《媳妇邓晓阳我叫李朝阳》 第442章 检验临平公安的时候到了 送走了罗县长之后,就和高政委一起,去了县武装部。路上的时候,高政委停车吐了两次,眯着眼睛道:朝阳啊,这个钟主任,本来想从气势上啊将你吓倒,没想到啊,你还替她喝了一杯酒。你这一顿酒喝下来,以后在县城里,就难逢对手了。 来到了武装部的宿舍,高政委指了指道:朝阳啊,后面那栋楼,学武书记就住在那里。 放眼看过去,后面有一排二层小楼,数了数有七八栋之多,县武装部在修房子的时候,会些一些小楼供外地的干部居住,也有一些作为上级干部考察的时候的临时住所。而我和老高则是坐在了楼房上,进了屋之后,是一个套二的住房,里面的床褥都是新的,一应的生活用品也很齐全,沙发的茶几旁,还有一个电话。安顿好之后,高政委也就回去休息去了。 躺在了床上之后,脑子却是无比的清醒,今天喝酒虽然喝得多,但是这个林华东竟然爽约了。按说就算不给我面子,也要给县委副书记,县长罗正财面子,毕竟罗正财也是本地干部。五兄弟里面,三个人在煤炭系统,两个人在政法系统,从省、地区到县里和基层的派出所,都有其势力。像当初红旗书记要收拾田嘉明,一个县里的正科级干部,和上层还没有什么联系,最多也就算是农村的宗族势力,田嘉明本身也才只是县里的政法委副书记,就有人到处说情。 而如今的林华东可是临平的政法委书记,怪不得老高说自己当初下来的时候,是要以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局长的身份负责政法工作的,最后只是以副县长的身份兼任了公安局局长。看来就连周鸿基、钟书记这样的老革命,也要卖林家人几分面子了。 躺在床上之后,又想起了陈刚的遗像,心里暗暗发誓道:如果陈刚上天有知,死得确实冤屈,别管是谁,我李朝阳一定为你昭雪陈冤。 胡思乱想了许久之后,心里又感叹道:这个钟潇虹,倒是有些意思,不过是替她喝了一杯酒,就换来了一个知心朋友? 晚上睡着之后,就开始做起了梦,梦到了师长在前线开动员大会,梦到了在连队干文书,梦到了和家林一起在猫耳洞里,梦到了和五班的兄弟冲锋陷阵,梦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陈刚,他穿着一身的警服,满身的污血看着我,眼神中都是未了的心愿和满脸的委屈,猛然之间给我敬了一个礼。这一刻,我猛地惊醒了,摸了摸后背,满身的汗水,床单之上都是汗水浸湿的印记。拉开了灯,看了看表,也才三点多。长吁了一口气之后,我心里暗道:兄弟,虽素未谋面,但我知道你有冤屈。 躺在床上,良久之后才又入睡。 第二天就和政委老高在县武装部的小食堂里一起吃了早饭,按照惯例,新领导上任之后,就要去拜访前几任担任过县公安局局长的老领导。这个工作高政委早就安排给了政工科和办公室。 老干部们都住在县公安局的家属院,家属院则就在办公室的后面,办公区和家属区之间,有一道围墙,但围墙上开了一个大门,大门锈迹斑斑,看样子也是多年没有关过。 走访了几任的局领导,大家都是从公安口子上退下来的,对公安工作充满了感情,说起话来除了回忆之前的公安工作之外,就是对家属院很有意见,下水不通,房屋漏水。有位老干部还道:现在院里的人都说,现在的领导都是外地干部,外地干部嘛又不用安家落户,咋会管家属院的事,咋会管我们这些老干部的死活。组织啊,靠不住。哎,这些都是别人说的啊,不是我说的,你们呀都别往心里去。 我看了高政委一眼,老高也只是笑呵呵地听着没有表态。我也是赔着笑道:老领导啊,房子的问题那不是不可以解决,平安县公安局就在集资建房,县局可以组织大家去临平参观。 老领导一听,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临平盖房子的事,我们听说了,哪有盖房子还要自己出钱的。我们都是国家干部,什么都是国家分的。这房子是,这衣服是,这个国家就要管我们一辈子。自己出钱盖房,传出去也不怕其他单位上的人笑话。我们不像人家老林,儿子个个有出息,我们这点退休金,根本不够好。 听完了牢骚之后,我倒也不意外,毕竟当时临平盖房子,老干部的意见也不小,最后是全凭自愿,还是盖起来了新的家属院。这事我倒是有信心可以干成。 从老干部的家里出来之后,我看时间已经近十二点,吃过了午饭之后,就在桌子上看到了临平县公安局关于陈刚同志申报烈士的报告。 大致浏览了之后,也就发现了材料的疑点,就是陈刚牺牲的原因写得很模糊,值班期间为什么会出现在煤炭公司办公大楼没有交代清楚,这样的报告报到省上,也不一定能够批得下来。想着昨天晚上做的梦,心里暗道:下午的时候,还是去陈刚的家里看一看,慰问一下家属,好安抚陈刚同志的在天之灵。 正想着这事,就听到门口的敲门声音,进来之后就看到了临平县公安局的副局长兼刑警队长王守谦。只是王守谦看起来略显得狼狈,头发凌乱,衣服上都露出了棉花。 哎,守谦,你这是咋啦? 王守谦走过来,一把拉出了凳子道:李局啊,说都不好意思说,被你们县煤炭公司的经警大队把枪缴了。 煤炭公司?经警大队?缴了你的枪?怎么回事? 这不,地毯厂的案子,主犯跑到了临平,我们一路跟着线索过来,上午的时候我带着几人踩点,正好和那个主犯迎面碰上了,这还等啥,直接将人抓了。没想到,这家伙有几个老乡,在这边挖煤,一招呼,就把我们围了。我们亮明身份之后,这些人说我们是伪造的证件。最后,你们的矿区派出所和经警大队来了四五辆车,妈的,我还以为来帮我们控制局面,没想到把我们的人和车全部扣了,最过分的是,他们竟然把那个家伙放了。 听闻之后,我顿时觉得怒火中烧,拍了桌子道:太过分了。马上拿起电话,就要通知林华中过来,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电话先打给了高政委。 两分钟过后,高政委就到了办公室,与王守谦握手之后,就听王守谦介绍了情况。 高万良沉思片刻之后道:李局,事实上矿区派出所和经警大队都是煤炭公司的,你别看他叫矿区派出所,但他是煤炭公司保卫处的派出所,并不是县公安局的派出所。 我听闻之后诧异地道:什么?他们还有派出所? 是,省上有文件,大型国有企业、矿区可以成立自己的保卫机构,矿区派出所属于企业公安,承担了一部分的公安职能,是有执法权的,咱们林副局长还兼任矿区派出所的所长。而矿区经警大队那又属于企业保卫力量,也有林局长进行分管。王局啊,你们办案,没有和属地公安机关沟通,所以他们才会扣你们的人扣你们的车。 王守谦略有不甘地拍了一下大腿道: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能把我们的犯罪嫌疑人放了吧。这个人可是一个强奸犯,还持刀伤人。现在人跑了之后,再抓回来可就难了! 先别管其他的了,高政委,先通知放人吧。把咱们自己的同志扣着,算是咋回事。 高政委面露难色,这个,这个李局,矿区这一块,一直是有林局负责,他是矿区派出所的所长,矿区那帮子人,只听他的。 我拿起了电话,将林华中叫了过来。 林华中电话里道:李局,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平安公安局的同志,太不懂规矩了,开着便车便衣,携带枪支弹药,进入矿区派出所的管辖权,连个招呼都不打。 林局,先别管什么原因,既然已经核实了是咱们自己的同志,就要先放人。 电话那头不悦地道:李局长,这也是你亲自打电话,换作别人,我非得关他个二十四小时。 听闻之后,我心里暗道:这个林华中,真是太猖狂了,什么矿区派出所所长,还真拿自己当了干部。虽然心里生气,但喜怒自然不能形于色,抽出一支烟扔给了王守谦道:守谦,我马上安排人在全县重点路口继续布控,层层缩小包围圈,一定将这个人缉拿归案。虽拿起电话道:江局,通知局机关中层以上业务部门的干部召开紧急部署会,开展一次清网行动。 高万良道:李局,不妥吧,十五分钟,这个大家都没准备。 我摊开了本子道:我们没准备,犯罪分子也没准备,等我们准备好了,人早就过了黄河跑到对面去了。我就是要通过这次行动,来检验同志们的应急处置能力。 王守谦也道:李局,算了算了,动静太大了,这个我们慢慢去抓! 轮奸杀人犯,这样的人,逃到了哪里,都是对社会和群众的极大不负责任,必须抓。不仅要抓,还要追究谁放了嫌疑人的责任。 我算着时间,来到了会议室,江永成、林华中、周成、纪宏伟四个副局长已经到了。局里面的中层干部也已经坐在了下面。 我拿着本子,稳步走到了会议桌的中间,坐下之后就问道:江局,人到齐没有? 哦,这个内保大队的负责同志今天生病了,没有来。 他请假没有? 哦,他是年龄大了,老毛病了,经常去医院看病。 年龄大了?有多大?比高政委年龄还大。高政委,明天问一问他,身体还行不行,不行就好好养身体,行就好好干工作。下次绝不允许不请假就不来的情况。啊,同志们,很好,十五分钟,除了身体不好的同志全部到齐。现在,由一个从平安县逃窜过来的轮奸杀人犯……。所以,时间这么短,他一个外地人还没有离开临平。这个是照片,办公室马上翻拍。下面做如下部署,全县所有派出所,守住各自辖区主要交通口进行检查,重点是拉煤的车和公共汽车,同时也要查其他违法行为。第二,县刑警大队由我和江局亲自带队,分两队去守运煤的曹河县界和平安县界通道。周局带治安大队守南北向的运煤通道。纪局长带交警队全部上路,对过境县城的车进行重点检查,行动结束的时间,到时候再通知大家。县局由黄政委坐镇指挥。内保和政保的同志,编入周局带的治安大队。 江永成道:李局,这个林局,还没有任务。 我合上了笔记本道:林局啊,事情发生在矿区,犯罪嫌疑人藏身在矿区,最难啃的骨头交给你,有没有困难啊。 林华中磨磨蹭蹭地看着笔记本。 我马上道:好了,同志们,这次行动,我会到各个点位督导检查,人就在临平,检验临平公安战斗力的时候到了…… 第443章 没子弹也来抢劫 看着县公安局的一众班子成员和中层干部,我又嘱咐道:这个犯罪分子穷凶极恶,现在已经打草惊蛇,此人势必会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同志们要加强警惕,注意安全,各队都要安排配枪上岗。 从会场出来之后,县公安局的众人就匆匆地佩戴好了警具,领了枪械和子弹,乘坐警车和侉子摩托车分赴各个执勤点位。 常务副局长江永成一边扎着武装带,一边拿着一身警服来到了我的办公室里道:李局啊,咱们搞的声势这么大,要不要给政法委和县委政府报告一声? 报告?我心里暗道,这个时候再报告,无非两种结局,同意或者不同意,但此人一旦离开了临平,就不知道会逃到哪里,无论同意不同意,必须都要干。我马上道:这件事只有一边报告一边干了,我请高政委给相关领导汇报吧。江局,我估计这家伙搭乘运煤货车北逃的概率极大,所以,咱们两个守的这个口子位置很关键。 江永成拍了拍腰间的枪道:放心吧,只要有这个,他就跑不了。 众人分乘警车离开之后,江永成坐在警用越野车的副驾驶上,一身警服的江永成也显得十分威武,霸气十足。身后的三个位置上,挤了四个刑警队的同志,个个也是身强体壮,动弹不得。一人手里抱着头盔,头盔里放着一把五四式手枪,不解地道:江局啊,干了这么多年的公安,还没见过这样抓人的,这新局长是立功心切吧。 警车在路上一路颠簸,弹跳着往前冲,江永成紧紧地抓着汽车的扶手道:你没见过,我干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扎口袋的干法,这哪是抓人啊,这就是在打仗。 后面叹息了一声道:江局,这样抓人,怕是没啥效果吧,你想想,一个县这么大,公安局加上派出所才四五百人,去下老弱病残和内勤,也才三百多人,全县这么多路,从哪里不能逃跑。 就是,一会下班,我还要接孩子那? 江永成不分管刑警工作,但作为常务副局长,又是老资历,就道:哎哎。你们几个,还是要有觉悟啊,新局长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平日里啊我看你们刑警队是闲惯了,小案子看不上,大案子办不了,这次地区公安处考核,你们刑警队破案率可是全地区倒数第二啊,要知耻而后勇。 后面的一人道:哎,江局啊,不是我们不愿办,是我们…… 旁边的一人用胳膊肘子碰了下说话的人,那人也就没再说话。 副县长、公安局政委高万良也没有闲着,待众人出发之后,就乘车来到了县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的办公室。 林华东听完汇报之后,冷哼了一声道:老高啊,新局长不懂规矩,你是老同志了,也不懂规矩吗?你既是副县长、公安局政委,同时也是县政法委副书记。下一步,李朝阳同志也要成为政法委的副书记。政法委是干什么的,是全县政法队伍的领导机构,县公安局还是不是政法队伍,还受不受县政法委的领导。 高政委一边接受批评一边道:林书记,县公安局肯定是在县政法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的,新领导嘛也是年轻气盛了些,这事考虑得是欠周全。但是,也是事出有因啊,如果不采取果断的行动,这个强奸持刀行凶的主要犯罪分子,就有可能脱离掌控。平安县这个案子就破不了啊。 破不了案也是平安县的事,和我们临平又有多大的干系,他们临平公安,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到矿区抓人,眼里就没有咱们临平公安。 这件事您也知道了? 怎么,你们不汇报还不允许别人汇报,煤炭公司的王振已经找到了我,说平安公安已经扰乱了他们的正常生产活动。他平安公安局的不要认为局长是他平安县来的,就可以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临平的公安队伍,是,是党和人民的队伍。我倒不是不允许你们搞行动,而是你们搞行动不汇报,这么大的动静要是没有收获,我到时候会给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汇报,追究相关同志的责任, 从政法委出来之后,高万良心里暗道,李朝阳还是太过莽撞了,这么大的行动如果抓不到人,确实是不好向大家交代。现在看来,不少人还是等着看他的笑话啊。而这个林华东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尊重啊。看来只要是行动不顺利,肯定是要到李学武和罗正财那里告状的。李学武肯定是支持李朝阳的,只是罗县长哪里不知道是何态度,还是先去汇报一下。 作为副县长,县长的办公室也不是想进就进,老高就在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老钟的办公室里等了起来。钟主任泡了一杯茶道:高县长,听说李局长在大会上说要修集资房? 哎,是有这个想法。 高县,如果能修成的话,您可要给我几个名额,我们府办的几个小伙子等着排队分房,但看这个情况,新世纪之前就不要想了。 哎,钟主任啊,李局长只是有这个想法,现在局里面内部分歧也比较大,毕竟是自己要掏钱出来。年轻人想要房子但没有钱,老同志有钱但是又有房子。最后能不能修得成,还需要咱们政府办多支持啊。 正说着话,罗正财的办公室门打开了,高万良马上端着杯子就到了罗正财的办公室,作为老资历的公安局领导,也没有年轻干部的拘谨,直接坐了下来向罗正财汇报了公安局的行动。 罗正财听闻之后放下了笔道:老高,你这副县长当得好啊,怎么抓个强奸犯的事都来向我汇报?这是你们公安局内部的业务工作,你们公安局自己说了算,以后这些事,你和李朝阳你们商量着办,不要事事汇报。 只是这次规模有些大。 规模大规模小县里财政也没差你汽车的油钱,哎,我听说李朝阳表态,要修集资房?老高,这才是大事,花钱的事才是大事,我先表个态,县里财政是一分钱也没有给你们公安局修房子啊。你别带着那小子找我来要钱,你们能修县里支持,你们不能修县里也表示同情。 高万良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脑袋,心里暗道:这个罗正财是变了一个人啊,还有这公安局简直成了宣传部了,李局长在会上做的表态怎么县长也知道了。 县公安局各组已经在各个交通路口就位,路网并不发达,进出临平的几个主要货车通行的路口都安排了人。我带着两辆警车,在和曹河的入口位置和乡派出所的人汇合,就开始对出县界的货车进行盘查。 虽然公安局准备了警服,但我还是穿了便装,这个也是突出自己的不同,就和李叔一样,在县公安局的时候穿便装,到了县政府反倒是穿警服。 我靠上前去,只见一个货车司机跳下车之后,很是熟练地掏出了钱道:哎呀,同志啊,今天我还没出临平,就遇到了三波你们的检查了。来来来,上个点已经交了十块了,我这次再交十块,兄弟们买条烟抽。 带队的刑警队副大队长魏鹏图,来的时候在车上已经熟悉了,三十多岁的年龄,十分的精干,看着驾驶员手里的钱,脸抽动了一下,尴尬地道:哎,我们是公安局的,不是交通局收养路费的。 我知道,刚才那几波也都是你们公安局的,说着就往魏鹏图的兜里开始塞钱。 我走上去道:前面收钱的是哪里的?收了多少? 哪里的?蓝标的是矿区经警大队,剩下的都是你们公安局的嘛。你是当官的吧,来来来,这钱给你。请大家吃顿饭。 派出所的所长何昊五十多岁,忙上前道:哎哎,警告你啊,我们公安机关不乱收费乱罚款。检查完没有,检查完快走。 我心里暗道:看来这个乱收费乱罚款的问题也要好好整治一番了。就问旁边的局办主任道:粟主任,前面的点位是谁在守。 粟主任犹豫了下,尴尬地一笑说道:李局啊,这些司机师傅说的话,不可信,不可信啊。 旁边的所长何昊也道:李局啊,他就是为了让咱们收下这钱,才故意这么说的。 我马上看了一眼何昊道:怎么,他钱多没地方花主动给我们塞钱?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吗?从矿区开过来,经过了几个派出所我数不出来? 俩人相视一眼没敢说话。 这个时候,过来一辆公共汽车,我看了看是开往地区的,车上人不少,来了客车之后,大家自然是高度的戒备。汽车停稳之后,驾驶员表情僵硬,眼神十分奇怪,他与魏鹏图对视了一眼之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面。 魏鹏图走到我的旁边,悄声提醒道,这个车上有问题。 魏鹏图十分的机警,忙用眼神示意了旁边的几位同志。刑警队的都是小伙子,大家很快都将手放在了手枪上,毕竟车上有乘客,不可做过激的动作。 售票员打开车门之后,也就下来了,我刚要过去,魏鹏图伸手一拦道:李局,我上。说着就走到了驾驶员旁边吼道:你手续不齐跑什么车,这车我们扣了,罚款。都全部下车,等着换车啊。 众乘客一听,不少乘客忙捂着自己的包也就下了车,这个动作很反常,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的群众会有意见,但这辆车的乘客反倒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匆匆下车。人群下车之后,我穿着便装悄声走到售票员大姐的旁边,就悄声道:公安局的,车上谁有问题。 售票员的大姐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用下巴点了点两个小伙子,也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抢劫的。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看两个人也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手却摸在了兜里。看样子兜里是匕首或者弹簧刀。 我马上走到何昊旁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悄声道:抢劫犯,两个。 何昊看了一眼两个极不自然的人,在我耳边道:李局,还有一个。说罢用眼神又看了看一个年龄稍大,目光冷酷,手插在兜里的人。 我看向了车里,魏鹏图已经在驾驶员那里套了话,比了一个手枪的动作,又比了一个一。然后指了指驾驶员的衣服,我马上会意道:红色衣服的男子身上有枪。 何昊也是有经验的老公安,忙说道:只要控制了红衣服的男的,就好办了。 我马上道:要把人分开再动手。 何昊道:好办,只是分开后咋抓人。 我看着大家并没有注意到我,就道:我穿的便装,我负责控制红衣服的,只要你把人分开,我差不多就有把握。 何昊面露难色地道:李局,这可开不得玩笑。 魏鹏图也下了车,我马上悄声道:来不及了,择机行事吧。就绕了一圈从后面靠近了红衣男子。群众是有意避开两人,而红衣男子和同伙则是有意靠近大家。 不多会,何昊就拍了拍客车,大声地道:这个车我们要扣回交警队,现在给大家退钱,一会大家都排好队,到司机这边排队来领钱。 此话说完,魏鹏图就张罗着道:快点排队,行李放下,放下,那边客车就要来了。 抢劫客车不抢司机,这是规矩。所以何昊笃定,司机师傅是有钱的。司机师傅则走到了宽阔的地带,骂骂咧咧地道:你们太黑了,已经交了两次罚款,还要扣车,临平的车以后是没法跑了。售票员也故作委屈地道:这车没法跑了没法跑了,钱都在这,都交给你们,说罢就把钱扔给了魏鹏图。 我紧跟红衣男子身后,这个时候,我倒是懂了,只要红衣男子的手伸出来借钱,就是机会。 红衣男子和同伙很快就跟着排了队,魏鹏图倒是一脸的匪像,不少人的钱直接扔到了地上,我看着这些群众,出门在外都不敢惹是生非,老老实实地和抢劫自己的人排着队。 发钱发得很快,收到了钱的人都又去了另外的一边。 这个时候,总算是发到了我们,魏鹏图豪横地道:没事出去干啥,来你的一块,说着把钱丢在了地上。这红衣男子的同伙伸手就去捡钱。 等到了红衣男子之后,魏鹏图道:有没有零钱? 没有? 那这几个硬币都是你的。这红衣男子的左手伸了出来,魏鹏图直接一巴掌把钱拍在他的手心里,硬币撒的到处都是。我看这红衣男子两手都抽了出来,撅起屁股就开始捡钱,到这个机会,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一脚就狠狠地踹在了他的屁股之上,顿时红衣男子一个踉跄往前窜了几步,魏鹏图直接就扑了上去,将他的手紧紧抱住,刑警队的另一人直接过来,朝着红衣男子的手就踹了起来。众乘客顿时乱作一团,但看另外一个同伙,本来想回来帮忙,一看这个情况是撒腿就跑。 前面的两人也已经早早掏出了手枪,指着红衣男子的同伙道:跑,再跑,再跑毙了你,蹲下。 我忙从红衣男子的兜里摸了起来,找到手枪之后,就卸了弹夹,放在手里一看,妈的,没有子弹。 而另外一个藏在人群之中的抢劫分子也被何昊几人顺利抓获,群众像洪水一般对着几人一顿毒打,一边打一边喊,没子弹也来抢劫…… 第444章 你现在让我吃烧饼? 何昊打开了面包车的引擎盖,淡淡的抽着烟,十分为难地道:李局,你看按说早就该把这三个家伙送回所里的,但是你看咱们这面包车烧开锅了,汽车启动不了。 我看众人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就道:何所长,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这人打死了不好交代。 何昊这才不情愿地用力盖上了引擎盖道:哎哎,都别看热闹了,去把人带过来。几个同志这才走过去,看到地上的几人是面目全非,鼻青脸肿,根本动弹不得。 何昊很是怜悯地道:哎哎,我们修个车的功夫,你们看,把人给揍得,都快没个人样了。说着几个人就把反手铐住的三个人拖到了面包车上。关上了车门之后,又是听到阵阵的哀嚎。 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魏鹏图道:李局,这支枪是仿造的五四手枪,我刚才试了,这枪是可以击发子弹的。 魏大队,这个案子由你亲自审,直接向我汇报。 魏鹏图点了点头,继续道;还有,这些人身上还找到了三把匕首,一把弹簧刀。他们抢的钱和东西都已经给大家退了。 很好,魏大队,人就先带到派出所,明天你带人亲自审,重点就是查,这枪是哪里来的。 行,李局,咱们收不收?今天只要抓住了这三个人,咱们就是有了战果啊。 我看了看表,已近五点钟,抓了这三个人,我的心里也踏实了,算时间这个强奸犯要跑,应该差不多了。就道:再守一会,守到七点钟通知各组带回。 汽车不多,七八分钟才来一辆,这样的交通流量水平和平安县不是一个等级,而和光明县更是差得远。 而江永成带着众人也是在现场值守,查了几个小时,并没有什么收获,众人的情绪也就消极了起来,不时地有人抱怨道:江局啊,这要是能抓住人,我张某人给李朝阳的姓。 就是,他一个办公室主任出身,搞行政工作的干部,还成精了,到了公安局,就懂破案了? 江永成脚底下,烟头散落了一地,别说这帮小伙子,就连他这个干了二十多年工作的老公安,也不认同这样的做法。用脚又踩灭了烟头道:谁累了,还我,换我上去。 几人忙道:哎哎,江局,我们怎么忍心让您老人家亲自上,我们只是觉得这个李局长不懂业务还瞎指挥。 江永成撸了撸袖子,心里暗道:李朝阳不让林华中带刑警队,而让自己带队,如果自己带队连只小虾米也抓不到,那岂不是又被林华中那家伙看了笑话,就道:发发牢骚可以,但工作也得干,人家李局长不也是亲自带队在查。都认真点认真点。 不多会,又拦了一辆车,江永成亲自查看,又爬上了车厢,看拉的全是煤,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也就让车走了。 下来之后的江永成,远远地看着一辆车,车速比其他车明显放缓了一些,江永成随即招了招手,这辆货车反倒是速度更慢了。 江永成喊道:哎,都注意啊,后面这个车,感觉情况不对啊。话音刚落,就看到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男子,一个踉跄过后,就快速地朝着麦田跑去。 江永成大喊一声,追,快去追那个家伙。 刑警队的几人一看有人跑了,憋了一个下午的众人立马就来了精神,直接就像是参加百米赛跑一样,朝着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起来。 江永成已经五十出头,现场追逃这种事自然是不用自己参与,众人都追出去之后,江永成就看到那货车明显地是加了油门,汽车的轰鸣声如同野兽般嘶吼,朝着这边直接冲了过来。 江永成马上从枪套里掏出了手枪朝着天上就是砰砰两枪,直接将枪口对准了驾驶室,但汽车仍无要停下来的意思,江永成直接扣动扳机,一枪就打中了副驾驶的玻璃,汽车的刹车声轰鸣刺耳,在前方四五米的位置,将车刹住了。 江永成拿枪指着,大声呵斥道:下车,马上给我抱头下车。 良久之后,汽车驾驶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双手抱着头下了车。江永成顿时觉得,这人是十分的面熟,就一手握住枪一手从兜里摸出来了照片,仔细对比之后才道:平安县来的? 那人抱着头道:叔,你也是平安的? 江永成道:你小子可以啊,都使上调虎离山了。 叔,我错了叔,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这个时候,追出去的几人也都回来,拖着其中跳车逃跑的人,看江永成拿着枪指着一人,几人顿时一股脑儿上去戴上了手铐,简单核对了信息之后,几人无不兴奋。 江永成将枪插进了枪套之后,走过去诧异地问道:你真是平安的强奸犯?不是谁找来的托吧?你认不认识李朝阳啊? 李朝阳?不认识。 旁边一人不解地道:托,江局,啥意思? 另一人则道:这你都不懂?刚来就办大案。 江永成拍了拍这人的肩膀道:你要是不是我们自己的同志,就别怪同志们手底下没有轻重了。说罢,也就转身上了车,身后顿时传来一阵的哀嚎。 晚上八达下了车,就看到了大院里停了不少的警车,看情况大家已经回来了。 下车之后,就看到了高万良、江永成、周成和纪宏伟和机关的不少同志。 打开车门,高政委就迎上来道:李局长啊,真是一员福将啊,人抓到了。 抓到了?是平安那个强奸犯? 对,咱们江局开了三枪。 高万良道:临平公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扬眉吐气了,今天咱们这一网,一共抓了九个犯罪嫌疑人。 我听到九个犯罪嫌疑人,心里也是一惊。高万良道:江永成带的队抓了强奸犯,副局长兼治安大队长周成、副局长纪宏伟带的组也有收获,抓获了三名通缉的逃犯,派出所还抓了四个。 江永成道:李局啊,我们买了鞭炮,咱们放个鞭炮! 我深知做事可以高调,但做人必须低调,今天抓的这些人,偶然的因素很大,摇了摇头道:高政委、江局,工作抓和不抓不一样,只要我们的网撒得足够大,就会有收获。鞭炮就不放了,高政委,你组织一下,对这次表现突出,成绩优异的同志,要记功。对参与的同志要重奖,除了精神奖励之外,参与行动的同志还要有物质奖励。 高政委点了点头道:好马上落实,对了,李局,一高兴忘了,您爱人在办公室等您,她也没有吃饭,咱们一起去吃饭。 晓阳来了?我这才想起,今天一忙,根本没有给晓阳打电话报个平安。 我看了看腕表就道:高政委,今天太晚了,同志们忙了一天,就不耽误大家了,等到下次,下次我们一起吃饭。 江永成道:高县长、高政委啊,小别胜新婚了,人家小两口几天没见,咱们跟着凑什么热闹,走,咱们吃饭咱们吃饭。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我心里却在观察,这个林华中没有来。 来到了办公室,看着晓阳正在沙发上蜷缩着,我忙走了过去,晓阳看到了我之后,站了起来就捧着我的脸上下打量,心疼地道:我们家三傻子,人都晒黑了! 是吗?不是吧,我就出去了一天。 晓阳道:出去了一天?两天没回家了就出去了一天。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还不回家。 两人说了话之后,我就道:走带你吃饭。 晓阳拍了拍包道:包里有烧饼,我给你带了大嫂腌的西瓜酱,走,咱回你住的地方去。 这么着急? 着急着急,快走快走。 汽车行驶在路上,隔着车玻璃,就看到远处煤炭宾馆大楼的灯光如同灯塔一般,也向大家证明,这不是农村大集,这是一座县城。 到了县武装部的家里,晓阳脱去了风衣,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毛衣,毛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对比,在庄重之中添了一抹不经意的柔美。晓阳一边看一边道:条件还是不错。晓阳温柔的笑容和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烦恼,让这宿舍顿时有了家的感觉。 晓阳进了卧室,直接将风衣扔到了床上,又欲看看外面,我挡在门口,一脚勾住门,就把门关上了。 晓阳脸一红,低着头道:你关门干啥?我去给你热烧饼。 烧饼?这个时候你让我吃烧饼?还是先复习基本国策吧…… 良久之后,晓阳爬起来道:三傻子,你还是懂事,知道我这么远不是来给你送烧饼的,姐也没有白疼你。 去,给我热烧饼,我饿了! 晓阳起身穿好了衣服,哼唱着小曲就去厨房。到了之后才发现没有锅。估计办公室的同志也没想着我会生火做饭。 晓阳烧了壶热水,找了一个杯子,倒了热水,将烧饼用热水泡泡,蘸着西瓜酱,也就吃了。那味道,也是美味佳肴。 晓阳一边看我吃一边道:地区已经同意了,由张云飞副县长暂时代管县委办的工作,红旗书记会用人啊。云飞县长是省城来的,和本地干部没有牵扯,这样的干部用起来放心。 我马上道:只是可惜了昌全常委啊,多好的机会,没抓住。 哎,我可听说,这次考试只要昌全常委组织得好,下一步钟书记还是要重用他,毕竟他是周副省长的秘书,地位特殊嘛。领导,我很好奇,高政委找我聊天的时候说,你是下定了决心要抓人,你这样做风险不小,假如今天你们任务失败了,局里的干部肯定会对你有意见。 我咽了一口烧饼道:晓阳啊,我是考虑清楚了的,这个强奸犯是外地人,既然知道了平安公安抓他,他的几个朋友谁敢收留他,他肯定是要跑的,我当时就分析了他要坐拉煤的车跑,只是朝那个方向跑的问题。你以为我脑袋一热就做决定啊。 晓阳点了点头道:风险还是很大,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事我不敢干! 哎,这事都已经干了,我给你说啊,现在临平复杂在哪里?现在临平的政法委书记林华东…… 将林家的事给晓阳说完之后,晓阳才点了点头道:怪不得钟书记要你来临平,钟书记虽然没有点破,但目的看来就是这个林家。但是靠你一个人想着扳倒林家,根本不可能。人家多少年的积累,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人一个坏主意,就够你喝一壶的。刑大牺牲的同志那个事,你不能从那里入手,太过明显。 那怎么办?总要有个落脚点吧。 成功是熬出来的,本事是逼出来的,这事千万不能急,这样,你这样干…… 第445章 马上你就是政法委副书记了 吃完了烧饼,才感觉大嫂做的西瓜酱豆是人间美味。晓阳收拾完之后,两人就又来到了卧室。晓阳别的家务不做,就爱收拾床,抖了抖床单之后,晓阳把被子抱给了我,边边角角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两个枕头一放,一下就躺到了床上,用力拍了拍旁边的枕头道:来吧领导,上床。 躺在床上,身心顿时就放松了下来。晓阳捡起了床上的一根自己的长发,搓成了一根细小的发丝,笑着道,领导,我给你放松一下,直接将头发塞进了我的耳朵搅动了起来,舒服的感觉直击灵魂,又闻着晓阳身上淡淡的香味,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让我觉得生活最美好也不过如此,那一刻给个县长也不想起床了。 晓阳一边给我搅耳朵一边道:都说临平复杂,我看倒是简单,你看歌德说的,谁能够在惊愕之中保持冷静,在盛怒之下保持稳定,在激愤之间保持清醒,谁才是真正的英雄。心中有数,才能有条不紊;遇事不怒,才能从容处世。毛主席也讲,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李局长,你当公安局局长,这个问题搞清楚没有啊? 我看高政委就是朋友嘛,江局也不错,至于敌人嘛,肯定就是林家的几个人,这也是钟书记让我来的目的嘛。 晓阳倒是冷笑一声道:你这个思维和格局就没有跟上钟书记了,作为人民公安局的局长,人民群众才是你的朋友,与人民群众过不去的人和事才是你的敌人。作为一把手啊,如果你把思想和目标放在林家人身上,那样你就会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团结可以团结的一切力量,你才可以打开局面。 我看着晓阳道:晓阳啊,大道理都懂,从大处着眼,从小处着手,但具体的又怎么落实。 你这个人,太正了,这样不行,在没有掌握任何人的证据之前,他们都是你的朋友,不要给自己设置一个假想敌,如果林家人知道你将它们已经作为假想敌之后,你的工作会十分被动的。所以,林华东那里该汇报要汇报,林华中那里该安排工作要安排工作。你是局长,要用阳谋,上来就和林家硬刚,铩羽而归的只能是你,最后还要给别人看了笑话,知道没。从小处着手,这个也简单嘛,今天不是搜出来一支枪?你就做枪的文章,知道有人乱收钱,你就强调队伍纪律嘛。 这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是啊,你就一边干一边慢慢地观察,谋定而后动。 我侧转了身,看着温婉而又端庄的晓阳道:你说林家的势力咋就这么大,林华东不过是县里政法委的书记,就算啊,就算他家官最大的林华西,也不过是煤炭局的副局长,难道钟书记还怕他不成。 省冶金煤炭局,煤炭局权力大啊,煤炭局和省煤炭公司会给各个矿划具体的生产指标,各矿都要按照他们的指标开展生产,多挖一吨煤顿时30块钱,你说地区能得罪煤炭局嘛。再者说了,能在省上当一把手的,背后又认识多少人?所以,钟书记也要考虑大局嘛。 说着说着两个人紧紧相拥,仿佛世界只剩下彼此。手臂紧紧地搂着她,仿佛生怕她会消失一般,晓阳说我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是一种强烈的安全感。体温相互传递,驱走了夜晚的凉意,晓阳呼吸均匀而轻柔,如同微风拂过胸膛。在这个宁静的时刻,我们的心灵也紧密相连,无需言语,却能感受到彼此深深的爱意,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感觉。 晓阳自己开车来,要赶着上班,所以天一亮也就走了,想着昨天抓到的抢劫犯和强奸犯,就有了些许担心,以后还是不要让晓阳来临平了。 上班之后,刚刚到了办公室,高政委就双手捂着茶杯来到了我的办公室,面容之间有些担心地道:李局啊,这个,我汇报工作啊,现在政法委的同志正在江局的办公室,正在就昨天的行动找江局了解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 哦,是这样,昨天江局抓人的时候,朝着那辆货车开了两枪。 这个开枪没什么问题吧? 哦,开枪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这车是煤炭公司运输处的,煤炭公司说这车属于国有资产,现在玻璃打烂了,需要赔钱,他们把这个事啊,顺便给政法委讲了,政法委的同志就来调查。 政法委来调查什么? 主要调查开枪的必要性,顺便了解为什么这枪会打在玻璃上。 我听闻之后,顿时火冒三丈,直接一拍桌子道:他们管得也太宽了吧,简直乱来,我们的同志在前面流血牺牲,政法委的同志却在后面拆我们的台,还要不要人干工作了。 看着高政委有些惊愕,我马上想起了晓阳昨天说的话,也觉得自己已经是身为公安局的一把手,确实是有些失态,长吁了一口气,心里暗道:江永成是临平老资格的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政法委这样做明显就是要给老江难堪,而给老江难堪就是给公安局难堪。究其原因,估计是觉得我让江局带了刑警队执行任务,把手伸进了某些人的自留地了。 高政委啊,不好意思,刚才有些激动了。 高政委抱着杯子喝了口茶道:李局长啊,这个政法委是政法队伍的领导机构,人家来讯问这个开枪的事,也是正常地履行职责。 我打开抽屉,拿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支烟来,笑着道:县公安局自然是要接受政法机关的领导,但是我作为公安局的局长,他们有事情也该给我通报一声。没经过我的允许,就去找公安局的副局长了解情况,高政委啊,你还是政法委的副书记,这个很明显也不符合程序嘛,既然公事公办,高政委,你是政法委的副书记,你去告诉他们,有事来找我。 高政委听我这么说,心里多了一丝的欣慰,毕竟作为局长的一把手需要的是稳定的情绪。说道:李局,政法委那边我去找林书记汇报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汇报的时候我也去吧,毕竟来了这么几天,还没有向林书记汇报工作。 高政委喝了口茶道:我的报告已经上去了,马上你就是政法委副书记了。是应该到老林那里走动走动。 那就这个时候去汇报! 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魏鹏图,我心里还想着昨天的三个抢劫犯,就将魏鹏图喊了过来。 魏大队,你怎么没去油坊派出所调查那几个抢劫犯啊。 魏鹏图挠了挠脑袋道:李局啊,这个,这个林局临时交办了其他的工作,我已经给何所长打了电话,请他先行问着,等我忙完林局交办的工作,马上就去油坊。 我心里暗道:这个林家,种种举动都是在给我设置障碍,制造麻烦啊。 魏大队啊,这把枪的事情,我肯定是要沿着线索追下去的,工作上的事情,你要分清主次和轻重缓急,这样吧,你忙完手头上的事,尽快去油坊派出所,顺着这条线索追下去。 和高万良一起到了副局长江永成的办公室,看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就敲了敲门直接进去了。 里面两人看到我们进来,直接起了身,喊了一声高书记。 高万良还兼任着政法委的副书记,俩人作为政法委的干部,虽然是林华东书记让来的,但是在政法委副书记、副县长、公安局政委面前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尊敬。 高万良道:这个是咱们县政府的党组成员,公安局新来的李局长。 在我两人握手之后,我马上道:两位领导情况了解得怎么样了啊。 俩人相互看了一眼,带队的同志道:李局啊,政法委和公安局本就是一家人,我们和江局也都是老朋友了,这些都是例行公事。还有一点,就要问完了。 高政委道:哎,什么一点两点的,老江作为执行任务的同志,如果连开枪的权力都没有,那我们还要枪干什么。 带队的人尴尬一笑道:这个,主要是煤炭公司找到了我们政法委,我们之前也不知道是咱江局开的枪。 我看了看江永成,一脸的不服气,就说道:两位领导啊,择机开枪的命令是我下达的,如果煤炭公司觉得有问题,可以请他们来找我嘛。我给他们好好普一下法。实在不行,你也可以问我嘛。 俩人又对视一眼,带队的忙道:不敢不敢,李局,高书记,大致情况我们也了解了,要不您给咱们林书记打个电话,有了林书记的指示,我们就不打扰了。 高万良道:打个什么电话啊,我是政法委的副书记,我的命令你们回去了,我现在和李局长一起,就要去找林书记。 几人看我和高万良态度坚决,也就收拾了笔记本和材料,起身走了。 见两人走之后,江永成狠狠地将抽了一半的烟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灭了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又宽慰了几句之后,我和高万良就坐车去了县委政法委。车上的时候,我想着煤炭公司要赔车玻璃钱的事,就问道:高政委,咱们县煤炭公司有多少车? 呀,这个我还没有统计。 前面的驾驶员直接道:煤炭公司有个运输处,听说要单独成立运输公司了,自有的货车就有一百多台。 高政委忙道:李局,这是小马,跟了我七八年的驾驶员了,当过兵。 高政委的意思,我自然懂了,这个小马是自己人。 又和小马聊了几句后,就道:高政委,咱们县交警队有没有任务?罚没返还比例是多少? 哦,这个有任务,具体的金额我不知道,都是分管的纪副局长在定任务,返比例我知道,都是县财政返还到咱们局里,50%左右。 罚没款的返还,各地都有,就是将罚款的金额上缴到财政之后,再由财政返还给相应的部门,作为办公的经费、办案经费和人员活动经费使用。我心里暗道,政法委来找茬毕竟还是上级部门,煤炭公司就是再牛也应该对公安局礼让三分。就说道:高局长啊,煤炭公司的货车是作案工具,给他继续扣着,为什么犯罪嫌疑人出现在他们公司的车上,驾驶员协助强奸行凶案的主要嫌疑人实施逃跑,他们煤炭公司作为实际车主,有没有责任?这个车等到公安机关调查清楚之后再说。还有,昨天检查,很多货车没有挂号牌,这怎么能行呢? 啊,是,这个按说是不行,只是县里没抓那么紧。 说着就到了县委政法委,县委政法委和县委几个部门一起,都在县委大院办公,和平安县委办公楼不同,临平县委大院也都是平房,里面依据地形用红砖修了大大小小的花园,进了门之后。就看到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抬头望了我俩一眼之后,就道:老高啊,李局长刚来不懂,你是老同志了,怎么也不懂事,如今马上立冬,各地都是用煤的时候,你们怎么能开枪打汽车玻璃那,耽误了送煤,是要影响地区经济发展大局的…… 第446章 煤炭公司的车查不查? 和县政法委副书记刚刚踏进政法委书记林华东的办公室,迎面而来就是几句批评。 高万良倒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了林华东的办公桌前,拉开了凳子道:李局,坐。 我倒也没有客气,直接坐在了林华东的跟前,客客气气地道:林书记啊,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汇报这个事。 林华东虽然和林华中是兄弟,但俩人长相却大相径庭,林华东天庭饱满,目光如炬,自带三分官样,不怒而又自威。而林华中则脸庞犹如刀削般冷峻,浓眉如两把利剑横在额头,下面是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眼神中自带三分的凶狠和匪气。看起来,林华东反倒是好沟通一些。 作为县委政法委书记,自然是待人接物上还是到位的,心里虽然对我的做法有些许的不满,但当着面子上还是过得去。林华东也就起身倒起了茶,如今我已经是县公安局的局长,不再是县委办的副主任,自然不会主动去抢这端茶倒水的活。 两杯水摆在面前之后,林华东笑着道:李局长啊,刚来临平还习惯吧,你们昨天的行动非常成功,县委政法委是非常肯定的,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遇到了罗县长,罗县长对公安局特别是你个人的表现,是非常认可的。我代表政法委啊,对你的旗开得胜,表示祝贺啊。 听到林华东这样说,我倒是有些恍惚了,看起来这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势和不堪嘛。 我马上道:书记,取得成绩都是在县委政法委和您的正确领导下。 哎哎,李局长,这个马屁你不能拍,昨天我还在批评老高不懂规矩,这么大的行动,开始之前县委政法委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你是公安新兵,我不批评你,但是这个老高,你可是当了一辈子的公安,请示报告制度要落实啊。 高政委道:是啊,这个责任在我。 嗯,都是自己同志,今天我们不谈责任,只谈现象。李局长啊,你刚来临平,很多情况还不掌握,咱们公安队伍嘛也是一支纪律队伍,讲究的是令行禁止。你在部队待过,令行禁止什么意思,就是要讲服从嘛…… 来之前,我本觉得这个政法委书记拿开枪的事情做文章有些拉垮了,细聊之后,倒感觉还算正常。 说了几句之后,就点到了正题,这个,这个李局长啊,煤炭公司的同志来找到了县里,说是公安局扣了他们的车,还打烂了玻璃,说要公安局赔钱。我已经狠狠地批评过他们没有觉悟了,这个你们抓紧那放车,现在正是煤炭外运的关键时刻,一辆车一天就能为煤炭公司创造几百元的利润,这些都是县里的利税收入啊。 高万良一脸为难地看向了我,毕竟我已经表态要扣车,放与不放他不好表态。 我笑了笑道:按说书记开了口,这个车应该马上就放,但是啊,这个车现在是作案的工具,很多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就比如这个轮奸行凶犯为什么会出现在煤炭公司的车上,驾驶员为什么跳车为凶犯争取时间。我提个建议,书记您看是不是妥当,我们马上组织人员对整个事情的经过进行调查,争取三天之内将事情调查清楚。 说完之后,林华东听了明显地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笑着道:老高,你是政法委副书记、副县长、公安局的政委,你的意见也很重要,这个事你觉得怎么办好? 高万良道:书记,按说我们应该马上按照您的指示,将车先放回去,但这现在是作案工具,十分重要的一个物证。林书记,您是政法委书记,可要支持我们的工作啊。 林华东听完之后,倒是笑了两声,一辆车而已嘛,也不是多大的事,既然你们县局的局长和政委都一致认为这个车该扣,那我也尊重你们的意见。但是煤炭公司那边的压力,你们要自己顶住啊。 高政委道:林书记,我们正常办案嘛。 我马上补充岔开话题道:书记啊,我看了全县公安机关近三年的总结,咱们县里的亡人案件中,有50%是因为交通事故导致的,而这50%的交通事故中,至少有三成逃逸没有破案,我和高政委商量啊,打算针对交通乱象开展一次整治。 林华东点了点头道:这个可以,你们要联系交通局,开展联合行动嘛,老高,这个事你同交通局的同志联系,请他们全力配合。 在林华东的办公室说了两个小时,很多问题谈得还算透彻,特别是在集资房的建设上林华东表态支持。按照晓阳的说法,在没有证据之前,可以抱着怀疑的态度,但要团结,不要斗争,更不要把林家的人当成假想敌,整体情况来看,反倒让我改变了些对林家兄弟的看法。 看我们二人出门,林华东哼着小曲拿起了电话,淡淡地道:这个小子和高万良到我的办公室来了,态度还是很诚恳的。汽车扣就扣吧,反正你们这么多台车,扣个三天五天的也不影响,你们做生意,和气生财嘛。不行不行,不要冲动,他不会动老五的分工的。这个人在地区背景很深,又和省里领导扯上了关系。他是来镀金的,这样的干部就是在临平当个跳板,快则一两年,慢则两三年就要走,这样的干部需要成绩,就送给他些成绩嘛。反正,我提醒你华北,我们不要去主动招惹他。这就对了嘛,放心,嗯,我会给老五说的,他还年轻,我又在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局长的位置早晚是他的,喊他现在要稳住,不要和姓李的唱对台戏。 从林华东的办公室出来之后,高政委道:这样,县政府这边给你留了办公室,咱们把钥匙拿了。顺便我带你到县里其他领导的办公室串串门。一上午的时间,就在各位领导的办公室来回穿梭。算是又与各位领导加深了认识。 两人正打算回去,就听到一个温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局长,等一等。 我扭头一看,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 钟潇虹走过来道:李局长,上午的时候我去请示了罗县长,您作为县政府党组成员,以后政府的常务会议,您和黄县长都要参加,高县长是出席,您是列席。如果是县政府的党组会议,高县长列席,您是出席。明天上午8点30,在县政府会议室要开常务会议,到时候您要列席。 在系统里,出席和列席虽然都是参加会议,但差别却不小,最为明显的就是出席会议有发言和表决的权力,而列席会议人员有发言权,但没有表决权。可以参加会议并发表意见,但不能对会议的决策结果产生影响。 黄政委道:钟主任啊,下次能不能给咱罗县长说一声,公安局思想政治工作比较繁重,我作为公安局的政委,就不参加县里政府的会议了,所有的会都有我们李局长参加。 钟潇虹身着卡其色风衣,在一片黑蓝色的着重中十分显眼,在冬日的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光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清风吹过,她的短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几缕发丝拂过脸颊,更增添了几分柔美。钟主任抚了抚头发道:高县长,您是老领导了,说的这话就不讲政治了,组织生活和常务会议,这么严肃的事,权力能转让啊?说着又上下打量了穿着一身警服的我道:李局,你穿上警服,真好看。 高万良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道:我老高年轻的时候穿警服也好看。 钟主任不屑地笑了一下,这一笑还徒增了些少女一般的俏皮可爱。虽然可爱,但离晓阳的俊俏可爱还是有差距。 回去的路上,我问道这个林书记为什么不提江局开枪的事。 高政委背着手道:江局和林局之间老一辈就有些误会,特殊年代的时候,他们老一辈都分属不同的阵营,那个时候江局的父亲是革委会的副主任,林局的父亲在政法口,据说是矛盾很深,不是很好调和。 看来是老一辈的矛盾啊。 到了县公安局的办公室里,整理了思路之后,马上又将班子叫到了办公室开会。办公室不像是会议室那般严肃,大家随意地坐着,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林华中是和江永成坐得很远,俩人也是没有什么交流,大家各自抽着烟。我打开了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流进来。 看众人到齐之后,我摊开了笔记本道:同志们啊,今天我和高政委去了咱们林书记和几位县领导那里啊汇报工作,林书记和几位领导对咱们昨天的行动十分的肯定,也代表了县委县政府和县委政法委对咱们局班子提出了表扬,这充分证明啊,咱们临平公安是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这个高政委要马上梳理表现突出的人员名单,兑现咱们之前的承诺。就是要大张旗鼓地宣传先进,塑造典型,让全社会对公安特别是咱们基层的同志高看一眼,厚爱三分,增加公安队伍的荣誉感、责任感和使命感。 我环顾了众人之后又道:同志们,昨天的成绩值得肯定,但也有不少的问题值得总结。第一,基层乱收费乱罚款现象突出;第二,个别单位协调配合不够;第三,个别单位重视不足,能力不够。同志们,有为才有位啊,林书记对咱们近期的一些工作和想法,也提出了支持。围绕“一增一减”的总方针,做如下安排,一是对昨天的有关案件人员深挖细查,不放过任何线索,特别是抢劫犯枪支的来源,林局啊,这个我已经安排给了刑警大队的魏大队具体负责,这个请你多支持。二是开展稽枪行动,周局,你兼任着治安大队的大队长,这件事由你负责。三是这个矿区经警大队和矿区派出所私自释放轮奸行凶犯人的事,要进行调查,林局这个你来牵头。四是对交通乱象的治理,重点查处没有牌照的大货车。纪局啊,你分管交警队,这个工作由你牵头。 众人都拿着笔在本子上做着记录,只见纪宏伟抬了头道:李局,煤炭公司的车在不在检查的范围之内…… 第447章 成了私人武装? 几位局领导听到副局长纪宏伟问了句煤炭公司的车查不查,顿时都停下了笔将目光看向了我。特别是林局,耳朵都要竖了起来。 纪宏伟又补充道:这个煤炭公司的不少车,都没有号牌。曹河那边只要是拉煤的车都没管。 我一副若无其事地道:没有法律允许拉煤就不要号牌了吧,必须做到一视同仁。同志们,这次行动,是得到了地区政法委林书记批准的专项行动,就是要减少亡人案件,煤炭公司的车只要在临平的道路上跑,就应该遵守法律法规嘛。如果只检查其他的车,不检查煤炭公司的车,那老百姓怎么看咱们公安局?咱们怎么能够对得起林书记的信任!所以,纪局啊,你在抓交警队,这个原则要把握,我们抓的是违法行为,和他是谁没有关系。但是要告诉咱们的同志,谁要是借机乱罚款乱收费,可别怪我执行纪律,这一点要给大家讲清楚。 江永成抽了口烟,带着情绪地道:可别让咱们的同志带枪,万一打碎了人家的车玻璃,还要咱们赔钱。 高政委道:哎,老江,李局布置工作,发个什么牢骚,这不是这车咱李局长顶着压力没有放嘛。 哎,老高,我只是强调事实嘛,你说那一枪我不打玻璃我打那里。 坐在一旁的林华中跷着二郎腿道:你说,顶着压力扣了车,高政委,顶着什么压力,顶着谁的压力?说话的语气满是火药味。 这压力是来自县委政法委,但是在这个场合是绝对不能说是政法委的压力,看老高有些尴尬。我深知,这个时候高政委无论回答什么,都会掉入对方的语言陷阱,而后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就插话道:林局啊,你在抓矿区的工作,这个犯罪嫌疑人怎么上的矿区的车,一并调查清楚,到时候要形成书面报告。 林华中看到我说话,眼里虽有不屑,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又看着众人的表情,感觉班子里的关系紧张而微妙。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源于副局长林华中的傲慢。我心里还有些想不明白,按说见过的有背景的人不少,甚至前地委书记周鸿基的儿子也见过,但像林华中这样傲慢与偏执的人并不多。 散会之后,也没有闲下来,就和办公室全体干部座谈。 同志们,今天我第一次听咱们局机关内设机构的汇报,大家不要穿衣戴帽,直接说困难说问题说实话,不怕话难听,就怕话不真啊。 粟主任忙笑着道:李局啊非常的务实,那既然这样,大家也不要藏着掖着。 听了听办公室的基本情况,办公室里有九名干部,除了粟主任之外,还有一名副主任,而陈刚的妻子胡红梅同志,也在办公室,陈刚的事情出了之后,她最近基本就没有来上过班。 听完了办公室同志的发言,感觉问题不少,人少事多待遇差则是主要原因,特别是关于住房分配方面,公安局人多,五六十年修的房子,早就分完了,现在这几年进来的年轻干部,根本没有房子,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住宿,不少年轻人都是想方设法调离公安队伍,去商业系统或者工业系统去工作,没有走的也在忙着架天线,攀关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离开公安局。 听闻之后,我心里感叹,如果不解决公安局的住房问题,让大家对公安局高看一眼,厚爱三分也就是一句空话。 同志们,大家的发言我刚才认真听了,也都做了记录,都说得很好,大家反映的问题,也都是事实,先说住房的问题。今天我已经向政法委的林书记汇报了这个集资建房的想法,林书记是很支持的,下一步啊粟主任,你抓紧摸底调查,愿意参与集资建房的同志多不多,只要达成了一定的规模,我们就积极争取推动这个事。第二个,我代表局党委表个态,要畅通大家的提拔渠道,咱们地区即将推动“地改市”的工作,地区公安处下一步会改成市公安局,到时候会进一步理顺公安局内部的关系,增设一些机构,看省内其他已经完成改革的单位,你比如装备科、财务科、信通科、督察队等。 开会开到了六点半,谈得非常彻底,在机关食堂一起吃了晚饭过后,大家是各回各家。 而在煤炭宾馆的小包间里,林华东、林华北和林华中三兄弟桌子上摆了两瓶酒,冷热七八个菜已经上了桌。 林华北道:大哥啊,你可是太包容了,他江永成开枪打的可是咱家的车,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收拾他一顿,下了他的常务副局长,他挡在老五的前面,老五在公安局,就说不上硬话。 林华东道:哎,江永成当时开枪事出有因并无不妥,如果抓着这件事不放,大家会有意见,并且那个李朝阳今天也到了我的办公室,江永成是他的副局长,不给江永成面子,就是不给李朝阳面子嘛。 林华北夹了一口菜,吃饭的动作不紧不慢,每一口都吃得极为认真。吃完微微扬起嘴角,对食物的味道颇为满意。喉结蠕动了几下道:不就是一个黄毛小子,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作为煤炭公司的副总经理兼任临平最大的煤矿的矿长,名义上王振是一把手,实际是整个煤炭公司和煤矿都是林华北说了算,包括林华北所使用的这个包间,没有他的允许,都不对外接待客人。 林华中端着杯中酒,仰头干了之后,直接道:这个小小子你们别看他年轻,阴着那,他给我布置了一个工作十分棘手啊,他让我去调查到底是谁下令在矿上放走了那个强奸犯,并且这人怎么就跑咱们的车上去了。这是给了我一把刀,让我去砍咱们自己的人啊。我如果不办,就是工作任务落实得不好,我如果办了,就是要办咱们经警队和矿区派出所的自己人。 林华北道:他怎么知道人是我们的人喊放的。 林华中道:这不是现场有平安公安局的人嘛。还有啊,四哥,他还安排了交警队的人开始查货车。 林华东正襟危坐,抖了抖烟灰道:这个事他给我报告了,也是好事嘛,县里现在一年亡人的案件都有十多起,地区公安处给的压力很大啊。 林华中道:大哥,现在人家拿着这件事要对付咱们的煤炭公司的车。今天,纪宏伟那家伙当众点了出来,煤炭公司的车查不查。李朝阳当众表态,一视同仁。这李朝阳说了,要为才有位,有位才有为,还要修房子,这才来几天,连人都没有认清楚,就开始大刀阔斧了,老高和老江,两株墙头草对他是马首是瞻。 林华东烟瘾大,踩灭了一支烟后,又点燃了一支烟,吞云吐雾之后,感叹道:这个小子,不简单啊。 林华北道:大哥,这样,我来敲打他一下。 林华东挥了挥手道:避其锋芒吧,年轻人,想着出政绩,都可以理解的。我还是那句话,这样的干部是来镀金的,待不久的。大家都是聪明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咱们不要得罪他。老五,你要注意处理好和班子的关系,不要觉得这个李朝阳抢了你的局长,好好配合他的工作,演上两年,他走之后,到时候我这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你不坐谁又能坐得住。 吃完了饭之后,林华东道:你们早些回家,今天地区财政局的罗明义来了,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约了在这里打牌。 林华北道:大哥,邹县长给我联系了,按地区领导的标准接待的。 清晨,第一缕阳光轻轻地洒在大地上,唤醒了沉睡的世界。天空微微泛着鱼肚白,像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和高政委一起用过早饭之后,就乘车前往县公安局,来了几天,也约了几次亚男,想着李学武书记回来之后,还是当面汇报一下工作。只是李书记这两天一直没在县里。 上午的时间,又听了两个科室的汇报,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吃饭的时间。公安局家属院和公安局是相通的,中午吃饭的时候,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是回家吃饭。一个食堂里人多不多就能反映一个食堂办的好不好。实话实说,公安局的食堂办得并不会,来了几天的时间,中午吃的都是白菜豆腐炖粉条,毫无新意。 今天中午吃饭,人就更少了,我看了一眼,也就十几个人。正好看到了县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魏鹏图一个人在桌子上吃饭。我端着两个搪瓷缸走过去,魏鹏图看到是我,忙让出了些位置。坐下之后,我便问道:魏大队,你今天去审枪没有啊。 魏鹏图转了转头,前后看了几眼,十分警觉地道:李局,吃了饭,吃了饭我向您汇报。 虽然白菜豆腐粉条算不上好吃,但食堂的师傅是放了重重的辣椒,有了辣味又点了些小磨香油,还是冒着香味。吃了大半缸子的菜,辣椒辣得头上还微微冒汗,倒也是痛快。 暖阳高照,公安局大院里有三五成群的人正在房屋的前面静静地晒着太阳散着步,一派祥和。 刑警大队的魏鹏图道,业务能力我是见识了的,完全有资格和能力再进一步,只是还要看他愿不愿意向组织靠拢。 我一边散步一边问道:魏大队啊,油坊的那个抢劫案,枪的事你还没有去吧。 李局长啊,不是我不愿意去,而是我去了就要得罪人啊。 我看着魏鹏图,笑了下道,这是什么话说的,难道我让你还有人不让你去。 魏鹏图看了看前后,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们,就道:这个刑警队的同志,还从矿上领着补贴,这是林局专门为我们刑警队争取的福利。 我心里暗道,没想到,刑警队还从矿上拿钱。 一个人拿多少? 哦,多少不一定,都是林局长亲自发,领了林局的钱,就要听林局的话啊,现在林局长没有让人跟我去查枪,所以大家都不敢私自行动。李局长,这事您要让林局长点头,他是分管领导,他不点头,我们谁也不敢妄动啊。 魏大队啊,这个钱你领了多少啊? 上班这几年,刑警队也就两个人没领过林局的钱,一个是我,一个就是陈刚了,李局,我这个副大队长,喊不动底下的人啊。 我心里暗道:公安局是县里拨款发工资的单位,这样从林局个人的手上拿钱,这不成了私人的武装。 魏大队,今天这个事我知道了,枪的这个事你就先放一放吧。 这个时候,办公室主任老粟焦头烂额地走过来道:李局长,这个,这个煤炭公司不给我们送煤了…… 第448章 你们可以给他玩阴的 听到煤炭公司不送煤了,我心里暗道,这个煤炭公司倒是有些意思了,我通过正常的途径开展车辆检查,这还在这里任情使性。 我一脸平静地道:这个是什么原因,说了没有啊。 粟主任道:我和他们销售科打了电话,他们说的,咱们扣了他们的车,他们没车给我们送煤了。您看咱们要不要去找领导? 找领导?找什么领导? 政法委的林书记或者罗县长。 我淡然一笑道:粟主任,这么大点事都要找领导?我是去找领导挖煤还是找领导拉碳啊。 粟主任咧嘴一笑道:这个,这个说玩笑话了,这找领导肯定是希望领导帮咱们协调煤炭公司,把煤送过来。 粟主任,这么屁大的事都要去惊动县长,我看你这个主任干脆去挖煤去算了,我就问你,作为县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你能不能找来煤? 粟主任愣了下,还是点了头道:李局,我尽量。 老粟啊,不是尽量,是必须,县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走出去也是威风凛凛一号人物,怎么为了两个煤球还汇报到局长这里,遇到问题,不论大小都找领导,这个解决问题的思路可不对啊。如果这样,还要中层领导干什么啊。 粟主任尴尬地笑了笑道:是是,李局,我能解决能解决。 看着粟主任走了之后,我心里暗道: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也是八面玲珑的一号人物了,如果连烧锅炉的煤都解决不了,那就是两个原因,第一是本身不愿去解决问题,第二则是没有本事去解决问题,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样的干部自然都不适合担任办公室主任这样的角色。粟主任是老资历的主任,他自然懂这一点。 魏鹏图和我继续聊着,聊了一个中午我就知道了,去年几个科室改为大队,这个魏鹏图也是当年高政委力排众议提拔的干部,只是在刑警大队孤掌难鸣,这样的副大队长,也是已经有名无实。副大队长如此,局长又何尝不是如此,高万良有着地区政法委和地区公安处的支持,当了多年的局长,这个林华中竟然敢当众质问,毫不留情面。林华中他怎么就敢那?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大哥是县委政法委的书记?如果他对高政委都这样,对普普通通的干部群众,又是如何的飞扬跋扈。 思考着回到了办公室之后,又想着晓阳说的话,要就事论事,在没有掌握证据之前就不要把任何人当成假想敌。 正思考着,公安局的副局长纪宏伟敲了敲门道:李局,我来汇报工作。 纪局,坐下说。 纪宏伟坐下道:李局啊,我来确认一下,是不是不查车了? 不查车?为什么不查了,这才一天,你们查了几辆车。 纪宏伟道:我们查了五台没有悬挂号牌的大货车,有三台是煤炭公司的,有两台是其他公司的。全部扣了回来。 我轻轻地叩了叩桌子道:五台车?纪局,这个效果不够明显啊,那天我在现场,至少看到了十多台没有挂号牌的车,这在其他地方,根本是不可能出现的。五台不够,继续查,必须把风气彻底扭转了。 纪宏伟一脸淡定地道:李局,有人假传圣旨啊,说再查下去,咱们家属院和食堂就没有煤了,喊我不要查了,说是您的意思。 我一听就摇了摇头道:这个老粟,半天想起来这么一个主意,看来也是收了煤炭公司的好处费了。 纪局长啊,没有的事,路上这么多货车不悬挂号牌,我们不能视而不见啊,我们开展执法活动,不管对方是谁,都要一视同仁。更不会因为对方的几个煤球,就不管他了。纪局长,你分管交通,这些车为什么不悬挂号牌,你研究过没有啊! 纪宏伟犹豫了下道:李局,路边听来的消息,那里说了那里丢,我听说,煤矿上出的煤,有牌照的都是有正规条子计划内的,没有牌照的车,拉的都是计划外的,拉出去倒腾出去,就是钱啊。 我听闻之后,一脸的不可思议,就道:这么多的车,这么大的量,就没人管吗? 民不告,官不究嘛,再者说了,县煤炭公司年年完成地区煤炭局下达的生产目标,每年都是先进生产单位。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这么大的量,背后牵扯到了县里多少的干部,已经不是咱们公安局可以管得了的。 听完纪宏伟所说,我才理解为什么钟书记下一步会派张庆合担任组织部长,现在看来,如果不动干部,很多事情推动起来难度极大。 纪宏伟看我陷入了深思,马上补充道:李局长啊,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纪宏伟出门之后,我暗自思考,这个县公安局的几个领导里面,除了副局长、治安大队长周成没有明显表现出对林华中的逆反心理之外,包括高政委在内,对林华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意见。看来,公安局班子里林华中并不占据优势的地位。我心里又感叹道:为什么领导不出门,就能掌握所有的情况,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汇报工作的人多,综合各方意见之后,领导的脑海里就对事情有了全面立体的认识。为什么新领导到一个地方之后要调整干部,因为有的干部在向领导主动汇报,主动靠拢,领导也是人,在选人用人上肯定是先选择向自己靠拢的人,而领导是可以把个人想法变成组织意图的,靠近领导,也就是靠近组织。 既然刑警大队查不了枪的事,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让魏鹏图为难,毕竟环境没有改变,强硬施压也是让魏鹏图左右为难。就将电话直接打给了油坊派出所。何浩作为派出所的所长,事发地又是油坊乡,何浩自然也有办案的义务所在。 电话里何浩答应得倒是干脆,说道:李局长啊,这人都在我们所上关了几天,之前说局里面要审,所以我们也就没有问,那这样,我们抓紧时间去问一问。 还没有挂断了电话,高政委拿着一份材料就进了门。看我打电话,就要往后退。我朝着高政委招了招手。高政委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办公室坐了下来。 挂断了电话之后,高政委道:李局长啊,这份材料是拟定的人员表现突出名单,打算以县局党委和行政的名义进行表彰。 我接过名单看了看,魏鹏图、何浩都在列。却没有看到几位副局长的名字。 我马上道:这次行动,带队的几位副局长,起到了很好的领导作用,必须要表彰。 高政委略感为难地道:四个副局长,三个抓了人,只表扬三个,恐怕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实事求是,尊重事实,我们用成绩说话嘛,我让林局长查谁下令放的强奸行凶的主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出来。这样的干部,我怎么通报表彰。这样吧,再等他两天。到时候以政法委的名义通报。 政法委?高政委有些疑虑地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个名单上没有咱林局长,恐怕政法委的印章盖不下来啊。 我笑了笑道:那这样吧,我再问问他,这个什么矿区的事能不能办明白,如果不能办,这个通报表彰的文件,我去找政法委的林书记,我们要相信,林书记是有觉悟的老领导。 俩人说了许久,就又快到了下班。 各项工作都已步入正轨,也就想着回平安。想着今天是红旗书记要打乒乓球的日子,就拿起了电话,直接打给了红旗书记的秘书章永山。 章永山道:李主任,不李局长,这几天领导还在批评你,说你升了官一个电话都没有了。 我这才意识到,到了临平之后,基本上是天天连轴转,根本就忘了向红旗书记汇报思想。红旗书记待我不薄,跟着红旗书记,也学会了不少。红旗书记这里,不能没有了走动。确定了红旗书记这会没有会客之后,便拿起了电话,给红旗书记打了过去。 书记啊,我是小李,朝阳啊。 哎,你小子啊,都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公安局局长了,就不要小李来小李去了。怎么样,在临平习惯吧,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抓了地毯总公司的强奸犯,咱群众是到公安局放了鞭炮的。这里面要给你记功啊。 听到红旗书记真诚,热情的言语之后,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心里也多了几分感动。 听说我要回去,红旗书记道:那这样,今天喝你的庆功酒,我把今天的接待推了,叫上老李他们,喝了酒,咱们呢去打球。 下了班之后,算着时间我就赶忙回了平安县城,临平和平安紧挨着,两地之间,开车用了一个半小时,主要还是临平的路太烂,车跑不起来。路上的时候,最为明显的是这不悬挂号牌的车,数量仍旧不少。 煤炭宾馆的包间里,县政府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居中而坐,王振、林华北和几个头头脑脑分立两边。 推杯换盏之后,林华北道:今天公安局扣了我们十二台车啊。这损失可大了去了。邹县,您是常务副县长,您可要说句话,这损失的可都是大家的钱。 邹爱民吃东西的速度不快不慢,享受着食物带来的饱腹感和满足感。喉结蠕动了几下,拿起了桌上的一块小方帕擦了擦嘴,放下之后才道:你大哥华东是什么态度啊。 林华北道:哎,我大哥人年龄大了,比较保守,不愿意和姓李的这小子闹翻啊。 邹爱民点了点头道:和咱罗县长一样,求稳的心态,也不错。昨天地区财政局的罗局长说了,这个小子的背景远不止地区邓牧为这么简单,我们临平保守啊,原本以为邓牧为就是和钟毅好,实际上,邓牧为和如今的省政府一把手是亲家。换句话说,钟毅的关系还没有老邓硬啊。 林华北听闻之后,一拍桌子道:真是他妈官官相护。 罗局长说了,喊我们一定要小心点,平安县的干部啊现在在地区吃得很开,地区的齐专员,以前很霸道的一个人,现在不还是和个小媳妇一样啊。 林华北道:那意思是咱们就不管了,任他把我们的车扣起来? 邹爱民端着杯子,与几人碰了碰道:你们难道还没发现,这小子是就事论事,你挑不出他的毛病,他玩的是阳的,有阳就要有阴嘛,一阴一阳方为道嘛,你们可以给他玩点阴的…… 第449章 通知放车吧! 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筷子,作为常务副县长,除了负责政府常务工作之外,邹新民还负责财政、人事和编制。由于罗正财因为修铁路的事,和县委书记李学武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地委本已经动了要换罗正财的打算,但碍于各方面的原因,钟毅没有下手,但罗正财自身却也有些心灰意冷了,现在正在等待“地改市”之后,到时候找组织主动提出退出领导岗位,希望能解决副厅级的待遇,正因为有了要下来的心思,政府很多的工作,罗正财都交给了年轻的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负责。 林华北听着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说的要来阴的,不由得也是心中一惊,毕竟李朝阳的关系和背景在哪里,自己的大哥林华东都不愿与李朝阳产生什么隔阂,如果和李朝阳来阴的,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忌。 林华北道:邹县长啊,这个来阴的,来阴的怎么来? 哎,华北啊,我这个阴不是阴谋诡计,而是以柔克刚嘛,阴阳互补嘛,你我都是过来人了,现在的领导看重什么,无非就是票子、面子和位子嘛。如果在这个领导前面加上一个名词,男,那爱好只有一个就是女嘛。昨天的时候,那个罗…… 话到了嘴边,看着众人都在注视着自己,邹新民端着杯子道:来、来、来,喝酒、喝酒,咱们小酌半杯。 林华北搓了搓手,端着杯子道:哎呀,糊涂了糊涂了,怎么想着和他对着干钻牛角尖,邹县长说得对啊,只要是他和其他女的搞一起了,这样的领导女婿恐怕也不大好使了。 邹新民放下杯子脸庞微微泛红,像是被夕阳染上了一抹余晖。额头的青筋微微凸起,嘴角上扬便道:能杀人的除了子弹,还有糖衣炮弹,华北啊,你这个人看问题很准,一下就找到了他是领导女婿的这个关键点。这小子来了几天,我可就听说了,他是个情种,那天在煤炭宾馆,一大杯酒,他可是给府办的钟主任挡了,上演了一出少年英雄救美的故事啊。李朝阳李朝阳,滋阴补阳,来吃这个菜,我们也补一补。 众人听闻之后,顿时都一脸的坏笑。 林华北起了身,走到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耳旁悄声地道:别的不敢说,这个府办的钟主任,我让她往东他不敢往西,我让她打狗,她不敢撵鸡…… 邹新民放下了筷子,也是冷笑了一声,没有表态。结束之后才和林华北道:这样吧,明天我亲自给李朝阳打个电话,让他把车全部放了…… 西伯利亚的寒风裹挟着暴雪而来,平安县委招待所的包间里则更加显得温暖。 县委书记郑红旗、县长孙友福和张叔、李叔、马叔、吴香梅、晓阳和文静,代管县委办的挂职副县长张云飞大家在包间里煮起了羊肉火锅,算是欢迎我从临平归来,之所以这么大的阵仗,更多的还是到了临平·之后,就帮助平安县抓获了地毯厂轮奸行凶案的主犯,文静很少参加这样的场合,今天能够前来,则是因为他的公公就是临平的县委书记。 郑红旗端着杯子道:朝阳啊,今天算是双喜临门,上午咱们环高路的硬化已经基本完成。第二个是你在临平旗开得胜,副将啊福将,没想到啊,你去临平上任,还帮助平安破了大案。这一杯酒我提议,我们平安县的同志,感谢朝阳同志,为平安经济社会的发展创造了一个良好环境啊! 晓阳忙道:红旗书记,这杯酒朝阳可担不起啊,没有红旗书记的提携,没有大家的帮助,朝阳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郑红旗笑着道:朝阳同志走到这一步,县委政府是起了一点小小的作用,但最为关键的还是咱们晓阳同志。晓阳同志、朝阳同志现在都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这是比翼双飞、齐头并进啊。这杯酒啊不仅是感谢,还有祝福,还有期待,来吧,同志们干杯! 饭桌之上都是熟人,倒是少了些官场之上的规矩,再加上红旗书记酒量本就一般,大家多在聊天,而少在喝酒。 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郑红旗走到窗前点了点道:老张啊,看,多悬啊,如果这场大雪早下三天,咱们的环高路就不能顺利地硬化啊。 张叔道:红旗书记,所以说啊,您才是一位福将啊,城关镇为咱们解决了碎石材料问题,所有机器加足马力搞硬化,硬是在寒潮来之前完成了道路硬化,这才是给咱们平安八十万父老造福啊! 郑红旗看着大雪,微微地点着头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香梅县长,你在抓工业,冬天到了,企业用煤的需求很大,昨天我听计委的老卢汇报,今年咱们县里用煤的缺口不小,正好朝阳也在这里,朝阳,你牵个线,能不能给县里解决一些指标外的用煤。 吴香梅端着杯子走过来道:李局长,咱们县里今年上了七八家企业,再加上气温偏低,群众需求大,一部分工业煤调剂成了生活用煤。地区煤炭给我们定的量,缺口不小。市场上计划外的煤要四十块钱一吨还买不到,我们打听了,从临平矿上走出来的煤只要三十,朝阳,你要给县里牵个线,以解燃“媒”之急啊。 我心里暗道,怪不得这个煤炭公司如此强势,各地对煤炭都有需求,有人所求自然就是有了权力。 散场之后,红旗书记道:这个天气啊咱们也不打球了,朝阳啊,煤的事你记在心上。友福,雪下的有点大,明天县里党政领导去各自联系的乡镇和企业上去,看一看大家有没有困难。 孙友福道:书记,明天一早我就去滩区,那边困难群众多,我通知民政,带些救济的棉被。 郑红旗仰头看了看天道:嗯,考虑得周全,发棉被要亲自发到咱们困难群众手上。同志们,明天还有工作,今天就这样吧。 又与众人握手之后,郑红旗由张云飞陪着就乘车离开。 孙友福看红旗书记离开之后,也说道:明天一早我去滩区,大家也早点休息。说着又与大家握了握手。 李叔搓了搓手道:领导们走了,走,咱们再继续喝点。 酒桌之上,吴香梅和晓阳、文静聊起了孩子,马叔和张叔则喝起了小酒。 李叔道:朝阳,我听亚男说,你在县里搞起了稽枪和查车? 亚男和李叔之间有沟通,我一点也不意外,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面临的困难和李叔说了。 李叔抓着一把花生,一边剥一边看了一眼文静,悄声地道:学武书记一直在关注你,你好好表现。之前环高路通车之前,临平的运煤车从来不敢走咱们的两高路,因为两高路要在县城交会中转,那些没有牌照的车咱们见一个查一个。如今环高路通了,他们的车不用过咱们县城了,往南走的煤通过环高路自然是最好的路线。所以,我判断这几天就有煤车要过来,我送你个大人情,你要配合我一下。 听李叔说要送我人情,我忙端起了杯子道:李叔,我正为这事发愁呢,查他们的车,阻力不小啊。 那是肯定,煤炭公司学武都头大,省、地两级煤炭局不下计划,再多的煤挖出来也成不了税收。这样,你这几天安排着重在去曹河的路上搞检查,煤炭公司的车那自然是要走临平,时间合适之后,我把那些在途的车全部给他扣了。到时候卖你小子个面子,喊他们拿煤来赎车。到时候红旗书记这边你有了面子,收拾了煤炭公司学武那边也会高看你一眼。到时候只给我煤还不行,必须让你亲自来协调我才放车,怎么样,喝一个吧。 看似在和马叔喝酒,张叔扭过头来道:你个老小子,这样的办法你咋不早说。 李叔笑了笑道:这不是你小子才把路整通嘛。 说罢李叔看着吴香梅道:香梅县长,你缺多少煤? 吴香梅正和晓阳文静说得火热,笑着道:啊,李书记啊,我没统计,但是越多越好,先整个两三千吨嘛! 李叔道:两三千吨,不多嘛,朝阳答应了! 晓阳听后一下站起来道:李叔,啥呀就答应了,两三千吨煤,这个数量可不小。 止不住咱朝阳本事大啊。 晚上到了家,虽然家属院里已经开始供暖,但是暖气却不是特别的热,晓阳还是烧了热水,灌进了医院输完液的瓶子里。 晓阳将暖水瓶放在怀里,阵阵温暖也就传递了过来,我问道:哎,这个芳芳也不在,文静咋也没来。 晓阳怀里抱着暖水瓶道:这不是知道你要来,咱家房子不隔音嘛。 隔音,隔音不隔音又有啥关系。 晓阳含情脉脉地看了我一眼,脸色一红,在我胸口捶了一下道:你是故意的,坏蛋…… 第二天白雪皑皑,放眼望去银装素裹,下面传出沙沙沙扫雪的声音。到了公安局不久,就接到了县政府办公室钟主任的电话,说政府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要见我。 我马上问道:钟主任啊,这个邹县长说什么事情没有啊? 哦,李局长,领导没说,只是喊我通知你,上午空了就过来。 叫不叫高政委啊? 领导没说通知高政委,李局,您还是一个人来吧! 挂断了电话之后,没敢耽误,就去了县政府邹新民的办公室。 邹为民只有四十出头,面庞白皙,五官精致而柔和,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齐地向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更增添了几分儒雅的气息。他的鼻梁挺直,嘴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见我进来十分热情地道:朝阳来了,快坐。 俩人客套了几句之后,邹新民道:朝阳同志啊,你刚来,不了解咱们临平县的情况啊,现在地区行署和地区煤炭局一天几个电话搞煤炭运输的调度,各地催煤的电话,已经打到了我的这里啊。你们公安机关开展检查活动对不合规的车实施暂扣,这个我是支持的,但是现在嘛,情况特殊,能不能先把车放了,先保生产和群众生活那? 我心里暗道,这个煤炭公司找来常务副县长,我倒也不意外,想着李叔交代的事,也就说道:邹常务,这事,这事那还用您亲自交代,您让办公室打个电话通知一声也就是了。 邹新民一听,脸上明显有些吃惊的表情,估计是没想到我答应得如此痛快。邹新民笑着道:你看,哎呀,朝阳局长,没想到啊你这么支持我的工作啊。 邹常务,县公安局本身就是在县委政府的领导下开展的工作,我们工作的目的也是为了支持县里经济发展,增加利润收入嘛。 邹新民点了点头道: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觉悟和认识,很好啊,朝阳同志,来喝水。 我虽然不渴,还是端着杯子道:嗯,这茶不错,邹常务,我有个朋友,从东北带来了一种黄金草茶,也很不错,下次我送你一点。 恩恩,好,好。朝阳同志,你来之后我就表了态,县里一定要支持你的工作,关心你的生活,我作为常务副县长,考虑工作可能有不周到的地方,你要多给我提出来,我让县政府办钟主任又给你添了两床被子,天冷了,要暖和一些,下午给你送过去。 我笑了笑道:邹县啊,我人是暖和了,心却是凉的啊,我看我们的同志,到现在很多还没有配棉衣,能不能县里考虑一下基层的同志,给我们局所上采购些劳保用品。 邹新民点了点头道:你在会上表态了,要对公安的同志高看一眼,厚爱三分,你支持了我的工作,我这个分管财务的副县长自然也要支持你的工作嘛,这样吧,打个签报过来,我签字。 与邹新民聊得不错,回到了公安局,就去了粟主任的办公室,煤炉子冒着噌噌地冒着火苗,旁边的小铁皮烟筒往外排着烟,办公室的玻璃上满是水汽,我走到炉火旁看了一眼,心里暗道:这个临平果然是产煤,平安县烧的都是小煤球,而临平则烧的是煤块。 粟主任看我进了,忙迎了过来道:李局,这才九点,您不是回临平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我裹着一件军大衣,伸出手在煤球炉子上烤着火,手才慢慢恢复了些知觉,天六点多就亮了,过来也就一个多小时,粟主任,煤的问题解决没有啊? 哦,李局啊,正要给您汇报,煤炭公司说了,他们实在是没有车给我们送煤了。 我冷笑了一声,心里暗道:这个煤炭公司也就这点出息了。我又搓了搓手道:粟主任,因为车的事不少人来找你吧。 粟主任尴尬一笑道:李局,这么多年了,大家都认识,是有压力。 我拍了拍粟主任的肩膀道:压力不会变成动力,只会变成病历,不能让咱们粟主任在这么热的屋子里冻感冒了,你去通知纪局和交警队,放车吧…… 第450章 晚上我自己回家 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老粟听到我安排的放车,不禁愣了一下道:李局,通知放车?放煤炭公司的车? 我拿着煤钳子,翻转着烧得火红的煤块道:对,通知吧,通知放车。 粟主任拍了一下大腿道:李局啊,只要你放了车,咱们局里的煤就好办多了嘛。 回到了办公室,看见早已经熄灭的煤球炉子,我心里暗道,这个粟主任,自己办公室里的温暖如春,领导的办公室里跟冰窖一样,眼里没有领导,等到找到合适的人之后,一定要将他换了。 办公室里待了不久,公安局副局长纪宏伟就一脸的不高兴走了进来,也没等吩咐就坐下来道:李局长,这个放车的命令是不是你下的。 我起了身,拿着一个洁白的搪瓷茶杯,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道:纪局,天气冷,喝杯水,暖暖身子。 纪宏伟双手抱着茶杯,很是不满地道:李局啊,昨天查车,今天就放,以后这工作没办法干了。 看着生了一肚子气的纪宏伟,心里倒是认定,这个干部倒还有一身的正气,但李叔所说的由平安扣车换煤的事,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和纪局长交底的,就笑着道:纪局啊,知道同志们辛苦,但是你看这个天,这么大的雪,企业生产、群众取暖都离不开啊。如果因为咱们扣车的事耽误了煤炭运输,下雪不冷化雪冷,到时候冻死了人,就不好办了。 纪宏伟一脸无奈,说了句,就这个原因? 哦,还有,县里领导给了很大的压力,但是我所考虑的主要还是群众取暖和社会生产的问题。 纪宏伟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才把粟主任打了,这老小子喜欢假传圣旨,看来还是冤枉他了。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推开了,粟主任一瘸一拐地进了门道:李局长啊,你可要好好地管一管纪局长了,你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他还踹了我一脚。 纪宏伟揉了揉鼻子道:哎,老粟,这不是和你开玩笑嘛,没想到,你底盘不稳,才摔了嘛。 我只是知道这种事情上不好表态,就说道:这个粟主任啊,你抓紧时间拟一个签报报县政府,主要就是天气寒冷,咱们所上的同志缺失过冬的劳保用品,买些棉皮鞋、皮手套、军大衣。 李局,总金额控制在多少? 不要算金额,按人算钱,无论内勤和外勤,人手一套,然后值班室的被褥,全部换成新的。 粟主任嘴上一笑道:这,这可得花不少钱。县上,县上能不能同意? 我自然不能将放车的事和买衣服的事的内情说出来,只是道:你把签报写好,交给政府办,剩下的事你就不管了,等到批下来之后,抓紧采购。 俩人走了之后,就给高政委打了电话,约着去了下面的派出所转了转。 走了四五个所,看着所里的情况都大同小异,临平的派出所多是和乡镇政府一起办公,中午吃饭也和乡镇政府一起,并不像我在临平的时候,派出所有一个独立的小院,还有一个自己的小食堂。 算着时间,高政委道:李局,下面去油坊派出所和平水派出所差不多,你看咱们去哪个所? 油坊吧,油坊的何所长还在办抢劫犯的案子。 不得不说越野车的性能很是不错,驾驶员一脚油门踩了下去,随着发动机的轰鸣,汽车朝着油坊派出所驶去。 高政委道:油坊之所以叫油坊,是因为清朝的时候啊,大集上就有了一家磨香油的作坊,这家作坊还比较大,周围的人宁愿多跑些路,都要买他家的油。 香油坊现在还在不在啊? 哦,这个在啊,如今的小磨香油很有名气,还是人家的后代在干。当年归公了,后来归公干不下去,又还给人家,老掌柜就把这小磨炼油的方法传给了下一代。新人没有断层,如果没有老一辈的绝活,这油坊早就荒废了。李局啊,走的时候,带几斤香油走,这个香油,你在外面买不到。 我心里感叹道:这个油坊如果好好利用,说不定就和高粱红酒厂一个样,都是老作坊,都是秉承的老手艺,一代代往下传下去,不仅有巨大的社会价值,还蕴含丰富的经济价值。 汽车来到了油坊之后,高政委拿袖子擦了擦玻璃,指着外面道:李局,你看看,那个就是老油坊。 我看着这栋老房子,青色的大砖已经风化,两扇老木门上是油迹斑斑,降下了窗户之后,就闻到了香油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仔细闻了闻道:高政委,这个和其他的并无多大差别嘛。 高政委笑着下了车道:买几斤,买几斤你回去尝一尝,就知道人家这香油传承了几代人的原因了。 要了几斤香油,高政委抢着付钱,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一两块钱争来争去。 到了油坊乡大院,院子里的雪已经被堆成了堆,旁边还饶有兴致地堆了一个不小的雪人。 高政委道:这个乡的书记,是个女同志,你看,这个雪人就能看得出来。 我笑了笑道:很有情致嘛。 俩人下了车,直接朝着派出所走去,刚才去的几个所,矿工和脱岗的都比较严重,我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开展纪律作风的整顿。心里想着,如果油坊派出所也是如此,那么这将不是一个个案。 高政委推开门之后,看到派出所的所长何昊和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烤火,除了穿警服的之外,还有几位身着便装的同志。 何浩看到我和老高,忙起身道:哎呀,李局、高县长,这么大冷的天,你们怎么来了啊? 众人也扭头一看,发现是我和高万良,都站在了一起,一时之间都是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高政委道:这不是天冷了嘛,咱们局党委放心不下大家,李局长和我专程到所上看望大家。老何,人都在吧! 何浩答道:高县长,人都在。哎你们快去请书记和乡长。 高政委作为副县长,我作为县政府的党组成员,不仅是派出所的领导,也是县政府的领导。到了几个所,乡长和书记只要在的都是全程陪同。这也倒不意外。 各个所的情况倒是大同小异,看了几个办公室之后,就看到来了四五个人,其中带队居中的是位女同志。 何所长介绍道:李局,这是咱们油坊乡党委书记秦惠艳。 原本看到了雪人就在想,这个女书记年龄不会太大,见到真人之后,还是有些诧异,看起来不比晓阳大。这个年龄能够成为乡党委书记,要么是高学历,要么就是深背景了。 秦书记,公安工作需要您的支持啊。 秦惠艳道:李县长啊,公安工作为我们发展保驾护航,何所长一直非常支持我们乡党委政府的工作。 说了些客套话之后,看到油坊派出所人员全员在岗,和乡党委政府关系融洽,就对何浩的工作还是认可了。临近上车,我笑着道:何所,你过来一下。 何浩马上快走两步,跟着我来到了小花园边上,领导和人单独说话,这本身就是在为说话的人站台。我拍了拍裤腿,若无其事地问道:何所长,抢劫犯的枪哪里来的,有没有进展啊。 哦,李局,我们已经取得了突破,正打算向县局汇报,这个枪的来源,基本已经查实,是这个人在矿区一个干部家里偷的,当时偷来这把枪,里面有几发子弹,被这几个小子,找了野地练了枪法。 矿区偷得枪?矿区怎么会有枪?这人还记不记得从哪一家偷得? 何浩道:这个正在审,这三个家伙嘴都很硬,说他们是晚上偷的,也不知道谁家偷得了。 我看了看何浩道:何所长,他们在说谎,偷东西之前肯定踩点了,告诉他们,不老实交代,这枪就算在他们头上,老实交代就算他们有立功表现。 又交代了几句之后,与众人握了手,也就乘车返回了县公安局。一路上还是看到不少没有悬挂号牌的车在跑。如今将他们放了过后,大家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走到了办公室不久,就看到江永成副局长陪着县政府办公室的钟主任来到了办公室。钟主任裹着自己的咖色风衣,穿着高跟鞋就进了我的办公室。一进门就道:李局,你这办公室咋还没有外面暖和。 江永成忙伸头看了一眼就道:这个老粟,我已经给他交办了,给李局上大煤炉。 钟主任道:江局啊,李局长虽然是正科级的干部,但县里已经明确,按照县级干部的标准照顾生活。咱县政府的邹副县长专门让我来看李局长生活标准的落实情况,解决李局长生活上的困难,你们这样搞,我回去可没办法给邹常务交代啊。 我马上道:钟主任啊,我刚到,江局他们都在落实。 钟主任道:走吧,李局,去您的住房看一看,看哪里需要解决的。我带了车,你不用派车。 寝室啊?哦,寝室不用看,一切都安排好了。 钟主任看了看表道:反正也是下班的时间了,不看寝室邹常务那里我没法交代。看完之后,我们政府办再请咱们李县长吃顿饭嘛。 作为县政府党组成员,是有不少人出于尊敬,也称之为县长。 我笑了笑道:那行,去看一看,县武装部,江局,一起。 钟主任道:人家江局长是顾家的人,就不勉强了。 江局一听,知道晚上这顿饭,钟主任并没有想着叫上自己,就忙说道:对对对,今天家属说了,下雪包饺子,等那天咱们一起到我家吃饺子。 出了办公室的门,钟主任挥了挥手,一辆黑色的轿车就慢慢的开了过来,稳稳的停在了跟前。 看钟主任坐在了后排,我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就直接坐在了前排。 乘车到了县武装部的住宿区,武装部的作风体现在细节上,不仅大院里的雪扫了,住宿区里的雪也扫得干干净净。只要是人走路的地方,雪都被清扫到了过道之外。 下车之后,县政府办主任提着自己的小包对驾驶员道:你回去吧,晚上我吃了饭,自己回家…… 第451章 你快离开临平 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钟潇虹身着咖色的风衣,双手放进了兜里紧紧地裹挟着衣服,这样的装束在大雪天虽然时尚但也冻人。 俩人一前一后就来到了我的宿舍前,走到了门口,我说道:钟主任,等一下,我喊高政委拿钥匙。 怎么你家的钥匙在高政委这里? 啊,高政委家属也在,所以一直有人,这钥匙我戴在身上,不方便。没等钟主任反应,我就叩响了高政委家里的门,跑了一天的派出所,刚才就直接回家了。 敲了门之后,门就开了,高政委打开门就道:回来了呀!哎哟,钟主任也在啊。 钟主任尴尬地笑了笑道:高县,你们是,邻居啊! 高政委穿着一个红色的毛衣,兴许是太爱抽烟,毛衣上面还烫了一个洞,这样的装扮,让平日里看起来严肃的高政委还多了一份活泼。 我马上道:高政委啊,这个钟主任代表县政府关心咱们公安局的班子,来看一看下雪过后咱们家里还缺不缺东西。 高政委道:哎哟,你看,领导想得周到啊,来来,快,家里请家里请,正好你们嫂子今天烙饼,就在家里吃饼。 正说着,厨房里走出一个五十出头的大嫂,一手上沾满了面,一手拿着勺子,笑着道:呀,小李,这个就是你的爱人吧,长得真好看,和挂历上的人一样。 高政委忙道:哎哎,乱说啥,这是咱县政府办公室的钟主任。朝阳的爱人在平安县城关镇当书记。 嫂子则笑道:你看我,这没出过门也没见过人,钟主任是吧,晚上一起在家里吃烙饼。 说着厨房里就传出来小麦面粉受热膨胀所激发出来的麦香味道,最简单的食物最能激发出食欲。能够吃上纯白面的烙饼,这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是过年都不敢奢望的大事,如今平常日子里也能吃上烙饼,这就是时代发展最好的印证。 大嫂用胳膊擦了擦额头道:饼马上就好,小李、小钟,老高你们喝几杯啊,说着就忙着回了厨房,端回了一叠饼出来。 钟主任也是咽了咽口水道:李局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我也饿了,高县长这样不打扰吧。 高万良也是觉得自己的毛衣有了洞在美女主任面前有些失态,忙一边穿外套一边笑着道:钟主任啊,我来了几年,你可是第一次到家里来。我让你们嫂子多炒两个菜,咱们就在家里吃点家常便饭。 钟主任倒是一边解风衣的扣子一边道:高县长,我就反客为主了,我去厨房帮嫂子的忙,你和李局你们聊。说着就把风衣脱了,挂在了衣架上,黑色毛衣轻柔地贴合着她曼妙的身姿,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柔美与干练,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皮筋,反手就扎了一个小马尾。 高县长忙道:哎哎,钟主任,这里的厨房啊你不熟,就让你嫂子啊在厨房忙活,我和朝阳啊正好向你汇报汇报工作嘛。 钟潇虹笑着道:高县长啊,你要是这么说就是要撵我走啊。 几人并没有说什么工作,只是听到厨房里的炒菜的声音,不多会,一个炒鸡蛋、豆芽肉丝、白菜猪肉粉条和豆芽炒饼就端上了桌子。 高县长笑着从门后面取出了一瓶酒,拿了三个杯子道:知道你们啊都是海量啊,但明天上午要开会,咱们三个一斤酒。 钟潇虹道:高县长啊,这酒要不我就不喝了吧,晚上还要回家。 哎,钟主任,我可是知道你的酒量的,这酒可是朝阳从平安拿过来的纯正的高粱红,今晚上我不多劝,咱们三个一瓶酒,还不是和喝凉水一样啊,驾驶员就在楼下,晚上少喝点,到时候送你回去。 钟主任笑了笑,倒也不好再推辞。三个杯子倒了酒,嫂子是忙到了最后才上了桌,做的几个菜就是纯正的家乡小炒的味道,看起来品相一般,但却是很下酒。 酒是二两的杯,不知不觉就喝了两杯,高万良起了身,很是自然地又拿了一瓶酒倒了起来,钟主任道:高县长啊,不是说了,咱们就喝一瓶? 一瓶?哎对,一瓶一瓶地喝,好事成双。 钟主任常年在县政府办搞接待,自然也是知道,只要是端了杯子,就没有那么轻松放下的道理。三个人最后喝了三瓶白酒才结束,钟主任倒也是保持着清醒,谢过了高政委和嫂子之后,抓起了衣架上的风衣道:走,李局长,去你的房间参观一下。说着也就先出了门。 我拿着钥匙道:高政委,嫂子,你们一起来看一下,看看咱们这还缺什么。 高县长抽了一口烟道:你先过去,我去方便一下。 说着我就打开了门进了屋,钟主任双手环抱于胸前,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客厅和厨房,又扭头看了看卧室道:方便看一样吧。 我心里暗道:这县里的关心确实是无微不至啊,还要看卧室。 方便,方便。说着就快走了两步,直接推开了卧室的门。 钟主任喝了酒脸色红晕,那是酒精在她肌肤上留下的微妙印记,看起来多了几分难得的松弛与妩媚。 进屋之后,钟主任一边点头一边微笑着道:果然不愧是军人出身,咱们这样的被子你都能叠成豆腐块。说着将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是一张晓阳在地区红星照相馆里拍的照片。 钟主任走过去,拿着晓阳的照片道:这是你爱人啊?真好看!没想到啊,你出门在外,时刻还带着媳妇的照片。 我摸了摸头道:哎,我媳妇,邓晓阳,下次她来介绍你们认识。 钟主任轻轻放下晓阳的照片,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道:到了县里这么多年,一直替别人挡酒,你是第一个替我挡酒的人。 钟主任说得真诚,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如春日暖阳般的温暖与和煦,又带着半分的迷离,含情脉脉,眉目传情,这眼神我太过熟悉,晓阳看我就是这个眼神。 钟主任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郑重地看着我道:朝阳,你是个好人,临平的水很深,你不要惹他们,找机会尽快调走吧。 我往后退了两步,和女同志保持距离,是张叔在我耳边念叨着起了茧子的话,这钟主任看来是喝多了。 钟潇虹顺势又解开了风衣的扣子有些着急地道:走,走,走咱们客厅里说。 钟主任马上拉灭了卧室的灯,主动朝着客厅走去,这个时候,虚掩着的门打开了,钟主任一愣,高政委和嫂子带着香油也进了屋,关了门,嫂子道:这大冬天的,要关门,不然浪费暖气。 钟主任一边扣扣子一边道:是啊,就说刚才屋里不保暖。 正说着,就听到楼道里传出了脚步声,顷刻之后就是砰砰的敲门声。 嫂子道:大晚上的,不是出啥事了吧。说着就把门打开,门口的两人一看,就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敲错门了。这个,这个李局长是住这里吧。 嫂子问道:你们是? 钟主任道:哦,是我们家那口子,来找我的。 嫂子忙让出门道:哦,钟主任的爱人啊,快请进,请进。 说着,一个穿经警制服的同志就进了门,略显紧张地看了一眼道:啊,都在啊,这么多人啊。 嫂子笑着道:哎呀,你看你,来晚了,刚才我们一起才吃了饭,锅里还有饼,要不,我去热一热。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啊,我是看潇虹这么晚还没回来,就来接她,你们继续继续。 高政委忙介绍道:这个是咱们钟主任的爱人罗焕清,煤炭公司的保卫科副科长兼经警大队的大队长。 罗焕清忙伸出手道:李局长,什么时候到我们经警大队指导工作啊。 没等我说话,钟主任斜着看了一眼罗焕清道:今天不说工作了,不打扰高县长和李局长休息了,说着罗焕清也就低头哈腰地笑着告辞了。 两人走后,嫂子道:这个人,知道的他是来找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抓…… 高县长猛咳一声道:这个,这个罗焕清啊和咱们罗县长有些亲戚关系,啊,也不奇怪,县里不少干部的家属和子弟都在煤炭公司和矿上工作。 我暗自摇了摇头,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这个钟主任无论是形象气质还是工作能力都十分出众,再看这个罗焕清,总感觉像是没长开的茄子一样,人又矮又黑,笑起来是一脸的猥琐。 晚上,躺在床上之后,心里暗暗揣测,这个钟潇虹为人也太过小心了吧,一次让我不要相信公安局任何人,一次让我赶快离开临平,她在临平是遇到了什么事?作为县政府办的主任,怎么对临平是如此的失望。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晓阳不在,六点钟也就睡醒了,睁开眼的那一刻,我总算体会到了,晓阳评价红旗书记早起,但凡是有半条腿压在身上,也起不来。 放眼望去,玻璃上凝结了一层水汽,这手一擦,无数细小的水雾凝结成水滴滑落下来,如同女人的泪痕一般。那泪痕里似乎藏着无尽的哀愁,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岁月掩埋的往事。窗外的世界在这朦胧的水汽后变得模糊不清,充满了未知与不确定性。 来到了楼下之后,就看到高政委正在楼下打拳,寒风刺骨也抵挡不住高政委锻炼身体的热情,我心里又一阵感叹,看来年龄大了,两条腿也压不住早起的欲望啊。 走到了楼下之后,武装部里极为的僻静,高县长指了指前方小院门口的小车道:李书记今天住的这里,一会他要去小食堂吃早饭,你正好可以汇报一下工作。 从平安县来的时候,张叔也给我分析了,如今的李学武已经不比往日了,自从李老革命的秘书岳峰意外提拔为副省长之后,李学武在无形之中的政治影响力大了不少,地区不少干部都清楚,当年李学武从平安县委副书记的位置上到了地区任职,在地区交通局副局长和行署担任副秘书长,都是岳峰在暗中帮助。 既然县委书记要在武装部的小食堂吃饭,我和高政委就在小院里一边散步一边等待。 高政委,您说这个油坊派出所已经查出来这枪是从滩区偷得,这条线索顺着查下去,应该会有不小的收获吧。 高政委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道:滩区面积很大,和一个小乡面积差不多,基本上都是由企业自己说了算,所以就成立了经警大队和矿区派出所,他们两家按规定都可以配有武器,但是合法获批的武器很少,也就两把五四手枪吧,我怀疑他们哪从其他渠道买了仿制的手枪,因为管理不善,才被偷了。所以,我没猜错的话,这两把枪查到最后,很有可能查到他们的头上。一个是林局长的所长,一个是罗县长的本家亲戚,都不好动啊。 我点了点头道:我们就事论事,不论是谁的关系,只要是有证据证明其违法了,我们就可以顶着压力办了他们。 正说着,李学武所住的小院开了门,车门打开,远远地看见亚男下了车,接过了手中的包,人就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我和高政委两人忙迎了过去,李学武也是穿着军大衣看到我们打招呼,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高政委忙将我来之后开展的行动汇报了一遍,李学武本就比较严肃,只是一边走一边点了点头道:嗯,有些成效。你刚才说查了十多台货车?有没有煤炭公司的啊! 我马上道:书记,有,大部分就是煤炭公司的。 嗯,下一步计划怎么处理? 这个,书记,这些车现在已经放了。 李学武听闻之后,停下了脚步,眼神中十分不解地道:为什么放啊…… 第452章 办法是有你愿不愿意干? 李学武这么一问,一时之间我倒是有些犹豫该如何回答了,如果实话实说是为了给临平县换煤并且转移了矛盾,作为临平县的公安局局长来讲,好像是有些逃避责任了。如果不实话实说,李学武和李尚武之间也是非常熟络的,一旦李叔喝多了,将这个事的前因后果与李学武书记说了,那我在领导心目中必然会留下不诚实的印象。思前想后就道:李书记啊,这个现在刚刚下了大雪,煤炭需求量大,正是保民生、保生产的关键时候,我们扣车简单,但是群众和企业会因此受到影响。 李学武听闻之后,点了点头道又继续往前走。到了小食堂,亚男盛了小米粥,高政委则和李尚武书记随意地聊着天,馒头、咸菜丝和几块腐乳,就都端上了桌子。 由于还是刚来不久,对全面的情况掌握不够,这个时候是不能在书记面前贸然汇报的,这个时候,就是要多听指示,少做汇报。 李学武书记一边吃一边道:县委已经看到了你们报的每日警情报告,这个做法很好,让县委能够及时掌握全县的治安形势和工作动态。公安局班子嘛,整体是有战斗力的,但在凝聚力上差了一些,你们自己思路要清晰,目标要明确,具体的业务我不过问,但公安工作在全地区的排名,必须大踏步前进,县委全力支持你们的工作的。朝阳啊,你在会上做了要建设集资房是吧。 我马上道:对,书记,公安局这些年份来的新人不少,家属院已经流转不动,大家都期望能解决住宿问题。 嗯,这个县委原则同意,上级是有文件支持的,你们可以先摸索,条件成熟了,可以先建起来。 有了县委书记的表态支持,我对建设集资房信心又足了一些。又说了些工作之后,李尚武拿起手帕擦了擦嘴道:工作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我马上表态道:书记,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嗯很好,你们慢慢吃,我上午要去开会。说罢,亚男与我们挥了挥手告别,拿着公文提包,紧跟着李书记就出了门。 高政委又吃了一个鸡蛋,拍了拍手,俩人也出了门。 太阳不知不觉地跳了出来,冉冉红日染红了朝霞,如同金色的丝线,丝丝缕缕地洒向大地,给世间万物都披上了一层熠熠生辉的华裳。大院的松柏昨日还被积雪压弯了枝条,今天已经盎然而立。 高政委掏出了烟,给我一支,自己也点燃了一支,抽了几口才道:朝阳啊,昨天晚上,我在楼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人鬼鬼祟祟地在你楼下观察了很久,你刚来临平不久,什么人的话都不要轻易相信,和女同志接触,一定要保持距离,他们有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听完高政委这样说,我也回忆着昨天事,我总是隐约感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难道钟主任家属是带着目的来的,又有哪个领导关心干部会关心到别人的寝室。过度的关心就是图谋不轨,钟主任是主任还是被动,一连串的问号让我理不清这里面到底是有着怎么样的事情在等着我。 高政委又抽了一口烟道:我已经给武装部的打了招呼,除了登记在册的车,以后任何车和人不能进入县武装部的住宿区。 一起乘坐着越野车朝公安局走去。路上的越野车很是少见,多是吉普车和面包车,这种从罗马尼亚进口来的阿罗244越野车也是稀罕物,但驾驶感并不好,只是看起来硬朗霸气。我心里暗道,以后没有自己的驾驶员还是不方便,还是要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来开车才行。 到了县公安局,粟主任拿了劳保用品的签报之后,我大致看了一眼,要五万多元,人均也才一百多元,算不上太多。看整体上没有问题,就拿起了笔签了字。放下笔之后,粟主任道:李局啊,这个放了车之后啊,煤炭公司直接给了我们两大车煤,食堂和家属院的供暖问题都解决了。您看,您办公室咱们也换上大煤炉子啦。 说完之后,我才注意到,办公室的小煤球炉换上了大煤炭炉,但转念又一想,这个粟主任有我办公室的钥匙。办公室主任有一把手办公室的钥匙倒也是正常,只是这个粟主任,私心太重,我倒还有些放不下心来。 拿着报告,粟主任亲自开着车,送我到了县委大院,签报里有一栏是府办主任审核签字的位置,所以也只有去找钟潇虹主任签字。 办公室里,钟主任正在签批文件,今天钟主任换了一身打扮,脖子里多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将自己的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看我进来,钟潇虹十分平静地道:李局,有事? 将要办的事说了之后,钟潇虹拿着文件看了看,也没有说话,拿起了桌子上的钢笔,就签了字。在俯身那一刻,围巾露出了不大不小的缝隙,但看钟潇虹的脖子里赫然有两条血红色的印记很是明显。 签完字之后,钟主任起了身,将文件递给我道:这个除了找罗县长、邹常务签字之外,令狐县长协助罗县长分管审计,他也要签字。几位领导的办公室都清楚吧? 嗯,都知道,上次高政委带我去转了一圈。 邹新民是常务副县长,令狐副县长也是进了县委班子的副县长,一个班子里有两个县委常委,算是比较少见的安排。这样的安排通常就是为了县委书记平衡县政府的权力,没猜错的话,令狐副县长和李学武书记走得近一些。 看着钟主任的脖子,我又上下打量了一眼钟主任,就道:钟主任,你的脖子,没啥不舒服吧。 钟潇虹忙用手紧了紧围巾,又抖了抖头发,试图让头发盖住自己的脖子,眼圈却是一下也就红了。李局,没事,您快去签字吧。 钟主任,您是遇到啥事了? 钟潇虹强忍着泪水,揉了揉眼,挤出了一丝微笑道:没事,没事,这不是天冷,冻得。 看钟主任不愿说,我自然也是不好再追问下去,拿着签报材料,找令狐副县长签了字之后,就去找了邹常务。 邹常务拿着签报看了看金额,眉头一皱就放下了笔道:朝阳局长啊,这、这么多钱啊,我这还以为买几件军大衣,不过是万把块钱,你这个上了五万,我就要请罗县长签字了。 邹常务,我了解了,咱们公安局已经三年没有发冬装了,新来的同志都是自己花钱请裁缝做警服,这穿出去,颜色和样式都不统一。 邹新民咬了咬牙道:朝阳局长啊,这个字啊我还是不能签,县里不比你们平安县,企业多,咱们县除了煤炭公司微利之外,其他都是半亏损的状态。你别看咱们煤炭公司搞得热闹,实际上根本不赚钱,国家限价30一吨,挖出来都要亏钱了。县里财政的钱只能是保工资啊。 我心里知道,就算临平县财政紧张,还是不差这五万块钱的经费,看着邹常务为难,我也就道:邹常务啊,县里如果不发衣裳,我这队伍不好带啊,现在罚款可以返还,同志们都觉得就算靠罚款返还,我们也能买几身衣服。就拿昨天放车来讲,不少同志对我意见很大啊,邹常务,我也有压力。总不能在这个保生产的时候让大家靠着罚款过冬吧。说罢就掏出了一支烟,双手奉给了邹常务。 邹常务抽了两口烟之后,犹犹豫豫之后,还是拿起了笔,又在纸上方空画了几下才落笔,就在签报上写下了“拟同意,请罗县长审阅”。说道,去吧,找罗县长去签字。 邹常务,我代表我们公安局全体干部职工感谢您对公安工作的支持啊。 邹常务放下了笔,双手夹着烟,看了看道:李局长,你别感谢我,都是为了工作嘛。只是抽你一支烟也太贵了。 常务副县长签了字,一般的县长也就不会拒绝,毕竟全面的领导都已经把了关,而县长不签,得罪人的就是县长,但通常情况下,一把手面子上做好人的多。 在罗县长旁边的办公室等了一会,就进了罗县长的办公室。罗正财戴上了眼镜,看了一会签报就放下道:先放这里吧。朝阳同志,来了几天就取得了成绩,很好啊。 是,罗县长,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装备差,人员少,就比如这冬装,不少同志…… 在陈述了一些困难之后,罗正财微笑着道:嗯,把情况摸得很清楚嘛,很好,一看就是深入了基层。朝阳同志啊,这个冰冻三尺啊非一日之寒,公安局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我们逐步解决,分批解决啊。毛主席不是都说过嘛,问题的解决要抓住主要矛盾,一切从实际出发嘛。 我还要说些什么,罗正财起了身道:朝阳同志,我还有个会,啊,下次,下次咱们再探讨。 从罗正财的办公室出来,我心里暗道,五万多块钱,审计和财务的领导都签了,县长确实不签。一时摸不清楚罗县长的套路,就又去了钟主任的办公室。 钟主任看我又进来,下意识地围了圈围巾道,签完了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道:罗县长没签字,说要去开个会。 钟潇虹看了看门外,就悄声道:邹常务怎么签的? 嗯,拟同意,请罗县长审阅。 钟潇虹笑了笑道:签字都是有玄机的,亏你还当过县委办的主任,审阅就是看一看,审示才会签字。你可别往外说,这是两位领导之间的小秘密。 我听完之后,心里是一阵的骂,暗道,平安县那里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这个邹常务,真是嘴上一套说辞,实际一套章法啊。 我直接拉了一条凳子道:钟主任,您是临平的老人了,帮个忙,这个字罗县长怎么才会签? 钟主任深情地望了我一眼道:没用的,咱们罗县长基本上不怎么管具体工作了,只要邹常务那里不改变态度,咱们罗县长是不会轻易签字的。 我心里暗道,如果这点小事都办不来,何谈县委政府对我和公安局工作的支持,我又如何在公安局里立威? 钟主任,您在县政府多年,又是罗县长的红人,他就不可能没有缓和的余地,帮帮忙,您一定有办法! 钟潇虹捋了捋头发,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就是看你愿不愿意干…… 第453章 想免我他还嫩了一点 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钟潇虹敲了敲桌子道:五万多块钱对个人来讲是个天文数字,但对一级县财政来讲,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但是咱们有的领导啊,就觉得你花公家的钱,也像是花他家里的钱一样,他心疼。所以,你要让领导看到好处。 听到这个话,这个感觉好像是要回扣一样,我马上道:你的意思是还要给罗县长表示表示? 钟潇虹又拉了一下自己的围巾道:哎,看你这个说的,你不了解罗县长,他不收钱,但是也不管事。这事你还要找分管财务的邹常务。 听到身为政府办主任的钟潇虹说罗县长既不收钱,也不管事,我倒多少有些意外了,毕竟身为政府办的主任,算是县长最为信任的干部之一了,而钟潇虹又算是罗县长的侄媳妇,都对罗县长如此的评价,看来罗县长是妥妥的甩手掌柜,而从侧面也可以看得出来,钟主任对罗家是并不认同的。 钟主任,我找他,我找他怎么说? 钟潇虹笑了一下道:你就说我刚来,对临平的情况不熟悉,这买劳保用品和棉装棉服的事希望咱邹县长帮个忙。邹常务分管财务多年,剩下的他就知道了。 钟潇虹一说,我马上就明白了,也就是这个五万多的生意让邹常务去做,这好处也就让邹常务拿。 钟潇虹看我犹豫就道:你放心,邹常务不会吃独食的。你的那一份他也会考虑的。 我挥了挥手道:这个,钟主任啊,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这个人从来不拿不该拿的,我是担心购买的东西质量不行。这可是给我几百号兄弟过冬用的,如果质量不行,你说到时候我收到东西,到底是签收还是不签收。 钟潇虹道:这个我倒是没想,不过我想吧,你如果不让邹常务参与,这笔钱你是很难签下来的,邹常务嘛挣他该挣的钱,到时候他安排人和你对接的时候,你就说清楚,质量必须过关,否则你不签字嘛。实在不行,就是我昨天说的,你给领导打个报告,不要在临平待了。 听完了钟主任的话之后,我心里是更加迷惑了,作为县政府办主任,按说对县长、常务副县长的关系应该比我要密切一些,但从钟主任的言语之中总能感觉到,她是有意在帮我又或者说有意在言语上刺激我一样。 我笑了笑道:钟主任说笑了,因为五万块钱我就打报告不干了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啊。 钟潇虹听完之后,也是慢慢地起了身,看了看门口道:朝阳,这样吧,你不好出面,报告的事我出面去找罗县长,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 哎呀,钟主任,如果这样,你可是帮了我们公安局的大忙啊,这个我代表我们公安局全体同志感谢你啊。 钟主任只是捋了捋头发,饱含深情地道:李局长,钱批下来,我也是要得罪人的,请记住你说的话,咱临平的群众不容易,希望你是一个好官,好公安局局长,好好办案,把那些王八蛋全部关进去。 看钟主任说得如此郑重,我也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一定,一定。 化雪的时候,天气最为寒冷,刺骨的寒风凛冽,我的内心里却充满了力量和激情,钟主任一定是一个受害者,她的身上一定有莫大的委屈等待沉冤昭雪。 回到公安局,看了今天的每日警情,下雪天偷盗的案件比往日少了许多,但群众被偷盗的牛羊案是时有发生。想着当年在安平搞群防群治,实行晚上轮流打更效果还是不错,就想着继续推广晚上打更的事。工作的难度不大,负责治安工作的副局长周成很快就落实了下去。 连续两天的时间,除了熟悉日常的工作之外,就是与各科室队所调研座谈,算是大致摸清了县公安局的家底。 正在办公室看着材料,县政府办公室的钟主任就打来了电话。 朝阳局长嘛? 嗯,钟主任? 电话里咯咯地笑了两声,可以啊,不愧是公安局局长,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这样你安排人来取签报吧,罗县长已经在上面签了字。 邹县长那边? 罗县长真签也就签了,邹县长还能跑办公室来问啊,这几天天冷,你们采购、制作都需要时间,抓紧安排人拿签报去办吧。 我犹豫了下就道:钟主任啊,这个,这个你怎么说服的罗县长? 这个就不告诉你了,我有我的办法。 挂断了电话不久,电话就又响了起来。 喂李局嘛? 嗯,哪位。 我是油坊派出所的老何啊,李局,向您汇报,上次抓的那三个抢劫犯,已经基本确定了偷枪人员的家庭位置,我们请求县局抓人。 县局抓人?老何,你们油坊派出所不能抓人?何必非得县局出面啊。 电话那头停顿了会道:李局,不是我们不能抓,是之前县里有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在未经县局批准的情况下,不能到矿区派出所的辖区抓人。 听到这里,我才意识到,为什么上次平安公安来抓人,对方为什么如此的理直气壮,原来是有陈规所在。向林华中副局长布置的核查到底是谁放了强奸犯,强奸犯为什么又出现在车上的工作,到现在都没有回音。我心里清楚,如果这事强行去推动,阻力很大,既然有规矩就要先改规矩,不然所里的同志也不能放开手脚大胆地工作。 我马上道:何所长,既然这样,我马上组织开会,规矩是人定的,但所有的规矩都要遵从法律的规定,矿区也不能例外,公安机关开展执法活动,企业保卫科只有配合的义务,没有阻挠的权力。 挂断了电话之后,就马上安排粟主任召开局长办公会。局领导和机关中层的干部全部参加了会议。 到了会议室,粟主任给我端着茶杯和笔记本,会议室不大,一边坐着局领导,一边坐着中层干部。我坐到了位置上之后,就道:江局,你抓常务,人到齐没有啊。 江永成道:啊,这个李局啊,这个内部的王朝晖同志去看病去了,他们科室的其他同志来参加。 对于这个事,我找高政委已经了解过,这个内保的王朝晖资历老,也有些背景,工作上十分的懒散,常年以生病为借口不来上班,所以也就有了处理他的决心。 江局长,不对吧,我看了局里的请销假管理办法,中层正职以上请假必须由局长签字,我没有批他的假条,他就是旷工。上次就说了,有病好好养病,没病好好工作,都改革开放了,咱们不能再让同志倒在岗位上,同志们啊,党委要带头关心同志,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既然内保的王朝晖同志身体不足以胜任工作,这样啊,党委委员都在,临时召开党委会,研究免去王朝晖内保科科长及其兼任的内保大队大队长的职务,有反对意见的请表态。 众人一听,顿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免职所震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环顾了一周道:好,看来党委的看法是一致的,高政委,散会后启动程序。同志们,我再强调一遍,咱们当领导的,绝对不能麻木不仁,高高在上,对基层的同志高看一眼,厚爱三分绝对不能是一句空话,一定要关心咱们的干部和同志,身体不好的一定要休息,说到这里插一句,县政府全力支持公安工作,咱们购买冬季冬装、棉被等劳保用品的签报,令狐常委、新民常务和咱们罗县长都已经签字同意。江局,这是咱们县委政府的关怀,这个事你亲自办。 江永成放下笔道:哎呀,李局长,五万多县政府这么痛快就批了?哎,同志们,同志们,三年多没发棉服了,鼓掌,鼓鼓掌。 此话一出,大家却是鼓起了掌,不少人还是心有余悸,脸色难看,内保的头可是个老资历了,在会上我是说免就免了。 再看高政委,脸色确实不太好看,毕竟身在局长三年,公安局的日子紧巴巴的,我心里暗道,江局这么一说,高政委心里肯定有些不舒服,下来还要和高政委再交一次心。 我摆了摆手示意道:内保负责机关单位内部的安全防范工作,位置重要,岗位关键,我看暂时由党委委员、办公室粟主任兼任内保大队负责人,以体现县局对内保工作的重视。说着看了一眼粟主任笑道:啊,老粟,你是公安的老人了,也只有你一手抓业务,一手抓内务,等到找到合适人选之后,咱们党委再研究。啊,下面我们开会。 听到开会一词,大家才是又齐刷刷地拿起了笔,准备做记录。 同志们,现在请各位副局长,汇报上次办公会安排工作的进度。 四位副局长都没有表态,我倒是静静地看着,默默地观察,这个时候,谁先表态,谁就是支持局长的工作,向局长靠拢,沉寂了一会之后,副局长纪宏伟道:李局,那我先讲几句吧。上次安排的交通稽查行动,我们联合交通局,取得了一定成效,但考虑到现在正是用煤的高峰时段,所以,尺度有所放松了。再加上现在临近的平安县环高路通车,这些车基本也不再走我们县城,而是直接经过平安环高路南下,下一步我们持续做好…… 听到记宏伟汇报道南下的汽车不再走县城,而是走了临平,我就暗道这些人是正中下怀,只要这些车被李叔扣了,他们就知道秤砣为什么是铁打的了。 副局长纪宏伟汇报完之后,副局长周成又做了汇报,稽枪行动开始之后啊,我们动员各个派出所和乡镇,群众主动上缴土枪253支,土炮2门,子弹和炸药若干,根据行动安排,自动上缴的时间是到月底结束,现在各村的大喇叭天天都在吆喝,自动上缴的时间结束之后,我们将根据线索,采取进门入户的方式,进行收缴…… 嗯,周局,行动的成效还是很显著嘛,粟主任,把这个成果要及时体现在每日警情里面。 说罢,我又看向了林华中,林局,您那边的进度? 林华中晃了两下头道:李局,这个事情我问了,事发当时,没有人阻挠平安刑警队的同志办案,而这个犯罪嫌疑人,是平安刑警队的同志能力不足,才逃脱的,至于那个司机,现在关在了看守所里,我也没顾上问。 我点了点头道:林局的说法我也是认可的,公安机关是暴力机关,任何单位和个人阻挠公安机关正常履行执法活动,这是刑法明确的违法犯罪行为,这一点要明确,矿区不行,矿区的派出所和经警大队也不行,我们要坚决予以打击。这个货车驾驶员我看有没有问题我们不追究了,既然是平安公安局的案子,我们把人一起移交过去,有问题他们就办,我们不护短。没问题他们就放,我们也不追究。林局你在抓矿区工作,有没有异议啊? 此话说完,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林华中身上。 林华中静静地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脸色铁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臂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爆发的冲动。我倒是一副云淡风轻地看着林华中,看其没有表态,就道:林局也没什么意见,现在抓紧办吧。 江永成斜眼看了一眼林华中,眼里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汇报道:李局啊,我汇报两件事吧,县公安局已经着手集资房的摸底,第二个事是关于集中行动的表彰…… 散了会之后,我将高政委请到了办公室里,主动泡了茶道:高政委,我先检讨啊,没跟您商量,就在会上提出免掉了一个中层干部。 高政委接过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道:朝阳啊,公安局局长嘛,是要有杀伐决断的胆气,这个内保科的王朝晖啊,是土生土长县城的人,家里兄弟多,县里朋友多。我之前也给你汇报过,现在他家里生意做得不小,在县里也是有些根基的,我只是怕你把他免了之后,会有些麻烦啊。 我笑了笑道:高政委,他拿县局党委的话当耳旁风,我不免他,不好开展工作。 高政委叹了口气道:那就免,我老高支持你。 而会议结束不久,穿着警服正在打麻将的王朝晖一手摸着牌一手夹着烟,听到手底下的同志匆匆来汇报自己被免了。只是冷笑了一声道:妈的,免我,他还嫩了一点。说罢狠狠地将烟扔在了地上,一脚也就踩灭了…… 第454章 专员讲话你写情诗? 北方多数的县城是农村和小城的结合,既有农村宗族的观念的影响,也有城市文明的渗透,两种不同的文化理念在县城激烈碰撞,形成了极具特色的县城文化。而其中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受人情所左右的县城政治。 王朝晖礽灭了烟头,直接拍了桌子道:不打了,妈的,老子拿刀捅了那个小王八蛋。 旁边几人忙劝道:二哥二哥,不值当的不值当的,这个内保科长,又没啥权力,不当也就不当了。 王朝晖知道,就是因为自己是公安局内保大队的大队长,所以身边才会有那么多的朋友,如果失去了这个光环,很多朋友自然也就不是朋友了,又一拍桌子道:妈的,我去找姓李的,明天我就去找姓李的,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旁边来报信的同志道:王科长啊,这个江局在会上说了,说你有病。李局在会上也说了,要关心你的身体健康,让你安心养病,不能让你倒在了工作岗位上,是出于关心的目的,免了你的职务。 王朝晖脸色铁青又有些尴尬地道:我那里有病,姓江的才有病,真的以为我是软柿子啊,哥几个,这牌不打了。我去找姓江的。 说罢,怒气冲冲地来到了县公安局,江永成正在看报,看着余怒未消的王朝晖,只是淡淡地道:怎么,听说免职病就好了? 王朝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道:江局,我咋说也是公安局的老人了吧,我的父亲也是对革命有功的老公安吧,我这个内保的位置,不争不抢的,组织上咋就和我过不去,免去我的科长职务,我不服气。 江永成冷哼了一声道:怎么,在这里给我摆资历来了,你的父亲是老革命,我的父亲难道就没为革命出过力,不要总拿老一代的功绩谈工作嘛。我是不是提醒过你几次,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听没听过? 江局啊,咱俩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党委会上你咋不为我说句话? 哼,你是没见今天的阵仗,有人坐在我旁边,手都气得哆嗦了连个屁都不敢放,你以为我是谁,单位班子里七个委员,我就是吼破了大天也没用,一把手的权威,不可触犯。 江局啊,你说我有病,可是我没病啊?我这身体邦邦硬啊。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李朝阳也太过分了吧。 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听没听过另外一句叫贫莫与富斗,富莫与官争?邓牧为的背后是俞泰民,临平哪里有地头蛇?都是一群劳苦大众和几个自以为是的糊涂虫罢了!我如果不说你有病,就说你旷工?老王啊,认清现实吧,他的目标不是你,你就别上赶着给别人祭旗了。李局长不比高局长宅心仁厚啊,这人眼里有杀气。而且不仅是上边有人,下边笼络人心也有一套,你看看我办公室门后面是什么? 王朝晖扭头一看,门后面放了些袋装的橘子汁和牛奶,一兜子的鸡蛋。 王朝晖道:咋,这是发福利了? 李局长专门交代,让我到医院去看你。粟主任屁颠屁颠地就去买了这些东西,咱自己拿回去吧,回去多吃几个核桃,补补脑子。 江局,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去找关系,县里领导我还是认识几个,就是拿钱砸我也要砸出个一官半职来。 江永成搓了把脸道:可以试试吧,你和新民县长不是有亲戚吗,你可以走走新民县长的路子,看咱们李局长,卖不卖新民县长的面子吧。 王朝晖刚刚拿上东西正要出门,这个时候,我找江局长正好有事情,推门正好和王朝晖碰了面。 呀,这个不是,那个,朝晖同志? 王朝晖脸色一红,一脸尴尬,哪里还有在牌桌子上的嚣张气焰,马上道:李局! 朝晖同志,我散了会还和咱们永成局长交代,一定要去医院亲自探望你。江局,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让病号回局里来领东西,关心同志要落到实处,这可是工作方法的问题了。 江永成忙道:李局,这不是朝晖同志听说是局党委的关心,抱病来到了办公室,一再感谢组织上的关心啊。 我点了点头道:知恩就要图报,朝晖同志啊,局里面这次让你放下包袱安心养病,你要抓紧配合接受治疗,等到身体养好之后,组织上根据你的情况还会给你压担子的,到时候要好好工作,积极地回报组织。 王朝晖手里拿着些礼品,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就尴尬地笑了笑道:李局,其实,其实我身体能行。 哎,不能勉强,我找江局了解了,你是肺结核是吧?这又不是绝症,一两年能看得好,要有信心。 王朝晖十分疑惑地看了江永成一眼,问道:肺结核是不是传染? 江永成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要有信心,能治愈。 王朝晖眼神十分复杂地看了一眼江永成,就道:两位领导,那我,那我回去养病去了。 王朝晖出了门,我便坐下道:江局,这个集资房的事要抓紧,摸底的报告我看了,两百套的规模不够,现在等县里分房不太可能了,要再做动员,为大家解决住房问题。 江永成道:李局啊,倒不是大家不愿集资建房,主要是年轻同志啊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如果能拉些赞助,搞些补贴的话,同志们的意愿会强烈一些。县里煤炭公司财大气粗,煤炭公司的正式职工都分了不止一套房了,如果他们能给我们一些支持,同志们的压力就会减小不少。你看咱们局里面的车,都是煤炭公司支持的,不然靠咱们县里财政,哪有资金买车啊。 江永成这么说,我倒是也有些心动了,但是作为两家不同的单位,公安局的家属院自然是不能接受煤炭公司的支持。事实上公安局乘坐煤炭公司的车就已经违规了。 江局啊,你抓常务,我来的第二件事情,就是说这个车的事情,这些车如今都上的是煤炭公司的户,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咱们坐着煤炭公司的车,如果煤炭公司违法了,咱们查不查? 江永成道:李局,你的意思是把车退了? 哦,那倒不是,咱们争取让县里把车从煤炭公司的账上,划到公安局来,我们是找县里要车,至于县里找谁要车,那是县里的事情,和咱们公安局没关系。 江永成为难地道:这个事不好办啊,涉及几个领导,管工业企业的副县长奇东强要同意,管机关事务的副县长要同意,最重要的是管财务的邹副县长要同意啊。 下午,县委要开交通建设党政联席会,我开完会的时候,向各位领导争取一下。 江永成道:李局,算了,下午的会估计领导都不太高兴,你们平安的环高路都通了,我们临平路基修好没铺沥青和碎石,路基又压垮了。 中午的时候吃了饭,粟主任就敲了我的办公室道:李局,县委办的通知,要求大家一点半到县委大院大礼堂开会。 哎,不是两点半才开始? 哦,齐永林专员要亲自出席,地区几个副专员都要来。我已经向高政委汇报了。 到了点,就和高政委一起到了会议室,大礼堂会议室里,足足可以坐两三百人,我们到的时候,会场里的人已经不少,不少人同高政委打着招呼,我认识的人不多,高政委则是不停地介绍,我倒是与大家不停地握手。 两点钟的时候,刚刚落座,我就看到旁边的牌子写的是钟潇虹,只是并未见到人,主席台上的位置有两列,齐永林、分管工业的副专员王瑞凤、分管交通的副专员侯成功、秘书长常云超和李学武、罗正财的座牌。后面则是地区有关局长和县委常委的位置。 两点二十五,钟潇虹和几名副县长就匆匆进了会议室,看得出来,几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应当是挨了批评。 钟潇虹看到我也是一愣,同为排在末尾的县政府党组成员,坐在一起倒也不奇怪。 正说着,齐永林一袭黑色的风衣,在李学武和罗正财的簇拥之下,就进了礼堂会议室。进门之后,大家自觉站起来鼓掌。 众位领导坐定之后,县委书记李学武与齐永林耳语了几句,就打开话筒道:同志们,现在我们召开全县交通工作推进大会,出席今天会议的由地委副书记、行署专员齐永林同志,大家掌声欢迎。 齐永林神态平静地点了点头。行署副专员王瑞凤同志……,地区有关各局委办的负责同志,大家欢迎。 同志们今天的大会,是行署专门为了临平交通建设而召开的会议,齐永林专员亲自到会指导并做重要讲话,充分体现了行署对临平工作的重视和关怀,下面请罗正财同志通报全县交通建设基本情况。 罗正财清了清嗓子,带着浓厚的口音道:同志们,县里全年确定的高标准公路目标是150公里,实际完成30公里,占比20%,修筑路基90公里,完成60%。从实际情况看,对比其他周边各县,目标达成率偏低,目标没有完成,既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原因,第一,碎石价格波动大,供应不够及时…… 听着汇报,我心里暗道:临平这个状况,超出了我的想象,平安县面临的情况和临平一样,平安县就全面完成了目标任务。再看主席台上,崔浩坐在了地区交通局的位置上,而财政局长罗明义也在列。 罗正财讲完之后,副专员侯成功直接批评了临平工作滞后,但看县委书记李学武和县长罗正财两人都眉头紧锁,脸色难看,都在笔记本上记着笔记。 正在侯副专员讲得起劲的时候,钟潇虹那胳膊轻轻触碰了我一下,我扭头看了一眼,钟潇虹在本子上写道:今天在小会议室,大家被骂惨了,后面还有一个伤心落泪的表情。 我心里暗道:这正挨着骂,你还有心情传小纸条。 稍许之后,齐永林讲话,同志们,刚刚通报了县里的情况,不容乐观,但大家也不要气馁,毕竟行署来了,就是和大家一起克服困难嘛。这个刚刚大家讲了很多了,我就不再赘述,提三点要求吧。第一,要找准问题的根结究竟在哪里。我刚才听汇报,问题不少,还有一些阻挠施工,破坏施工的行为,啊,这个是绝对不允许的,公安机关要严厉打击。第二,迅速解决碎石问题,临平解决不了,周边的平安和地区都可以伸出援手嘛,重点要解决问题。第三,要知耻而后勇啊,同志们,省里马上就要考核地区交通工程的完成量,如果县里拖了地区的后腿,地区是要处理人的…… 我看钟潇虹做着记录十分认真,一边认真地做着笔记,一边瞅了一眼。只见本子上又写了一首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我心里暗道:地区专员在台上咆哮,你这在下面给他写情诗? 第455章 报告被退了回来 看到钟主任写着情诗,这首晚唐大诗人韦庄的《春日游》是如此的撩人,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县政府办公室的钟主任。这一眼恰好与钟主任的目光所对视。她那双眼眸真诚而又热烈,在眼波流转之间,情愫怦然涌动。目光中那丝温柔和痴情,藏着无尽的关怀与爱意,在寒风凛冽的冬日仿佛春日里的微风温暖了冰河,轻轻拂过我的心间,让我瞬时间脸就红了。 这样的眼神太撩人了,我马上看向了主席台,看到主席台上领导个个愁眉苦脸的表情,我马上恢复了理智。 县委书记李学武打开话筒道。同志们:永林专员的讲话直面问题,直击要害,为我们抢抓工期,落实地区重大项目和工程指明了方向。下面我讲三点贯彻意见。第一,各单位高度重视加强领导,成立以我为组长,正财同志为副组长的交通工程攻坚领导小组,层层落实责任,明确任务。第二,直面问题狠抓落实。永林专员和行署领导已经帮我们分析了原因,找到了根结,全体成员要认认真真地反思,争取在过年前保证完成70%的任务量。第三要严肃纪律追究责任。同志们一定要清醒认识咱们临平现在面对的局面,端正工作态度,对工作中啊推诿扯皮,欺上瞒下,阳奉阴违甚至阻碍相关工作落实的,要严肃追究责任。正好啊,纪委的同志也在,一会儿就把下面同志的笔记本全部收上来,看一看,咱们参会人员有没有如实记录今天的会议精神。说罢看了一眼齐永林,又耳语了两句道:散会。 听到要检查笔记本,旁边的钟主任马上把笔记本上撕掉一页,将那首写了情诗的纸条认认真真地折叠成小方块。趁着众人不注意,一把也就塞到了我的手边。 这一刻我心里想着我心爱的晓阳,怎么可能再给钟潇虹半分的位置,更不可能做对不起晓阳的事情。马上提笔写下了,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错爱,终究是错爱了。 正欲拿给钟主任,只见她已经起了身,抚了抚头发,一边将本子装进包里,一边小步快跑地跟上了县长罗正财。 我心里暗道:这个时候,写个什么诗啊,直接不要不就完了嘛。 正准备收拾包的时候,一个人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抬头一看,地区交通局的局长崔浩正笑着站在我的身边。地区已经发了文件,免去了崔浩地区交通局党委书记的职务,从其他单位调来了一位副书记任交通局的书记。如今几位领导都追随着齐永林往外走了,崔浩却专门找我聊几句,我心里倒是颇有感触,但也从侧面说明了,崔浩和齐永林的关系,算不上紧密。 我马上从会议桌后面走出来,陪着崔浩局长往外走。就道:崔局啊,欢迎您到临平来指导工作啊。 崔浩笑着道:上次我听邓书记说了,你调到了临平来任公安局局长,这个岗位啊很锻炼人啊。 我和崔浩闲聊了几句之后,齐永林在车门口表情严肃地交代着什么。县委书记李学武在旁边也是满脸通红。李学武比齐永林还要年长两岁,遇上了不作为的罗县长,这样的搭档也是包办的婚姻,身不由己了。 与罗明义几位局长不同,崔浩与齐永林保持着距离,悄声又道:这次地区已经下定决心,要调动地区的资源为临平修路,平安县很多先进的经验和做法,都值得借鉴啊。 又看齐永林,主动与每一个人握了握手,到了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的时候,却有了不一样的动作,拍了拍邹新民的胳膊。 晓阳说过,级别越高的领导,说话简单,动作简单,能用简单的语言动作表达出完整的意思,领导每一个动作和语言都不是多余的。拍了拍邹新民的胳膊,我不禁在想,这个邹新民和齐永林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众位领导上了车,县委书记李学武神情并未放松,十分严厉地道:罗县长,这个时候就不要讲条件了,候副专员在传达地委钟书记意见的时候,说得很清楚,不换思想就换人,因为临平如果影响了全地区的进度排名,影响了补贴资金的发放,到时候不是免职就能脱得了干系。 罗正财也是严肃地道:都听清楚没有,邹新民你是常务副县长、令狐你是常委副县长、冯明旺你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就是再大的困难,也必须落实好县委政府的决策。 众人散了会,我和高政委就打算回局里,才走了几步,邹常务就道:李局长,你过来一下。 高政委抽了一支烟,默默地在旁边点了火,抽了起来。 邹常务拍了拍衣服,又看着自己的皮鞋,跺了跺脚才道:这一天忙的,光挨批了,这不还操心着你们公安局冬装冬被的事,我给老罗县长说了,勒紧裤腰带县委政府不吃不喝,也要给你们挤出来五万块钱,这个你都知道了吧。 哎,邹常务,感谢您对公安工作的支持啊。 嗯,这个是应该的嘛,支持是相互的嘛,只是你刚来不久,这个采购啊是个复杂工作,县政府会予以你指导和帮助的。这样啊,我有个朋友以前在咱们县财政局工作,现在响应号召下海成立了一家商贸公司,生意做得很大。他啊门路广,认识的人多,你们这批采购,我让他啊给你们出出主意,帮帮忙,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嘛。 我心里暗道,看来这个邹常务是想着在我们公安局采购这件事情上捞好处啊。我马上道:邹常务啊,有人帮忙我欢迎,让他带着面料和样品来找我。 邹常务笑了笑道:哎,这个事情你当局长的没必要亲自抓嘛,你们下面有专门的部门负责采购,咱们当领导的要学会放权,李局长啊,这个朋友是财政局出来的,和咱们罗县长关系不一般。接着轻笑了两声道:你当过委办主任,我就不多说了,他办事,县里放心…… 说罢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地区建委的周主任要来,我就失陪了,说罢转身也就走了。 和高政委一起上了车,到了局办公室,就组织传达了会议的精神,总之就是一句话,全力配合县里修路。 会议结束的晚,天黑地的又早,又没有时间回安平,只是和晓阳说了之后,晓阳便故作生气地道:不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可以去找你嘛。 哎,如果明天我还回不去,你就来临平找我。 电话挂断,就跟着高政委回了家吃了晚饭,在静谧的县武装部大院里,高政委两口子一人看电视,一人则织毛衣。 嫂子不解地道:你说这个小李,才来几天就免了王朝晖,这个老王也真是撞到了枪口上。 高政委抽着烟道,王朝晖?一个内保的负责人而已,拿他开刀不是李局长的目的啊。这样的人做事,你一定要多看几步才能明白。 不是小李的目的? 小伙子手段老练啊,他要收拾的是办公室的老粟,老粟是党委委员,要免他难度他,就把他调到内保去,我没猜错的话,老粟这个主任,当不了几个月拉。 嫂子便道:老高啊,我都想不明白,你还留在这临平干啥。人家有了新局长,你这个政委也不觉得尴尬? 高政委狠抽了口烟道:陈刚,多好的小伙子,不给他弄清楚,以后到了下面,我怎么和他见面啊…… 在高政委家里吃了饭,我就围着武装部大院跑了几圈,五公里的底子不能丢,几圈过后就出了汗,回到寝室的床上,才想起兜里还有一张小纸条。 洗漱完之后就打开来看了看,“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钟主任的字,笔画规整且舒展,横平竖直、撇捺飞扬,刚劲中蕴含着柔美,倒似她坚韧而又细腻的性格。字如其人啊。 躺在床上我又在想,堂堂的县政府党组成员、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在上级着力提倡重用年轻干部和女干部的时代背景之下,按说钟主任这样的身份和位置是大有前途的,怎么会做出来如此轻浮的事,她的那个经警大队的老公确实也是搓了一些,站在一起还没有钟主任高,看起来是极为不般配。而身为县政府办主任,她对领导的态度,却也是深恶痛绝一般,想不通,搞不懂,为什么领导还要把她留在身边。 而在县煤炭宾馆里,县长罗正财正在陪同地区建委党委书记周海英几人喝酒。对于这位前地委书记的公子,在临平县享受了地区主要领导才有的待遇。 县长罗正财心生退意,也有意搭上周海英的车,自是希望周鸿基能够念在老下属的面子上,能够为自己的副厅级说几句关键的话。 罗正财喝了几杯之后,兴致颇高地道:这个周书记啊,我们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小钟,您要多关照啊。说罢看向钟主任道:小钟啊,咱们周书记最喜欢的就是关心下属,你啊,要多敬咱们周书记几杯酒啊。 钟主任犹豫了下,还是端着酒杯,来到了周海英的身边,谦恭地道:周书记,感谢您为我们解决碎石和沥青,解了县里的燃眉之急。 周海英身边从来不缺要与自己喝酒的女人,但像钟主任这样精神干练、精神饱满的女干部,还是别有一番兴致。就端着酒杯故意调侃道,感谢,小钟主任,你怎么感谢我啊。 钟主任环顾一周,桌子上的人个个如同饿狼一般在看着自己,这些人想的什么,她比谁再清楚不过。 这个时候,常务副县长邹新民道:交杯,必须喝一个交杯。旁边几人顿时一阵起哄。县长罗正财只是面带微笑地斜看了一眼,用筷子夹起了一颗花生米,快到嘴里的时候,却掉在了地上。 钟主任看着儒雅斯文的周海英主动伸出了手,心里一阵恶心,没承想周鸿基书记的儿子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天下男人难道只有一个李朝阳愿为自己喝下一杯苦酒? 伴随着起哄的声音,钟潇虹一阵地恶心,忙夺门而出,众人不以为然,都觉得不过是钟潇虹酒喝的太猛罢了! 卫生间里,钟潇虹吐了酒,用双手捧了一口清水,漱了漱口。这个煤炭宾馆的卫生间,有着与这座县城不相匹配的豪华,厕所里贴了瓷砖,这比县城大多数家庭的装修都要奢华。 刚从洗手间出来,迎面就碰上了常务副县长邹新民。 邹新民颇为关心地道:钟主任,没事吧?刚才那一杯,你喝得太急了。 钟潇虹擦了擦嘴道:没事,邹常务,一会我就不喝了。 嗯,酒还是要少喝才能保持清醒,说罢往走廊里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人,顺势也就摸了一下钟潇虹的屁股。 钟潇虹马上一躲忙道:邹常务,您喝多了。说着头一低也就匆匆地回到了包间里。 邹新民十分不屑地暗骂了一声:婊子!等老子当了县长,我看你服不服。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轻轻地洒在大地上,世界仿佛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高政委已经在下面和几个武装部的干部打起了乒乓球。砰砰啪啪的声音传过窗子听得十分清楚。 县武装部的住宿区分为楼房和干部小院,干部小院只有正县级以上的干部才可以住,也就是只住了李学武一家,偶尔有特殊领导来也会入住。而我和高政委及武装部的一些干部,则有两栋五层高的楼房。 我心里暗道,这样打球也不怕吵到学武书记。心里又笑了一下,估计是学武书记不在县里,不然高政委肯定是会选择打拳。 下了楼一起吃了饭,就又到了县公安局,看完了每日警情,高政委就愁眉苦脸地进了屋,坐在了沙发上道:这个。这个陈刚同志的烈士报告被县委政法委退了回来…… 第456章 李局,我坐你的车 听到陈刚申请烈士的报告被退了回来,我倒心里反倒并未觉得失落太多,陈刚的死糊里糊涂,事实的调查稀里糊涂,烈士的评定是一套极为复杂的程序,并不是县局党委想象的那么简单。 看着高政委的情绪有些激动,我扔了一支烟给了高政委,待其抽了两口烟稳定了情绪之后才道:高政委,县委政法委退回来的原因是什么有没有说? 政工的同志说,陈刚的死因是不明确的,这样的报告,就是报到地区,也会被退回来。所以,他们不盖章,不出具意见。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实际上是咱们报到县委政府的通报表扬的文件,没有某人的名字,某人在这里等着给我们上眼药啊。朝阳啊,这个你要去找林书记再沟通一下,让他把章给盖了,不然的话我们没办法向家属和陈刚同志交代啊。 我慢慢思索着其中的利害关系,想着李叔和张叔他们,遇到这种复杂的局面,怎么在繁杂的事务中抓住有利的因素而又改变局面。 抽了半支烟,我也就道:高政委,我们冷静分析,这件事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嘛。我们不要为了给说法而给说法,而是应该把事情搞清楚再给一个说法。陈刚到底怎么死的,你没搞清楚,我也没有搞明白,大家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陈刚的死我们可以启动全面的调查,县公安局不行就地区公安处,地区公安处不行,就省公安厅。 高政委看了看材料,长吁一口气道:我当时,是有意调整刑警大队班子的,不让林华中兼任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但是这个事还没有上党委会研究,县里就有领导打了招呼。说咱们县里情况复杂,离开了林家的人,是压不住的。按我最初的想法,是想破格提拔陈刚任刑大的大队长主持工作。现在刑大林局大小事务都是一个人做主。这个魏鹏图那业务能力是有,但缺少了一些胆气和魄力,只有陈刚,算是刑警大队比较正直的一个同志,这些年我也知道,煤炭公司一直在给县公安局送钱,只有陈刚,他们两口子分文不收。因为这他就被队里的同志当作了另类,既被同事排挤,也被领导打压,他有想不开的可能性,所以当时我也有顾虑,如果调查下去,得罪了煤炭公司不说,陈刚确实是自杀或者意外,那么他的家属和后代在临平一辈子也就抬不起头。也是想着人死不能复生,再加上煤炭公司赔了钱,也就 嗯,高政委,从当时面临的形势来看,当初你的决定是正确的。但现在情况不同,县政法委退回来了这份报告,咱们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调查下去。 现在调查?朝阳,恐怕也调查不下去啊,刑大的同志都被林华中把控了,不调整人,这件事是调查不下去的,只有调整了分工之后,才有可能继续开展调查。 调整分工属于公安局的内部事务,本就是局党委可以研究的事情,但是兼任的这个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县局却做不了主,这个时候我清楚,刚刚到临平不久就动班子的分工,显得太不成熟和稳重。 我又扔了一根烟道:高政委,不要着急,该办的事咱们一件一件地办,陈刚的事情先放一放,等到条件成熟了之后,我们再启动调查。 高政委也知道,这个时候并不是我们两人着急就能办了的事情。但还是问道:时机不够成熟,要等到什么时候时机成熟啊,我还有两年就退休了,朝阳,你说我退休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一个说法。 我心里暗道:两年时间退休,钟书记只给了我一年的时间就要见成果,现在牵扯到太多的干部,我只有等张叔来了之后,有了县委书记和组织部长的支持,很多工作才好开展下去。 我只是笑了笑道:两年的时间如果我还查不清楚陈刚的事,这个局长我肯定要主动辞职回家抱孩子去。 高政委道:哦,前两天你免了王朝晖之后,还是有成效,这个林华中这几天我观察,也在按时上班了。煤炭公司的那个货车师傅,也被移交到平安县公安局了。 高政委说的这些,倒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平安县的那个案子,和临平牵扯不大,更不会和林家的人扯上关系。我拿起了每日警情道:高政委,我了解了,陈刚同志的家属,叫小胡是吧,您要多关心她,鼓励她,如果可以,尽快让她来办公室工作,组织上可以从职务上照顾一下她。 正说着工作,值班的同志进来汇报道:李局、县委值班室打来电话,有二三百人阻挠高标准公路的施工,学武书记和正财县长都要往现场赶,县委要求我们马上组织力量去现场查看。 我忙拿起了衣架上的军大衣道:高政委,老规矩,你居中指挥,我带局里面的同志先赶过去,后续的人一个是刑警、治安两个大队的同志跟上,第二从与油坊接壤的四个所调人过去。第三,局其他同志和剩下的所作为预备队。 高政委听到预备队几个字,心里暗道,这简直和打仗一样啊,马上起身,去调人去了。 一路五辆警车拉着警报呼啸而过,在路上不时超了不少的车,驾驶员是高政委的,对路上的车似乎都很熟悉,一会这个领导,一会那个领导,等他说了李学武之后,我心里踏实了。出现突发事件,如果公安局局长赶在了县委书记的后面,那就是失职。 油坊过了平水河,就是平安县柳集乡,平日里我朝柳集来到少,以前的时候,柳集在平安算是中等靠后的乡,和油坊也是不相上下的难兄难弟。这两年发展地毯和人发,村里的红砖瓦房是明显增加了不少,逐步和油坊也就产生了距离。 汽车的警报震耳欲聋,几辆警车还是有着不小的威慑,下车之后,就看到油坊乡党委书记秦惠艳和派出所的老何带着人正在做劝导工作。 负责治安工作的副局长、治安大队大队长周成正指挥着已经到了的同志做好应对的工作,看得出来,周成四十出头的年龄,既有经验,也有能力。公安局四个副局长中,老资历的江局对林华中似有水火不容的感觉,纪局和林华中井水不犯河水,只有这个周成副局长我还看不出来他和林华中的关系到底如何?这人喜怒不形于色,从未表露过自己的心迹,工作上倒也算是中规中矩。 听了一会之后,也就找乡党委书记秦惠艳了解情况。秦惠艳道:根本不是我们油坊的群众,这些人说是不让外地拉碎石到我们临平来,说拉碎石必须用他们的车。他们往外面送煤,回来的时候,就可以顺便拉些碎石回来,这样车就不放空。还说什么平安公安局昨天扣了他们十多辆车,他们就要报复平安的车队。 他们是哪里的人? 煤炭公司运输处的。 我心里暗道:煤炭公司运输处?还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来阻挠高标准公路的施工。看来李叔昨天就已经开始扣车了。 这个时候,派出所的老何也道:李局啊,幸亏你们来得及时,刚才有人把临平送碎石材料的司机打伤了。 我一听人打伤了,马上就跟着何所长过去查看,只见一辆运输碎石的货车,挡风玻璃被砸烂,车门之上还有被砍的痕迹,仔细看了车门上的公司标识,上面写着平安联营汽车公司。我心里暗道:这不是城关镇和工业园区联合成立的公司。忙问道:驾驶员人呢?伤势严重吗? 严不严重不清楚,被送到平安县城的医院了。这个时候,就看到陆续有车开了过来。县委书记李学武、县长罗正财两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油坊乡的党委书记秦惠艳忙迎上去汇报了情况。 李学武表情严肃地道:煤炭公司,王振来了没有? 这个时候,就看到簇拥的人群中出来了一个胖子,上前忙道:书记,我们公司已经掌握了情况,这些人都是运输处的职工家属,您知道的,运输处的人都是按趟次挣钱,昨天平安公安局突然就扣了咱们的车,再加上运碎石交通局是现金结算,所以,所以大家才冲动了一些。 李学武诧异地道:平安公安不是无故扣车吧,什么原因? 王振胆怯地看了一眼李学武:这个,这个没有上车牌。 我问你,该不该上车牌?为什么不上车牌?打人的是谁?昨天齐永林专员,刚刚开会表了态,谁阻挠高标准公路的施工,就处理谁,王振同志,你要以身试法?十分钟,把人全部给我劝走,县公安局,马上调查打人的是谁,一定要严惩不贷。 王振的额头上已经冒了汗,作为名义上的煤炭公司党委书记,总经理,任何具体的工作反倒是由身为副总兼任矿长的林华北说了算。如今留下来的都是煤炭公司运输处司机的家属和老人。王振在这些人的面前,还是有些权威的,直接大喊道:谁在堵路,一律将名字记录下来,回去之后就将司机开除。这句话是有威慑力的,众人一看王振动了粗。不由得都开始往回走。约是用了七八分钟的时间,人群就乱哄哄地散了。 待人群散了之后,李学武极为严厉地道:现在马上开现场办公会,鉴于煤炭公司内部管理混乱,特别是车辆管理和人员管理上,已经影响了县里的重大工程,免掉王振煤炭公司党委书记、总经理的职务。由常务副县长令狐同志,暂时代履行相关的职责。 李学武声音不大,但语气强硬,不容置疑。随后环顾一周道:正财县长,你有没有意见? 罗正财轻咳了一声道:这个,这个,新民同志,你在抓政府常务工作,你的态度。 我心里暗道,这个罗正财,果真是不愿意管事。 邹新民抚了抚眼镜道:李书记,这个今天只是交通攻坚行动的第一天,并没有对后续的工程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因为这事就停了王振的职,这个处理是不是太重了?我提议啊,给个处分。 李学武道:不行,齐永林专员开会专门部署的工作,我们第一天煤炭公司就砸了运输材料的车,能说没有影响。如果平安不再向我们提供碎石,影响了70%的目标任务,新民同志,是先免你的职还是先免正财同志的职? 罗正财咽了一口口水道:这个,这个,新民同志啊,就按照李书记的意见办吧。 看着罗正财与邹新民说话的语气,我心里暗道,怎么县长和副县长说话,低三下四一般。而此时的李学武确实十分的硬气,这也印证了在岳峰成为副省长之后,李学武的后台由副厅级的干部,变成了副省级的干部。看来县政府说了算的,实际上是邹新民啊。 邹新民既没有表态同意,也没有表示拒绝。李学武又交代了几句后续工作之后,就朝着自己的车走去。 李学武走了之后,罗正财清了清嗓子道:啊,这个名旺副县长,你代表咱们县委政府,去一趟平安医院,去慰问一下受伤的司机。然后再去找一下平安分管交通的副县长,请他们务必支持咱们。 冯明旺副县长为难地道:罗县,您不去? 哎,不要动不动就要一把手上,万一人家把话堵死了,咱们连个缓和关系的人也没有。这样,我派钟主任代表我,陪你过去。 冯明旺道:罗县长,要不朝阳局长和我一起去?他是平安县委办主任,人都熟。 罗正财道:对对,小李局长一起过去,李局长啊,这次县委政府拜托你了。说着又指了指道:交通局、煤炭公司的,都去。 安排完工作之后,罗正财带着众人也就走了。冯县长几人陆续上了车,钟主任很是自然地来到了我的旁边道:李局,你的车上几个人? 只有我一个,今天的事情多,晚上我就不回来了。 哦,那我坐你的车。说着很是自然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也就坐了进去。 看我没有上车,钟主任拍了拍玻璃,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道:等啥呢?没人了,就咱俩,你快来开车…… 第457章 平安的干部要有大局 钟主任十分大气地上了车,我倒是有些尴尬了,无奈想着还要去平安沟通工作,也就上了车。 到了车上之后,钟主任满心欢喜地一拍前面的仪表台道:出发! 汽车过了平水河,就到了高标准公路,一路坦途,跑起来速度快了不少。县里的驾驶员跑起来都野,一路猛踩油门也就追了上来。 从柳集到县城,需要四十五分钟。我稳稳地把住方向盘,一边开一边看了看右侧的后视镜,单看钟主任痴痴地看着我,一脸的傻笑。 你在偷看我? 我偷看你?钟主任,我在偷看,不是我在看后视镜。 你开车往前看,看什么后视镜?你就是在偷看我。 我笑了笑道:钟主任,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偷看!你看今天王振又被免了职,这个平安的驾驶员又被打了。下一步公安局还要涉及抓人,这些工作都要我来想清楚嘛。学武书记不是交代了吗,公安局限时破不了案,就要处理公安局。 钟主任笑着道:王振?他的那个煤炭公司的总经理,不过是个打杂的罢了,你不会以为免了他,煤炭公司就能脱胎换骨吧。 不是吧,他是党委书记,总经理,他就是一把手啊,他说了能不算? 钟主任抚了抚头发道,有些人看着是一把手,实际上连个普通人也不如,有些人看着是二把手,却是比一把手的权力还要大。这个王振,不过是人家推出来负责面子工作的,李书记免了他,吓不住人的。 我也听说了,煤炭公司真正当家做主的并不是王振,而是煤炭公司的副总经理,煤矿的矿长林华北。 钟主任,听你这个意思,谁又是煤炭公司的实际负责人呢? 说到这里,钟主任的脸色逐渐阴了下来,十分平静地道:你知道还问我,煤炭公司的核心业务还是煤炭生产,真正管事的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林华北。 钟主任说出林华北这三个字,是咬牙切齿。我只是观察到了,就淡淡地问道,钟主任,您对林华北好像有些意见? 钟主任目光停滞,眼神里掩饰不住失望、憎恨和一丝的恐惧。良久之后才道:不说他了。唉,我给你的纸条,你看了没有? 听到钟主任说起这个话题,我倒是不愿面对,直接道:纸条?什么纸条? 钟主任脸一红,犹豫了下就道:就是昨天开会的时候,散会我塞给你纸—条。 哦,那个啊,嗯,看了。钟主任啊,这个,咱俩、咱俩可是有家庭的。你可不能乱来。 钟潇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道:我欣赏你,喜欢你,和你有没有家庭没有关系,我也只是欣赏你,喜欢你,不会破坏你的家庭。 说到这里,我心里是松了口气,毕竟每个男人都无法拒绝女人喜欢自己,我内心里只有晓阳一人,怎么可能再容人半分。我摸了摸头道,这个,钟主任,你也有家庭。 钟主任心有不甘地道:婚姻不代表爱情,房子也不代表家庭,我羡慕你,羡慕你的爱人。 看钟主任如此表露心迹,我一时也有些乱了心神,心里暗道,以后必须注意和钟主任保持距离,免得让她错付了真心。 良久之后,钟主任才道,你对临平打人这个事有没有头绪? 嗯,应该是煤炭公司的司机干的吧。 钟主任十分平静地说了句不是。 你知道是谁? 钟主任笑了笑道:我要是举报了,有没有奖励啊? 奖励?钟主任,你是清楚的,咱们县公安局,可是资金不足,经费有限啊,给钱我可给不了。 钟主任抬头望着我道:我不要钱,我给你线索,你抱抱我! 听说要抱抱,我吓了一个激灵,长这么大,让我抱抱的除了晓阳,就是岂露,我自不会再抱其他人。 看我没有表态,钟主任哈哈笑了起来,看你吓得,给你开玩笑。不过我越来越欣赏你了。给你说说,打平安司机的人,就是煤炭公司经警大队的人干的。 经警大队?你怎么知道? 怎么,我知道很奇怪吗? 钟潇虹的爱人是煤炭公司经警大队的大队长罗焕清,钟潇虹知道这个事我并不意外,只是不解地道:经警大队为司机出头? 钟潇虹面无表情地道:他们才不会为司机出头,犹豫了良久之后又道,算了,朝阳,这个事你查不下去,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复杂。 太复杂,一个打架斗殴的事有多复杂?学武书记可是在今天的现场会上专门做了批示,县公安局必须一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一旦平安不再向临平提供碎石,今年年底前70%的通车目标肯定是完不成的。 又是一阵沉默,钟主任才道:这次行署交通局从地区建委和平安县调来了碎石,为了阻止平安的碎石进入临平,他们就设计了这次砸车的事,这因为地区的碎石材料可以分钱,平安的碎石比地区的要便宜,运输处的司机家属都是被人利用的。就是背后的原因, 我听闻之后,直接踩了刹车,想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钟主任,能够操纵且胆敢这样操作的人,岂不是县政府的领导? 钟主任心有不甘地道,贼喊捉贼的事情你没有见过?想一想吧,这件事你要是查下去,最终会查到谁的头上?这件事公安局里哪个人可以查下去?这就是事实的真相,但是你查不出来。 我倒吸了几口凉气,心里暗道: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所有的问题症结都指向了煤炭公司。我的心里顿时有些乱成了麻。思索片刻之后,我又想到了晓阳所说,不要把任何人做成假想敌,就事论事,就事查事,也就稳住了心神。 到了平安县,两车汇合之后,就一起去了县委大院,阿罗244的越野车在平安县并不常见,大街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当车开进平安县委大院的时候,熟悉的一草一木就映入了眼帘。 众人下了车,冯明旺副县长环顾一周,迎门墙上赫然写着的为人民服务五个毛体大字极具压迫感。 冯明旺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道:朝阳局长啊,这次来我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但是今天还是拜托你,为临平交通的发展说几句好话啊。 平安县好心帮助临平,临平却打了平安的司机,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来一个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刚开始上车的时候,我都觉得不妥,但是听了钟潇虹的解释的原因之后,我就不在意外。其实临平这样的安排,只是为了应付平安,表明一个态度,并不是真正为了解决问题。 知道真相之后,我心里略微有些不舒坦,但还是带着众人上了楼,安排了会议室之后,就去找了组织部的部长张庆合。 张叔看我进来之后,直接敲了敲桌子道:李局长,你在临平局长当得好啊,平安县昨天接到地区交通局崔浩的电话,连夜组织力量去临平交付碎石,结果却被打了。不蒸馒头蒸口气,红旗书记和友福县长,已经打算给地区去报告,不再像临平交一个石头子。 我只是先道了歉,就道:张叔,别别别,事出有因,事出有因啊。这件事并不是咱们看起来这么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之后,张叔表情就严肃了起来。这么说,是有人不讲大局,为了个人的私利要出卖临平七十万群众的利益啊。这么看来,学武难啊。 是啊,这件事目前还没有证据,自然是不能直接给学武书记这样汇报。张叔,您要是真的断了临平的碎石,那临平必将无法完成高标准公路的铺设任务,到时候罗正财被撸了不值得同情,但是学武书记也无法全身而退。 张叔敲了敲桌子道:你带人在会议室等着,我去汇报,该给你的面子和台阶,还是要给,说罢,拿起了电话忙了起来。 到了会议室不久,大家在会议室尴尬地坐着,除了工作人员来倒水,并无领导来照应,自知理亏的众人,则是坐在会议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半个小时后,就听到门口传来了高跟鞋急切地敲击地面的声音,我仔细听了听,暗道,这个脚步声倒是像晓阳。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打开了,来人正是晓阳。只见晓阳穿着一袭黑色的风衣,头上扎着一个马尾,每一步都迈得坚定有力,无形的气场扑面而来,晓阳严肃地看了一眼会议室,面无表情地道:李朝阳——局长同志,你出来一下。 我轻咳了一声,就起了身,旁边的临平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钟潇虹一脸认真地看了看晓阳,又看了看我,眼神中透露出了一丝的担心。 刚刚走出会议室,晓阳朝着冯副县长挤出了一丝礼貌性的笑容,顺势就把门关上了。这门一关,就移步到了旁边的小接待室。晓阳看四下无人,一把揪住了我的耳朵道:好你个李局长啊,我们林应公司这么支持你们临平的交通建设,进门就把我们的车砸了,这个可是最新款的解放牌货车,现在人躺在医院里,你们还好意思…… 话音还没有落,小接待室的门也就打开了,钟潇虹探进头看着晓阳揪着我的耳朵,十分心痛地道:这位领导,有事说事,你揪李局长的耳朵干什么? 晓阳听完眨了眨眼,这手也就僵在了我的耳朵上,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揪还是该放下来。 我忙轻轻地把晓阳的手拿下来道:哦,钟主任,这个是我的爱人,平安县城关镇的书记,邓晓阳同志。 邓晓阳忙笑着道:哎哎。 钟潇虹一听是晓阳,也是有些惊愕,犹犹豫豫地道:啊,是有些面熟,大嫂好。 晓阳一脸疑惑地看向了我。我忙介绍道:哦,这个是临平县政府办的钟潇虹主任,代表罗县长来处理打人的事。 晓阳忙笑着走上去拉住钟潇虹的手道:哎呀,钟主任啊,让你看笑话了,我们两口子闹着玩,闹着玩。 钟潇虹的眼神既有尴尬,也有羞涩,更有一种微妙的复杂,忙道:大嫂、不对,大姐。 晓阳拍了拍钟潇虹的手道:三嫂,三嫂,我们家朝阳,排行老三。 钟潇虹点了点头道:哎,三嫂,三嫂。 我看着别扭的两人道:这个,这个晓阳啊,钟主任比我们大几岁。 两个人同时看向了我,一人瞥了我一眼。 十分钟后,卢卫东走向了会议室道:冯县,李局,我们县主管交通的常委,张庆合同志马上就过来组织大家开会。 不多会,张叔带着卢卫东、晓阳、文静、交通局长储伯祥、建设局长田苗和公安局副局长王守谦就到了现场。 卢卫东主持会议,各自介绍了双方的人员之后。冯副县长就代表县委县政府致歉,表示将严惩打人的人,赔付医药费、赔付修车的费用。 平安县的建设局局长田苗道:冯县长啊,要不是我们朝阳局长来,我今天就打算违反我们县委的指示,不来开这个会的。严惩打人的人,赔付医药费、赔付修车的费用嘛都是你们应该做的,我先代表建设局表个态,我们广大的碎石供应商现在已经集体表态,坚决不向临平提供碎石。 田苗说完,临平来的众人是一脸的尴尬,交通局局长储伯祥道:不止碎石供应商,我们平安的两家主要运输企业也已经表态,不向你们县提供碎石的运输服务。 这个时候,县公安局副局长王守谦一拍桌子道:太过分了,上次我们去临平抓人,就被你们扣人扣枪,这次向你们提供支援,你们竟然还砸我们的车。 会议的秩序也就乱了起来,商讨会变成了声讨会,冯明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虽然不知道他是否知道砸车事件的内情,但是无论是谁带队,这个时候也是理亏。 我不时看着晓阳,晓阳虽然没有表态,但眼神却一直打量着钟潇虹,看得钟潇虹不时地低下了头,红着脸不再敢与晓阳对视。 会议室的声音嘈杂,只见张叔淡定地端起了茶杯,顺手拿着杯盖,抚了抚上面的茶叶,吹了吹过后,嘈杂的会议室里传出了张叔喝茶的声音。喝完了茶,张叔拿着杯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淡淡地道:我来说两句吧。声音不大,但嘈杂的会议室马上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叔的身上。再看张叔,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领导的权威与威信。 张叔淡淡地道:同志们啊,身在一隅当胸怀全局,咱们平安的干部,要有大局。什么是大局?那就是要主动站在地区的角度考虑问题,帮助临平完成高标准公路攻坚目标,造福临平七十万父老乡亲这就是大局…… 第458章 这些事她为什么给你说? 张庆合道:讲大局是我讲的第一点。第二点啊是要有感情。学武同志,朝阳同志都是咱们平安出去的干部,那就是我们一个战壕里爬出去的革命战友,手足兄弟。今天冯明旺同志代表县委政府前来沟通道歉,已经体现出了足够的诚意,我们要支持学武书记、明旺县长和朝阳局长的工作,我们要讲同志感情,革命感情,不要因为一件小事就影响了兄弟单位之间的感情。 张庆合的话掷地有声,饱含关心,满是真诚,寥寥几句话,临平县来的干部同志都是心怀感激。 副县长冯明旺听了之后,竟然不自觉地擦了擦眼角道:同志们,在来之前啊,我心情很忐忑,有错在先,负荆请罪,没想到啊,咱们平安县党委政府的领导有着这么高的格局和认识。我深表歉意,深感惭愧,在此啊,我代表我们临平县委县政府,对平安县委政府和全县八十万父老乡亲予以的支持表达敬意。言语浅薄、恩情厚重,修路通车之后,我一定向县委政府提议,雕刻一块筑路扬名的石碑,将这份恩情传递下去。 临近散会的时候,王守谦道:张常委,我再插一句啊。冯县长,贵县煤炭公司有近十辆没有悬挂号牌的车被我们扣了,请你们尽快来配合处理。 冯县长忙道,一定,一定,我一定通知相关单位,马上配合处理。说罢看向了张庆合道:张常委,那我们马上去县医院看望一下受伤的司机。 张庆合挑了一下眉道:这个病人的伤势十分严重,现在还在我们医院里进行治疗,我看一时半会也醒不了。按说咱们同志之间,实在是没这个等待的必要,但是啊,为了安抚家属的情绪,我看你们可以留下一个同志,等待时机合适了,再与家属和伤者见面。 冯明旺皱了一下眉头道:这个钟主任、朝阳局长,我看张常委说得在理,这样吧,朝阳局长,您代表公安局,钟主任代表县委县政府留下,反正你们两个一个车来的,到时候你俩在一个车回去,我们其他人马上回去处理后续的工作。 此话说完,我还没有表态,钟主任道,这样也好,正财县长也是这个意思。 我倒是和晓阳对视了一眼,只见晓阳给了我一个复杂的眼神,小子,你小子可以啊。 张叔还是给足了面子,带着相关部门的同志直接将冯县长送到了楼下,几人相互握手之后,目送冯明旺几人离开了县委大院。 众人走之后,张叔道:晓阳同志,这个受伤的驾驶员,是你们汽车联营公司的,这样吧,钟主任是吧,钟主任就由你们城关镇负责接待,这个探望驾驶员的事,就由你负责。 晓阳笑着点了点头道:张常委放心,我一定把钟主任照顾好,把事情妥善圆满地处置好。 张叔又看了我一眼道:朝阳,一会你忙完医院的事,下午五点,到县武装部开个会。 下午五点?武装部开会? 嗯,到时候有人等你。 说罢张叔也就去了办公室,张叔走了之后,与储伯祥和田苗握了握手,两人也就各自回去了。文静道:我们园区要和两家来考察的企业开对接会,晓阳我就不去县医院了。说完十分有礼貌地与钟主任微笑了一下,也就离开了县委大院。 晓阳拍了拍县公安局的阿罗244越野车,你俩就是坐这个车来的? 钟主任看了我一眼,就点了点头。 晓阳十分大气地拉开了后排的车门,看了看我道:领导,那就麻烦你再开个车,咱们一起去县医院。 钟潇虹看晓阳坐在了后排,也十分自觉地拉开了另一侧后面的车门,坐了进去。 我摸了摸头,心里暗道:这张叔和冯县长俩人是真会安排,咋就把钟主任和晓阳安排在了一起,这要是闹起来,这架我可怎么拉? 晓阳看我在外面抽着烟,拍了拍前面的座椅道:哎,想什么呢,就咱们三个了,上来开车。 从县委大院去县医院并不远,但此刻我却觉得时光漫长,就听到晓阳在后面道:钟主任啊,我们家朝阳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你可要多照顾他。 哎,嫂子,朝阳局长是公安局局长,哪里需要我们照顾,他要照顾我——们。 他?他还能照顾人?你比我大几岁,我喊你姐吧,我们家朝阳,哪里都好,就是不会疼人,更不会照顾人,别说照顾人了,他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 我觉得没有吧,朝阳主任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我看他叠的被子,我是一辈子也学不来。 怎么?你们都一起叠被子了? 啊?哈哈哈,妹妹,你看你说的,是县里领导让我们县政府办公室去武装部宿舍看异地领导的住宿情况,我在那里看到了朝阳局长叠的被子。 我马上补充道:对,这个钟主任还在高政委家里吃了烙饼。 晓阳在后面则道:我和我妹妹聊天,关你什么事,好好开车。 我心里暗道,你俩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透过后视镜一看,晓阳早已经挽住了钟主任的胳膊,十分自然地和钟主任说着话。倒是钟主任,多多少少地还是有些不够自然。 不多会,就到了县医院,门口买了些礼品,倒都是钟主任出的钱,到了县医院之后,县公安局和县联营汽车公司的人都在。人还没有苏醒,午饭的时间到了,晓阳就提议到了驴肉馆子招待了钟主任。俩人倒是越聊越熟,钟主任也没有了拘束感,不时俩人还哈哈大笑。 晓阳在待人接物方面向来周到,拿着筷子,不时地给钟主任夹菜。时不时也会往我的碗里丢些肉。 吃了午饭之后,晓阳就带着钟主任去护城河边上走了走,河面已经结冰,犹如一幅别样的冬日画卷。冰面如镜,反射着冬日的阳光,闪烁着冷峻的光芒。昔日波光粼粼的河水此刻被凝固,仿佛时间也在此刻静止。晓阳挽着钟主任的胳膊,从工作到生活,天南海北之间聊得火热,不时还不忘扭头白我一眼,我的心在那一刻比冰面下的河水还要冰冷潮湿。 四点多钟,又去了一趟县医院,被打的伤者总算躺在了病房里睁开了眼,只是其腿上绑着石膏,头上缠绕着绷带,显得十分的虚弱。 平安县公安局的同志了解了大致情况之后也就走了,而这个时候联营汽车公司的经理粟东方带着大包小包的奶粉、橘子汁、红糖和鸡蛋也到了县医院。众人安抚了会儿之后,知道病人也需要休息,就一起走了出来。 晓阳拉了拉袖子看了看表道:朝阳,你快去开会。粟经理,这个安平来的驾驶员叫什么? 谢白山。 嗯,对,谢白山,这样,你喊他不要开大车了,明天给朝阳局长去当专职的司机。 汽车联营公司是城关镇和工业园区联合设置的企业,面对晓阳的要求,粟东方也没有问,点了头道:好,我现在就去办,明天一早,在县医院家属院等朝阳局长。 钟主任道:朝阳局长,开会我要不要去? 晓阳忙挽住钟主任的胳膊道:你不管他,我带你去我们县百货大楼转一转。说着又看了我一眼道:人交给我,你放心。 我尴尬地道:哎,哎,张叔说了,城关镇负责接待,今天咱们走不了,钟主任可以住招待所。 晓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去忙你的去吧。 开车到了县武装部,武装部离县医院也不远,到了之后正好五点不到,但看武装部的院子里,已经停了不少的车。我心里暗道,这是开的什么会? 县公安局已经有人在等待,到了会议室之后,张叔和李叔已经到了,两人看我进来,张叔拍了拍旁边的座位道:坐在这里。 落座之后,李叔道:下午你们煤炭公司的运输处长要处理车的事,被我们的人撵回去了,这么大的事,公司的领导都不出门,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啊。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红旗书记和李学武两人,相继进入了会议室。 我看到俩人,一时有些纳闷,心里暗道,这是开的哪门子的会啊。 亚男从外面关上了门之后,李学武抽了一口烟道:朝阳,你今天说的,这个打架的事前因后果,地委钟书记和邓副书记都很重视,因为涉及的干部比较多,钟书记和邓副书记指示,一定要注意保密工作,综合考虑之后,我们才决定在这个地方开会。 红旗书记看了一眼李学武道:哦,朝阳,情况是这样的,今天你给老张说了煤炭公司什么经警大队是吧,他们背后袭击平安县的汽车,有着巨大的利益输送,老张向我及时做了汇报,事关重大,我马上向钟书记做了汇报。钟书记和邓副书记开了碰头会之后,又将情况通知了学武书记,因为牵扯到省、地、县多级干部,两位领导十分谨慎,要求平安县全力配合临平县做好相关工作,所以我们才将地点选择在了这里。 我点了点头,于是将所有的情况向李学武做了汇报。李学武听完之后,眉头紧皱,接连抽了两支烟,我才将情况汇报完。 李学武点了点头,看了看郑红旗,伸手抖了抖烟灰道:这个钟主任所说的情况可信度很高,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捏造这些事实。说完又看向了我道:朝阳啊,你刚来没多久,钟潇虹作为县政府办的主任,是罗正财县长十分信任的同志,我想不通,她为什么把这些事会给你说? 李学武问得合情合理,这件事确实是太反常了,我肯定不能说钟潇虹喜欢我,只是道:可能出于党员的正义感,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吧。 李学武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性啊,这样吧,明天早上一早,还是在这里,我要和她亲自谈话。老张,下一步你也要过来,你说说,你的意见。 张庆合搓了搓眼镜片子道:我看那个女同志挺信任朝阳同志的,学武书记,要不您先不出面。 李学武思索了良久就道:也好,朝阳,只是辛苦你了。钟潇虹这位同志背景十分复杂,和她打交道,你要引起高度的警惕和注意。 晚上的时候,一起在武装部食堂吃了饭,主要聊了修路的事,回到了家,已经九点。还没有开门,就听到家里晓阳爽朗的笑声。打开门之后,我愣住了,怎么钟潇虹还到了家里。 俩人倒是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心里暗道,晚上这可怎么睡…… 第459章 你最好把他一枪毙了 看我进了房间,钟主任和晓阳两人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让我心里发了毛。心里暗道:晚上这可怎么睡? 钟主任看着晓阳道:妹妹,你的耳朵就比我的大,耳朵大有福,你看我的耳朵,就比你小了好多。 我看着俩人笑了笑,心里暗道:都这个点了俩人没事竟然在这里比耳朵。 我将皮包和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揉了揉鼻子道:这个,晓阳啊,都已经十点了,钟主任还要去招待所,你看要不你去送一趟? 晓阳十分大气地道:去什么招待所?没必要浪费那个钱,咱们家不是还有一间卧室,被褥都是新换的。 我心里暗道,真的不让钟主任走?晓阳这是唱的那处啊?晓阳看着我又道:今天我陪潇虹睡,你自己一个屋睡。 钟潇虹忙道:不用不用,这样不太好,妹妹,今天还是你陪李局长睡。 晓阳听完之后,笑了下道:好了,客随主便,咱俩的话还没说完那,说罢又道“你看我这个耳洞,上中专时候打的……” 我默默地走进了卧室,心里反复琢磨着俩人说的话,今天还是你陪李局长睡,难道明天要换人陪我睡? 既然晓阳已经做了安排,我一个男同志也不好再参与什么,洗漱完之后,就躺在了床上摸了一本,听着两个女人在客厅里聊得家长里短,从客厅聊到了卧室,听得是真真切切,看来房子确实不隔音。 看着,就想到今天晚饭的时候,几位领导所说,地区已经成立了“撤地设市”领导小组,年底前极有可能获得批复,除此之外,几人隐晦地谈及了周海英的事让钟书记十分的头疼。 厚厚的一本,已经看了三分之一,就听到卧室的门被打开了。晓阳穿着睡衣也就走了进来,睡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修长而白皙的脖颈,腰间系着一条宽松的丝带,轻轻一束,纤细的腰身更凸显出晓阳的曼妙身姿。 晓阳蹑手蹑脚地爬上道:你们钟主任是真能聊,不过还是被我聊趴下了。 晓阳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俏皮地垂落在我的脸颊两侧,淡淡地道:三傻子,姐问问你,你去临平干啥去了? 我喘息了两声道:当,当公安局局长。 晓阳拿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我脸上拨弄了几下道公安局局长长?特务头子是吧,这个钟主任,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尴地的笑了笑,悄地的道:晓阳,可不敢乱说?人家是有家庭的,是正儿八经的县政府党组成员,政府办公室的主任。 晓阳挑了下眼眉道:她还是个女人,漂亮的女人。我懂男人,更懂女人,三傻子啊,你是不懂女人的,女人一旦动了心,那个男人就是她的信仰。就比如我当时就是想着去上海捡破烂都愿意。针线闲拈伴伊坐,男儿何明佳人心啊,三傻子,我和她聊了一天,她的家庭应该十分不幸,我无意间瞥见,她身上伤痕累累的,她男人应该经常打她。哎,三傻子,要不要你过去安慰一下她? 啊、啊,晓阳,你在说啥那?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再说他爱人是煤炭公司经警大队的大队长,破坏人家家庭的事,我可不干。 晓阳抚摸着我的脸,十分温地的道:正人君子、坐怀不乱?三傻子,我不了解别人还不了解你?正人君子得先是个正常男人,正常的男人坐怀他就得乱,这是人性。姐今天可要检查检查你,说着就一脸坏笑起身拉了灯。 哎哎哎,不好吧,这房子不隔音! 嗯,我知道,咱们盖上被子。 哎哎哎,小点声小点声。 五分钟,晓阳拉开了灯,非常利地的就穿上了睡衣,我忙探出头道:哎哎哎,这是干啥! 晓阳打了一个哈欠道:没用,我去陪我妹妹睡觉去了,明天晚上我去临平去给你送温暖。 我愣了半分钟才暗道:是没用啊。 第二天一早,晓阳老早就让我起了床买了早饭。早饭简单,油条胡辣汤和几个包子,三个人也就围坐在一起吃起了早饭。 晓阳拿着油条道:这胡辣汤,还是要放醋和香油,不然味道不对。 晓阳一说我也就懂了,忙起了身,去厨房拿陈醋和香油。钟潇虹十分平地的看着我的背影叹了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晓阳,其实现在看来我挺同情你的。 晓阳尴地的笑了笑道:吃包子吃包子,这个包子我挺喜欢的。 钟潇虹拿起一根油条道:晓阳,我还是喜欢油条多一点。说完之后,略带同地的看了我和晓阳一眼。 我喝了一口胡辣汤,哎呀,这醋感觉味道不小。 晓阳道:朝阳,你来来回回的不方便,谢白山在我们联营公司开大车,技术一般,今天他送你们,你和他商量一下,问他愿不愿意跟你去临平。 我吃了最后一口包子道:没问题,我和他商量。 吃了饭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晓阳挽着钟主任的胳膊,将我们送到了楼下。谢白山已经在等待我们,接过车钥匙之后,拍了拍道:一个东欧小国,都可以生产出来这样的车,咱们这么大个国家,看起来和这个罗马尼亚都还有不小的差距啊。随后也把一兜子黄金草茶丢在了后座。 钟潇虹坐在了后排,我坐在了副驾驶,晓阳与我们挥别之后,汽车一路驶向了临平。汽车在临平县城里穿梭,透过后视镜,就看到钟潇虹托着下巴,静地的注视着这座小,眼睛里带着一丝抚不去的忧郁。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红楼梦十二曲第一曲) 谢白山向来健谈,与我说说笑笑后,带着一股子东北腔道:大妹子,你是咱朝阳局长的秘书呗,结婚没有?结了婚给你老公带点我们东北的黄金草,这可是朝阳主任专门让我带送给临平领导的。 钟潇虹道:这是茶叶啊,倒是没有见过,我也喜欢喝茶,待会下车我也包一些。 谢白山坏笑了一下道:大妹子啊,这个要你老公喝才有作用,这个,对那方面有帮助。 都是过来人,钟潇虹听到之后,脸一下就红了。 我马上轻咳了一声道:白山啊,这个是县政府办公室的钟主任,你不知道不要乱说话。 话音刚落,钟潇虹凑近座位,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李局长,你都这样了,还想着给别人送这个? 我,我那样了我。 到了临平之后,县长罗正财见我们回来,主动起身从桌子后面迎了出来,主动与我握了握手,又握住钟潇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钟潇虹的手道:昨天冯明旺同志回来汇报了一些现场的情况,辛苦,辛苦,他们还是要给我们送碎石,你们两个功不可没啊。 钟主任忙把手收了回来,十分平静地道:罗县,平安答应我们继续送碎石,只是要求我们严厉惩处打人的几个人。 罗正财马上恢复了严肃道:应该,应该的。这样,钟主任啊,马上请有关的几位副县长过来,咱们研究一下这项工作。就在我的办公室吧。朝阳,坐,幸亏有你啊,不然县里这次修路完不成任务,县里是要挨板子的。 客套了两句之后,我就道:罗县,那我回去拿本子。 回到了办公室不久,钟潇虹就从我的办公室门口路过,一边甩着手,一边在自己的擦了擦道:你怎么回来了,马上开会了,我就不用通知你了吧。 作为县政府党组成员,县委大院里也有一间我的办公室,只是办公室里干干净净,我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笔记本。 钟潇虹笑着道:以为你不来这里办公,就没给你配办公用品,哎,把你手帕拿给我。 我的手帕? 钟潇虹扭头看了门口,就悄声道:嗯,刚才那老色狼摸我的手,恶心死了。 听完之后,我愣了愣,罗正财作为县长,是出于对下属的关心才和钟潇虹握手,怎么就成了老色狼。我知道这个时候,拿我的手帕给钟潇虹也有不妥,就道:我没有手帕。 说谎,我在车上还看见你用了。说着就凑近我的身边,一把从我的兜里掏出了手帕,钟潇虹擦了擦手,十分潇洒地又丢给了我道:真抠门,好好学学你媳妇。 几分钟后,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常委副县长令狐,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冯明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几个人就一起围坐在了罗正财的办公室。 罗正财端着搪瓷杯,喝了两口茶之后,就微笑着道:大家都到齐了,情况我给大家讲一讲,具体任务啊由咱们邹常务做部署,好吧,这个钟主任啊做好记录。 罗正财将平安要求严惩打人者,修车的要求说了之后,就道新民同志啊,你来说说怎么办吧。 邹新民抬了抬眼镜道:平安县的同志,为了通过我们销售碎石,也是不顾脸面了。 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妥,看了我一眼,解释道:哦,朝阳同志啊,我说的是个别同志。这样,我谈一谈我的看法…… 听着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讲着自己的一套逻辑,但是我的内心里却是一个字也不再相信,按照钟潇虹的说法,是邹新民和林华北商量之后,授意经警大队的姓董的副大队长干的砸车的事,目的就是为了激怒平安,让平安的碎石经营商知难而退,从而可以采购建委的碎石,获取巨额的回扣,因为钟潇虹只是听爱人与人打电话提了这些,很多事情的脉络还不够清晰。 邹新民讲了二十分钟后,总结道:这个高标准公路是百年大计,良心工程,一分钱一分货,我们宁愿进度慢一些,也要确保碎石的质量过硬,说句难听的嘛,最后这个钱,也不是咱们县里出,地区报账对吧。所以我提议原则上先采购地区的碎石,地区的碎石不够,再从平安采购碎石。 罗正财正打算利用周海英的关系,疏通关键的环节,在“地改市”之后,去市人大或者政协任职副职。就点了点头道:嗯,邹常务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个明旺啊,你在具体抓交通,你再来说说。 冯明旺道:这个不太妥吧,毕竟无论谁的碎石验收都要合格才会铺路,先不说价格,就是从供给上来讲,地区建委,或者准确来讲是一家位于地区的民营公司也不能保证可以提供足够的碎石嘛,一旦完不成保供任务,地区还是要追究县里的责任。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意见。 罗正财咳嗽了一声道:既然是个人的意见,就保留吧,一家供应单位要好沟通协调,钟主任啊,做好记录。这个第二个问题,关于平安县公安局提出的这个严惩打人者,赔钱的这个事,令狐常委,你现在代管煤炭公司,钱的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抓人的事嘛,你们公安局自己的事,公安局依法严办。 又说了会工作之后,也就散了会,同为县政府党组成员,我的办公室和钟潇虹的办公室紧紧地挨着,散会之后,我就朝办公室走。钟潇虹快走几步,就跟上了我。 看四下无人,我就问道:这个经警大队的副大队长,是不是你爱人的下属。 算是吧。 钟主任,这个事如果我们直接去抓人,会不会牵扯到你的爱人? 钟潇虹停下了脚步道:你最好把他抓起来,一枪毙了…… 第460章 我们内部出了叛徒 想着昨天晚上晓阳所说,钟主任的身上伤痕累累,联想起无意间瞥见钟主任脖子的痕迹,又听到钟潇虹对自己的爱人罗焕清是恨之入骨,就大致印证了晓阳所说,钟潇虹的家庭应该十分的不幸。 我挠了挠头,没有再敢追问下去。倒是钟潇虹十分自然地进了我的办公室,坦诚地道:罗焕清他们都是一伙的,都是流氓,是无恶不作的流氓。朝阳,你要想清楚,一旦动起了手,如果你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会肆无忌惮地对你展开报复的。 我点了点头,钟主任,我们平安县的红旗书记说过,公安机关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盾,打击违法犯罪的矛,只要是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在临平就不会存在什么人可以逃避法律的制裁。 钟潇虹听完之后,将手放在下巴下面,仔仔细细打量着我。我看了看自己,并无不妥,就道:钟主任,你这看得我有些发毛,我哪里不对吗? 钟潇虹放下了手,摇了摇头道:李局长啊,昨天你俩在房间,那样。啊,我不是故意听墙根的,都是过来人,我的意思是你俩那样声音太大了,其实我没睡着。你这媳妇这么漂亮,你看你白天这样,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呢?有病咱得看,别不好意思,其实女同志,挺在意这个质量的。 钟潇虹说得虽然含蓄,但我倒有了些不好意思,脸色一红道:这个,这个问题,不讨论,不讨论。 钟潇虹略带嘲讽地笑了笑道:这个五分钟,还是从开始到你媳妇进来陪我的时间,我不是笑话你,只是说有病要去看,不然你家媳妇时间长了会有意见的! 说罢十分潇洒地转了身,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地委大院里,组织部部长于伟正来到了钟毅的办公室,顺势也就带上了门,于伟正拿着一叠材料道:书记啊,我快顶不住了,不少领导都在关心光明县的县长啊。 钟毅摘下了眼镜道:光明县下一步要成为光明区,是地区商品经济、改革发展的领头雁、排头兵,这个干部视野要宽、眼界要高、还要接地气,没有充分好之前,宁愿空一段时间沉淀一下,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填上啊。你们现在考虑的人选都有哪些啊? 钟书记啊,结合您的几点要求,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初步认为建委的书记周海英同志是比较合适的,他在企业工作过,又长期在建设系统,省上周省长的副秘书长,也打来电话,书记啊,秘书长的电话就是代表周省长啊,毕竟很多事周省长不能亲自出面啊。 钟毅收了收桌子上的文件道:伟正同志啊,这个安排你可是有私心啊。 于伟正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笑了笑道:书记,主要还是出于公心。 钟毅往办公椅子上一靠,十分淡然地道:共产党员,领导干部,特别是我们这样为组织选人的干部,不能有分毫私心。要区别看待鸿基同志和海英同志啊,并不能因为鸿基同志为地区做了贡献,就要高看周海英同志一眼,干工作带队伍不能是这个样子啊,一切的关键还是要周海英同志个人的表现。伟正同志,这样吧,海英同志这个事我再考虑考虑。 又说了几个干部之后,于伟正道:钟书记啊,这个临平县长罗正财也来汇报过两次,他的意思是这些年还是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如今年龄也不小了,还是想着发扬风格,主动退下来,希望给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同志压压担子啊。 这个老罗今年也五十六七了吧。 于伟正翻看了下材料道:哦,书记好记性啊,五十七。 之前因为铁路的事,就想着把他免了,交流到平安去任政协主席,他不同意。还通过在京的临平籍领导给地区施压,现在啊,工作的压力大,思想上有了新的认识。但是临平下一任的县长,我看还是要通盘考虑,至于老罗嘛,五十七,是可以下来了。 于伟正道:书记啊,正财同志讲啊,下一步他希望到市政协或者市人大任副职啊。 钟毅听了之后,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他想着下来,这还是想着上去嘛。市政协和人大都还没有批,他就考虑这个位置了?市人大和政协的副职都是省委组织部管理的干部,没当过县委书记,是有难度的。钟毅拿着桌子上的笔敲了敲桌子又道:喊他好好地干工作吧,如果能够顺利完成70%的重点工程保底目标,就说地委是可以推荐他的。老于要抓紧催一催各县啊,尽快启动招工的考试,年底前一定要完成省委下达的七千人目标任务。 于伟正走出了办公室之后,钟毅又想起了早上的时候,和临平县委书记李学武的谈话,钟毅思索着临平的班子配备,邹新民这个同志问题不小,但是没有铁的证据,还不好动这个人。看来选择让李朝阳同志去临平公安局出任局长是正确的,已经在逐步破局,思索了一下,就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道:让政法委周书记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不多会,地区政法委书记周朝政就来到了地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随交办道:地区公安处必须指导、帮助临平县公安局对砸车打人事件开展全面深入的调查。 地委书记亲自关心交办一件打人砸车的案件,这极为少见,周朝政不敢耽误,马上就将电话打了过来。 刚刚回到县公安局的办公室,红机电话就响了,到了临平之后这间办公室才配了红机电话,这还是第一次响。 接通之后,听到是地委政法委书记、地区公安处处长周朝政,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 交代完工作之后,周书记道:朝阳同志,你要全面认识这件事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事关大局啊,就要稳扎稳打,需要地区公安处支援的,随时报告。 挂断了电话之后,我心里马上意识到,这件事已经影响到了地委下一步对临平干部队伍的看法。谁来主抓这件案子?林华北肯定是一拖再拖,周成也有可能敷衍怠工,纪宏伟倒是敢于查煤炭公司的货车,江永成?江永成有些明哲保身委曲求全,目前看来,也只有纪宏伟副局长来负责此事较为稳妥了。想通了这一点,马上就电话通知了高政委,一同商量这事该如何去办。 高政委裹着军大衣,进了屋之后就关上了门,伸出手在煤炭炉子上烤起了火道:地区政法委都在关注这个打人的事? 是啊,周书记亲自打了电话。高政委,您认为这个案子该怎么入手。 高政委烤着火,火苗在炭炉里跳跃着,正如眼下的局面,看得见但是不敢轻易伸手去抓。炭火映红了高政委沉稳而又专注的面庞。高政委微微前倾,双手自然地伸向着温暖的炉火,那火光在他的眼眸中闪烁跳动,摇摆不定。 良久之后,高政委长吁了一口气道:不好办啊,刑警队的同志全部是林局在负责,这个煤炭公司又是铁板一块,也没有目标,现在这块骨头不好啃啊。我看这样吧,我来牵头,从治安抽几个人去干这件事。 高政委,这件事怎么能有你亲自干,我看这样吧,由纪局牵头来抓这个事,从所里抽人。 高政委的手已经烤得热乎乎的,就搓了搓脸道:现在主要是难在没有头绪啊,调查取证阻力不小啊。 我想了想就道:高政委,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打人的应该就是经警大队的人,具体指使的应该是一个姓董的副大队长。 高政委听闻之后,马上愣住了,又十分不解地道:朝阳局长,这个你怎么知道的?哦,我的意思是可不可靠。 我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必须把钟主任的事隐藏起来,倒不是不信任高政委,而是觉得一是领导必须保持必要的神秘,二是没有必要什么都掏心掏肺。我马上道:可不可靠调查了才知道,就这样,让纪宏伟牵头。 说着,就打了电话,通知纪宏伟来到了办公室。 纪宏伟听完之后,将烟头扔进了炭火炉子里,瞬时烟头就被炭火引燃,不多会便灰飞烟灭。纪宏伟道:既然组织上信任我,我就抽人查,这帮王八蛋,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高政委道:李局啊,咱们纪局长家里都是军人,有一股子正气和担当啊。纪局啊,根据线索,打人的有可能是煤炭公司的经警大队,具体指使的就是煤炭公司的董先刃副大队长。 纪宏伟道:董先刃,哪个?怎么不认识。 高政委愣了一下道:哦,这个你一直在抓交警,这些人都是在业务上挂了号的。 我心里暗道:把高政委留下来是对的啊,纪宏伟作为本地干部都不知道这个董先刃,而高政委作为地区下来的干部都知道这个人。 晚上没有回平安,晓阳则专程又从平安赶了过来,只是这次由向波在开车。县武装部住宿条件十分宽敞,晚上的时候,向波和谢白山两人就各住了一间寝室。晓阳到了我武装部的宿舍里,一把将包丢在了沙发上,我马上道:不是昨天才见了面,今天咋就又要来。 晓阳脱掉风衣道:咋,三傻子,不让姐来?姐不是跟你说了,今天要给你送温暖,这不也是几天了,怕你有劲用错了地方。以后我可告诉你,只要你不回去,我就来找你,姐不差这两个油钱。说着就一脸坏笑地朝我走了过来…… 进了卧室,关上了门,晓阳一把拉灭了灯。我忙道:等一等等一等,说罢拉开了灯,看了看墙上的表,心里暗暗记下了时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几分钟…… 钟潇虹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家里,刚刚关上门拉开灯,就看到沙发上一个人,钟潇虹拍了拍胸口道:你吓死我了,大晚上不开灯,你想干啥? 罗焕清冷冰冰地看了一眼钟潇虹道:昨天晚上你没回来? 要你管啊,你不是也天天不回来? 罗焕清道:你个臭婊子,我这周不是天天在家,你还管起来我的事了。我不回家我是老爷们,你不回家能一样? 你别问我,有能耐你去问你们家那个县长去。 听完之后,罗焕清猛地踹了一脚桌子,骂道:老不死的,都敢留宿了。 钟潇虹瞥了一眼道:你瞎说什么,我被他安排去出差了,恶不恶心你。 听到去出差,罗焕清笑了起来,露出了半口的黄牙道:我还以为你今晚又不回来了,我看到你这小模样,就有感觉,走,上床。 钟潇虹一脸嫌弃地道:先去洗。 罗焕清马上不耐烦地道:你别给脸不要脸啊,谁家大老爷们跟媳妇上床还洗屁股,我不洗啊,你别逼我翻脸啊。说着顺势就解开了皮带,这个时候,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罗焕清骂了一句道:你去接。 钟潇虹一脸厌恶,走到沙发旁,拿起了电话道:哪位? 哦,是你啊,小钟,今天回家这么早啊,小罗在不在啊。 哦,林总啊,小罗他在。说罢就把电话递了过去。 听到林总四个字,罗焕清忙提上了裤子,小跑了几步拿起了电话,笑着道:林总,您指示。 嗯,那个新来的李朝阳有两把刷子啊,我们内部有了叛徒,他已经知道是董先刃在安排砸车的事…… 第461章 跑了一个,抓住一个 经济警察是大型、重要企业事业单位的一支武装守卫力量,煤炭公司的经警大队是由县公安局业务指导,归属煤炭公司保卫部门管理的一支队伍,他们大衣、上衣、帽子为深橄榄色,裤子为藏青色,制式短袖上衣为浅米黄色。经警佩戴人民警察的帽徽和带有“经警”字样的臂章,在普通人看起来,经警就是人民警察。 钟潇虹看着经警大队长罗焕清穿着警服流里流气,又低三下四的听着电话,这样的形象气质和县公安局局长李朝阳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自觉的就裹紧了自己的衣服。但当隐约听到电话里传出来李朝阳三个字的时候,就竖起了耳朵。 这个县长的堂侄,刚才还面露凶光,不可一世,拿起了电话之后声音谄媚而卑微,钟潇虹的内心之中,又多了一丝的厌恶。 罗焕清道:林总啊,您放心,我敢保证,这个消息绝对不是从我们经警大队透出去的。我估计是油坊派出所的何浩干的,那家伙今天还去了我们矿区去查枪。 电话那头道:小罗啊,公司养着你不是只为了让你看门的,就算是养条狗,狗都知道要护主啊。矿区如果谁想进就进,谁想查就查,你觉得经警大队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林总放心,今天下午的时候,姓何的我已经把他们的人都轰走了,我一定把咱们矿区守好。 现在不只是看门的问题,还有就是董先刃的问题,给他说把参与打人的几个人,包括他自己,都安顿好出去避避风头,有了闪失,就别怪公司对不住他们家人了。 电话的声音不小,钟潇虹就坐在小凳子上默默地梳着头发,俩人的谈话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听到对不住家人几个字,钟潇虹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 挂断电话之后,罗焕清又给副大队长董先刃打了电话,让其带着几个人躲躲风头。 电话那头满不在乎地道:怎么?罗哥,姓李的还敢对我们下手? 罗焕清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慢慢的从兜里掏出了烟盒,取出了一支烟,慢慢的放进了嘴里,指了指桌子上的火柴。钟潇虹犹豫了下,还是起了身,划燃一根火柴之后,听到电话里董大刃不屑地说,大不了把他也做掉嘛。钟潇虹手中的火柴瞬间滑落,落在了罗焕清的裤腿中央, 钟潇虹一把就打了过去,罗焕清疼的哎哟一声。忙在电话里道:好了好了,这事是老林安排的,啥也别说了,这个姓李的林总说了,就是来镀金的,搞段时间就走了,喊我们不要和他发生冲突。 挂断电话之后,罗焕清捂着裆部道:钟潇虹,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疼死老子了,我可给你说,老子的零件坏了,你的下半辈子也就是守活寡。 钟潇虹也不理他,只是又划燃了一根火柴。罗焕清两根手指夹着烟,将烟放进了嘴里,抽了一口,将烟吐在了钟潇虹的脸上,略带嘲讽地道:也不是,你还有那个当县长的堂叔。 钟潇虹瞥了一眼罗焕清道:你烦不烦。 罗焕清一把捏住钟潇虹的下巴道:你都做了,还不让别人说?我愿意戴着个绿帽子收留你,你不得好好感谢我? 钟潇虹道:我去洗澡。说着就站了起来,刚刚转身,罗焕清就道:站住,你说给公安局那个姓李的通风报信的人,不会是你吧。 钟潇虹也不扭头,只是冷冷地道:我认识他才几天,再说了。你们说的什么事我根本就不清楚。 罗焕清抖了抖烟灰就起来了,走到了钟潇虹的身后轻描淡写地道:钟潇虹,你们钟家一家八口人,老老少少的都是端的林家的碗,你的两个哥不用下井,你的嫂子不用干活,你也别忘了你怎么上的学,怎么当的这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得罪了林家,不用他们动手,就是你们娘家人就能把你活埋了。 钟潇虹道:你不也是靠着林家赏饭吃? 罗焕清道:错了,我不止靠林家赏饭吃,我还靠我们罗家赏媳妇,我还靠我自己在外面养女人,就问你服不服气。 钟潇虹气愤地道:罗焕清,你恶不恶心? 嫌弃我了,觉得我恶心了,那我问你你恶不恶心?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婊子…… 话没说完,钟潇虹已经泪流满面道: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折磨我,你如果不愿意你当初就不要娶我,是你们,是你们给我下药,说着就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了起来。 这一哭,罗焕清倒是没了兴致,一脸幸灾乐祸的满意表情点着头,开了房门,也就走了,留下了房间里无尽的哀怨和悲伤。 不知道多久之后,钟潇虹才一个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爬上了床,上床之后就抓了一只枕头抱在怀中,枕头越抱越紧,眼泪是越流越多…… 县武装部的住宿楼里,晓阳瘫倒在床上,满脸疲惫地说,三傻子,别折腾了,都要十二点了,明天一早,我还要回城关镇上班。 我一脸满足地道:明天,明天下午我回家。 哎哎哎,别了别了,大冬天挺冷的,到处都在修路,工作上也挺忙的,这样,这样,后天后天你再回家。 一觉天亮,楼下又响起了乒乓球的声音,晓阳往我身上一爬就道:咋打乒乓球的起的比鸡都早啊。 我睡眼蒙眬地道:高政委,喜欢打乒乓球。 晓阳也不睁眼,用手在我脸上拍了拍道:三傻子啊,你们这高政委人确实挺有意思,有这个劲头,临平公安局怎么会年年倒数第一……,说完就微微响起了轻轻的鼾声,又睡着了。 再一睁眼,已经到了九点。晓阳手忙脚乱地道:三傻子,都怪你,你看,上午我还有会。说着去了卫生间洗漱之后,扎了一个马尾,就一起出了门。 楼下高政委正在和谢白山、向波两人一起聊天,看我们下来,晓阳道:不好意思,家里太乱了,我给朝阳洗了洗衣服。 高政委道:怪不得啊,日上三竿,平日朝阳局长可是六点多就起床跑步啊。 和晓阳向波两人挥别,高政委道:朝阳啊,这个小伙子不错啊,干脆留下来,给你开车,我都给他说了,先和局里面签合同,等到了年限之后,就有机会转正了。 谢白山道:朝阳啊,我这个这辈子啊,就是想着穿一身警服。 去公安局的路上,高政委道:朝阳啊,这次行动,你要不要给县委政府、政法委打个招呼啊?毕竟县里矿区是地区重点保护单位。 我没有犹豫道:这事不需要汇报,依法执行抓捕任务,是我们的法定职责,再者说了,说到根上也不是杀人放火的大案。 到了县公安局,粟主任刚刚生了火,纪宏伟副局长就到了我的办公室汇报起了行动的事。 纪宏伟坐在火炉旁,拿着烟直接在炭火上引燃了,抽了两口道:李局,第一个事啊,煤炭公司被平安公安局扣了些车,煤炭公司运输处的人找到我,说平安公安局提的要求很苛刻,希望我们县公安局出面对接一下平安公安局,抬抬手减轻处罚? 汽车运输处?他们公司领导都不出面?一个运输处就让我们纪局出面啊,这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嘛。既然他们不想解决问题,那就不要理他。他们公司领导会有智慧和办法说服平安县公安局的。 纪宏伟点了点头道:懂了,第二件事我早上临时从几个队里抽了八九个小伙子,都是从警校中专毕业的,业务能力还是有的,具体的任务还没有交办,等到了目的地之后,再做部署。 我笑着道:纪局啊,警惕性是有的,这个很好。现在目标都已经锁定了,大家放平心态,放下包袱。这样吧,煤炭公司特殊一些,今天这次行动我跟着你们去。 您亲自去?李局,没必要吧。 纪局,我不是不相信大家,我去是跟着你们学习业务。 刚刚说完,县公安局副局长江永成就敲了敲门,我马上道:江局,来得正好,你管装备,一会让纪局领几把手枪。 江永成愣了下道:怎么,现在查车都要配枪了啊。 因为是想着秘密行动直接抓人,为了不打草惊蛇扩大影响,就故意岔开了话题道:江局,你有事啊? 江永成马上明白,这配枪的事和自己没关系,就笑着道:哦,这个县财政局以前的副局长老秦,就是现在的临平通贸公司的老板来找我,说是关于买冬装的事。 听到买冬装这三个字,纪宏伟就起了身道:江局啊,我在装备室等你。 江永成道:哦,好。 纪宏伟走了之后,江永成道:李局,这个老秦在我办公室坐了十多分钟,现在还在等着,说是新民副县长说了,委托他来帮着我们购买物资。他说想和您见一面,让我引荐一下。我觉得还是先征求您的意见之后,再回复他。 我挥了挥手道:这个人我不见,你们按照正常的程序接待,他可以参与,但也要到市场上去找几家,对比价格和质量之后,咱们上局长会研究。 江局道:这种事情,按照以前的惯例,都是局长签字就做数了。 哎,这个金额大,会议讨论、集体研究。 又说了几句后,江永成就出了门,这个时候,电话就响了起来。 朝阳局长,我是油坊派出所的何浩啊,昨天我们去了矿区,矿区经警大队一直给我们制造障碍啊。 我看了看表道:这样,何所,带上你的人,我们十点钟也要到矿区去。 挂断了电话,纪宏伟就进了门道:李局,我给您也领了一把手枪,就是不知道您会不会用。说着就递了过来。 我将枪放在了手里,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冰冷而坚硬的金属质感传递而来。 我笑了笑道:纪局,手枪我摸的少,再者说了,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公安局局长出门,哪里需要带手枪。 出门之后,三辆警用越野,一辆面包车已经准备好,我看了看手表道:出发。 八九个精干的小伙子,十分利索地就上了车。第一次去矿区,我倒是有些激动,心里盘算着,只要这次能够抓到姓董的,撬开了他的嘴,就有机会将临平的黑恶团伙一网打尽。 汽车往矿区走,运输煤炭的大货车也就越多,路边关于煤炭的标语也就越来越多,采得乌金兴百业,运出煤炭富四方。煤海情深惠百姓,公司誉满耀九州。相应的标语有七八种之多,看得出来,煤炭公司的宣传还是很到位的。 直到过了一处大院,上面用红色的油漆,方方正正地写着:团结一心,煤矿工人力量无穷;携手共进,煤炭企业前程似锦。 纪宏伟道:李局,这个就是煤炭公司的第三家属区。煤炭公司在县城和矿区有五个家属区,三个办公区,这个董先刃就住在这个第三家属区。第三家属区住的都是煤矿的中层干部、班组长和矿区派出所、经警大队的管理人员。 这个时候,一辆警用面包车由远及近的也开了过来,会面之后,纪宏伟才看清是油坊派出所的车,就道:怎么,李局,你还调了油坊派出所? 哦,不是一回事,油坊派出所是来查上次三个抢劫犯的枪支来源,也是这个经警大队的。 我看了看表,正好十一点,就道:人到齐了,马上行动。 众人直接将车开到了门口,这个时候,两名身着经警制服的同志就阻拦在了前面,做出了一个停车的手势。 纪宏伟道:李局?咋办? 先沟通,沟通不行就下去几个人把他们控制了,其他人继续行动。 纪宏伟一听,直接推开了车门,下车与两人开始沟通,看着情形,并不乐观。三分钟后,我扭头对车上的两个同志道:下去,先把人拷了。 两人一听,很快就下了车,掏出手铐,十分利索的就将两人铐了起来。油坊派出所的面包车,一脚油门就轰了进去,去先抓持有枪支人员。 接着纪宏伟拉开了车门,就上了车急切地道:走,进去抓人。 车辆颠簸,一行人直接将车开到了一个小院门口,小伙子们接二连三跳下了车,几个持枪的同志已经做好了处突准备。纪宏伟看门虚掩着,一把也就推开了门,众人一股脑地冲了进去。各个房间搜索之后,就看到一个四十多的大姐正在收拾衣柜,看着众人拿着枪,十分淡定地道,都是一家人这是干啥? 纪宏伟上前问道:董先刃那? 大姐一脸无奈地道:你们找他,我还找他那,昨晚上我下了夜班,家里的钱和他的衣服都不见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惊,难道跑了。纪宏伟忙挥了挥手道:走走,带走调查。 这大姐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把衣服往床上一扔道:走就走。 家属院规划的十分整齐,像是田字格一样,刚刚出门,油坊派出所的车就开了过来,何浩推开门道:李局,人被我们抓住了,还从家里搜出了一些子弹。说着就从兜里掏了出来。 纪宏伟一脸惊讶:老何,可以啊,你们的办案能力,比刑警队还要强。 一行四辆车已经汇合,大家马上登上车,就朝着大门驶去。 汽车拐了弯,纪宏伟喊了一声李局。但看家属院的大门口,已经有三四十穿着经警制服的人摩拳擦掌…… 第462章 你们内部出了问题 看了看前面的三四十人,个个摩拳擦掌,纪宏伟从后面掏出了手枪递给了我道:已经上了膛。 干什么?把前面的人全毙了啊,人民内部矛盾嘛,先不要掏枪,把子弹退出来,小心走火。 纪宏伟道:李局,不妥吧,来者不善啊。 不善?不善的好像是我们吧。 一行四辆车来到了大门口,鸣笛了几声,众人并不相让。纪宏伟道:李局,怎么办? 我心里暗道,只要他们敢动手,就有了取缔他们的理由。抽出了一支烟扔给了纪宏伟道:不急,看他们想干什么? 不多会,人墙中走出一人,穿着经警的制服,看样子应该是个负责人。这人来到窗前,一脸气愤地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作为一把手,我肯定不会与这样的角色对话,只是淡淡地吐了一口烟,给了这人一个蔑视的眼神。 纪宏伟探出头道:我们是县公安局的,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是煤炭公司经警大队和煤炭派出所的,你们公安局来抓人,我们怎么没有接到通知。 纪宏伟道:那里有规定,公安机关抓人还必须来通知你们?你们是归公安机关指导,你现在还来指导公安机关工作了?你分不清东西南北啊。马上把路给我让开。 纪宏伟所说,虽然语气强硬,但是句句在理。 这人的气焰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嚣张,看了几眼后面的警车,就道:我们要请示领导。 请示那个领导?公安局还是煤炭公司啊。 这人脸扭曲了一下,显然,对于请示那个领导,他这个角色是不知道的。忙扭头也就回去了,两分钟后,人群中又走出来一个人朝车走了过来,我仔细看了看,这不是钟潇虹的爱人经警大队的大队长何焕清嘛。 这人眼睛小而狭长,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时不时地闪过一丝狡黠。 纪宏伟开着窗子,罗焕清直接走过去道:呦,纪局长啊,我当是谁那?你不是管交警的头,怎么也到我们这里抓人来了,这好像不太妥吧。 纪宏伟道:罗大队,公安机关办案,让你的人都让开,最后闹僵了,可能你不大体面。 罗焕清笑了笑道:纪局长啊,我们经警大队负责企业的保卫工作,维护生产秩序,你们来抓人连个招呼也不打,不体面的可能是你吧。 这个时候,油坊派出所的所长何浩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提着手枪径直走过来道:哎,你是他们的头是不是。 你是谁? 老子是谁?老子是油坊派出所的所长何浩。我警告你,再不让开,老子连你一块拘了。 我透过车内的后视镜,就看到后面的几个人都从兜里掏出了枪。 罗焕清轻蔑地笑了声道:你就是昨天来的油坊的那个老何啊,何所长,你知不知道我叔叔是谁? 你他妈不知道你叔是谁回家问你婶子去,滚开。说着一把也就把小个子罗焕清推得倒退了几步,拍了拍车道,跟我走。 罗焕清一脸震惊,看着几辆车就启动朝前面走了。 前面的人墙并没有让开,何浩手里提着手枪,另一只手夹着烟,抽了两口烟,用夹烟的手一指道:滚,没有人教你,他妈好狗不挡道啊。 围挡的众人则是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子,何浩二话不说,举起手枪朝着空中砰砰两枪,怒斥道:耳朵聋了啊。 这两声枪响,不说前面的众人,我们车上的几个都是一个哆嗦,再看那里还有人挡道,前面畅通无阻。 何浩一手提着枪,一手夹着烟,十分潇洒的挥了挥手,四辆汽车稳步通过了大门口。从后视镜里看到,何浩将烟头重重的扔在了地上,狠狠的踩灭了,临近上车,又吐了一口唾沫。 众人看着罗焕清,也就围了上来,暗道了一句,我叔是谁让我问我婶?看众人围拢了上来就道:哎,这个,刚才他们开枪了是吧? 众人都点了点头,罗焕清道:这个何浩一看就不行,不懂得文明执法。 听说县公安局从煤炭公司抓走了人,林华北将罗焕清叫到了县城煤炭公司一阵臭骂。 在林华北的面前,罗焕清变得十分的拘谨,罗焕清知道,别说自己,就是自己的堂叔,在林家人的面前都是和蔼可亲,笑容可掬。挨了一顿骂之后,罗焕清道:林总,今天是油坊派出所的老何和纪宏伟带的队。 放你妈狗屁,李朝阳,李朝阳带队你都没看到?昨天老子不是给你打了电话,为什么还有人被抓走。给你说了,要暂避风头。 罗焕清解释道:这个林总,我了解了,被抓走的人不是因为打人砸车,是因为丢了枪。 丢枪?丢的什么枪,经警大队的枪? 罗焕清不受控制的哆嗦了几下,长舒了一口气才道:林总,他晚上值班的时候,把枪带回家,结果枪被偷了,小偷拿着咱们的枪去抢劫,被公安局端了。我也是昨天,油坊派出所来抓人的时候,我才知道的这事。 林华北听闻之后,一拍桌子道:妈的,昨天都知道了,为什么今天才报告。罗焕清啊,你他妈要是没有罗正财,你能当上这大队长? 罗焕清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也没有办法,罗正财和钟潇虹的事,就是林华北这人干的,罗正财能不能当县长,也是林家人一句话的事。只要林家人愿意,可以随时举报罗正财。而一旦罗正财不是县长,像自己这种人,连下井挖煤的资格都不会有。 林华北又看了罗焕清,也知道不能太过分了,就看了一眼道:丢枪的事倒也好解释,毕竟咱们是可以持枪上岗的单位。今天你也算是有脑子,没有拿枪和公安局对峙。还有,你给钟潇虹讲,喊她要继续接触李朝阳。 打发走了罗焕清之后,林华北就直接去了煤炭宾馆,叫上了大哥林华东、老五林华中一起吃午饭。 煤炭宾馆的包间暖气很足,一走进来,就仿佛被温暖的怀抱紧紧拥住。室内弥漫着淡淡的热气,将窗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仿佛把这个包间与外界的寒冷彻底隔绝开来。三个人走进来就都脱了外套。 林华北将今天上午的情况和林华东、林华北说了之后,林华北本已端起了酒杯又放下了道:油坊的那个老何,一贯是不听招呼。纪宏伟那个家伙,也是想着和我作对。 林华东倒是一脸的吃惊道:我搞不明白了,老四,你让手底下的人,去砸平安县的车是什么意思? 林华北道:大哥啊,这个是邹新民常务副县长安排的,碎石的买卖有搞头啊。 林华东将酒杯猛地放下道:糊涂啊,这样的钱能挣吗?修路架桥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也是地区和县里的大事,我看你们做得过分了。 林华北道:大哥,姓邹的都在干,他家里可是京里的关系,小道消息说,这个姓邹的可是要到省里来接俞泰民任常务副省长。大哥,人家都这个了都还知道挣票子,你的思想是要转变了。老罗现在就是想着到地区去,可是在大力推荐这个邹新民上任县长,为的就是邹家的人到了省里后,替他说几句话。 林华东哼了一声道: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为可靠。邹家那个现在在位,县里到处都是他家亲戚,邹家那个要是倒了,他邹新民还能算个人物?老四,你和他走得太近了,这样不好。 林华北轻笑了两声道:大哥,人家可是这个,副部的干部,怎么会倒。 林华东冷笑了一声,省里这不是才倒了一个姓邹的,不也是马上副部?你俩听着,我感觉现在县里风向不对,王振也是有些根子的,李学武说免也就免了。免了之后,由令狐代管煤炭公司,老四,我看下一步你转正的机会不大。这次抓人,按说应该是刑警队出面,老五,李朝阳宁可用交警都不用你的刑警,你们没察觉到不对? 林华北道:好了,大哥,对于那个煤炭公司的一把手,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矿,只要矿在我的手里,我就放心。林华中则不服气地道:现在一个纪宏伟和一个派出所所长都骑在我的脖子上拉屎拉尿了。大哥,你如果不管,我和老四的日子,以后可不好过啊。 林华东作为家族的老大,也是县里的政法委书记,内心也是无比的纠结,既有维护家族利益传承的传统思维,也有作为政法委书记的职业责任,年龄到了之后,看很多事也就比俩人通透了些。 林华东端着杯子,与俩人碰了一杯感慨道:现在李朝阳政法委副书记的文件马上下来了,以后我的话语权自然是会减少的。新老更替这是历史规律,再厉害的人物,都会有死的那天,这就是人世间最大的公平啊。从我来讲,是既希望咱们林家的人都出人头地,更希望大家平平稳稳啊。咱们家在临平也算是显赫了,不要再和普通人一般见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一定要少得罪人。砸车打人的事决不能发生第二次。这个何浩的事,这样处理,既然他这么优秀,就提拔到司法局当副局长去。 林华中不甘地道:倒是便宜他了。 林华东道:错了,知人善任,人尽其才,这样干咱们名也有了利也有了。哦,对了,老五,你们刑警队走了的那个同志,材料逻辑性不强,没办法盖章,我已经退回去了。 老四老五相互对视了一眼道,林华北道:哥呀,人家人都死了,你们政法委还是照顾一下嘛。 林华东道:死也不能都是烈士啊。 林华北又道:死在了我们煤炭公司啊,大哥帮个忙。评个烈士,给家属个说法,他家里不闹了,我们也少一件事不是? 疑点太多,疑点太多,这事我这里同意了,地区也不会同意的,好了,这个老何的事可以办,纪宏伟不行,他家里都是部队的,没有李学武点头,这个人我动不了。至于李朝阳那里,我还是那个看法,送点成绩给他,让他早点走,他不走,华中的副县长兼任公安局局长,就成不了。所以,华中啊,放聪明一点,多配合李朝阳的工作,把他送走,在我们几个都还在位置上,把事给你办了。 县公安局里,紧接着就对董先刃的家属进行了审问,董先刃的家属所说,应当是句实话,董先刃跑了,看来是提前知道了消息。董先刃一跑,很多线索也就断了,想尽快掀开盖子的想法一时就缺少了关键的突破口。 我心里十分纳闷,这个董先刃他为什么能够提前知道公安局的内情?我知道消息之后,一直十分的保密,只和高政委和罗局长两人说了,今天行动的人,也是早上才布置了任务,难道办公室里被装了窃听设备,说着就朝桌子底下看了看。又苦笑了一声,如果真的有窃听设备,怎么会是肉眼可见。 正在思考着,办公室的红机电话响了。朝阳局长嘛?我是钟潇虹。 哦,钟主任,什么事都打起了红机电话。 你们这次行动,失败了吧。 我一听就站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本想追问下去,但又恐办公室真的有窃听设备,就道:电话里不说,见了面再说。 电话那头犹豫了下就道:那去县委武装部吧…… 第463章 就开面包车去 听到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要去县武装部,我自然明白了事关重大,马上道:那这样,我正好通知高政委一起参加。 不要,朝阳,你现在来接我吧,见面再说。县委大院不远有一家新华书店,我在书店门口等你。 有了谢白山,车自然不用我自己再开,从安平乡带出来的人,又是老相识,对谢白山我是绝对信任的。 公安局离新华书店不远,汽车开了五分钟,就看到了新华书店红色的招牌,鎏金的毛体大字十分显眼。车辆停稳之后,谢白山道:哎,李局,你看,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这个小娘们非常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人,好看啊。 不远处,就看到钟潇虹换了一袭黑色的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围巾,手里夹着几本书,显得知性而又优雅。谢白山显然是没有认出来用围巾围了半张脸的钟潇虹。 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严肃地道:谢白山,作为县公安局的驾驶员,要注意言行,男同志女同志的称呼都忘了,小娘们?庸俗了。 之所以对谢白山严厉,则是谢白山刚刚来到临平,临平的局势非常复杂,谨言慎行是最为基本的,第二则是提醒谢白山,虽然是同事,也是上下级,倒不是为了摆架子,而是各自还是要有最为基本的身份认同。 话音说完,这女同志径直朝着我们走来,走到跟前看到我在副驾驶,就拉开了后面的车门坐了上去就道:哎,这个小谢啊,你是留下了嘛? 谢白山有礼貌地道:哎,是的同志,我留下了。 钟潇虹笑了声道:嗯,真是一个好同志。走吧,去县武装部。 北风呼啸,大街上的人都把自己包裹了起来,汽车沿着县城缓缓驶过,带起一阵冷风。行人裹着厚厚的棉衣,围巾紧紧地围在脖子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寒风中匆匆前行。街边的树木在北风中瑟瑟发抖,树叶仅存的几片黄叶纷纷飘落,仿佛是生命在做最后的道别。 汽车绕过武装部的办公楼,进入了大院后面的住宿区,汽车停稳之后,天也黑了。钟潇虹下了车,十分警惕地凝视了一眼四周的环境。 我笑着道:钟主任啊,高政委已经安排了,没有报备的车辆和人员,一律不准进入武装部的大院,这里很安全。 你的意思是适合约会? 啊?钟主任,你又在开玩笑了,你找我不是有正事吗? 钟潇虹略带调侃地道:看把你吓得,走吧家里去说。 谢白山关上车门也就跟了上来。走到了门口,钟潇虹道:哎,小谢,你就别进去了,我和李局长说个紧要的工作。 谢白山道:没事,你们说你们的,我不带耳朵。 我也进了门道:钟主任,小谢是自己人,不要有顾虑。 关上房门之后,钟主任的神情才放松了下来,也倒不客气,直接走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往上面一坐,把包随手往旁边一扔就道:小谢,你回避一下。 谢白山小声嘀咕了一句,神神秘秘的,也就去了旁边的客房。 钟潇虹从兜里掏出了一根发绳,三两下也就扎了一个马尾辫子。笑着拍了拍旁边的沙发道:我看你媳妇一直扎着马尾,你是不是喜欢马尾辫呀。来,坐。 我随手拿了一个板凳道:我坐这个。 钟潇虹白了我一眼,又笑着道:怎么,和我坐一起你都不敢?好了好了,不开你的玩笑了,说正事。昨天你们抓人,是不是没有抓到董先刃? 嗯,他提前知道了消息,人跑了。不过,我已经给地区公安处汇报,打算发布通缉令,对他进行通缉。 钟潇虹道:他怎么提前知道的消息?你想过没有? 怀疑过,但是应该不是从我们公安口子上泄密的,这件事在公安局知道的人非常少。 你都是给谁说了? 只有高政委、纪局长两个人。对于他们两个,我是充分信任的。 钟潇虹一脸认真地道:昨天,罗焕清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林华北打来的,电话里他对你们今天的行动是一清二楚,朝阳,你刚来我就说过,公安局的人,一个也不要相信。 听到这我心里不由得一颤,你的意思是高政委或者纪局长有问题? 钟潇虹托着自己的下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谁有问题,朝阳,如果是我,我是不会相信他们任何人的。公安局,太复杂了,不少人都从煤矿拿钱。高局长和纪局长拿不拿钱? 钟主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不确定,不知道,很多事我听得只是一个大概。 钟主任啊,我敢保证高政委,不可能,纪宏伟,也不可能。是谁,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还不够确定。 我之所以要见你,就是要提醒你,在公安局,不要只盯着林华中,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你一定要小心点,经警大队有些个,都是亡命徒,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们可能还杀过人。说完之后,钟潇虹眼神变得十分暗淡,无奈地说了句:有时候有些人你看着对你挺好的,但你不知道他们的背后,又打着怎样的算盘。朝阳,在政府办这些年,我把男人都看透了,表面上那个不是衣冠楚楚,背地里不少都是衣冠禽兽。但是你不一样,你有正义感,虽然身体有些问题,但我相信能治好。 说着说着,那眼神就有些动了情。我心里暗道,以后在和钟主任见面,一定要有谢白山在场,这样的眼神,惹人垂怜,激发了强烈的保护欲。 正说着,就听到了门口有节奏的敲门声,钟潇虹如同受到了惊吓一般,猛地起了身,躲在了我的后面道:你不是说没有允许不能入内? 我拍了拍衣服道:怕什么,我们说工作。说着就走上了前打开了门,呀,晓阳,你咋来了,不是说明天来? 晓阳往门框上一靠坏笑着道,怎么,金屋藏——娇——啦。话没说完,就看到了脸色绯红的钟潇虹,晓阳的笑容逐渐僵硬了起来。 钟潇虹抚了抚头发,笑着道:妹妹,你可吓死我了,快进来吧。 晓阳看了看楼梯口,声调都变得有了些许的委屈道:我现在进来不耽误你们的——事——吧! 钟潇虹道:不耽误不耽误,事都办完了。晓阳一进门环顾了一周,就给了我一个复杂的眼神,那意思我懂了,今晚这事就看你有几条命了。 我忙喊了一声,谢白山,晓阳来了,你快点出来。 谢白山从卧室拉开了门,看到了晓阳,表情也是有些复杂,笑了笑道:挺好,挺好,都来了。 晓阳看到谢白山在,晓阳紧绷着的脸倒是放松了下来,我忙道:晓阳,钟主任是来说工作的。 晓阳十分大气又礼貌地道:不是说工作就不能到家里来坐坐啊,你们继续说,我从平安带了烧鸡和炒菜,我去厨房热一下。说着就看到晓阳沉甸甸的布兜。 谢白山忙道:领导,领导,我来我来,你们三个一起再说说工作。 钟潇虹道:谢白山,咱们呢就别打扰他们两口了,这样,你送我回办公室,我晚上还要加个班。 晓阳笑着道:哎,别走别走,我们平安的烧鸡,还是好吃,热一下就可了。 谢白山肚子咕噜叫了两声道:就是,填饱了肚子再走,说着一把接过了晓阳手中的布兜,径直走向了厨房。 三个人站在一起,都有了些尴尬。 我摸了摸头道,要不咱们坐? 一起吃了饭,晓阳还是坚持将钟主任送到了楼下,待晓阳回来,门砰的一声也就关上了。 我忙解释道:哎,这个晓阳啊,钟主任是真的有事,办公室说不方便,谢白山也在。 晓阳冷酷的面容下挤出了一丝笑容,略带酸味地道:呦,三傻子,你倒是解释解释,什么工作非得跑到家里来说? 我马上将行动失败的事给晓阳说了,晓阳看我说的正事,听完了之后,晓阳把弄着自己的马尾小辫道:三傻子啊,我看这个谁有问题的结论不能这么下,县城里干部间联姻结亲,同学战友,关系复杂,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不仅仅是公安局的问题,是县城关系网的问题。所有的一切都要证据,没有证据你就不要把任何人推到你的对立面,你现在是公安局局长,这么大单位的一把手,一定要信任同志,相信事实。相互猜忌,互相拆台的风气不能助长,是狐狸早晚就要露出尾巴嘛。不过,我倒是觉得,钟潇虹这样向你通风报信是非常危险的,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一个女干部说不定就没有了活路,你是公安局局长,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都要保护好她。 哎呀,晓阳,你真是这样想的? 晓阳仔仔细细打量着我道:看你这样,再激动点,眼珠子都掉出来了。看来我今天来对了,那个钟潇虹,眼睛里全是你。说罢拍了拍我的脸道:三傻子,我包里有把水果刀,姐不怪你,也不是不信任你,姐是不相信人性,走吧,咱们去卧室,交心谈心…… 夜晚的县城,除了煤炭宾馆县城都已经沉睡,密密麻麻的小煤炉烟筒往外面排着烟,县城里弥漫着煤炭燃烧的味道。在一个包间里,县政府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和几个朋友的轮番进攻下已经喝得微醺。 邹新民端着杯子干了一杯之后道:这个老秦啊,公安局那个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秦老板道:邹县长啊,现在这个新来的局长不好说话啊,我这次连面都没见上,只是江永成那个老滑头,在和我对接啊。 林华北端着杯子,侧耳在旁边听着,看俩人谈到李朝阳,都不时的摇头就插话道:邹县长啊,以前这种事都是先说好再签字,怎么这次就把字签了。 邹新民打了一个饱嗝道:我也不能把老罗的家全当了不是!老罗啊现在就想着去地区,估计看李朝阳那小子的岳父啊是地委副书记,下一步能给自己说上话,所以才签的字吧。 林华北起了身添了酒道:没事,明天我问问钟潇虹,老罗不听招呼,这可不行。 邹新民微笑着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老罗还是县长,要尊重嘛。这个李朝阳不听招呼,到时候不给他们报账就是了,领导女婿,也要碰几次钉子才知道临平姓什么嘛。 第二天天一亮,晓阳听着留下乒乓球的声音,苦笑了一声道:这个高政委精力也太旺盛了吧,这才几点?妈呀,才六点,县医院家属院的几只土鸡都知道这个点要保持安静。 既然醒了,也就没有再睡,晓阳起床之后道:今天城关镇开会,马上要选举洪平担任镇长了,你再睡会儿吧,我要早点回去。 晓阳起床,我拍了拍自己的腰,也就跟着起了床,到了楼下之后,高政委看到我们下了楼,十分热情地道:晓阳镇长啊,昨天是你啊? 嗯,高政委,朝阳一个人在这里,吃饭不规律,您要帮我多照顾他。 高政委道:放心吧,我们家那口子,每天晚上都要做饭,朝阳随时来我们家吃饭。 客套了几句之后,就陪晓阳上车。晓阳回看了一眼打乒乓球的高政委,就道:高政委的媳妇每天都做饭,这也就是说高政委多数还是在家吃饭的,当了这么多年局长,不在外面大吃大喝,我看高政委,是个好人。 晓阳走了之后,就陪高政委打了会球,吃过了饭一起去了公安局。想着油坊派出所抓了经警大队的人,就想着看有没有意外收获。 带着谢白山和纪局长,一起去了油坊派出所,汽车停稳之后,我们两人就去了何所长的办公室。 老何正看着材料,看我们进来,忙起了身道:哎呀,两位领导一大早就上门,肯定是送温暖来了。 听到老何说了送温暖这个词,就想到了晓阳,一时觉得怪怪的。 刚刚落座,一个所上的同志就进了门汇报道:何所长,刚刚李洼来人报告,早上赶集的时候,有两个贩子被群众抓住了,现在正在被群众围殴,需要我们过去。 何所长也不着急,抽了口烟道:李局和纪局长都认识吧。 打了招呼后,何所长又抽了两口烟,我心里暗道,这何所长怎么这么慢,想啥呢。 吐出了烟,何所长才道:这样吧,你带两个人,不要骑摩托,天冷,别把人贩子冻感冒了,开咱们的面包车把人带回来。 这人一脸为难地道:面包车,何所,一路上烂八回。 没事嘛,烂八回你们就修九回嘛。 纪局长道:这样,我们带了车,开局面的车去。 何所长笑了笑道:没事,就开面包…… 第464章 组织考虑的非常周到 听到何所长坚持要用面包车,纪宏伟也是笑了一下,也不再管,我一时有些不解地道:何所长,这个你什么意思,找我要经费修车,我记得上次调研的时候,车辆修理费是保障了的嘛。 纪宏伟轻咳了一声道:这个老何啊,在耍心眼啊,派出所的同志晚去一分钟,这个人贩子啊就要多挨揍一分钟,如今计划生育,那个孩子不是咱群众的命根子,群众最恨的就是人贩子,我估计要打个半死啊。 何浩笑着道:纪局啊,你可不能这里理解我们基层的同志啊,歪曲了我们的一片好心,这天这么冷,坐摩托,人到了所里,不打死也冻死了。 听完俩人的对话,我对何浩又多了几分的欣赏,还是提醒道,何所长啊,人贩子是最为可恨,但是这些人也应该交给法律来审判,一定要注意控制节奏,不要搞出来人命。 何所长笑着道:放心吧,李局,底下几个兄弟,干这些工作,都有经验。 客套了几句之后,就问起了经警队枪的事,老何已经摸清楚了情况,经警队的晚上值班,就将枪支带回了家里,在被小偷偷了在之后,才察觉到枪不在了。这把手枪,但这把手枪,根本不是县里配发的手枪,县里只为经警大队配发了两支五四式的手枪,这支枪是经警队通过非法途径获取的。 我马上问道:何所长,你的意思是这把枪是煤炭公司的经警大队买的黑枪。 对,县局配的手枪不可能是仿制手枪,据当事人交代,县煤炭公司经警大队,至少有五把仿制手枪。 我接过了笔录材料,认真地看了几遍,心里暗道,虽然经警大队可以持有枪支,但枪支的来源必须是县公安局配发和监督下使用。想着当天罗焕清面对霸气十足的何浩,完全没有了嚣张气焰,一物降一物啊,就马上道,何所,你能摸出来这个线索,很重要,我看这个案子,就有你们所继续查办,通知县煤炭公司经警大队,到油坊派出所接受调查。说罢,又看向了何浩道:何所长,办这个案子,有没有困难? 何浩抽了口烟道:李局,有困难还不是有人干,人家能干,我们油坊派出所也能干。 对于这样的态度,我是十分欣赏的,就道:纪局,这件事要成立专案组啊,组长你来。 纪宏伟微微仰头,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每一下都透着内心的纠结与为难,笑了笑道:李局,不是为推脱责任啊,主要是咱们这个周局长管枪支炸药,负责缴枪。 纪局有这个反应,我并不意外,毕竟分工还没有调整,再加上直面煤炭公司的经警大队是有不小的压力。我笑了笑道,纪局啊,这次行动不是为了稽枪而稽枪,而是因为油坊抢劫案线索引起的后续。我看了班子的分工,已经四五年没有做过调整,下一步,班子的分工,我看也可以适当调整嘛。 纪宏伟看我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点了点头道:李局,到时候可能会有压力。 纪局,再大的压力我来顶,关键时候也是跟我上,绝对不是给我上。 纪宏伟笑了笑道:哎,李局,你要是上我肯定也上,你要是跑,我可比你跑的还快。 临平县委大院里,县委书记李学武督导了高标准公路建设进度之后,又在县政府开了工作调度会,从督导的情况来看,年底前完成70%的目标任务困难不小,在做了些部署之后,就将县长罗正财叫回了办公室,俩人一起商量工作去了。 散了会,邹新民快走了几步,跟上了围着红色围巾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邹新民他的发型整齐利落,一丝不乱,深色西装剪裁得体,脚下的皮鞋擦得锃亮,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自信,处处透露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儒雅风范。邹新民抚了抚眼镜,慢条斯理地道:钟主任啊,我刚刚给罗县长说了,中午建委的周书记来,我们两个先去陪着,这个罗县长和李书记商量完工作之后就过来。 钟潇虹抬头看了一眼邹新民道:邹常务,行署办要一个重要材料,我中午要加班,就不过去了。 哎,材料的事安排给分管文字的副主任就是了,周书记来是给我们临平送碎石的,这个周书记又是鸿基书记的公子,我们得罪不起啊。再说了,你不听我的话,罗县长的话也不听了吗? 钟潇虹想到了上次一样文质彬彬的周海英和自己喝交杯酒的模样,不由得就内心一阵恶心,还是继续道:邹常务,这个材料常秘书长已经让行署办催了几次了,如果报不上去,他会直接给罗县长打电话的。 邹常务听完,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道:嗯,钟主任啊,林华北副总经理也在,他说请你务必过去一趟。 听到林华北三个字,钟潇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还是答应道:那我回办公室安排一下。 上了邹常务的汽车,前面是秘书和司机,后面是闭着眼睛的邹常务,钟潇虹上车之后,一直坐在了门口的位置,尽量与邹新民刻意保持着距离。 到了煤炭宾馆,煤炭公司的副经理林华北已经在等待,王振被免了之后,令狐常委代管煤炭公司,但具体的事务还是由林华北负责。按照煤炭公司的传统,只要是县长或者书记在煤炭宾馆有接待,煤炭公司的一把手都要到场搞服务工作。 林华北看到邹新民和钟潇虹下了车,就主动带着宾馆的经理迎了上去,汇报道:邹常务,现在十一点半,周书记还没有到啊。 邹新民十分潇洒地伸了伸手,露出了腕表,看了一眼道:这样吧,钟主任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包间里等着。 邹新民走了之后,林华北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直接拍了一下钟潇虹的肩膀道:跟我过来。 钟潇虹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林华北来到了宾馆小接待室里。林华北抽出了烟,十分自然地点燃了道:昨天怎么回事? 林总,李朝阳的警惕性很高,他从平安县带来了一个驾驶员,时刻不离开他,而且他媳妇对他看得也很严,每天都会到临平来看他,我根本没有机会。还有,他,他也不喜欢我。 林华北冷笑了两声,哪里还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何况是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说罢就伸出了手,在钟潇虹的下巴上摸了摸。 钟潇虹条件反射一般地往后退了两步。林华北哼笑了两声,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过来。 钟潇虹怯生生地道:林总,您别这样,一会罗县长要来。 林华北抽了一口烟,故意吹在了钟潇虹的脸上,笑着道:老罗,文化人啊,喝多了还吟诗,哎,那首诗他老小子咋说的。对,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小钟啊,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个老小子,家伙还行不行。 如此又被羞辱了一番,钟潇虹脸一下也就红了,脸是火辣辣的滚烫。林华北笑了下道:下午,下午你把周书记陪好,周书记一高兴,你就调动到地区建委当办公室主任,不就逃出魔掌了嘛。 正说着,门口就有人敲了门,隔着门道:林总,领导们的车到了。 林华北忙一把丢下烟头,开了接待室的门,就小跑着出来了。 周海英刚刚下车,后面又来了一辆车,邹新民与周海英握了握手道:周书记啊,我们罗县长也到了。 周海英主动迎了上去,与罗正财握了手道:罗县,您这么忙,怎么用亲自来啊。 罗正财十分夸张地握着周海英的手道:周书记来指导帮助我们工作,我作为县长,哪里有不来汇报的道理? 周海英笑着道:都是为了群众,为了交通,为了建设,为了改革开放。 钟潇虹在旁边听着,不由得又泛起了一阵的恶心,这些领导,是如何能这样的虚伪,嘴上一套主义,下面一套生意,台上都是同志,饭店都是兄弟。 说了几句之后,周海英又握住了钟潇虹的手,一边晃另一只指着钟潇虹道:哎,都别提醒我啊,这位美女领导是,是,是咱们县政府的钟主任。 邹新民笑着道:领导好记性好记性。 几人到了包间,又是一阵吃喝之后,周海英道:罗县长啊,这个我要给您汇报啊,现在临近年关,全省各地都在搞攻坚,碎石材料一下就紧俏了,这个价格略微有些上涨。 罗正财吐了骨头,又拿出了手帕轻轻地擦了擦嘴,挥了挥手道:周书记啊,吃饭的时候,咱们就是吃饭喝酒,不谈业务。具体的工作,你和邹常务谈,你们只要定了,我没意见。说着就端着杯子道:海英啊,这些年走下来,我越感觉咱们老书记对我们临平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啊,我们临平的矿就是在鸿基省长的关心下办起来的。知恩图报,是一种美德,更是一种工作的态度。所以,今年我一定代表我们临平七十万父老,去省城向我们老领导、老书记鸿基省长去做个汇报。 周海英道:哎,罗县长啊,这个我和老爷子说,到时候您直接去。 酒至半场,罗县长看了看表,站了起来道:啊,这个周书记啊,我下午啊还有个会,我就失陪一下,邹常务,你们几个代表县里,一定把周书记陪好。说着也就离了席朝着钟潇虹招了招手道:萧红主任啊,走吧。 钟潇虹忙起了身,笑着与在座的诸人点了点头,也就放下筷子跟着走了出去。 看着钟潇虹离开,周海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自然是躲不过邹常务的眼神,邹新民马上道:啊,这个华北啊,你去给罗县长说,周书记想和钟主任加深一杯,请钟主任留下来。 林华北放下筷子,也就追了出去。 出门之后,钟潇虹刚刚为罗正财拉开了车门,罗正财坐定之后,林华北就来到了跟前,笑着道:罗县长啊,这个周书记啊,想着和钟主任多喝几杯酒啊,他还没尽兴。 罗正财听了之后,一言未发,也不看两人,思考了片刻,挥了挥手,关上了车门,也就走了。 在油坊吃了午饭,看着最后所里的同志拖了两个吊着一口气的人贩子,早就是没有了人样。 到了县公安局,小憩了片刻之后,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县公安局的副局长江永成进门道:李局,恭喜啦,你县政法委副书记的文件,下来了。 江局啊,只是多了一种称呼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嘛。说了几句之后,江永成道:哦,对了,令狐常委上午找你,说是明天一起到平安县,对接被扣的车的事。 刚刚说完,县公安局的政委老高就进了门道:呀,正好老江也在啊。有好事情啊,县委组织部和县政法委决定在局里面推一名副科级的干部,林书记专门打来电话啊,说油坊派出所的老何,群众口碑不错,他们要求我们局里把老何推出来啊。 江永成听闻之后问道:老何?无论对老何个人还是对咱们公安局,这个是好事啊。李局长,这个老何今年都49了,元旦满了50,就没有机会再进一步了。组织考虑周到啊…… 第465章 姐你咋哭了 听到高政委和江局俩人满怀欣喜的说了何浩的事,我也站了起来,拉开了抽屉,一人扔了一支烟道:高政委、江局,既然政法委戴帽下来,肯定就是有意向性的岗位,组织上是怎么考虑的那? 高政委搓了搓手,又放在火炉上烤了烤道,李局啊,您是党委书记,组织上会正式与您交换意见的。 我笑了笑道,公安局现在是两正四副,按说是可以配一名副政委嘛。 高政委将手正正反反的烤着手,片刻之后道,李局啊,我听政法委的同志说了,下一步何浩提拔之后会去司法局担任副局长,县检察院会交流过来一个同志担任副政委。 我听了之后忙道,交流去司法局?不行,何浩同志办案的经验丰富,怎么能去司法局,就留在咱们公安局,到时候可以抓业务。 高政委和江永成俩人相互对视,高政委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衣服道,李局啊,这个不好办,县里有精神,这批提拔的干部主要就是为了交流。如果本单位提拔到本单位,很有可能就不会提拔了。你刚刚来不久,不服从县委政法委和县委组织部的安排,给组织上提要求谈条件,一个是对你个人影响不好,第二个可能会耽误何浩同志的进步。 我听闻之后,心里暗自感慨,来了公安局这些天,局机关的同志明显在工作上惰性大,顾虑多,何浩同志是个在关键时刻顶得上的同志,怎么到了查案的关键时候,就把查案的人提拔调走了那? 正说着,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拿起来电话,就接到了组织部的通知,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要和我谈话,挂了电话之后,就看向了高政委道,高政委,咱们一起去,和组织部的领导沟通一下,把何浩留下来。 江永成道,李局,令狐县长等着您回话,说去平安公安局的事,您看? 我看了看表道,组织部的谈话应该很快,我看今天下午可以去平安县公安局。 组织部的办公室位于县委大院靠后的位置,办公室有七八间,一直往里走,干部二科,干部一科,办公室,又过了两个副部长的办公室之后,才是部长的办公室。 进门之后,办公室简洁而庄重,堆满了文件和书籍,一位五十出头的干部带着略显陈旧的眼镜正看着材料,身上的中山装朴素庄重,洗的都有些泛白。高政委笑着介绍道: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黄炎兵, 黄部长笑着主动伸出手道;见过见过,上次干公安局干部大会,我也参加了嘛。 黄部长这样说,我倒是没有什么印象,哪天大会都是陌生的面孔,注意力都放在了主要领导的身上。握了握手之后,黄部长喊了一声,就有办公室的同志,进来泡了两杯茶。办公室虽然简陋,但茶杯确是十分的精致。白色的陶瓷茶杯,杯身上绘着淡雅的青花山水图案,茶杯的盖子圆润光滑,与杯身完美契合,轻轻一旋,便严丝合缝。 黄部长拿起了茶杯盖,吹了吹,轻抿一口热茶,那袅袅升起的热气在眼镜上形成了一股薄薄的水雾,朦胧了双眼。 放下茶杯之后,黄部长慢条斯理的道:朝阳书记,高政委,你们二位主官都在,上午的时候,县委听取了组织部门和政法部门的汇报,打算在政法系统里提拔几名干部交叉任职,组织上再经过研究之后啊,何浩同志破获了抢劫案,业务能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所以啊,组织上考虑,提拔何浩到司法局任副局长。县检察院的政治部的部长会交流到县公安局任副政委。这一点啊先给你们两位主官交换意见,请你们一定要站在讲政治的高度啊,落实好县委这次决策。 高政委道:黄部长,能出干部是好事情,我们公安局,话没说完,就看了我一眼,就道,我们公安局以朝阳书记的意见为准! 黄部长笑了笑道,朝阳书记刚来不久,按说是不能动干部的,但刚来就打开了局面,办了几件大案,成绩啊组织上是看到了的。有为才有位,县政法委的林书记在向县委郑副书记汇报的时候,专门点了何浩同志啊。 黄部长啊,提拔何浩同志我们局党委肯定是支持的,但是现在公安口子上缺少懂业务的同志,能不能将何浩同志留在我们公安局? 黄部长听我这么说,脸上的微笑就僵硬了一些,用手夹起来杯盖,轻轻敲了敲茶杯道:朝阳同志啊,这个可能不行,县委定的方案就是交叉任职,如果不交叉,就会打乱县委这次整体部署。这个可是大局啊,我看实在不行,你们县局再考虑一下,要么放弃这次机会,要么就服从大局。 看黄部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笑了笑,服从大局,听从命令是我们县公安局的一贯作风,黄部长,我代表何浩同志,感谢组织信任。 从组织部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和高政委感慨了几句,就陪着令狐县长去了平安县。令狐作为常委副县长,去之前已经向县委书记李学武做了汇报。事情不大,按说这样的小事是不需要向县委书记汇报的,但令狐初管煤炭公司,如果去了平安沟通不下来,面子上肯定不好看,所以也就向县委书记李学武做了汇报。 李学武自是把几辆车的事当回事,只是安排秘书李亚男和李尚武打了一个电话。 通过亚男和李叔做了沟通,也从亚男的口里得知了令狐是李学武书记整治煤炭公司的重要安排。有了这样的背景,也就没有进会议室,直接在李叔的办公室里开了沟通的会。 李叔算着时间,直接在楼下等待着众人,也是给足了令狐县长面子。双方见面客套一番后,李叔道:令狐县长啊,你和朝阳局长咋还专程跑一趟,您直接打个电话这事咱就沟通了嘛。 令狐心里暗道,煤炭公司大大小小的干部来沟通了几次,平安县公安局就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这李尚武确实是能说会道啊。 双方相互试探了几句,李尚武道:令狐县长既然来了,车咱们必须放,学武书记也说了嘛,大家要相互支持,毕竟我们平安的环高路通了之后,这就是临平往地区最近的一条路。 令狐也笑着道:是啊,临平和平安两县是鸡犬相闻,隔河相望,相互支持是应该的嘛。 李尚武道:令狐县长啊,既然是相互支持,我正好有个事请您帮忙,您一定不要拒绝。我闺女亚男,在临平县委工作,您是领导,也是长辈一定要多多照顾她。 令狐是县委常委,副县长,说是亚男的领导是名正言顺,说是亚男的长辈倒也是拉近了大家的关系。 令狐听到李尚武攀亲,再加上李亚男的对象向建民又是钟书记的秘书,令狐也是觉得脸上有光,胸脯一拍就道:李书记 看您说的 咱们都是革命战友,同志兄弟,亚男这孩子跟着学武书记,很受重用。我这个当叔叔的,有些事还是常要麻烦亚男同志。李书记,您放心,以后能用到令狐的,令狐绝对是一帮到底。 李尚武等的就是这句话,笑着端着茶杯,客气了几句又道:既然令狐县长和朝阳局长支持我们,于公于私,我也要支持令狐县长和朝阳局长。都说现在是商品经济,您分管煤炭公司,我们平安也有些需求嘛,虽然市面上能买到煤,但是买谁的不是买,钱花给谁不是花,令狐县长啊,您来了,我就代表县里表个态,再替你解决煤炭销售的任务压力,我们平安买你五千吨煤。 听到这里,令狐县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煤炭本就是供不应求的状态,市面上计划外的煤都要高于市场价五到十元。这个李书记红口白牙一说,倒是帮了我的忙了。这个李尚武,目的不单纯啊。说完,令狐有些为难,刚要开口,李叔就道:令狐县长啊,这批车本来是要罚款的,还可以再扣你一个月慢慢调查,我冒着违规的风险,也不罚款也不扣车了,你们把车带回去上牌,以后再走到平安来,一定让兄弟们到我们平安公安局交警大队喝口热水再走。 令狐县长已经没有了后话,无奈的笑了两声,作为煤炭公司的分管领导,五千吨煤虽然不是小数,但自己作为副县长还是可以批这个条子,何况这个李书记没说不给钱。毕竟以后出煤还是要平安。 令狐心里暗道,这李书记的做法太不像是公安局长,捯是像流氓一样,如果不答应估计以后煤炭公司的车就过不了平安。令狐站起了身笑着道,李书记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令狐要是不答应,还就有些不仗义了。这样,您安排个对接人,我马上批条子,至于价格…… 李叔忙放下水杯挥了挥手道:价格,价格都好商量,我喊我们负责工业的同志到时候再对接。又说了些砸车打人的后续事情之后,令狐谢绝了李叔的一再挽留,就回临平去了。 晚上一起和李叔、张叔、马叔,晓阳,文静一起吃了晚饭,到了家里也才九点多,回到家里之后,两个人把包随手就丢在了沙发上,晓阳把胳膊往我身上一搭,笑着道:三傻子,你要是今晚不回来,姐还给你去送温暖。 晓阳喝了二两,脸色绯红,十分惬意的往沙发上一躺,傻笑着道:三傻子快过来,让姐再看看。 在沙发上打闹温存了一会之后,自然也就说起了正事,我自是将何浩的事情和自己的担心向晓阳全盘托出。 听闻之后,晓阳倒是认真了起来道,,朝阳,这么看来林家这个林华东不简单,这个事你要是答应了确实是失去了一位干将,如果留下来按不提拔,你也是失去了人心,这就是人家的阳谋。 是啊,这事不好办,我只有表态支持了。 晓阳哼笑了一声道,我只是说他不简单,并不是这事就必须按照他的意思办,县委书记管人事,这事你去找学武书记汇报一下就行了。 找学武书记?我是这么想过,可是会不会得罪组织部长和政法委书记,我总要考虑些人情世故吧。 晓阳笑着拍了拍我的脸道:别傻了,人情世故只不过是同级之间的虚与委蛇,利益斟酌,县委书记咋会因为一个副科级干部考虑什么人情世故,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听晓阳这么一说,我心里的包袱也放下了。我明天就去找学武书记。 晓阳痴笑着道,明天星期天,找什么学武书记,不过你要是加班,我可以一起去陪你去临平转转。说吧悄声笑着道:三傻子,姐去铺床,晚上咱们好好研究一下基本国策…… 晓阳对临平县委大院捯是颇有兴致,星期天也给谢白山放了假,就带着晓阳直奔临平县委大院。阳光正好,天高云舒,太阳隔着玻璃洒在晓阳脸上煞是好看。 晓阳一路上兴致不错,唱了一路,到了临平县委大院,大多数的办公室也是铁将军把门。 县委大院我的办公室里没有火炉,就显得有些阴冷,晓阳跺着脚哈着气,也趁着四下无人,直接将两只冰冷的手塞进了我的怀里,顿时冰的我一个哆嗦,晓阳倒是满心欢喜的到处乱摸。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也就开了,晓阳顿时吓的啊了一声,我扭头看去,只见钟主任一脸好奇的看着我俩,忙道:啊,是你们啊,我还以为进贼拉。 晓阳的手一时僵在了我的身上,抽出来也不是,放着也不是。尴尬的道:我暖暖手暖暖手。又看了我一眼,才忙把手抽了出来。 钟潇虹拉了拉自己的红围巾,笑着道,里面是暖和哈。 晓阳心里暗道: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想来暖一暖?还是笑岔开话题道:钟主任,你来加班啊。 钟潇虹道:行署办要材料,昨天没报过去,这不休息也一直打电话在催。你们也是来加班。 晓阳笑着道;啊,今天休息,我陪朝阳转转。 钟潇虹抚了抚头发,转转?真好,要不我带你们去个地方转转吧,今天太阳不错,风景挺好的。 晓阳向来贪玩,听到风景挺好的,也就道:那咱去转转。 说着,一行三人就上了车,透过后视镜,晓阳和钟潇虹的胳膊就挽在了一起,俩人是有说有笑。汽车东开西拐,就来到了一处河堤, 三个人站在河堤上,放眼望去冬日的阳光倾洒大地,脸上照的暖洋洋的,大片大片的芦苇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摇曳生姿,微风轻拂,芦苇花摇似灵动翩翩起舞。不远处一个老汉放着七八只绵羊悠闲的啃着小草。 晓阳大吼了几声,打开了臂膀,不由自主的转起了圈,尽情享受着自然风光,这一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钟潇虹看着如此放松的晓阳,也是微笑着,微风拂动,钟潇虹脖子上的红色围巾随风飘动,两个人在这一刻如同画卷一般。 看着由远及近的几只小羊,钟潇虹慢慢走下了河堤,蹲下了身,张开了双臂,抱起了一只小羊,揽在了怀里,轻轻的抚摸着…… 晓阳也跟着走了下去,蹲在钟潇虹的旁边,伸出手摸了几下毛茸茸的小羊。扭头在看向钟潇虹,就担心的道:姐,你咋哭了 第466章 直接安排副局长 晓阳看着钟潇虹流下了两行热泪,忙蹲下问道,姐你这是咋啦? 钟潇虹将小羊抱得愈发紧了,豆大的泪珠是一颗接着一颗掉,晓阳知道,钟主任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这个时候不是劝,能做的只有静静的听。 待钟潇虹酣畅淋漓的哭了一会之后,晓阳递上了自己的手帕,钟潇虹放开了小羊,擦起了眼角的泪水,擦着擦着,看着晓阳也就笑了起来。梨花带泪的笑道,妹妹,你别笑话姐,姐是想到了以前上学放羊的时候了。 晓阳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钟潇虹长吁了一口气,又擦了擦眼角到:晓阳,你是干部家庭长大的,不懂我们农村孩子的心酸,那个时候,没吃没喝,我才多大呀,就给队里放羊,放羊有公分,给羊割草也有工分,捡羊粪蛋也有工分,我个子小,放羊不行,割草也不行,也就跟着在后面捡羊粪蛋,那个时候啊,羊拉的粪都像个宝贝一样。 晓阳静静的听,钟潇虹红着眼圈讲,俩人就在这河堤旁的芦苇荡边上说了一个多小时。 钟主任不容易,农村的孩子既要读书,又要帮家里分担一分农活,和我的童年经历有些类似,只是钟主任是幸运的,79年一次性就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分配到了煤矿上,从煤矿捯煤炭公司,又从煤炭公司调到县政府办公室担任副主任,直到现在的办公室主任。一个农家的女孩子,靠着自己走到这一步,三十出头的年龄就已经算是党组成员,未来也是不可限量。 晓阳宽慰道:姐啊,过程虽然艰辛,但结果还是好的,三十二岁的县政府党组成员,下一步就是副县长了。 钟潇虹苦笑了一声道:晓阳,你也是领导干部,女同志在单位里想当领导不容易,我有一个体会,权利场上就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就是男人的牺牲品, 晓阳道:姐,这个太过悲观了吧,你看,现在你也不是挺幸福的,家属在煤炭公司当中层干部,堂叔又是县长,自己又是这么年轻的干部。 钟潇虹道:妹妹,有些人的幸福是演给别人看的,有些人的幸福是别人演给自己看的,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你们很幸福。一路走来,吃了太多的苦,现在想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都没有,妹妹,不怕你笑话,我不怕你生气,看到第一眼,我就觉得朝阳是个好人,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晓阳侧过身,看了一眼正在远眺的我。犹犹豫豫的道:姐,我也就这一个, 钟潇虹笑了笑道;妹妹,你别多想了,我只是欣赏他,不会破坏你的家庭。 晓阳尴尬的笑了笑道:啊,姐,有机会认识一下你的爱人。 钟潇虹面色平静的道:爱人这个词何其沉重,我这辈子就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爱我的人…… 芦苇在阳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它们相互依偎,挺拔而坚韧,枯黄的苇叶随风飘落。 钟主任站起了身,看着芦苇荡道:妹妹,你饿了没有,咱们去烤红薯吃吧。吃饱了你们就回去… 晓阳看了看四周,遍地已是冬小麦,没有地瓜的影子。就道:烤是可以烤,但是哪里来的地瓜啊。 这个简单,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村里要些红薯来,朝阳,你身上带火了吧? 啊,钟主任,我有火柴。 嗯,你们两个捡些柴火,我去要地瓜,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很是利索的爬上了河堤,开上了车直接去了不远的村子里。 晓阳坐在了荒草之上,拍了拍旁边松软的荒草道:三傻子,坐一会。 我和晓阳坐在一起,晓阳依偎着我的肩膀,看着远处的芦苇荡和早已远去的放羊人。晓阳感叹道:从煤矿工人,七八年的时间成长为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又说是牺牲品,朝阳,这个潇虹主任这一步走过来不容易,心里有委屈啊,我没猜错的话,里面有交易。 交易?谁和谁交易。 晓阳看着远方,目光清澈而深邃,思索了一下道,我不知道,这个事没有证据不能乱说。晓阳就这样靠在我的身边,晒着太阳,一脸的满足。 良久之后,听到了汽车的声音,晓阳把我拉了起来,相互拍了拍身上的草,就开始捡柴火。 河堤上有两列白杨树,树下面散落着不少的树枝,钟潇虹停下车之后,挥了挥手中的袋子道:红薯来了。呀,你俩才捡了这么点柴火、说吧又一脸坏笑的笑了笑,看你倆一身的草,也不知道避避人? 晓阳知道,这个时候没必要解释,只是走过去接过红薯道:姐,这么多咱们吃不完吧。 钟潇虹笑了笑,朝阳局长消耗大,就多吃两个。三个人分工合作,钟潇虹捡了些碎砖块,我和晓阳就去捡柴火,不多会就生起了火。 钟潇虹拿着一根木棍,在火堆里翻来翻去,掌握着火候,我小时候也是经常的烤红薯,但却没有钟潇虹烤的如此的细致。晓阳很是兴奋,一会跑前一会跑后,高兴的如同孩子一般。我心里暗道,幸亏这里人烟稀少,三个县政府党组成员,在河堤上烤红薯,要是被领导知道,必然是留下不稳重不成熟的印象。烤了不多会,钟潇虹拿着木棍在红薯上面敲了敲就道:差不多了,说着就将明火灭了,留了些碳灰将红薯盖了起来。 晓阳不解的道:这是何意? 啊,这样用炭火在捂一下,烤出来的红薯不会夹生,也不用担心红薯烤过了。 又过了几分钟,钟潇虹拿着木棍,将里面的红薯大大小小七八个扒拉了出来,冬天气温低,几分钟后钟潇虹拿手在上面探了探就道:可以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晓阳伸手也就拿了一个剥了起来,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满是红薯道香甜味道,忍不住咬了一口,软糯香甜,口齿留香。 三个人就坐在河堤旁的草地上,望着芦苇荡吃起了烤红薯,晓阳和钟潇虹俩人一边吃一边笑,笑声随着和煦的风飘向了远方,恍如回到了小时候带着恩阳和舒阳去烤红薯一样。 晓阳吃完了烤红薯,拍了拍手,又在草地上摸了摸黑色的碳迹。晓阳看着我,一把就抹在了我的脸上,一边抹一边笑,玩的是不亦乐乎。 钟潇虹笑着看着打闹的晓阳,也看了看自己的手,也学着晓阳的样子,在地上抹了抹。 晓阳道,姐,要不你也往朝阳脸上抹一抹? 钟潇虹道:不太好吧。 晓阳道:有啥不好的,我俩拿你当亲姐,来别客气,说着就抓着我的衣领,将我拖了过来。 钟潇虹倒也不在客气,和晓阳一左一右的就在我的脸上涂了起来。 我心里暗道:刚才给你们捡柴火,你们现在拿我的脸当抹布! 三个人打闹了一会,放空了心情,卸下了包袱,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荡,如同回到小时候一般,又躺在草地上晒了会太阳,直到日薄西山,夕阳西下,天气转凉,才起身回了家。 路上的时候,两个人坐在后排,聊着聊着就安静了下来,再一看,俩人依偎在一起都已沉睡,一派和谐。我心里暗道,这要是在封建社会,算了算了,社会主义好,封建社会的糟粕文化应该摒弃…… 第二天一早,安排谢白山送晓阳去了平安上班,刚打算与去找李书记,林华中敲了敲门就道:李局,我汇报个工作。 啊,林局啊,有什么事,进来说。 林华中来到了办公室后,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 林局,有什么事啊? 林华中面带不悦的道:李局,我是什么地方没做对吗?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是不是觉得我姓林的好欺负?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听到这里,我也不恼,只是笑着道:林局啊,您这是从何说起啊? 从何说起,李局,上次搞行动,四个副局长你通报表扬了三个,这次搞抓捕,明明咱们有刑警队,你却让纪宏伟从交警队调入过来执行任务,还有,这次经警大队枪支的事,明明是治安或者刑警队的职责,你却安排纪宏伟带任专案组组长,我这个分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说没拿我当自己同志,就是要和我过不去。 有里向来不在声音大,我听完之后就起身倒了杯水,看林华中不接,就直接放了过去道:林局啊,.您像吃了枪药一般,我还以为多大的事,都是小事情嘛。 小事情?现在公安局里的同志看我眼神都不对了。 我抽出来烟,自顾自的点上了,淡淡的吐了口烟才道;林局啊,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公安局考虑。 听我这么说,林华中倒是愣住了,一脸不信的看着我。 我抖了抖烟灰道,林局,您是煤矿的分管领导,要避嫌。别的不说,就拿去煤矿抓人这事,现在人跑了是吧,您想想,如果让您带队去抓,人提前知道消息跑了,局里面和县里面领导会不会往你在通风报信上面去想?再说通报表扬的事,华东书记是您的大哥,四个副局长都表扬?大家会说咱们公安局王婆卖瓜,如果不表扬您,同志们会怎么看? 林华中一脸疑惑的道:能怎么看,你和我过不去嘛。 我抖了抖烟灰道:看到困难就上,看到荣誉就让,这才是高风亮节啊。林局,这一点你都看不明显县局党委的良苦用心?再者说了,你我都在这个位置上还不清楚,那个提拔拼的是证书? 说完之后,林华中的态度顿时就软了些,不服气的道:为什么不让我去查经警大队的枪? 我斜着看了一眼林华中,林局,你糊涂啊,你是经警大队的主管领导,让你查?查出来是你管理不善,查不出来是你能力不足,我让纪局去查,查不出来他管交警队的谁会说什么?就算查出来了他不抓具体的业务,是不是局党委还有很多缓和的余地?林局啊,你是抓业务的副局长,要跟上县局党委的思路啊。 林华中听闻之后,略带些尴尬,笑了笑,李局,这些你咋不早给我说。 我拉过来烟灰缸,狠抽了两口之后,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淡淡的道:林局啊,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难道让我去天天汇报工作?但我看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要端正自己的思想认识,尽快和县局党委保持工作认识上的一致才对。 林华中点了点头,不好意思的道:李局,我这个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啊,您也别介意,晚上我请您喝酒。 我看了看表道:晚上的事下午说吧,李书记约我,我现在去趟县委。 林华中忙起了身,又客气了几句,就到了县委大院。 昨天晚上就和亚男约了,今天到了之后,亚男直接将我带到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 李书记看我进来,直接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走了出来道:坐沙发吧。 两个人刚刚落座,亚男就端了杯进来。李书记道:亚男,我和朝阳同志有工作要谈,这段时间不会客。 关上门之后,李书记道:钟书记很关心邹新民的事,钟潇虹同志那边有没有最新的进展啊。 我马上汇报道:还没有谈到邹新民,不过前天周海英书记来,她陪同了…… 说了些邹新民的事情之后,李书记道:你就事论事的思路是正确的,这样矛盾最小,困难最小,阻力也最小,县委是支持的, 书记,正好要给您汇报,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油坊派出所的何所长,政治可靠、业务突出,工作大胆,敢于啃硬骨头,也在积极的向县局党委靠拢,组织上对他也是认可的,现在,县委组织部和政法委打算把他交流到司法局去当副局长,我的意思是让他留下来担任副政委,协助我开展工作,打开局面。 李学武用手叩着自己的大腿,片刻之后就斩钉截铁的道:政治可靠,业务突出,工作大胆,这样的同志当什么副政委,这样,直接安排副局长…… 第467章 我没那个命 听到李学武书记要将何浩提拔为副局长,语气果断,态度坚决,展现出了县委书记在人事权上的绝对控制。 我马上补充汇报道:书记,现在县公安局的四位副局长配置是齐了的,副局长不好安排吧。 李学武担任县委书记后,逐步也打开了局面,交通工程推进之后,这些天一直带人忙着招商的事,虽然是老革命的儿子,但是也十分清楚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也想着用成绩来证明自己,要出成绩就要有能臣干将,对于锐气十足的李朝阳,李学武还是十分欣赏和支持的。 李学武身往沙发上一靠,并没有什么犹豫直接道:这个你考虑一下,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班子里哪位同志不适合,就调整到副政委的位置上嘛,这个工作嘛你不好张口,你只管给我提想法就是了,县委对县公安局的支持不是一句空话,县公安局我只认你一个人。 书记,这样是不是会有太大压力! 压力?领导不就是来扛压力的,地委选择咱们两个到临平 不是让咱们当和事佬太平官老好人的,有再大的压力县委来扛。朝阳,我只给你提一个要求,除恶务尽,不论是谁,只要破坏临平商品经济发展的大好局面,和咱们干部群众过不去,公安局就要重拳出击,坚决打击,不管是谁,一查到底。 有了李书记的支持,我心里暗自笃定,一定要把林华中调整到副政委的位置上去。 聊的时间不长,只有半个小时,或者说也不短,县里能和县委书记聊半个小时的人也不多。和亚男打了招呼之后,下午要开县政府党组会会议,也就没有回县公安局,直接来到了县委大院的办公室里。 北方的冬天,出了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几个女干部和钟潇虹一起一人手里抓了把生花生,坐在凳子上晒着太阳剥花生。上午的时候,县长罗正财带着几位副县长下基层调研,县政府办公室的几个干部也就放松了下来。一边晒太阳,年龄大的有个四十出头,小的也才二十多岁,纳鞋底,织毛衣,剥花生,十分惬意和农村大街上并无二样。 看我过来,钟潇虹笑着招了招手,李局,新花生,来尝一尝。 虽然来了已有一段时间,但鲜有在县委大院办公的时候,所以,多数人看我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打量,不时评头论足还哈哈大笑。看着人有些多,我倒是有了些害羞,只是笑着回应了一下,就回到了办公室,关上门之后,心里暗道,这个临平县政府纪律作风上确实和平安还有差距,在平安县就算是领导不在,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晒太阳。倒是乡镇大院里,这样的情景并不鲜见。回想起来,倒也正常,难得县政府所有领导都不在,大家偷个懒。 女同志就在屋檐下的走廊上,木门不隔音,有两三个比较活跃,说话声音嗓门不小,都是些干部间家长里短的事,还有一些是花边新闻。听得出来,这些人的爱人和家属,基本都是县里大大小小的干部,看来以后要离这些女干部保持距离,少产生一些接触,不然的话,就成了大家口中的素材…… 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众人说笑着也就散了,不用看,应是县长罗正财回来了,看了看表,恰好是午饭时间。正打算起身吃饭,才想起在县委办这里,还没有吃饭的工具,想着也是有用招待客人的用具了。 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刚打算起身,就听到了敲门声,说了声请进之后,钟潇虹就拿着两个搪瓷缸走了进来。 朝阳,忘给你准备吃饭的缸子了,这个给你。 啊,钟主任,不用,我用食堂的就行。 用啥食堂的,那个不卫生,这个是新的,买回来我就用了一次,那,筷子你自己去食堂找双新的。咋,晓阳都拿我当姐姐,你还嫌弃姐姐啊。 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缸子,拿到手上一看,里面有半缸子的新鲜花生米。 钟主任,这花生米? 姐刚剥开的,新鲜,你放兜里,吃不完就拿给晓阳吃。不够,姐兜里还有。说着十分大气的拍了拍自己的兜。又掏了一把,伸着手递了过来。 阳光正好,透过玻璃洒在钟潇虹的身上,钟潇虹的手和脸颊上少女那小小的绒毛清晰可见,她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上扬,几缕发丝在阳光下飘动,更增添了几分灵动之美。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她成了这世间最美的画卷。 我不敢与其对视,直接拿着缸子接了过来,钟潇虹笑了笑道:看你这样子,傻的。一双眉眼弯弯,恰似两轮新月,纯洁,真诚而又撩人心弦。 待其出门之后,我喘了口粗气,暗道,以后这办公室不能待了,时间长了,必定就会成为刚才那些女同志的谈资笑料,我不能做对不起家庭,对不起晓阳的事。晓阳说的对,一个女人一旦心里有了男人,这男人就就是她的信仰,人性确实是靠不住的。不然所谓的圣人,上下五千年也就那么几个。又看了看缸子里的花生,心里暗道,专案组马上就要和罗焕青见面了,也不知道这个钟主任是什么态度。 吃饭的时候,县里领导就在一个桌子,作为县政法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成员,自然是有资格和县领导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 食堂的饭菜简单,和平安县委大院差不多,白菜豆腐粉条,台面上有一碗辣椒油,一碗醋,一碗香油。如果觉得味道不够,就自己来加。我喜欢吃辣,放了些辣椒油之后就坐到了县长罗正财一桌。 令狐,冯明旺和其他几位副县长,一边吃还和罗正财一边讨论着工作。我到了之后,与众人打了招呼,刚刚落座就听到邹新民说,令狐常委啊,五千吨煤也不算什么大事,按说我直接签个字也就完了,但是咱们还是要在会上走一下,尊重其他班子同志的意见。 冯明旺看俩人说完了,放下了筷子道:罗县长啊,现在离元旦不到一个月了,我看这个进度下去,70%的目标完不成啊。我们还是积极对接平安县,请他们提供一些碎石啊。 罗正财擦了擦嘴道:李书记也在关心啊,但是邹常务是拍了胸脯的,一定能完成。这事你再和邹常务商量,啊,你们具体在碰一碰。 冯明旺有些为难的道:罗县,您还是要有个明确的态度啊。 啊,这个邹常务你们商量拿主意就是我的态度,我不能事事做主嘛,你们分管副县长要有担当和魄力,说吧,就擦了擦嘴起了身,隔壁桌的秘书马上站了起来准备收拾碗筷耍罗县长的餐具。 罗县长理了理衣服道:这个朝阳同志也在,等邹常务来了,我们就开会。我们开短会,散会之后我还要去省城拜会客人,啊,那就这样…… 罗正财离开了饭桌,几名副县长都是欲言又止,毕竟都是县里的领导干部,就没有了上午那些女同志的松弛感。公共场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有一个度。 而煤炭公司里,林华中和林华北两个兄弟送走了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之后,两人又回到了包间里,林华北道:老五啊,你早上真的去找李朝阳去了。 林华中一边拿着细细的骨头剔着牙一边道:可不是,我直接拍了他小王八蛋的桌子,他小子倒是真诚,把调查这些事的理由和我全部托了底,那小子是这样说的…… 林华北打着饱嗝,松了松自己的皮带,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华中道:这小子这些话说出来,听着是无可挑剔,但咋感觉像忽悠人一样!你想,就拿表彰这个事,他们咋不高风亮节?就你高风亮节? 小王八蛋说了,就是因为咱们大哥是政法委书记,才体现出来咱大哥,咱们林家的高风亮节。 屁,大哥都不知道这个事,高风亮节,我看是抽风两个。大哥那个老思想保守了,下周我们去趟地区和省城,我必须要拿下煤炭公司的总经理,这个令狐自从李学武来了之后,就变节了,他现在代管,要是他下一步兼任了煤炭公司总经理,我就没有好日子了。 又吃了几口菜,林华中道:这次去了,能不能把纪宏伟也整走,他的人一直在追董先刃。如果发出去通缉令,董先刃就不好再回来了,一旦落到李朝阳手里,恐怕要出大事。 林华北拿着筷子,在桌子上使劲的扎了几下道:看看吧,这个纪宏伟和军分区关系匪浅,大哥这个层级动不了他。李朝阳那边,姓钟的一直也没什么进展,是有些复杂啊。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压低了声音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林华中双臂压在桌子上,身体向前一探:什么办法? 林华北冷笑了一声,下药,找机会给她俩下药,姓罗的不就是这样才听话了嘛。 林华中也是冷笑了一声,一把将手中的骨头掰断了,除了姓罗的,这个姓邹的,也给他提前下点。 常务会开成了推责的会,县长罗正财确实是心生退意,基本上都是由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拍板罗正财定调,涉及到的公安工作不多,我也就没有发言。开完了常务会议之后,就来到了公安局,兜里装了两把花生,到了办公室也吃的差不多了。 刚刚落了座,高政委就主动来到了办公室,笑着道:李局啊,组织部的同志后天上午就要来局里面开干部大会,我计划啊明天按照惯例与中层干部和派出所的负责同志交换意见,确保能够实现组织意图。 高政委所说的谈话,就是在开干部大会投票之前,作为分管干部人事的领导,与各个科所队室的负责人沟通交流,听一听干部们对何浩同志的意见,这个时候,大家也就懂了领导的暗示。到时候,何浩自然也就会有一个相对集中的票数,实现党委对人事工作的布局。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李学武书记已经交代,在人事任命上,我只管提要求,具体的实施由组织部来安排,所以何浩的事情也就不需要我同班子的同志交换意见。具体安排职务,也是县委的事情。 我笑了笑道,高政委,人事工作你来抓,我没有意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需要我干什么,您说一声。 说了几句人事上的工作步骤之后,高政委喜欢烤火,坐在了火炉之旁,拿着煤钳将炭炉里的煤块夹来夹去,好让其能够充分的燃烧。炉火映红了高政委的头顶,整个人都泛着光和热。烤了会火之后,高政委道:朝阳啊,陈刚的事是我的一块心病啊,现在他的材料被县政法委退了回来,陈刚同志的家属找了我几次,我看这件事就由我牵头调查,好向县委政府,向陈刚同志家属和全局干部职工交代。 我心里也记着陈刚的事,只是这个时候,布局尚未完成,让刑警大队调查肯定也是敷衍了事,这反倒是对陈刚同志的不尊重,高政委主管思想政治工作,如果也带头查起了案子,下一步也不利于工作分工。我心里笃定,就让何浩担任副局长之后,从地区公安处抽人来开展调查。就道:高政委,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这个事我看先放一放,您还是把思想政治和队伍建设的工作抓起来,陈刚的事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说吧。至于陈刚同志的家属,我可以好好和他谈一次,让她先来上班吧。 高政委道;陈刚同志的家属,现在情绪上有些波动,您和她见一面也好,代表局里面可以安抚一下,表个态。 说到了这里之后,就到了下班时间。正打算回平安,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李局吗?我是油坊乡的何浩啊。 哦,何所长,要恭喜你了,高政委已经给你谈话了吧。 啊,谈了话,可惜啊,咱老何没有那个命。 怎么回事? 李局,前两天在大集上偷孩子的那个人被群众打了之后,受了内伤,今天下午死到医院里了,林局这个时候,已经赶过来了…… 第 468章把面包车毙了? 听到油坊派出所的何浩说人贩子被打死了,问题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忙问道:什么情况,人怎么就死了。 何浩在电话里做了解释,是当天面包车确实在路上烂了一次,修车修了一个多小时,这人贩子也就被群众打了两三个小时。本想着让大家出出气,结果这人到了所里一直半死不活,今天送到县医院,人没救回来。 我听闻之后道,这个事我是清楚的,林局去了,你做好解释工作就好了。 何浩有些沮丧的道:李局,我辜负了组织信任啊! 何所长,面包车出故障关你屁的事啊,组织依然信任你。 高政委听闻之后,面露难色,挂断了电话,高政委道:朝阳啊,这个档口上恐怕不好再给同志们做工作了,何浩的事要不要放一放? 我心里清楚,在干部年轻化的背景之下,一旦何浩错过了这次机会,等到过了年也就到了五十岁,再提拔就是破格提拔,破格提拔所做的工作,比正常程序就难的多了。 高政委,何浩的事我是清楚的,当时我正好在油坊派出所,是因为出警的面包车总是发生故障,耽误了到达的时间,才影响了事情的处置。人贩子嘛,和什么偷狗偷羊的性质不一样,咱们群众发泄发泄,倒也正常,只是下手重了些嘛。 高政委道:李局是,我是担心党委会和投票的环节出现意外,到时候万一通不过,您是党委书记,可要负领导责任。 高政委所说倒是实话,如果一个干部推举之后,没有在党委会或者干部考察会议上获得通过,必将会影响局党委的权威和党委书记的威信,也会给组织部门留下不好的印象。我思考了一下就道:高政委,事情出了我们积极面对,并不是因为出在我们公安局就是我们公安局的责任嘛,可以慢慢调。 高政委犹豫了一下就道:是啊,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就不能说明何浩在管理上不存在问题 所以,局里面要慎重啊。 高政委,也不能说明何浩存在问题嘛,这件事我看还是要站在我们同志的立场上去考虑。 高政委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朝阳,你下定了决心,我老高肯定支持你,我我通知明天开党委会,咱们争取班子形成一致意见。 晚上的时候,从油坊回来的林华中很是兴奋,狠狠地骂了一顿何浩,算是出了一口气。和林华北两个人又将林华东请在了一起吃喝。打算好好的庆祝一番。 林华中道:大哥,这次我看这个何浩是彻底服气了,没有了到煤炭家属院抓人的那股子嚣张劲头了,这次提拔的事,明天党委会我就给他按下了。 林华东看了林华中一眼,叩了叩桌子道:老五啊,忘了这次提拔的目的了?不就是为了拔掉你眼中这颗钉子?他提拔不走是不是你心里还不舒坦?我看你俩格局放大一些,依咱们家现在这个地位,何必再去和一个小小的所长一般见识,把他提拔到司法局,拿一个副科级的职位少树敌,也显得咱们为人大度,还能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嘛。 林华北端着酒杯道:可惜了,便宜他了,这老小子从煤炭家属院直接带走了我们一个经警队的干部,丢的枪都找回来了,还抓住不放。 林华东道:县里严格管理没有错,给煤炭公司批抢 还是当年我签的字,现在国家严打之后,就开始控枪了,我看啊枪是祸害,老四,我都建议你们把枪交回公安局,不要玩那些东西。 几人吃了饭之后,林华东擦了擦嘴,知道两人还约了邹新民一起打麻将,林华东也就先走了。 林华中道:这大哥机关干部当久了,经警队没有几把枪,还怎么震的住人啊。老四,只是你考虑好没有,被偷的那把枪可是从南边买的仿制枪,纪宏伟要是问起来,你可咋办。 咋办?他纪宏伟肯定不敢问到我的头上,我已经罗焕清交代了,把事情都先推到董先刃身上。等到你当了局长之后,再让董先刃回来吧。 林华中吐了嘴里的骨头,眼神惆怅的道:猴年马月去了! 罗焕清已经知道了自己要被传唤的消息,本来都已已经去油坊派出所了,结果到了地方,听说油坊派出所出了人命官司,自己在派出所坐了一会,就被人打发走了。到了家里,看到刚洗漱完的钟潇虹,眼睛是直溜溜的看着。 钟潇虹瞥了一眼罗焕清,也不理他,自顾自的擦着头发。 罗焕清上下打量着钟潇虹,就说道:你和那个公安局长关系咋样了? 钟潇虹白了罗焕清一眼就继续擦着头发。 罗焕清起了身道:哎,我问你话那? 钟潇虹道:能怎么样,你想让我怎么样,就这么希望自己的媳妇给你戴绿帽子? 罗焕清心里暗道: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再者说了,我娶这个媳妇就是戴着帽子娶的。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是揉了揉鼻子,笑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这个经警大队丢枪那事,油坊派出所找我,哎,你和那个老何好也行,不是,和那个老何认识也行。 钟潇虹一边擦头发一边道,你昨天不是都说了,抢找回来了,还关你什么事。再者说,你是罗县长的侄子,派出所能拿你怎么样。 罗焕清少年时就不学无术,虽然穿着经警队的制服,但打内心里还是知道经警大队和正式公安还是有差距,特别是面对何浩这样油盐不进的人,何浩也是犯怵。穿着经警队的制服,也是知道,买卖枪支是重罪。如果坐实了自己的问题。这身制服估计就要脱了。毕竟自己的堂叔在林家人面前向来说不起硬话。 罗焕清道:那个枪是林华北买的仿制枪,不是正规枪支,现在林华北不认了,让我们经警大队内部处理好,把枪的事都推到董先刃的身上。至于老罗那个老王八蛋就别提了,他自己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还能管到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堂侄。钟主任啊,你要帮帮我,您看,您出个面,到时候请李局长,咱们三个人一起吃个饭,经警大队咋说也是在县公安指导下开展工作,我作为经警大队的大队长,按说也应该向李局长汇报工作嘛。 钟潇虹道:我和他不熟,你要约他吃饭你自己去约,到时候约成了需要我我就去出个面。 罗焕清猛地点了点头道:行行行,我去约,到时候你可一定要作陪。 钟潇虹擦干了头,将毛巾挂在晾衣绳子上,一伸手一双玉肩就露了出来,罗焕清看着钟潇虹如出水芙蓉一般,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挠了挠头道:壶里还有没有开水,我去洗一下。 钟潇虹扭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爱人,其实长的不高不帅都没什么,但是这个男人喝了酒就会羞辱自己,这就让钟潇虹心里无比的抵触,宁愿自己抚慰自己也不愿和这个男人产生接触。看罗焕清主动提出要去洗一洗,钟潇虹则在努力的说服自己,去做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还是点了点头道:烧水壶和暖水瓶里都有热水,你去洗吧。 罗焕清看了看自己的包,里面有林华北托人交给自己的几粒药丸,罗焕清心里痒痒的,想着试上一试,但又怕出现了什么意外,咬咬了咬牙,还是算了。 等到走到卧室,钟潇虹已经将被子盖上了自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自从结婚之后,俩人就少有亲热。刚开始是罗焕清心有不甘,觉得罗正财坑了自己,后来发现自己有些问题,慢慢的也就没有了生理方面的交流。 罗焕清刚刚钻进被窝,钟潇虹不冷不热的道:把灯关了。 罗焕清关上了灯,不到两分钟也就开了。钟潇虹道:可以开始了吗? 啊,这个 这个已经结束了。 钟潇虹掀开了被窝看了看,一脸生无可恋的起了床,小声嘟囔了句,两分钟不到,你倒是节约时间,看来五分钟也挺长的…… 第二天一早,晓阳从武装部就要回平安上班,昨天睡的晚,今天起的也晚,晓阳是哈欠连连的道:三傻子,今天这个高政委咋没起床打球,你看都八点了,我这过去早饭都来不及吃。 我也打了个哈欠道:学武书记在吧,学武书记在的时候,高政委一般不打球。怕影响学武书记休息。 这个高政委,看不出来,还有这样的小心思。三傻子,昨天忙那事儿了,我想了想,提个建议,你让林华中去当副政委的想法不够成熟啊,他要是去当了副政委,你就是和林华东彻底闹翻了,毕竟大家都知道,公安局的不抓业务就等于靠边站了。林华中已经觉得你在针对他了,林华东他咋说也是你的顶头上司,县官不如现管,到时候他们都走向了你的对立面,你不好办。 我抓起了衣服又放下了,抱着晓阳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厉害,前几天你教我的,林华中是完全按照你的剧本再来找我,我按照你的话,把他忽悠的是一愣一愣的。 晓阳又在我肚子上捏了捏道:把你的腹肌亮出来,再让姐摸一摸。 稍一用力,几块腹肌也就显露了出来,晓阳一边捏一边道:三傻子啊,你记住,没有证据之前,任何人都是你的同志,一把手最重要的是要有胸怀和格局,要多给人戴高帽,少给人穿小鞋,这样你才能获得大家的认可,四个副局长这个时候谁年龄最大谁就去当副政委,这是处于公心,任何人都没啥说的。 你的意思是老江去当副政委,让林华中当常务副局长?管财务和办公室?这样不妥吧,内勤最为核心的业务就是财务和办公室。 晓阳放开了手道:一把手要学会放手,工作这么多靠一把手抓?那这个一把手就不合格。都给你说了没有证据前,林华中也是你的革命兄弟,他抓得好是你知人善任,他抓得不好是他能力低下,他抓出了问题你依法处理就完了。只有他当了常务副局长,你那个何浩才能接刑警的业务,这样林家的人抵触心理才没有这么大嘛。 两个人温存了一会,晓阳出门道:晚上姐就不来了,让你休息休息。 我拍了拍自己道:别别别,你还是来吧,没有你我这局长当的不踏实。 晓阳出了门,又折转回来道,何浩留在公安局的事,千万要保密,不然的话,会出乱子。 到了公安局,就组织召开了党委会,研究了装备采购和集资房摸底的几个事之后,就到了人事议题。 我清了清嗓子道:同志们,经过前期的酝酿,组织上决定推荐何浩同志啊,为副科级干部人选。现在县局党委主动回应,关于油坊乡出现的人贩子死亡这个事。同志们,这个事充分暴露出咱们公安机关的问题,那就是装备太差,在办案的关键时刻掉链子,影响了公安队伍的形象…… 看着高政委和其他几位领导震惊的表情,这么大的事竟然让一个面包车来扛…… 我清了清嗓子又道:当然,至于打人的群众,油坊派出所要调查,要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权益也要保障嘛。第三个事,县局党委已经决定,向县委政府申请经费购置车辆,同时啊,把局机关的阿罗越野车拿出一部分充实到基层派出所去。那个面包车我来坐。同志们啊,对咱们基层所的同志高看一眼,厚爱三分不能是一句空话,今天县局党委为何浩和油坊派出所的同志站台,将来也要为其他的同志站台,绝对不能出了问题就拿咱们自己同志开刀,话音刚落,参会的同志就鼓起来掌。这个时候,办公室值班的同志十分焦急的汇报道:李局,这个死者家属去围堵油坊乡大院去了。 声音大不,但会议室十分的安静,大家也就都听到了,众人则都将目光看向了我。我心里暗道,这个事要是处理不好,岂不是当众被打了脸,思索了片刻就想到了李叔之前处理学校强奸犯被群众打死的事,简直和这个如出一辙,我轻轻叩着桌子道:维护权益我们要支持,周局啊,你抓治安,带上你的人,咱们一起去一趟油坊,高政委,你留下来,继续组织开会。 高政委不解的道:那边火烧眉毛了,还开会 。 开,继续开呀,问题出在面包车身上,我们总不能把面包车毙了吧…… 第469 章 咱们一起吃个饭 从基层乡镇一步步走过来,我深知基层的同志不怕干工作,怕的就是干了工作之后,得不到上级的理解,出了问题后,就被上级一脚踢出来背锅。主动在党委会上力挺何浩,公安局机关的中层干部们是切实体会到了来自局党委的关心。 到了去油坊的路上,副局长周成和治安大队的十几个同志一起就去了,自从到了局里面以后,周成副局长就少有来汇报过工作,相比于江永成和纪宏伟两位副局长,我对周成的了解就少了一些。四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倒是沉默寡言。 去油坊的路上,周成搓了搓脸,问道:李局啊,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找打人的群众,再者说了,打人的群众这个时候也不会承认自己打了人,毕竟出了人命。 周局,这个找群众来,并不是为了追究责任,而是借用群众的力量去和死者的家属施压,贩卖人口,大家都是深痛务绝,只要家属好好谈,一切都好谈,如果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给党委政府施压,就不值得鼓励了。 周成思索了下就回道:李局,你这个是发动群众斗群众? 我挥了挥手道:啊,算不上算不上,公道自在人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到了油坊乡政府大院的门口,就看到了门口围了不少人,披麻戴孝,哭声连连。乡党委政府的干部正在门口苦苦相劝,但不起什么作用。 看到县公安局来了车,家属倒也没有胆怯之意,毕竟死者为大,有了死者家属这个身份,就有恃无恐了起来。 看到大家下了车,油坊乡党委书记秦慧艳和油坊乡派出所的所长何浩两人忙走了过来,汇报了当前的情况。 秦慧艳一脸的慌张道:李县长,您可来了,这几个家属要求太过分了,要找我们要两万块钱。你说乡里哪里有钱。 作为县政府的党组成员,一般在乡镇,也会被称为县长,虽然纠正了几次,但大家还是李县长李县长。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何浩补充道:李局,家属还要求严惩打人的人。 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家属提的这两个要求不过分嘛。 说完这句,秦书记和何所长两个人都有了些手足无措了。没承想,和领导汇报之后,领导不帮自己说话还有了赔钱这个认识。 秦书记又小声说了一句道:李县长,乡财政确定拿不出来两万,您看要不公安局拿一万,我们乡党委出一万? 何浩听到秦慧艳要公安局分担一万,也是知道自己和局里面惹了麻烦,毕竟对一个靠工资吃饭的普通家庭来讲一万元是天文数字了,一分钱也能难倒英雄汉。也没有了当日的洒脱。在提拔的关键时期,遇上这样的烦心事,确实是有些无奈了。 我看俩人都面露难色,也不想着和俩人兜圈子,直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后面还有一句,冤有头债有主。人贩子嘛也应该由人民法院来审判嘛,作为党委政府和公安机关,这个认识咱们必须要清醒。抓人需要时间,赔钱也需要协商嘛,秦书记,你是油坊的父母官,有个工作需要你去做,去当天的大集上,联系村干部,找些群众代表来…… 秦慧艳作为乡党委的书记,这些小事情并不复杂,马上就安排了下去。何浩看秦慧艳安排工作去了,就走到我的跟前检讨道:李书记,我有责任,请组织处理我。 嗯,何所长,你有这个认识很好啊,但是你要清楚你的责任是什么。 处置不力,耽误了时间。 油坊乡有两个集市,一个就在乡政府驻地的油坊村,一个在离乡政府五公里远的小亥村。 我点了点头,拍了拍何所长的肩膀道:何浩同志,我来的时候,刚刚开了局党委会,局党委和班子一致决定,继续推荐你为副科级干部考察人选。 听闻之后,何浩就抬起来头,有些惶恐的道:李局,我给组织惹了麻烦,提拔我组织上会有压力。 我肯定的道:这个时候考虑的还是组织,何浩同志啊,我没有看错人。再大的压力我来扛,组织上不会让干了工作的同志,流血又流泪。 何浩听完之后,倒是眼圈一热,李局,我,我, 别我了,何浩同志,干工作吧。说着就转了身,走到大院门口群众跟前,大家看来了人,有几个妇女哭的也是撕心裂肺,看热闹的群众也是指指点点。 根据安排,已经有十多个干部走到了人群里,向围观的群众解释真相。人贩子的议论声是越来越大。 我看时机差不多了,就道:乡亲们,我是县公安局的局长李朝阳,大家的诉求我都清楚了,一个是抓人,一个是赔钱。是不是? 家属中有个带头的,站了起来道:两万块钱,不拿钱我们就不走。 我点了点头道:县公安局没有意见,请大家到大院会议室里来,县公安局一定给大家一个说法。 这人一脸不信的道:小白脸,你才多大啊就是县公安局的局长。 周成道:咋,你还觉得有人敢冒充公安局局长? 这人犹豫了下,看着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的,捯也有些犹豫,几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落座之后,家属的情绪十分激动,再听大家抱怨了半个小时后,我也看着材料,这偷孩子的人五十出头,夫妻两个,也没有孩子。 我清了清嗓子道:大家提的两条要求,我觉得不过分,县公安局会调查,打人者必须绳之以法,这点大家满意吗? 众位家属都点了点头,带头的人道:还有赔钱的事。 我点了点头道:该赔就赔,谁打的人谁赔钱,他如果不赔钱,县公安局联合法院,给大家一个说法,这点大家认同吧。 众位家属相互看了几眼,也算是认同。 我继续道:既然大家都已经认同了,我们就按照这个办,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吵闹了起来,一辆接着一辆的自行车,驴车陆陆续续进了乡大院。众人起了身透过窗户一看,足足有一两百人之多。 乡党委书记秦慧艳进了门,环顾了一周道:李县长,这个,这个参与打人的太多了,大家都来了。 多少人? 数不清,大概一两百吧。 我马上道:人太多了,会议室坐不下,找几个代表过来,这样,问一问,把代表带过来。 秦慧艳有些为难的道,代表这种事还能有代表?那我试着把他们叫过来。 不多会,门打开了,我抬头一看,一个穿着洗的泛白军装,打着补丁,戴着老式军帽,身上挂满了勋章的老人,拄着一个自制的拐,一瘸一拐的就进来了。 老人两鬓早已斑白,但目光坚毅。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那每一道纹路仿佛都在诉说着曾经的战火与硝烟。他的身姿不再挺拔,但脊梁却始终如钢铁般坚硬。 看到老革命拿着自制的拐棍一瘸一拐的朝我走来,胸前的勋章相互碰撞,拐棍砸在地上声声入耳,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老人的臂章已经泛白,但模模糊糊还能看清楚八路军三个字。胸前的勋章,一等功、二等功、三等功,数不清楚,眼花缭乱。这个时候哪有我坐着的道理,就算钟书记在也要尊敬的喊一声老首长。我马上起了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道:老英雄好。 老人抬起头,十分平静的看了我一眼,用胳膊拄着拐支撑着身体,也敬了一个军礼作为回应。 我忙拉起了自己的凳子,扶老英雄坐了下来, 老人也不客气,坐了下来之后,环顾了一周,会议室四面的窗户上围满了小亥大集上的群众,那眼神个个如标枪一般满是仇恨。 老英雄看了一圈,有些激动的叩着桌子道:解放都四十年了,大街上还敢偷孩子,该杀不该杀啊? 说完就环顾了一周。别说家属,就是几个乡镇干部都哆嗦了一下。 老英雄看着家属道:人是我杀的,跟小亥的乡亲都没有关系,杀人偿命,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我看了一眼秦慧艳,心里暗道,真是会办事,在哪里请了这么一位“神仙”来。万一老英雄一激动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向县委政府解释。 秦慧艳在我耳边悄声道:这个老英雄不得了,县委学武书记都来看了一趟。 我意味深长的看了秦慧艳一眼,心里暗道:你还知道学武书记来看了一趟。 老英雄看对面的家属不说话,又淡淡的道:怎么,到底是要杀还是要剮,给句话。 对方带头的看了看老革命,又看了看窗户上围观的人群,小声的道:您都这么大了,怎么打的人。 老英雄听完之后,又拍了下桌子道:大点声,我听不见。 那人一看老英雄怒目而视,倒是头一扭,不敢说话了。 老英雄道:不说话?我的老命就在这里,我就住在小亥,你们打听打听,都知道我老瘸子,我睡觉不关门,你们要找我随时都来。这事和群众,和政府,和公安局都没关系。这事你们只找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咱说到做到! 说罢,就把手伸向了何浩。上铐子吧! 何浩忙站起来,双手都摆了摆道,老英雄,您别开玩笑,别说我们,就是省公安厅的同志来了,也不敢给您上手铐。 老英雄看了看大家道:怎么,你们以为我是来给你们摆老资格,倚老卖老来了?如果这样想你们就想多了,我也就不配是一个党员。我胸前的勋章不是丹书铁券,不是免死金牌,人贩子也是人,打死了就该偿命,如果随意杀人,那咱们不还是旧社会?我也是受党教育了多年,干了一辈子的革命,你们不要以为我老把老骨头就挺不直脊梁。来吧,上铐子。 听闻此言,我倒是满心的敬佩,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能有这样的觉悟和认识,这才是长了一身铮铮铁骨的共产党员。 看着老人的手饱经沧桑,如同槐树皮一般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指节处粗大而微微弯曲, 粗糙而又显得有力。 下面的家属们也是交头接耳了几句,知道和这样的老革命闹下去,再加上外面的群众个个&虎视眈眈也落不到好处,带头的起了身道:我们回去商量商量,就是这个,我们咋回去。 何浩道:咋回去?咋来的咋回去? 带头的人面露难色的道:你看,门口这些人,我们能出的去?不打架吧? 何浩招心里暗道,只要不提钱,送你们回去都愿意。招呼了一声道:走吧,送你们到乡大院门口。 打开了会议室,看着穿公安制服的同志,大家自觉的慢慢让出了一条路,众位家属也就走了。 我马上道:秦书记,安排车 啊,安排车把咱们老英雄平平安安的送回家去。 扶着老英雄一步一步的上了车,我的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局长生涯也就到此结束了。 老英雄坐在车上十分淡定的道:小伙子有事,你们随时找我,小亥的瘸子,大家都知道。 安顿好一切之后,已经快十二点,在乡大院食堂简单吃了午饭之后,大家客套了几句,就来到了何浩的办公室。 坐定之后,我想着抢劫犯枪支的事,就道:何所长,现在最为要紧的是顺着仿制枪的事。 周成则道:李局啊,这个何所长马上就要去司法局任副局长了,这个案子是不是…… 晓阳一再交代何浩留在公安局的事一定要保密,本来想说何浩要留下的,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就笑着道:何局啊,这个案子办完,这个案子办完之后我们县城见。 何浩马上表态道:李局,我们马上通知,经警大队的罗焕清大队长,到我们油坊派出所来说明情况。 具体的办案过程我不过问,你们按程序办就是了。 刚从油坊派出所出来,就看到了群众押着一个人就往派出所走,看了看年龄不大,也才十二三岁。 马上停下了脚步问道:这个小孩犯了什么事,还值当的你们两个大人押着。 旁边的人道:哦,这个人偷我们刚打好的烧饼。 我看了看孩子,身上的棉袄破破烂烂,袖口处磨的油光蹭亮,露出的棉花也是已经成了黑色。 我拍了拍孩子道:几天没吃饭了? 孩子擦了擦嘴,咽了口水道:两天了。 你家大人那? 这孩子揉了揉鼻子道:我爹前两年死煤矿上啦,我娘跟人家跑了。爷爷奶奶今年都走了,家里就剩我自己了。 煤矿上没的?咋没得。 煤矿塌方,砸死了。 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我点了点头道:孩子如果偷钱,这是他的错,孩子饿了找口吃的,是咱们的错。烧饼多少钱,我来给,说着就将手伸进了兜里, 卖烧饼的两个大哥忙道:算了算了,不要不要,何浩和周成也忙掏着兜,倒是周成手快一步,从兜里掏出了钱,硬塞给了卖烧饼的大哥。 上车前,还是多问了一句,孩子,你娘去了外地? 孩子沉默了一会道:没有,嫁给了矿上经警大队,一个叫董先刃的。 听到董先刃,我倒是诧异了起来,看着何浩道:不是,那个? 何浩也是点了点头,刚放回去,这样吧,我把孩子送回去。 回到了局里,就和高政委一起,与科队所室的负责人一一谈话,直到下午四点半,才把大家的工作做完。刚刚端着杯子喝了口茶,就听到了敲门声。 门打开之后,来人确是罗焕清。 李局,经警大队罗焕清来汇报工作,我心里想着,罗焕清不是被问话去了,怎么来到了局里。 伸手不打笑脸人,经警大队长向公安局长汇报工作倒也是无可厚非。再加上罗县长和钟主任的面子,还是笑着起了身,与其主动握了握手道:罗大队,欢迎啊。 经办两人客套了几句之后,罗焕清道:李局,下午我去了油坊派出所,配合做了笔录,仿制枪的事啊,和矿上没有关系,是董先刃花钱买的。 我笑了笑道:具体的业务有分管领导和具体负责的同志,我不过问,什么情况你和办案人员如实说清楚。 又说了几句之后,罗焕清道:李局啊,您来了这些天,一直在调研,经警大队也是受公安局领导的一支力量,一定要抽时间到我们那里去视察啊。 视察谈不上,可以交流一下嘛。 罗焕清又道:李局,您来之后,我爱人钟潇虹经常提起您,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上,我们两口子请您吃饭,顺便我再向您汇报汇报经警大队的工作。 我想了想,如果能和罗焕清交个朋友,说不定很多事情也能找到突破口,略做犹豫就道:那行,在哪里?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六点钟,煤炭宾馆怎么样? 嗯,好…… 第470章 在公安局担任领导职务 罗焕清作为经警大队的大队长,罗正财县长的堂侄,在和钟潇虹结婚之前,就已经发现了罗正财对钟潇虹有不轨之心,奈何不是亲侄,在罗正财担任副县长之后,还是在庄稼地里刨食,娶了钟潇虹之后,也才到了煤炭公司经警大队担任大队长。但为了报复钟潇虹,罗焕清在煤炭公司,和一个矿上的女工也是不清不楚的。 虽然对罗正财心里有气,但又无可奈何,毕竟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部仰仗了罗正财。 在前段时间,因为修路的事,罗正财差点被调离,罗焕青就惶恐不安起来,毕竟自己这个堂叔走了,就失去了靠山,自己这个经警大队的大队长必然是无法在煤炭公司被一脚踢开。所以,罗焕清对煤炭公司的实际负责人林华北是言听计从。当得知林华北要拿钟潇虹构陷李朝阳的时候,罗焕清不仅没有拒绝,反倒是有了些兴奋,毕竟自己立功的时候到了。 看着罗焕清关上了门,我心里暗道:晓阳之前还说过要和钟潇虹的爱人一起吃饭,这个时候叫上晓阳,就十分有必要了,遂拿起了电话,直接打给了晓阳。 晓阳,今晚你要再来一趟临平 晚上一起吃个饭! 晓阳斩钉截铁的道:不去你去,谁喊也不去了,今晚友福召集大家吃饭,说城关镇和工业园区三季度的各项指标都有了大提升,要给大家鼓劲。除了学武书记喊吃饭,其他人的面子,我就不给了!晓阳又娇羞的道:三傻子,你就让姐歇一天,喘口气吧。 你确定不来? 不来不来。 今晚上可是钟潇虹叫吃饭!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道:说地方,姐在这边吃一半就出发。 你不是不来? 妈呦,三傻子,你小王八蛋就让姐省点心吧。说了时间地点之后,晓阳道:我现在出发,估计要晚一会到。 罗焕清从县公安局出来之后,马上乘车去了县委大院,到了门口之后,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给保卫科的人发了支烟,让人代为通知。 钟主任本来就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保卫科的同志接过了烟,不敢怠慢,毕竟这两口子不在大院里说事的习惯,保卫科的同志是都知道的。 十多分钟后,钟潇虹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手包,来到了门口,拉开了车门后直接坐了上去,拉着脸道: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到县委大院来找我。 不喝酒的时候,罗焕清对钟潇虹还算尊敬,就咧嘴一笑道:这不是约了县公安局的李局长一起吃晚饭,我和他不熟,你也要参加。 钟潇虹看了一眼罗焕清 深知林华北、罗焕清不怀好意,就是想借着让两个人单独接触来制造花边新闻抹黑李朝阳。毫不客气的道: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参与,说着就要拉开车门下车。 罗焕清一把抓住钟潇虹的胳膊道:哎哎哎,别想歪了,这次我全程在场,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感谢一下李局长在这次查枪的事情上,对我个人的照顾,我保证和煤炭公司没有任何的关系。 钟潇虹瞥了罗焕清一眼道:把手撒开,你弄痛我了。 罗焕清道:钟主任啊,老罗那个王八蛋,今年不走明年过年也就要走了,他走了之后,我这个经警大队长没有个人说话,是当不下去的。李朝阳的老丈人是地委副书记,咱们靠上他的关系,我这个大队长也能坐的稳。 钟潇虹知道,自己虽然十分我们厌恶这个男人,但自己却无法选择自己的男人,如果罗焕清成了一个普通的工人,自己在县委大院里也是脸上无光,毕竟身边的女同事,年轻漂亮的不说,就是普普通通的女同事的家属,也多数都是科级干部。钟潇虹端坐了之后道:我只吃饭,不会喝酒的。 对对对,不需要喝酒不需要喝酒,咱们喝点橘子汁和健力宝,重要的是沟通感情。 晚上的时候,谢白山开着车,到了煤炭宾馆,宾馆的门口停了不少的车,留意了一下,除了县委县政府的车之外,各个乡镇和局委办的车也不在少数。偶尔还能看到几辆公安局的车。 谢白山将车停稳之后道:腐败,腐败,这要是郑红旗在这里担任书记,这还不得把这里一锅烩了啊。 我轻轻的咳嗽了声道:老谢,又忘了?那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谢白山咧嘴笑了笑道:记住了记住了。 走吧,一起去! 不了不了,和你们一起吃饭,简直太累,我回去等着,你快结束让服务员给我打电话。 酒局上的规矩多,谢白山也馋酒,但晓阳确是专门交代了,谢白山只要出车坚决不能喝酒,既然不能喝酒,谢白山倒不愿去参加这些酒局了,一顿饭的事我也没有矫情,就让其自由安排了。正好晓阳要来,也会让向波开车过来。 到了宾馆的大堂,穿着经警制服的罗焕清和黑色风衣红围巾的钟潇虹已经在等待,俩人看到了我主动迎上来几步,客套了几句之后,三个人就去了包间。 进门之后,煤炭宾馆的暖气烧的滚烫,瞬间一股暖流就扑面而来。 钟潇虹十分自然段脱掉了自己的风衣外套,露出里面一袭修身的黑色毛衣,简约而不失优雅。钟潇虹将风衣轻轻搭在旁边的椅背上,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从容与淡定。 笑了笑道:你俩不热啊。 包间内的灯光柔和地洒在身上,映衬出钟潇虹精致的面容和曼妙的身姿。她微微扬起嘴角,环顾四周,得到了罗焕清的车;承诺,和自己欣赏的人一起吃晚饭,又是熟悉的环境让钟潇虹感到格外放松。 罗焕清拿出了两瓶酱香型的白酒,开了盖子之后,罗焕清道:潇虹啊,咱们难的和李局长一起吃顿饭,我俩干喝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潇虹陪一杯,只陪一杯。 钟潇虹道:不是说好了,我不喝! 哎,你的酒量,咱李局长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李局长啊,你别看咱钟主任是女同志,二两的杯子可以连干三大杯。不喝可是不给李局长面儿。 话到这里,钟潇虹也只有拿起酒瓶倒起了酒,上了四个菜之后,罗焕清就端着杯子主动发起了进攻,三个人倒都是海量,不多会就一人喝了四两,钟潇虹挥了挥手道:我不能再喝了,差不多也就是这个量了。 四两酒下肚,我是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劝慰道:钟主任既然不能喝了酒不要喝了,罗大队啊,公安局的工作也需要经警大队的配合和支持,这杯酒我敬您哈。 又喝了一口之后,罗焕清出了包间门,很是豪爽的道:整两瓶饮料。 不多会,一名服务员就用托盘拿了两瓶瓶装的饮料走了过来,上面还插着两根小小的吸管。 罗焕清道:潇虹,朝阳局长,你俩一人一个。 钟潇虹接过饮料,就递了一瓶过来,接着将另一瓶饮料也放在了自己的跟前。 我看了看道:罗大队长,你这个可是不够大气啊,三个人拿两瓶饮料,来,我不喝,这个给你。 罗焕清摇摆着双手道:不不不,李局长,我喝不来这个,你们喝你们喝。 钟潇虹道:乱说,你不平时还买饮料喝。 啊,这不是喝酒,喝酒串味。 两瓶饮料而已,自然也没有让来让去的必要。说了会闲话之后,我就说道:罗队长啊,现在县公安局实实在在掌握了一些经警大队违法的线索啊,你作为大队长,要积极主动的配合县局工作,争取主动啊。 罗焕清道:李局长,放心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您的办公室,给您再做一次全面汇报。来,潇虹,咱们一起敬朝阳局长一杯饮料。 我看了看桌面上的饮料,也就说道:哎,男人端什么饮料啊。罗队长,还是小气了,怕喝你的酒吧。 说着就把饮料推到了一边,端着酒杯直接干了。 这个时候,就听到了门口的敲门声,服务员推开门,晓阳也就进来了。看着晓阳进来,罗焕清明显的一愣,我忙介绍道:这个是我爱人,邓晓阳同志。 罗焕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良久才道:稀客,稀客,欢迎欢迎。 双方介绍了之后,晓阳就和钟潇虹坐在了一起,我忙将眼前的饮料递了过去道:来,晓阳,这个,别浪费。 晓阳接过饮料后,也是笑着与钟潇虹碰了一杯道:姐,我还是真的渴了。 罗焕清看着晓阳和钟潇虹双双喝下饮料,眼神一时有些呆滞。反应也是慢了不少。 我看罗焕清喝酒的兴致不高,反倒是加快了喝酒的速度,心里想着,抓紧喝完,明天一早组织部还要来考察干部。但看晓阳和钟潇虹,俩人喝饮料倒是都有些喝多了一样,个个脸色通红,眼神朦胧。 晓阳脱下了外套道:姐,你们煤炭宾馆这暖气烧的是热啊!这衣服咋都感觉穿不住了。 钟潇虹道,是啊,你看进门我都脱了外套,哎,你俩老爷们穿这么厚,不热啊。说着就起了身,把窗户打开了。一股寒流顿时是直吹过来,冷的让人一个哆嗦。 晓阳道:这样是舒服多了。 我诧异的道:咋,你俩不冷?马上往桌子上看了看道:没啥硬菜是。 晓阳拿手当做扇子,兴许是我来的急吧,朝阳,抓紧喝,今晚累了,要早点回去休息。 钟潇虹也是痴痴的看着我道:妹妹,咱们两家人聚在一起不容易,别催嘛,让他俩多喝一会。 罗焕清摸了摸头道:这个酒只准备了一瓶,李局,您看咱们还换不换酒。 晓阳听闻,马上起了身道:不换了不换了,下次你们去平安,我带你们去吃驴肉。走走走,回屋休息。 啊,还没吃馒头那? 不吃了,我好累啊,我回屋给你烙饼。说着就抓着我只往外走。钟潇虹也是起了身,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但还是拉着罗焕清,出了门。 罗焕清道:今晚在这里安排了两间房间,要不你们就住在这。 我刚想拒绝,晓阳道:那就谢谢了,正好现在非常的困。 钟潇虹不甘的拉着罗焕清道:我们也不回去了。 煤炭宾馆一共六层,上面四层是住宿,下面的餐饮,和晓阳到了房间之后,晓阳按耐不住燥热的心情,一把把我推到了床上,热情而又奔放…… 钟潇虹进了屋,罗焕清要走,被钟潇虹挡在了门口,直接将门反锁了道,关灯,上床…… 不多会,又开了灯,钟潇虹掀开了被窝看了看,一口咬在罗焕清的胳膊上道:五分钟,必须五分钟,不然我和你拼命…… 罗焕清慌忙跳下来床,忙躲进卫生间接了一搪瓷盆的水,一边给钟潇虹洗脸,一边哭苦苦哀求道:五分钟,比登天还难,你就饶了我吧…… 第二天一早,晓阳脸色红晕渐消,一脸疲惫的看着我道:你昨晚上疯了吧你! 我耷拉着眼皮道:你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送走了晓阳,就到了县公安局,高政委看我哈欠连连就道:你这黑眼圈咋这么重,要不你就在办公室吧,我去院里接一接组织部的领导。 我笑了笑道:不算什么,当年刚上战场,紧张的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组织部的领导来关心我们的干部,我自然是要去大院迎接的。 和班子里的同志到了门口不久,两辆吉普车就到了大院里。与众人握手寒暄之后,就进行了一系列的谈话和投票。经过计票之后,就召开了会议。 组织部的副部长王树豪亲自主持会议:同志们,经过谈话,投票等系列程序,将确定干部群众意见比较集中的何浩同志为公安局副科级干部考察人选,在考察结束后何浩同志将在公安局担任领导职务…… 第 471章 你家晓阳没事吧! 听到何浩要在公安局任职,主席台下的干部们顿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组织部副部长王树豪摘下了眼镜,放在了会议桌上,叩了叩桌子道:同志们啊,这个情况提前给大家做个通报,本来啊这次提拔是交叉任职的,但县委充分考虑到公安局工作的特殊性啊,经过通盘考虑和慎重研究,决定公安局这次提拔的同志不交叉任职。 说罢之后又按程序念了几句稿子,看了看我就道:李局长,听您做最后指示。 我接过话筒道:同志们,这次在公安局选拔干部,充分证明了县委和组织部对公安机关的关心和爱护,希望全体同志要切实牢记县委县政府的殷殷重托…… 散会之后,局班子里的干部一行就将王树豪副部长和组织部的几个干部送上了车,看着汽车远去,班子里的同志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待汽车走远之后,林华中也不客气的道:李局长啊,这个何浩同志投完票之后,才说留在公安局?这个事情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我看了看众人,有疑惑的除了林华中之外,高政委、江永成、周成和纪宏伟几人也是一脸的不解。 我笑了笑道:王部长不是已经说了?留下来的主要原因就是考虑到公安工作的特殊性。我们推举何浩也只是副科级干部嘛,至于那个岗位是县委和组织部门考虑的事。 林华中则有些不满的道:何浩适合干司法局副局长,但他不适合干公安局的副政委嘛,他长期在基层搞得是业务,抓思想政治工作没有经验嘛。 我点了点头道:林局长说的对啊,他不适合干副政委。这样吧,具体干什么工作,咱们党委会上再研究,班子内部分工的事,都好商量嘛。 我转身走后,林华中一脸不解的道:李局也说了,何浩不适合干副政委,那他干啥啊。 高政委背着手,环顾了四周,斜看了一眼林华中道:副局长!说着背着手就跟我来到了办公室。 高政委到我的办公室也在客气,直接拉了凳子坐下道:朝阳啊,这个何浩的事是不是你去做的工作? 作为分管人事工作的政委,高政委这样问,我倒也不奇怪,给高政委扔了一支烟想,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道:高政委,我还是希望咱们自己的同志啊,留在局里面,这样好开展工作。 高政委伸手烤着火,我的这个回答就是一是已经告诉高政委,是我向县委做的工作。作为分管人事工作和队伍建设的副局长,高政委搓了搓手,心里有阵阵的失落感,毕竟身为分管领导,这样的事自己都不知道,这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高政委烤了会火之后才道:何浩当副局长? 高政委,您抓人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高政委沉思之后,又拿起了地上的火钳,将火炉子中的煤炭夹来夹去,好让其充分的燃烧,火炉中也泛起烟尘,高政委道:老江抓常务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适合动。林局这个人在地界上人脉比较广,方方面面都能招呼到,也不适合动。周成嘛这几年抓治安,倒也是四平八稳,这一块也不太适合。 对于副局长纪宏伟,高政委便不再叙说了。我就知道高政委的意思,让纪宏伟出任副政委,由何浩主抓交警队的工作。 对于这个安排,虽然认为并不妥当,但还是没有当面直说,毕竟还有一系列的程序要走。具体的落地,也还需要时间。 高政委看我不表态,也没有追问下去,毕竟从程序上来讲,在没有通过县里和组织部门的认定之前,讨论分工还为时尚早。 高政委刚刚出门,何浩和纪宏伟就一起进来了,和两个人客套几句之后,何浩就汇报了查枪的事情进度。何浩道:李局啊,根据对罗焕清的调查,这个罗焕清十分狡猾,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董先刃的身上,事情都关键,就是在抓住董先刃。 昨天那个小孩,和董先刃什么关系? 哦,董先刃算是他后爸! 什么叫算是? 何浩又道:李局啊,我昨天送那个孩子回去的时候,顺便打听了,小孩的父亲出了事故之后,小孩的妈就和董先刃在一起生活,现在是没有办手续的。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不办手续的不少,看来俩人也是先过上了日子。 董先刃是后爸,这妈是亲妈吧,怎么当娘的就不要孩子了?她是正儿八经的煤炭公司工人,待遇应该不差才对。 李局,这个我们问了,孩子的妈既不当家,也不做主,董先刃肯定不愿为别人啊养孩子,所以才会出现这个情况。 我点了点头道:这样吧,纪局,你去通知粟主任过来,明天我们公安局班子去煤炭公司调研。毕竟是地区重点保护单位嘛,我们应该了解企业在发展过程中需要我们公安局解决的问题,再看一看他们的炸药和枪支管理的工作。 纪局道:李局,我就不去了,前些天才查了他们的车,他们对我有意见。 纪局啊,这个认识就狭隘了,我们查他们的车,其目的就是为了帮助他们提升道路运输安全水平嘛。 纪局出了门之后何浩就主动站了起来道:李局,我能留在公安局是不是您? 对于何浩,自然没有在隐瞒的道理,直接将向县委争取的过程给何浩透了底,直接走过去,又拍了拍何浩的肩膀道:何所长啊,县委对你寄予了很大希望,下一步,要好好工作呀。 说了些感谢的话之后,何浩也就告辞了。我则又去县委大院开会。 对于公安局干部来讲,何浩无疑是幸运,在即将五十岁的年纪,提拔成了副局长。但何浩也是悲催的,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才解决了一个副科级的干部。 机遇就是这样,可遇而不可求,你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降临,一定程度上来讲,机遇比能力要重要,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这人命好吧。 作为县城最大的国有企业,煤炭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一直是副县级的干部兼任,之前的王振是县政协副主席,现在代管煤炭公司的则是县委常委,副县长令狐。稍许之后,煤炭公司的林华北就将公安局要来调研的通知汇报给了副县长令狐。 令狐听闻之后,稍作思考便道:李局长刚来不久,就调研煤炭公司的工作,这充分体现了县公安局非常重视煤炭公司嘛。通知下去,明天煤炭公司中层以上的干部全部参加,我也要亲自出席。 林华北笑了道:令狐常委,您是县委常委,李朝阳只是一个县政府党组成员,正科级的干部,您就不用亲自出席了吧? 令狐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心里暗道,按照正常的接待礼仪,自己作为县委常委,是不用亲自出面陪同一个县政府党组成员的。但李朝阳不仅仅是一个县政府党组成员,其背后是有地委在支持,更和李学武书记关系匪浅。 令狐抖了抖衣服道:不讲级别讲职责啊,对了,通知大家,着正装。 林华北比往日里跑县委频繁了不少,从令狐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又进了组织部部长老黄的办公室。 县里的小道消息,罗正财二线之后,邹新民成为了县长之后,令狐自然而然就要成为常务副县长,作为常务副县长,是不可能兼任煤炭公司的一把手的,这个时候,作为煤炭公司党委副书记,副总经理,煤矿党委书记的林华北,机会自然是要大一些,虽然知道晋升副县级要县委书记点头,但县委组织部部长还是有一些话语权。进了黄部长的办公室,林华北直言道:黄部长,今天我二哥华南从地区来了,晚上罗县长、邹县长也要到,请黄部长赏脸,咱们叙叙旧,我也好向您汇报思想。 按说一般的人约县委组织部长吃饭,不提前个三五天,约个两三次很难成行,但晚上吃饭下午来约,多少对组织部长是没看在眼里的。 县委组织部长在县里,位置关键,身份特殊,特别是在副科级以下干部的眼中,那是要捧在手心里的人物。但官职的大小是相对的,在一般干部来看县委组织部部长高不可攀,身份尊贵。但在地区和省里的领导来看,也不过是县委书记的传声筒而已。 组织部长老黄知道在临平,林家人的特殊地位,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组织部长能够得罪起的。但还是略显不满的道:哎呀,华北啊,今天晚上我有约了。不过华南来了,我们都是老朋友了,这样吧,我把这边推了。约定了时间地点之后,林华北也就告辞了。 出门之后,就去了卫生间,县委大院的卫生间还是老式的旱厕,男女厕所之间,就隔了一条红砖墙,厕所外面不远,是用红砖水泥砌成的洗手池,一排七八个生了锈的水龙头,有两三个还在滴着水。 林华北出来之后,正好看到了正在洗手的钟潇虹,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挽成马尾小辫,几缕发丝在耳旁轻轻垂下。她微微俯身,她将双手伸到水流之下,那白皙的肌肤在水流的映衬下更加晶莹剔透。 从昨天喝了那酒之后,一夜一天,钟潇虹都觉得浑身燥热,大冬天的也忍不住脱了里面的一件衣服。 水流滑过她修长的手指,她微微侧头,眼神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用双手捧着些水痛痛快快的拍在脸上,才感觉有了些许的凉意。, 钟潇虹洗的专注,她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又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小香帕,擦完脸之后,红晕渐消,扭头要走才看到一脸坏笑的林华北。 啊,林总,您也在啊。 哎,钟主任别走啊。 林总,现在正在开会,我马上要去开会。 林华北像欣赏猎物一样看着钟潇虹,让钟潇虹浑身的不自在。 林华北看了看四下无人便道:穿衣服比不穿衣服还好看,钟主任,您那几张照片…… 钟潇虹脸色通红,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林华北道3林总,您自重,这是县委大院。 林华北满不在乎的道:县委大院就不让人说实话了,怎么,今天好点了吧,是不是姓罗的没有满足你啊…… 钟潇虹知道林华北又要侮辱自己,扭头也就走了。进了会议室里,钟潇虹想着林华北的话,又想着罗焕青昨天的异常行为,又感觉自己身体的异样,恍惚间就有了一丝回忆。当年自己中专毕业分配到煤炭公司,自己在煤炭公司办公室第一次陪时任常务副县长罗正财喝酒喝酒,被林华北下药的情景如同电影一般再现。那巨大的侮辱心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心里就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昨天又被下药了,目标,目标就是李朝阳,而这次下药的人,是自己的老公,罗焕清…… 越往这里边想,思路也就越清晰,钟潇虹也就越后怕,又看了看正在旁边记笔记的我。除了后怕之外,竟有一丝小小的失落。 罗正财主持会议道:同志们,那就原则同意为县公安局调拨土地建设集资房,相应的工作和程序,那大家抓紧。这样,钟主任,你马上把会议记录整理好,明天一早我就要看。 散会之后,钟潇虹一把拿过了我的笔记本,说道:罗县长讲的啥,你给我说一说。 哦,罗县长说,由临平城关镇为县公安局提供土地五十亩,县里武装部老靶场的地划出五十亩补偿给城关镇…… 钟潇虹在笔记本上认真的做着记录,将罗县长所讲的一二三点全部完整的记录了下来再抬头一看,会议室里的干部都已经走了。 钟潇虹抬头环顾一周,看也没有了人,就直勾勾的看着我道:朝阳,昨天这酒喝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没对? 哪里没对?钟主任,没啥不对啊。 钟潇虹略带警惕,脸色一红就道: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哪方面的——想法? 钟潇虹面带疑惑,低着头道:哦,你没事就好,那就是我想多了吧。想着想着,钟潇虹也就想了起来,昨天还喝了饮料。 我心里暗道,四下无人,孤男寡女,必须和钟潇虹保持距离,拿着笔记本起了身,钟潇虹小声嘀咕道:哎,你家晓阳昨天没事吧? 说到了这里,我就停下了脚步,回想了一下道:钟主任,你这个,到底是啥意思。 钟潇虹捋了捋头发,有些尴尬的道:朝阳,我,我昨天晚上流鼻血了。 你也上火流鼻血了? 第472章这个同志没拿我当外人 钟潇虹听到晓阳也流鼻血之后,就若有思思的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才道:煤炭宾馆暖气向来是烧的比较足。昨天你俩是一晚上没盖被子吧! 昨天晚上倒是一晚上没盖被子,倒是也热,但却不是钟潇虹所说的那个暖气烧的热。 哎,是,暖气是挺热的,我看这个煤炭宾馆干脆冬天也不要提供被子算了。 钟潇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笑着道:也不都像你们这么怕热,昨天我就是盖了被子睡的。 聊完了天,钟潇虹就起了身,将自己的笔记本装进了小包里,心里虽然已经笃定,这次应该是又被人下了药,只是面对李朝阳这个男同志,还是不愿提及自己的伤心往事,当然,也有深层次的考虑,那就是仅仅凭借李学武、李朝阳,是无法扭转临平现在的局面。特别是罗正财和邹新民又攀上了副省长周鸿基的大公子周海英,一个地委副书记的女婿,是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的。待要出门的时候,想着同样穿的警服,这个罗焕清竟然不办人事,就又喊道:朝阳局长,你们查罗焕清查的怎么样了? 钟潇虹这样问,我倒是有了一些的警惕,毕竟两个人关系是否和睦我不清楚,和钟潇虹之间彼此也是信任的,但怎么说钟潇虹也是罗焕清的家属,具体的办案细节肯定不能向嫌疑人的家属通报,万一走风漏气,影响了办案,则是后患无穷。 啊,钟主任,这个有具体办案的同志在抓,详细案情我还没来及过问。 钟潇虹走到了会议室的门口,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看就道:李局长,枪不是董先刃买的,他只是在使用,我听他们打过电话,大概买了五把枪,我没记错的话罗焕清也有一把。 罗焕清也有一把? 是,而且他那把枪应该也是买的,不是公安局发的,因为公安局发的枪管理比较严格,一般不轻易拿出来。 你知不知道罗焕清把枪放哪里了? 钟潇虹想了想道:不知道,我一般不动他的东西。不过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一找,留意一下。不过他对枪看的应该很严,那次拿回家,我碰他都不让我碰。 枪对于罗焕清来讲,自然是看的比一般的东西重要,在严打前,群众家里有些土枪、猎枪和自制的火枪倒是都不奇怪。但制式手枪却是一直不被允许的。所以,罗焕清作为经警大队长,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但缉枪是公安机关的职责,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晓阳说过,钟潇虹身上有伤疤,应该就是家暴,如果钟潇虹摸到了罗焕清的逆鳞,必定会遭受一顿暴打和折磨。 我马上道:钟主任,算了,查枪的事是公安机关的事,你一个女同志有这份心就够了,不要因为这事出意外。 钟潇虹看了看我,含情脉脉的道;怪不得晓阳会看上你,表面看起来粗人一个,还知道疼人。放心,我有分寸。说着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算着时间,明天一早九点钟就要去煤炭公司,如果明天回平安,明天时间倒是有些赶了。就拿起电话,拨通了晓阳的号码。 晓阳嘛? 三傻子,听到你的电话接现在都害怕了,今晚你爱回来不回来啊。 咋了啊? 咋啦,姐今天请假了,身体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天。三傻子,就是让钟潇虹晚上去找你,姐都不过去了。 哎哎哎,说啥呢,人家有对象。 算了吧,她那个对象,长的还不如大象,你看那鼻子那眼那身高,穿一身的制服,和个二鬼子差不多了。三傻子啊,你现在看水浒传,也体会到潘金莲不容易了吧。 哎哎哎,啥呀这是,你这个思想认识,可是有问题啊。我跟你说啊,钟主任昨天也没睡好,也流了鼻血。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道:三傻子,你俩到底在交流啥啊。 哦,刚才开会遇到了,她说了这些事…… 晓阳沉默了一会道:三傻子,你等着,姐去集上买个搓衣板现在就给你小王八蛋送过去…… 听到晓阳要来,我心里确实是又暖了不少,自从结婚以来,难得何晓阳分开一次,只要晓阳不在身边,反倒是睡不着觉。 收拾了一下后,就回到了县武装部的住宿区。吃过晚饭,和高政委也就打了一会乒乓球,高政委道:朝阳啊,现在已经做通了陈刚同志家属的工作,他答应,明天来上班了。 听到这里,就放下了球拍道:高政委,她来上班不是为了做多少工作,而是说换个环境,要尽快的从陈刚同志的事情里走出来。 嗯,是啊,我给小胡同志说了,办公室,政治部,财务科都可以,明天她来了之后,我再征求一下她个人的意见。 打了会球,天也就黑了,各自回家之后,就看到床头柜晓阳的照片,将相框拿在手里,那双大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面容精致而不失威严,眉如远黛,目若秋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睿智。一头利落的短发,更增添了几分干练。看着照片,就感觉将晓阳捧在了手心里一样。虽然下不了厨房,但总归是能上得了厅堂,看不够,实在是看不够。 正看着照片,就听到了门口的开门声,晓阳拍了拍隔壁的门道:谢白山,向波给你带了烧鸡,喊你去到外面喝酒去。 顷刻间,就听到谢白山和晓阳打招呼道:领导,贤惠是,从平安过来给领导洗衣服,太贴心了啊。你们在家慢慢洗衣服,我去找向波斗地主。 我心里暗道:看来谢白山是领了双份工资的人民间谍啊! 砰的一声,大门也就关了,砰的一声,卧室门也就被晓阳推开了。直接将搓衣板扔到了床上道:三傻子,黄金草咱不能再喝了,喝多了有劲没处使,昨天折腾了一晚上你都还想折腾? 看晓阳奶凶奶凶的样子,就忍不住下了床,将晓阳抱入怀中,拍了拍道:咋火气这么大? 晓阳往我怀里钻了钻,脸庞紧紧的贴紧了我的胸膛道:昨天那个饮料有问题。 什么问题? 被放了药了,钟潇虹不好跟你说,你挂断电话不久,他给我打了电话,现在基本上能够确定就是他爱人干的。 什么药? 傻呀你,昨天就没感觉不对劲?那种药,可以生娃娃的药。 我一脸不信的道:不是吧,哪里有这种药。 晓阳脸色一红,点了点道:要是知道哪里有,是可以买几包放着。 我一脸震惊的看着晓阳,啥意思? 晓阳脸上泛着红晕,拍了我一下道:傻样。 温存了一会后,晓阳就道:钟潇虹可怜啊,如果真的如他分析的那样,他爱人当时想的就是让你和钟潇虹搞出点事情来。我想不通,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如此的作贱自己的媳妇,拿自己媳妇的贞节,声誉不顾,这样的人就不配有媳妇。 我听完之后,有了些震惊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个药是人家两口子打算吃的,结果误打误撞,被你喝了? 晓阳挥了挥道:啥呀,那个饮料你不记得了,是罗焕清拿给了你,你又拿给我的。我问了,他们事先不知道我要来。 这个罗焕清,真是个王八蛋,你说他图什么? 晓阳摇了摇头道:钟潇虹只是给我说了这个事,没有具体的说。我估计是因为你调查他吧,想拿到你的把柄。 我狠狠地砸了一下床道:等抓到他的证据,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晓阳一边铺床一边道:枪毙他之前,一定要问问,那个药是哪里买的……… 我一脸震惊的看向了晓阳,暗道:这都是啥事啊这? 北风呼啸,煤炭宾馆里确是温暖如春,在一间大包间里,一位面色斯文的中年男子坐在罗正财的旁边,频频与众人举杯。罗正财道:华南局长啊,华北老弟的事县政府这边肯定是举双手支持,但是啊县委那边你要多沟通啊。 邹新民抢过话道:这个李学武啊,作为县委书记,倒是一直高高在上,不能和群众打成一片,从上面 只有从上面才可以安全。 林华南道:我们作为从临平走到地区的干部是,一直默默关心支持临平县的发展,无论是指标内还是指标外,咱们临平的煤炭公司都是拿的最高额度啊。正财书记、新民县长,还有咱们组织部的黄部长啊,一定要多多的为华北说句好话啊。毕竟华北在煤炭公司多年,工作经验,工作能力,当然也包括人脉资源,都是煤炭公司的合适人选。我们不求马上上位副县级,先把煤炭公司一把手的位置解决了不过分吧。 罗正财放下筷子道:副县长,副县长都不过分。这个公安局的老高不还占着位置嘛,让他抓紧拍拍屁股滚蛋。 县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看几人喝酒都已是到了位,言语之间所说的都有了些过了份,就轻轻的叩了叩桌子道:哎,大家都喝的不少了,多吃菜多吃菜。至于老高嘛,人还是不错的嘛。罗县长,你要包容下属啊。 换做一般人,是不敢与县长罗正财这样说话的,但是林华东身为政法委书记,又是林家的大哥,自然话语权就不一样了,罗正财道:对对对,老高和咱们林书记关系好,看在老林的面子上,咱们就不讨论老高了。 林华中端着杯子,主动走到了林华东的跟前道:大哥大哥,他们喝他们的,我倒是有个事没搞明白。不是说让何浩去司法局嘛,怎么让他留在了公安局。 林华东掏出手帕,擦了擦嘴,主动起了身走到了包间边上才道:这个事我问了,是县委书记李学武亲自调整的,有人给我说了,是李朝阳亲自去做的工作,下一步啊,何浩可能是副局长啊。 就是,现在我们四个副局长是配齐了的,这个何浩来凑哪门子热闹,根本没有位置啊。总不会让我去当副政委吧? 林华东沉默了几秒,一仰头喝了杯子酒就道:如果那样,这就明摆着是要针对你,针对我们林家啊,那个时候,我就要去省城找老三去了,那个时候,就不能怪我欺负年轻人了…… 第二天一早起了床,洗漱完了之后,晓阳也慢蹭蹭的去平安上班,到了公安局,换好了警服之后,班子里的干部都已经到齐,我心里记着晓阳昨天晚上说的话,看了看时间,就道:走,咱们去煤炭公司。 县公安局和煤炭公司不远,两辆汽车十分钟不到就到了县煤炭公司,两扇刷了红色油漆的铁门洞开,一对石狮子好不霸气。进了煤炭公司大院,粟主任道,好大的阵仗啊。 下了车之后,太阳照在办公楼的玻璃上泛着蓝光。大院里站了三十多个干部模样的人早已等待,为首的就是县委常委,副县长令狐和林华北。 看到令狐在,我自是忙上前了几步,主动伸出手握了握道:令狐常委啊,今天我们专程来聆听您做指示。 令狐笑着道:李局长啊,我代表煤炭公司全体干部职工欢迎您来指导工作。说罢也就介绍了起来现场的干部。 从煤炭公司到矿上的负责人,生产、运输、销售,十几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做了介绍。 走到了罗焕清的跟前,我面带微笑的道:这个我认识,罗大队长嘛,这个同志没拿我当外人啊…… 第 473章你还是出席一下 看着罗焕清我说了一句,这个我认识,罗大队长嘛,这个同志没拿我当外人啊! 罗焕清听闻之后,脸扭曲了一下,笑着道:李局长啊,经济警察大队和公安局,咱们都是不分彼此的一家人。 令狐则在旁边道:李局长工作深入细致啊,来了不久就认识了我们煤炭公司的中层骨干啊。 我笑着道:焕清同志干工作很有一套啊,舍得投入,舍得奉献。 令狐在旁边补充道:有舍才有得,不舍不得,小舍小得,大舍大得。 林华北则赔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 话说了一半,林华北感觉有些突兀了,忙将话咽了回去。 令狐作为县委常委副县长,年龄不大,但气场颇足,背着手道:咱们煤炭公司的同志,就是要有奉献精神,“煤海奉献写忠诚,矿山拼搏展豪情”,咱们挨了冻吃了苦,群众暖了心生产发了热,积极承担起应尽的责任,为社会主义“四化建设”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从办公大楼前大家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和令狐常委一起,参观起了煤炭公司的走廊文化,从煤炭公司的成立、煤矿的发掘,一幅幅照片和介绍十分生动。不时在照片墙上还能看到一些熟悉的人物,省委书记赵道方、副省长周鸿基、地委书记钟毅和专员齐永林都曾多次到煤矿来调研指导工作。在领导关怀一栏中又看到了一个特殊的名字,林华西,省煤炭局副局长。此人长的斯斯文文,和林华中眉宇间十分相像。看来这个就是林家官做的最大的一个。 一位办公室的美女干部十分熟练的介绍着煤炭公司的历史起源,现在的业绩和未来发展的方向,宣传栏目中不少毛笔字写的恢宏大气,苍劲有力。身后有三四十人陪同着,阵仗着实不小,我心里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这话却还不好张口,毕竟作为领导,这个时候不好去干预对方的安排,一边听着汇报一边与令狐交流。 看着这毛笔字,就随口问了句道:令狐常委啊,煤炭公司的文化建设很有特色,值得我们公安局学习啊,特别是这个毛笔字,一看就是有功夫啊。 令狐道:李局长啊,这些毛笔字都是咱们县政协副主席,前任公司书记,总经理王振同志亲笔所写是。王主席当时,主要就是抓思想建设和公司文化建设,我来了之后,办公室的同志说要换,被我制止了了啊,这些东西内容不错,没有必要换了一把手就把前任的东西彻底否定嘛, 听到令狐如此坦诚,我倒还多了几分敬意,不少地方一把手换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前任一把手的痕迹彻底消除,将前任的工作也是推倒重来。而王振是在砸车打人事件中负有领导责任的干部,算是犯了错误的干部,令狐能有这样的格局和胸怀,就很不一般了。 会议室里,大家落座之后,令狐很是客气的道:今天啊,咱们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朝阳同志到咱们煤炭公司检查指导工作,我代表煤炭公司全体干部职工对李局长一行啊表示诚挚欢迎,煤炭公司是地区重点保护单位…… 听着令狐的介绍,环顾会议室里,我就知道,作为一个县政府党组成员,这样的标准是超了标准的接待。令狐如此的热情和安排,除了公安局这块硬牌子之外,和学武书记的厚爱和地区副专员女婿这个身份是分不开的,越是这个时候,则越要低调谦虚,且不可给人留下仗势欺人,飞扬跋扈的印象。 待令狐说了欢迎词之后,我笑着道:令狐常委啊,今天我带着班子里的同志一同到咱们煤炭公司来,主要就是交流学习,听一听同志们对公安机关意见建议,了解我们公安机关在保障企业发展上还存在那些不足。煤炭公司是地区重点保护单位,地区最大的煤矿生产单位,在地区改革发展和群众生产生活中做出了突出贡献。成绩值得肯定,经验值得学习…… 双方说了些客套话之后,自然就要说问题。作为一把手,自然是不好当众当坏人,纪宏伟作为分管的副局长,直接通报了煤炭公司在枪支管理方面存在的问题。毕竟此次前来,不是没有原因的。而是意识到,临平不少问题的突破口就在煤炭公司。而在来之前,就交代了纪宏伟,敲打一下煤炭公司。 按照顺序,在听取煤炭公司班子成员的发言之后,高政委作为管思想政治工作的干部,对煤炭公司客套了几句,常务副局长江永成则是感谢了煤炭公司对县公安局在煤炭供应上十分照顾,副局长,治安大队长周成则是强调了些枪支管理和爆炸物管理方面的工作。 副局长、刑警大队长林华中作为煤炭派出所所长和经警大队指导领导,十分得意的道,咱们煤炭公司这些年,成立了县公安局领导的煤炭派出所和煤炭公司领导的经警大队,保证了煤炭公司的正常运转和良好秩序,成绩嘛是值得肯定的,在洋洋洒洒的说了十多分钟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公安局离不开煤炭公司,煤炭公司也离不开公安局。 纪宏伟并没有给在场的人留什么情面,而是一边拍桌子一边道:从丢枪这个事来看,咱们煤炭公司在枪支管理上存在很大问题,经警大队内部管理混乱,副大队长购买、使用仿制枪支,煤炭公司管理上严重失职…… 纪宏伟军人家庭出身,为人耿直,说话的声音底气十足,批评的话说出来之后,不仅煤炭公司的干部个个脸色通红,公安局分管和联系的副局长林华中脸色也阴沉的可怕,毕竟按照纪宏伟的思路理下去,既然煤炭公司经警大队有问题,林华中在管理上自然也有责任。 纪宏伟道:现在,县局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发布了对董先刃的通缉令,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请相关人员正确认识形势,端正态度,知道内情的及时向公安机关举报,也存在上述同样问题的要马上到公安局自首争取宽大。 话音说完顿时鸦雀无声,令狐常委的脸上也是略带尴尬,不太好看。 我自然知道,令狐常委代管煤炭公司的背景,是背负着扭转局面,改变现状的特殊使命,或者直白的说,令狐常委也是坚定站队学武书记的。自然要将令狐常委和其他同志区分开来。免得这话误伤了令狐常委。 我忙打了圆场道:同志们,令狐常委是县委在关键时候选拔过来的领导,支持令狐常委就是支持咱们县委政府的工作。我们公安局要站在新的起点上为煤炭公司提供更大支持,只要令狐常委和煤炭公司有需要,我们县公安局一定随叫随到,全力以赴。 此话说完,令狐常委脸上的表情就舒展了不少,双方又客套了几句也就散了会。 汽车开出来了之后,煤炭公司的林华北狠狠地将烟头摔在地上,不屑的道:什么东西,也敢跑到煤炭公司蹬鼻子上脸了。 旁边几人也道:一个副局长,说话比局长的架子都大。还让我们自首,自什么首。 令狐只是回看了几人一眼,冷冰冰的道:你们是不是存在相关问题是,私藏枪支,现在可是重罪。 林华北道:令狐常委啊,咱们煤炭公司经警大队可是合法持枪的正经单位,私藏枪支的是董先刃,打人砸车的也是董先刃,这个和咱们煤炭公司没有关系。 令狐这个时候,也不想和几人纠缠,回到了办公室之后,就将林华北叫到了办公室,开门见山的道:林总,你在抓业务,地区煤炭局是怎么回事? 地区煤炭局,令狐常委,地区煤炭局咋啦? 令狐将生产调度单递了过去道:现在马上数九了,按说煤炭的需求量应该大增才是,地区煤炭局怎么核减了咱们的生产计划?我算了总账,咱们89年12如果咱们月生产占比高达20%,核减计划就意味着咱们煤炭公司无法完成年度生产目标,林总,完不成目标咱们年底就没办法完成利税目标,这是要影响全县经济税收的,这个问题还不够严重? 林华北装作若无其事的拿起了生产调拨单,作为国有煤矿,一切的生产计划只有按照上级的计划来,并不是想生产多少,对于此举,林华北自然清楚,这就是自己的二哥林华南在提醒县委书记李学武了,临平和其他县不同,煤炭在利税方面占比大,离开了煤炭,临平必定是要伸手找地区要钱才能发工工资了。 林华北拿着调拨单,眉头一皱道:令狐常委啊,您以前没有分管过煤炭,这种情况不鲜见啊,煤炭都是国家在管总盘子,省、地两级都是逐渐分配任务。我估计是山西那边今年新开了几个大矿,所以煤炭供不应求,商品经济嘛,一切都是市场说了算。 令狐常委递过去一支烟,平和的道:林总是,我可知道啊,地区煤炭局的林局长,是你家二哥,你又是煤炭公司的元老,走吧,去沟通沟通。如果不增加生产计划,县里年底的日子不好过啊。 林华北显得十分为难的道:令狐常委啊,您是知道的,我这个二哥,原则性很强啊,想通过私人关系让他松口,这,这比登天都难。 令狐常委心里暗道:我知道个屁我知道,但心里也拿不住,林华北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还是试探着问道:林总啊,以前肯定也有这种情况,怎么解决的啊? 哦,以前都是县委政府主要领导去煤炭局沟通一下,还是有很大机会扩大生产的。 令狐抽着烟,若有所思,良久之后才道:正财县长去了省城招商,看来只有找书记去了。 林华北颇为认同的道:如果学武书记出面 很多问题就好办了啊。 回到了县公安局,又想起了罗焕清,心里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解释,为什么罗焕清心大到能将自己的媳妇往我的床上推。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正思考着,江永成局长来到了办公室,敲了敲门道:李局,方便吧,我汇报个工作啊。 落座之后,江局就道:几个事我一一汇报,局里面的六台越野车,四台全部调给了基层派出所,高政委、周局、纪局都很支持。说完就又看向了我。 意思是林局不支持是吧!说吧,林局什么态度? 哦,林局说刑警大队办案需要,必须要有一台越野车。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华中既然愿意高调,那就让他高调。我听了之后就道:林局说的有道理,那这样吧,那台车就保留给他。局里面只保留林局那一台越野车,其余的越野车,全部调拨给基层所。 江永成有些不服气了,直接道:李局,不妥吧,您作为局长,总不能坐个面包车吧。 江局啊,以前没有汽车的时候,大家骑摩托,没有摩托的时候,大家骑自行车,没有自行车的时候就走路。那个时候,不一样是人民公安?所以啊,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增一减”的目标。 哎,你当一把手的都不讲究这些,我这个常务副局长,就不操这些心了。这啊,第二个事啊,县财政局的领导打来电话,一再让我邀请你一起吃个饭。李局长啊,财政局咱们不好得罪,我看您还是安排一下时间,和他们见上一面。 吃饭?财政局?他们说什么事没有? 江永成道:就是冬装冬被采购的事嘛,你知道,那个老秦以前就是财政局的。李局,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还也要参加。 这样的饭局,我是不愿参加的,去了之后,就是要表态,我肯定不会答应让某个人来买冬装冬被的,去与不去都是得罪人,干脆就不去了。 打定了主意就道:这个晚上我还有事要回平安,就不参加了,江局,你可以代表我去。 江永成苦笑一声道:别了,李局,人家知道找我没用。 那这样吧,等到有机会,我在和他们见面。 又说了些工作之后,江永成出了门,看了几份文件,就听到不远的办公室里好似是有人在吵架。竖起耳朵听了听,还没有听清,电话也就响了起来。 拿起了电话,那头就传来钟潇虹熟悉的声音,朝阳吗? 嗯,钟主任。 晚上邹县和财政局的领导请吃饭,我也要去,你还是出席一下吧…… 第474 章 我去政法委给你搭班子 听到了县政府党组成员,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又要一起吃饭,我心里就有些犯怵,不知道这次饭局是不是又是一个局,毕竟前天的饭局幸亏晓阳来了,否则必然酿成大错,假如真的被罗焕清做成局将我和钟潇虹关进一个房间里,那这是黄稀泥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就是死了。 犹豫了下道:钟主任,晚上晓阳说了,,想孩子了,我们一起去地区看孩子。 李局长,你是公安局长,怎么谎话张嘴就来x,可别乱说了,我给晓阳打了电话了,她晚上有个接待,接待完就过来,我会亲自和你那个驾驶员一起,完完整整的把你交给晓阳的。 我尴尬的笑了一声心里暗道:你俩都开始单线联系了?忙不好意思的道:哎呀记错了记错了,应该是明天去地区看孩子。 又乱说,明天晚上晓阳约我去平安吃特色驴肉。 哦哦,啊,这样啊。 钟主任忍不住笑着道:看你一本正经的,人还没个正形。今晚的饭局你不去,我会有麻烦的。 为啥? 你忘了?公安局的字,罗县长按说是不签的,他给他做了些工作,他才勉强签了,如果邹新民知道,是我在里面搅和,你觉得他不得找我麻烦? 一个常务副县长,一年过手的资金少说也要几千万,咋还盯着五万块钱,说出去丢不丢人啊。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并不敢直接和钟潇虹说。 钟潇虹倒是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临平不比平安,所有的钱都是掰碎了花的,从财政出去的每一分钱,学武书记都盯得紧,你这五万块钱,是走的机动经费,不算多,但对普通的家庭来讲也是天文数字了,县里领导打个招呼多正常的事。他们想的很简单,这买卖你拿给谁做不是做,县里领导打个招呼,你还落个人情。 电话里断断续续的说着,门口的吵架声音确是越来越大,我心里暗道,既然晓阳晚上要来,我就没啥可担心的了,约定了时间和地点之后,就出了门,几位局领导的办公室都在一起,出门就看到大院里十几个公安同志围在了纪副局长的办公室窗户上看热闹。 我走过去,听到里面吵得激烈,就轻轻咳嗽了一声,众人看我来了,都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粟主任忙走过来道:李局,这个纪局和林局在办公室里吵起来了。 怎么,俩人吵起来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就在门口看热闹? 粟主任一愣,忙道:李局,我这个刚才去劝了一句,林局他让我滚蛋,我这不就滚蛋了。 言轻不劝人,人穷莫入众,粟主任说的应该是实话,只是这林局长实在是有些过分了,毕竟这个粟主任多多少少和煤炭公司还有些牵扯,也算是和林家有些亲近的人,如果这样说话,是明摆着不拿自己人当人。 进了屋之后,直接对着门口的人道:还不去各忙各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众人一听一步三回头的也就走了。让大家走,一个是觉得两个副局长吵架大家都看着热闹,影响不好。一个则是觉得自己劝架,万一被林华中当众怼了,多少还是觉得下不来台,毕竟林华中这人上次当众怼过高政委和江局。 看着俩人桌子前后都在拍着桌子,青筋紧绷,相互指责,我直接拉了一把凳子,坐了下来就看着两个人吵。 吵架的人,都有个特点,你越来劝.他越觉得自己吃了亏,要把面子挣回来,你不理他,他反倒是没了脾气。 两人又吵了几分钟,我大致是听清了原因,林华中觉得纪宏伟在煤炭公司的发言,越俎代庖,毕竟自己才是煤炭公司派出所的所长,联系指导煤炭公司的治安工作。但纪局是专案组的组长,指责煤炭公司存在的问题,并无不妥。 自己不占理,又跑到了纪局的办公室,吵着吵着话就说的不利索了。 林华中,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联系领导,枪支怎么管理的,都被人拿出去抢劫啦,今年到年底,可都是非法枪支严打年,我看,就是要追究你的领导责任…… 林华中愣了愣,用手指着纪宏伟道:行,纪宏伟,行,有你的。哎李朝阳,李局长,你也不管管? 纪宏伟是在我的授意之下,敲打煤炭公司的,这个时候我自然要坚定的站在纪宏伟一边,如果当个老好人活了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以后纪宏伟自然不会再和我交心了。 看俩人不吵了,我就心平气和的道:管,怎么不管!林局,你到纪局的办公室来干什么来了? 纪宏伟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指着林华中道:姓林的别人怕你们,我纪宏伟不怕。别说你,你大哥我都不怕。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县政法委书记而已。 我看纪宏伟还有些激动,挥了挥手道:纪局,就事论事,不要扯远了。 纪宏伟端着茶杯,灌了两口水,不服气的道:李局,你既然来了正好评理。 林华中,我问你,你到纪局的办公室来干什么来了? 林华中此刻也倒是冷静了不少,咋说自己也是公安局的副局长,跑到另外一个副局长的办公室里吵架,是不争的事实。犹犹豫豫的道;l李局,我是觉得纪宏伟有些不仗义,明明我是煤炭公司的分管领导,这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把煤炭公司的人批了一顿,这眼里不是没有我这个分管联系的领导? 听到林华中这样说,我心里反倒是觉得,这样的林华中,心里根本藏不住事,简单来讲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又如何能牵掣老辣的高政委? 我严肃的道:林华中同志,你好糊涂啊,煤炭公司的事你能掺和吗?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煤炭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是你四哥,煤炭公司经警大队又是你在联系,私藏枪支的事如果你来办,虽有公也不公,虽无私也有私,不是落人口舌嘛!今天咱们去了煤炭公司,如果不给他们提醒,将来出了事,枪支管理的责任在公安局,你说追不追究你的责任? 纪宏伟一脸不屑的道:李局,你别给他说了,他这家伙,脑子不会转弯!不识好人心。 林华中一时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马上道:林华中同志,第一,要对今天吵架的事负责,写个检讨,交给我。第二,给纪局长道歉。 林华中倔强的道:检讨可以写,但我不道歉。 纪宏伟也不耐烦的道:出去出去出去,谁稀罕你的道歉。 都是一个班子的同志,磕磕绊绊也是在所难免宽慰了几句之后,也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办公室。落座之后,有句话则在我耳边回荡,纪宏伟也是一个副局长,就可以硬刚政法委书记的弟弟,林家的人在不过是省城的一个副厅级的干部,为什么钟书记和李书记如此忌惮林家的势力,按说直接调整了也就是了。看来,这其中必有我所不知道的隐情。 拿起了电话,就打给了晓阳,毕竟钟潇虹的话虽然可以相信,但能不能去必须有晓阳来给我拿个主意。 晓阳电话里有些嘈杂,看来办公室里有人,稍等了两分钟之后,晓阳才道:刚刚洪平他们几个在我办公室,你方便说话吧。 嗯,方便。 晚上的饭局你还是参加一下吧,邹新民不出意外,就要担任临平县长了。 罗正财那? 罗正财最近一直在活动,地区成立了第一届市政协筹备委员会,他要来当市政协秘书长了。年底前撤区设市的文件一下,他就要走马上任了,市政协党组成员,副主席,秘书长。 不是,晓阳,现在市政协都还没有成立,他就去忙活这些去了? 嗯,我给你说,新任的省政协党组书记,就是邹家的人,这个人就是临平在京的干部,如今到了年龄,回省里养老来了。 就是谣传,要接常务副省长的那个? 对,但是年龄大了些,没有再进政府班子,但现在人家直接正部级了,他就是当了常务副省长,下一步最好的结局也是正部级的政协主席。钟书记顶不住压力了。所以,邹新民你要搞好关系,不然他当了县长之后,你就会很被动。 又交代了些晚上吃饭的事情之后,晓阳嘱咐道:记住,你酒量不好,多说酒话,少说官话。 有了晓阳的指示,晚上的时候,拉着副局长江永成就一起去了煤炭宾馆,路上的时候就在感慨,事实上,林家和邹家属于两个圈子,这两个圈子之间又有交集,这种交集我虽然不得而知,但是必定逃不脱联姻,同学,战友,干亲这几种常见的方式。毕竟县城就是这么大,圈子就是这么小。这就是县城的政治生态,围绕着县级领导干部和一些关键的科级岗位,形成了家族和圈子和攀附的势力。 江副局长抽着烟,坐在了面包车上,看着窗外的自行车熙熙攘攘,人们裹着头巾,带着帽子,想方设法的来低抵御西伯利亚的冷风。 到了地方之后,算着时间还是来早了,到了包间里,喝着茶道:江局,您看,咱们还来早了! 江永成道:李局啊,不是咱们来的早,是邹县长他们来的迟。毕竟财政局,县政府,这牌子可比咱们硬多了。 我抖了抖烟灰,悄声问道:江局,您说的这个姓秦的,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邹常务,这么卖他的面子。 江永成抖了抖烟灰道:地区审计局的局长秦大江知道吧? 嗯,听说过,应该也见过。就是咱们临平人的嘛! 这人叫秦大海,是秦大江的亲弟弟。 秦大江,秦大海?不会还有一个叫秦大河的吧。 江永成略带佩服的看了我一眼道:有,这个人你以后就知道了,这人在咱们公安局! 公安局?我怎么没有印象! 哦,秦大河身体不好,前些年偶尔还来一趟局里现在少来,病人嘛,局里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 什么病? 哦,听说是,听说那时候是脚崴了。 听到脚崴了,我是一脸的不信。就无奈的笑了笑道:江局啊,您这个不是吃空饷嘛。 哎,李局啊,您这么说我也不反对。 哎,高政委当局长的时候,就不管一管? 江永成哀叹了一句道:高政委管过,还没动手,这边县里就打来招呼,要关心同志。 正说着,包间的门也就开了,钟潇虹进来,与我们打了招呼道:领导还有一会才到,让我们可以先点菜。 江永成苦笑了一声道:哎,钟主任,我们点菜,不是让我们公安局来结账吧,这里菜可贵啊,公安局可没有经费。 钟潇虹拿起来菜饭,一边翻一边道:姓秦的请客,哎,你俩喜欢吃啥? 江永成起了身道:你俩看着办,我都行 ,我去放个水,说着就起了身出了包间门。 钟潇虹主动拿着菜单道:,晓阳今天来,给你炒个韭菜鸡蛋补一补。 我摸了摸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钟潇虹又看了我一眼道:罗正财要走了,我去政法委给你搭班子怎么样? 第 475章局长佯醉拒美女,夫人臆想觅灵药 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钟潇虹一边点着菜,一边拿着笔敲着菜单,静静的道:罗正财县长走了,我去政法委给你搭班子去吧! 我看着一脸认真的钟潇虹,笑了笑道:钟主任说笑了,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下一步一般是副县长。县政府的副书记,也不过是个正科级干部,不符合干部任用的惯例。 钟潇虹将笔握在手里,没有规律的晃动着,满眼惆怅的道:累了,不想干了,至于你说的副县长,像我这种中专生,又没有特殊的家庭背景,就不要想了。 中专生?钟主任中专生也算是高材生了吧,一个县里的干部,又有几个是正儿八经的中专生?你看我,还不是高中生,后来嘛,读了夜大。 钟潇虹挥了挥手道:累了,太累了,要不是为了娘家那几口子人,我早就不想干了。报纸上说深圳三天可以盖一层楼,我想去看看深圳,去看看大海,临平,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我倒是想劝慰些什么,一时又无法张口。 钟潇虹看了看我道:朝阳,我真羡慕晓阳,有一个当大官的父亲,有一个知冷知热的爱人。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张生、千秋岁)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从钟潇虹的内心出发,我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女人,得不得家庭的温暖,感受不到生活的慰籍,在男同志主导的权力体系中,如同棋子一般被人摆布。在官场上,女同志,特别是漂亮的女同志,要想进步,除了家里强大的背景之外,这条路何其艰难。 说完之后,钟潇虹道,晓阳说了,让我替你打掩护,今晚的饭局,你如果不来,邹新民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的。说着抵近我微微侧身悄声道:县政府这些领导里面,邹新民官不是最大的,但绝对是人最坏的那几个,你千万小心。 钟潇虹我俩中间隔着一个座位,她发丝轻拂,眼神专注而又带着一丝慎重。动作轻柔而自然,身上散发出来淡淡的香味,独特而迷人,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男人对美女是没有抵抗力的,这也许就是晓阳所说的人性吧。而人性是经不住考验的。但我还是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主动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冷空气争着抢着涌了进来,让人一下也就清醒了起来。 写完了菜单,江永成局长正好也就进来了,钟潇虹礼貌的笑着道:江局,您把把关。 江永成挥了挥手,十分客气的道:别别别,钟主任啊,您是县政府的大管家,您点菜哪有我们挑刺的道理。 钟潇虹客气的道:李局,今天这桌饭,可都是为你准备的……三个人又说了一会话,我看了看表,都已是六点半,已经等了近一个小时,心里暗道,这个邹新民,好大的官架子。 又过了十分钟,走廊里就传来了邹新民爽朗的笑声,钟潇虹忙给我递了一个颜色,示意我到门口迎上一迎,但我还是端坐在位置上,并未起身,直到邹新民进了包间,走了过来,我才放下报纸起了身。 邹新民握着我的手,十分夸张的晃动了几下,笑着道:朝阳老弟啊,不好意思,下午的时候,唐瑞琳副专员来调研财政工作,我刚把人送走,刚刚我还在担心,如果唐专员留在吃饭咋办,我不是放了朝阳老弟的鸽子…… 能被常务副县长称为一声老弟,换作一般人,是觉得有些受到了抬举和赏识,但我却感觉前面是温柔的陷阱。官场之上,就是这样,并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干的,毕竟,谁都有求人的时候。 邹新民介绍了,财政局的局长肖亚联和秦大海,看的出来,财政局长对邹新民发自内心的客气和恭敬,我心里暗道:常务副县长和财政局长走的近,上次邹新民因为王振的事还和学武书记当中叫板。现在看来,学武书记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众人落座之后,就开始走菜,邹新民心情不错,笑眯眯的看着钟潇虹道:今天这些菜啊,都是钟潇虹主任亲自点的。罗县长不在家,去了省城,不然的话,咱们还没有机会和钟主任一起吃这顿饭啊。 钟潇虹发自内心的厌恶,恐惧邹新民,只是礼貌性的回了一句,邹常务,您说笑了。 邹新民端着酒杯道:今天啊,都是咱们自己人,咱们临平不产酒,但是咱们临平人馋酒,馋酒也就能喝酒。来吧,按照临平的规矩来,上大杯。 说罢,身后的服务人员一转身,也就拿上了大号的杯子,看起来足足有三两。喝酒的过程大同小异,自然是围绕着邹新民一阵的吹捧,但言语之间已经能够感受到,邹新民对于即将上位县长,还是颇有信心的。 酒至半场,邹新民端着杯子,带着秦大海走了过来道:李局长啊,大海和我关系不一般,我们以前啊是同学,工作之后是同事,这不双方家庭有了孩子之后,我们又认了干亲,我是他儿子的干爹,他是我家儿子的干爸,这个关系,那确实不是外人。你们采购的事,你一定要多照顾一下咱们自家兄弟。 这个时候,旁边的财政局长肖亚联也端起了杯子道:李局长啊,咱们大海同志可是咱们财政局自己同志,咱们县里,不少单位都和咱们大海的贸易公司有往来。 我端着杯子道:既然是自家同志,我也就不客气了,这杯酒我干了。说着仰头就是一杯。 钟主任在旁边提醒道:李局长,都六杯了,再喝一杯可就是两斤了。 邹新民道:英雄少年,少年英雄,李局长啊,服气,服气啊。这样,李局长,我必须换小杯了。说着朝服务员招了招手。服务员忙取了一个小杯递了过来。 我看邹新民换了小杯,肖亚联也已是到了位,只是秦大海还在端着大杯,我就拿了瓶酒,主动走过去道:邹常务啊,感谢您对公安局的照顾和支持,这杯酒我敬您。 邹新民端着小杯,很是爽快的喝了酒,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李局长,江局,这个,这个大海是是我兄弟,但是你们 不能因为我的原因,对他的照顾啊没有底线,没有原则!我啊不能让同志犯错误。说罢又倒了二钱酒道:这样啊,我在你们不方便,大海是我的兄弟,具体的事我要回避。正好,地区里还有几个领导在招待所,小钟啊,你陪我去到那边和客人见一面。 我心里暗道:邹新民确实既老练,又滑头,假如真的他当了县长,和不管事的罗正财比起来,对临平的局面来讲,极为不利。 话音落了,钟潇虹马上看向了我,看的出来,眼神里满是乞求,看的出来,钟潇虹从内心里十分抵触跟着邹新民去招待所。 我忙又将酒倒满道:邹常务啊,您和钟主任都是代表县政府,您倆都走了,没有了主心骨,我们这饭局可就没办法进行了。 邹新民已经起了身,看我这样说,眼睛盯着钟潇虹,倒也是有了几分遗憾,还是微微一笑道:那这样,啊,小钟,代表我,在这里主持大局.把酒喝好。 一行人将邹新民送到了车上,秦大海道:李局长啊,那咱们落实邹常务的指示。 对对对,落实邹常务的指示,把酒喝好。这个钟主任啊,肖局长,你倆来监督,我和大海同志,我们连干三大杯,看看是海纳百川,还是我洋洋得意。 商海沉浮,秦大海知道,酒喝到位了,事也就办成了。看着江局长倒酒,秦大海面露难色道:三杯啊,李局长,三杯酒我就趴下了。 我略带醉意道:哎,大海的海量是不用说的,来吧,三杯酒,我先干为敬。说着,啪啪啪,三杯酒下肚,直接往椅子上一靠,也就闭目养神不闻世事了。 肖亚联看着我瘫坐在凳子上,放下了烧鸡的鸡腿,走上来推了推,轻唤了几声长。 我假意挥了挥手道:扶我起来,我还要喝。 肖亚联摇了摇头,无奈的道:年轻人,太飘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江永成打了一个饱嗝道:这是真喝多了,你要都这样了,还要酒呐! 钟潇虹道:我刚才就看他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打卷了。 秦大海松了口气,看着桌子上的空酒杯道:这个,这个,这个江局,要不咱们谈谈。 江永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副不得志的样子道:一把手一支笔一言堂,我要是能做主,还在这吃个屁的饭,走吧!把李老板送回去。 秦大海看着肖亚联道:哎,老肖,我这事到底成还是没成啊。 秦大海搓了搓脸:也不能说没成,起码是探出了这李老板的底,四斤! 谢白山看江永成将我扶了过来,忙下车将我接了过来。在车上也没听清楚,钟潇虹和几人说了什么,就和江永成两人一起上了车。 江永成坐在了前排,钟潇虹则坐在了后排。上车之后,钟潇虹往我身边坐了坐,一脸好奇的道:李局长,你是真喝多了还是假喝多了。 我还没有搭话,江永成道:四斤,高度白酒,就是只牛也放倒了! 钟潇虹道,江局,先送你回公安局,我给李局长的爱人约好了,把他送回去。 江永成倒也没有拒绝,俩人说说笑笑,钟潇虹打趣道:李局长带他坐面包车,还是值得鼓励。不多会,江永成也就晃晃悠悠的下了车,谢白山一看,忙下车去搀扶江永成…… 钟潇虹看谢白山下了车,忙又靠近我坐了坐,又是一脸不信的道,朝阳,你真的喝多了? 我倒是有了些醉意,但意识确是清醒的,只见钟潇虹又靠近我坐了坐。透过街头微弱的光线,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我。 看了一会后,将慢慢的伸出了手朝我的脸抚摸过来。 快要靠近我的脸时候,我忙张口道:只能看,不能摸。 钟潇虹一听,啊的一声,主动离我坐的远了些,有些尴尬的道:还公安局长,睡啊。快闭上眼,继续睡。 我看着钟潇虹道:姐,可不能乱摸,这要是被人看见,可就说不清楚了。 钟潇虹倒是释然了,笑着道:五分钟时间,你骄傲个啥。 五分钟,什么五分钟。 钟潇虹笑了笑道:明知故问。 正说着,谢白山开了门,看着我俩道:江局是真喝醉了啊,进门就开始吐,嫂子拿着扫帚,正收拾他那。我推开了门,坐在了副驾驶道:走,送钟主任回家。 送了钟潇虹,到了县武装部家属院里,晓阳已在楼下等待,下车之后,晓阳前后打量了几眼,就问道:潇虹姐那? 哦,上车后我就醒了,把他送回去了。 到了家,晓阳忙倒了洗脚水,一边为我洗脚一边道:今晚没人给你下药? 看你说的,哪能天天下药。 晓阳白了我一眼道:你呀,干脆问他们要个方子吧,咱们自己想吃就吃,还省的他们惦记了。 我看着晓阳道:啥意思,怎么感觉你意犹未尽? 晓阳猛地掐了我一把道:坏蛋,还不是为了你。 收拾好之后下,晓阳拿着书走到了卧室道:三傻子啊,上午县里开会,又说到了临平修路的问题,大家都说现在情况不对,按说临平这么大的工程量,对碎石的需求应该是很大的,但现在来看,临平只靠地区龙腾公司的碎石,是很难完成70%目标任务的。 嗯,这事我知道,上次县政府开会,他们说平安的碎石来自多个个体户和企业,质量参差不齐,就只采购地区建筑公司,实际上嘛,就是那个龙腾公司的。 晓阳忧心忡忡的道:先不说这里面有没有勾结,完不成任务,恐怕学武书记到时候就被动了,毕竟省里考核,是按照工程量算的,拖了地区的后腿,整个地区的补贴都会受很大影响,我看如果时机合适,你要向学武书记汇报。毕竟平安还不好讲,说多了别人还以为我们要卖碎石。 嗯,这个我找机会去说。哎,晓阳,你说邹新民,如此的肆无忌惮,他就不考虑我背后的邓叔叔会过问。 晓阳冬天脚冷,每天必须洗脚。晓阳一边泡脚一边道:县官不如现管,本地干部做大成势,没有十足的证据,地委不会对本地的干部来大的动作,在加上县官不如现管,邹新民后面也有关系,地委也要顾及很多东西。 晓阳擦干了脚,掀开了被子,钻进了被窝,舒舒服服的笑着道:好暖和,三傻子快进来。 被窝里柔软的棉被紧紧包裹着身体,晓阳微微蜷缩着身子,感受着那股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暖意,如同被温柔的怀抱环绕。发丝随意地散落在枕间,那精致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愈发显得宁静而美好。 说到了邹新民,晓阳一边解我的扣子一边将脚放在我的胸膛之上,刚刚泡了的脚软软的暖暖的,让人感觉到了无比的踏实。 晓阳道:其实,下午的时候,钟主任给我说了,邹新民当了县长过后,她打算换个位置。 县政法委? 不是…… 第 476章 县委全力支持李朝阳 不是县政法委? 县政法委有啥好去的,就你们这些男同志,喜欢政法啊、公安啊、纪委啊,钟潇虹说了,她想着去地区,工会、妇联、团委、企业什么的都可以,只要离开临平就可以。离开临平之后,她就要离婚,重新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我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没有了爱的滋养,是该离婚啊,离了婚就可以再找一个。 晓阳一下揪住我的耳朵道:三傻子,你看你那嘴,高兴的都要翘到眉毛上去了。咋,要不,咱给你把她娶回来?让你也享受齐人之福?临平一个,平安一个,你觉得这样安排合不合适? 晓阳啊,你也是这样说,我可就当真…… 啊啊啊,耳朵,掉了掉了。 晓阳顺势趴在我的身上道:三傻子,姐兜里那把水果刀,可是削铁如泥,如果你愿意以身试刀,姐不介意给你做个手术。 啊啊啊,晓阳啊,我是顺着你的意思说的。 你小王八蛋,倒是懂姐的心思,来吧,关灯,姐这一趟也不能白来。 啊,今晚啊。今晚我喝酒喝的有点多。 晓阳托着下巴道:饮酒不醉最为高,好色不乱乃英豪。无义之财君莫取,忍气饶人祸自消。(冯梦龙——警世通言)三傻子,今天姐要奖励你啊,喝酒会装醉,女人不乱睡,不取不义财,媳妇不受累。说着,顺势就关了灯。 别急,别急,看看时间! 滚,专心点。 第二天要开局长办公会,但还是睡到了八点,晓阳收拾的慢,我就先下了楼,向波和谢白山俩人蹲在武装部的花园旁,默默的抽着烟。 看我下来之后,谢白山递上了一支烟道:领导,受累了。 啊,白山,你也辛苦。 啊,没事没事。领导,你要是真觉得我俩受了累,哎,想想办法,给我俩也一人说个媳妇。 我笑了笑道:哎,现在可是鼓励恋爱自由啊。你们要是看上了谁家姑娘,就大胆去追嘛。 谢白山抽了一口烟道:哎,李书记,这个和你关系不错的那个县政府办的主任,应该有对象了吧。 嗯?谢白山,你啥意思,有啥想法? 哦哦,不是,李书记,我认识人少,你能不能按照那个标准,给向波我俩一人找一个。哎,咱小谢也不是没人介绍,之前啊香梅县长给我介绍了几个供销社的营业员,我都没看上,我这个人,不将就。 谢白山长在东北,说话是向来直接,向波倒是有些含蓄,被谢白山说的脸都红了。 我扔了烟头道:下次有机会见面,你直接问问,钟主任认识人多,说不定就有你喜欢的类型。 说了几句之后,晓阳也就下来了,到了县公安局,粟主任将陈刚的爱人胡红梅带了过来。 汇报道:李局啊,这位是胡红梅同志的爱人,也是我们办公室的骨干。 我放下了手中的材料,主动走到了沙发上,让了座之后,就道:红梅同志啊,让你尽快投入工作,是我的意见。主要目的啊并不是为了让你换一个环境,感受到组织和同志们的关心关怀,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 话音说完,办公室里只有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胡红梅静静地坐在沙发的另一旁。她的双眼红肿,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所有的光芒都已熄灭。原本整齐束起的头发略显凌乱,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旁,更增添了几分憔悴。穿在身上的警服大了几圈,看的出来,胡红梅已经瘦的脱了相。 粟主任见状忙道:红梅同志,李局长啊一直非常关心刚子的事,上次党委会上,还安排了刑警大队适时启动调查,你要振作起来,相信组织,相信同志,相信李局长啊。这样吧,红梅同志,你还是表个态,啊,好好工作。 胡红梅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我道:李局长,粟主任,你们让我表什么态?一个人民公安在值班的时候,死在了煤炭公司,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连个说法都没有。还要我感谢党委、感谢领导、感谢组织?粟主任,你觉得合适吗?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粟主任听完之后,尴尬的笑了笑。我十分清楚,这个时候的语言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目前来讲,何浩的事还在走程序,也不宜表态对陈刚的事启动调查,毕竟到底采取何种方式调查,我心里也没有底。只有说了些鼓励的话之后,就去开会研究冬装冬被采购的事去了。 会议室里,几个副局长已经就位,粟主任的办公室,还负责着采购,桌面上还放着各家单位的材料,我心里知道,采购这事夜长梦多,只有早日定下来,才能断了一些人的想法。 我细细的看着材料,地区纺织厂、地区服装总厂和县棉纺厂都有相应的业务,这样对比起来,秦大海的通海贸易公司就显得有些另类了。 粟主任道:各位领导啊,我们办公室走了不少企业啊,相应的材料啊就在桌子上,从现在来看啊,通海贸易公司的价格是最贵的,但我们相信,一分钱一分货…… 听着粟主任的介绍,我当场就想拍了桌子,放着这么多报价更低的品牌大厂不选,选一家最贵的贸易公司来提供服务,看来这个粟主任问题不小啊。 粟主任介绍完,就看向了各位领导。我看了看各位局领导,个个都是面无表情。大家在临平多年,我暗自揣测,几位局领导都知道这个秦大海的通海贸易公司有着独特背景。 我清了清嗓子道:几位局领导,什么意见?选哪一家? 大家将目光放在材料上,仍然不表态。 我轻笑了一声道:大家都不表态,那我来讲几句吧。这次采购啊,是县委县政府对全体公安同志的关怀,是在县里财政非常紧张的前提之下,对我们公安干警的厚爱。衣服要暖在身上,被子也要暖在心里。这个邹新民常务副县长专门交代啊,不要顾忌任何人的面子。这句话提醒我们啊,选择谁要出于公心,既要节约钱,也要干成事。粟主任,你这个方案里,先排除这个什么通海公司,一家贸易公司,来凑什么热闹。 听到要排除通海贸易,众人的眼睛都瞪大了不少。我看着报价表道:综合来看,符合咱们采购参数的,地区服装总厂价格最低嘛,我建议就选择地区服装总厂,啊,大家有反对意见的请举手。 粟主任轻咳了一声道:李局,这个,这个通海,这个价格价格低了,质量怕是? 我淡淡的道:粟主任放心,公安局的货如果谁敢搞假冒伪劣,咱们不签收,还要抓他们的人。 散会之后,江永成跟着我进了办公室,略带担心的道;李局啊,今天你可把人得罪了,昨天吃饭了,你怎么把邹常务托办的事,全部都忘了。 江局,昨天我喝多了,断片了,这个昨天邹常务说的啥。 江永成愣了愣道:这个,这个,邹常务说让你照顾一下秦大海的公司。 我知道这个时候江永成也是出于好心,也就没有必要再装糊涂,就道:江局啊,我不能拿全局干部职工的福利来当好人做人情,秦大海的东西报价高,他不生产服装棉被,肯定是要去采购其他厂的,然后转手卖给咱们,咱们何必去花高价买他的东西。 江永成听完之后,感叹了一句道:反正你是局长,压力全部都在你这里。我怕邹常务那里,你以后不好见面。 我笑了笑道:相互尊重吧! 令狐常委在试着协调了几次地区煤炭局之后,还是十分无奈的去找了县委书记李学武。李学武听闻之后道:什么意思,令狐,地区煤炭局削减了我们的生产计划? 是啊我找了煤炭局的领导,他们说今年山西的煤运了出来,省内的煤需求降低,山西的煤运到咱们这里,比咱们的煤价格都还要低,李书记啊,这样下去,咱们今年的利税目标肯定又完不成啊。 李学武点了点头道:所以,我在常委会上一直做大家的工作,必须要建设电厂。平安有酒,东洪有油,曹河有企业,光明位置优越,剩下的几个县和咱们一样都是难兄难弟。临平的煤在地区有优势,但在全省一直叫不响,还是咱们规模小。我看,只要建设了电厂,临平才有可能扳回一局啊。 令狐道:电厂的报告已经打上去了,李书记,您来了就再抓铁路和电厂了,电厂省计委今年批下来可能性很大。现在的关键,还是要您出面,找一下地区煤炭局,来给我们临平煤矿把生产计划调整上去啊,完成今年的利税目标任务啊。 李学武起了身道:你是和地区煤炭局谁对接的啊。 林家南局长。 林华南!林华南!他不卖你面子? 是啊,态度很坚决,我看只有您出面了。 李学武心里暗道:林华南不同意,无非是两个原因,一个确实是上级控了量,这样的找林华南意义不大,他最多活动个几千吨不得了啦。第二个原因,则是通过限制县里的煤矿产能来和县委谈条件,让林华北上位副县级,成为煤炭公司一把手,毕竟不少人已经给自己捎话来。 李学武本就是在革命家庭长大的,为人向来正直,说话也很直接,这就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习惯,外人看起来是有些飞扬跋扈的,这样的干部,最为讨厌的就是别人要挟自己。 李学武道:令狐啊,地区煤炭局你已经代表县委政府对接了,我就没必要出面了。这样吧,我给钟书记打个电话,请他支持一下县里就是了。 钟书记? 对,直接找钟书记,如果钟书记都说不行,那今年咱们就要挨板子了,如果钟书记说可以,那就不需要咱们去对接煤炭局了。 说罢就喊道:亚男,过来。 李亚男的办公室就在李学武办公室的隔壁,听到喊声就走了过来。 李学武轻轻抬起手道:你让小向给我找个时间,我要给钟书记汇报工作。 李亚男在本子上很快做了记录。向建民是钟毅的秘书,也是李亚男的男朋友,更是李学武一手提携的老部下。 李亚男记录之后,转身就走了,没等令狐汇报完,就进来汇报道;李书记,安排好了,现在小向控制一下会客,您可以打电话了。 令狐自然知道李亚男和向建民的关系,调侃了一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李学武拿起了电话,令狐就要告退,李学武招了招手,示意令狐不需要回避。 李学武当着令狐的面给钟毅打电话,一个是为了展示自己和钟毅关系匪浅,第二也是告诉令狐,自己并没有拿他当外人。 电话接通,没有过多的客套,钟毅道:这是小事情嘛,如果计划内没有指标,你们就走计划外生产计划,就是烧煤也要先烧自己的嘛,这个我让小向安排一下就是了。学武啊,我正好要找你,电厂的批复已经下来了,明年开春你们就可以对接设计院。 李学武猛地站起来道;钟书记,这么快就下来了? 是啊,瑞凤同志直接跑了省城两次,省计委还是很支持工作滴,具体的你和瑞凤同志沟通汇报吧。 挂断了电话,一向严肃的李学武笑道:电厂的事定了,省里已经批复。等到铁路的事也敲定之后,我李学武这辈子总算为群众办了两件实事啊。令狐,煤炭开采的事已经说好了,下来我给亚男放两天假,让她去地区,现场督办小向同志抓落实。 纵使机关算尽处,也惊思忖有差池,林家的算盘就这样落空了,甚至对手都不屑于与他们过上一招,这也许就是现代人所讲的降维打击吧。 令狐恭维了几句之后道:李书记啊,铁路不好办,铁道部和省里初步意向方案都是平安。 提到这事,李学武就来气,如果不是罗正财之前和勘察组讲条件,根本就不会有平安什么事。李学武攥紧了拳头道:道足以忘物之得春,志足以一气之盛衰。国家搞铁路是天时,临平和平安都有机会。无论怎么说,临平是最优路线,这是地利,人和,我在等一个人,这个人到了,临平就具备了天时地利人和,干不成铁路,令狐,你给我作证,我马上辞去县委书记,去临平煤矿挖煤谢罪。 令狐对李学武心生敬佩,虽然从内心里并不信任,但还是恭维道:李书记啊,火车跑的快、全靠车头带,临平有李书记,是咱临平七十万群众的福分啊。 李学武心情不错,但还是道:令狐啊,你这是在拍马屁啊,这样的风气可不好啊,工作是干出来的。 俩人说了会之后,组织部长老黄就进来道:李书记,方不方便,我耽误三分钟。 令狐知道,人事工作是核心工作,自己这个时候再待下去,就是不懂事了,忙也就告了别。 黄部长道:李书记,这个这次政法干部的交流方式,您过目。 李尚武拿过了名单,仔细看了看,人员不多,看完也就放下了。说了句,要我签字是吧。 黄部长道:哎,书记,您签这里。 李学武接过老黄的钢笔,比划了几下之后,就签了字。 李书记啊,这个公安局的何浩,您看咱们怎么安排。 李尚武往后靠了靠,把头枕在了靠背上,淡淡的道:安排副局长。 那您看四位班子成员,那个调整出来任副政委? 李学武习惯性的拍着自己的膝盖,思索了下道:问李朝阳同志,他说调整谁就调整谁,县委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第 477章 市政协办公室副主任 县委书记在人事上拥有绝对权力,县委组织部部长黄炎兵听到让李朝阳来安排副局长的位置之后,心里就暗道:李学武对李朝阳的支持力度着实不小,虽然一般县里会尊重单位的意见,但像这样直接将副科级干部的人事权安排给县局党委书记的实在是少见。相当于李学武把自己最核心的用人权,给了李朝阳。 欲成大树,不与草争,将军有剑,不斩草蝇。作为县委书记,李学武一直在推动临平的三大工程,铁路,电厂和高标准公路,按照之前的分工,已经获批的高标准公路由县政府落实,需要争取的铁路和电厂都是自己亲自牵头在办。李学武的心思都放在了两大工程上,自然是没有时间将心思放在和本地干部的纠葛上,只等着张庆合来了之后,将人事干部这一块交到张庆合的手上。 从李学武的办公室出来之后,黄炎兵就瞅准了时机,去了县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的办公室,同是作为本地干部,黄炎兵和林华东有着天然上的感情亲近。 林华东听闻之后,心就凉了半截,如今的县委书记李学武对待自己和林家不冷不热,虽然面子上保持着尊重,事实上林家一直没有走进李学武的核心圈子。这倒不用别人提醒,身为政法委书记,林华东自然能感受到这其中微妙。林华东眉头紧锁,略带担心的道:看来,我们家华中,要去当这个副政委了。 少言是修养,闭嘴是智慧,虽然和林华东关系不错,但黄炎兵抽着烟没有马上搭话,作为组织部长,其早就养成了寡言少语的沉着性格,每说一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抽了两口烟之后,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现在也不好说。毕竟这个李朝阳为人年轻,也喜欢年轻干事的干部嘛!再者说,作为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局局长,调整副局长,理应获得政法委的批准。 林华东当了多年的政法委书记,在政治上是比较成熟稳重的,如今五十多岁的年纪,最大的心愿就是来保证和巩固家族在临平的地位和利益,但此刻的林华东,心里有了一丝的隐忧,煤炭公司林华北没有第一时间接班,这就说明在县委书记李学武的心里,林华北不是一个合适人选,而公安局这一块,如果林华中去当了副政委,也就预示着在公安口子上,林家也失势了。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也就不能在坐以待毙了。 林华东道:学武书记日理万机,不可能抓这么细,公安局调整副局长,政法委不能缺位,缺位就是渎职。老黄啊,我看这样,抽个时间,咱们一起去一趟公安局,和公安局党委负责同志交一次心。 黄炎兵点了点头道:分内之事,责无旁贷。 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的办公室里,秦大海坐在沙发上,一脸焦急的看着邹新民,邹新民拿起了电话,又放下了。 大海是,您觉得我是直接找李朝阳还是去找江永成? 秦大海道:李局啊,我看公安局这俩,谁都指望不上,这次他们选了县棉纺厂,棉纺厂那边,干脆您打个招呼,咱们兄弟不能白操心啊,让他们…… 邹新民自然是明白了秦大海的意思,直接让棉纺厂拿出一部分利润来。只是这样做太过唐突,显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邹新民轻轻的叩着桌子,思索了会之后问道:这事绕开公安局的人,不合适,将来一旦出了问题,县棉纺厂肯定要反水,公安局是谁在经办? 哦,是办公室的粟主任! 邹新民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办公室主任老粟自己是熟悉的,只是现在因为这事,自己去给一个县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打电话,实在是有些掉价,说不出口。说道:我给他打电话不合适,这样吧,你先去对接,就给他直说,是我的意思。我让政府办的钟主任给他打个招呼。给他说清楚,大家操了心,辛苦费还是有的。 秦大海道:多少个点合适? 邹新民道:这个你和粟主任商量,但是我强调一点,这件事我是纯粹的帮兄弟的忙,一分钱我也不要。 秦大海道:领导,您费心费力的,兄弟不会忘了您。 哎,不行,大海,如果你给我钱,咱俩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我是不会要的。 邹新民作为常务副县长,一直注重和秦大海保持联系,毕竟秦大江作为地区审计局长,和齐永林关系匪浅,下一步放到县里是县委书记,再进一步使用,就是将来的副市长。对于这样的关系,邹新民自然是要好生维护的。 在县城就是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无处不在,相互交织,互相攀附,构成了县城里独特的政治生态。 下午的时候,林书记和黄部长就来到了县公安局,两个人代表县委同我和高政委谈话。谈话的时间不长,有半个小时。 送走了林书记和黄部长,高政委抽了几口烟道:林书记的话说的隐晦啊,但还是希望林华中继续担任副局长负责刑警大队长。朝阳啊,虽然你是党委书记,我是抓干部的政委就,我也认为林华中不是适合担任刑警大队大队长,但是林书记的意见要慎重考虑,他是公安局的直接领导,没有他的支持,我们在工作上会很被动滴。 先吹吹风吧,看一看大家有没有主动想担任副政委的,正好我这边有几份材料,大家可以一起交流学习一下。 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高政委,常务副局长江永成、副局长周成、林华中和纪宏伟五个人坐在我办公室里,手上都拿着一份材料。 我看着众人道:数据不会造假,从我到任以来,临平县境内的治安案件和高政委在的时候,并无太大差距,各种偷鸡摸狗,偷盗牲畜,粮食的案件时有发生。 看了会数据对比之后,我敲了敲桌子道:同志们,这个数据,大家怎么看啊。 纪宏伟只负责专案,平日里还是在抓交通工作,主动道:李局,我先说几句吧,自从平安公安局扣了煤炭公司的车辆之后,咱们县不悬挂汽车牌照的问题已经基本杜绝。有了牌照之后,大家开车是比之前稳重了不少,这个交通事故下降还是比较明显的。 林华中不屑的撇看了一眼,继续伸出手来烤着火。纪宏伟看着数据,待纪宏伟说完之后,周成眉头皱了皱道:这个治安案件,整体和往年差距不大,县治安大队已经敦促各派出所,推动夜间打更的工作。 我点了点头,看着林华中道:林局啊,恶性的刑事案件,可是有所抬头啊。 林华中道:李局,往年冬季也是刑事案件的多发期,冬天嘛,天气冷,群众都不愿从被窝里起来,这就给了违法犯罪的机会。 我手里拿着一份材料,传递了过去道:我从平安县公安局找了一份平安县的近几年的数据统计表,这个是临平的,大家可以看一下,在两年前平安比临平的数据高的多,这两年却是直线下降,什么原因大家分析分析。 几人讨论了起来,什么人手,装备占了主要原因。 我挥了挥手道:有一定道理,但是分析的不全面,平安公安局办公室的副主任刘建国在公安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他的分析我觉得很有道理,大家看看。 几人接过材料,看了起来。 林华中着材料道:“仓什么实而知礼节? 江永成不屑的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廪,读“lǐn”。 林华中拍了拍材料道:这个县公安局的办公室副主任,写的材料文邹邹的。咱们都看不懂,那违法犯罪分子能看懂?都看不懂,分析来分析去又有什么作用? 高政委接过去,看了几眼道:平安这几年大搞改革开放,人发产业、地毯产业让广大群众有了在土地之外的第二份收入,靠着双手能挣到钱,谁还愿意去偷去抢,看来物质基础对社会治安有着绝对的影响作用啊。 江永成点了点头,颇为认同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关键就是群众家庭殷实啊,大家都有我何必去偷那?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基础和关键,上级的这个决策和判断,非常正确啊。 显然这些话题对林华中是高端了一些,其掏出了烟,自顾自的点了火,抽了两口道:李局,今天找我们来,不是为了读书看报吧。 周成道:先不说工作,你拿出了烟都不知道给大家发几支啊。 林华中嘴里叼着烟,从兜里摸出了烟递给了周成一支。周成斜着看了一眼,我这两天咳嗽,不抽。 又递给了高政委。高政委端起了茶杯,挥了挥手道:嗓子疼。 林华中拿着烟,又递给了纪宏伟,纪宏伟假意咳嗽了一声道:面包车漏风,我也感冒了。 林华中将烟递到了江永成的面前。江永成看了看,示意道:先给李局长。 林华中拿着烟,愣了愣,还是起了身道:李局,赏个脸吧。 说着把烟双手递了过来,愣了三秒钟,我还是把烟接了过来。拿起了火柴,点燃之后。林华中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有烟不发是素质问题,有烟发不出去则是人品问题了。 我抽了口烟道:嗯,林局说的对,把大家叫过来,不是为了读书看报,而是分析形势,解决问题。临平的发展和周围几个县比,仍然比较吃力,这也就说明了长时间内,一些社会矛盾会仍然尖锐,违法犯罪问题压力会比较大,这个大家要有准确认识。怎么实现“一增一减”的目标?这就对咱们公安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今天给大家通个气,县委的初步打算是让何浩同志担任副局长。 话音说完,几个副局长都没有与我直视,各有心思。 高政委接过话道:啊,刚刚政法委林书记和组织部的黄部长专程来到了局里,和李局长,和我都谈了话。主要意思是尊重党委的意见,这也就是说,咱们四位副局长里,有一位要调整担任副政委,所以李局啊给大家讲了形势,副局长嘛,都要抓业务,如果大家觉得业务压力大,可以趁着这次机会,调整为副政委,抓一抓队伍建设和思想建设。这个也不是马上就做决定,大家可以认真的考虑一下,等到明天,再来回话。 四位副局长都起了身,林华中出门前嘀咕了一句,你们先走,我给李局汇报个工作。 众人出门之后,林华中关上了门道:李局啊,我是个敞亮人,我先给组织表个态,如果让我担任副政委,我可不干。 为什么,理由? 我这人嘴笨,文化水平不高,做思想政治工作我有难度。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表态,只说了句考虑考虑。 林华中又道:李局啊,我也是县局党委委员,我向党委提议,让纪宏伟同志去担任副政委。毕竟江永成嘛再抓常务,那是三把手,不好动,我和周成都兼任业务部门的大队长,只有纪宏伟同志,只分管交警队的工作,调整他影响最小,声明一下我可不是打击报复同志。 我笑了笑道:林局,您解释什么,难道我还不信任你? 李局,我这个人,大大咧咧的,但我从内心来讲,是个敞亮人,他们都知道,我是把话摆在桌面上的人,从来不藏着掖着,那天你看我和老纪吵架,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来主动找你表态。 打发走了林华中,我静静的思考着,怎么和江局沟通,毕竟常务副局长到副政委,确实是委屈了江永成,怎么和江局沟通矛盾才最小。 县委大院里,县长罗正财从省城回来之后,整个人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十岁,心情颇为得意,不出意外,只要过了元旦,就会以政协筹备组副组长的身份到地区报到,虽然改革之后,市政协副主席兼秘书长的权力比县长小了不少,但至少是副厅级的干部,说出去并不丢份。 钟潇虹从邹新民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就心事重重,违规向公安局粟主任打招呼,一旦出了事,邹新民完全可以推的一干二净,责任全部是自己承担。正心烦意乱的时候,罗正财主动走到了钟潇虹的办公室,十分慈祥的道::小钟啊,这个是省政协邹书记的夫人,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一盒咖啡,进口的,知道你们年轻人啊,最喜欢这些洋玩,我专程给你带来了。 钟潇虹站起了身,客套了几句。 罗正财背着手道,小钟啊,我要去地区现在看来,也不是秘密了,我给地委政协筹备组的领导说了,你跟我过去,去了之后直接提副县级的政协办公室副主任…… 第 478章 罗正财必须马上下来 钟潇虹听到罗正财要让自己去改革后的市政协任办公室副主任,心里就一阵反胃,市政协办公室是名副其实的正处级内设机构,主任是正县级,副主任是副县级。自己作为县政府党组成员,政府办公室主任,无论怎么说,是有资格担任政协办公室副主任的。但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跟着罗正财这个伪君子再去市政协了。自己想要逃离临平,自然是想着逃离罗正财、林华北和邹新民,或者说也学着别人下海经商也不愿再与临平的干部们虚与委蛇。 钟潇虹笑了笑道:领导,你看我的亲戚朋友都在临平,一辈子也在临平生活惯了,我就不去地区了。 罗正财面带微笑,显得十分儒雅道:潇虹同志啊,你的那些家人还算是家人吗?他们拿你的幸福换他们的小日子罢了,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你放心,到了地区之后,咱们重新开始,我都副厅级干部了,肯定要清清白白的上阵。让你走,是因为你清楚,我走了之后,邹家和林家的人,是不会善待你的。你不会幻想有人能保护你吧。李学武不行,地区又把邓书记女婿调过来,实话告诉你,他也不行。临平的环境和氛围就是这样,靠一两个干部,怎么能扭转得了,到最后他们能全身而退我看就不错了。至于罗焕清,你就别指望了,我走之后,到了市政协也就是花瓶一个了,到时候地方的这些实权派,根本不会买我的面子,焕清他不去挖煤就是好的了。 不得不说,罗正财当了这么多年县委副书记,县长,是非常会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几句话都说在了点子上,更说进了钟潇虹的心坎里。是啊,作为一个有把柄和污点在别人手上的女干部,才出狼穴又入虎口,李学武来了时间不短,还是地区前专员李老革命的儿子,自己当初也对他抱有希望,但现在来看,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罗正财不仅没有进去,还即将升职副厅级,邹新民要当县长,林家的人还牢牢把握着公安局刑警队和煤炭公司。 大脑飞速的转动,最后还是落在了李朝阳的身上,心里暗道,李朝阳说不定是真的愿意干事的人,就算干不成也比天天跟着罗正财心里舒坦。还是委婉地道:罗县长,我怕自己水平不够,能力不行,耽误了市政协的工作。 罗正财知道:做事情要循序渐进。走到墙边,翻看了日历,一边翻一边道:地委说了,马上出文件,邹新民就要是代理县长了,潇虹同志啊,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说着,就撕下了一页日历,放在了钟潇虹的桌子上。背着手也就淡定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就道:桌子上那天是最后一天。 钟潇虹撇着看了一眼,12月15日,这不就是明天的时间。 钟潇虹看罗正财已经走远,直接将日历团成了纸团,揉了揉连带着那铁盒的咖啡,全部扔进了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心里暗暗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逼我,都追着我不放。暗自神伤了一会,就拿起了电话,打给了晓阳…… 办公室里,送走了林华中,我暗暗揣测,几位副局长,除了林华中之外,江永成是个老好人的性格,但对我的工作总体上是支持的。而周成也是明哲保身,还在观察形势。纪宏伟能干事,但没有分管关键的业务,林华中确确实实是林家的保护伞,但确实有些莽夫的性格。整体来看,班子里是有一些矛盾,但并没有像钟主任所讲的,谁都不能信,还是晓阳说得有道理啊,要相信同志,依靠同志,才能打开局。 现在看来,待何浩到位之后,必须对分工做一个全面的调整。但今天林华东专程过来,一直在强调队伍的稳定,还不好绕过政法委,不然邹新民和林华东都得罪了,以后的工作确实是不好开展了。 正在想着,常务副局长江永成就来到了办公室,招呼了一声,也就坐了下来。 冬天的时候,每个人来了,都喜欢坐在火炉边上。江永成伸出了手,一边烤火一边道:四个副局长,必须走一个。朝阳,犯难了吧!一把手难当啊,特别是要得罪人的时候。 我看江局是要推心置腹,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是有所想法的。 江局啊,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您是老前辈,多指点一下。 江永成用脚将地上散落的煤渣往炉子边上踢了踢,开门见山的说道:朝阳啊,之前都觉得你是领导女婿,不懂业务,现在看来,我们都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你来了临平公安局之后,不动声色的还是干了不少事,业务上的,后勤上的都有起色。我们这些老骨头,干了大半辈子公安,就和这地上的煤渣一样,已经为公安事业奉献了全部的光和热,早已是油尽灯枯了。不过说来也惭愧啊,没什么特别的贡献和拿得出手的成绩。现在,就该主动让位了。 哎,江局,您别这么说,我可还记得,平安县那个持刀抢劫犯可是您亲自抓的,现在主犯基本上是要判死刑,剩下的两个,一个九年,一个五年。江局啊,现在局里面已经给您报了个人二等功。 啊,这事我知道,不过需要省公安厅审批,能不能批下来,还是未知数。 我笑了笑道:江局,这个你放心,我已经给省公安厅政治部的邓处长打了电话,他会亲自打电话给地区公安处,让地区公安处抓紧把材料送过去。 江局揉了揉眼,咳嗽了几声道:怎么,省厅能催着地区主动报材料?现在上级机关都这么办事了吗? 我笑了笑道:江局,这不是,媳妇家里有人在厅里嘛。 江局笑了笑,马上也就想到了这层关系,笑着道:忘了忘了,邓处长是你亲戚。抽了几口烟,江局道:朝阳啊,我想清楚了,这个常务副局长啊,我不当了,我去当这个副政委,主动为县局党委分忧。 听到江永成把这句话说出口,我心里满是感动地道:江局,这样的话,您就委屈了自己。 哎,谈不上委屈,老同志要有觉悟嘛。 我看了看江局,主动递过去一支烟,刚掏出火柴,江局就将烟直接伸进了炭火里,挥了挥手道:节约一根火柴吧。 和江局长谈完,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晓阳打来了电话道:晚上你接上钟主任,一起到平安来。 什么事,要到平安去? 我不是答应了她,要吃驴肉。 哎,晓阳,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你明明知道,她对我有些那样,你还天天和她在一起,就不怕我俩发生点啥事? 晓阳笑了笑道:三傻子,正是因为怕你俩发生啥事,我才多和她接触。不闹了,钟主任说了,有正事,感觉挺着急的。记住哈,你俩不能同时坐后排,她在新华书店等你。 挂断了电话,就直接去了新华书店,看到了钟潇虹一袭风衣围着红围巾,谢白山露出了真诚的笑容,看了看我道:李局,哎,真是可惜了,是个大官,要是也是个贫下中农,我非得挖他老公的墙角。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谢白山,说过多少次了,注意言行,先不说钟潇虹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就是普通的妇女同志,我们也要尊重,不能想着破坏别人的婚姻。 哎,是是是,我这个属于情不自禁。 搭上了钟潇虹之后,谢白山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偷偷瞄了几眼,我透过后视镜一看,钟潇虹若有所思心事颇重,一双眼睛盯着外面,没有了往日的俏皮灵动。 汽车驶过了平水河,钟潇虹才开口说了一句,这是进入平安地界了吧。 谢白山道:对,这是柳集了,过去就是安平 再走就是平安工业园,过了工业园就是城关镇。 钟潇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小谢啊,我看你也是挺热心肠的一个人嘛。 是是是,东北人嘛,就是热情。哎,领导啊,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啊,你要是有合适的,给我介绍介绍啊。 有什么要求? 没啥特别要求,就按照你这样的好看的找我就满足了,最重要,俩字,好看。 钟潇虹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笑着道:你看着姐好看呀! 嗯,好看好看,都和那挂历上的人一样。 钟潇虹笑了笑道:看不出来啊,小伙子懂事,这样吧,我回去给你介绍几个,你可以先接触接触。 虽然越野车改成了面包车,但速度反倒是快了不少,毕竟谢白山在计生办的时候,开的就是面包车,反倒比阿罗244越野车好开一些。 到了驴肉馆子,晓阳已经点好了菜,爆炒驴肠,火爆驴肉,酱驴肉和两个青菜,晓阳倒是显得热情无比,频频的给钟潇虹夹菜。谢白山自然也是上桌入席,大口吃了一会,塞了两个火烧,拍了拍肚子,就提前离场到车上睡觉去了。 待谢白山走了之后,钟潇虹打了一个饱嗝道:妹妹,别夹了,吃的差不多了。 晓阳道:姐,这驴肉吃了可是暖和,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嘛。 又夹了两筷子,钟潇虹放下了筷子道:今天我来,是有正事。 听到说有正事,晓阳和我都放下了筷子。 钟潇虹道:晓阳,朝阳,临平的高标准公路瞒报了里程,为了赶在年底前报账,他们虚开发票,现在实际完成的只有45%左右,而报账的发票已经开到了60%。在年底前就要开出来70%的发票,等到过了年之后,在慢慢的去修路。 晓阳道:怎么,这难道不怕查?省里可是要来督导验收的! 所以我才觉得有必要给你们说一声,我知道你们和学武书记关系好,他们在赌,他们认为全省这么多县,抽不到临平,就算是抽到了,也可以想办法沟通,毕竟他们关系和人脉县里都有。 他们是谁? 钟潇虹看着我俩,十分认真的道:县长罗正财拍的板,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和交通局,建委,涉及到的几个乡镇书记,乡镇长都参了会。地委说了,只有完成目标,才批准罗正财任职副厅级政协副主席的条件。 晓阳看了钟潇虹一眼,也是说道:我们之前开会的时候就怀疑过这个事,靠地区建委一家,就不能满足100多公里的公路建设需要,这是欺上瞒下啊,如果一旦被捅了出去,地委和行署必将被追究责任。 是啊,此事重大,不敢在临平谈这个话题,晓阳,你是邓书记的闺女,朝阳又是李书记的爱将,我今天给你们说了,你们想一想,怎么办才好。 晓阳道:这事我们想办法,潇虹姐,吃好没有,吃好了咱们回家。 钟潇虹拿起来包道:今天就不跟你们回屋了,你们在招待所,给我开间房。 晓阳马上挽着钟潇虹的胳膊道:跟我们还客气啊,我们没拿你当外人,这样,今晚咱俩一起睡,正好说说话。说着十分骄傲的就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将自己的手包递给我道:朝阳,结账。 算了帐,打开了手包,付了款之后,心里暗道:妈呀,晓阳,这也太有钱了吧。 到了家之后,俩人看起了电视,一边看一边说笑,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画面温馨,情真意切,倒是我显得多余了起来,也就自觉的去了卧室,也不知道几点,迷迷糊糊睡着之后,隐约听到两个人还在聊天。 算了算了,不过去了,也就三五分钟,没啥意思……嗯,晓阳的声音。 三五分钟啊,那,看来,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样子,中看不中用。嗯,钟潇虹的声音。 这俩人,聊的啥呀,咋啥都聊,这房子咋修的呀,这堵墙实属多余,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第二天一早,三个人一边吃饭晓阳一边打着哈欠道:朝阳,你早上去了直接去找学武书记,我给亚男打了电话,她安排了时间。潇虹姐我们还有事,你和谢白山先回去。 我看了俩人一眼,不知道晓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好细问,吃了饭这就直接去了临平。 到了县委大院,李书记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敲门进来之后,李学武放下了笔道:天冷,一边烤一边说吧。 俩人坐定之后,李学武手里拿着报纸,还没打开,我便将掌握的情况向李学武做了汇报。李学武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完之后,直接扔掉了手中的报纸,痛声骂道:罗正财,这个糊涂蛋,真是天地可诛啊!思索了片刻之后又无奈的道:哎,县委也有责任,太信任罗正财了。 又是一阵沉思,过了半分钟才道:朝阳,这件事十分重大,麻烦事会很多,你还年轻,就不要参与了,我去现场跑一跑,核对一下情况。 下午的时候,李学武来到了钟毅的办公室里,将核查到的情况向钟毅书记做了汇报。 钟毅听完之后,脸色铁青的道:学武,你是县委书记,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才发现问题?你平时在干什么,你的班子在干什么?临平出了问题,我就找你。 李学武脸色通红,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十分坦诚的道:书记,我不解释,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钟毅气冲冲的起了身,握紧了拳头,一下一下的砸在桌子上,沉思良久才道:你的责任必须追究,等我慢慢考虑。说完之后,拿起来电话,将邓牧为和于伟正叫了过来,通报了情况后,四个人的表情都很复杂。 钟毅掐灭了烟头道:罗正财必须马上下来,让张庆合马上去临平 ……… 第479章 庆合来了 地委副书记邓牧为、组织部长于伟正听到钟毅语气坚决地说要让罗正财下来,俩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地改市”之后,市级四大班子里都有不小的调整,调整的名单已经报到了省委组织部,相应的考察即将启动,这个时候让罗正财下来,于伟正和邓牧为两人都有些不太相信。 邓牧为道:书记,正财同志咱们已经报到了省委组织部,名单初步审核也通过了。 于伟正补充道:是啊,钟书记,这个时候换他下来,显得不严肃啊,毕竟前期的酝酿和考察,都是咱们地委在负责。 钟毅思考了一下就道:副厅级的政协主席,不是一个福利,我们以前掌握情况不全面,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罗正财在重大项目上为了一己私利弄虚作假,欺上瞒下,这样的干部如果还继续推荐副厅级,那就是错上加错。那就是辜负了党和人民对地委的重托和信任。 之所以推荐罗正财,也是因为有省里领导打了招呼,罗正财下来之后,由邹新民接任县委副书记,县长。对于这种安排,钟毅本就抵触不小,现在有了这个事情之后,钟毅就下定了决心,必须将罗正财拿下来。 拿下来县长,确实是地委书记一句话的事,但因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和带来的后果,作为组织部长,于伟正还提醒道:钟书记,正财同志的这个副厅级,可是上级戴帽下来的,别的我倒是不担心,只是您这边压力会很大啊。 钟毅思索了下,知道上级最为关心的是邹新民的问题,而不是罗正财,邹新民的县长,是省委组织部立人部长亲自打的电话,说的是省政协的邹书记专门交办的。毕竟是领导第一次提要求,也仅仅是一个处级干部,组织部也不好驳了面子。 邓牧为也补充道:钟书记啊,罗正财下来之后,政协的班子就是偶数,平日里倒是没什么,但是现在是第一届政协,需要表决,举手,投票的事情非常多,如果缺位一人,政协的工作就不好开展。 钟毅点了点头,看向了地委大院,沉默了足足有七八分钟,钟毅才转过身,缓口说道:我看这样吧,推荐学武同志为副厅级政协主席兼任临平县委书记。 说罢看着李学武道:学武去了临平之后,稳定了临平的局面,推动了三大工程建设,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也抓住了问题发展的关键,成功让地区第二煤电厂获批。在临平如此复杂的局面之下,取得这样的成绩,不容易。正好,中央党校有一个厅级干部学习班,为期半年,机会难得啊。地区分了两个名额,学武同志,你去北京参加学习,由庆合同志任县委副书记,在学武同志脱产培训期间,庆合同志主持县委全面工作。 对于这样的安排,李学武内心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五十三四就晋升了副厅级,值得高兴,毕竟多数干部穷极一生一辈子也就是科级干部。而这个副厅级却只是市政协副主席,好在还兼任县委书记。但自己又去脱产学习,钟书记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也是有些看不懂了。 钟毅目光坚毅地看着李学武道:学武同志,有没有意见。 李学武知道,钟毅已经做出了决定,自己什么态度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自己确实也该为临平修路的事承担责任,况且这个决定怎么看自己都算不上吃亏。 李学武道:钟书记,我服从组织决定 ,也感谢组织上的包容和关心,但我有一个要求,脱产去北京学习,铁路的事我要继续抓。 听到说起铁路,邓牧为脑海里就回忆起了前段日子,李学武孤身一人在后面跑步追省铁路部门领导车的事。看来,学武是铁了心的要和平安争铁路了。只是如今,自己作为地委副书记,站的角度不同,自然不好再说铁路应该走临平或者平安了。 钟毅道:临平也好,平安也好,争取铁路过境,地委都是支持的态度,到底怎么走,地委说了不算,这个你们自己去努力,但竞争可以,不能忘了兄弟情谊。 李学武点了点头道: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盖棺。钟书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三大工程是我在全县人代会上的公开承诺,如果一个刚刚获批,一个弄虚作假,一个还没有什么眉目,如今改革大潮汹涌澎湃,全县七十万父老不甘落后奋楫争先,同舟共济,作为县委书记,我却去北京读书,钟书记,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啊。 作出让李学武去北京学习的安排,并不是钟毅临时起意,如今各地改革势头正劲,钟毅明显地感觉到地区的干部思想僵化、观念保守。现在地区的干部用青黄不接来形容比较恰当,对于现在的年轻干部,还是要扶上马,送一程。这就对管队伍的各县县委书记提出了更高要求。这次干部调整,省委已经考虑让于伟正出任隔壁市的市委副书记,让李学武晋升副厅级的政协主席,一个是填补罗正财下来的名额,另外一个则是希望李学武能开阔视野,提升格局,回来之后如果机遇合适,就接班于伟正负责组织工作,半年时间后如果张庆合能迅速扭转局面,就为张庆合破格掌舵临平县创造了条件。 钟毅道:学武同志,你要端正认识,学习也是一种工作,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地区需要一批视野开阔、眼光高远、紧跟形势的领导干部。 于伟正道:书记,那临平的罗正财怎么安排?谁来接替罗正财? 钟毅没有太多的犹豫,让罗正财去平安吧,接替王满江,牧为,你熟悉平安的工作,是去人大还是政协,你们考虑。至于接替罗正财的人选,学武同志,你是县委书记,你的意见呢? 李学武道:令狐,令狐同志是县委常委,副县长,这些年历练的不错。这个同志政治上靠得住 、工作上有本事、作风上过得硬、人民群众信得过。 李学武之前已经汇报过邹新民的问题,但现在并没有证据表明邹新民和周海英之间存在交易,一个是副省长的儿子,一个是省政协党组书记的本家子弟,没有十足的证据,如果贸然动手,这个压力地委确实顶不住。 天若无雪霜,青松不如草。地若无山川,何人重平道。这样的妥协,钟毅心有不甘,但任何一级的领导,都要考虑利益平衡,不可能事事如意,件件顺心,一把手也不例外。 钟毅犹豫了下道:这样吧,县长的位置先放一放,看一看各方的反应再说吧!学武啊,庆合同志马上到任,这几天你交接一下手头的工作,同时对参与瞒报的干部,县委拿出处理意见。 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散会之后,地委很快就启动了程序。邓牧为也去了平安,分别同郑红旗、王满江和张庆合谈了话。 在特事特办的程序之下,下午的时候,张庆合调任临平出任县委副书记,罗正财调任平安出任政协党组书记的文件就已经从文印室里印制出来,钟毅签了字,就盖上了地委的印章。 地委组织部部长于伟正亲自给罗正财打了电话,罗正财接到电话之后,自以为是组织上找自己谈话,来通报自己副厅级的事,挂了电话后,非常惬意地往椅背上一靠,颇为得意地打量着办公室,不自觉地哼起了小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临平啊临平,咱老罗又行了,咱老罗不奉陪了!我看权力才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说着兴致颇高的进了钟潇虹的办公室,直接在钟潇虹的办公室前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很自然的跷二郎腿,笑眯眯地问道:小钟主任啊,晚上组织部的伟正部长要代表钟书记同我谈话,你通知煤炭公司,晚上按照接待中央领导的标准,安排一桌。 钟潇虹瞪大了眼,不解地道:中央领导标准?中央领导啥标准? 哎,小钟主任,怎么这个都不知道那?让煤炭公司的厨子,把自己的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什么葱烧海参啊、九转大肠啊、黄河鲤鱼啊都安排上,告诉林华北,考验他们接待水平的时候到了…… 钟潇虹不敢耽误,通知了林华北之后,罗正财笑着道:小钟主任啊,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啊,是不是要跟着我去地区任职啊。 钟主任笑着道:领导,如果您去地区,我肯定要跟您去,如果不是地区,我可就不去了。 不去地区?不去地区我去哪里? 钟潇虹才知道自己多了嘴,忙道:领导,万一让您去北京或者省城工作,这么远,我可不敢去。 罗正财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有那么一天,小钟主任,我还是要带你走,没有你,我心里就觉得少了些东西!不踏实,不踏实啊。 出门之后来到了走廊里,罗正财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背着手走在县委大院里虎虎生风,很是威严。 在办公室里取了报纸,看了看报纸看了看窗户,实在是看不下去,心里发出了一句感慨道:七十万临平人,走上处级岗位的就是凤毛麟角,走上厅级岗位的——人中龙凤。 我也接到了开会的通知,算着时间,罗正常和一众党政班子的干部就在县委大院里等待着地委组织部部长于伟正的到来。 钟潇虹故意与我保持了距离,只见其将笔记本抱在胸前,仍难掩此刻脸上隐隐的紧张之色,不时地朝大院门口的方向张望,眼神中透着忐忑与期待交织的复杂光芒。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指节都微微泛白,仿佛那文件夹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镇定依靠。将罗正财隐瞒修路的事捅到县委和地委,钟潇虹是冒着极大风险的,一旦走漏风声,自己必将受到疯狂的打击报复。 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两辆汽车从县委大院的门口驶入进来,罗正财抖了抖衣服,跺了跺脚,抖去了裤子和鞋上的浮尘,面带微笑地迎向了汽车。 汽车刚刚停稳,没等罗正财开门,于伟正就走下车来。 罗正财笑着伸出了手道:伟正部长,辛苦啊! 于伟正停了三四秒,才与罗正财握了握手,又与众人客气了一番,主动介绍道:这位都认识吧,平安县正县级干部,组织部长张庆合同志。 众人一脸不解,虽有疑惑但还是保持着礼貌性地微笑与张庆合握了握手。 于伟正环顾了一周,就道:正财同志啊,这样,先到你的办公室个别谈话吧。 到了办公室,于伟正看了看罗正财的办公室,收拾的干净利索,背后的墙上有四个大字“澹泊明志”,落款则是省政协党组邹书记,算着时间,是邹书记在北京的时候所题。 于伟正心里暗道:办公室里挂澹泊明志,也就是背后没什么人脉啊。笑了笑道: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诸葛丞相的《诫子书》,正财同志啊,澹泊明志可这四个字很好啊。 附庸风雅而已,让伟正部长见笑了。 于伟正恢复了严肃道:能够澹泊明志,我就放心了,正财同志把门关一下吧。 罗正财忙笑着起了身,将门关上,又坐到了于伟正的面前。 于伟正道:正财同志啊,高标准公路建设是省委作出的战略部署,事关全省、全局,但是你在公路建设上,存在瞒报成绩,弄虚作假的行为。地委决定,暂停推荐你为副厅级干部,调你去平安县政协工作。 此话说完,罗正财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头晕目眩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地道:伟正部长,伟正部长我冤枉啊,你们不要听其他人随后一说,就否定干部,冤枉好人啊。 于伟正十分淡定地道:地区已经将你签字上报的材料都调了出来,违规的事实就不讨论了,正财同志,幸好地委发现及时,不然按照你的数据报到省里,所造成的后果你考虑过没有?今天不是纪委书记来找你谈话,组织上还是在关心你,爱护你,也充分考虑了你在临平做出的历史贡献,才会保留你的待遇,不然的话,怎么会让你去平安出任县政协党组书记,主席。 喜事临门之际,不料乐极生悲,命运弄人,罗正财平复许久,抬头问道:那,那伟正部长,谁接任县长,那个平安的张庆合? 于伟正道:组织上还在研究,也不瞒你,马上就要宣布了,张庆合同志任临平县委副书记,暂时主持临平县委工作。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唐·杜荀鹤,小松)平安的干部没想到,临平的干部也没想到,张庆合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年龄,还出任县委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 会议室里,县五大班子的干部已经到齐,在会议室里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还不见于伟正几人进来。 高政委抽着烟,淡淡地道:朝阳,啥情况,这是要去北京啊,怎么谈这么久,我的烟,可就剩一根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于伟正、李学武、张庆合和罗正财四个人一起走进了会议室,众人是灭烟的灭烟,落座的落座,钟潇虹起了身,主动打开了窗户,一缕清风,也就吹了进来…… 第480章 钟书记在等一个人 地委组织部于伟正部长落座之后,环顾了四周,下面在座的,除了我和钟潇虹之外属于县政府党组成员之外,剩下的多数都是县处级的干部。有不少和于伟正相熟。 再与众人点了点头,李学武书记直接道:啊,那同志们,我们现在开会,出席今天会议的是地委组织部部长于伟正同志、组织部赵东科长,今天会议的主要议题是,人事干部调整工作,下面请赵东科长,宣读有关文件。 会议室不大,也没有话筒,赵东的面前早已经有两份文件,赵东直接宣读道:地委研究决定,张庆合同志任临平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地委研究决定,免去罗正财同志临平县委员、常委、副书记职务,免去县政府党组书记职务,县长职务依照法律法规免除。罗正财同志另有任用。 宣读完文件之后,底下的干部顾不得组织部长于伟正在场,顿时就纷纷议论了起来,常务副县长邹新民黑着脸,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心里暗暗地道:平安,又是平安,钟毅这个地委书记,就知道拉山头,搞帮派,我临平的干部,再无出头之日了,倒是罗正财,捡了一个便宜。自己的县长梦,灭了。 两份文件宣读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庆合即将接任县长,而罗正财正如传言所说,要去地区任职政协副主席,荣升副厅级了。 同为县政府的党组成员,我和钟潇虹的位置坐在一起,我也以为张叔要来当县长,实属意外的时候,李学武书记看着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就清了清嗓子道:下面请地委组织部部长,于伟正同志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 在一阵掌声后,于伟正起了身,向大家鞠了一躬,落座之后道:同志们啊,刚刚赵东同志,宣读了地委对张庆合同志和罗正财同志的任命,这是地委结合临平实际,通盘考虑,慎重研究做出的决定。也给大家通报一下情况,李学武同志要去中央党校参加地厅级干部学习班,脱产半年,在这半年的时间里,由咱们庆合同志全面主持临平县委的工作。 听到地厅级干部学习班,钟潇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怎么就地厅级干部了? 我也给了她一个同样疑惑地眼神,不知道,啥都不知道。 同样疑惑地还有于伟正右边的罗正财。那脸上的表情复杂,眼睛里流露出满满的问号。怎么回事啊,张庆合来当书记?但看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已是目瞪口呆,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张庆合当书记,自己还是当县长? “世事幻如蕉鹿梦,浮华空比镜花缘。(吴翌凤《浣溪沙 · 雨过虚堂绿映帘》)没有什么比今天的会议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于伟正道:啊,同志们,在学武同志学习期间啊,咱们临平的干部要讲政治,讲大局,讲团结,讲奉献,像支持学武同志一样支持庆合同志的工作。 听到了像支持学武同志一样支持庆合同志,我也就笃定了,这张叔来,确实不是县长,而是以县委副书记的身份主持县委的工作,本以为于伟正也会点评一下罗正财的工作,但是却直接说了一句散会。 散了会,地委组织部部长前来,大家自然是想着都来打个招呼,毕竟作为县处级的领导,下一步能不能进步组织部长十分关键。 李学武一再挽留之下,于伟正还是坚持要走,上车之前还是与前来相送的党政干部一一握了手,让人感受到了来自组织的关怀与温暖。 临上车前,于伟正将李学武,张庆合和罗正财三人又叫到了跟前下,交代了几句之后,握住罗正财的手道:澹泊明志,宁静致远,正财同志,明天上午十点钟,贾彬同志送你到平安报到。 听到“澹泊明志,宁静致远”这八个字,罗正财的脸上抽动了下,分不清是微笑还是尴尬。 于部长走后,我和高县长自躲在一旁抽烟,高政委摇了摇头道:可惜了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高政委道:你今天没在县委食堂吃饭,中午罗县长招呼大家,晚上在煤炭宾馆,按照迎接中央领导的标准准备了大圆桌,于部长没有口福啊。 中央领导,这得是个什么标准。 高县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大家可都是没咋吃啊,就等着晚上见世面,给罗县长送行呐! 我笑着道:早知道我中午也在县委食堂里吃饭了。一个县里书记和县长同时晋升厅级干部,我都想把咱们局里的家伙带过来,鸣枪祝贺了。 于伟正的汽车驶去之后,众人自然是围拢了上来,县委书记要去参加中央党校的厅级干部培训班,县长要去地区政协任副主席,成为副厅级的领导干部。众位党政班子成员自然是要恭贺一番。 李学武看着众人道:同志们啊,庆合同志主持工作期间,还希望大家配合啊。 令狐笑着道:李书记啊,今天可是好日子,咱们不谈工作。你去中央党校参加培训,这一只脚可是已经迈进了副厅级的序列,罗县长更不用说了,以后就叫罗主席了。临平今晚上三喜临门,既欢送两位领导高升,也欢迎咱们张书记到临平工作嘛。 罗正财本就憋了一肚子气,但是这样的氛围也是不好发作,尴尬地笑了几声之后,也没打招呼,转身也就回到了办公室。 令狐道:哎,这个罗县长,中午还说按中央领导标准搞接待,下午不认人了。 李学武抬头望了望天空,深情凝视了一眼县委大院,颇有感慨地道:那个中央领导还追求吃喝这么低级的趣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正财同志是去平安县政协任职,大家就不要往正财同志伤口上撒盐了! 听到这里,众人才恍然大悟,令狐不解地道:平安县政协不是——正县级? 李学武点了点头,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多,只是道:几位常委都来一下,我们把三大工程的事继续研究一下,顺便办一下交接。 罗正财的事情,事发极为突然,又控制在了极小的范围,直到谈话前一刻都没有走漏消息。突然地调动就是为了避免罗正财知道消息之后,四处托人求情影响地委的决策,毕竟这样的事在罗正财身上发生过一次。 所以在钟毅、邓牧为和于伟正通气之后,下午临时召集地委班子开会,通报了罗正财虚报公路里程的事,十分钟时间结束了会议。开完会当场出文件,这样的速度赶上了特区的速度。于伟正到了临平之后,罗正财还是一脸的天真以为自己要升副厅,于伟正就断定了罗正财和地委班子里的成员没有私交,再加上办公室里“澹泊明志”四个字,基本就断定罗正财此人没什么特别的人脉,上位副厅级,不过是邹家领导和他的一种交易罢了! 罗正财走到了办公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看着桌子上的厚厚一沓文件,忍不住抓起来就摔在了地上。心里暗暗地道:那个王八蛋去地委告的老子,如此的不动声色,李学武?令狐?还是分管交通的冯明旺?想了想都有可能,似乎又都没有可能,毕竟自己马上要去地区,腾出了一个县长的位置,令狐下一步也是常务副县长,冯明旺也有机会进常委,至于李学武,这个人还是有肚量的,不会在自己要进步的时候,临门一脚。是谁,到底是谁对我苦大仇深?到底是谁…… 从散会坐到了下班时间,罗正财办公室的门再也没有被敲响过,习惯了平日里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如此的冷清让罗正财很不习惯,哀叹了一句翻手作云覆手雨,当面输心背面笑。(宋、王安石《老人行》)哪里还有同志,个个都是小人啊。 刚刚感慨完,就听到了敲门声,罗正财马上挺直了腰,说了句:进来。 门一打开,但看到邹新民也就进了办公室,看着一地的文件,忙蹲下身捡了起来。 罗正财知道,就算过了班子会,在没宣布之前,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而一旦公开宣布,这也就堵死了自己的所有退路。之前考虑到邹家领导的原因,罗正财对邹新民十分的尊敬,如今自己都已经成了县政协的主席,哪里还有在于其虚与委蛇的道理。 邹新民将文件捡起来放在桌子上,也就直接坐了下来,看着无比落寞的罗正财,邹新民道:领导,我刚刚接到了电话,钟书记就是因为修路的事才对您动的手,钟书记还要求查那些人知情不报。当时开会,除了交通局之外,就是几个乡镇的书记,现在这些同志心理上有负担啊。 罗正财苦笑了一声道:想要收拾你的时候,还怕找不到理由?但也是从大局出发嘛,毕竟完不成任务,受影响的是地区嘛。说我瞒报了数据,我是不认同的,我瞒报的最多也只是进度嘛。今年年底前,铆足了劲也只是干到60%,70%是不可能完成的嘛。 邹新民犹犹豫豫,略作担心地道:罗县,我这次来是代表同志们来的,他们,是他们担心啊,地委这次将您调整了,目的是下一步启动调查。万一您,是吧,在人民专政的武器面前,对吧,大家的政治前途,都将受到影响。 罗正财这才听了明白,邹新民来找自己,是担心自己接受调查,而没有扛住,将临平修路进度滞后的原因交代了。如果这样,邹新民、周海英这些个干部,个个都将受到连累。 罗正财苦笑了几声,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啊。(清、文映江《咏针》),新民同志,在县人大召开会议之前,我现在还是临平县人民政府的县长啊,到底是你个人还是同志们都这样看我? 邹新民笑了笑道:罗县长啊,您这首《咏针》可是在骂我是个势利小人了。罗县啊,你不能把我往哪个方向去想,我可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您好啊。您想想,一旦我也靠边站了,谁替你照顾小钟主任啊? 这句话,杀人诛心,罗正财本以为,自己和钟潇虹的事,全县乃至整个地球上,只有林华北一个人知道,就是罗焕清也是不知道内情的人,看来这个林华北将照片的事,向邹新民交了投名状了。不意外,一点也不意外。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李白的《白头吟》)。夫妻都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枕边人都靠不住,在官场上,怎么能信任人心那。 罗正财抖了抖衣服,笑着道:新民同志放心,事情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嘛,我现在不还是正县级干部。 高手过招自然是点到为止,邹新民忙笑着道;罗主席啊,我叔下一步接任省政协主席后,都是政协系统,我一定为您奔走呼喊。 罗正财站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邹书记亲自手书的“澹泊明志”沉默了起来,心里感叹道:这姓邹的,不是自己的靠山。 李学武深知,自己这个时候就要尽快抽身离开临平,才是落实地委的决策,但未尽之事还有不少,所以一直和张庆合再沟通,敲定了成立铁路工程领导小组办公室之后,就说起了人事问题。 李学武让组织部的黄炎兵拿来了县党政班子的人事档案,专程找到了邹新民的档案,打开了之后,就递给了张庆合。 张庆合看了看邹新民的履历,从小学到初中,高中毕业后读了师专,没有去学校直接分配到了县财政局,一步步逐渐成为常务副县长。又看了看其家庭关系,这个人的形象在脑海中也就立体了起来。 李学武道:庆合啊,我没搞懂,按照惯例是县长不在,由常务副县长负责县政府的工作,就算是地委考虑下一步换人,也不影响,为什么地委就是不明确邹新民是县政府的临时负责人?这样的工作可是不好开展。 张庆合搓着眼镜,思索了几秒钟道:钟书记不想重用邹新民,钟书记把这个位置拿出来在等一个人啊。 在等谁,什么意思,庆合,我怎么不知道。 张庆合慢慢地戴上了眼镜,十分平静地道:虚位以待,钟书记在等一个可以与邹新民一较高下,上面都要慎重考虑的人…… 第481章 多换思想少换人 县政府不明确临时负责人,绝对是地委有意为之,但地委为什么这样做,李学武没有找到一个自己能够信服的答案。作为同样的问题,自己反复琢磨也没有想通透,张庆合搓着眼镜片子,就道出了其中玄机。 张庆合点透之后,李学武才回过味来,地区里符合条件的处级干部,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地区各局委办,国有企业的主要负责人,都具备资格,在地区当一个局长也就是在行业内有影响力,只有真正当了县长,成为县委书记才能勉强算个官,县长和县委书记对于处级干部来讲,太有吸引力了。这些符合条件的处级干部,不少有省城甚至北京的关系,到时候神仙打架,邹新民当不上县长,也只能怪自己后台不赢了。而作为地委,就有了择优考虑的可能性。临平如此,看来光明县也是如此啊! 李学武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感叹道:庆合啊:从现在来看,我更适合到地区工作,你更适合来县委抓全面工作!这次我去学习,除了铁路的事,我是一概不问、一律不管、一言不发。 李学武说得坦诚,作为县委书记,能有这样的认识和胸怀,并不容易。同样作为领导干部,成长经历不同,张庆合和李学武的思维方式,处事风格还是有很大差异的。虽然都有着朴实的为民情怀,但一个务虚多一些,一个务实多一些。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彻夜长谈,从重点工程,招商引资到反腐倡廉,干部任免都谈了一个透彻。 直到雄鸡报晓,一缕晨曦悄然铺开,县委大院换了颜色,李学武从厚厚的人事档案里,翻出了县委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的档案,慢慢地从上衣兜里摸出了钢笔,拔开了笔帽之后,在履历表上写下了六个大字“此人不能重用”——李学武。 签完字之后,李学武盖上了笔帽,做了一个扩胸运动,放松了起来。 张庆合拿起了档案,静静地看了一眼,曾经作为组织部长,张庆合深知,这六个字,基本上也就是李学武与邹新民结下世仇,以后无论是哪一级组织,只要调阅邹新民的档案,想要重用邹新民都会有所顾忌。 张庆合道:学武啊,你这样,无论是哪一级组织,只要是调邹新民的档案,都会看到这一句话啊。 李学武十分平静地道:邹新民这个同志,没有原则,没有大局,私心甚重,十分狡诈啊。庆合,你以后要注意啊。得罪人的事嘛我来干,这也是我在临平签的最后一个字。除了极个别的同志外,临平的干部群众队伍整体是很好的,七十万父老交到你的手上,我放心啦! 走出来县委大院,朝霞满天,金光夺目! 李学武环顾良久又感慨道“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庆合同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拜托了。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良久,满怀对临平七十万父老的深情厚谊,李学武眼含热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临平县。 张庆合站在县委大院,深情凝视李学武的汽车消失在拐角处。 县委副书记张庆合第一件工作,就是召开了党政联系扩大会议,专题研究交通攻坚工作,铁道兵出身的张庆合,又主持了环高路和两高路的修建,在听完了县政府分管副县长,交通局和临平高标准公路的工作汇报之后,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众人一边汇报,张庆合一边听着汇报一边看着汇报材料,听到数据的不时拿起笔做记录和标注,待交通、财政、各有关乡镇汇报完之后,张庆合就发现了端倪,还是不露声色地摘下了眼镜道:同志们,完成70%的重要性我就不赘述了。听完了大家的汇报,我还以为多大的困难,问题的关键就是碎石,我看这个问题能解决,70%的目标一定能够完成,大家有没有信心啊? 声音不大,但却异常坚定,不容置疑,所有的干部都将目光注视着张庆合,看一看这位县委副书记如何破局。 众人听完之后,倒是没有多少的波动,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什么回应。 张庆合放下眼镜,环顾了四周又道:同志们,大家没有信心?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冯明旺看了看大家没有人表态,自然不好让领导的话落在地上,就犹豫了下道:张书记啊,我来讲几句吧,作为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我先表个态哈,坚决落实张书记的指示,带头到工地吃住,不完成目标不回县城,不就是半个月嘛。但是现在啊,同志们身上有包袱啊,正财县长虚报了进度,这个事在座的不少同志都参了会,包括我。现在说地委要追究当时知情不报同志们的责任。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担心一边干活一边犯错。 冯明旺说完,会议室里不少人就频频点头。 冯明旺又道:张书记,事实上,当时我们在座的不少人都提出了反对意见,只是没有坚持,庆合书记,您是知道的,同在一个班子里作为同志,很多话我们不好说。 张庆合点了点头,心里暗道:看来地委要追查的事给同志们造成了心理负担,大家担心刚换了领导,会拿他们立威。 张庆合道:同志们,我讲一个原则啊,多换思想少换人,不换思想再换人。临平的干部队伍是值得信任依赖的,大家多适应商品经济发展形势,踏踏实实工作,大家的成绩县委能够看到。对于正财同志为临平做出的贡献,是值得肯定的。对于瞒报修路进度的事,县委会充分考虑主观原因和客观事实,这个请同志们放心。现在大家要端正态度,正确认识,团结一致往前看…… 一番话过后,不少人的表情也就轻松了下来。张庆合道:同志们,从目前来看,还有十五天的时间,时间紧张,任务艰巨,但只要大家充分动员群众,干部分片包干还是有很大希望的。这样啊,冯副县长牵头,县委和县政府党政领导班子每人划定责任段,吃住在工地,什么时候完成了目标。什么时候回来,啊,那一段任务最为艰巨划给我。下面商量碎石的事,财政局,从资金方面谈一谈吧。 财政局局长曾亚联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邹新民,清了清嗓子道:张书记啊,财政局发言。 怕刚才的发言张庆合没记住自己,又补充道:我是财政局的局长曾亚联。之前啊,地区财政局的领导专门做过安排,修建高标准公路啊,原则上要由地区建委来提供碎石,目前地区建委的碎石供应三四个县,如果要提高碎石的供应效率,必须加钱才行,但是地区财政局不可能报销额外增加的成本,年底花钱的地方多,县里财政也没有多余的钱支付给建委。 张庆合看了看手中的材料道:我刚才听了汇报,地区建委的碎石价格比市场价高了20%,这是怎么回事啊? 交通局长刘志强又清了清嗓子,一副大义凛然的道:张书记啊,这个建委的碎石是石英砂石,硬度高、韧性好、吸水率低,一分钱一分货,咱们这是第一条高标准公路,质量高于一切,所以我们才花大价钱买了石英砂石。看张庆合没什么表情,又补充道:张书记啊,咱们不能出了力、花了钱、修了路最后搞成豆腐渣让群众骂娘! 张庆合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又戴上了眼镜,瞅了一眼刘志强前面的座牌,算是记下了刘志强。 张庆合道:交通局刘局长是吧,说得好啊,大家记住,咱们不能出了力、花了钱、修了路最后搞成豆腐渣让群众骂娘!这是咱们临平的良心工程,民心工程,致富工程。但是,刘局长啊,全地区哪条公路用的不是石英砂石?为什么我们的石英砂石价格高?里面掺了金矿啊! 刘志强刚想要解释什么,张庆合挥了挥手道:我把话说完你再说,石英砂石嘛,硬度高、韧性好、吸水率低但是价格也低吧。价格低的原因是石英砂石抗压强度和耐酸碱腐蚀性能不足。临平拉煤的车多,腐蚀大。重车也多,对碎石的硬度要求高。按照正常的标准,碎石的硬度要达到5.5-7 Mohs之间,石英砂石勉强及格吧。我就没搞明白,你们怎么会选择石英砂碎石?再看你们的价格明明可以买到花岗岩碎石或者角砾岩碎石,怎么买成了价格最低,抗压最差的石英砂? 听到张庆合一连串的发问,刘志强愣住了,顿感脸红得发烫,表情也就尴尬了起来,心里暗道:自己是半路出家的交通局长,怎么还整上了英语,Mohs啥意思?张庆合——书记,怎么这么精通业务?寥寥数语就发现了碎石存在的猫腻。 同样脸红紧张的还有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财政局局长、审计局局长一众干部,大家都将目光落在刘志强的脸上。 对于张叔如此的熟悉业务,我倒是并不意外,毕竟张叔是铁道兵出身,在大山里挖了近十年的石头…… 我在笔记本上,飞速的记下了石英砂石、花岗岩碎石和角砾岩碎石,回去好翻找资料。 第一次和干部们见面开会,张庆合并不想让谁下不来台,更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去揭盖子,毕竟自己还是主持工作的副书记,第一天就算旧账,必将引起干部队伍的动荡和前任领导的不满。张庆合只是笑了笑道:我说过了,多换思想少换人,刘局长啊,思想要转变。同志们记住,我的风格不是听大家讲困难的,困难我不知道吗?你不讲县委就看不到吗?我是要听大家讲解决问题的思路和克服困难的办法。领导干部不解决问题那就不合格嘛,不合格产品县委肯定要坚决拿下来? 说完之后盯着刘志强道:我不是说你啊,你别紧张,我是说在座的所有人。说罢扣了扣桌子道:你有没有办法把碎石的事情搞定啊,还需不需要县委帮助一下。 刘志强眼皮跳动,脸色苍白,心里还在想左眼跳灾,右眼跳财,两只眼同时跳难道是家财散尽的灭顶之灾,这要是被揭了盖子,还不得被新书记当场“祭旗”。忙说道:啊,张书记放心,就是再难我们也不能让县委为难?有办法有办法。 张庆合点了点头:刘局长思想转变很快嘛,大家要向刘局长学习,开动脑筋解决问题。具体什么办法我不过问,是分管副县长的事。来来来,财神爷,表态! 曾亚连马上端坐了起来,表态道:书记放心,就算是再大的困难,我们加强沟通,加强汇报,争取支持,克服困难。 张庆合道:曾局长这几句话是有理论水平的嘛。俗话都说新官不理旧账,以前的事我现在不过问,等同志们打完了这场硬仗,我去地委给同志们请功。 散了会之后,亚男忙上前一步,把张叔的凳子拖了出来,好方便张叔退出会场,张叔只拿着自己的眼镜,亚男很快就把杯子和笔记本端在了手里,送张叔走了走出了会议室。我看着张叔稳步离开会议室,心里暗道:这老头,气势太足了,我的手心里都出了汗。 张叔一出门,会议室里不少干部都是长吁一口气,气氛顿时也就放松了下来。大家一边走,一边和相熟的干部议论着这位主持工作的副书记。 刚刚出了门,暖阳如春,钟潇虹难道在县委大院里露出了微笑,阳光照在脸上,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钟潇虹笑着道:李局长,这个张书记您熟不熟悉? 啊,还行吧,认识认识。 钟潇虹看四下无人,悄声笑道:你没看到曾局长,今天开会,他的手哆嗦的,都快拿不住笔了。 我悄声道:别说曾局长了,我的手都在哆嗦。 你们不是认识? 啊,认识,只可惜啊,咱张书记年龄大了些。大器晚成,大器晚成啊。 钟潇虹道:大器晚不晚成我不知道,我是大气都不敢出。 哎,没事,张书记人可好了,我现在就要去张书记办公室报个到,昨天他是忙了一天一夜。等到张书记忙完,我带你认识张书记。 钟潇虹停下了脚步,微微仰着头,双眸轻闭,面向了太阳,修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十分灵动。高挺的鼻梁下,那粉嫩的嘴唇微微上扬,似乎正沉浸在这冬日阳光给予的惬意怀抱中。脸颊上那若有若无的绒毛清晰可见,忍不住让人多看了一眼。 钟潇虹道:朝阳,我觉得你的名字起的真好。此际最宜何处看,朝阳初上碧梧枝。我感觉春天来了一样。 正说着,办公室的一个同志走过来道:钟主任,邹县长让您过去。 钟潇虹忙一本正经地朝着邹新民的办公室走去。 到了办公室里,邹新民看钟潇虹进来,十分客气地道:钟主任,快请坐。 钟潇虹坐下之后,邹新民道:钟主任啊,这个罗县长走了,一些紧要的文件,底下等着签字,一般来讲啊,是县长签比较合适。县长不在的时候一般是我签,但是现在地委没有明确,我也不好直接签,更不好直接问,你是办公室主任,这样,你去问问张书记,这个文件谁签合适?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选自毛主席《清平乐·会昌》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中山先生。 香红嫩绿正开时,冷蝶饥蜂两不知。 此际最宜何处看?朝阳初上碧梧枝。唐 · 吴仁璧——《凤仙花》 第 482章 就由你来签字 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钟潇虹来到了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的办公室里,在交代了几句签文件的事情之后。邹新民道:小钟主任啊,这些事情,你作为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本应该主动去落实的,但我怕你忙,想不到这一点,才主动提醒你。所以,在张书记面前,您不要说是我在问。 钟潇虹低着头道:邹常务,我不去。 不去?为什么不去? 这个张书记,太严厉了,你看今天开会,刘局长和肖局长两人,吓得都哆嗦了,我不敢去。 邹新民心里暗道,你不敢去,我也不敢去。还是笑了笑道:哎,钟主任,看错了看错了,那是他们在抖腿,四十多岁的人了,哆嗦什么?人家张书记不是说了,新官不理旧账,团结一致往前看…… 钟潇虹暗暗地回忆,张书记明明说的是:新官不理旧账,以前的事现在不过问,现在不过问,不代表将来不过问。 邹新民继续道:钟主任啊,张书记他又不吃人,年轻人要进步的嘛,就要主动向领导靠拢嘛。老罗走了,你不要担心,作为常务副县长,我也是会一如既往地向老罗同志一样,关心支持你的工作和生活的。 钟潇虹自然明白,这个邹新民所说,关心工作和生活是为何意,毕竟对于这个邹新民,自己早就是看透了的,道貌岸然、人面兽心、表里不一、阳奉阴违。 话说到了这里,钟潇虹也就不好再拒绝,起了身也就准备走了。还没出门,邹新民道:哎,小钟主任,那个事,那个事先缓一缓。 哪个事? 就是公安局采购那个事,给公安局办公室的那个粟主任那个电话不要打了。 不打了? 邹新民清了清嗓子道:实不相瞒啊,打电话是老罗的意思,老罗都走了,咱们就没有必要再去办这个事了。 钟潇虹点了点头,也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拿了笔记本,朝着县委副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里走去。 到了门口,已经有四五个人在李亚男的办公室喝茶,冯明旺、奇东强、组织部长黄炎兵,钟潇虹与众人十分礼貌地打了招呼,而众人则是点了点头,没有了罗正财在的时候热情回应。 钟潇虹本就心里细腻,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心里知道自然还是和罗正财有关。罗正财在的时候,自己作为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虽然是无比的屈辱,但是受重用和偏爱也是不争的事实。钟潇虹知道,罗正财侵犯自己的事,不可能只有林华北知道,邹新民肯定也知道,县里的其他领导也是知道,所以自己才想着早日离开临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在李亚男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个多小时,看着令狐出来之后,黄炎兵也就进去了。钟潇虹知道,这个时候向领导汇报的不是工作,而是自己的态度。 茶水喝了三杯,厕所去了两次,在吃中午饭前,终于轮到了自己汇报工作。 钟潇虹刚准备起身,顺了顺头发,李亚男就递过来一把小梳子,姐,用梳子。 钟潇虹看着李亚男,笑了笑说了一声谢谢。 之前由于工作的原因,李亚男是李学武的秘书,自己是罗正财的办公室主任,县委书记和县长之间,面和心不和,所以自己也是有意与李亚男保持了距离。平日里对李亚男了解不多,只是知道这个年轻的女秘书为人干练、气质出众,待人接物恰到好处。就比如今天开会,她会主动为领导搬凳子。这在一般的年轻干部里,是没有这个认识的。 简单梳了头,笑着将梳子递了过去,如今,看着李亚男干净利索的动作,钟潇虹倒是想到了李亚男看来要和自己命运一样了,毕竟新领导来了之后,都要换秘书,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是该解脱了。 进了张庆合的办公室,钟潇虹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张庆合桌子跟前,自我介绍道:张书记,我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想请示工作。 虽然是县委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但是张庆合自从到了临平之后,除了那天的五大班子见面会,就再也没有听到张副书记这个称呼。 张庆合没来安平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钟潇虹,微笑着道:钟主任,你把门带上,坐下说。 钟潇虹忙关上了门,拉开了凳子,坐在了张庆合的跟前。 张书记,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让我来请示,现在地委和县委没有明确县政府哪位领导负责,县政府的文件谁来签? 张庆合听完之后,刚拿起桌面上的眼镜,也就放下了,和蔼地道:潇虹同志,你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吧。 嗯,对,张书记。 县政府党组成员,也是县领导了,这样吧,县政府的文件你来签字。 钟潇虹马上一脸吃惊地道:我来签?不行不行,张书记,这么多副县长,我怎么能签字? 张庆合笑着道:正是因为有这么多副县长,我才让你签字。 钟潇虹又急着补充道:张书记,邹新民是常务副县长…… 没等钟潇虹说完,张庆合笑着摆了摆手道:常务副县长,还是副县长。你长期在办公室工作,对各个领导分管的领域都很熟悉,是谁的文件就签给谁。明天给我给县政府党组开会,将这个事明确下来。县长不在,县委这个时候就要补位,副县长拿不准的文件,我来签就是了。这个时候,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关键时候咱们的干部要顶上来。 钟潇虹还想着推辞,张庆合道:这是县委的决定,潇虹同志,县委是对你充分信任的,执行吧。 听到县委是对你充分信任的这句话,钟潇虹愣住了,如今的社会,信任这个字何其沉重,自从到了县政府大院之后,钟潇虹就从来不信任人,也觉得自己从来不被人信任,就算此刻张庆合所说的是一句客套话,钟潇虹还是发自内心的感动。 说完了工作,张庆合道:我已经给冯明旺副县长安排了,启动万人交通攻坚工程,文件今天要发出去,具体冯明旺会给你交办。 从张庆合的办公室出来之后,钟潇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临时代表县长签字,但经张庆合一说,自己还是想明白了,在地委和县委没有明确负责人之前,按说常务副县长签字是最好的安排,但从今天的谈话中,钟潇虹明显地感受到了,张庆合对邹新民并不那么认可一样,如果不让邹新民签字,而让其他副县长签字,那就是制造矛盾了,这么看来,自己这个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回到了办公室之后,看着时间,马上也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犹豫了下,还是拿起了电话,打给了晓阳。客气了几句之后,钟潇虹就将张庆合的这种安排向晓阳说了,又虚心地道:妹妹,你说姐这个文件该咋签。 晓阳稍加思索就道:张书记说得很明白了,拿不准的你就去问张书记。他对你,应该印象挺好的。 钟潇虹道:对我印象挺好的? 嗯,张书记人不错,那天我们一起,请他吃饭。 钟潇虹道:吃饭是可以,只是看李局长的意思,好像和他就是关系一般吧。 关系一般?就差喊爹了。 钟潇虹道:你们两口子,可真是会开玩笑。 中午吃了饭,张庆合就带着党政班子的负责同志去了高标准公路的建设现场,四大班子的领导,全部划定了责任段,总体情况还算乐观,每个人大概分了一公里的责任段,晚上的时候,启动万人交通大会战的通知就发到了各乡镇各单位。分管包段的县领导则是直接到乡镇去开了动员大会,不少乡镇会议室点灯部署任务。 第二天一早,就又召开了党政联席会,重点听取交通工程万人会战准备工作。在听取了各方汇报后,张庆合颇为满意的道:同志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动员了群众,准备了材料,这就充分说明咱们临平的干部是有战斗力的嘛!虽然还有些问题,但大家的态度都是端正的,是朝着解决问题的方向努力,这就很好。同志们啊,接下来就看咱们各位领导的决心了,大会战指挥部就设在我负责的工段,便于指挥。散会之后大家就到各自点位上带头工作,同时兼兼顾日常工作,每天晚上六点钟就在指挥部开现场会。第二件事,大家也很关心,就是县政府这边,地委没有明确临时负责人,各位副县长要按照各自分工抓好工作,日常运转的文件由县政府党组成员钟潇虹同志代签拟办意见。需要统筹协调的报我。请同志们抓好落实,散会。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散会之后,张庆合拿着眼镜也就起了身。众人并没有将目光落在钟潇虹身上,而是看着常务副县长邹新民。 邹新民抬头在看张庆合,已经离开了会议室,身后还跟着不少的干部。 到了办公室里,邹新民重重的将笔记本摔在了桌子上,痛骂道:瞎指挥,年底这么多工作需要办,全体县领导全部上工地?难不成县领导到了工地上还要亲自修路不成! 坐在了办公室里生着闷气,邹新民暗自揣摩,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地委组织部的赵科长亲自给自己说的,地委已经接到了省委组织部立人部长亲自打的电话,要提拔自己当县长,如今地委为什么不办? 在办公室踱步良久,邹新民本想给省城的家族长辈省政协书记打个电话,但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大事小情都找领导,一个是怕领导觉得烦,二是也显得自己没本事。但又不甘心坐以待毙,就直接拿起来电话,将电话打给了组织部干部科的赵东科长,在客套了几句之后,赵东道:邹常务啊,你的事是肯定要办的,只是地委还没有下通知,所以也就没办办法启动程序。 启动什么程序?怎么启动程序。 赵东一边转着笔一边道:先要把罗正财免了吧,这个你们县人大要尽快确定开会时间嘛。只有罗正财免了之后,按程序咱们才启动你的考察。 邹新民笑了笑道:赵科长,赵哥,您好不好问一问县里,什么时候开会,毕竟主持工作的张书记刚来,可能不熟悉这些工作啊。 赵东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下来,毕竟省委组织部立人部长亲自打电话关心的干部,那还有不提拔的道理。这样的干部,在赵东看来,以后必将走向地区领导的岗位,也是有意结交,就破例道:那这样,你等我电话! 邹新民抽着烟,一支又一支,十多分钟后 电话响了,一听声音,确实是赵东。 哎,赵科长,添麻烦添麻烦,张书记怎么说。 只听到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道:邹常务啊,我对你们临平的干部真是服气了,我找张庆合,张庆合倒是很客气,说自己只是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人代会的事要找李学武书记,李学武书记兼任县人大的主任。我又找了李学武,李学武说他脱产了,让我找张庆合再提醒一下。 邹新民听完之后,苦笑了一声道:这,这还有这事,没人管了啊。 赵东道.:别急,别急,我估计这是沟通上的问题,我请部长去找他们。 挂断了电话之后,赵东整理了资料,就主动来到了地委组织部长于伟正的办公室,作为负责县里干部考核任用的干部科长,赵东确实有提醒的业务,来到了于伟正的办公室,就请示了起来。 于伟正一边喝茶一边听着赵东的汇报,待赵东汇报完之后,于伟正放下了茶杯,淡淡的问道:怎么,这事是邹新民主动在问吗? 在于伟正面前,赵东从来不敢说谎,因为于伟正这人眼神中流露出的信息,总是感觉能把人看穿一样, 赵东道:“领导,当初省里打完电话后,我相信邹新民本人也是接到了电话的。 于伟正听完之后,略带不满的道.:这个新民同志,都开始安排过问地委的工作了啊。 部长,那咱们怎么给他回话? 于伟正弹了弹茶杯道:回话,回什么话,这种问题就不该问,告诉他,踏实工作,服从安排,没事少打听。 赵东愣了愣,心里暗道:什么个情况,难道省委组织部部长也不好使? 同样一脸茫然的还有地区建委主任周海英,看着办公室里临平建设局的局长一脸愁容,自己也是心烦意乱,谁能想到张庆合去了临平第一件事,就对碎石价格提出质疑,并且提出降价20%才会继续采购建委的碎石,不然将解除供应合同。 周海英这个时候确是骑虎难下了,如果同意临平降价,那不就是说自己之前虚报了价格,如果不按照临平的要求来,将失去一个临平市场。 想了想之后,就拿起来了电话,打给了平安县的孙汉。 电话接通,孙汉一听是周海英,十分激动的道:周书记,我可以报到去了吗?现在在平安,太尴尬了,同志们谁见了我都在问我什么时候走。 周海英道不急,兄弟,我正在办,实在办不了你就来局里当下属单位一把手。今天我打电话,是问你和张庆合私人关系怎么样? 孙汉这个时候被冷落了几个月,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爱说大话的毛病,十分平淡的道:张庆合啊,人家现在是县委副书记,我这个普通干部,已经说不上话了。 孙汉还想说些什么,周海英道:那这样,孙汉啊,你的事我记着呢,我去开个会,咱们就这样,你等通知,等通知! 第 483章 张庆合就是流氓 挂掉了电话,孙汉搓了搓手,心里是五味杂陈。时过境迁,世事变幻,几个月前自己还是建设局的一把手,不能说呼风唤雨,但也可称为风光无限了。 如今自己在建设局的地位十分尴尬,局里面的同志,以前见面的时候还要问上一句,孙局,什么时候高升,现在却也是无人问津了。办公室里的小煤球炉不知道多少天都没有冒过火,放在以前,办公室主任一天都要来看几回。 放下了电话不久,现任局长田苗就来到了孙汉的办公室里,没等招呼就坐在了沙发上,之前的孙汉一直觉得没有自己这位老领导的支持,田苗如何也是无法打开局面的。没想到,建设局改革的事,想得无比困难,推进却是无比顺利。 田苗坐下客气了几句便道:孙局啊,这次改革,建委也好,下属单位也罢位置还是比较多,留在局机关可以担任副主任,副书记,我都可以去县委汇报,如果您愿意去二级班子,人防办、规划所呀、城管所、房管局、园林所或者建筑工程管理所呀都可以,还是当一把手。 孙汉看着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田苗,虚情假意地来安排自己的职务,就觉得是对自己的一番侮辱。自顾自地摸出了一根烟,慢慢地点上之后,淡淡地吐了几口烟道:小田局长啊,实不相瞒啊,刚刚,就在刚刚,地区建委的海英书记刚刚给我挂断了电话,我的事,就不劳小田局长费心了。 田苗这个时候还是十分清醒的,恭维道:是,孙局在建设系统是响当当的人物,下一步去地区任职也是早晚的事,只是,我的意思是,在这个空档期,您要不要先安排个具体职务。 孙汉不紧不慢地抽着烟,作为曾经的局长,那份倔强和不甘让其抬起了高傲的头。他内心是无法接受田苗来可怜自己的,抖了抖烟灰道:不必了,海英书记刚刚说了,让我等通知,我估计也就是最近的事吧。 田苗心里暗道:地区建委自己也逐渐熟悉了起来,二级班子里根本没有空位,地区建委的副职都是副县级,怎么看也不想要破格提拔孙汉的意思。见孙汉并不领情,田苗也就不好在勉强,客套了几句之后,也就走了。 田苗关上门的那一刻,孙汉掐灭了烟头,将烟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办公室里唯一的火苗,也就灭了。 当天的下午,县委副书记张庆合就来到了交通工程的一线,找了就近村里的大队办公室,成立了交通工程万人攻坚指挥部,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交通攻坚工作,也就住在了村里。 晚上,煤炭宾馆里依旧是灯火通明,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和几个要好的局长在煤炭宾馆里推杯换盏,好不自在。 交通局局长刘志强道:邹县长啊,咱们临平的干部以后就靠你撑腰了,前面走了李学武,这边来了张庆合,难道咱们临平的干部,被他们平安县包圆了? 财政局局长曾亚联附和道:是啊,邹县长啊,您是常务副县长,下一步必定是要接任县长的,等您掌了大印,我们财政局可是马首是瞻,随叫随到,令行禁止啊。 组织部长黄炎兵也道:这个是,地区组织部的贾部长专门给我说了,省委组织部的立人部长是亲自给地区打了电话 要给咱们邹常务压担子,挑大梁的。 对于这些马屁,邹新民心里颇为受用,笑了笑道:哎,我这个人啊不求当官,就想着为群众做点事情,但是家里的老辈指点,说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其实我内心不想当县长,累,太累了。 林华北道:邹县长,可不敢说累是,那个张老头,今晚上竟然住在了村里,我就搞不懂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要搞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那一套,商品经济谈的是钱,老张现在和咱们谈感情,这不是耍流氓吗? 旁边的交通局局长刘志强也道:老张年龄也不小了,一般到了这个年龄,黄土都埋到鼻子上了,他还折腾个啥。难道他住在村里,这路就能修好? 贬低对手就是抬高自己,听到了这里,邹新民觉得自己又行了。邹新民端着酒杯道:不会生活就是不会工作啊。哎,这个老张,上来就要动碎石的主意,不就是想着为平安的碎石找条门路好吃几个回扣嘛!但是咱们临平的碎石,是咱们几个的吗?那是周鸿基副省长的大公子周海英的事,张庆合不是要找茬嘛,自有人收拾他!商局长啊,我之所以让你去地区建委汇报,就是要兵对兵将对将嘛,咱们安心喝酒吃席,坐山观虎斗了。 旁边的建设局局长商衡华忙快速咽了嘴里的食物,喉结蠕动了几下,放下筷子道:忘了汇报,忘了汇报,海英书记是当着我的面,打了四五个电话,人家那朋友,确实不一般,我听着好像都打给了地区的常务副专员唐瑞林了。 邹新民擦了擦嘴,看了看众人,笑着道唐瑞林以前是地委的秘书长,那个可是以前周鸿基副省长的大秘,碎石的事,不是一个泥腿子张庆合就轻易搞得动的。 坐在一旁的林华东,迟迟没有表态,作为党的干部,政法委书记,从内心来讲,对张庆合是十分钦佩的,张庆合吃住在村里,并不一定能多修几公里路,而是表达了一种决心和态度。听到众人聊天,林华东心里十分拧巴,为了家族的利益,也只有硬着头皮去吃这顿饭。 众人众星捧月一般,举起了杯子,提前祝邹新民早日登上县长的位置,为临平谋幸福,为大家谋福利。 林华东心里暗暗地道:年龄大了是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一种是舍生忘死的干工作,都这个岁数了,还怕啥啊?自己在临平干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像张庆合这样的领导,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自己根本捉摸不透。在座的这些人,恐怕还没有谁,能够与其掰手腕 看不清形势啊,看来要提醒华北和华中,少和邹新民掺和啊,和组织作对。最后不会有好下场的。 晚上八点的时候,张庆合、令狐和冯明旺才一起开完了碰头会,张庆合嘱咐道:冰雪天气会影响施工进度冯县长,要一边抓进度,一边抓效率。 冯明旺点了点头道:没问题。 张庆合又看向了令狐道:你汇报的电厂的事是大事,不要等年后了,现在就开始干,县里有大型企业管理经验的干部,我看县政协副主席王振,以前是煤炭公司的一把手是吧。 对,但是因为砸车堵路的事,负了领导责任,现在只是县政协副主席了。 张庆合努力回忆着之前看的王振的履历,逐步对这个人有了印象。轻轻地搓了搓眼镜道: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要相信咱们的干部能打仗会打仗。干电厂没有大企业管理经验不行,就让王振牵头,副手配两个年轻干部,一边干一边看…… 大队部的门口,村里的干部找了一个大树根,烧了两三个小时篝火没有灭,周边围了七八个马扎,都是汇报工作的人在外面一边烤火一边等待。现在,也只有我和钟潇虹和李亚男三个人一起,在烤着火,毕竟汇报的顺序是按照职务高低。 冯明旺和令狐出了门之后,总算轮到了我和钟潇虹汇报工作。 钟潇虹道:李局长,我事情多,谈得可能比较久,不然的话您先? 哎哎哎,女士优先,这点风度我还是有的。 钟潇虹拿着厚厚的一沓文件,就进了张庆合在村里的临时办公点。 张庆合看着文件道:怎么这么多文件? 哦,张书记啊,很多都是邹常务的文件,他都签了一个呈送您批示! 昏黄的灯光下,张庆合将文件拿得很近,看了看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日常事务,心里也就知道,这个邹新民,是给自己打肚皮官司,直接又翻看了一下,多数都是此类文件。 张庆合直接将文件推到了一边道:都是日常事务嘛! 是啊,邹常务说了,他无法定夺,所以,在文件上都签了一句报请张书记签批。 张庆合摘下眼镜道:要是县委书记,县长这些事情都要管,天天看文件时间都不够嘛。这样吧潇虹同志,这半个月我没时间处理这些琐事,只要是邹新民签给我的文件,你把下关,无关紧要的你签个意见,盖我的私章。说罢,就打开了自己的皮包,从一枚布兜里取出了一枚小方印章。直接递给了钟潇虹。 钟潇虹看着印章,愣在原地,呆了七八秒才道:张书记,您这个怎么敢给我? 怎么不敢给你,你就说给咱整个欠条,咱老张也认账把它还了? 看着钟潇虹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张叔又郑重地道:潇虹同志啊,你在关键时刻,大是大非面前头脑清醒,发挥了极为关键的作用,避免了地区和县里陷入被动,县委对你是充分信任的,我给你的不是我的私章,是组织和群众的重托。这个时候也是组织考验干部的时候,好好工作,好好表现。 钟潇虹双手接过印章,捧在手里,眼泪啪啪直掉,从进入煤炭公司参加工作那一刻起,钟潇虹何曾有过被这样的信任。经历过黑暗的人,才能体会什么是光明,饱受摧残的人,才知道什么是温暖。 从张庆合的办公室出来,钟潇虹依然是眼含热泪,进门之前,钟潇虹感觉四周黯淡无光被黑暗笼罩,出门之后看着冉冉篝火眼里都泛着火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看着钟潇虹哭了,李亚男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递上了自己的手帕。 钟潇虹这才觉得自己失态,忙笑了笑,接过手帕擦了擦眼,笑着道:妹妹,让你看姐笑话了,姐脸都花了。 进了张叔的办公室,头上的白炽灯泡黝黄发暗,墙面上挂着的奖状镶着镜框足足有七八个,十分显眼。大致浏览了下,计划生育先进村、提留统筹征收示范村。 张叔看着我进来,略显疲惫地道:你小子这么晚了还到这里来。 张叔啊,你这来了两天啊,我才有机会单独给你汇报一次工作。 你在公安口子上,我放心。怎么样,对修路的事怎么看? 我看群众还是被调动起来了,我包的段问题不大,路基平整的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只要碎石到了,压路机、沥青这些准备已经就位,能够完成任务。 张叔点了点头道:不能说问题不大,我看还是有很大的问题。现在地区那个什么龙腾公司的碎石一旦不能及时供应,70%的目标就无法完成。虽然我是后来的干部责任不大,但这个时候,不是讲责任的时候,70%的任务已经是地区给临平打了折扣,一旦完不成,地委和行署对临平的干部队伍会有很大看法。这么说吧,完成了任务临平就会出干部,完不成任务,临平就会出问题。 平安,平安有碎石。 张叔平静地道:平安修完了环线路之后,整体的碎石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我给田苗打了电话,平安现在的碎石都是一些散货,可能无法满足铺设需要,所以,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要稳住地区那家龙腾公司,既要低价供应,也要稳定供应。 张叔,你这个怕是有些难吧。 再难也得按照我们的意思办,哪里有他们那样挣钱的。 说到了十一点,张叔才上床休息,出门之后,就看到李亚男在给钟潇虹讲笑话。 看着我出来,李亚男站起来道:哥,钟主任今天不走了,她晚上跟我一起做伴,在这里我害怕。 钟潇虹道:你喊他哥?哦,对,你们都是平安县的干部。 我笑了笑也就回了县城。 到了武装部住宿区,就看到家里亮着灯,我看了看表,已经近十一点,匆匆上了楼之后推开卧室的门,晓阳将自己裹在了被窝里正在看书。看我进来后晓阳没有了往日的热情,瞥了一眼,也不说话。 呀,咋生气了那? 生气?我敢生李局长的气,都十一点了你才到家。 这不是去找张叔汇报工作去了。 汇报啥工作能汇报到十一点,你不是和别人约会去了吧。 我笑着走上前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检查检查不就知道了? 晓阳脸上一红,指着腕表,羞答答地道:都十一点了,多耽误事啊,桌子上给你带的饮料,渴了吧,你去把它喝了。 啊,这么冷的天,我去喝碗热水。 三傻子,你忘了,那天在煤炭宾馆,就是这个饮料。 我走上前,拿起健力宝道:别开玩笑了,那天的饮料是放了药的。 晓阳娇羞一笑:喝一口,喝一口试试。 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喝了一口,嘴里有东西:哎呀,这不黄金草茶水配的枸杞灌进去的嘛。 哈哈哈,姐的三傻子,快上床,被窝里可暖和了…… 天刚蒙蒙亮,寒烈的北风吹的耳朵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县委副书记张庆合拿着铁锹,带着群众平整路基,只要半个月不下雪,按照张庆合的计划,能够超额完成70%的任务。 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了工地,汽车的喇叭声刺耳,人群逐渐让开了一条通道。县建设局的商局长下了车,快步走到张庆合跟前道:张书记,张书记,一早就接到了地区建委的电话,他们说,我们要求的那个价格,他们做不出来,如果咱们不同意按照之前商定的价格供货,他们就只有不再向咱们提供碎石了。 张庆合听完之后,慢慢地将铁锨扎在地上,十分平静地道:之前的账都没有结吧。 啊,张书记,按照约定还有半个月。 张庆合从兜里掏出了烟,点上了一支,抽了两口,饱含深情目光深邃地看了看干得热火朝天的群众,又深抽了一口烟才道:商局长啊,我说过新官可以不理旧账,不按市场行情办事,以后报账的事只有请正财同志为他们主持公道了,他可不能说咱老张耍流氓。 商局长愣了愣,上次开会已经领教过张书记的杀伐果断,自然是不敢置疑,回到了局里,马上就将张庆合的意思给周海英做了汇报。 周海英一听,拍着桌子骂道:这张庆合,还是咱党的干部吗?还为人民服务吗?这不是流氓嘛!流氓都干不出来这事…… 这个,这个周书记啊,张书记还有一句话,不能说他老张是流氓…… 第484 章 这压力我顶的住 挂断了电话,周海英又气的猛地砸了一下桌子,直接骂道:真是遇到神仙了,一个土鳖,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县委副书记,就敢在自己的面前耍无赖,这自己的父亲还是副省长,这要是退了下来,这些人不得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啊。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周海英就有些气馁了,昨天认识的领导电话打了一圈,个个都和张庆合没有私交,至于有私交的那就是邓牧为和钟毅了。 周海英如今自己的压力也不小,购置碎石的钱,除了一些朋友凑得之外,大多数都是自己在担任地区建筑总公司党委书记的时候,从财务上借的。 借出来这些钱,除了有些利息不说,关键的是年底扎账,这些钱就必须交到财务账上,不然审计的时候,就要出问题。 而地区负责审计的,则是齐永林。对于齐永林,周海英是没有好感的,毕竟自己的父亲出任副省长的时候,强烈推荐了钟毅担任地委书记,这个梁子结下之后,就是无法调和了。不然自己也不会一直在地区打转,就是无法下去主政一方。 思考了良久之后,还是拿起了电话,打给了交通局的局长崔浩,毕竟崔浩是平安县出来的干部。 听到周海英讲了情况过后,崔浩十分坦诚地道:周书记啊,我是和张庆合关系不错,也可以捎话过去,但是啊,您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周海英道:就是有一丝的希望,我也要尽最大的努力。崔哥,您也不是外人,这个价格不能动啊,我们给其他几个县也是这个价格,当然,这个价格是比市场上贵那么一些,但多的钱也不是我周海英昧良心赚了,咱们县里、地区,这么多朋友帮忙,不能让大家白白浪费感情不是,商品经济了,总要谈利益的嘛。崔哥放心,这事干成了,您我肯定也要考虑。 周海英这么说,崔浩倒是觉得周海英为人真诚,但是这个为自己所考虑,崔浩是万万不敢答应的,毕竟陈解放都判了十四年,如果不是看在钟书记的面子上,估计这辈子都要去踩缝纫机去了。 崔浩直接道:周书记啊,这个我把话说到前面啊,我是纯粹的帮忙,你要是给我按商品经济那一套来,我们就不谈了。 周海英十分爽朗地笑了几声后道:懂,我懂。 挂断了电话,崔浩没有犹豫,直接将电话打到了县委,电话那头道:张书记修路去了,您什么事我们做电话记录,再向张书记汇报。 崔浩一听,这事哪里还能记录,放下了电话,就安排了汽车,正好以交通局长的身份,去临平看一看高标准公路的进度。 地委大院里,市人大筹备组组长马明卫走进了地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拿着一份通知道:钟书记啊,省人大的方信副主任来的大致时间已经定了,也就是元旦前。我问了副秘书长,方主任这次来行程还没定,具体的任务他也不清楚。老方这是怎么啦,往年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来过啊。 钟毅笑了笑,自然懂得这个老朋友此刻前来意欲何为,只是笑了笑道:老方主任,老朋友了,他来我们欢迎嘛。说罢看了看墙上钟表的时间,这样吧,我给老方主任打个电话,看看他有没有想看的点位。 马明卫是老资格的地区领导,听到钟毅要打电话,还是准备起身回避一下,钟毅招了招手道:坐坐,一起聆听指示。 说罢拿起了红机电话,直接打了过去,电话接通知后,钟毅笑着道:方主任啊,我可看到通知了,你要回地区来,怎么不直接先打个电话,怎么喊办公厅先下了圣旨啊。 哎,钟书记啊,您现在可是地委书记,封疆大吏,我怎么好直接叨扰您啊,所以,就让办公厅发文件直接给了老马。 啊,老马就在我这里,我们两个一起听您做指示啊。 方信十分谦恭地道:哪里敢做什么指示,只是一个要退休的老头,快过年了,放心不下家乡的父老乡亲而已。 欢迎方主任来给家乡群众送温暖,送关怀啊。 温暖也有,关怀也有,但都是精神上的,钟书记啊,我这次可是空手而来。 方主任,你能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关怀啊。这样,方主任啊,我建议看一看曹河的班子,然后去一趟平安,再来地区,听一听撤地设市的准备工作汇报? 曹河可以去看看,汇报就不开会了,咱们简单交流,至于平安嘛,我知道平安的工业搞得很好,但是平安我就不去了,毕竟小梅在那里工作,我去了之后,有站台之嫌,不能影响你公平公正地使用干部,我要避嫌啊。 电话里,钟毅就已经明白了方信的意思,笑了几声之后,钟毅就道方主任啊,空手而来,家乡人民一定让你满载而归。 挂断了电话之后,马明卫笑着道:这个老方,我看就是想老家的人了,人就是这个样子嘛,年龄越大越怀旧,就像我一样,每周都想着回老家,啥也不干就是坐一坐。 俩人闲吹了几分钟后,马明卫道:钟书记啊,这个临平县人大主任李学武同志现在在地区帮助筹备地区政协的工作,下一步准备去脱产培训,但是临平县人大的工作不能停啊,就比如这个罗正财同志去了平安县之后,按说人大应该马上开会免了他的县长职务,这个影响工作进度了。 将罗正财留在位置上,是钟毅亲自交办给邓牧为的,其目的就是免得上面强力压下来之后,好以罗正财还没有免职来为更优秀的干部争取时间。 钟毅笑着道:老马啊,这个说得很对,只是现在临平的干部群众搞了一个万人交通攻坚的事,这个是刚刚报上来的文件。 马明卫从兜里掏出了眼镜,戴上了之后,频频点头道:这个临平县委县政府有魄力啊,敢在文件里写保证完成70%的目标啊。 抬头又看向了中间文件的签发人,疑惑地道:哎,这个钟潇虹同志是谁啊? 钟毅笑了笑道:这个同志啊,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 怎么办公室主任签发文件? 啊,现在临平特殊时期,不拘泥于形式,重点在推动工作,解决问题。 待马明卫走后,钟毅暗暗地道:这个同志是为组织和事业作出了突出贡献的好同志,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好同志,一个应该重点培养的好同志。 想着想着思绪也就来到了临平,看得出来,方信在退休之前,还是想着让吴香梅再进一步。 从感情上来讲,吴香梅曾经是自己的县委办副主任,自己也有拉一把的意思,从工作业绩上来讲,吴香梅经过在基层的锻炼之后,又和张庆合搭过班子,富有成效。从实力上来讲,老方在省城还是有些根基,而邹书记到省城不久人脉不多,两个人算是实力相当吧。能不能让吴香梅去,还要看方信的决心和态度。而临平的班子里,现在是没有女干部的,只是现在平安去临平的干部已经有了两个,去多了自然是影响不好,看来下一步吴香梅去临平,还要慎重考虑。 张庆合正在指挥调度修路的事,又有汽车朝着自己的方向驶来,汽车停稳之后,一个五十出头干部模样的同志也就下了车,小跑了两步道:张书记,我是县政协的王振,向您报到。 张庆合打量了一眼王振,看起来倒是个老实忠厚之人。就与王振主动握了握手道:王副主席,我将修电厂的事交给你,你要把这件事办砸了,我可要找你算账。 王振道:张书记,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学武书记把我煤矿总经理给…… 张庆合摆了摆手,示意王振不要继续说下去。之所以启用王振,那是因为煤电厂本身就和煤炭产业分不开,中央也有文件,鼓励各地煤矿办电厂,让煤从空中走。《后汉书》讲:“夫使功者,不如使过。也就是使用有功劳的人不如使犯过错误的人。 王振同志啊,你之前的事我不过问,也不关心,现在我把三大工程第一要务交给你办,我只希望你尽心竭力,不要辜负地委和县委重托,争取在“九五”前并网发电。 王振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颇为感动。之前自己虽然是煤炭公司的一把手,但林华北的作风十分霸道,最为核心的业务煤矿生产、人事财务,自己说了统统不算,也就整天在煤炭大楼里搞一搞煤炭公司的文化建设。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在张书记来之后,还能牵头电厂的建设。 王振走了不久,就又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疾驰而来,周边干活的群众之前还会看上几眼,现在是也懒得看了。 张庆合把铁锨往泥土里一扎,心里暗道:这又是谁,还让不让人干活了。正在看着,就看到汽车门打开,地区交通局党委副书记、局长崔浩也就下了车。 张庆合眯眼一看,哎呀,这不是崔浩嘛,忙主动上前两步走了上去握住崔浩的手,十分夸张地握住晃了又晃:崔局啊,我还没去找你,你就来给我送关怀来了。 作为交通局长,崔浩其实不懂业务,只是当初钟书记认为,推动交通建设,必须有一个真心实意来落实地委指示的干部,才让崔浩主持了交通局的工作。 俩人谈了一会修路的事情之后,崔浩就将周海英所托之事与张庆合说了。 张庆合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崔浩又道:老张,你可想清楚了,周海英的背后不说鸿基省长,就是他自己的那些朋友和人脉,你要是不给他面子,你这个副书记想转正,有难度啊。 张庆合叹了一口气,十分平淡地道:崔局,你看看咱们的群众,这零下七八度的天气,他们浑身冒着热汗,穿着单衣,不计成本、不要报酬、自带干粮、风餐露宿在这里拼了命的修路筑基,和当年咱们拼了命修两高路一样,为个啥?不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嘛!咱们县委大院写着为人民服务,群众是国家的主人,干部是人民的公仆,怎么,主人受苦受累,干部却想着中饱私囊?老崔,你就说说当年为了修两高路争取支持,钟书记、邓书记、你、我还有陈解放在省城,把头都要磕出血来可曾想过捞个三瓜两枣。哎,这才几年就想着要想富看干部了? 崔浩叹了口气道:老张,风气变了啊,人家是副省长的儿子,这道理人家不懂?你不给他面子,我担心你下一步啊。 张庆合抽了口烟,笑了笑道:我翻年就五十五,我这个年龄还想着当官?我要是想当官何至于在安平干七八年的乡长。老崔啊,咱不说是个什么干部,咱先说自己是个人。组织上让我到临平来,我如果为了谁的面子、考虑谁的买卖、想着个人利益,把咱这七十万父老乡亲给卖了,你说我这县委副书记是不是可以直接从地委大楼跳下去向老钟老邓谢罪。老崔,你说我是给七十万父老办件好事还是给他周公子一个人办件坏事。 崔浩还是好心劝道:我怕你顶不住这个压力啊。 张庆合笑了笑道:好大个压力我顶不住?当年修成昆铁路老子是带突击队顶炸药包的。一根麻绳拴在腰上,下面是悬崖,上面是断臂,中间捆着炸药包,我牺牲的战友都有几十个,我能回来都是捡到的命,你说的压力那对我来说都是反腐倡廉的动力。你给咱周公子说,抓紧时间把碎石给我送过来,他要是敢耽误咱老张的工程,坏了地区的大事,老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小子一分钱拿不到不说,咱老张要把他小王八蛋送进去挖煤。说着咧嘴一笑道:他是大户人家,懂规矩知进退。 崔浩尴尬地笑了笑道:老张,你这开玩笑了,开玩笑了。 张庆合笑了笑道: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具足,又想娇美貌妻啊;,我给你说老崔,他这样搞下去,到最后鸿基书记也救不了他,过分啦,这么多人都看着那。 崔浩点了点头:解放的事教训深刻啊算了,这样吧,我去劝劝他,以大局为重。 哎,别走,来都来了,把基层的困难给我解决一下。 说着从兜里掏出了小本子和钢笔,快速地写了几笔道:怕你记不住,给你写下来。 写了几句,把纸撕下来之后,递给了崔浩。 崔浩拿在手上看了看道:压路机2台、推土机2台、平地机2台。哎,老张,合着我这一分钱没要到,还搭进去六台机器啊。 哎,放心啊老崔,借,是借,我写借条,一定会还的,也不让你白借,我现在就安排写报告,在地区交通局的大力支持和崔浩局长的全力协助下,临平县才完成了既定目标…… 第 485章 张庆合就是土匪 地区交通局局长崔浩回到地区之后,专程到了周海英的办公室,毕竟对于这位副省长的儿子,不仅是崔浩,地区里的不少干部都是高看一眼。 在委婉地表达了张庆合的意思之后,周海英呵呵笑了两声便道:价格的问题没得商量,我们企业的利益理应受到保护嘛,你像东洪县、像光明县对这个价格都没有异议。凭什么他张庆合就敢质疑我们的价格,他要是这样损害企业的利益,我可是要去找地委钟毅书记去反映问题去了。 崔浩作为交通局局长,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对碎石的价格还是掌握的,毕竟之前地区交通工程总公司出事之后,自己在军分区招待所里被关了一两个月,重点围绕的就是碎石采购。所以对于碎石的价格,崔浩也是了如指掌。 崔浩笑了笑道:周书记啊,您的这个价格,放在年初,省里刚刚启动交通大会战的时候,那是绝对童叟无欺的市场价。但是现在是年底了,碎石的供应啊,早就饱和了,市场上大规模的供应不好找,但是零散的碎石可是比你这个至少便宜20%。张庆合可是在平安主持修两高路的,又在西南地区的大山里敲了十年的是石头,你这些碎石价格糊弄不懂行的领导可以,但是在他面前玩石头,咱们都是育红班没毕业的小娃娃。 周海英听闻之后吗,也是想着自认倒霉,轻轻地拍着桌子道:我算算,我算算,拿起了桌面上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几分钟后,又重新打了一遍。 周海英指了指桌面上的算盘,周海英苦笑一声道:老崔啊,按照他的算法,我这个生意做下来,要亏钱。这亏得可不是三万两万,这是要亏七八十万啊。你说,花的又是地区的钱,关他屁事,这碎石我大不了不卖给他了我。 你不送货他就不给你结账,到时候你损更大! 周海英听了之后,无奈地拍了一下桌子。 崔浩笑了笑道:周书记啊,我可提醒你,马上年底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到时候临平县不给你算账,这个年可不好过啊。 周海英沉默了七八秒钟道:流氓,简直就是土匪,尖酸刻薄,诡计多端,不讲诚信,这样的干部,怎么就能成县委书记?老崔,这个我必须找钟书记反映情况,这样的干部放在这么关键的位置上,是对党和人民事业的极大不负责任。 听到周海英要去找钟书记,心里暗道,你还找钟书记?真是不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啊。崔浩忍不住笑了下:周书记啊,张庆合这个同志从基层起来的,你不了解。我认识老张的时候他一直是乡长,钟书记主政平安县委才几年,他就当了乡党委书记、县长助理、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在今年还解决了正县级,现在又到临平主持县委工作。大家都看得出来,学武啃不动的骨头让张庆合去啃,学武修不通的路庆合去修,现在啊张庆合的背后就是钟毅书记。 他的背后是钟毅书记,我的背后还是省领导。 崔浩本不打算将张庆合所说的“光脚不怕穿鞋的”这个意思说出来,毕竟对于张庆合,一起在省城那几天结下的友谊是纯粹的。而那句话也只是张庆合的一句玩笑话,说出来之后,倒是容易引起俩人的误会。但如今这个时候,还是要提醒一下周海英。 崔浩拿起了桌面上的算盘,上下拨了拨,慢慢地道:周书记啊,没必要,实在是没必要和老张一般见识。您想想,这事要是闹大了,纪委和审计介入了,这不是给咱周省长添堵嘛。再者说了,年底马上扎账,老张不给您算钱,过了元旦,您可就被动了啊。 两句话,句句说到了周海英的心坎里,都是聪明人,聪明人说话无须口舌,点到为止。 周海英慢慢地起了身,看着崔浩无奈地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周海英又拍了一下桌子,也顾不得形象直接骂了一句: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妈的,怎么我周海英还能遇到流氓。 崔浩走了之后,周海英静静地思考着,这笔账绝对不能算到龙腾公司身上,这次周海英承揽的生意,就是由地区建筑总公司向龙腾公司买材料,然后再由建筑总公司将碎石卖给有需求的县,最后由各个县财政局向地区申请财政补贴。 周海英站起身来,拿起了电话,直接打给了建筑总公司道:牛总啊,碎石的事我看还是由建筑总公司把责任承担起来,毕竟咱们是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就要承担社会责任嘛,到时候开个经理会,原因就是经营判断失误嘛。 哎,不要担心,老牛,咱们和陈解放不一样,陈解放是把钱往自己兜里揣,咱们啊是因为市场价格波动,导致材料上涨嘛。 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怎么,你还觉得,地区里还有谁能查的了我的事? 挂断了电话,周海英又打起了算盘,一边算一边道:得了,见好就收了,本来能吃两头,现在吃一头,也将就也将就。 临平县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眉头紧皱,如今干部群众都已经动员了起来,但是最为紧要的碎石不能满足多个工地同时需要,也就只有闲了下来,跟着自己包干的财政局的几个干部也是愁眉苦脸,看着工地上的数百群众拿着铁锨晒太阳,也不免发起了牢骚。 财政局长曾亚联道:邹常务啊,这要是材料再不送过来,这群众可就走了。 另一位副局长也是附和道:是啊,现在看来干工作仅仅凭借一腔热血是不够的,还是要有方法和技巧,最起码在动员群众之前,碎石的供应,材料的分配,机器的调度都要有方案嘛。 邹新民脚踩着铁锨,笑了一声道:为将者,披坚执锐杀人。为君者,运筹帷幄诛心。张庆合作为一把手,拿着铁锨平路基,这一点上就看出来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者嘛,你看看他一个人忙活起来了,咱们上千的干部群众闲下来了,这不就是显得他老张勤恳为民嘛。 曾亚联颇为认同地道:虽然啊没有带笔记本,但是我还是把咱邹常务所说的将者,披坚执锐杀人。为君者,运筹帷幄诛心这句话,记下来了。 旁边的副局长又道:群众还要忙生产,我看咱们实在不行就让大家撤了吧,总不能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干等嘛。 曾亚联也回应道:邹常务啊,不能这么干等下去了,干部群众都有意见啊。 邹新民早就听建设局的商局长汇报了,地区建委已经打算停了临平的材料,心里暗自得意:群众等待的时间越久,干部群众的意见越大,越能说明县委的瞎指挥乱弹琴。 邹新民清了清嗓子道:哎,不行啊,这个张书记虽然在指挥调度上缺乏经验,好大喜功。但毕竟他是主持工作的副书记,代表着县委。这个时候,我们时候咱们把队伍撤了,那要是传出去,不是拆县委的台。 说完之后,笑呵呵地从大衣里掏出了烟,主动散发了起来。 曾亚联双手接过烟,看了看笑道:哎呀,外国烟,邹常务啊,今天我们可是没有白等啊。 邹新民笑了笑道:这个,我上次去省城,我婶亲自塞给我了两包,说是中央首长外出访问的时候从美利坚带回来的。 旁边的副局长点了点头,美利坚的东西,快赶上美国了。 邹新民的嘴抖动了一下,倒也没有解释,毕竟身为常务副县长,自然知道解释就是让副局长当众难堪了。 正说着,前方的人群也就躁动了起来,伴随着汽车的轰鸣声,一行四五辆满载碎石的卡车由远及近就开了过来。不少人略显激动地喊着,碎石来了碎石来了,大家动起来,动起来。 只见一车车搅拌好沥青的碎石冒着阵阵热气,在交通局工程师的指挥下有序地进入了工地,后面还跟着压路机。 邹新民眼睛跟随着移动的卡车往后望去,压路机的后面,还有几辆卡车。 曾亚联看着卡车来了,松了口气道:总算没有白等啊。邹常务,还是你有觉悟,这幸亏咱们没走,哎,这个用古话咋说来着。 一旁的副局长忙道:哎,这个我知道: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邹新民愣了愣,看了一眼旁边的副局长,心里暗道:这不是他妈杀人诛心嘛。 我和高政委一起,分了两公里的责任段,动员的群众看到运送材料的车来了之后,拿着家伙就开始给机器打起了配合。 在不远处,临时搅拌站正源源不断地生产着铺设柏油路面所需的材料。滚烫的沥青在大型搅拌锅中翻滚着,冒出丝丝热气,散发着一股独特的刺鼻气味。石料按照精确的配比被投入其中,伴随着机器的剧烈搅拌,沥青和石料迅速而均匀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黑乎乎、热乎乎的柏油混合料。 一辆辆装满柏油混合料的卡车缓缓驶来,停在已经修整好的路基旁。摊铺机大显身手,将滚烫的柏油混合料均匀地摊铺在路基之上。摊铺机后面,一群群众手持自制的刮板紧随其后,和交通局的工程师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摊铺好的柏油路面刮平、熨烫,确保这条致富路路面的平整度达到最高标准。放眼望去,一派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数九寒天的临平县成了一片劳动的热土。 晚上村子里指挥部的会议室里,临时从村小抽来了二三十张桌子,大队部门口的空地上支起了三口大铁锅,一口锅烧水,一口锅温着白菜豆腐,一口锅里则是馒头,不变的还是熊熊燃烧的一堆篝火。 村支书披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指挥着带着村里做红白喜事大集的师傅,从晚上开始忙活,已经煮了两大锅的白菜,公路明天就能修到村口,掌勺切菜的师傅们个个是喜笑颜开。 指挥部临时的会议室里,张庆合神情严肃地听着各有关单位的汇报,偶尔才会拿起笔在本子上落下两笔。 张庆合听完汇报之后道:很好啊,领导干部带头,群众积极参与,这不就动起来了?谁说咱们临平修不了路。在谈具体问题之前,我强调一点啊,在事关全县人民群众切实利益的重大工程面前,领导干部谁要是临阵脱逃,阳奉阴违,中饱私囊,贪污腐败。 说到这里,张叔摘下了眼镜停了下来,极为严肃地环顾了一周,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战时可以枪毙,现在参照战时,不枪毙也要脱层皮,坚决清除出队伍。 会议室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我看了看前面,不少同志还是哆嗦了一下,应该是天气冷吧。 好,下面解决问题。第一个啊,临时搅拌站的位置不合理。冯明旺同志,这个必须调整,现在天冷,搅拌料出来之后如果不迅速摊铺,会急速降温,温度达不到会影响后期的工程质量,道路甬包、开裂、起坑的问题就出来了,专业的问题这里不解释,加设搅拌站现在有什么困难? 冯明旺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道:缺设备,按照十公里的距离要求来看,还差三套设备。 张庆合点了点头道:三套问题不大,朝阳同志,你散会就去找老马,让他务必拆三套搅拌设备支持咱们临平的交通建设。他要是提条件,你先答应,先把设备给我弄回来交给冯县长,明天上午十二点之前,我要看到设备。 大队部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炭炉,旁边的钟潇虹穿得少,冻得不时地向手上哈气取暖。听到张叔让我找老马,也就悄声问道:这个老马谁呀,生意做这么大? 我看了看前面的一众领导,悄声道:平安的常务副县长。 钟潇虹听了之后,嘟了一下嘴,小声道:你的脸可是真大。 啊,第二个问题,建设局商局长刚刚提出来的,担心碎石的问题,我强调一遍啊,碎石的问题已经不是问题,大家放心,地区十个县,谁缺碎石,咱们临平都不可能再缺碎石了,现在是碎石管够,时间不够。过了元旦,天气就太冷了,为了质量这工程就没法干了,不然我们完全可以再干它一百公里了。 第三个问题啊,不同工段之间群众打架的问题,今天我看发生了两起,各个包段的领导听清楚,给咱群众讲清楚。交通大会战只是起步,给县里时间,不会落下一乡一村。我代表县委表态,同志们,别的县有的咱们都会有,别的县没有的咱们一定也有。 有的同志不相信,讲凭什么?为什么?干什么?这三个问题很好啊。大家今天也看到了,凭的就是咱七十万父老乡亲的一腔热血,为的就是咱们临平干部群众拔掉几千年来的穷根。干什么?在座的都是党员同志、领导干部,临平的干部们,可要争气了,怕咱们完不成,地委给咱们打了折扣,丢人啊。同志们,临平的父老,咱们的组织没有亏待咱们临平的干部。咱们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跟着县委干就是了,好大个压力顶不住嘛,我来顶,有七十万父老乡亲的支持咱们什么顶不住,一心为公嘛。啊, 同志们,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让大家干的,我一定带头干,请大家跟我冲,不是给我上,要相信一定能干成,啊,肯定能干好!我向同志们表态,以前的事我可以不管,以后的事必须干好,在此期间表现突出,成效明显的一律提拔重用,不设名额限制。 张叔话音刚落,钟潇虹用胳膊碰了我一下,已经跟着大家鼓起了掌,再看眼睛里,又已是饱含热泪。 这个眼神我读懂了,临平太需要鼓舞士气、扭转风气、凝聚正气了…… 第486 章 一切最关键的是人 指挥部设在了临平高标准公路建设的中间位置,散了会之后,后来的干部都可以去盛一碗豆腐白菜,喝口热水,吃口馒头。 想着张叔交办的工作,明天十二点前要看到设备,对搅拌设备这一块,我并不懂,也就只有连夜赶回平安去了。 刚让谢白山打燃了汽车,钟潇虹就追了出来道:大冷的天,也不吃了饭回去。谢白山,快去跟李局长盛上一碗豆腐白菜去,拿三个馒头。 我看了看腕表道:来不及了,白菜不要了,馒头啃两个吧。 钟潇虹也拉了衣袖,看了看表道:呀,都十一点了,明天早上一早去吧,你现在也不好去敲人家的门,敲了人家的门,人家也不好找人去给你拆设备啊。 不行啊,张书记说了,明天上午十二点就要看到设备,如果我把设备带不回来,就是没有完成任务,张书记会上说了,战时可以枪毙,现在参照战时,我当过兵,我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钟潇虹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略带感慨的道:张书记,确实是一心为了群众,一心为了修路。 谢白山拿了两个馒头,我刚要接过来,钟潇虹看了一眼道:哎,谢白山,你洗没洗手。 啊,洗了洗了,那里不是有盆嘛。 钟潇虹才笑着道:不要钱的热乎豆腐你不吃,要啃凉馒头。 谢白山摸了摸脑袋道:钟主任,你看你操心操的,稀碎。 钟潇虹道:不是操心,是担心。张书记明天中午要是看不到设备,可是要军法从事的啊。这要是因为你没洗手,吃坏了肚子,影响了全县的重大项目建设,你就说是治你的罪还是治李局长的罪。 谢白山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不自觉的搓了搓,笑着道:我这双手,长了就多余。 上了车,就直接朝着平安驶去。 临平到处在修路,路并不好走,而到了平安之后,也就好走了不少,汽车越开越开,谢白山对平安很是熟悉,不多会就到了平安马叔家所住的家属院楼下。 谢白山道:都快一点了,领导,这么晚了不方便了吧。 我下了车道:不行啊,军令如山。直接下了车,叩响了马叔家的大门。家属院里都是座座小院,院子里的木门被拍的叮当响。 马叔早已熟睡,爱人听到敲门声之后,就将马叔摇醒了,一边听一边道:老马,是不是再敲咱家的门。 马叔听了一会,就坐了起来:快,给我拿衣服。是朝阳,估计是这小子遇到啥事了,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从临平来敲门。 敲咱家的门?不是他张叔去了临平。 马叔愣了一下忙道:快点快点,那估计是老张有啥事了。我都劝他这么大年龄了,不要去了,你看不听我的。 马家婶子则道:临平那地方,学武都弄不动,老张也是抓瞎。说着找到了拉绳,直接拉开了灯,马叔胡乱穿了些衣服,抓了军大衣就往外走。 门一打开,小院里的灯光就照在了我和谢白山的脸上,两个人也就明亮了起来。 马叔忙道:朝阳,咋啦,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我自将来意一说,马叔忙松了一口气道:我说,我说你小子,半夜敲门就为了几台搅拌机?妈呀,我吓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以后半夜这事别找我,你去找友福,找红旗,他俩年轻,扛吓。不行,我老马要回去吃颗药去。 我看了看马叔的衣服,就走上前,帮马叔拉了拉毛衣,委婉的道:叔,亲叔,您感觉嘞的难受,喘不过气,是毛衣穿反了。 马叔低头看了看,尴尬一笑道:你看吧,来不及开灯就穿衣服。说着又看了看表道:朝阳啊,按说三套设备拆回去,没啥,别说三套,你就是把咱平安公家的私人的都拆了,叔都没有意见啊。但是你看这天冷啊,你知道今年煤炭紧张,这家家户户的小炉子都烧的不热乎,这么冷的天,把大家从被窝里拉出来…… 我笑了笑:马叔,说,要多少煤。 哎呀,朝阳,你看你这话说的,不批给煤咱就不给你搅拌机了?这样吧,3000吨,只要3000吨。 那行,马叔,明天中午可要到位啊。 马叔愣了一下道:朝阳,我说的是3000吨,你这个不请示? 哎,3000吨煤嘛,上次李叔扣了临平的车,要了5000吨,临平别的没有,煤炭这玩意还真是不缺。 啥玩意,老李要了5000吨。马叔抖了抖衣服道:那你给我搞6000吨。朝阳啊,你知道,叔一直是老李的领导,他整个5000吨,我只搞来3000吨,这以后我这当领导的在县委可就抬不起头来啊! 我心里暗道:6000吨就6000吨吧,反正张叔说了,提啥要求都先答应。 我马上表态道:6000吨,马叔,明天中午十二点前,就要拉设备到临平。 6000吨,你也不用请示? 不用,张叔说了,你提啥要求,他都满足。 马叔听完之后感慨了一句道:家里有矿,是正好呀。说罢裹紧了衣服道:小子,放心吧,你马叔我现在就去找扳手,我亲自去给你拆设备,你现在回家睡觉,告诉晓阳,明天早上9点准备好车拉设备。 哎,马叔,你都去拆设备去了,我怎么能去睡觉,我陪你一起去。 怎么,觉得我年龄大了,不信任你马叔?听叔的话,回去好好睡觉,明天一早你就去临平,老张刚去,那边人手少,这边你放心,明天一早,就开始运送设备。 听叔的快回去。 看马叔态度坚决,我也就打算回了家。临近上车,马叔道:朝阳啊,老张叔有点信不过,他老小子太滑头了,6000吨煤,咱不食言吧!叔年龄大了,经不住吓! 马叔,你还信不过我?这6000吨,临平能支持。 到家之后,拿起了钥匙就开了门,房间里黑漆漆的,晓阳早就睡了,下午就给晓阳说了,今晚不回来。 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口,就看到床上躺了两个人,睡得十分香甜。 我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了一眼,一个文静,一个晓阳。看清之后,忙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来。 剑锋不在,只要我不在,文静倒是经常来家里睡,从小玩到大的闺蜜,俩人都结了婚,还是难舍难分,一聊天也就到了半夜,直到睡着。 来到了客房里,虽然困得实在是睁不开眼,但心里还是想着,这俩人也太心大了,大门不反锁,卧室的门也不锁。 第二天,在晓阳的一声尖叫声中,我也就醒了。看着花容失色的晓阳,我忙道别激动别激动,我我我。 晓阳走上前来,拍着自己的胸口:仔细打量一番道:三傻子啊,你啥时候冒出来的,咋也不招呼一声,妈呦,都要被你吓死了。 这个时候,文静穿着一袭睡衣探了探头,看清了是我,笑着道:姐夫啊,不好意思,我把你的位置占了。 文静啊,你说他傻不傻,怎么来了也不招呼一声,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文静倒是十分文静的只笑不说话。 我看着晓阳道:幸亏你还知道家里进贼,晚上睡觉门一定要反锁,不然你俩睡觉,人都进了家门 ,你们都不知道什么情况。 晓阳笑了笑道:怎么,临平公安局长,连个家都看不住? 这不是鞭长莫及嘛,毕竟都跨了县,出了问题再来反思,这不是耽误事嘛! 起床吃饭,晓阳端着粥道:来,碰一个碰一个,祝贺一下,学武叔叔已经正式被确定为市政协副主席考察人选,荣升副厅级,一起喝碗粥。 文静笑了笑道:现在也是搞不懂了,政协副主席,还要协助纪委书记工作抓纪检。 晓阳喝了粥,放下碗道:我听说纪委书记要调到省城去任省纪委副书记,是不是打算让学武叔叔当纪委书记。 文静也放下了碗道:不会吧,爸马上要去北京学习,再者“地改市”之后,纪委书记可是市委常委,爸去了政协的话,下一步很难再到常委这一步。 晓阳则是道:不一定,我看钟书记用人是一切从工作出发,很少在乎繁文缛节,地区现在打破常规,破格提拔的干部多了。 又说了些之后,晓阳在家里就安排了联营公司派车去接设备,我也就直接回了临平。 全县所有党政干部都在围绕修路干工作,自然人事调整的事也就放了下来,县里不开会,何浩也就只有先在所里,在汇报了搅拌机的事之后,也就抓紧时间找张叔谈了何浩的事。 张叔叉着腰,看着机器轰鸣进展顺利,欣喜的点了点头道:“一增一减”这个思路是抓住了问题的核心,公安局就是抓业务嘛,公安局班子的事,你自己做主就可以了。 在介绍了林家的情况之后,张叔十分认真同的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让林华中出任常务副局长,这个思路很好啊,避免了矛盾激化,又能将核心的业务抓在了手里,可以以啊小子,能够想到以退为进,进步很大。 在张叔面前,我自然没有隐瞒的道理:忙道:晓阳,晓阳的想法。 张叔淡然一笑,嗯,没变,还是这么实在。不过听你这么说,江永成,这个同志也不错,能够主动为组织分忧,下一步,可以直接接任政委嘛。 高政委还有几年才退! 张叔叉着腰道:高政委这个同志我听学武介绍了,在临平的时候,公安工作一直抓得不温不火的嘛,按说这个时候,你来了之后,他应该主动离开临平才对,他的选择我有些不符合常理,这样吧,我了解了解吧。 张叔,高政委这个同志对我支持很大,为人也比较正直,对业务也比较熟悉,只是碍于地方干部势力太大,背后有没有特殊的人脉和资源,所以才有些打不开局面。 张叔挥了挥手:这个思路我可不认同,办法总比困难多,有特殊人脉和资源是有利于工作,但没有特殊人脉和资源就不工作了?朝阳,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才是推动工作破局最为核心的底气。好了这个事不说了,你把汇报工作做到位,政法委那边该有的尊重要走到,明天在这里开会,研究人事工作。 在这里开会?张叔,不回县委? 回县委?张叔笑了笑道:小子,记住,县委书记在那里那里就是县委,咱们在这里开会,这里就是县委,一切最关键的因素,是人。 又一起说了些工作之后,张叔道:朝阳啊,钟书记讲,我们要站在讲政治的高度去对待修路,这个绝对不容出任何差池。元旦过后地改市,如果咱们临平在这个时候完不成任务给地区抹黑,就是不讲政治,临平的干部就难有出头之日了。所以我昨天的要求才会这么严格,纪律和规矩,不带电不行啊,今天下午,你帮我盯着这里,我要带队去各个段进行暗访,我看看谁以身试法,临阵脱逃…… 第 487章 你们家的猪养在了羊圈里? 听到张叔要去搞暗访,我又想起答应马叔6000吨煤炭的事,马上又向张叔做了汇报。 张叔听后,有些吃惊地道:6000吨? 张叔,6000吨不算多,上次李叔扣车的事,就要了5000吨煤的指标。 张叔看了我一眼道:你小子认识上还有差距,我要是临平公安局局长,我当场就扣老李十台车再谈判,啥时候也不能让别人卡了脖子。小子,立场可要坚定,你现在是临平的公安局局长,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就要考虑临平群众的利益,记住没。等你以后到了地委,就要站在地区的角度考虑问题。 他老马还真敢张口,老小子三套设备就想换咱们6000吨煤,他的设备比周海英的肾结石都值钱了,你就是把老马拆成零件卖,也买不了咱一吨煤嘛。 我笑了笑道:张叔,马叔大晚上的可都是帮咱拆设备,冻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可替你都答应马叔了。 哎,答应是一回事,落实是另一回事,我看这样,三套设备最多也就值300吨煤,他老小子必须以成本价,给我们批一千箱高粱红。 一千箱高粱红?张叔,恐怕有点困难吧,毕竟这个季节可是白酒的旺季。 白酒的旺季?这数九寒天的咱这煤是淡季?现在是商品经济,他老马懂规矩,能理解,我看就这样。一千箱高粱红,12000瓶不算多,咱们交通万人大会战,给咱的群众发不了钱,一人发一斤高粱红,这个不过分。 看着张叔夹着一个褪了色的破旧皮包,十分潇洒地带着亚男上了车走了,我心里笑着道:这真是了,流氓对流氓,针尖对麦芒。 万人交通大会战,工地上各种机器像一头头钢铁巨兽,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地面被一点点推平压实,扬起的尘土在阳光的映照下形成一片片金色的烟雾,弥漫在空中。 张庆合和冯明旺交谈着,看着如火如荼的现场,俩人都是颇为满意。 冯明旺道:张书记啊,在之前我是深感忧虑,怕这70%的目标都干不成啊。目前来看,冲刺80%的目标都有希望啊。 张庆合看着车窗外一片繁忙,干的是热火朝天,但却是略带担心的摆了摆手道:不能盲目乐观啊,现在这几天天气好,一旦下场暴雪,至少耽误三天时间啊。 冯明望道:张书记吉人天相,再有一周时间,我们就能打通这个工程啊。 张书记微微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神情,可转瞬即逝,又换上了那副沉稳而专注的模样。感慨道,越是临近竣工,越容不得半点马虎,冯县长啊,我不相信吉人天相,我相信天道酬勤,把活干完之后,心里才踏实啊! 冯副县长笑呵呵地道:张书记啊,昨天您可是说了咱们临平一定能干成,肯定能干好的。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躲夺志啊,鼓舞了士气,凝聚了共识,关键还是要行动起来,落实下去,不然咱们县委就成了放空炮了。 听完之后,冯明旺暗暗深思,经历了李学武和张庆合两位书记,事实上张庆合讲地说的并不新鲜,李学武书记是讲也讲了,骂也骂了,但效果之所以不明显,就是部署多,行动少,落实差。而张庆合书记是带头抓落实,是啊,关键还是在抓落实,只部署不落实,一切就都是空话。至于罗正财,实在是不想谈了,就是念文件的录音机。 检查了几个点位之后,带队的包县干部都在现场,又走了些点位就到了吃饭的时间。集体修路,就近出工,群众都是支起了大锅吃大锅饭,冯明旺道:张书记,要不咱们去乡镇大院里蹭个饭? 张庆合道:乡镇不去了,就在工地上吃。 工地?书记,工地上可是没准备。这个不合适吧! 准备?准备反而我就不去了,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吃了饭要交伙食费,冯县,这些都是咱的传统啊。丢了的好传统,县委县政府带头,要把他捡起来! 看着群众已经开始收工,张叔就问道:这里的包县干部是谁? 李亚男摊开了笔记本汇报道:书记,这里是组织部长黄炎兵的点位。 张庆合担任过组织部长,与临平的组织部长老黄是认识的,张庆合笑了笑道:正好,就在老黄的地盘上吃。 参与劳动的群众都已经围着两口铁锅蹲了下来开始吃饭,有的也是席地而坐,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吃得是津津有味,好不自在。 掌勺的都是村里面做大席菜的师傅,饭菜不精致但十分对味,下车之后就闻到了白菜粉条的香味,张庆合兴致颇高地道:好呀,吃饱了喝足了才有干劲。 李亚男已经快走几步,找到了负责的干部,听说是县委副书记来了,几个村干部将手中的碗筷地方一放,就走了过来。 李亚男忙介绍道:这是咱县委张书记,这是咱县政府冯副县长。张庆合主动与几人握了握手,问了些进度之后,张庆合就道:哎,这个包段的干部老黄那? 村书记忙憨厚地笑道:领导是,咱们这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咋能接待咱县里领导,县里的几位领导被乡里何书记接到乡里喝羊汤去了。领导,我去推车子带你们去,离得不远,只有三公里。 张庆合听了之后,脸立马就阴沉了下来。冯明旺不了解张庆合,不知道该如何表态,只是看了一眼李亚男。 李亚男忙道:我们不去乡上,就给我们找几副碗筷就行了。 村书记难为情地道:这怎么好意思。 张庆合自然不好在群众面前发作,只是笑了笑道:老哥啊,不讲究,就在这吃了。 村支书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庆合,军大衣,千层底的老棉鞋,若不是鼻梁上架着这副黑框眼镜,背后又有一辆黑色小汽车,是不敢相信这就是临平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 无奈地笑了一下道:那,那您要是不介意,就将就一下。 张庆合四人来到了大锅前,村支书快走了几步,大盆里堆了不少的粗瓷大碗,扒拉了一下,选了几个干净的,拿起旁边的抹布,利索地擦了擦。 冯明旺看抹布确实有些脏了,就看向张庆合,张庆合倒是一脸的淡定,接过了满满一碗白菜粉条,旁边的村干部也就递上来一双细高粱秆作为筷子。 冯明旺忙道:哎,咋也给张书记找双筷子。 村干部一脸为难地道:领导啊,咱们这不着村不着店的找到了筷子,怕是白菜就凉了。 张庆合道:哎,不需要不需要,这个好啊,当年在安平的时候,这个高粱筷子,可是没少用啊。 说着也就找了人群蹲在了旁边,一边与大家聊天,一边也就吃了起来。 吃完了饭之后,张叔又等了十几分钟,看组织部长黄炎兵仍然没有到,张庆合心里暗道:组织部长,管干部的干部,却也是不能与群众同甘共苦,这个老黄,看来必须调整啊。 张庆合面带不悦地道:下一个点位是谁的? 李亚男在车上已经把安排的表看了多遍,也就记了下来,马上搭话道: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钟潇虹! 一行人刚走,村支书骑着车就去了大集上。临平和平安差不多,各个乡镇都有大小不一的羊肉汤馆,组织部长黄炎兵和水寨乡的党委书记何厚土,乡长王湘军及其他四五个干部正在羊肉汤馆子里边喝酒边喝羊汤。 黄炎兵笑着道:包段到了水寨乡这一段啊,我感到欣慰啊,何书记和王乡长啊你们动员群众,有力地支持了我的工作。今天啊,今天我代表县委政府,向大家表示感谢啊,来,咱们干杯。 一杯酒过后,水寨乡党委书记何厚土说道:黄部长啊,我们可都听说了,您和县委的张书记是组织战线上的老相识,等修完了高标路,您可一定要在张书记面前,替我们说几句好话。 身为乡党委书记,何厚土深知,自己能否进一步得到使用,组织部黄部长有话语权,但不大,关键就在县委书记,但要和县委书记建立感情,仅仅靠干工作,有可能,但可能性并不大。所以上午干活的时候,得知黄部长是张书记组织战线上的老相识之后,也就在乡里的羊肉馆子摆了一桌。 几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王湘军将头抵近,靠近了黄炎兵道:黄部长,我感觉这次县长老罗被贬,这个钟主任啊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的位置是坐不住了,中午我三番两次地来叫她吃饭,说您也要来,她呀死活都不来。 黄炎兵主动将何书记和王乡长拍了拍,摇了摇头,悄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嘛,我看等新民同志当了县长之后,钟潇虹必定是被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厚土书记,我可知道,你和新民同志私交可不错,要有想法的话,要抓紧汇报。你进步了,湘军乡长才有机会嘛。 俩人忙端了杯子,正要敬酒,这村支书也就气喘吁吁的到了包间里。进门也就汇报道:何书记啊,刚刚,县委张书记和冯县长刚刚到了工地上,还问起了县委包段的领导去哪里了。 众人一听,忙起了身,倒是只有黄炎兵端坐着,详细问了几句之后,走,快去追。 黄炎兵眉头一皱,也就舒展开来,说道:这个时候追什么追,去哪里追?就是追上了,一身的酒气又如何解释?何书记,王乡长,你俩都是一把手,坐下来,沉住气,不要慌嘛。我估计张书记是去巡路去了,还会沿着这条路返回指挥部的,这样,把酒杯撤掉吧,上馒头,吃了馒头我们去工地继续干活,本来酒也喝的不多,到时候一挥发咱们就是换个地方吃顿白菜嘛。再者说,都是老相识了,张庆合主持工作也是县委副书记,他能拿我,拿你们怎么样?自己同志嘛! 张庆合一车四人,不多会也就到了钟潇虹的包段上,看着群众已经开始平整路基张庆合道:开慢一点。 汽车缓慢行驶,不多会,就看到一个身影映入眼。红色围巾,大红棉袄,人虽然显得臃肿,但俊俏的面容仍然让人眼前一亮。只见钟潇虹拿着铁锨,和群众一起,做着最为基础的道路平整工作,不时和周边的群众说说笑笑,倒也是和普通的农村姑娘无异了。 旁边的人提醒了一句,钟潇虹忙拿着铁锨,快走了几步,来到了张庆合的跟前汇报道:张书记,冯县长,我们这边的基础整得差不多了。 张庆合点了点头道:潇虹同志啊,伸出手让我看看。 钟潇虹一时没明白张庆合的意思,但还是伸出了手,看着手掌中的血泡已经破皮,张庆合道:小李啊,记下来。这是我今天看到的第四个双手磨破了皮的同志啊。为什么不戴个手套? 钟潇虹笑了笑道:咱群众都没带,我带了怕大家笑话。 张庆合道:这也是水寨乡吧,怎么,你没去跟着乡党委政府喝羊汤去? 钟潇虹羞涩一笑道:张书记啊,我们这个段后天就要修过来了,我要是走了,放心不下。哎,张书记,你们吃了没有,今天村里杀了猪,锅里还有猪肉汤。 张庆合并没有回答吃没吃的问题,只是略带感慨地道:考察干部不能只看档案,只听汇报,要在艰苦奋斗的一线,重大考验的战场考察识别干部啊。 张庆合上前一走,钟潇虹就紧跟着汇报着进度、措施和面临的困难。听说是县委副书记来了,不少群众自觉地围观了起来。 张庆合看着大家眼含期待,就主动伸出手,与每一个人握着手。 数九寒天,但工地上没有遮挡,早就把人给冻透了。 群众的手一个比一个冷,一个比一个凉,一个比一个粗糙,但他们的笑容却也是一个比一个暖,看着一张张朴实、善良的笑脸,张庆合的心里却是无比的难受。只是道了一句又一句的受累了、辛苦了、我的工作没有干好…… 视察了进度之后,张庆合心里踏实了不少。黄炎兵说的没错,张庆合一行四人也就原路返程了,等到了黄炎兵的包段,看着组织部长黄炎兵和乡党委书记何厚土两个人一人一把铁锨正在平整路面。 张庆合下了车,还没等问,组织部长黄炎兵道:张书记啊,听说您中午在这里吃了饭,中午啊,我们在乡大院开了水寨乡进度碰头会,就在乡里的伙房顺便吃了一顿猪肉白菜炖粉条。没有陪您啊,书记,向您报告啊,伙食费我是交到了伙房啊。说完之后,忙又介绍道:书记这是乡党委书记何厚土,这几天一直在工地上忙活啊。 张庆合主动伸出了手,与何厚土握了握,只感觉何厚土的手温暖而又细腻。 张庆合点了点头道:何书记,指挥得不错啊。 何厚土以为张庆合在夸自己。马上道:张书记啊,都是在县委张书记的正确指导和咱黄部长的亲自督导下,才有了今天的进度。 张庆合鼻子闻了闻道:何书记啊,你们乡大院里的猪是不是养在了羊圈里,你这身上怎么一股子羊膻味…… 第488 章 临阵脱逃 何厚土一听,顿时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有些尴尬地道:张书记,这个,我们乡里的猪…… 张庆合十分严厉地道:还敢往猪身上扯?明明就是羊汤,说什么猪肉白菜粉条子。 何厚土四十不到,正是干工作的黄金年龄,在临平十五个乡里,算是比较年轻的乡党委书记,平日里也是意气风发,自带威严,但是张庆合的一句话,还是让这位乡党委书记忍不住一个哆嗦,脸顿时是吓得煞白。 张庆合瞥了一眼何厚土道:编造谎言,欺骗组织,作为一个乡党委书记,一个班子的负责人,你是什么觉悟,什么认识,什么思想?再看看你的手,细皮嫩肉的,有没有摸过工具?人家女同志都磨得一手血泡,你那?按说平日里炎兵同志在,你作为乡党委书记,带炎兵同志去喝一碗羊肉汤,只要不耽误工作,我不会说什么。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这动员了上万人的群众搞会战,你们班子里的干部集体去喝羊汤,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就是说的你这样的干部。这工地上的老少爷们,哪一双眼睛不是雪亮的?你吃的是饭吗?你吃的是群众对党和政府的信任,吃的是万人交通会战的纪律和底线。你这个书记不要干了,现在就给我写辞职报告,我马上签字。 何厚土那里被领导这样批评过,切切实实地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绝望。抬起了头,畏畏缩缩地看了张庆合一眼,马上将眼光看向了旁边的黄炎兵。不看还好,看了心更加晃了,这黄炎兵也是脸色煞白,哪里还有酒桌子的淡定和从容。 看张庆合发完了火,黄炎兵很是尴尬地道:老张,哎,张书记,这个,这个,这个给我个面子,批评教育一顿,写个检讨啊,写个深刻的检讨,在县委常委会上,做自我批评,给我个面子,就算了。 张庆合看着一起撒谎的黄炎兵,并没有一个好脸色,只是语重心长地道:这条路的意义还要我再讲一遍?今年全地区的目标任务,就差这几十公里没有完成,如果完不成,地区拿不到省里几百万的补贴。老黄,你是组织部长,这个时候,就是八抬大轿来抬,我们也不能离开自己的阵地。我可以给他一次机会,谁又给临平一次机会,影响了地区的大局,谁给临平七十万父老一次机会?这个时候擅离职守,就是临阵脱逃。别说是乡党委书记,就是县党委书记这个时候脱离战斗岗位,都应该受到严肃处理。停顿了几秒之后,张庆合又说了句:老黄,咱这是在打仗…… 说完,也就转了身,走了两步又丢下一句话,明天9点前,看不到辞职报告,组织就启动免职程序。说罢也就走了。 看汽车离开,何厚土哆哆嗦嗦地问道:黄部长,你看,你看,咋整? 黄炎兵也是心如死灰,毕竟作为组织部长,张庆合的话自己是听懂了的,就是县委书记都应该受到严肃处理,何况自己这个组织部长! 冯明旺听完了之后,既有无限感慨,也是胆战心惊,一个乡党委书记,说免也就免了。既不问有没有背景,也不问有没有关系,何厚土可是正儿八经的煤矿子弟,县煤炭公司没有成立,还是乡镇小煤窑的时候,何厚土的父辈就是小煤窑的负责人,而林家的父辈中有一位,也在小煤窑工作,林家和何家,在临平是算两代人的交情,这个县城里干部圈子里的人是都清楚的。 到了交通指挥部,我和马叔已经等了张叔许久,直到四点多的时候,张叔才到了大队部。 张叔下了车,看到马叔在,很是高兴地道:哎呀,老马来了,你看你看,还是咱平安的娘家人好啊,这是要看咱出嫁的闺女,家里宽敞不宽敞啊。 马叔笑着道:你个老张,跑到了村里来办公,我看你这条件不咋地啊。 是啊,这不咱娘家来人了,这不日子就要好过一些了。 马叔道:哎,我这次来,就是带着娘家人的关怀来的,听到你们缺少设备,红旗书记和友福一商量,直接让我又给你加了一台搅拌机。四台,十二点前给你送到的。 张叔听完之后道:哎,看看看看,这就是咱娘家人的觉悟和认识。 马叔抽了口烟道:平安到了开春之前,不再修路了,我来的时候,红旗说了,只要临平需要,平安的设备、机械、车辆、人员,你要什么,我们给什么。你想要多少,我们给多少,只要平安有的,咱都给,红旗原话,不能让咱平安出去的干部,为难! 张叔听了,颇为感动地道:哎,你看,我这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这,无以为报啊。 哎哎哎,别别别,有报有报,你这没报可不成,6000吨煤,少一吨我就不走啊。 张叔笑了笑道:亚男,你去给令狐县长联系一下,就说我说的,给咱平安县准备6000吨煤,即刻安排发货。 马叔看了看张叔道:不是吧,老张,这么痛快?不像是你的风格啊!我还没放兔子你怎么就撒鹰啊。 张叔笑着道:哎,老马,看你说的,咱俩这个关系,你这么说,我不提出来,好像被你看扁了一样,你给我整两千箱高粱红,临平穷,成本价。 马叔一下有些激动道:什么玩意就两千箱高粱红,两千箱,两万四千瓶,就是拿到自来水管子上灌假酒,也要灌三天三夜。不行不行。 那一千八! 八百! 一千六! 一千! 一千四 一千二!一千二,再多我要回去请示了! 张叔略感为难地道:我这交通万人大会战,一千两百箱才区区一万多瓶,老马啊,一人才喝一斤酒。 马叔道:哎呀,有些人喝酒过敏,你给他们整点葡萄糖当葡萄酒,对付对付得了。 又闲吹了一会之后,张书记看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道:朝阳,去把门关一下。 我一听,这就是领导之间有事商量,这个时候,于私我是可以从里面关门,但于公这门我要从外面关。所以也就出了门,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张叔就将打算将黄炎兵免职的事与马叔说了,也算是征求马叔的意见。 马叔听闻之后,面色略带凝重地道:老张啊,你刚来就拿这个组织部长立威,成本太高了。这个我建议调整一个乡党委书记就很有震慑了。上报地区处理组织部长,你慎重啊。能在本地干这么久组织部长的人,还是有一定群众基础的,“未出兵,先斩将,于军不利”,等到修完了路之后,可以再论功行赏,调整职务嘛! 张叔搓了搓眼镜片子,良久之后才道:还有十天,还有十天时间才能修完,但凡有一天下雪,功亏一篑, 但凡有一个包段懈怠了,影响全局。不处理黄炎兵,何厚土肯定不服气,我现在没时间给他打这个官司,上报——免! 马军道:免了可以,我看这样稳妥,请牧为出面,调到地区去任个闲职,不要将矛盾激化了。 张庆合点了点头道:那我现在就打电话? 为了便于工作指挥,县里通信部门连夜从乡里分了一根电话线接到了大队部。张庆合直接拨通了邓牧为的电话,将情况说明之后,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邓牧为直接表态道:在重大工程的关键时候认不清形势,在事关全地区利益的紧要关头分不清轻重,我可以代表钟书记表态,这样的干部,必须下来。 张庆合道:牧为啊,为了便于工作,还考虑到队伍的稳定,我建议,将黄炎兵同志调到地区工作。 邓牧为道:可以调离,但到底是调到地区,还是调到其他地方等明天的通知吧。主持组织部工作的同志,你们要考虑。 挂断了电话,马叔颇为担忧地道:老张啊,我们都忘了一件事,你现在还是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学武还是书记,虽然脱岗了,但这个招呼你必须打到位啊。 张庆合一听,还是感慨了一句道:我想到了,这个只能先斩后奏了,万一我汇报了,学武不认同我的想法,我是听他的还是不听他的。 晚上的时候,马叔还是没有吃饭,一再挽留之下离开了临平。 出门之际,已经起了北风,张叔有些紧张地道:这是要变天啊。 冯明旺道:不会吧,只是刮阵风而已。 张叔颇为感慨地道:明旺同志,要是真的下了大雪,这任务可就艰巨了。晚上的时候,又召开了调度会,张庆合在听取了各项进度进展顺利之后,就道:同志们,现在最为关键的还是抢进度,要做好下雪停工三天的准备,所以十天的工作量,我们要按照七天干完来准备。 同吃同劳动是县委的决策,在散了会之后,干部们都回了县城,黄炎兵和何厚土一起,两人一起去找了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和常务副县长邹新民。 县里的本土干部里新华东虽然算不上职务最高,权力最大的,但却是本土干部中人缘最好的,最具有号召力的。林华东在听了黄炎兵说了情况之后,很是担忧的道,这个张庆合,我们都和他不熟悉,他刚来不久,我也问了几个朋友,都和他没有私叫啊 邹新民道:黄部长,我咋听说你和他有些私交。 黄炎兵和张庆合私下有交情这事,说他是假的,以前在地区开会的时候,黄炎兵和张庆合是一起吃过几次饭,说有交情,也就是吃过几顿饭而已。 黄炎兵道:如今不同往日了,人家是县委副书记,那里还记得我们这样的干部。邹常务啊,咱邹书记人脉广,认识人多,能不能给地区打个招呼,邹书记的面子,地区还是要给的嘛! 邹新民苦笑了一声道:你看现在,整个临平县,简直是乱套了嘛,县委是副书记主持工作,县政府里,没有人主持工作,让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来签文件。宁愿空着都不明确让我负责,实不相瞒,我叔是正部级,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但是因为我的事,我又给他打了电话,他老人家说会过问一下。老黄是,我的意思是这样,我的事现在都没有落实,我实在是不好意思给他打电话办你的事。 黄炎兵叹了口气道:只怪我们县,这几年一直没有在地区有当家的干部啊。 邹新民吐了口烟道;我就不信地委能听到老张一个人的,一个副书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犹豫了一会之后,邹新民道:我看这样,就算报处理意见,也要经过咱们常委会嘛,我去和其他常委打个招呼 ,到时候咱们集体投反对票,常委会通不过,我看这个职他怎么免…… 第489 章 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 临平县常务副县长邹新民颇为得意地道:县委书记也只是班子里的班长嘛,要调整一个乡党委书记,必须投票表决,在县里的十一个常委里面,我们这里就有三票,其他几个里,我也有把握在拿下三票,六比五,咱们还是占优势的嘛。 林华北则笑了笑道:这个,这个,吃顿饭就被免了乡党委书记,这样的县委副书记,也太飞扬跋扈了,我就不信了,咱们临平的干部都是孬种,任凭他在这里胡闹。 林华东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华北,乱说什么,现在都是领导在讲话,你一个正科级干部找不到定位了? 华林北看着众人,一时有些尴尬:笑了笑道:我是为,为何书记打抱不平。 林华东深深地知道,虽然大家平日里称兄道弟的,真正到了常委会和县委书记叫板,这些人还嫩了些。张庆合这人的手段和心机,早已是超过了李学武,绝非善类啊。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何厚土抓紧时间写辞职报告,主动承认错误,毕竟出去吃顿饭算不上什么大错,免职之后过段时间再去汇报,还是有机会重新出来工作的,但看几人义愤填膺,林华东自知自己现在说什么,也劝不住这些人的。 邹新民道:哎,华东书记啊,今天在座的没有外人。这个张庆合确实是太过分了,刚刚来到临平,大会上说了多换思想少换人,这如今又要拿黄部长和何书记开刀,我看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这个张庆合,还以为咱们临平的干部一团散沙没长骨头。华东书记,明天可是要靠你来主持大局了,您华东书记可是咱临平干部的代表。 邹新民盘算着,要为何厚土出头,但自己不能带头,毕竟自己现在正等着升任县长,一旦举手表示了反对,自己虽然是常务副县长,但在常委会上,还是需要林华东这样的老资格来一呼百应。 林华东两根手指夹着香烟,对于邹新民所说这什么中央首长送的美国烟的把戏,林华东是一点不信,毕竟就算尼克松大老远地来一趟咱们这也不容易,不可能带一条华子回去打烟庄,他邹家的书记真的有这个本事,也不至于到省城来。 烟头的火光一亮而又一暗,如同他此刻飘忽不定的思绪。毕竟明天还要研究调整公安局领导班子的事,这个时候自己也不适合带头,但这个时候如果不答应,也算是和本土干部间有了裂痕。 思绪良久之后,林华东道:既然大家意见一致,我就出个头吧,但现在正财走了,形势上也发生了些变化,像令狐常委他们几个,会坚定地支持张庆合的。 黄炎兵道:华东书记放心,作为组织部长,这事我第一个举手表态,这样就免去一个乡党委书记,太不严肃了。 林华东知道,黄炎兵是当事人,免了何厚土,必然要收拾黄炎兵,黄炎兵也算是为自己出头了。 北风呼啸,寒风阵阵,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铅灰色幕布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沉甸甸地压在上空,让人莫名地感到一种压抑与期待交织的情绪。大风粗犷,带着刺骨寒意,撩起人们的衣角,仿佛在提前预告着一场恶劣天气即将开场。 中午时间要开常委会,张庆合脸色阴沉,看着天空中逐渐有了阴云,心里极为担心下雪,一旦冰雪融化路面变湿,机器也就没法上路。 众常委到齐之后,县里的其他党政干部也在陆续赶来参加第二个党政联席会。 李亚男到了里屋的办公室里道:张书记,人到齐了。 张庆合拉开了抽屉,拿出了地委的文件,也就起了身,走到了临时拼凑的会议桌前,看了看众人道:同志们都来了,天冷,一会我们还要开党政联席会议研究抢工期的事。那下面我们开会吧。 众人也就摊开了笔记本,张庆合道:第一件事,宣布一项人事上的工作。 黄炎兵没想到,第一件事就是研究何厚土的事,看来这个张庆合要下手是急不可耐啊。自己不为何厚土说话,下一个要被免的肯定是自己,所以就端着杯子润了润嗓子,准备和张庆合撕破脸理论一番。 张庆合道:地委今天早上来的文件,关于黄炎兵同志职务调整的通知: 临平县委:经地委研究决定,免去黄炎兵同志临平县委委员、常委职务,免去黄炎兵同志临平县委组织部职务,调任地区机构编制委员会任党委委员。 说完之后笑了笑道:同志们,临平又出了一位地区领导,地区机构编制委员会的主任,可是齐永林专员兼任啊。 黄炎兵已经愣在了原地,一时像没有听清楚一样,和黄炎兵一样愣住的,还有林华东和邹新民。 看着令狐几人都鼓了掌,林华东和邹新民相互对视了一眼,也鼓起了掌。 黄炎兵在掌声中才回过神来,犹犹豫豫地道:张书记,我,这个,我,咋去了编办?咋没人给我说一声。 张庆合道:老黄,你这是两个问题,我先回答第一个,我这不是给你说了嘛!第二个,你咋去了编办,肯定是工作需要嘛。 黄炎兵手放在笔记本上,两只手在桌面上搓来搓去,作为组织部长,其自然是清楚的,这个时候将自己调整到地区编办,就是对自己在水寨乡吃饭的一种处理,总体看上去还算体面。 那这样,炎兵同志,既然你已经不是县委常委了,我就不邀请你参加常委会了,现在就可以去编办报到,然后再回来和部里的同志交接工作。 说罢张庆合就起了身,主动走到黄炎兵跟前,拍了拍黄炎兵的肩膀道:炎兵同志,成为编办领导,对我们临平以后要多照顾啊。 令狐在旁颇为羡慕地道:编办可是实权单位啊。 听到实权单位,黄炎兵脸上扭曲了一下,也只有尴尬地道:实权不实权,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见张庆合起了身,众位领导也只有起身相送,打开门,大队部门口的大树根疙瘩围了不少的干部,大家都是等待参加第二个党政联席会的干部。天空飘起了雪,风雪之中张庆合与众位干部与黄炎兵握了手。张庆合亲自为黄炎兵关上了车门,一个县委常委,就这样黯然落幕…… 组织部门已经将公安局和几个单位调整干部的材料准备好了,本来应该由黄炎兵汇报,组织部长走了之后,也就临时由副部长进行了汇报,之前都已经做过沟通,很快也就通过了。 在研究完人事工作后。张庆合道:外面下着雪,那就研究最后一项议题,这个水寨乡的党委书记何厚土同志违反工作纪律,在工作期间……,介绍完了情况之后,张庆合环顾一周道:我补充一句啊,接受吃饭的对象就是水寨乡包段干部黄炎兵同志,啊,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所以,我提议,免除何厚土的党委书记职务,请大家发表意见。 按照邹新民、林华东和黄炎兵之前商量的方式,由黄炎兵出头提出反对意见,但现在带头的大哥自己先被调走了,又有谁敢对何厚土的事再说什么。 张庆合看大家没有表态,就道:那我们…… 邹新民看了看林华东,老林耷拉着头看着桌面上的材料,邹新民又低头看了看,发现林华东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就忍不住插话道:张书记,这样,大家都不表态,我发个言吧。现在修路,大家都很疲惫,仅仅是俩人喝碗羊汤,没有经过调查,就免去一个乡党委书记的职务,是不是草率了一些。 张庆合听后,轻轻敲了敲桌子道:新民同志提醒得好啊同志们,这一提醒我也发现了不对劲,昨天是不是只喝了羊汤?有没有饮酒?是不是只有这两个干部脱离了岗位,这些都没有经过调查嘛。只免除何厚土的职务,他肯定不服气嘛。我在每次调度会上都强调了,此期间脱离岗位饮酒的,一律追究责任。这样吧,纪委的同志也在,你们去把情况摸清楚,问一问到底有哪些同志脱离了岗位。我还是那句话,自觉承认错误的,可以考虑从轻处理,关键时刻欺骗组织不能如实说明问题的,加重处理。 邹新民脑子转过了弯,忙道:庆合书记,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只处理何厚土一个同志就可以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宜扩大打击面啊。 张庆合搓着眼镜道:作为党委书记,肩负着领导责任,是应该被处理嘛。那我看这样,就按照新民同志的意见办吧,先免除何厚土的党委书记职务,其他人的责任暂缓追究。把同志们都叫进来吧,咱们开联席会。 邹新民暗自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一副我是谁我在哪的样子。心里有些想不通:怎么回事啊?怎么成了我要免除何厚土的职务? 众人进来之后,鹅毛大雪争相飘落,大家的情绪都如同外面的天气一般,冰冷到了极点。 交通局局长刘志强汇报道:张书记啊,雪太大了,各个包段现在都停了,根据气象分析报告,这场大雪要持续到明天,具体结束的时间还不好说。 冯明旺满是愁容地道:张书记,这场雪是暴雪级别,如果下上两天之后,积雪太厚,等雪消融估计要三天时间,大雪消融之后,路面湿滑,机械上去的话会严重破坏路面平整度。说完之后很是沮丧地道:张书记,这个工程,我们,我们干不完了,作为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我检讨,我辜负了县委,辜负了群众,也,也辜负了您! 高标准公路工程,如果说谁倾注了最多的心血,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冯明旺算一个!起早贪黑,上下协调,左右联系,眼看成功在望,却在关键时候遇到暴雪功亏一篑。 冯明旺的话说完,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起来,失落、沮丧、无奈的氛围也就蔓延开来。时间不长,但每一个干部都抱着争口气的想法,和上万群众风餐露宿、不畏严寒地干了几天,目的就是要在地区打一个翻身仗,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遭打头风,临平难有翻身机会了。 我看了看旁边的钟潇虹,眼圈又红了,再看了看左右,竟然不少人都在抹眼泪。 张庆合看着众人,自顾自地抽了口烟,十分不屑地道:同志们,怎么了这是,一场雪就把咱们的精神给打垮了,就把咱们的重大工程干废了?是啊,之前我们乐观地估计,这半个月会下一场小雪,但是现在看来,天公不作美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个我们管不了,也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被动。但是我要讲的是,要在被动里面寻求主动,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啊,说罢敲了敲桌子道:我讲话从来不让大家记录,但这句话咱们的每个干部都给我刻在心里。同志们,要始终相信“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又抽了一口烟道:讲个故事吧,1972年,尼克松来到了北京,不到长城非好汉,就想爬一爬长城,结果那也是下了暴雪,怎么办,咱们北京八十万军民连夜扫雪,第二天尼克松总统路上一看,路上那还有什么雪,干干净净嘛。同志们 ,有句诗说得好啊,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不就是下雪嘛,下小雪咱们就扫小雪,下大雪咱们就扫大雪。我还不信了,咱们临平七十万父老乡亲,还扫不干净雪了。 张庆合看了看窗外道:同志们,咱们一不能等,二不能赌。这样,我下命令。包段的县领导带头,党员给我跟上,动员咱们各段的群众,有摊铺任务的机器不停,要铺哪一段,就扫哪一段。没有摊铺任务的,就近支援。 众人听闻扫雪,倒是有些意外了,旁边的一位干部道:书记,这么大的雪,咱们是不是等雪停了再扫。个别人也是附和道,是啊,雪太大了,现在扫恐怕不行啊。又有声音道:下这么大雪铺路,这不是开玩笑? 张庆合掐灭了烟头,起了身,走到了门口,看着地上已经有了积雪,也就走了出去,拿起了院门口的扫帚,开始一下一下地扫了起来…… 看张叔扫雪,我忙小跑了过去,要替张叔扫雪,张叔看了我一眼,异常坚定地道:回到你的包段,带着你们的群众,发动机器,铺路…… 钟潇虹走出了会议室,雪花飘在头上,眼泪流在脸上,带着哭腔道:他俩不是临平人,都去扫雪了,咱们临平人,就这样看着?说罢,扭了头,也就去了自己的包段…… 屋子里的干部们哪里还能站得住,纷纷冒雪去了自己的包段。 一时之间,沿高标准路所有的大喇叭都喊了起来,无数的群众从家里扛来扫帚出了门,高标准公路修建工地上的人比平时还要多,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忙忙碌碌。时间久了,人们身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像是穿上了一层白色的铠甲。在机器面前扫着雪。望着那缓缓移动的工程车辆和热气腾腾的新鲜柏油路,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疲惫,更有满满的成就感,大家铺的不是路,是对美好生活的期盼与向往。任何困难,都难不倒咱们英雄的人民!!! 第 490章 明天一定更美好 省人大副主任方信轻车简从地来到了地区,地委书记钟毅破了例全程陪同。作为同时曹河走出来的干部,俩人私交甚好,或者说方信也是省领导里为数不多和钟毅有私交的。 在曹河酒厂听取汇报之后,方信就道:曹河酒厂可是你多年的心血,如今这个样子,不死不活不瘟不火,这么多的工人,眼看就要发不出工资来,钟毅同志,让人痛心啊。 方主任啊,地区正在想办法,让平安县高粱红酒厂和曹河酒厂合作,利用高粱红酒厂的技术,争取拉一把曹河酒厂。 现在什么进度啊。 钟毅感慨了一句道:有一定困难,双方的干部谈判之后,分歧不小,阻力很大啊。 方信点了点头道:改革是要牺牲一部分人利益的,要打破常规啊。钟毅同志,从地区的角度来,如果高粱红酒厂能伸出援手,我看曹河酒厂还有机会,无论将税收留在平安还是拿给曹河,受益的都是地区的群众。小梅现在平安抓工业? 是啊,香梅同志在平安抓工业,虽然今年总的统计报表没有出来,但通过前期的统计来看,平安县工农商贸四大指标,有可能全部都是第一啊。 方信点了点头道:平安取得这样的成绩,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啊,地区同样的十个县为什么平安县可以取得这样的成绩?县委政府采取了怎么样的方法?这里面值得总结啊。钟毅同志,再好的党校,也没有在这样的班子里锻炼过来的实在啊。我建议平安县的干部你们要大胆用,用大胆。 钟毅点了点头道:是啊,平安的组织部长张庆合已经到临平主持县委工作去了。光明县,下一步光明区的书记刘乾坤同志也是平安的县委副书记,下一步经济开发区成立以后书记廖自文,是以前平安县政府办的主任,城关镇的书记啊。现在不少干部都说,我这个人啊在地区拉山头。 方信皱了皱眉,伸出了一根手指道:这个临平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就是之前和小梅闹过别扭的那个乡党委书记吧。 哎,方主任啊,老皇历了,后来他俩配合的是相当好,特别是在高粱红酒厂的改造上,成绩斐然啊。 光明县现在没有县长是吧! 钟毅无奈地拍了拍大腿道:哎呀,这个鸿基书记的儿子,海英,一直想去光明县工作,我这边还在考察。 钟毅这么一说,方信也就明白了,光明县就不要想了,但是去临平,有过这么一处,方信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 方信看了看前面,雪虽然大,但路上的车并不多就说道:先不回地区了,时间还早,咱们去临平。 去临平?方主任,临平最近一直在修路,现在去不大方便。 哎,就是在修路,下这么大的雪,也应该休息了嘛。临平产煤,数九寒天的,煤的稳定供应非常重要,事关企业生产和群众冷暖啊。 钟毅马上就明白了,方信坚持去临平,应该是想和张庆合见一面,毕竟下一步如果香梅真的来了临平和张庆合搭班子,老方放心不下,来看看也属于正常。 曹河和临平本就挨着,接壤的一段路已经修通了,进入了临平境内后,并无什么异样的感觉,直到前方的路上,出现了数不清的群众。 向建民马上汇报道:书记,前面在扫雪。 方信侧了侧头,看了看前方扫路的群众道:钟毅同志,怎么大家知道我们要来了,组织扫雪?这样的话县委和政府就做得过头了。 钟毅也探着头看了看道:不会,前面的路没有修,我们去看看。 两个人下车之后,就走到了群众跟前,钟毅看着群众身上的雪,十分心疼地道:老乡啊,现在还下这么大的雪,谁让你们在这里扫雪的? 扫雪的群众看几人是从汽车上下来的,就道:你们也是领导吧。这是县委张书记让我们扫雪的。 钟毅又不解地道:这是要欢迎谁啊? 哎,欢迎谁?不是为了欢迎谁啊,是为了修路嘛。现在机器都等着那,只要雪一停,马上就开始铺路。 方信和钟毅两人并没有一丝的感动,上了车之后,方信道:钟毅同志啊,这个县委副书记是不是有些太急功近利。下这么大的雪,让群众扫雪等着铺路,再者说,铺路是有技术要求的,不是把路压平就可以,这个温度够不够? 钟毅也是颇为担心地道:是啊,这么大的雪肯定是不能铺路的,要是铺下去,肯定是豆腐渣,走吧,我们去前面。刚才的同志说了,张庆合在前面。 大雪纷飞,张庆合一边拿着扫帚扫着雪一边和冯明旺布置任务:雪不停坚决不能铺,雪只要一停,所有机器都要动起来,只要是路面上没有积雪,就可以铺。 冯明旺看了看天,雪花飘飘落落,下了两三个小时,倒是有些小了。仍然十分担心地道:张书记,还有两个小时天也就黑了,万一今天铺不成! 张庆合道:这些雪,今天扫了明天也就不扫了,如果一会雪停了,干到晚上六点钟,还是能铺上三五公里嘛。 这个时候,一辆汽车来到了跟前,张庆合一心扫雪,并没有注意来人是谁,直到有人拍了拍自己,张庆合才注意到,来人是钟毅。 忙大吃一惊地道:哎呀,钟书记啊,这么冷的天,下这么大雪,您怎么还想着给我们送温暖。 钟毅严肃地道:你个老张,怎么回事,动员这么多群众扫雪铺路,这不是要群众骂娘吗? 张庆合马上做了解释,时间来不及,工程没法停。钟毅当然清楚,毕竟任务是自己下的,如果完不成任务,按照省上交通会战的方案,完不成的地区就拿不到省上的补贴,没有了省财政的支持,地区修了这么多路,地区财政根本无力支撑。 了解了来龙去脉和利害关系后,钟毅心里有些难受地道:历史的欠账,由你来背,也只有你能背得动了。庆合啊,省人大方主任方便去了,一会他要过来,你好好给他汇报一下。 张庆合道:钟书记啊,现在我们还缺少设备,能不能再给我们调设备过来? 钟毅点了点头道:多上点设备,能不能让群众撤下去,等到天气好了让设备把时间追回来? 不行啊,钟书记,我们担心路面一旦湿透,没有个三五天干不了啊。只要雪水不融化在路面上,我们才有把时间抢回来的基础。正说着,方信上了厕所,也就走了过来。 钟毅马上介绍道:这是省人大常委会的党组副书记,副主任,方信同志。 张庆合马上迎了上去,方主任好。 方信与张庆合一握手,马上感觉被扎了一下,低头拿起了张庆合的手,全是血泡和烂皮。 张庆合忙收了手,憨厚地道:干活少了,一干活就起泡了。 钟毅点了点头道:在平安修路的时候,大家的手,都是这样啊。说罢眉头皱了皱眉道:庆合啊,给方主任汇报一下,为什么这样动员群众。 方信也道:是啊,而且温度不够,这样铺下去路还能要? 张庆合自是将组织群众准备抢铺的事给方信做了汇报。接着道:温度的事,我们在沿线临时配了八个搅拌站,只要雪一停,群众清理了路面上的积雪,地面不潮湿后,咱们就可以把路铺了。咱们现在的工作,两个目的,第一是尽量不让雪融化在路面上,第二是条件合适就抓紧抢铺。 方信听了之后,颇为感动地道:钟毅同志啊,今天我是受了教育啊,这样的干部群众好啊。勇气令人敬佩但方法不值得鼓励。我马上给泰民同志汇报,为临平县争取十天时间,地区一月十日之后参加考核。 庆合同志,喊大家停了吧,说着走上前,轻轻地拂去了张叔帽子上和肩膀上的积雪,又拍了拍张庆合的肩膀道:下命令吧,出了问题,算我的。 张庆合身体猛地一震,浑身剧烈地抖动着,仿佛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泪水也就夺眶而出,声音颤抖着道:哎,哎,下命令,下命令,不—扫—了,不—扫—了,不—扫—了! 冯明旺用袖子擦了擦眼:哎,不扫了,都不扫了,张书记,咱不扫了! 旁边扫地的群众,听到不用扫了,也就慢慢地围拢了过来! 张庆合忙摘下了眼镜,忙抹了一把脸,尴尬一笑道:方主任,钟书记啊,我代表我们县委政府,代表我们临平七十万父老乡亲,谢谢你们,又给我们争取了十天时间。 方信颇为感慨地道:庆合同志啊,虽然高标准路你们没有完成,但是通往群众心坎里的路,是被你打通了啊!这么多群众,不计较个人得失,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咱们轰轰烈烈的扫雪行动中来,这就是密切咱们党群关系,干群关系最为生动的实践啊! 钟毅侧身道:小向,记录,通知行署并转各县,全地区已经完成了道路铺设任务的县,要无条件支持临平抢修高标准公路,并通知地区交通局,交通工程总公司,统计全地区那些县进度滞后需要收尾,要抓住黄金期,不辜负方信主任的一片好心啊! 方信又走上前,主动与群众握了握手,看到不少群众都是一手的血泡,心里是颇为感动。与群众交流了一会之后,不扫了的消息也就一传十,十传百。 钟潇虹拿着扫把,扫了一下又一下,雪水浸湿了外套,汗水又湿了贴身的衣物,干着活不觉得冷,反倒觉得浑身热乎乎的,听到了不扫了的通知之后,钟潇虹诧异的道:不扫了?不修路了? 当得知省上领导要宽限几天后,钟潇虹如释重负,整个人差点瘫了下来。 钟主任,张书记说了,马上去指挥部开会。 放下了扫帚,坐到了车上,钟潇虹反倒觉得冷了起来,不由得冻的打起了哆嗦。 在临时指挥部里,方信、钟毅、张庆合三人围坐在一起,方信道:为什么临平县的进度这么滞后? 钟毅自是将临平县长罗正财瞒报进度落实不力的事做了汇报。 方信听完之后道:钟毅啊,在这个事情的处理上,地委力度不够,软啦。这样的干部,还想着担任副厅级的干部?还能担任正县级的政协主席,这怎么能行啊,政协不成了弄虚作假干部的养老院?对这样的同志,太厚道了可不行!他败坏了党的形象,影响了干群关系,在重大工程上弄虚作假,让地区工作陷入了巨大的被动,我建议把这个县长从政协主席的位置上拿下来。 钟毅向来是为人厚道,还是想着罗正财过去的成绩,但看了几天修路的情况之后,钟毅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道:那这样吧,我们回去开会马上研究,研究完了之后,我们马上做出处理。 方信点了点头道:庆合同志就很不错嘛,名不正,言不顺,我再提个建议,直接县委书记,学武同志不要再兼任了。 换作一般的领导断然不会提这样的建议,毕竟话说出来并不恰当。但方信和钟毅之间,于公于私都关系紧密,作为人大副主任,也有监督的职能所在,所以钟毅听的也很是认真。 三人谈了一会之后,看着门口站着不少的干部,方信道:走吧,和干部们见个面,表达一下慰问,我们就回地区,不耽误大家的工作。 出了门之后,大家顿时鼓起了掌。 方信笑着道:同志们,刚刚我同省政府泰民省长通了电话,泰民省长听了大家修路的事迹之后,很受感动。受泰民省长委托啊,我向大家致敬,同志们,大家辛苦了。我们只是说了一句话,你们可是干了几天的活,刚刚这个掌声我受之有愧万不敢当啊。大家战严寒斗风雪,破困局打硬仗,掌声应该送给咱们的干部,咱们伟大的群众,咱们伟大的事业,请同志们坚信,咱们的明天,咱们的事业一定更美好…… 第491 章我带人上去摸摸情况 返程的路上,方信感叹道:这次来,能为基层办一件实实在在的事,心里面踏实啊。钟毅啊,咱们从一个地方出来,我一直在机关,您算是一直在基层,说说,在基层和机关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钟毅双手放在大腿之上,拿着手使劲拍了拍大腿,微笑着道:说实话? 方信道:肯定是说实话啊! 钟毅笑着道:在基层这么多年,最大的感悟啊,实事求是地讲,像您这样肯为基层帮忙的少,反倒是给基层添乱的多啊。 方信也点了点头,颇为认同地道,这个现象省委道方书记也注意了,决心在嘴上,行动在纸上,落实在会上,行动在桌上,吃了喝了之后,还要挑一些基层的不是,这种现象下一步省里要专项整治。 钟毅道:方主任啊,这次考核对地区极为重要,您争取的不是十天时间,而是给了地区一次机会。如果每个来的领导,都能像您一样,做实事办好事,基层的工作也就好干了。 领导一定要为基层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麻烦,钟毅同志啊,我这离退下来也没两年了,现在年龄大了也是有些私心了,咱们都是曹河的干部,曹河酒厂的事地区要抓紧啊,一旦曹河酒厂陷入了停产再进行改革,那就被动了。 钟毅点了点头道:改革势在必行啊,这个我回去抓紧研究,争取最快拿出一个方案来。 到了地委招待所里,地区供销社的主任方建勇和吴香梅已经在等待,见到钟毅的车来了之后,忙将钟毅和方信迎进了包间,钟毅也是知道:今晚的饭局,自然是要说吴香梅的事。 都是老相识了,也就不在酒喝了多少,吴香梅和方建勇两口子则也是正襟危坐地听着钟毅和方信聊着天,更多的则是回忆之前一起工作的岁月。 方信端着酒杯道:建勇,小梅啊,你们还不知道。其实钟毅同志是我的恩人,特殊年代的时候啊,我下放到曹河下面公社集体农场里劳动,当年钟毅还在公社,天寒地冻地睡在牛棚里,白天干活晚上挨揍,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钟毅同志啊顶着压力给我争取待遇,从牛棚搬到了大队部又住进了公社的宿舍,晚上的时候,钟毅经常叫我回家一起吃饭,不说顿顿有菜,但是顿顿有酒啊。 吴香梅插话道:不会是高粱红吧! 钟毅夹着一粒花生米,又放下了,笑着道:高粱酒?太奢侈了,地瓜烧!那个时候啊,方主任就给我讲啊,大家条件这么艰苦,还要喝上二两,就已经充分说明白酒有机会做大做强,有机会一定要办酒厂。我到了县里之后,抓的第一件事就是办曹河酒厂。当时一没技术,二没设备,方主任啊是从省城给我们找来了技术员、协调了设备,实现了当年建设,当年投产,当年见效益啊。 喝了一杯之后,方信笑着道:转眼就过了二十年了,钟毅啊,今天看到庆合同志修路,我很受触动,感觉又回到了咱们那些一起奋斗的日子,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老了老了。 方主任啊,相逢头白莫惆怅,世上无人长少年嘛。 方信点了点头道:有理、有理啊,回想起来这一辈子,最为宝贵的财富反倒是当年在生产队劳动那些年,在条件艰苦群众需要的地方锻炼之后,才会培养出来有着为民情怀的好干部。钟毅啊,像小梅这些年轻同志,在机关工作的时间长了,你就要大胆放手,让她去临平这样条件艰苦的地方去工作去锻炼,我知道你关心她,但是我相信小梅能够胜任临平的工作。 像方信这样级别的领导,向来不会简单地直接求人办事,将话说的委婉,听起来很绕,但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钟毅点了点头,又看着吴香梅道:小梅啊是我看着成长的,特别是到了安平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工作能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现。组织认可,群众满意,小梅同志到临平工作,你个人是否愿意啊。 吴香梅忙站起身道:钟书记,我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钟毅点了点头,示意吴香梅坐下来,又抵近了方信,十分为难地道:这个临平的县长,现在是空缺,只要明年统计数据出来之后,平安县的工业经济工作有着长足进步,香梅是可以去临平主持政府的工作。但是啊,方主任啊,省政协邹书记是临平人,他也一直很关心家乡的发展,推荐了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同志担任县长。省委组织部的立人部长,亲自打来了电话。 方信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思索了片刻便道:邹书记嘛,他在北京的时候我们就是老相识了,他刚来省里不久,好像没有来地区调研吧! 钟毅道:估计要三月份省上开会,担任了省政协主席之后,才会下来。 方信语气坚定地道:没有调研就没有权嘛,老邹是老党员、老干部,这个道理他是清楚的?这样吧,等回了省城,我亲自去找他沟通一下,等有机会,我陪他到地区来走一走。 钟毅听到方信称邹书记为老邹,心里也就有了数,方信虽然是人大的副职,但毕竟常年在省里,在省城的人脉和资源并不是从北京刚刚下来的邹书记可比的,这里面的关系微妙而复杂,但看方信成竹在胸,钟毅自然也就有了让吴香梅过去的底气。方主任今天也是为临平争取了机会,又主动提出了要让张庆合提前转正,算是为吴香梅在临平结了善缘,提前铺了路啊。 按说比吴香梅适合担任临平县长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放在临平县长的这个岗位上,所参与竞争的,已不单是干部本身,而是整个家族背后的较量。换作一般的干部,压力自然给到了地委。作为地委书记,钟毅并不是不愿去顶这个压力,而是有些压力不是一个顶字就能扛住的。 虽然方信提了几个人事上的建议,让张庆合直接接任县委书记,免去罗正财的县政协主席,但钟毅又有了些犹豫,毕竟从地委来讲,人事调整不是儿戏,刚刚任职的干部马上再做调整,也就影响了地委的权威。张庆合倒是问题不大,毕竟是由副转正,但罗正财那里就要再慎重了。 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雪,张庆合持续在各个乡镇和单位调研,熟悉临平的情况。天放晴之后,马上又动员起来修路。 县政府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却也是有些闷闷不乐,坐在办公室里满面愁容,心里暗暗地道:这李学武和罗正财修了一年的路,也没有看到那个省领导来,怎么张庆合才修了几天的路,大雪天就能遇上省领导来暗访,如果说没有提前通知,咋说自己也不相信。 正在胡思乱想着,听到敲了敲门,邹新民马上端坐了起来,说了一声进来之后,只见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林华中就进来了。 看到是林华中,邹新民放松了下来,华中啊,快坐,烤烤火。 林华中笑着道:哎,邹常务啊,还是你这办公室里暖和啊。外面今天别看出了太阳,是真冷啊。 邹新民道:身体冷抗得住,心里冷才是真冷啊,你看着我这办公室里暖和,可是比之前冷清多了,现在大家啊都跑张书记的办公室了,也就你们这些老朋友,没忘记我啊。 林华中道:邹常务啊,我听说,我听他们乱说,何厚土是您提名免职的? 邹新民一听,拍了桌子道:啥玩意,我提名免职的?老林,他们脑子进水了,你脑子也进水了?我难道不知道何厚土和你们林家的关系? 林华中道:我就说嘛,你咋也不可能收拾咱们自家同志嘛。你可是咱们临平干部的代表啊。这些人,传起话来,真是没法听啊,还说你要动用纪委的人,去查水寨乡的干部,要不是张庆合拦住,水寨的党政班子全部都要下课。 邹新民气得牙都绷紧了,拍着桌子道:这个明明是他张庆合提出来要免职,最后咋就搞到我的身上来了。流氓,真是太流氓了。 是,我也看出来了,这家伙实在流氓,人家建委不给他送材料,他就不给人家结账。搞得建设局的商局长,说是都快被周海英骂哭了。 好了好了,摊上了张庆合这样不按规矩的领导,咱们这样的老实人,以后只有被他欺负的份了。俩人又抱怨了一会之后,邹新民道:华中啊,你找我不是为了求证我在常委会上那事吧。 啊,不是不是。邹常务啊,是这样,我们县局采购的这批冬装冬被,县棉纺厂加班加点的,给我们赶出来了,这不年底了,马上要扎账了,邹常务,您得给我签个字啊。 邹新民一脸诧异地看着林华中道:怎么,怎么,华中啊,你现在都帮着李朝阳干这事了? 哎哎,不是,邹常务啊,我这不是刚刚当了常务副局长,分管办公室和财务工作,这事归我分管,我这不主动来签字报账嘛! 邹新民表情有些扭曲,思索了下道:这字我签? 您可得签啊,您要是不签,李朝阳说了,要是我第一项工作就干不成,说明我这个能力不行。 邹新民接过报销单,看着一脸呆呆的林华中,还是不想签字,就道:这事不是归老江管嘛,就算他去当了副政委,也应该把这事干完啊。 哎,老江,算了吧,那家伙和罗正财一个德性,啥事不干。 县里的干部都知道,邹新民的字是最难签的,但此刻的邹新民却也是犯了难,刚在何厚土的事得罪了林家,如果这个时候不签字,恐怕林华中这个二百五会误会自己。邹新民还是拿起了钢笔,哈了哈气,直接写道:拟同意,请庆合书记阅。 邹新民接过单子道:姓张地签了字,就可以去财政局报销了。 林华中接过单子,打量了一眼道:哎,这个还需要他签字? 哎,这就不懂了吧,政治智慧嘛。你拿着这个签报,直接去找钟潇虹吧,她会把需要的文件一起拿给姓张的统一签字或者盖章的。 林华中倒是懒得去猜什么政治智慧了,客气了几句之后,拿着单子直接去找了钟潇虹。 钟潇虹在办公室里喝着红糖水,前两天扫雪受凉,也就发热了,吃了些药退烧,身体倒也是恢复了七八成。 看到林华中来了,钟潇虹心中有了一丝的害怕,对于这个公安局的副局长,钟潇虹一直没有什么好感,说话从来都是不给面子,时常弄得人下不来台,更让钟潇虹犯怵的是,这人是林华北的兄弟。 钟主任啊,我来签字,这事之前正财县长已经签了,现在没县长,邹常务签给了张书记,你记得拿给他。 钟潇虹十分客气地起了身,拿过来一看是冬装冬被的事,就道:这事我知道,但天晴了,张书记去指挥部督导修路去了,估计今天不回来。 那你就去指挥部找他签。 钟潇虹道:我感冒了,所以才在办公室。 林华中道:我倒是无所谓,可是李局长着急啊,毕竟棉纺厂可是等着这笔钱那。 钟潇虹犹豫了一下,打开了抽屉,拿出了手包,取出了方章,直接盖了上去。递过去道:林局长,可以了。 这个印章,自从张庆合给了钟潇虹之后,还从来没有用过,只要是签给张庆合的文件,钟潇虹还是一如既往的赶到了张庆合的跟前,只有张庆合点了头的,自己才盖章。 林华中接过材料,看着方方正正的四个红色大字,张庆合印,直接愣住了道:怎么,怎么,现在张书记还发这个?你这个不会是假的吧。说着用手一搓,印章也就花了。 钟潇虹一看印章花了,眼睛顿时就瞪大了,不解地道:林局,你这个?啥意思。 林华中倒是尴尬一笑道:我,我怕是假的。你再给我盖一个,再盖一个。 县公安局里,纪宏伟和何浩两个人拿着笔记本,都来到了我的办公室,纪宏伟道:李局啊,从群众的举报来看,我们初步判断,这个董先刃应该就在临平煤矿上。 何浩道:这小子,胆子够大的啊,还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道:煤矿的环境很复杂啊,前期的侦查不搞清楚,盲目地进去抓人,反而会打草惊蛇。 纪宏伟道:我带人悄悄过去,暗中观察一下,先摸摸情况再说…… 第 492章 三声枪响 何浩道:要不我去吧,煤矿那一块,我还算比较熟。 纪宏伟道:算了,老何,上次你那一枪,经警队的人都认识你了。李局啊,我提个建议,现在既然老何已经担任了刑警大队大队长,又在管刑事,我提议由何局长兼任煤矿派出所的所长。你看,这么大个的通缉犯在煤矿上,经警大队和煤矿派出所都没有汇报,这就是严重的失职嘛。这个你们不好提,下次党委会上,我提出来。 这一点,我倒是和林华中谈过话,但是其还是有些抵触心理,言外之意自己还是要管些业务上的工作,不能荒废了业务。我倒也是想着,通过党委会的组织程序免除其派出所的所长职务,从现在班子里的整体情况来看,高政委、江政委加上纪宏伟和何浩,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虽然心里已经暗下决心,但还是没有表露心迹,说道:纪局啊,你的这个建议很好,我考虑一下,如果条件成熟,咱们下次上会研究。 又说了些工作后,何浩道:纪局啊,这个董先刃之前是民兵连的连长,我了解的他对武器性能还是了解的,你们这次去,要带上家伙。 纪宏伟点了点头道:那行,我让人去装备室带家伙。 何浩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形势复杂,注意保密。毕竟进了矿区,就是孤立无援。发现情况,一定要及时让人来报信,我带人就在外围守着,随时准备冲进去。 纪宏伟道:李局啊,我看你应该早来几年,这样何局也就可以早进步几年嘛。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俩人也就准备各自带人出发。 我看了看表道: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两点,三点钟的时候,指挥部开会,我马上道:两位啊,祝你们旗开得胜啊,下午我去指挥部开会,记住啊,自身的安全大于一切。 纪宏伟道:现在抓他,不过是打人砸车,最多也就是劳教,为了这点事,他还能暴力抗法不成。 三人各自出发,谢白山看着路上积雪已经被清理,也就道:张书记修路,咱们平安真的是下了血本,我今天在大街上,可是看到咱们平安的不少车来到了县里支援啊。 那是,前几天钟书记下了命令,已经完成任务的县要来支援临平嘛。 怪不得,我今天还问了几个师傅,他们说了,县委政府是动员了全县所有的资源来支援临平。其他县我看多是意思意思,咱们平安是掏空了家底来支持临平啊。 到了指挥部,大院里已经不少人在晒着太阳等待开会,由于天放晴之后就及时清理了积雪,雪水没有渗透,路面还算干燥。 张叔来了之后,有着难得的松弛感,一边抽着烟,一边绘声绘色地和大家讲着当年在西南大山里挖隧道遇到的稀罕事,众人也是围拢了里三层外三层听得津津有味。这番景象,倒像是晚上的时候,吃过了晚饭,村子里来了说书的艺人一般。 我看着张叔,心里暗道:这个老头,真是太洒脱了,那里有县委书记,在开会之前跟大家讲故事的那! 讲完了故事,张叔抬头看了一眼腕表,道:正好,现在开会。 众人一听要开会,就多有不舍地道:张书记,张书记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张庆合看了看天空,阳光正好,就道:故事可以讲,但工作也要干,我看到的都差不多了,咱们开会。 众人一听,也是颇有遗憾地进了会议室,进入了会议室之后,张叔就恢复了往日的严肃道:同志们,现在开会,请交通局的刘志强同志,通报情况。 刘志强道:各位领导,同志们,目前来看,各县支援的力量已经陆续到了,各地都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特别是平安县,平安县交通局储局长是亲自带队,将全县所有能动的设备都调过来了。现在咱们工程机械十分富足。第二啊,就是天气逐渐转好。从气象报告看,这次降雪之后,整个省内西部地区在短时间内都将在无大的降雪,气温也在逐渐升高,根据沥青的特性,白天只要温度达到五度以上,就可以实施摊铺,结合今天的情况,我们预计明天上午到下午四点,是可以实施作业的。第三…… 刘志强讲完之后,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冯明旺,常务副县长邹新民都一一开始布置工作。讲了半个小时后,也就到了张叔讲话,张叔清了清嗓子道:这样哈,同志们,刚刚几位同志就咱们现在面临的形势,存在的问题,有利的条件和下一步的工作都做了十分详细和细致的安排,讲得都很好,也很具有操作性,我都赞同。下面那,我再强调三点:第一啊是抢抓有利时机,力争完成80%的工作量,为什么将目标重新调整为80%,大家也看到了啊,现在形势一片大好,60%是及格,80%就是优秀,完成了70%只是基本的目标,完成了80%我们就是以优异的成绩,汇报了地委和兄弟各县的关心。第二啊,今天在座的都是党政班子领导,各局委办和乡镇的一把手,大家一定要提前谋划好明年的工作,县委除了三大工程之外,要围绕工农商贸一体化来谋划发展商品经济,一切围绕发展,一切为了发展。县党政班子的领导要认真思考发展问题,结合分管领域,认真总结经验,提炼好的做法,形成符合临平实际的发展思路,下次党政联席会,我们拿出一天时间,我要逐一听发展思路的汇报…… 张叔讲完,已经下午五点,散会之后,除了汇报工作的领导,其他人也就各自散了。钟主任拿着一叠文件在外面排着队等着签字。 太阳下山之后,天马上就阴冷了起来,钟潇虹一边轻轻咳嗽一边道:李局长,帮我抱下材料,我擦个鼻涕,感冒了。说完就把资料就递给了我。直接当着我的面,擦起了鼻涕。 我看着钟潇虹道:哎,你这擦鼻涕也不避人了啊。 钟潇虹道:我又不让你擦。 一句话,倒是让我有了些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道:这么多文件,不是都说了由你拟定意见,分管副县长签字。 钟潇虹从包里掏出来杯子,喝了口水道:年底了地区各个局都要文件,很多明确要求,要以县政府的名义上报,往下的文件可以发,但往上的文件,没有张书记点头,我不敢签章。 没看出来,你还挺守规矩。 钟潇虹瞥了我一眼:哪里有你守规矩,单位的规矩守的好,家里的规矩也守的好,我看你们家法,严于国法吧。 我摸了摸耳朵道:国法,国法有揪耳朵这一条吗?国法管不了的,我们家法都可以管。 钟潇虹哼笑了一声,又是嘟了嘟嘴才道:五分钟的时间,换谁都要揪你耳朵。 哎,你每次说的这个五分钟到底啥意思啊? 正说着,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从里面走了出来道:啊,你俩看谁着急,着急的同志,可以进去了。说罢,坐上了汽车,也就走了。 钟潇虹道:你的事不涉密吧。 不涉密啊。 那一起。 进了临时的办公室,张叔正看着文件,见我进来道:你来的正好,晚上代表我,去陪一下储局长。 我笑着道:张叔啊,你看咱平安,红旗书记是真金白银的支持你的工作啊。 张叔眉头一皱,感慨了一句道:这个人情债,我以后怕是还不了啊! 县公安局副局长纪宏伟带了一辆便车,以找人的名义进入了矿区的家属区,汽车对于农村来讲,还是属于稀罕物,但对于煤矿来讲,这样的吉普车实在是过于普通。 进门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墙上和电线杆上,之前贴的通缉令已经被人撕去了大半,但依稀还可以辨认出,下面的举报电话和奖励500元的字迹。 一辆车三个人,停在了董先刃家不远的胡同口,正好可以看到董先刃家的大门。下午三点,太阳透过了玻璃,晒得暖洋洋的,几人在车里坐着,倒是十分的惬意,正是上班的时间,家属院里十分安静,不时有几位老人带着顽童在家属院里溜达玩耍,滚铁环,打陀螺,倒也热闹。 纪宏伟打了一个哈欠道:举报人说的啊,这个董先刃每天擦了黑都会回家,你俩盯着点,我睡一会哈。说着裹了裹自己的军大衣。 等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纪宏伟看了看表道:都已经六点了啊,你俩困没有啊,倒班眯上一会。 旁边一个开车的同志打着哈欠道:纪局啊,我给你说,你这呼噜打的,我俩,老精神了。 什么?我现在还打呼噜吗我? 后面的同志笑着道:您这不是打呼噜,你这是打雷啦。 纪宏伟尴尬地道:哎呀,你看这闹的,你们嫂子啊,这几年了都没给我说过我打呼噜的事,我这还以为老毛病好了。哎,兴许是太困了,太困了。又坐了一会之后,纪宏伟道:那里有厕所,我中午吃的,肚子有些不舒服。 哦,纪局,前面走右转,走到底,就是公共厕所,男左女右。 纪宏伟下了车,一股冷风扑来,打了一个冷战,又打了一个喷嚏道:白天这么大的太阳,还这么大风。 冬天户外上厕所,也是一种挑战,纪宏伟进了厕所,解开了皮带,往上提了提自己的军大衣,褪下裤子,表情一阵舒爽。不多会,对面也来了一人,虽然来得晚,但动作确是行云流水,让有着便秘老毛病的纪宏伟是一阵羡慕。但那味道确是上头,纪宏伟摸呀摸,终于摸出了火柴和烟,点燃了一根之后,就恨自己刚才咋没先把烟给点了。 刚抽了两口之后,对面的人道:哎,兄弟,借个火。 北方的厕所里,借烟借火都是十分平常的事。纪宏伟的火就在手里,直接也就递给了对方,刚递过去火,对方又道:哎,兄弟,烟也借一支。 纪宏伟心里暗骂了一句,老油子。顺势也就把烟也递了过去。对方取出一支后,也就说了句谢谢。 纪宏伟嗯了一声,并未多言。只见对方划了一根火柴,寒风之下,也就灭了。又是一根,才唆了一口,没点燃又吹灭了。 但是也就是这一阵微弱的火苗,纪宏伟看了对方的脸,怎么看起来,和照片里的董先刃有些相像。又是一根火柴,纪宏伟确实是看清楚了,就是董先刃。 这个时候的纪宏伟,马上摸了摸身上,倒才想起手枪放在了车子。如果这个时候回去,等到回来的时候,估计早就找不到人了。 正在想着怎么办,对方便开口道:哎,兄弟,我咋不认识你,你是哪个矿上的? 哦,我是买煤的,这不,今年计划内的煤比去年少。 是啊,今年山西煤进来了,省煤炭局减少了指标,煤不好买。 嗯,对。 哎,你买煤怎么跑到家属区来了? 啊.这不是吃坏了肚子,赶巧找厕所就找到了这。 哦。 沉默了会后,对方道:计划外的煤没关系不好买,你的烟谢了。销售科的我都认识,你找到张科长还是马科长,我给他们打个招呼。 哦,找张科长, 说着对方就开始收拾,三两下也就提起了裤子。 纪宏伟这个时候,也是跟着提上了裤子道:兄弟,谢谢啦。 刚走到厕所门口,对方从兜里掏了掏,也就停了下来道:同志,销售科里没有姓张的科长。 啊,那我就是找的马科长。 马科长?马科长也没有,煤炭公司就没有销售科,卖煤的叫煤炭经营科,说着就掏出了枪来指着纪宏伟道:公安局的吧! 唉唉唉,别别别兄弟,别动家伙,你又不是多大个事,不就打个人砸个车嘛,你动这个事也就大了。 打个人砸个车?去你的吧,老子身上三条人命。你们公安局那个刚子,也就是死在了老子手里,你既然来了,也就下去给他做伴去吧! 听到这里纪宏伟知道,这董先刃必然是要痛下杀手,这个时候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顺势就要去夺强硬,也就听到砰,砰砰三声枪响。 车上两个人,马上就听到了声音,俩人对视一眼,拿起了家伙,也就朝着厕所方向冲去,跑过去一看,纪局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 493章 负隅顽抗就地枪决 两人听到三声枪响,快步朝着厕所跑去,还没到厕所门口,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手电照在脸上,看到就是副局长纪宏伟。 俩人忙蹲下喊了几声,手点一照,看到地上有血。 纪局伸出手,举起了地上的一只鞋,虚弱地道:快去追,董先刃,他只有一只鞋,往西边跑了。你们带枪没有,他手上有枪。 旁边一人忙扶起纪局,一看手上,全是血,带着哭腔道:纪局,你中枪了。快、快啊,救人。 说着两人就一人背着纪宏伟,一人扶着纪宏伟,往面包车上跑。 鲜血顺着衣角,一滴又是一滴,连成了一条血线,从公共厕所一直滴到面包车上。枪声也引来了不少的群众,更有煤炭公司的经警大队。 两个人一人在中间抱着纪局,一人猛踩油门,汽车朝着家属院大门疯狂驶去,响起了刺耳的轰鸣声。 汽车到了大门口,这个时候,经警大队的人顺势也就把大门给锁了,来了七八个人,手持木棍围住了面包车。带队的人大声喊道:你们是干啥的,下车接受检查。 开车的同志大声喊道:公安局的,有人受伤,抓紧把门给我打开,随即也就掏出了证件。快快快,我车上有人受伤。 经警大队的人看了一眼道:公安局办案,怎么没有通知煤炭派出所。 开车的同志大声呵斥道:我跟你说,我车上有人受伤,快给我开门。 带队的人倒是不紧不慢地道:证件我们也有,也是省公安厅监制的,我要检查完之后才能开门。 后面的同志看了一眼铁门道:撞开,撞开,快。 开车的同志看了看厚实的铁门,还是保持了理智,如果是越野车还有可能撞开,这面包车要是撞上去,就算撞开了,车也开不了。 推开门,一股脑地跳下车,推开了面包车的车门,这一瞬间,后面的人就掏出了枪,利索地上了膛,朝着天空砰砰就是两枪,开门。 经警大队的人一下也就吓住了,忙掏出了钥匙去开门去了。直到汽车驶离,才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刚刚的子弹就是硬着头皮打了出去。看着周边已经围上来到家属,豪横地道:我要去举报他们拿枪威慑群众。 旁边一个围观的老人道:刚才看来就是打枪,厕所门口那里,全是血。 这带队的人才意识到了问题严重,马上到了门卫室,拿起了电话道:县公安局嘛,刚才有辆车,说是有人受伤…… 汽车来到了不远的路口,何浩带着三辆车正在等待支援,看到有车开了过来,几人也就打起了精神。这个时候,面包车也来到了集合的路口,一个急刹车,推开了车门,就喊道:何所长,快点啊,纪局被枪给打了。 何浩众人忙下了车,看着躺在同志怀里的纪宏伟,面色苍白。 何浩忙爬上车,拍了拍纪宏伟,大喊道:快去医院啊。 纪宏伟慢慢地抬起了手道:去抓他,只有一只鞋,跑不远,往,家属院往西边跑了。 何浩忙道:魏鹏图,你带着其他人快去抓人,医院,快去医院。 汽车耽误了一分钟,再次飞速奔驰,何浩将纪宏伟拦在了怀里,大声地喊着,纪局,别睡,别睡,十分钟,十分钟我们就到县医院,千万别睡,千万别睡。说罢用力地拍着纪宏伟的脸。 纪宏伟睁开了虚弱的眼,看着一脸焦急的何浩,面露痛苦地道:大意了,大意了,老何啊,我这会咋觉得有点疼了。 哪里疼,哪里疼。 纪宏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抬手看了看,一手的鲜血。 何浩想着止血,忙解开了口子,但看里面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湿透。 纪宏伟抓着何浩的手,有些虚弱地道:抓人去了吧,人往——西——跑——了…… 说着那手也就慢慢松开了,再也没有反应。 何浩声嘶力竭地道:纪局、纪局啊…… 也就将纪宏伟紧紧抱在怀中…… 二十分钟,汽车来到了县医院,张庆合、林华东和高政委、江永成等一众领导面色凝重的已经在等待,县医院各科的医生和纪宏伟的家属也在焦急等待。 直到看到面包车冲进了医院,所有人都围拢了上来。 张庆合道:把家属拦住。 江永成和高政委忙把家属拖住。 门一打开,医院的医生马上拿着手电和工具开始检查,人放到了担架之后,初步的检查就结束了,几位医生相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林华东道:摇头什么意思,去抢救啊。 带队的医生又摇了摇头道:林书记,人已经走了。 众人也就围拢了上去哭声一片。七八岁的女儿撕心裂肺,六七十的老母亲当场晕倒在了地上。 册页嫌狭,盛不下英雄意气; 文辞乏力,书不尽悲壮岁华。 张叔长叹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道:李局长,让同志们再看一眼,给英雄盖上,公安局的同志,化悲痛为力量吧! 在简短的告别之后,就在医院的会议室里,林华东道:已上报省公安厅和地委、行署。钟书记已经作了指示,周朝政书记任总指挥长,现在就在赶来的路上,全地区公安、武警已经出发包围煤矿区开始地毯搜索,具体的任务由周书记会来布置。 张庆合面色凝重地听完了汇报道:既然县里各组已经出发了,我再强调一点,大家按照李局长的部署,扎好口袋,一边搜查一边等待支援,这个犯罪嫌疑人,绝对不能让他离开临平,全县各单位公私车辆接受检查后才能出县。我要强调的是,同志们,我们的敌人是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手里又有武器,大家一定保证安全。说罢停顿了几秒钟,调整了情绪才道:如果遭遇之后负隅顽抗,绝对不能手软,坚决予以消灭。 邹新民一拍桌子道:张书记,英明啊。这样的人太他妈危险了,不要给他废话,我坚决赞成,直接击毙。 地区武警支队,各县武警中队几乎在同一时间吹响了紧急集合,一时之间快速整理了装备,分发了武器,大大小小的军用卡车向着临平集结。 何浩道:张书记,董先刃作为煤炭公司经警大队的副大队长,非法私藏枪支,持枪袭击公安干警,性质恶劣,我建议要追究相关人员的领导责任。 张庆合敲着桌子道:同志们,我也想问,一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又是打人砸车,又是私藏枪支,到最后发展成持枪袭击公安干警。啊,之前怎么通过的背景审查,怎么成为的县经警大队的副大队长?我看啊,这个问题值得深思,必须追查。这样吧,经警大队的大队长作为直接领导,先停职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 何浩插嘴道:张书记,这个经警大队的大队长罗焕清我们已经做了初步的调查,他现在不知道相关情况。 他知道就是渎职,不知道就是失职,持枪杀害公安局副局长,这样恶劣的性质,作为单位,这个大队长必须认真接受公安机关调查。华东同志,高县长你们两位也要认真地总结。这件事今天我们不探讨,等下来之后我慢慢理。好吧,那我们现在都去煤矿去,和周朝政书记一起,现场调度。 董先刃枪杀公安局局长的消息不胫而走,让整个县城都笼罩在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之中。 县煤炭公司的经警大队大队长罗焕清回到了家里之后,将门和窗户全部都关上反锁了,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直接瘫坐在了沙发上。 钟晓红道:看你这样,没出息。 换做罗正财还是县长的时候,钟潇虹这样说,必将招来罗焕清的一阵毒打,如今罗正财去了临平担任政协的主席,罗焕清在煤炭公司多年,自然明白,县长和县政协主席虽然是同级,但实则是降职了。如今自己反倒要依赖县政府党组成员,政府办主任钟潇虹了。 罗焕清道:你是不知道那个董先刃,那家伙手黑着那。 钟潇虹道:你的手白?平日里也没看你这么怕他。亏你还是他的领导。 哎,算了吧算了吧,我在经警大队的这个大队长,你也知道,就是冠名而已,真正当家的人就是这个董先刃。这王八蛋,手上至少背了两条人命呐,我看现在他是杀红了眼。 两条人命,怎么会是两条人命? 哎,他现在的这个媳妇,不是以前矿上的两口子嘛,上次喝酒,他自己喝多了吹牛,是他把人家老公,弄到矿里给砸死的,还帮忙找矿上要钱,最后这王八蛋,强娶了人家媳妇,矿上赔的那些钱,又落到这王八蛋手里啊。 钟潇虹道:现在公安抓他,你这么紧张干啥。 罗焕清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不知道,当初打人砸车的事,是林总通过我,让我通知的董先刃,这李朝阳太冲了,直接发了通缉令,这家伙也是硬,就躲在了矿上,不知道公安局的人咋知道了。你说说这家伙要是来寻仇,第一个是不是找我,第二个找林华北。 钟潇虹听后,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没记错的话,这个董先刃还来过家里几次。 看着反锁了的门道:这么多人抓他,他应该跑不了吧。 抓他?那家伙像只猴子一样,手脚麻利,头脑聪明,一般的人恐怕是抓不住他。说罢,也是从包里掏出了枪,压上了子弹。 钟潇虹一看忙道:你这是干啥? 防身啊干啥,哦,别怕,我这个是公安局批了的,合法持枪。 同样紧张的,还有林华北,林华北拉着林华中到了家里,才有了一丝的底气,犹犹豫豫地道:老五啊,这个纪宏伟真死了。 啊,死了,身上三个血窟窿,我送到太平间去的,惨啊。虽然老纪平日里和我不对付,但是也是一个锅里舀饭的兄弟,我这,还有点心疼。 林华北手里一哆嗦,端起了茶杯道:你说这个董先刃能抓住吧。 林华中道:估计跑不了啊,地区武警支队,各县中队再加上地区公安处、十个县公安局,让我按照两千人的标准准备伙食,四哥,我现在手头忙得很啊,一会就要去招待所安排伙食啊。 哎哎,让手底下的人去就行了,你一个常务副局长,何必去搞这些。 再说,你有啥担心的,杀人的是他又不是你。 老五,你忘了,当初砸车的事,是我让他干的。 哎,老五,你忘了,为啥通缉他了? 砸车嘛。 他砸车不还是我让罗焕清通知他砸的嘛,这王八蛋,我让他砸车,没让他砸人,把人差点砸死,这下好了,又杀了公安局副局长。老五啊,这笔账你想一想,这家伙万一被抓,他不是要算到我的头上。 林华中想明白了这层关系,点了点头道:想起来了,那天在桌子上,邹常务说的,要给周书记创造条件,制造机会。这样算下来,该死的应该是周海英嘛。 哎,周海英是该死,那王八蛋到现在一分钱没给大家,只是现在我怕这个,万一抓了活口。 你的意思是抓到活的我弄死他? 哎,不是,最好不要抓活的嘛。 啊,四哥,这个怕是不好说吧。再说他找也只是找到罗焕清嘛,他也不会找到你的头上。 林华北思索了片刻,眼睛里露出了凶光,默默地念了一句,对,罗焕清嘛,只要罗焕清闭嘴,这件事倒是查不到我的头上。说罢也是意味深长地抽了口烟,心里暗暗地,大不了让罗焕清去找陈刚做伴去嘛! 林华中道:四哥,罗焕清那个怂包,我下次见面踹他两脚,保准他的嘴管上几年。 林华北道:不用了,我有办法让他闭嘴。 一行数辆车进入了煤矿区,张庆合到后不久,地区政法委书记、公安处处长周朝政和地区武警支队支队长就一同赶到了煤矿生产大楼的会议室。 在摊开的地区前面,听取完汇报之后,周朝政道:晚上的条件是不利,但对犯罪分子来讲也不是白天,他也只有躲躲藏藏,地区刑警支队马上摸排其关系网,负责重点目标和住所的搜查。地区武警支队重点对矿区进行搜查,地区各县武警大队,对划定的矿区毗邻区域进行搜查,各县公安局支援的力量对各乡镇进行挨家挨户的搜查。张书记、孙支队长,我估计,这个家伙熟悉矿区的地形,结合之前发了通缉令他还敢在矿区,我判断,他在矿区一定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藏匿之处,这个要重点突破的家人。 张庆合目光坚定地道:李局长,他的家人由你亲自带队进行审问,采取一切必要措施,让她给我开口说实话…… 第 494章 富贵险中求 我带着何浩刚要出门。周朝政十分老练地道:杀人的动机不太成熟啊。哦,我的意思这仅仅是打个架砸了一辆车,不过是判个两三年嘛,他一个经警大队的副大队长,就算是个法盲,也应该知道,持枪杀人是死罪吧。 张庆合道:是啊,而且随身携带了枪支,这是随时做好了准备要杀人啊。 何浩这才想起来,当初在油坊大集上,救的小孩子的那个事,就向众人做了汇报。 周朝政眉头紧锁,手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踱步一边思考道:不好说,不好说,你们去问问吧。 林华东道:什么不好说? 这当后爹的不养别人的孩子,这当娘的咋能不心疼自己的骨肉?哎,你们把这个同志的死亡记录,马上给我找出来,我要看。 令狐代管煤炭公司,马上就让手下人去找了当时的记录,汇报道:周书记,现在天晚了,相应的记录,可能要晚一会才能找到。 高政委道:周书记,现在我看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这件事上,我看那个什么老婆孩子的事,凭我多年的经验,关系不大吧。 张庆合背着手,手里搓着眼镜,站在地图前面,慢慢地顺着周朝政的思路去思考着,十分平静地说了句:高县长,周书记的意思是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古奸情出人命啊! 周朝政点了点头:怎么,老张,你也是这么看的? 周书记啊,我不懂办案,但是我懂道理啊,见了公安就起了杀心,身上有命案的可能性很大啊,再看这个董先刃,下手这么狠毒,我看是有这个可能的。 说罢就拿起了桌面上的材料看了起来,董先刃,三十七岁,临平县水寨乡人,曾经担任过民兵连长,怪不得敢直接开枪。朝阳,这样吧,你们结合着这个方向,去问问。 高政委脸色有些不满,觉得办案的方向有些偏了,也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没有说什么话。掏出了烟,淡淡地抽了起来。 到了经警大队的办公室里,魏鹏图已经对董先刃的老婆问了许久,但基本上没有收获。 何浩我们两个人进来之后,魏鹏图就起了身道,打了招呼。 但看对面的女人,看年龄也是三十出头,虽然是在煤矿上班,但浑身上下却也是干干净净,她的脸庞线条柔和,肌肤依旧细腻,只是在眼角处有了些许淡淡的鱼尾纹,几缕碎发随意地垂落在白皙的脖颈旁,面对着公安机关,也是一脸的淡定和从容,一看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何浩拿出了材料,直接走了出来。看了看道:什么都是不知道,这就是有问题嘛,怎么可能什么也不会知道。哎,这人娘家也是水寨乡的,你们谁了解水寨。 旁边一人道:何局长,我老家是水寨的。 哎你可这个村和董家洼离得远不远? 搭话的同志也是公安局刑警队的,接过来材料一看就道:离得不远,以前可能是一个大队,我估计两三里吧。 何浩道:这么看来,这个女同志,和董先刃之前很有可能就是认识的。 魏鹏图道:同龄人,又是一个公社,一个大队,很有可能以前就是同学或者朋友。 何浩道:我们不能凭借感觉猜测啊,魏大队,这个背景调查十分重要,这样,你马上带人带车去一趟水寨的董家洼,了解他们之前是否认识,配合地区刑警支队,对董家洼也开展搜查。 我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三点,从经警大队望过去,不同的手电照来照去,地区各地的武警和公安还在陆续赶来,不时还传来整齐的口号声和报数声,兴许49年之后,这里就还没有过如此紧张的局面。 经警大队的条件不错,参照着公安局的标准,装修了审讯室,只是经警大队副大队长的妻子,如今却坐在了审讯室里接受审讯。 在审讯的方面,何浩比我专业,所以,坐在旁边,我也是只有静静地看着,来来回回问了几个问题,都是不知道不清楚。 想着牺牲了的纪局,如果是个男同志,估计也是已经上了手段,面对女同志,倒是不好采取粗暴的措施,问了三个小时,也是没有什么收获。和何浩一起,也就只有返回会议室。 楼道走廊里,各个办公室里都挤满了休息的武警官兵和各县来支援的同志,大院里也有不少精神好的在抽着烟聊天,搞了一个万人,人困马乏,指挥部也是通知,让大家轮班休息,不找到董先刃,绝不收兵。 会议室里,张叔双眼通红,一夜未眠。周朝政斜躺在椅子上,将棉大衣盖在了头上。 我忙走过去道:张叔,目前还没有问出来,我们轮了班,您也休息一下吧。 张叔打了一个哈欠,拍了拍桌面上的文件道:省公安厅的传真下来了,厅长的批示也在上面,你看看吧。 我拿起了文件,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安抚英烈家属,认真吸取教训,严重误判形势酿成惨剧,对临平县公安局全省通报批评,此案不允许跨年。 我拿着电传文件,也是一阵心塞。 高政委坐在旁边,脸色阴沉,我看他那手,也是哆哆嗦嗦地拿起了电文。 张叔放下了眼镜,起了身,摸出了一根烟走到了窗前抽了起来,看着窗外往日里枝繁叶茂的树木,此刻早已褪去了那一身的翠绿盛装,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清冷的空气中伸展着苍劲的身姿,呈现出一种北方冬天别样的清冷与寂寥。 我走上了前,给张叔点上了烟,张叔抽了两口,感叹了句道:不要泄气,咱爷俩一定能过了这一关。 这个时候,副县长令狐走了进来,看了看张书记在窗口抽烟,就走进来道:书记,早餐已经送来了,午饭和晚饭也安排好了,住宿的事,还在想办法。下井的领队也找好了,一会儿就下井去找。 张庆合点了点头道:井下的事我们不专业,就请师傅们多费心,该考虑的报酬要考虑到位。 林华北一大早就接到了令狐让罗焕清停职的事,心里倒也是不慌,直接将罗焕清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对于罗焕清,林华北是太过了解,这个软蛋只要能挣到钱,连自己的亲爹都可以出卖,对于这样的人,只要有足够的钱,是可以把打人砸车的事扛下来的。 罗焕清到了林华北的办公室里,十分的拘束,规规矩矩地坐下之后,林华北倒是十分客气地道:啊,焕清啊,到了我这里,哪里还有放不开的嘛。 罗焕清道:不是,林总,您知道,这个不是杀了人了嘛。 杀了人就杀了人嘛,人又不是你我杀的,也不是咱们让他杀的不是嘛。小罗啊,你要大胆一些,最多算是一介草莽,他凭什么和我们斗?临平还不是咱们几家人说了算。就算是你堂叔走了,你可别忘了你媳妇还是县政府党组成员,政府办的主任。不过嘛,在我看来,当官,也就那样,你看我们家那几个当官的,那个有我日子过得潇洒,挣钱才是最重要的,当官不也是为了挣钱,不然那个官有啥好当的。 是,这个是,不然当时我也选择去公安局,不来咱煤炭公司了。 这就对了嘛,小罗啊,你说咱们煤炭公司,哪个位置最肥? 哪个位置最肥?罗焕清坦诚一笑道:肯定是煤炭经营科嘛。 林华北邪魅一笑道:错了,大兄弟。煤炭经营科都是按照领导的条子办事,能夹带几个私活。别说煤炭经营科,靠卖煤,整个煤矿一年才挣几个钱,勉强也就是养着一大家子人不亏罢了。最肥的当哥地告诉你,煤炭运输科,咱矿上这一百多辆货车,拉出去的煤,回来的时候,带点什么货不挣钱?林华北笑了笑道:当了运输科的科长,一百多台货车天天给你挣钱,我告诉你兄弟,那个时候,矿长他妈算个屁。 罗焕清心里暗道,你不就是矿长? 啊,焕清啊,之前有人出十万块钱找我要当运输科的科长,我都没同意,十万块钱,普通群众十年也挣不了十万,在我看来,不过是一辆货车的钱而已嘛。买辆货车挂在咱们运输科,去的时候挣煤炭公司拉煤的运费,回来的时候顺便拉货挣货主的钱,一年就能挣回半辆车的钱。煤炭运输科那些货车,为什么不挂牌子,没有县里领导,一家公司敢这么干?焕清啊,这些挂在咱运输科的货车,哪个后面不是一个官字,普通群众你掏光了家底能买得起货车,你敢买货车?包括你正财叔,邹常务更不用说了,还有那个,那个公安局的那个谁,一年也不是要拿几万走,你别看他们看着像是一个领导,私底下比咱们这些挖煤的肮脏多了。 罗焕清一脸震惊地听着,根本不相信这些领导敢这样干。 林华北笑了笑道:这也就是为啥,李学武要修铁路,大家不同意。咱们临平不能通铁路,通了铁路,咱县里这些领导的货车还吃个屁的钱。 罗焕清自然知道煤炭运输科挣钱,但确实不知道可以这样挣钱。羡慕地道:看来我们经警大队是清水衙门啊。 哎,经警大队,说句不好听的,你也别往心里去,看门狗而已嘛,连骨头都是别人啃剩下的。 罗焕清脸上扭曲了,尴尬的赔笑了一下。林华北又道:焕清啊,实不相瞒,我现在打算让你去干运输科的科长,你愿不愿意啊。 罗焕清听后眼前一亮,向着林华北坐了坐道:那个王八蛋不愿意干。 林华北笑了笑道:愿意干可以,但是要付出代价的,县委已经决定停你的职了,不过没事,公安局的人会有人给你说话的。 您说的是林局吧。 老五啊,老五不行,我那个兄弟现在说不上话了。 那是? 哎,这个你不管,我的意思是万一那王八蛋被抓回来。肯定要说买枪和打人的事。小罗啊,你把这个事扛下来,谁让你配合你就配合,不就是买了几支枪,不就是指挥打了人嘛,买枪的目的就是为了防身嘛,打架,打架的事就是司机们要生存。公安局抓的是杀人犯,这些事情,不会扩大的。咬死了,我保证你没事。 说完之后,林华北就淡淡地看着罗焕清,知道其已经有些心动了,就笑了笑,打开了抽屉,拿出了厚厚的一沓钱道:富贵险中求啊,这是一万块钱,也就是你一个月的工资。 罗焕清看了看这一万块钱,咽了咽口水,对于林家的实力,罗焕清是知道的。政法委书记是堂哥,公安局副局长是堂弟,自己的两个亲哥,林华南和林华西都在煤炭系统,这样的显赫家族远不是罗正财可比的。 罗焕清道:林总,这事我愿意去扛,但是您得告诉我,咱们县公安局不是林局,那是谁到时候给我说话,不然我心里没底啊。 林华北意味深长地看着罗焕清,抽了几口烟才道:行吧,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丑话说在前面,这事你要说出去,他真的敢弄死你。我猜,公安局那个二愣子陈刚,就是这家伙弄死的。 谁,谁呀。江永成啊? 老江?我倒是多希望是老江哦。 不是江永成就是周成了。 林华北笑了笑:是那个几句话就可以把李朝阳玩得团团转的那个黄县长,包括给你媳妇下药去勾引李朝阳,也是他的杰作。李学武亏他走的早,不然我估计也被他收拾了。 罗焕清一脸吃惊,不可置信地道:怎么会是他?林总,你这,我不信我不信。 不是他你的车能开进武装部? 哎,不是啊,那天我进去的时候,他也在场,房间里就有他啊。 林华北哼笑了一声,那是他家属非得要过去送他妈什么香油。那个老黄,是个连自己媳妇都坑的人,你以为咱们的车在地区都没人查,是我脸大写着公安啊…… 第495 章 我以为你们开来了坦克 听到如此绝密的消息,罗焕清的脑海里一时接收不了,对于众多县领导在汽车运输科入干股的事,虽有意外但还是有所耳闻的,但是一个副县长、公安局的政委让自己的媳妇去干勾引公安局局长的事,咋说自己也就有些不信了。 林华北不屑地笑了笑道:怎么,不信? 这个高政委,我还是认识的,为人一向比较严肃,看起来也很正直。 哈哈哈,林华北忍不住大笑了几声道:看起来比较正直?焕清啊,你也不是不认识那些领导。我就问你,你叔看起来正经不正经?他办的事够龌龊的吧。这样,这样,咱们说李学武,李学武看起来正经吧,没有他爹他能是县委书记?临平修路造假处理了你叔,李学武能没责任。再说那李朝阳,农民的儿子,看起来正经吧,如果不是地委副书记的女婿,他能来临平当公安局局长?农民的儿子他是领导的女婿。 罗焕清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正财叔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 对喽,但凡你们罗家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地厅级干部,你叔也沦落不到这一步嘛。那个人在台上不是一本正经,但是又有几个人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上经得住查,钟毅要是大公无私,平安县的干部就不应该到处攻城掠地。焕清啊,那里有他妈腐败分子,大家都是为了老婆孩子捞点好处罢了,这些被收拾的,都是人家打着人民的名义搞排除异己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而已。说着又十分得意地道:我猜啊,邹新民的县长当不成,下一步还是平安的干部要来。老子虽然官不大,但官场上的那些套路我比他们谁都看得清楚,前几天那个省人大的方信,按照咱们这边说法,就是来给孩子相婆家来了。 罗焕清搓了搓手,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林华北又笑了笑道:县城嘛,就是圈子,谁来了不进圈子他都干不好的。高县长,早就是他们圈子里的核心人物了,这么说吧,你看我和邹新民关系好,其实他俩才是穿一条裤子的,老高是一辆车没有,一年少说挣十万块钱。小子,十万,他一年的工资才几个子。只是李学武行动突然,让他到地区当正县级的政法委员。他舍得走吗?他敢走吗?根本就不敢走,咱们煤矿上几次死人,为啥公安局不调查,都找老高花了钱的。正县级他不去,他老小子欲擒故纵,让李朝阳把他留下来,留下来不就是善后吗。知道为啥存在煤炭派出所和经警大队两个机构,小罗啊,老高的道行深着那?就那个派出所,咱们矿上一年养七八个人花他妈五六万,我们年老五,还挂着所长的名替人挨骂。哎哎,再说,公安局的那些罗马尼亚的越野车,他老高不点头谁敢要。 罗焕清愣了许久,才慢慢知道了这些圈子里的核心机密。 林华北笑着道:小罗,焕清啊,我给你说的这些,可都是圈子里最为核心的秘密,县里知道老高这个人的,嗯,不超过四个。我家大哥,包括老五,都不知道。我的意思你明白吧。就是没有拿你当外人啊。 罗焕清咽了咽口水道:林总,您就不怕我,公安局找过来,我…… 怕,当然怕,别的不说,就是买枪和砸车的事我都怕。到时候公安局找你,你扛不住我就要进去了。但是焕清,你是聪明人,把我收拾了,对你没好处。咱们一辈子都还长,都要住在临平,张庆合和李朝阳,都是早晚要走的人。焕清啊,只要我不倒,煤炭公司就是咱们自家的银行。就算你在监狱里去挖两年煤,就当体验生活了嘛,出来之后,啥也不干,我一个月给你一万,从现在就可以开始算。焕清啊,这个价格也不是我说,别说坐监狱,就是枪毙都有大把的人抢着挨枪子,活着没钱,那是比死了还让人难受。只要是个活人,谁会跟钱过不去那?能替大哥扛事,这是机会,这是花钱也买不到的机会。 罗焕清犹犹豫豫地道:林哥,我是说,假如,假如咱这事兜不住,万一被突破了,咋办? 这句话,倒是说进了林华北的心坎里,林华北起了身,走到了窗前,沉思了下道:身不由己啊,跳下去还能给老婆孩子把东西留下,要是进去了,老婆孩子和攒下来的这些东西,也就都没了! 说罢,又坐了下来,直接将这一万块钱推到了罗焕清的跟前道:人活着,不能只为了自己。 罗焕清看着面前的一万块钱,已经明白了,林华北所说的身不由己,又想了想自己的爹娘,想了想钟潇虹,还是伸手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大衣兜里。 林华北看罗焕清拿了钱,笑了笑道:你现在就不是咱们经警大队的大队长了,谈完话出来,你就是咱们煤炭公司运输科的科长了。 罗焕清道:林总,可别忘了,就算没出来,这个钱…… 放心,我按月拿给你老爹老娘。 罗焕清搓了搓脸,长吁一口气道:算了,爹娘年龄大了,这钱你拿给我媳妇钟潇虹吧。 听完之后,林华北愣了愣,又笑呵呵地道:放心,一定办好。 直到中午,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魏鹏图才来到了煤炭公司位于矿区的指挥部汇报情况,一上午的轮番搜索也没有搜寻到任何的踪迹,不免让人心生了疲劳厌战的情绪。 简单吃了午饭之后,地区政法委书记周朝政继续主持召开调度会,听取各部门和单位的汇报。 在各方汇报完,没有什么收获之后,周朝政道:那个去调家属情况的同志来没有。 魏鹏图道:周书记,我们去调查了,董先刃和他现在的媳妇黄秀珍之间是认识的,但两个人之前有些关系,董先刃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当年董先刃的父亲在乡里当干部,煤炭公司成立之后,就托关系把董先刃送到了矿上。而村里人讲,是董先刃站稳脚跟后,就把黄秀珍两口子一起调到了煤矿上,一起来的,还有同村村长家的儿子,也在上次煤矿坍塌事故中去世了。 周朝政道:怎么,煤炭公司怎么回事,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生产记录怎么还没拿过来。 令狐道:周书记,生产档案都在县城公司的档案室,已经找到了,正在往这边赶,路上在修路,盘查又多,耽误了时间。 周朝政道:嗯,催一催。说罢看了看会议室里的众位领导都是有些疲惫。也就道:同志们,大家不要灰心,基于我们前期的工作和董先刃的种种表现,这个董先刃就在矿区的这个判断是科学的。当然,大家也可以提出思路,我们一起再探讨。 会议室里,大家都在小声嘀咕,倒是没有人发表意见,良久之后,高政委端坐了起来,喝了口茶,平静地道:那这样,作为曾经的临平县公安局局长,从一个老公安的角度上,我讲几句吧。周书记,张书记啊,方向错了,跑得越远问题越大。从现在的情况分析来看,董先刃是非常狡猾的,这么狡猾的人我看出了问题之后,不可能坐以待毙,他肯定要跑嘛。从矿区往西走就是水寨乡,过了水寨就出了县。我判断啊,这个董先刃已经离开了临平。第二,要将精力放在追查董先刃下落上,而不是煤炭坍塌事故上,只要咱们抓到了董先刃,各种情况就清楚了。 周朝政点了点头道:啊,其他同志,其他同志的意见。 张庆合搓着眼镜,看了看高政委道:高县长啊,我看这个事不矛盾吗。现在地区公安处,各县公安局的同志都在,力量上还是充足的,如果这个董先刃在矿区有隐秘的藏匿地点,那么他的家属必然是清楚的。毕竟他要吃吃喝喝嘛。如果从他的家属那里获得了可靠地信息,我看,我们也不用盲目地再搜查了嘛。 周朝政双手夹着烟,十分霸气地看了看会议室的同志,抽了一口道:庆合书记的判断与我是不谋而合的,话说回来同志们,就是不在临平找,咱们去哪里找?到其他地方找不是更没有目的性。同志们,看清楚省厅的批示,找不到是要处理人的。枪杀公安局局长,这丢人的事,闻所未闻。就在矿区找,挖地三尺地找,老子还不信了,一个大活人,他能飞了。 不多会,有两名干部打扮的人就来到了会议室,快走几步直接将生产记录拿给了令狐。 令狐翻看了一眼,找到了前不久事发当天的记录。就马上起身来到了周朝政的跟前。 张庆合和其他几人都主动起了身,看着周朝政翻开了记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当天的情况。 周朝政用手敲着桌子道:当天就已经报案了嘛,这个叫陈刚的同志还带队来到了现场勘察的嘛。去,把这个人给我叫过来。 此话说完,众人都沉默了,没人回应。 片刻之后,高政委道:周书记啊 ,这个陈刚同志,意外去世了。 意外去世?周朝政一脸震惊地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们牺牲了一位同志。 啊,有三四个月了吧。 周朝政不解地道:三四个月,老高,老林,什么情况?怎么没报告? 高政委面含悲痛地道:但是县局下了结论,结合现场看是意外。 林华东也无奈地道:我们本来想申报烈士,但是啊办公会上,同志们一讨论,觉得意外跌落的可能性很大。 我马上汇报道:周书记,县局已经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家属对死因也有异议,现在县局已经启动了案件的调查。 周朝政看着生产记录,沉默良久一拍桌子道:老高,老林,你们两个在搞啥,我们的一位同志走了,你们县公安局连死因都搞不清楚?搞不清楚也不报告?李朝阳同志要是不来临平这件事是不是就没人管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革命同志的! 会议室里刚才还有不少说话的声音,周朝政一发火,马上也就安静了下来。 张叔慢慢地戴上了眼镜,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高政委和林书记。 周朝政又敲着桌子道:前前后后四条人命,正常思维不难判断,里面是有联系的,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地区刑警队马上介入,煤炭坍塌,陈刚同志的死还有这个宏伟同志的事,三个案子全部列入刑事案件侦办。 话音说完,大家各自忙碌了起来。但看高政委和林书记的脸色,都是十分难看。毕竟也是一个县里有头有脸的干部,年龄也是五十多岁,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下不来台。 不多会,李亚男进了办公室,悄声在张叔耳边耳语了几句,张叔点了点头,看了看腕表,就对旁边的周朝政说了几句,也就起了身,来到了我的跟前道:李局,修路的事要动起来了,你在这边盯着,晚上的时候,我再过来。 说罢,拍了拍我的肩膀,也就走了。 张叔刚走,何浩就进了门,汇报道:周书记,有新发现。 听到有了新发现,周朝政抬起了头,看着何浩道:说。 我们在董先刃的家里,发现了一个铝制饭盒,这个饭盒里面还有没吃完的饭菜,看起来像是昨天或者前天的。但是我们了解了,煤炭公司中午是提供午饭的。所以我们怀疑,这个黄秀珍很有可能为董先刃准备了午饭。这也就侧面印证了周书记的判断,黄秀珍是知道董先刃的落脚地点的。 周朝政思考了一会后,黄秀珍在上班,中午有没有脱岗的情况。 何浩道:问了,没有脱岗。 家里有没有其他人? 就是那个继子。 周朝政刚刚灭了一支烟,又点上了一支,抽了两口道:这个饭两种情况,一种是董先刃带走。一种是让人送饭。但是这个天气,早上带的饭,中午就冻成冰疙瘩了,我估计是这个孩子,中午温了饭之后,去在某一个隐蔽的地方,送给董先刃。还有一点,你们也忽视了,到底是谁举报的董先刃,他那里又会有什么样的线索。 举报董先刃的我们倒是清楚,就是家属院里一个老大爷,就是在晚上的时候,看到了董先刃回家,目的倒也单纯,就是为了那500块钱。 何浩道:周书记,我把那个孩子带过来了,孩子有些胆怯,可能吓到了。 周书记道:小孩子要哄,弄些糖,好好说嘛。 我马上道:这个孩子,我知道…… 将与这孩子在油坊大集上结缘的事,也就给周书记做了汇报。 周书记听闻之后道:这样,你和何浩,好好地做一做孩子的工作,多打打感情牌。转身又对旁边的武警副支队长道:我看今天下午,就能把人抓到。 来到了走廊里,就看到上次在油坊看到的孩子,倒是比之前干净了不少,孩子倚靠在墙上,眼神里有些许的恐惧和好奇。 我和何浩将孩子带进了旁边的办公室,不多会有人就送来了几瓶易拉罐的饮料和糖果。 小孩刚开始并不愿意接纳,聊了几句后,小孩就才开了口道:我不要这个,我想摸一摸门口那个枪。 门口是有休息的武警战士,手里拿着五六式的冲锋枪。 何浩一听,忙就出去了。 我就道:你叫周周是吧,周周啊,你还记得我吧。在油坊,那个乡大院,你去拿人家的烧饼。 周周点了点头:记得,是那个大爷把我送到了这。 这个时候,何浩已经把枪取了回来。 周周刚拿到枪,差点没拿住。毕竟这五六式的冲锋枪,足足有8斤重。周周摸了一会道。何浩看情况差不多了,就道:周周,你每天给谁送饭。 周周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何浩又道:周周,你给大爷说,给大爷说了,大爷送给你一把枪。 周周道:我爹也有枪,是手枪,可是他没有子弹,也不让我玩。 何浩道:没有子弹,你怎么知道? 他说的,我知道你们在抓他,他是坏人,他经常打我。 何浩看了我一眼,忍住之后慢慢地道:周周,那你说,你爸在哪里。 他就在家属院对面树林里看果园的老房子里。那里从外面锁着门,每次我给他送饭,都是从门缝里给他塞进去。 从外面锁门,他怎么进去的。 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他就在房子里了。 何浩点了点头:小孩不能玩枪啊,等长大了,再玩。说罢就把冲锋枪拿了回来,递给了门口的武警。 周周倒也不闹,只是道:我娘在那里,我找我娘。 我听了之后,一阵莫名的心酸,这个孩子,恐怕几年,也见不到自己的娘了。 摸了摸小周周的头,就道:你家里还有人。 周周沉默了会道:还有姥姥姥爷,但他们也不喜欢我。 将周周交给了煤炭公司的女同志之后,我和何浩马上将情况汇报给了周朝政。 周朝政一听,马上道:估计就在这里了。 旁边的同志道:这个房子,我们倒是看到了,只是没有搜,周书记,周围可是就这两间老土房子,以前的时候,村里人看庄稼的,改成煤矿区后,荒废了不知道多少年,而且就在咱们眼皮底下,从咱们楼上就可以看到,如果被发现了,跑都没地方跑啊,那就是靶子啊。 周朝政走到了对面的办公室,透过树林,隐隐约约是看到了一栋土坯房子的屋顶。周围的果树都已落了叶子。 周朝政道:是个狠人啊。 高政委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房子道:周书记,我带人上去吧。 你上什么上,把机会给年轻人。李朝阳和武警的同志,研究方案,带着人,把他给我活捉回来。 和武警的同志来到了窗前,看着土坯房,三面没有窗户,倒是很好摸上去。只是临门一脚的时候,倒是有些麻烦了,万一在里面开枪射击,不知道目标,就危险了。 周朝政抽了口烟道:妈的,我看你们煤矿不是有大推土机,去去去,从后面把那个房子,给我推了,土房子,砸不死人。 众人一听,都相互看着,还能有这种办法抓人?分析了下,倒是不失为一种办法。 说完之后,上百名持枪实弹的武警和公安干警跟随在两辆推煤的车后面,颇有电影里步坦协同的样子,浩浩荡荡地朝着那间土房子也就围了过去。 东方红履带式的推土机咯吱咯吱直响,机器的轰鸣声让大家都提到了嗓子眼,围捕的队伍呈扇形散开,在推土机触碰到房子的一角,从房子前方也就哆哆嗦嗦地走出来一个人,双手是高高举起。 看到了推土机之后,带着哭腔道:我以为你们开来了坦克…… 第 496章 已经准备好了抓人 我和武警的副支队长站在一起,就看到一群武警战士不要命地就朝着董先刃冲了过去。 武警的副支队搓着下巴,淡定地道:哎,平日让他们跑早操,一个个的不是腿疼就是脚疼,这抓犯罪分子,你看这速度,我看可以送他们去参加亚运会了。 董先刃很快就被抓了,很快地就上了双铐子。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凶狠,身上还穿着经警制服,他自然也是清楚,如若反抗,必定是就地消灭。 武警的副支队长看了看,人已经控制住,也就将人交给了我们,就带着人到了对面的煤矿办公楼整队去了。 何浩的人将人带到了房子跟前,看着依旧是上了锁的门,就诧异地道:哎,你这个是怎么出来的? 董先刃哆哆嗦嗦地用下巴朝着窗户的方向用了用力,但看窗户可以从里面往外推开。 何浩上去一个耳光道:老子干了大半辈子公安,第一次看你这么狡猾的人,枪那? 枪在里面的房梁上。 看着已经锈迹斑斑的锁链,两个年轻的一伙子,一脚也就踹开了,房屋里面十分昏暗,除了些破旧的农具之外,就是一个看庄稼的人睡的已经腐蚀了的木床架,床板也是七零八落。 你人藏在哪里的? 董先刃道:我藏在了房梁上面,那里有几块板,是以前放农具的。 顺着方向,我们众人也就看了上去,只看到屋顶主梁上面有些昏暗,倒是搭了几块木板,别说是没有搜查到这里,就算是搜查到了,一时也是难以发现的。 何浩看到了地上有根木棍,足有小手臂那么粗,顺势也就捡了起来,右手掂量了下,倒是很有分量。 何浩直接道:纪局是你开的枪吧。 董先刃胆怯地道:是,是我不小心。 哎呀……一阵惨叫声。 三枪打在胸口上,你说是不小心?老子也就想不明白了,你说,你就砸个车,打个人,你犯得着杀人嘛你。 想着牺牲了的纪宏伟,我心里是一阵心痛,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的董先刃,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太多,就交代了一句,何局,走,外面透透气。 何浩将手中的木棍递给了旁边的人,嘱咐了句道:不能打人,也就出了门。 两个人在门口抽着烟,听到了里面阵阵…… 几分钟后,里面的兄弟就走出来道:李局,何局,姓董的现在要见高政委,说是有重要的情况汇报。 何局一听,扔了烟道:别听他的,这小子拖延时间,在给纪局出口恶气。 我想着今天高政委的异常表现,实在是有些反常,特别是周书记提出来将煤炭坍塌的案子和陈刚的案子并作刑事案件之后,已经意识到里面可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道:何局,上次那个人贩子的事,教训深刻,差不多了,先把人弄回去,看他想干什么。 抓了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指挥部,周朝政书记一拍桌子道:痛快,老高啊,英雄的血没有白流啊,这个董先刃,罪该万死。 高政委陪着笑了笑,就起了身道:是啊,忙了一天了,我去外面抽支烟。 煤炭公司煤矿生产大楼足足有四层,十多米的高度是方圆十几公里内,除了煤矿上的两个水塔,就数这栋办公楼最高最为宏伟。 高政委来到了四楼的走廊上不久,暗暗地抽着烟,不时拿着拳头砸向护栏,又看了看地面上来来往往的人,烟是一支接着一支,不多会,地上已经散落了七八根烟头。 说着慢慢地拿出了笔,又撕开了烟盒,思索了良久之后,就开始动起了笔。局党委并朝阳局长…… 将人带到了会议室之后,周朝政十分严肃地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眼董先刃,就道:矿井里的事是你干的吧。 董先刃脸色煞白,嘴角带血,早已经是吓破了胆,面露恐惧之色,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何浩道:他要见高政委。 见什么高政委,这里是菜市场啊,想见谁就见谁。你们抓紧组织审问,形成材料上报地区和省厅。 将人带到审讯室之后,问了几句,董先刃都是一脸的茫然。何浩直接走了过去,点了一支烟,塞进了董先刃的嘴里。就看到董先刃打着牙颤,连烟都掉在了身上。 何浩拍了拍董先刃的肩膀道:不要激动嘛,事已至此,只要你积极配合,还是可以争取宽大嘛。 董先刃看了看,长吁了几口气,抽了几口烟,才平复了心情,我要举报,举报算不算戴罪立功。 何浩道:你别拿偷鸡摸狗的小事糊弄我。 那是那是,我都到了这个份上,还糊弄啥啊我。叹了口气道:我要举报县公安局的高局长。 何浩瞥了一眼道:高政委? 啊,对对,高政委,高政委。 何浩不客气地道:你要是敢胡说八道,后果你自己清楚。 不敢,不敢。今年六月份的时候,在煤矿,因为和黄秀珍的事,我和她老公起了几次冲突,后来我逮到了机会,进矿井搞检查,在矿井里把黄秀珍的前夫砸死了,结果弄出了动静,他们村地发现了,就要出去报警,让我一起给砸死了。砸死之后,就伪造了煤矿坍塌的事,本来矿上赔了钱,算的是生产事故,但是死两个人,家属报了警。刑警队的陈刚带人来调查,就发现了问题。我就硬着头皮去找了高局长。前后去了三次,拿了两万块钱,高局长收了,说会摆平。结果那个陈刚还要调查,我就又去找高局长。说他不给我办事,我就举报他。要说那个陈刚,就是个二愣子,他就打电话,把陈刚约到了煤炭宾馆,让我把陈刚给做了…… 我还没有听完,心脏就感觉跳到了嗓子眼,堵得自己喘不过来气。不由得捂着胸口,一阵胸闷,差点是背过气。 缓了口劲之后,直接冲过去,一脚就踹在董先刃身上,歇斯底里地道:你他妈的放屁,老子毙了你…… 参与审问的几人忙冲上去拉住了我,将我拉了出去,何浩也是两眼一闭,两行热泪也就流了下来。挥了挥手,不忍心地道:你们问吧。 众人将我和何浩扶到了对面的办公室,我捂着自己的胸口,心里想到了陈刚的遗照,想到了我奉为恩师的高政委,想到了在高政委家里一起吃饭喝酒,想到了高政委对我的支持,无数的点点滴滴随着泪水流在了脸上,滴在了心窝。 半个小时后,魏鹏图拿着笔录材料走了过来,递给了何浩。 何浩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道:怎么,怎么这个要抓董先刃,也是高政委通风报信? 对,董先刃说,公安局因为砸车的事来抓人的时候,他就接到了高政委的电话。高政委让他跑了。高政委说,李局长来了之后,就是要拿煤炭公司的事立威,让他出去避避风头等李局长走了,他会想办法来处理后续的事。所以,在厕所遇到了纪局长,这家伙直接下了杀手。 何浩看着笔录,捶了一下桌子道:陈刚,就是被董先刃用斧头从后面砸死,推下楼的。 我手颤抖着看了一遍笔录,万分心痛地道:报周书记,抓人。 何浩点了点头道:会议室人多,我去请周书记过来吧。 三分钟后,周书记就来到了办公室,看完了笔录材料后,气愤地道:来了就看他不对劲了,败类,去,马上把他给我抓了! 抓杀人犯,众人是没有心理负担的,但这个时候抓副县长,公安局的政委,众人是有些胆怯了。 周朝政骂了句脏话道:我亲自去!非得把他给毙了! 说着也就带着一行人开始找,哎,老高那,跑了! 众人从二楼会议室走到三楼,脚步声来到四楼的时候,已听到什么声音砸到了地上。周朝政一听,忙道:糟了。 众人快步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却已是看到地上趴着一人正在抽搐。 周朝政极为惋惜的哎了一声,忙带着人到了楼下,一看人还在抽搐,忙将人送到了医院。 带着董先刃指认了现场,家属院里人山人海的,听说了董先刃身上背负了四条人命,众人也是一阵唏嘘。 虽然一再要求严格封锁消息,高政委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公安局,刚刚到了局机关,就已经看到愤怒的家属和同志将老高的办公室砸了一个稀巴烂。 我看着愤怒的众人,并不想责备大家什么,何浩道:谁砸的这是? 林华中主动上前一步,老子砸的,他个王八蛋,陈刚是我的兄弟,他老小子为了两万块钱,就敢卖了兄弟,该不该砸。老子就是再混蛋,出卖自家兄弟的事我不能忍。 何浩道:他办公室还没搜查,你着什么急啊。 我看了一眼怒发冲冠的林华中,我的双眼有些朦胧,恍惚之间看不清这个世界。 我觉得自己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慧眼识人,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刚来的时候,我总以为陈刚的死和林华中有关,真相大白的时候却发现是自己最为信任的人干的,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江永成眼圈通红地道:好了,事情还没有定论,大家都消消气,同志们这个时候把队伍带好,现在案件还在办理,这就是涉密,为了公安局的颜面和事情的顺利调查,请大家保守工作秘密。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就进了办公室,江永成、林华中、周成、何浩都跟着进来,众人都是默不发声。坐了一会儿之后,江永成擦了擦眼角道:医院传回来消息了,这个,这个老高,应该能保住命。 林华中呸了一口道:真是该死的不死。 江永成道:李局啊,您也不要太过悲哀,这个老高啊,不仅仅是骗了你,连我们也骗了,我们相处了都五年了,我都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 何浩道:李局啊,现在案子的事只有看老高能不能醒,如果醒了的话,就好继续调查,如果不醒的话,这也只能说是董先刃的一面之词。 我点了头道:何局长,案子的事就你来办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江政委,马上启动烈士程序的申报,同时让大家保守秘密。安排完了工作之后,马上去陈刚同志和纪宏伟同志家里通报了情况,让逝者安息。 到了县武装部的家属院,公安局的同志已经对高政委的家进行了查抄,高家婶子也被带走配合调查。 两天的时间,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太多,最支持我工作的战友带着无尽的遗憾和伤悲离开了我们。 晚上的时候,晓阳专程来到了临平,没有大案告破的喜悦,只有怀念战友的无尽悲伤。晓阳说了些许安慰的话之后,仍久久不能释怀。 第二天先是到了县医院,老高的命是抢了回来,但已经失去了各种能力,知道了一个新鲜词语,可能成为植物人。 到了办公室里,何浩就来汇报道:已经准备好,抓捕县煤炭公司的罗焕清…… 第497 章 老高不会醒的 看到何浩拿的文书材料,是要抓捕县煤炭公司经警大队大队长罗焕清,我看了一眼之后,也就签了字。 何浩道:抓捕罗焕清,主要是因为罗焕清在买枪的事情上没有说实话,按照董先刃的说法,枪是罗焕清给的,不止他有,经警大队两名带班的中队长也有。 我递过去文书后道:手里有枪?何局,千万不要大意了,纪局的事情充分暴露出咱们处置突发事件的时候麻痹大意,经验不足,我看还是走程序,请县武警中队配合,务必要大家注意自身的安全,抓到之后一定要从罗焕清这里为突破口,将煤炭公司的事彻底查清楚。 何浩收起了文书,略作停顿道:李局啊,这个罗焕清您清不清楚,他是,他是咱们罗县长的侄子,也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的爱人。 何局,这个我清楚,和咱们抓不抓人没关系。 您要不要和领导知会一声,免得事后被动。 我想了想道:算了,不能搞跑风漏气那一套嘛! 何浩走了之后,办公室主任老粟就走了进来,知道我是心情郁闷,恭恭敬敬地道:李局啊,我汇报个事,县里宣传部、刚刚工会有文件,要求各单位营造元旦节的氛围,您看咱们今年还要不要? 我看了一眼老粟手里的文件,接过之后翻了翻道:以前怎么搞的? 哦,以前都是搞些灯笼,请局里面的老干部写上欢度元旦或者欢度新年。 江政委的意见呢? 江政委意思是今年不搞了,毕竟出了这么档子事,咱也不好再挂红灯笼。 嗯,按照江政委意见办吧。 粟主任收起文件,刚刚要走,我马上道:粟主任啊,陈刚的爱人在你们办公室工作,你要多关心。烈士申报的事,要抓紧。 粟主任刚刚走,我又认真地去审视班子里的几个干部,从目前来看,江政委为人坦荡,虽然有些懈怠,但起码还是个好人…… 好人这个想法刚刚跃入脑海,一股强大的意识就占据了脑海。凭一件事,凭感觉就断然下定结论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现在来看,就太过幼稚了。 想着想着,就接到了李亚男的电话,通知我去县委开会。 而何浩带着县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魏鹏图和刑大的同志,在两个班的武警支援下,带着手续一行四辆车二十多人,直接来到了县煤炭公司在县城的家属院里。 知道罗焕清手里有枪,大家还是保持了足够的戒备,除了佩戴了防弹衣之外,子弹都已经上了膛,只要罗焕清反抗,绝对也是就地正法了。 县煤炭公司除了在煤矿区几个生产一线的家属区之外,在县城还有一个由楼房组成的家属院,县城里的家属院更为高档,是县城里为数不多的住宿楼,这些住宿楼既有苏式建筑厚重的特点,也有区别于苏式建筑的地方,房间里都有厕所,自己烧锅炉通了暖气,这样的住宿楼在县城来讲,算得上是最好的。 一行人沿着楼梯两侧,悄悄地也就摸了上去,这个时候的武警战士,保持了极强的专业素质,盾牌一放,枪也就支了起来无死角地对着大门。 何浩看了看,心里也是觉得没有必要,罗焕清属于配合调查,并不是真正的杀人犯,没有必要持枪对抗。但这个时候大家都想着为纪局报仇,出上几口恶气。 现场的氛围还是让大家紧张了起来,似乎里面的人随时也会变成董先刃一般。个个都是小心翼翼。 何浩看大家准备妥当,就给了魏鹏图一个眼神,魏鹏图将枪上膛之后,就敲了敲门。不多会里面也就传出来开门的声音,魏鹏图忙后退了几步,做好了射击准备。 门一打开,一行人马上就冲了进去,钟潇虹啊的一声,被撞翻在地,吓得是花容失色顿时也就瘫坐在地上。 一行人也顾不上地上的钟潇虹,一股脑地冲了进去,罗焕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放倒在地。 也不知道是谁,一双皮鞋就开始踹罗焕清的双手,几脚下去就是血肉模糊。疼得罗焕清忍不住哇哇地大叫。 踹了一阵后,就将人拉起来,上了反铐。 枪那? 罗焕清委屈地道:咋上来就动手?你们要枪你们就说嘛,我又不是不给。 也不知道是谁,又是两记耳光:还敢他妈反问?问你什么回答什么! 罗焕清看了看身上的经警制服,看着魏鹏图说道:魏哥,你知道的,枪在煤炭公司经警大队的武器室。 魏鹏图作为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和身为经警大队大队长的罗焕清平日里还是多有往来,听到对方喊了一声魏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不自觉地就往后面躲了躲。 何浩上去抓着罗焕清的衣领道:罗焕清,你给我装什么装,之前买的几把仿制手枪在哪里? 罗焕清知道,罗正财走了之后必定是人走茶凉,自己家族里根本没有人能说得上话,而钟潇虹已经和自己提出来离婚,算是和县里的领导都断了联系。自己如果不顶包,在煤炭公司就是得罪了林家,必然是要遭到报复,就算是自己把林华北给卖了,抓不抓他对自己来讲,并不重要。公安抓了林华北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林华北说得对啊,富贵险中求,自己的下半生已经没有了退路。 反倒是只要林华北在,自己就算是在里面蹲上两年,出来之后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等到自己出狱之后,那个时候的林华北,必定是要兑现承诺的。所以,也就铁了心地要为林华北把这个事扛下来 罗焕清道:别打别打,我配合我配合,我愿意配合接受调查,愿意接受调查,枪的事,打人砸车的事都是我指示董先刃干的。 何浩拿着武装带,都有些愣住了,心里暗道:这小子咋这么没骨气?这么顺利?这小子这么配合,这武装带还怎么用…… 何浩疑惑地道:你就这么认了?你知道后果吗?知道政策吗? 罗焕清道:知道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啊,不对,部队。说反了说反了。 临近出门的时候,罗焕清道:何所长,不是,何局长,我再给咱钟主任说句话行不行? 何浩看罗焕清这个样子,也是跑不了,钟潇虹毕竟是在职的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自己也不好做得太过分!看着心有余悸的钟主任,也是说道:钟主任啊,我们也是执行公务,请多谅解,你们说几句说几句。 看着门虚掩上了,罗焕清道:你一定要给我叔说一声 ,让他给我说几句好话。 钟潇虹道:说什么?我不说。 看着钟潇虹并不给面子,罗焕清看了看门口,变了语气道:钟潇虹,咋说也是夫妻一场,带个话都不给我带,兔子急了也咬人,我可不想让你身败名裂。 这句话,说到了钟潇虹的伤心处,一旦罗焕清在里面乱说话,必然是揭开了自己的伤疤。先不说是不是干部,这就是对一个普通的女人来讲,都是生命无法承受之辱。 钟潇虹无奈,只能小声地道:好吧,我把话带到。 刚把话说完,门口就轻轻地敲了敲门,几人担心有意外,也就将罗焕清带了出来。临走的时候,罗焕清打量了一眼钟潇虹道:钟潇虹,我罗焕清早晚还会回来的。 何浩又给钟潇虹打了一声招呼道:钟主任,实在抱歉了! 钟潇虹捋了捋头发道:何局长,该说抱歉的是我。 众人走后,钟潇虹思索再三,还是拿出了地区机要通讯录,直接找到了平安县政协办公室的电话。罗正财去了平安之后,钟潇虹从未与其联系过,所以,并不知道罗正财所用电话,只能将电话通到办公室,落实了电话之后,就将电话打给了罗正财。 听到是钟潇虹的声音,罗正财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道:小钟啊,我一直想联系你,又觉得不妥,我现在在平安政协,比在临平当县长要轻松啊。我走之后,听说临平发生不少事。有些事情,离开了我们这些老人,是要出乱子滴! 罗正财到了平安之后,感到十分的无奈,没有了往日当县长时候的意气风发,倒是提前进入了退休生活,平日里也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报喝茶,烦闷得很,今天接到了钟潇虹找自己的电话,也是有些抑制不住兴奋,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完全没有了县政协主席的稳重和老练。 罗正财道:小钟主任啊 ,这个元旦过后啊,马上县里要开政协会议,到时候我也就是党组书记、主席了。平平安安,清清静静,我觉得也是一种享受,小钟啊,如果你觉得在临平工作有困难,可以到平安来嘛,到县政协来当个办公室主任,不比在临平好? 钟潇虹长吁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领导,罗焕清被公安局抓走了,他让我给您带句话,一定要给他说几句好话,他说兔子急了也咬人。 罗正财一听,顿时愣住了,停了十多秒之后,狠狠地骂了句: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敢威胁我?没有我,他能端铁饭碗,能娶上媳妇? 钟潇虹将罗焕清被带走的可能原因给罗正财说了之后,挂断了电话。罗正财拿起了旁边的手帕,擦了擦额头暗道,林华北,一定是林华北了。 说着就要了车,直接回临平来找林华北商量对策。 到了县委大院里,县委书记张庆合正在和几位常委开着小会,等了半个多小时后,才进了张叔的办公室。 落座之后,张叔直接道:地区政法委朝政书记打来了电话,让我们尽快走程序免了老高的副县长和公安局的政委。同时尽快将案件调查清楚报地区政法委和省公安厅。 我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主动道:张叔,这事我有责任,作为公安局局长,我没有发现老高的问题,还主动让其留在了局里,我想当初不是我提出来,老高离开了临平,说不定很多事情,不是这个结果。 张叔挥了挥手道:这个问题不能假设,老高这个人,藏的太深了,工作这么些年,像老高这样的人,也不多见。 等他醒了,张叔,我一定亲自审问他!不能让他逃避法律制裁,给我们牺牲的同志一个交代。 张叔放下了手中的眼镜,颇有感慨地道:他怎么可能还会醒,怎么可能还敢醒啊。老高这个人,狡猾啊,他这么一跳就有了不开口的充分理由,很多事情就查不下去了。 张叔,你的意思是他会装疯卖傻? 张叔十分平静地道:不是装疯卖傻这么简单啊,朝阳,临平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啊,老高是宁愿跳楼去死都不愿去揭开后面的盖子,他宁愿选选择自己去死,可以想象啊,这里面的水有多深,我判断,问题可能还不仅仅是临平县。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是,现在啊从仁义道德上他不想醒,从法律后果上他不敢醒,从利益纠葛上他不能醒,这样的人就不要指望他开口说话了。来吧,看看这个,在老高衣服里发现的,这应该是他跳楼之前,写的临别遗言。 说罢,张叔递过来一张烟盒纸,叠的是方方正正。 我慢慢地拆开,上面确实是高政委的字,局党委并朝阳局长,我愧对组织和人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都是我贪念太重,代表我向陈刚同志和纪局的家属致歉。请朝阳局长代为我的家属,他们不知情。 我看着纸盒,也是久久地不能释怀。 张叔道:地区政法委的意思,老高的事情,不能写到案情里,算是意外坠楼吧,马上到元旦,要过新年了,这个时候地区和临平党委政府,全地区的公安机关丢不起这个人。 不写到案情里?这个不好办吧张叔。这个和事实不相符嘛! 事实?只有经过调查核实后的线索才能叫事实,才能作为证据。董先刃虽然举报了老高,但是老高已经不能说话了,所有的线索都无法进行核实,所以,董先刃的话不能采信,地委政法委是这个意思。 朝阳啊,不是不好办,是必须办。这个问题我们要从政治上看待,如果群众知道了咱们的公安局局长是这样的同志,这对党和政府的、对公安机关的形象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 我叹了口气道:明白了! 平安县政协党组书记罗正财急匆匆地赶到了煤炭公司,进入了林华北的办公室里。 林华北看是罗正财,很是热情地道:哎呀,老领导,你怎么亲自来了? 罗正财哪里有时间客套,直接道:罗焕清被抓了你知不知道? 林华北慢慢地起了身,为罗正财倒了杯茶水道:领导,淡定嘛,您是正县级的干部,这样慌慌张张的,人家笑话嘛。 罗正财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是有些慌慌张张的,就抖了抖衣服,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故作平静地道:兄弟,这个焕清可是知道不少事啊! 林华北自然明白,罗正财是担心自己的事被这小子给抖搂出来。一副淡定地道:知道就知道嘛。 哎,他可让人给我带话了,如果我不帮忙,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华北,兄弟,大家可是都在一条船上。 林华北抚了抚眼镜,不紧不慢地道:焕清这家伙还信不过我,不过领导放心,我都替你关照过了,从他被抓开始,我们的同志都在照顾他。 你能保证他不乱说? 林华北十分平静地笑了笑:领导啊,谁敢保证谁不会乱说,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 第 498章 安心工作会有好的结果 罗正财一脸严肃地道:林华北,你什么意思,你要杀人?可不敢乱来,杀人犯法。 林华北笑着,十分淡定地指了指背后柜子里陈列的奖牌,十分淡定的道:老领导,你看看我背后的牌子,省五一劳动奖章,省优秀企业家,全省煤炭管理行业先进个人,地区优秀共产党员,这些都是沉甸甸的荣誉,你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去搞动刀动枪的那些玩意,有失身份嘛! 看到林华北如此的淡定,罗正财心里却变得十分忐忑起来,犹犹豫豫地道:华北啊,这个,你给华中打了招呼? 林华北轻轻地拍着大腿道:华中?不行不行,他为人想得太过简单,嘴里根本藏不住事,这事肯定不能通过他嘛。罗县长啊,您是咱们临平的老领导,你说话是有分量的,这样,我看你也给我们家老大打声招呼,照顾一下你们焕清,只要别让他受罪,罗焕清还是扛得住的。 罗正财不解地道:华北啊,我是看不懂了,这个华东书记,是你大哥啊。 哎,罗县长,毕竟不是亲兄弟,我这个堂哥,你还不知道?他呀最烦的就是我干预政法的事,按照他的想法,我们当几年龟孙,让李朝阳找点政绩抓紧调走,但是现在人家要拿我们当政绩的嘛。 罗正财道:老林那边我可以打个招呼,不过,焕清这边,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林华北目光逐渐凶狠了起来,眯着眼睛道:我说了,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 哎,华北,他可是我侄子,不能乱来,不能乱来。 林华北心里暗自发笑,睡了人家的媳妇,让人家来背锅,现在又想起自己还有这个侄子。林华北哼了一声,笑道:罗县,我的老领导啊,说句不好听的,你也是读过历史的,在古代,亲儿子为了皇位都可以杀爹,还差你这堂侄,再说了,你这堂侄您也没把人家当侄子不是?您到我这里来,不就是不信任他,怕他反水嘛。 这句话,也只有林华北敢说,盖在罗正财身上的遮羞布,一下子就被扯了下来。 既然捅破了窗户纸,罗正财自然也就不再那么端着,摸出了烟给了林华北一直道:华北啊,你说得对啊,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可不能在阴沟里翻船,老林那边,我去说。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这就对了嘛我的罗县长,都是敞亮人何必打哑谜。你看人家老高,四层高的楼,说跳也就跳了,他要是不跳,他每年从我手里拿的这么多钱,他女儿的汽车,他儿子吃喝嫖赌的那一二十万,他拿什么还,这下好了一了百了,这才是真汉子啊。 罗正财叹了口气道:老高,可惜了。 说不上可惜吧,只能说是运气背了一点,遇上周朝政张庆合这俩高手了嘛。所以,罗县长啊,老高为了大家,命都不要了,人家拿命换来的幸福生活,怎么能握在罗焕清的手里。 罗正财抽了两口烟道:你打算怎么办? 林华北静静地抽着烟,慢慢地道:畏罪自杀嘛。 听到林华北说得如此淡定和冷漠,仿佛杀死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弄死一个畜生一样简单,罗正财也是不寒而栗。 抽着烟心中也是万分的懊悔,当年自己身为副县长,分管煤炭,去煤矿检查的时候,只是多看了还在煤矿办公室当办公室副主任的钟潇虹几眼,这个林华北,就给人家下了药,晚上安排在了自己的房间。当然要怪也怪自己把持不住,办了不该办的事,还被这个王八蛋暗中拍了照,现在也就死死地被林华北玩弄于股掌之中。虽然这些年也仅仅是发生了那一次关系而已,怀着对钟潇虹的负罪感,当然也有对年轻女人的喜欢,也是一路提拔到今天的位置。看着无比冷酷的林华北,罗正财心里暗暗地说了两句,造孽,造孽啊。 林华北掐灭了烟头道:罗焕清这个祸害弄死之后,就剩下钟潇虹了。 听到这里,罗正财忙抬头看起了林华北。 林华北笑了笑道:罗县长不要担心嘛,这个罗焕清倒是一厢情愿,但是啊,钟潇虹心里没有他,罗焕清被抓的时候,钟潇虹已经正式提出了离婚。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关心罗焕清的死活。 听完之后,罗正财也是放下心来,作为一个县长,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在罗正财看来不作为乱作为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杀人放火的事,自己内心是绝对抵触的。 林华北道:只要罗焕清审问的时候不乱说,法院一判去了监狱,慢慢地大家把他忘了之后,到时候会有人送走他的。罗县长啊,所以您还是要给我家大哥打个招呼的好呀,我怕那个罗焕清,挺不过去。 罗正财起了身道:我去找华东书记。 地委大院里,地委书记钟毅和专员齐永林听取了“撤地设市”庆典大会的筹备情况汇报,由于省委何副书记、政协邹书记和人大的方副主任、省政府的副省长周鸿基、岳峰都将出席,除了宣布成立市委五大班子之外,就是同时宣布成立光明区和地区工业开发区。 在商讨了庆典方案之后,钟毅道:同志们,一月一号启动“地改市”啊是省委的决定,这是当前我们全地区政治生活中最为重大的一件大事,省委省政府十分关心,全地区干部群众极为关注,刚刚同志们讲的意见都很好,我都赞同。下面我再强调三点意见。第一,加强沟通积极汇报,各筹备组的负责同志要积极主动加强与省级各部门的对接,做到成竹在胸,心中有数…… 开完了筹备会议后,钟毅将邓牧为和组织部长于伟正叫到了办公室里。几人落座之后,钟毅道:这次地改市,另一项核心的工作就是人事调整,伟正同志,说一说方案吧。 哦,钟书记、邓书记,我先汇报地区层面,按照省委安排,纪委的忠强同志马上去省纪委报到,任省纪委副书记,市纪委书记暂缺,由副书记主持工作。临市的吕不伟同志交流过来担任副市长,明天报到,我已经与省委组织部对接。地区层面原则不动,县级层面,初步考虑,临平的县委常委,副县长令狐任光明县常务副县长,暂时主持县政府全面工作,光明县现任常务副县长接任新成立的光明区政协负责人。平安县吴香梅同志任临平县政府党组书记,副县长,主持县政府的全面工作,待罗正财同志按程序免职之后,再走程序任职县长。 钟毅点了点头道:嗯,原则同意,牧为,你的意见。 对于这样的安排,邓牧为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毕竟这是各方妥协后的最好结果。将临平的常委副县长重用,也是告诉临平的干部,临平的干部队伍并不是只进不出,只要干得好,地委一样可以予以重任。 汇报完之后,于伟正略作担心地道:钟书记,我看了观礼名单,省政协的邹书记,可是要亲自前来,咱们没有按照他的意思落实,他那天要是问起来,是不是不好交代? 钟毅十分平和地道:伟正同志啊,一个正部级的领导,怎么可能会为一个正县级的岗位打上两次招呼?更不可能当面过问,我也相信邹书记是有觉悟有认识的,是要尊重咱们地方党委意见的。 钟毅心里清楚,邹书记虽然算是本省干部,但是常年都是在北京发展,如今这个年龄回到了省里,也已是仕途的最后一站。其在省里的人脉是没有一直在省里工作的方信可比的,有的时候,人脉看的不仅仅是职位的高低,还有人的发展历程,工作经历。所以,钟毅才有绝对的把握,坚决不重用可能存在严重腐败问题的邹新民。 于伟正走后,地区政法委书记周朝政又来汇报工作,在听取了临平老高的事情之后,钟毅眉头紧锁,思考了两三分钟才道:这个老高,死都不怕,还怕调查?这个要掩盖的真相必然是触目惊心的?朝政同志,我看可能不只是这四条人命这么简单啊。看来临平的党政干部出了严重的问题啊。 周朝政道:是啊,如果不是李局长坚持调查打人砸车的事,还挖不出这条大鱼,只是目前老高植物人之后,线索也就断了。 钟毅思索了一会道:牧为啊,看来庆合同志的副书记确实是不好驾驭这样的局面,你同学武谈个话,请他主动辞去县委书记的职务,庆合同志必须任临平县委书记。 邓牧为道:那我马上去办! 罗正财没有直接回县委大院,而是将林华东约见到了临平煤炭宾馆里,两个人一壶酒,四道菜边吃边喝了起来。 罗正财颇为感慨地道:华东啊我走之后,整个临平啊,也就你给我打过两次电话。 之前在位置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待遇啊。 林华东道:正财县长啊,他们都是公务繁忙,其实大家内心里还是挂念你的。 挂念我?算了吧,老林啊,我前脚刚走,后脚就开始收拾我们家亲戚。是不是?焕清,虽然不是我儿子,但是我疼儿子都没有这样疼过。我这个人唯一破例为家里人安排工作,就是为了焕清。这可倒好,县里的人代会还没开,我这还是临平县人民政府名义县长吧,就把我侄子给关进去了,这不是打我老罗的脸嘛。 林华东劝慰道:罗县长,这个问题片面了啊,这不是焕清同志牵扯到买卖枪支的事情里了嘛。 买卖枪支?老林,这个我要批评你了,你当局长的时候,就给他们批了两把枪吧。煤矿,这么大个企业,几个矿加起来一两千人,两支枪怎么能管得住人啊。 林华东摇了摇头笑道:正财县长,都是自家的工友同志,管人怎么能靠枪那。 俩人叙了旧喝了酒之后,已经都是微醺的状态,罗正财端着杯子,说起了正题道:老林啊,当初我兄弟把焕清托付给我,如今焕清这个样子,我没办法向家人交代。但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事我也认了。只是有件事我要求您帮忙。 这孩子审问,你们不能动私刑,不能打骂,别让孩子遭罪。 林华东道:正财县长,这个放心,我们公安机关都是文明执法,依法办案。 罗正财一脸不信地笑道:华东,见外了,我还不知道你们的手段,老虎凳、拇指铐、辣椒水、凉水澡。我当县长的时候都在讲,不要搞这些手段。 林华东道:这些诉求都是家属合理合法的诉求,我全部答应。 晚上时候,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就接到了来自地区的电话,电话里只有寥寥数句,却让邹新民心如死灰,平安县副县长吴香梅将直接任县政府党组书记。 挂断了电话,邹新民瘫坐在沙发上,前前后后半个小时,邹新民才鼓足勇气给邹书记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邹新民十分谦恭地笑着将情况做了汇报。 说了几分钟,电话那头只传来了一句话:嗯,知道了。 那,那下一步? 对面电话里的口气非常平静:安心工作,会有好的结果…… 第 499章 派武警押解 伴随着窗外的北风凛冽,1989年只剩最后几天,办公室粟主任已经送来了新鲜的挂历,挂历上的美女穿着色彩鲜艳的泳衣,在沙滩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仿佛那阳光都被她的快乐感染,从画面中满溢出来。 我看了看道:粟主任,这样的挂历,挂在办公室不合适! 粟主任愣了一下,笑着道:李局长,这些挂历都是给咱们供应文具的老板送的,虽然是穿的不咋得体,但关键是不要钱啊! 倒是不想在这些小事上纠结,客气了几句之后,粟主任道:李局,我听说马上新来的县长,也是平安县的干部,还是一位女将? 我自然也是听说了吴香梅要过来出任县长,但是这样的消息,未见官方的文件之前,会有很大的变数。本身这些问题,都不应该讨论,或者不应该和粟主任讨论。只是笑了笑道:没说那,粟主任,一切要以组织部门的文件为准。 粟主任出了门之后,我心里感慨,无风不起浪啊,这些小道消息到底是如何传出来的? 吴香梅即将出任临平县长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人事干部安排上跑风漏气的事一直存在,上到省城,下到乡镇,总是有“消息灵通人士”通过蛛丝马迹和特殊途径获得最为核心的机密,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地委大院里,钟毅即将召开班子会议研究人事调整工作,如今的钟毅已经掌握了人事工作的绝对领导权,五人小组会上,虽然齐永林没有表态,但还是原则通过了有关人事调整的工作,在众人走后,钟毅整理了一下发言材料,算着时间,也就准备起身主持召开班子会议。 人还没有起身,办公室的电话也就响了起来,钟毅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电话。 钟毅同志吗?我是立人啊! 听到是组织部曹立人部长,钟毅就已经知道,人事工作上的安排没有那么顺利。笑呵呵的客套了三五句,自然也就问起来了人事上的安排。 钟毅同志啊,那个,叫,叫邹新民的同志,地委这次是不是没有考虑啊? 钟毅心里暗道:看来邹新民还是去找领导汇报了,有意在争取一下。 钟毅道:部长啊,这个新民同志我们打算再历练一下、观察观察,现在也是有一定的线索,反映这个同志可能存在问题! 可能存在问题?钟毅同志,作为地委书记,怎么能说出可能这样模糊的定义啊,这可是对干部不负责任啊。有问题你们就拿出证据,该处理处理,如果没有问题,就要大胆使用。 立人部长,地委掌握了一些线索,公安机关正在核实…… 电话那头十分淡定地道:钟毅同志啊,我还从来没有为一个县处级干部,打过两次招呼。邹镜堂同志刚来省里,为省里带来了不少的政策支持,重用邹新民这不是邹书记个人意见,这是省委的意思。钟毅同志,难道还要道方书记在这么一件小事上亲自给你打电话?要站在省委和大局上考虑问题。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嘛,年轻干部要容错和纠错,你们加强约束和引导。钟毅同志,我再强调一遍,有证据你就拿出来,没有证据就尽快动议启动程序,不要拖了,拖解决不了问题。 钟毅知道,这个时候再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只有无奈地应了下来。 挂断了电话。心里也是暗暗地想着,官大一级压死人啊,看来老方还是没有顶住,自己也是低估了对方的决心啊。 众人在会议室里等了十多分钟,还没见钟毅下来,秘书长郭志远看了一下腕表,就起了身主动走向了钟毅的办公室。 敲了敲门进去之后,看到钟毅一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微微有些佝偻着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暗暗发呆。 郭志远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就低声喊了一声:钟书记?开会了! 钟毅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资料,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会议准备的还不够充分,调整会议时间吧。 郭志远听完有些诧异:调整时间? 对,调整时间吧,把牧为和伟正同志请过来吧。 郭志远点了点头,不多会邓牧为和于伟正就一起来到了钟毅的办公室,向建民泡了茶,出门转身的时候,钟毅道:小向,把门带上,这会我谁也不见。 向建民应了一声,很是利索地出去带上了门。 钟毅用手指静静地敲了敲桌子,将接到省委组织部曹立人部长的电话一事也就与两人做了交代。 邓牧为和于伟正听话,很是诧异。于伟正不客气地道:省委怎么能够这样,不问一问基层的情况… 钟毅用手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听见了于伟正发起了牢骚,忙挥了挥手制止道:伟正同志,要讲政治,不能议论省委的决策。省委站在全局的角度再考虑问题,我们只有抓执行抓落实啊。 邓牧为抽着烟,面色有些凝重,这个时候组织上已经做了决定,再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益,枉费心机了。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三个人本想着借力打力,为临平选上一任心怀正气、鞠躬尽瘁的县长,却也是愿望落空而无可奈何。人生中的无奈,此刻显现无遗,地委书记如何?还不是要服从大局,考虑全面,掌握平衡,面对妥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人情世故都是徒劳,这种打击和碾压,是降维的。 于伟正看着笔记本上写着吴香梅临平县长,觉得这样的安排已经不再合适,就道:书记,吴香梅同志下一步怎么安排? 钟毅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的边缘,发出微弱而单调的声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片刻之后道:香梅还是要去临平,接替邹新民任常务副县长。有了吴香梅同志的协助,我还放心一些,我也相信张庆合同志,是能够驾驭全局的。 于伟正心有不甘地道:钟书记,这事难道就这样定了?没有转机了? 钟毅轻轻地敲着椅子扶手道:证据,关键是证据,要有分量的证据啊。学武去北京前啊,专门汇报过,在临平存在一个以煤炭产业为纽带的腐败团伙,主要是以临平个别领导干部为核心,从蛛丝马迹来看,其中就包括罗正财和邹新民。虽然“打人砸车”的事提供了一些方向,但现在仍然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邹新民和罗正财直接参与了什么。 邓牧为也感叹道:如果不是有力证据,拿出来不痛不痒的,看来是无法改变上级的态度。可能还会让省委误会地委不落实省委的决策。 钟毅思索良久之后道:临平公安局手上的这个案子,现在看来是解决问题的关键。那个关键的老高,现在又成了植物人。说着就让向建民将政法委书记周朝政叫了过来,听取进度汇报。 周朝政随时在关注临平的动态,也是及时掌握了情况,将所有的事如实全面地向钟毅做了汇报。 钟毅听完汇报之后,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从窗边走到门口,又从门口折返回窗边,平静地道:你的意思是,现在所有问题的核心都在这个叫罗焕清的同志身上了? 对,只要突破了罗焕清,就极有可能拿到一些领导干部腐败的关键证据,如果不能突破的话,可能也就查到这里了。 钟毅拿起了桌子上的日历,翻了翻,这一年也就剩下了两张。放下日历之后,钟毅心里暗道:留给地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三两天内拿不到邹新民犯罪的证据,就必须启动动议程序,安排其担任县长了。 钟毅站起身,敲了敲桌子道:老高就真的不能说话了? 钟书记,地区医院的医生已经给老高做了全面的检查,他可以瞒过县里的医生,但地区的医生会诊之后认为,老高确实是植物人了。 钟毅已经对这个敢于跳楼的老高已经不敢相信了,这样吧,联系省里的医院,必须对老高的情况,做一个全面的诊断,朝政同志,你想一想,一个连自己生命都可以不要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周朝政刚刚应了,钟毅又道:地区公安处,派人参加对罗焕清的审讯,要力求还原事实真相。 邓牧为起身道:钟书记、朝政同志,这个罗焕清极为重要,我建议异地隔离审查。 钟毅想了想,心里清楚,如果邹新民真的有问题,问题爆发是早晚的事,无论何时爆发,自己都将得罪邹镜堂了,也将会让地委陷入巨大被动。现在看来,如果在其担任县长之前查明真相,影响最小。如果真的其担任了县长再查出问题来,被动的可不仅仅是地委和邹镜堂了。想通了这一点,钟毅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道:弄到地区公安处来,让他给我张口说实话。 周朝政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补充道,我联系地区武警支队吧,参与押解。 临平县公安局由何浩牵头,组织对经警大队的董先刃和大队长罗焕清进行了审讯,事已至此,董先刃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完完整整地将罗焕清交付枪支和指示打人砸车的事做了如实的供述。同时将在煤炭杀人案和行贿老高的更多细节也做了全面的交代,而对罗焕清的审查也是无比的顺利,对于安排砸车打人,购买枪支的事,也是全盘都认了。 我拿着两人的笔录材料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董先刃的事情基本已经掌握清楚,只是又交代了细节,而罗焕清的事,则是有些不解地道:何局啊,罗焕清没人指使?据我了解的情况,和罗焕清所交代的情况和事实出入不小啊,他就把所有的事都认下了? 何浩也是不解地道:是啊,这小子认得十分干脆,打人砸车的事是为了为临平煤炭公司的司机师傅出头,而枪支的事,则是为了维护矿区的治安形势。都是个人行为,临平县煤炭公司和矿区的领导都不知道。 我心里暗暗地道:按照钟潇虹之前提供的线索,罗焕清胆小怕事,砸车打人和买枪的事都认了,少说也是三年起步的牢狱之灾,难道他为了不得罪林华北,连坐牢都不怕了。 我将材料推过去道:何局,罗焕清没说实话 ,从逻辑上看,他虽然是经警大队的大队长,但毕竟是为煤炭和矿区工作,他犯得着自己去主动花钱买几把手枪嘛。第二点啊,他属于经警大队,管的是煤矿的秩序,这由谁拉碎石管他经警大队什么关系。所以,这个罗焕清,没有说实话。 何浩道:但是他现在主动认罪了,我们的同志就不好办了。 上手段没有? 何浩有些为难地道:县委政法委的同志在审讯之前,亲自到了县看守所,专门传达了华东书记的指示,对待罗焕清同志,一不准打骂,二不准虐待。您知道的,他是罗县长的侄子,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的爱人。负责审讯的同志,心里有负担啊。 刚刚想着这事,就听到了门口的敲门声,抬头望去,几个身着制服的同志就已经站在了门口。 带队的招呼道:李局长吧,我们是地区刑警支队和地区武警支队的。 何浩忙站了起来,搬了凳子,几人落座之后,就将来意表明了。 何浩不解地道:带两个人,你们出动了咱们武警的同志? 旁边一人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打开了皮包,从里面拿出了手续。 带队的同志笑了笑道:李局长,按照我们接到的通知,不仅我们要带走人,所有涉及的案卷材料、审讯材料,我们都要带走。 何浩道:这不,我们刚刚问的。 带队的同志看了没看,直接装进了包里道:这个我们就不看了,到了地区公安处,有专人来看。 办完了手续,地区公安处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武警也就将罗焕清和董先刃押着上了车。 董先刃看着全副武装的武警,一脸震惊的道:不再审审了吗?不是还要法院判吗? 看着一行两辆军车、两辆警车,何浩有些纳闷地道:这俩人这待遇,自己干了这么多年的公安,押解的犯人也不少了,能享受这个待遇的,着实不多,难道还怕有人劫了不成。 董先刃和罗焕清被带走的消息,自然也瞒不过林华北和邹新民,俩人在煤炭宾馆里,一边抽烟一边商量着对策。 林华北道:问清楚了没有? 问清楚了,确实是带到地区公安处了。 邹新民喝了口茶道:我去地区找周海英,他要是不帮忙,咱们出了事,他碎石的事也别想说清楚…… 第500 章 我们必须尊重书记意见 1990年是一个新的起点,89年的元旦,上级专门发文,要营造浓厚的氛围。 空气中都弥漫着迎接元旦的喜悦。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大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出喜庆的姿态。商店的橱窗贴上了精美的元旦贴纸,县委大院不少办公室里,都扯上了彩带,县委大院礼堂里,“地改市”庆祝大会暨临平县迎元旦文艺汇演正在紧张布置。 林华北专程来到了县委大院,看到到处张灯结彩,心里就更加惶恐不安,来到了邹新民的办公室,端着杯子喝了几口水,恶狠狠的道:老子在看守所里,绳子都给他找好了,这王八蛋,去地区了。去了地区再想搞死他,基本就不可能了。邹县,你想想,公安局副局长被杀,政委跳楼,如果看守所再出一个上了吊的重要嫌疑人,他李朝阳的局长还能当的下去?他岳父就是地区专员恐怕也不好使吧。 邹新民略感忧虑的道: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啊,在看守所里弄人,搞不好会出问题,不妥,我看还是不妥。我还担心老高那边,老高那边查清楚没有? 他的办公室,我骗我们家老五给砸了,砸的时候,我们的人没在里面找到什么东西。老高这个人我看你不需要担心,他都随时准备死了,不可能会再给大家留下小辫子,这家伙这几年空手套白狼,没少挣。 邹新民道:老高的那份,稳妥起见,先给着他儿子,等到咱们以后把煤矿搞到手,就放心大胆了。还有,罗焕清家的那个小娘们,最近可是和张庆合走的很近啊,张庆合可是把自己的私章,都给她在用,她那边? 放心,那个小娘们,她要是不听招呼,我就找人把她的照片贴到全县大街小巷的电线杆子上去。女人嘛,就活一张脸嘛。 这个他娘的老罗,这辈子,真是他妈值了,如花似玉的闺女,那个时候,嫩的能掐出水来,毁在他王八蛋手里了。 林华北不懈的道:晚上,找几个给你放松一下? 邹新民道:算了,我家老叔是个讲究人啊,已经给地委打了电话,关键时候,低调一点,晚上的时候,咱们去地区吧,去找周海英。 林华北一脸欣喜的道:邹县长,来,举起茶杯,提前祝贺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不敢提前庆祝,现在关键的是找到周海英帮忙带话。 林华北略感担心的道:那小子,能不能办事? 邹新民道:他要是不办事,我只有去找齐永林了,这个齐永林,刚刚去省城拜访了我叔。这次咱们不动手了,只带话进去,只要罗焕清和县里说的一致,咬死不往咱们身上撤,咱们俩就没问题。 县委大院里,张庆合也是接到了地委书记钟毅的电话,请其以组织的名义,与钟潇虹交心谈心,争取在钟潇虹这里,获得更多的线索。 张庆合心情不错,在地区各县强有力的支持下,临平70%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剩下的时间,就是向着80%的目标进行冲刺,只要完成了80%的目标,临平的干部群众也就在地区算是站了起来。 张庆合让李亚男将钟潇虹请到了办公室,钟潇虹刚刚落座,张庆合道:小李啊,泡杯茶,泡红茶,暖胃。 钟潇虹受宠若惊的道:张书记,谢谢谢谢。 哎,小钟主任啊,我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是对你的印象非常深刻啊。这次修路,完成了70%的阶段性目标,小钟主任功不可没啊,你所负责的包段质量最好,效率最高,在关键时候,能够支持县委的工作,县委是能够看的到的。 钟潇虹发自内心的道:张书记,您要是不来,我们是没有信心打通这条路的。 俩人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情之后,张庆合道:小钟主任,罗焕清是你的爱人,他现在被抓,你有没有什么想对组织上交代的啊。不过你不要紧张,组织上对你们两个是区别看待的。 钟潇虹身为县政府办主任,察言观色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自然是明白张庆合的意思。组织,这个词在自己刚刚中专毕业的时候,是多么的神圣。而这么多年一路走来,欺负、侮辱自己的哪一个不是组织的领导者。这挥之不去的阴影也就是组织里的同志所带来的。让其很难再愿意彻彻底底的相信任何一个人。当年的屈辱是在内心深处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而无处诉说,当看到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刚正不阿的朝阳身着公安制服彬彬有礼为自己挡酒的时候,只在那一刻,满足了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所有幻想,也就沦陷了。她既有发自内心的喜欢,也有想着对身边人的报复心理。就是如此,既不敢也不甘将内心深处最为屈辱的一段历史给朝阳诉说,面对张庆合的谈话,钟潇虹决定把除了关于那段屈辱历史之外的事,都向组织做个汇报。 钟潇虹轻甩了一下头,端坐起来,郑重的道:张书记,我和罗焕清的婚姻早就破裂了,我是知道一些事,但是知道的不多,多数都是听罗焕清说的,第一个,就是枪的事吧,那个是林华北买的,只是拿给经警大队的几个人壮胆的。第二个,关于砸车的事,也是罗焕清受林华北指示,当时他们打过电话,为了这事,罗焕清还担心董先刃会报复自己。 出于保护钟潇虹的考虑,张庆合并没有打算将钟潇虹推向台前,去作为证人指证这些事情。张庆合深深的清楚,这些事判不了死刑,如果钟潇虹公开站出来指证,必将会受到疯狂的打击和报复。 张庆合点了点头道:潇虹同志啊,组织上清楚了,看来问题的关键,是要罗焕清承认,如果他咬死不承认,还是不好对林华北动手啊。 钟潇虹点了点头,认可了张庆合的说法。 行吧,潇虹同志,把政府办那边的工作干好,组织上是看到的见的,等到县长到任之后,下一步有机会组织上会考虑你的工作调整问题。 钟潇虹鼓足勇气道:张书记,我知道这话不该问,是不是县长不从平安来了,由邹常务接任县长。 张庆合不想回应这个话题,但如果不说,反倒是会让钟潇虹觉得自己把她当做了外人。现在我也听到了这种说法,但到底是谁来接任县长,这个不到最后一刻宣布,还不好说。 钟潇虹自然明白,领导是不会把话说满的。只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心有不甘的补充道:张书记,上次我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地区建委的周海英书记,他们也谈起了碎石这事的时候,说的比较隐晦,但应该是回扣的事。 张庆合点了点头,示意钟潇虹继续把这个事情说下去…… 张庆合听完之后,也就想明白为什么龙腾公司的碎石,价格这么贵,还销路这么好了,不过现在来看,这个回扣,应该是没给成,毕竟自己直接砍了他们20%的价格下来。 华灯初上,时间来到了晚上,周海英白天接到了邹新民的电话之后,心情有些复杂。毕竟自己的碎石生意,被张庆合一搅和,没有赚到什么钱,如今答应邹新民的回扣,不好兑现了。但如今的邹新民已经不是昨日的邹新民了,自从邹镜堂到了省里之后,邹新民也就成了自己身边不时听到的名字,虽然政协的一把手比不上书记省长,但人家那咋说也是正部级的一把手,自己父亲周鸿基退休之后,也就是到政协当个副职而已,和人家相比,看起来差的是半级,但就这半级,用天壤之别来形容都不过分。 硬着头皮,来到了迎宾楼,三个人吃吃喝喝一阵之后,周海英端着杯子道:邹县啊,我可是听说了啊,临平县长可是被你拿下了。 邹新民笑了笑道:哎,苦差事啊,临平穷,比不上其他县啊。周书记,说句掏心窝的话,这个位置,让你来你肯定都不来。 周海英骂道:真是得了便宜卖乖,在地区里,县委书记和县长那是一般的局委办一把手可比的,那是可以直接指挥公检法司的岗位。 周海英倒也不能说自己操作光明县长没有干成,只是十分羡慕的道:县长,我的新民同志,全国一共才三千多个县吧,要论局,算了,不论了,根本没法比。 三人说了一会之后,邹新民自然就提到了正题,周书记啊 这次来,我也是有事相求啊,临平的老领导罗正财有个侄儿,也是我们煤炭公司以前经警大队的大队长,现在运输科的科长啊,犯了点事,被地区抓了,您知道我们是县里的人,对地区不熟,您要帮忙啊。 周海英一听,不是要回扣,又来求自己帮忙,顿时底气也就硬了不少:说说,说说,咋回事。 林华北和邹新民三下五除二,也就将罗焕清被抓的事说了。 周海英听完之后,只是让带几句话,少受点罪,倒不是不能办到,但还是装作一脸为难的道:邹县,林总,这个事,不好办啊,听这意思,前段时间你们临平发生的事,都和这个罗焕清有关啊。我看这是地区政法委要收拾他啊。 邹新民忙看了林华北一眼,林华北自然是意会,忙从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推了过去。 周海英斜眼一看,不悦的道: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邹新民忙道:周书记,我们知道这事您不花一分钱也能把事办了,但是您讲义气,我们不能不懂规矩啊。现在商品经济了,只谈感情不谈钱那就是耍流氓吗,你给我们办事,也不能是空口白牙单凭一张嘴啊欠人情啊,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啊。您如果不收,我们这事就不办了。 周海英慢慢的喝了口茶,十分平静的道:这个 哎呀,都说人走茶凉,正财都去平安当政协主席了,像你们这样还掏心掏肺的为他帮忙的,不多了。为了这份义气,为了这份恩情,这事我答应下来了。公安处也好,刑警支队也罢,咱都有熟人,这钱我给你们花到位,如果花不完,我给你们退回来! 邹新民道:大周哥,您要是真心帮忙,就给我们使劲砸钱,我们在乎的不是钱,是把事办成。 周海英笑着道,这些钱,一定办的成。 周海英没有食言,确实找人把话带给了罗焕清,并且还使了私人关系,专门关照。 一连审讯了两天,罗焕清始终坚持事都是自己办到,周朝证和钟毅拿着审讯材料,都是有些失望了。 周朝政道:书记啊,同志们确实是尽力了,在搞的话,恐怕就要出问题了,这个罗焕清,嘴是真硬啊,有没有可能这就是事实啊。 钟毅摇了摇头,沉默良久道:我们要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事情的突破,我看只是需要时间,只要时间到了,一定会有所突破的。只是可惜啊,现在我们时间不够了,只有先启动程序了,不然后天的庆典大会,大家不好见面啊! 说着,就让人通知了组织部长于伟正,交代了下去,马上启动对邹新民的资格审查,条件合适,就启动县长程序的动议。 于伟正马上安排人,将邹新民的人事档案从临平县委调了过来。 干部动议之前,先核查档案,档案过了之后,五人小组会就会启动研究,一套程序走下来,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两个月。 赵东拿过来了邹新民的人事档案之后,于伟正也就打开了,抽出了材料之后,于伟正愣住了,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大字,此人不能重用,李学武! 于伟正愣了两三分钟,才回过神来!拿着材料直接去了钟毅的办公室。 钟毅听闻之后,忙抽出材料,李学武写的字迹清晰可见,态度异常坚决。钟毅忙道:怎么?学武怎么能在上面签字?县处级的档案,不是在咱们地委吗? 于伟正道:啊,是这样,不是核查干部在特殊时期的表现嘛,县里要先查一遍,档案都是发下去,请各党组织组织自查,查完之后县委书记要签字。学武作为临平的书记,是有着在上面签字的权利的。 钟毅感叹道:学武这样写,是彻底否定了邹新民啊,这也是押上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啊。 于伟正道:书记,只要有这个意见,按照程序,可能我们组织部门的部务会上,这个档案邹新民同志他就过不了,我们必须尊重党组织书记的意见! 第 501章1990年来了 地委书记钟毅看着邹新民的档案,暗自对李学武佩服起来,从干部管理的角度来讲,本着对组织和对事业负责的态度,写下这句话,避免了邹新民以后成为主政一方的一把手的可能性,也就是宣告了邹新民政治前途的结束。 担任过县委书记、地委书记多年的钟毅,自然是明白这句话所包含的分量到底有多重。自己担任过县委书记、地委书记多年,一向也认为自己在干部管理方面是比较严格的,但是也很少对一个干部下过这样的定语。钟毅这个时候,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李学武的父亲李老革命在地区深受尊重和拥护,连之前的秘书岳峰都已经是副省长了,而李学武则一直是在县处级的位置上徘徊,刚正不阿、大公无私的性格是太容易得罪人了。 钟毅道:推荐学武副厅级的事怎么样了? 于伟正道:现在在省委组织部了,估计会很快下来考察。 钟毅拿起人事档案材料道:看来,我们要跑一趟省委组织部啊,这份材料我们口头上,是解释不清楚的。 平安县正在和曹河召开白酒对接会,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和曹河县委书记李显平出席。因为白酒合作的事,钟毅批了三次条子,两县才被迫走在了一起。 之所以是被迫,在李显平看来,曹河酒厂家大业大,虽然没有之前生意好,但酒厂换了新的领导班子之后有所起色。就算是现在县里补贴酒厂,但还是能够维持运转,假以时日还是有重塑辉煌的可能性。而与一家乡镇搞合作,多少是有些掉价的,况且现在平安的高强红势头正盛,之前的对接,平安提出的条件太过苛刻。 而对于平安县来讲,自然也不愿与曹河酒厂谈合作,一个是高粱红酒厂销量一年比一年好,不仅是打开了省内的市场,现在临近的几个省市也打开了销路。高粱红如今又建造了自己的新厂,新厂投入之后,产能得到了成倍的提升,但仍然满足不了市场需求。 一行人谈了一个上午,也不见有什么起色,围绕两厂合并,共同出资成立新酒厂和一方出技术一方出钱的三种合作方式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郑红旗心里暗道,都这个时候了,曹河还想着让高粱红整体并入曹河酒厂,如果再拖上一年,等到曹河酒厂彻底停产之后,曹河酒厂到时候就会成为曹河财政的负担。 只听到吴香梅道:叫什么?曹河二曲?笑了笑道:我看还不如平安红好听。 李显平一行已经是到了平安,算是放低了姿态,看到双方的几个副县长谈得面红耳赤很不和谐,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看双方说得有些激动,郑红旗拿起茶杯上的盖碗,轻轻地敲了几下,众人也就安静了下来。郑红旗道:显平书记啊,我看这样吧,具体的工作由同志们来谈,下午的时候,地区领导要来,我要失陪一下。我请同志们陪您到我们的工业园区指导工作。 李显平也是看了看腕表,笑了一下道:地区领导对平安有偏爱之心啊,我看这样,下午的时候,同志们继续谈,我去你们的工业园区学习考察。 郑红旗道:那请友福县长全程陪同。侧身又对旁边的孙友福道:友福啊,一定要请咱们的显平书记多做指示,多提宝贵意见啊。 李显平喝了口茶,放下了茶杯,看着说话有些咄咄逼人的吴香梅道:香梅同志啊,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曹河的媳妇吧。 吴香梅一听,知道对方要打感情牌了,忙笑着道:显平书记,我是平安的闺女,也是曹河的媳妇。 李显平打趣地道:红旗书记啊,人家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个香梅同志的胳膊肘子,这算是往哪里拐啊,这可不像是对待婆家人的态度啊。 郑红旗知道,这个问题回答闺女还是女儿都是陷阱,也就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笑着道:显平书记啊,您这个认识可就有局限性了,这个时候就不能说是闺女女儿了,这个时候,就是党和人民的干部。 谈判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毕竟双方主打的就是一个应付。中午的时候,在县委招待所里,平安县的党政班子设宴款待曹河的干部。谈判桌上有了些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饭桌上则多了不少亲密无间的同志情。 吴香梅还是端着杯子,来到了曹河几位领导的跟前,端着杯子来到了李显平的跟前,略表歉意地喝了几杯。 郑红旗偶尔胃不好,已经连续多天没有喝酒,今天的谈判谈的是白酒,也是在李显平的劝说之下端了白酒杯,看曹河的干部一直在灌吴香梅的酒,就拍了拍旁边的挂职副县长,代管县委办工作的张云飞,一起去为吴香梅挡酒。 李显平看着郑红旗和吴香梅都在,就主动将两人叫到一边,悄声地道:香梅啊,我听说你要去临平工作? 吴香梅去临平的消息虽然出来不久,但是作为县委书记这个级别的干部,第一时间也就听说了。 吴香梅自然是不好回答的,郑红旗道:是啊,是有这个说法。 李显平道:常务副县长,那可是要协助县长抓全面工作的啊,红旗同志、香梅同志,我提个建议啊,只是个人的建议,很不成熟,你们两位领导考虑一下,那就是香梅到任之后啊,曹河、平安和临平,共同在临平搞一个新酒厂,平安出技术,曹河出熟练的工人,临平嘛煤老板,就出点钱嘛,这样的话,咱们既完成了上级的要求,也给香梅同志,送去一份厚重的嫁妆嘛。 吴香梅还没有去临平,自然是不好表态,只是恭维地笑着。 李显平的话打开了郑红旗的思路,如果临平愿意出钱建立酒厂,承担一部分高粱红的产能,到时候平安只管分钱,倒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更为关键的是,酒厂成立之后,也算是县城企业合作的一个示范,在政治上也有积极的意义。 郑红旗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吴香梅道:临平的财政就是靠地底下的煤都可以吃五十年,香梅啊,我觉得,对于临平来讲,出点钱嘛,我们送他一个酒厂,大不了分钱的时候,临平占大头嘛,显平书记这是一个很好的思路。 吴香梅只是初步谈了话,还没有启动程序,如果代表临平表态,则是太不成熟了。笑着道:红旗书记、显平书记,两位领导,这才喝了几杯酒,就说起了胡话,我只是平安县的一个副县长,可管不了临平的事啊。这事,你们两位领导,可要找张庆合书记谈。 郑红旗笑着道:哎,老张来就不谈了啊,他要是来了,我们高粱红酒厂都是临平的了。 吴香梅心里暗道:这个李显平,也是够滑头的,一分钱不出,还想着临平帮助他解决就业的压力,以后真的到了临平,就是办酒厂也不能带着他! 下午的时候,张云飞陪着郑红旗在县委大院里等待组织部副部长贾彬,俩人晒着太阳,有了十分难得的惬意。 作为县委书记,能够出干部,作为党的一把手,这也算得上是一种特殊的政绩,说明了上级对平安干部队伍的充分认可,也说明了自己作为县委书记,称得上一句,领导有方。 张云飞看郑红旗心情不错就道:书记啊,我看曹河的干部,还是思路不够开阔啊,这么大个酒厂,怎么能让产能闲置起来啊。 他们也是不想闲置啊,市场,是市场把他们给抛弃了啊? 张云飞道:我看完全可以生产饮料嘛,配方不复杂,技术要求也低,只要稍加改造,就可以成为饮料的生产线嘛,饮料嘛,单价是低,但是利润率可不低。 郑红旗郑重地打量了一下张云飞,笑着道:可以啊小子,今年财政比前几年好一些,这样,这样啊,给你小子个机会,算一算,投入大不大,机会多不多,条件如果允许,先在咱们县里办个饮料厂嘛。 曹河?我的意思是这个曹河? 曹河?要相信曹河人民有智慧,克服困难滴…… 正说着,汽车就驶入了县委大院,郑红旗主动迎了上去,为组织部副部长贾彬开了车门。 郑红旗笑着道:欢迎贾部长,这是1989年的最后一天,贾部长来考察干部,给了我们一个圆满的结尾啊。 钟毅约了组织部长曹立人之后,也是和分管组织的副书记邓牧为一起到了省委组织部。 省委组织部的大院是民国时期的老式建筑,历经岁月的洗礼,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宛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默默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那斑驳的外墙,爬满了岁月的藤蔓,如今叶子已经凋落,藤枝仿佛是历史留下的细密纹路,每一道痕迹似乎都承载着曾经的风云变幻。青灰色的砖瓦,在阳光的映照下,透着一种古朴而沉静的气息,显得很是威严。 钟毅和邓牧为二人在部长对面的小接待室等了十多分钟,等部长开会回来,跟着秘书就进了办公室。 曹立人道:你们是来汇报明天的庆典大会准备情况的吧!议程我都看了,很好啊,钟毅同志,牧为同志,你们两个可是地区第一任市委书记和市委副书记,这个很有意义啊。 说了几句庆典大会的事情之后,钟毅就拿出了档案袋,起身双手奉上,曹立人接过来之后,看了看封皮。邹新民同志? 对,这个是邹新民同志! 曹立人略作了思考之后道:这个就是那个,那个什么,临平的那个干部是吧。 钟毅道:是啊,这个是临平的常务副县长。 曹立人眉头微皱:处级干部的档案嘛,我就不看了,你们地委或者说明天的市委,要落实好省委的决策。这次上级同意在咱们省选择两个城市作为沿海经济开放示范区,邹镜堂同志做了很多的工作,镜堂同志只对组织上提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道方书记亲自让秘书打来电话,三个字,落实好。 邓牧为和钟毅相互对视了一眼,邓牧为道:部长啊,现在是有一个突发情况,就是组织部门啊,在审核档案的时候,就发现了时任县委书记,在干部审核表上有了批注,正是因为省领导关心,我们才专程来汇报。 曹立人听闻之后,一边解开档案袋上面的绳子。解开之后,慢慢地抽出了里面的档案,在干部履历表的上面,就看到“此人不能重用”六个大字,再看落款,则是李学武。 曹立人的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眉头紧锁、凝视良久才道:这个李学武是谁? 钟毅道:临平县委书记。 曹立人十分不悦地放下了档案材料,口吻严肃地道:钟毅同志、牧为同志,你们这是故意让省委难堪嘛!此人不堪重用的原因是什么?常务副县长是你们地区管理的干部,县委书记怎么能在常务副县长的人事档案上签批意见?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钟毅倒也不亢不卑,十分坦诚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组织部的立人部长做了汇报。钟毅道:部长啊,学武同志签批这个意见,完全是出于对组织和对事业负责的态度,是出于公心。 曹立人听完解释之后,面色舒缓了一些,毕竟牵扯到买卖枪支、纵容犯罪、倒卖矿产、贪腐腐败,确实如钟毅所讲,如果提拔之后查实了相关的问题,到时候被动的不仅仅是地区,自己作为组织部长,强力推荐这个干部也是脸上无光,更是对党和人民的不负责任。 曹立人道:钟毅同志,我们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啊。 钟毅郑重地道:我以党性担保。 我电话里就讲了,证据,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们拿不到证据,你们拿不到证据,我就不好和领导沟通汇报。还有,你们地区党政班子成员之间,意见分歧很大啊,再给你打电话之前,我还是找人了解了情况,钟毅、牧为,你们地区里其他领导,对邹新民同志是十分认可的,同一个同志,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这个问题,你们要反思和总结啊。 曹立人部长没有说问的是谁,钟毅和邓牧为自然是不会去问,但能让立人部长亲自打电话的,地区里也就这几个人。 我可以跟镜堂同志沟通,但是没有证据,你们地区,包括这个学武同志,就要做好承担压力的准备啊。 曹立人说话很慢,但很有分量,钟毅和邓牧为听得是清清楚楚,也就是说,得罪人了。 从曹立人部长的办公室出来,省城里元旦的氛围比地区还要浓烈一些,在返回地区的路上,天也渐渐黑了起来,远处不时有腾空的烟花,带来了冬日里最绚丽的花火。钟毅一脸轻松地看着窗外不时腾空而起的烟花,神情专注若有所思。 用手有节奏地拍着大腿道:庆合的县委书记、香梅的县长,庆典大会后,就发文件。 到了晚上九点,汽车才来到了地委大院,地委大院的大门上,贴着元旦快乐的红色灯笼随风摇曳。 下了车,钟毅和邓牧为看着漫天星辰、微风轻轻拂过脸颊,却也吹不散两人凝望星辰时心中涌起的那片温热。繁星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坚定不移地运行着,就像人生路上那些怀揣着梦想并为之努力拼搏的人们,无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都始终沿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前行。 夜色难免黑凉、前行必有曙光,在奋斗的岁月里,对得起每一份光阴。于高山之巅,方见大河奔涌于群峰之上,更觉长风浩荡——致敬所有奋斗者! 第 502章 死罪他敢不敢顶 1990年的1月1日,阳光和煦,轻风微拂,中华大地迎来了新的纪元,开启了新的十年。 90年代的十年,是在我们改革开放历程中承上启下的关键十年,这个十年,是我们弯道超车奋起直追的十年,这个十年也是伟大的人民不甘落后迅猛发展的十年,这个十年也是文化、经济、思想最为活跃的十年。 地委大院办公楼的上方数面彩旗迎风招展,巨大的横幅上写着十六个大字,“紧抓机遇、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加快发展”,地委大院里主干道的两侧,写着东原地区发展历程的展览,罗列起了一幅幅的照片,记录了从东原地区成立至今的点点滴滴。 地委书记钟毅、专员齐永林和一众党政干部西装革履,早早地就来到了地区大院里迎接省里和其他兄弟地市的领导。 钟毅和齐永林不时地交谈着,气氛融洽,关系和谐,看得出,能够成为东原市第一任市委书记和市长,两人脸上都有喜悦之情。 齐永林则是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昨天临近休息,其接到了邹镜堂秘书的电话,专门了解了李学武的情况,听得出来,领导对李学武有所不满,而李学武的背后,则是钟毅和岳峰。 同样心怀忐忑的,还有地委书记钟毅,也是很晚的时间,接到了省委组织部立人部长的电话,李学武的副厅级要先放一放,给出的理由是很官方,等到从北京学习完之后,再做研究。 钟毅自是争取了几句,毕竟学武是以厅级干部考察人选的身份去的北京学习。现在能够确定的职务,仅仅是市政协秘书长,正处级的位置。按照钟毅的打算,等到学武解决了副厅级之后,多向省委汇报,争取担任市纪委书记或者市组织部部长。看来,自己还是误判了形势。 经过一年的交通工程建设,东原通往省城的时间,由六个小时,缩短为了三个小时。九点半的时候,两辆中巴客车在警车开道下,缓缓地开进了地委大院。 钟毅和齐永林两人并肩左右,迎了上去。 车门打开之后,省委何副书记、省政协邹镜堂书记、省委组织部的曹立人部长,省人大的方信副主任和周鸿基、岳峰两位副省长依次下车,众人笑呵呵地打着招呼握着手。 何副书记笑着道:镜堂同志、方信同志、加上鸿基和岳峰同志,今天啊,是到了你们的根据地啊。 几人都是从东原出去的干部,今天又以省领导的身份来到了地区,见证“地改市”的历史时刻,自然也是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邹镜堂颇为感慨地道:离开家乡三十年了,这期间回家的次数,特别是这几年,屈指可数,变化大啊。说着走上前,主动与钟毅握起了手,十分关怀地道:钟毅同志啊,这些年,辛苦啊。 钟毅本以为邹镜堂会是冷脸冷面,却是没想到这位正部级的干部笑容满面、平易近人,让人倍感亲切。 几人客套了几句之后,就是参观展览,钟毅和齐永林分立左右,陪着众位领导观看发展历程的摄影展览,从领导关怀、工农商贸五个方面,全面完整记录了四十年来地区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周鸿基和岳峰作为见证者和经历者,也是当起了解说的角色,和众人一起回忆峥嵘岁月。 十点钟,参观完了摄影展,一行领导就走进了大会议室。会议室里顿时是掌声雷动,主席台上“东原市成立庆典大会”的横幅悬挂于上方。 众人落座之后,钟毅打开了话筒道:同志们,我们现在开会了,出席今天会议的有省委副书记何思成同志,省政协党组书记邹镜堂同志,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曹立人同志,省人大常委会党组副书记、副主任方信同志和省政府党组成员、副省长周鸿基同志、岳峰同志,在一片掌声过后,钟毅道同志们,出席今天会议的还有省直有关部门、全省兄弟地市的领导同志,东原地区原任正厅级以上的老领导、老干部,地区四大班子负责同志和地区各县、各有关部门负责同志和群众代表…… 在雄壮的国歌声结束之后,曹立人宣读了省委、省政府关于撤销东原地区,成立地级东原市的文件和干部任免的有关批复文件。省委副书记何思成代表省委向市委书记钟毅授印、授牌,副省长周鸿基代表省政府向市长齐永林授印和授牌。授牌之后,省委副书记何思成和副省长周鸿基分别代表省委省政府作了讲话。 会议室里的时间并不长,不足一个小时,接着众人就到了大院门口,将披着红绸的牌子挂在了门口的两侧。 解开了红绸之后,也就标志着东原四大班子正式成立。 又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众人来到了办公大楼的门口,摄影师早早地架好了照相机,留下了东原历史上难得的瞬间。 用过了午饭之后,众位领导一起散着步,来到了中巴车的位置,而李学武作为第一届市政协的秘书长,却也是跟在众位领导的身后,脸上刻意地保持着微笑。 周鸿基和岳峰,都是李老革命的老部下,在今天听到李学武的副厅级被暂缓之后,都是有些许的纳闷,毕竟俩人都是地区走出去的本土干部,对李老革命和李学武都是有感情的。 临近上车,岳峰主动问道:哎,怎么没看到学武同志啊。 正是这一句话,已经上了车的周鸿基听到后一愣,毫不犹豫地就又下了车。 钟毅忙扭头看了看,在人群的最后面,看到了李学武的身影,忙招了招手。笑着对岳峰道:学武只休息今天一天,我让他赶回来了。 李学武不紧不慢地从人群中走了过来,笑着与周鸿基和岳峰握了握手。 钟毅自然知道两人这是给李学武站台的意思,透过车窗,就看了一眼已经上了车的邹镜堂。只看邹镜堂目视前方,脸色平静。但钟毅笃定,邹镜堂绝对看到了这一幕。 此刻的钟毅,内心反倒多了一丝的担忧,省领导都开始站台,简单的问题现在变得更加复杂,已经超出了东原可以控制的范围。这一刻,身为市委书记的钟毅,对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紧接着,东原市光明区、东原市工业开发区宣布成立,接连两天,各县都有庆祝活动和文艺汇演。 临平的文艺汇演结束之后,趁着放假,张叔也是从临平县回到了平安县。 到了张叔的家门口,我又劝道:叔啊,今天平安县晚上的文艺汇演,你确定不去。 张叔夹着已经褪了色的皮包道: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啊爱看这些,我就不凑热闹了,晚上约了红旗和老李他们,你结束了就赶过来。 将张叔送回了家里,接着又赶到了平安县总工会的职工俱乐部,文艺汇演是在晚上,我之所以赶着来看,就是因为晓阳要登台演出。 到了县剧院的门口,剑锋已经在门口等着我,看着我进来就道:李局长啊,我从深圳都赶回来了,你从临平来都迟到了,你再不来,你媳妇都唱完了。 我看着剑锋一身的西装革履道:大冬天你穿这个,你不冷啊。 外面是冷,里面可暖和了。 职工俱乐部三四百人的场地,走廊里都站满了人,舞台上霓虹闪烁,不知道是谁正在舞台上唱着歌,慢慢地挤到了座位之上,文静笑着喊了一声的姐夫。 打量了周围一圈,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文静略显激动地道:姐夫,晓阳,下一个,下一个。 在满怀期待之中,主持人出来报幕道:观众朋友们,我们平安的高粱红酒现在已经香飘千里,打开了临近多省的市场,每当我们举起酒杯,为友谊干杯,为幸福喝彩,为美好的未来祈福时,《祝酒歌》那欢快激昂的旋律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响起,它不仅仅是一首歌曲,更是我们平安干部群众幸福的心声。现在,就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城关镇的邓晓阳同志为我们带来女声独唱《祝酒歌》。 掌声雷动之下,晓阳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舞台中央,深鞠一躬之后,伴随着欢快的音乐,轻轻地舞动了起来。 那一刻,晓阳身姿轻盈,每一个动作都仿佛与那激昂的旋律完美契合,举手投足间洋溢着无尽的活力与热情。 只见晓阳随着节奏扭动着腰肢,裙摆如同绽放的花朵般飞扬起来,为整个舞台增添了一抹绚丽的色彩。那灵动的眼神,顾盼生辉,晓阳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很有感染力,看了一眼,让我都久久不能释怀。好看,真的好看,比浓妆艳抹的明星好看多了。 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 愿洒热血和汗水 来来 征途上战鼓擂 条条战线捷报飞…… 好听,真的好听,以后没事就要让晓阳给我唱上几曲,花钱咱也愿意。我心里又是暗道,以前倒是不觉得,晓阳啥时候还有这样的本事。 再看李剑锋,瞪大了双眼,看得是目不转睛,若不是文静在,估计都要流口水。我心里暗道:流氓,这是我媳妇! 晓阳演唱完之后,又是掌声雷动,待晓阳谢幕之后。李剑锋道:走走走,红旗书记晚上还等我们吃饭。 我心有不甘地道:怎么,这就走了? 走了走了,你媳妇也看了,咋你还想看别人媳妇啊。 走出了俱乐部的大门,一行三个人就去后台找了晓阳,看着晓阳画了淡妆,眉目之间尽是灵动与温婉。 晓阳见到他我们过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亲切的笑容,眼中却透着平日里在工作中磨砺出的那份沉稳与睿智。她轻轻抬手将耳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开口说道:“怎么样,我唱得还行吧。” 文静道:姐,你是没看,他俩刚才看你,眼睛都直了。说完,也就瞥了李剑锋一眼。 李剑锋道:哎哎,别乱说,我是在研究,晓阳后面的霓虹灯。 一行人到了驴肉馆子里,赶到的时候,几人已经喝了不少,看我们过来,李叔起身道:哎哎,社会主义接班人来了,加位置加位置。 郑红旗挥了挥手道:朝阳,剑锋,你俩总算来了啊,我这个半斤,可是交给接班人了。 张叔道:剑锋啊,我可听红旗书记说了,你手上几个项目都很有前景啊,现在张叔到了临平,缺的就是项目啊。 马军道:对对对,你抓紧给他介绍几个项目吧,你再不介绍,我看他就开始打咱们地毯厂和酒厂的主意了。 李剑锋道:这个项目确实有几个,现在正在和地区工业园区对接。但是,张叔啊,我觉得现在见效最快的,就是发展地毯,现在地毯的出口,需求很大啊。 郑红旗道:哎,正好香梅也在,香梅,老张,你这次过去,我送一个厂给你们啊,饮料加工厂。我这几天了解到,这个厂很有前景,你们出钱,我们平安来出技术。 看几人聊得热闹,李叔搬了马扎靠近我道:咋,听说你们临平公安遇到困难了?有个什么小王八蛋一直不说实话? 我自是将罗焕清的事给李叔说了。 李叔道:就一个这货地区公安处和你们县公安局就没辙了?什么水平啊! 是啊,没辙了!李叔,地区公安能上的手段都上了。 李叔抖了抖烟灰道:我还以为多复杂个事,弄到平安来,我三天给你弄得明明白白,他不就是想着顶包嘛,你说这样的人,他死罪敢不敢顶…… 第 503章 思路是个很好的思路 听到李叔说死罪怕不怕?我倒是问道:李叔,他这个买卖枪支,打人砸车判不了死刑吧! 哎,是,这两个是判不了死刑,但是我问你,他能不能说清楚枪支在哪里买的,找谁买的,什么时候买的,他说得清楚吗?说不清楚那我是不是就可以怀疑这几支枪是他罗焕清自己制造的。哎,你回去看看刑法,上面可是写得清清楚楚,非法制造、买卖、运输、邮寄、储存枪支、弹药、爆炸物、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触犯这一罪行的将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死刑。小子,被人用他的枪杀死了一名县公安局的副局长,这算不算情节严重? 我听完之后,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自然,自然算是。 对嘛,就凭这一点,你说要判他个死刑,过不过分?替人顶罪的我也见过一些,但是可是没有看到过扛死罪的啊! 我忙端着杯子道:叔啊,这一点我确实没想到。 李叔一仰头,杯中酒也就下了肚,李叔红着脸,略有疑惑地道:按说你们临平公安考虑不到这一点,地区公安不太可能考虑不到这一点,你想啊,正常的逻辑,你买的,找谁买的,花了多少钱,你说不出来或者说的不符合逻辑,现在他们都叫市公安局了,连这点东西都问不出来,我不相信! 李叔?您的意思是地区公安再放水! 我感觉这里面有猫腻啊,朝阳,不要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啊,你想一想,你们公安局的那个老高,可是从地区公安处下去的干部,那底子可不是一般的深啊! 我点了点头道:那这样,明天我去找周书记,看能不能由平安公安参与办理! 李叔剥开了花生,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喝了口茶才道:地区公安处,不,现在市公安局都办不下来,如果我们平安县公安局越俎代庖,很快就把这事办了,恐怕领导的脸上要挂不住啊。这事思路已经有了,立功的机会拿给你小子了。 吴香梅已经通过了组织谈话,宣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所以,也算是给平安的干部做一个告别,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端着杯子喝了不少。 不多会,拉着张庆合起了身来到了郑红旗跟前道:书记,您说的那个饮料厂是咋回事啊,我这个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咋不知道? 郑红旗十分淡定地道:老张、香梅啊,云飞给我推荐了一份杂志,叫,叫《改革前沿》,里面有很多关于工业经济发展的思路,给了我很多启发。我已经喊县委办的同志,将好的思路和文章,摘抄下来,印发全县干部学习。 张庆合颇有感触地道:发展,还得是发展才行啊。红旗书记啊,到时候,临平可要来经常取经,临平可是需要安平的支持啊。 郑红旗笑着道:老张,这就跟我客气起来了?见外了,平安有的,临平都会有。平安对临平的支持,是不遗余力的。只是你老哥,不能忘了,之前咱们的约定! 吴香梅一脸疑惑地道:两位领导,这是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郑红旗道:既然是秘密,今天就不在公开场合谈了。饮料厂的事香梅,你当个正事,必要的时候,我请云飞过去,现场办公牵头落实。啊,同志们,都举起来杯子啊,饮料厂就是咱们平安送给老张、香梅和朝阳同志的嫁妆。 众人起身干杯之后,郑红旗道:我提两个到位啊,临平的资金到位,平安的技术一定到位。 张庆合拉着郑红旗的胳膊道:书记啊,只要能给临平带来好处,该花的钱,我们一分不少。香梅啊,你看,咱们初到临平,也找不到什么回馈红旗书记和咱们娘家人的。我知道啊,咱们平安县现在面临的最大困境,就是电力不足的问题。学武跑了一年跑下来了电厂,已经纳入省重点工程,香梅啊,我们要知恩图报嘛,电厂建成之后,我看可以优先给平安供电! 电力不足不仅是困扰平安的问题,整个省内四个地市晚上的时候都出现过限电,生活用电都十分紧张,更别说工业用电了。郑红旗略显激动,马上端着杯子道:庆合,你这不是喝多了,再给我画饼吧! 张庆合道:哎,红旗书记,饮料,饮料,饮料,饮料不醉人。只是不知道,咱们这饮料厂耗不耗电。啊,不过放心,饮料厂就是再耗电,我们也优先保障平安的供电。 李叔又从我手里抓了一把剥好的花生,悄声道:你看,老张和红旗,俩人在那里斗法那! 而在临平,煤炭宾馆里不少包间里氛围很是热烈。令狐、冯明旺、奇东强几人也是小聚,氛围不错,理由自然是为令狐上任光明区区长饯行。 而在不远的另一个包间里,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也组织了满满一桌,同样是酒,却是喝出了不同滋味,作为常务副县长,唾手可得的县长位置如今却又被平安的干部占了去,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每一口酒咽下,好似带着无数根刺,狠狠扎在邹新民的喉咙与心间。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手中的酒杯被他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出了白色。 旁边的林华中道:我就说嘛,最靠不住的就是组织了,我就不信了,他平安的干部个个都是干将,咱们临平的干部都是他妈笨蛋,难道临平的干部死绝了吗?从平安直接破格提拔一个副县长当县长?还不就是因为钟毅的关系嘛!我听说她公公就是曹河人大的一个副主任,他爱人是地区供销社的主任,谁不知道,钟毅就是从曹河起家的。 通海贸易公司的秦大海,以前在县财政局工作,现在成立了通海贸易公司,其大哥秦大江就是地区审计局的局长,和市长齐永林的关系不一般,听到林华中说起来新来的县长,故作深奥地说:华中局长,要提拔一个正县级,岂能家里只有处级干部?这样的破格提拔的背后,你不仅要看她家或者她婆家,要看家族。曹河的方家,也是很有势力的,钟毅从曹河县长到平安县委书记,这最为关键的一步,就是有方家人的支持。投桃报李吧! 林华中抽了口烟,又一脸不解地道:哎,你要说地委瞎指挥只看关系,咱们邹常务的关系那可是正部级。那个令狐,没什么关系吧,仅仅是一个县委常委、副县长,又去光明区当区长去了。这又怎么解释,怎么偏偏把咱们邹常务给隔过去了,难道现在提拔干部,顺序翻着来的。 林华中的话说完,桌子上的人脸色都显得尴尬,林华北忙用脚踢了一下林华中。邹新民为了这事菜都没吃几口,这个时候说这些事,那简直是卖盐的干起了土匪行当,一边捅刀子一边撒盐啊。 林华中忙解释道:邹常务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为您打抱不平。 邹新民倒是没有心情生和林华中置气,自己已经搞清楚,是李学武在自己的人事档案上,写下了此人不可重用的评价,而李学武为此也是付出了代价,随端起了杯子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同志们,我没当上县长没关系,我才多大年龄,刚满40,以后机会多的是嘛。但是李学武那个老小子也没当上副厅级的干部,他多大了,又还能干几年。从县委书记调任市政协担任秘书长,恐怕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损人不利己啊。 旁边的财政局局长曾亚联半弓着腰,十分恭敬地道:邹常务啊,别管谁来当县长,你看看在座的,都是以您马首是瞻啊,没有了大家的支持,他们就是换了县长又能如何?不还是和老罗在的时候一样,一切都听咱们邹常务的。 邹新民微微低头,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捏住眼镜的横梁,动作轻柔且缓慢,将眼镜往上推了推,眼神透过镜片,依旧透着那份沉稳与斯文,微笑着道:同志们,要记住,咱们一切工作的出发点,都是为了群众,有七十万临平群众做咱们的坚强后盾,是不能允许任何人乱来的! 几人又是一番酒下肚,等出了门,冷风吹来,邹新民不禁哆嗦了一下,忙裹了裹衣服,将林华北叫到跟前道:华北啊,我看,周书记那里,明天晚上我们还是要拜访一下啊,带着诚意去,现在最关键的,还是里面的那个家伙。 林华北道:已经花了两万了,在带多少合适? 邹新民抬着头,眉头皱了皱,只是无奈地说了句:周海英书记胃口大啊。 晚上回了家,晓阳一脚一个将脚上的鞋甩了出去,拍了拍我道:去,给姐捡回来。 咋,你就不能把鞋脱在这里? 哎哟,李局长,你这是在质疑我还是在嫌弃我吗? 啊,不是不是,我是怕您这么一甩,崴了脚。 等我捡回来鞋,但看晓阳已经脱了袜子,捏着用鼻子那么一闻,眨了眨眼,十分满意地道:就是不臭脚,你说气人不!要不你闻闻? 不用闻,我也知道不臭脚。我心里暗道:晓阳啊,还想着让我闻袜子?我可没有这个习惯! 从舞台上下来,难得有一展歌喉的机会,晓阳心情不错,不自觉地就唱了起来。 一到了冬天,晓阳的脚就仿佛格外怕冷。每次出门,哪怕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棉袜,也是抵挡不住的冷。烧了水之后,就给晓阳泡脚。 脚也是泡得差不多了,晓阳给我挥了挥手道:三傻子,来,坐过来。 我满以为晓阳是要小鸟依人的温存一下,刚刚坐过来,晓阳一把揪住我的耳朵道:三傻子,你好大的胆子啊,文静可是我的好姐妹,你今天看她,什么眼神? 哎哎哎,疼啊,疼啊,我没什么眼神啊。 没什么眼神?乱说。 不是,晓阳,这不今天李剑锋一直那样看你,我才看的文静嘛。 哦,他这么看你媳妇,你就这么看他媳妇啊,你这么解释,听起来是挺公平的嘛。 哎,是嘛! 你个小王八蛋,是不是觉得媳妇都是人家的好? 晓阳,你就别吓我了,咱们研究基本国策。 晓阳忙笑了一下,羞答答地道:看你说的,我都不好下手了,人家不是这个意思,你既然有这份心,我也不让你失望,来,洗脚,我去铺床,省得你总说我,不会做家务…… 有了李叔给出来的方向,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了市委大院,向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周朝政汇报办案思路。 从地区改为市,同样对政府职能部门进行了相应的调整和优化。各部门的职责划分更加明确,地区公安处成为市公安局,在第一届市人大会议上,选举齐永林成为市长,又根据齐永林的提名,选举出了六名副市长,除了吕不伟是外地调入之外,政府班子里只有周朝政是新进的成员,在还是地区的时候,周朝政并未担任行署的副专员。 虽然早上的时候就和周书记的秘书已经预约,但到了之后,还是等了半个小时,才见到了周书记。 周朝政看我进来,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不慌不忙地从座位上起身,步伐轻盈地走了过来,脸上则带着温和的笑容道:就坐在这吧,小李啊,临平的事情配合得很好啊,省公安厅今天已经发了文件,我刚才已经签了,肯定了市里和县里两级公安机关,在短时间内,就侦破了12.25杀人案,烈士申报的事,市局已经报到了省厅,我估计年前能够批复下来,英雄的血,总算没有白流啊。 周书记,我们临平公安身上,有负担啊,虽然陈刚同志得以沉冤昭雪,杀害纪局的凶手也是顺利归案,但是现在事情的真相还没有完全查清楚,枪支到底怎么来的,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枪支,罗焕清的背后,还有没有人指示,这些都没有查清楚。 周朝政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钟书记昨天还在跟我讨论这个问题,也是非常关心这个事情的进度啊。专门提了要求,关于这个罗焕清的一切材料,都要向钟书记汇报。地委书记,关心一件具体的案子,以前啊,是从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看条件成熟,我马上将李叔的办案思路向周书记做了汇报。周书记听得认真,不时还拿起笔,在本子上记下了几个关键词。 汇报完之后,周书记看着本子上的关键词,自言自语地道:将贩卖枪支说不清楚来源视为制造枪支?根据后果……,将这个事思考完了之后,周朝政若有所思地道:朝阳局长,按照这个思路办下去,是可以判死刑的啊。 周书记,有谁愿意为死罪的事情顶包啊。 周朝政道:朝阳局长,好啊,面对困难找方法,这个思路很好啊。这样吧,这件事牵扯甚大,我要请示钟书记,你回去等待消息吧! 离开了地委大院,周朝政书记就带着材料去找了市委书记钟毅,在向钟毅汇报完之后,钟毅手指轻轻搭在太阳穴上,有节奏地轻轻揉动着,良久之后才道:思路是个很好的思路,但是,我们现在不能这样干…… 第504章 要从政治上看待这个问题 听到钟毅说现在不能这样干,周朝政有些诧异了,十分不解的道:书记,这个案子您不是就想查明真相,严惩相关责任人,堵住上面某些人的嘴嘛。 作为地委书记,属地发生了公安局副局长被杀的大案,自然是想着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但现在的形势,钟毅不得不想深一步,看远一层。钟毅看周朝政有些不解,拉开了抽屉,拿出了一盒烟,抽出了一支之后,将盒子就扔给了周朝政。拿起了火柴,划了两根,动作略显生疏,双手夹着烟道:一到冬天,抽烟就开始咳嗽,医生劝我啊,烟要少抽。所以,我把它锁进了抽屉里,今天啊,破个例。 钟毅说话向来是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特点是到了地委之后担任了一把手之后,更加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老话常说,“贵人不出语,语出必显迟",遇到事情不急于表达自己观点,听别人说完之后,经过自己深思熟虑,再来表达自己的观点,所说的话自然就是有分量有深度。 钟毅十分平静的道:朝政同志啊,看的出来啊,朝阳同志在这件事情上是认真思考了的,按照这个思路去问,我相信啊,会得到一家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答案,有些人必将会被绳之以法。但是,这件事,我们要从政治上去看了。镜堂同志非常关心临平,在县长的选拔任用上,也提了一些建议,不过我们没有采纳。学武的一句“此人不可重用”,立人部长是向省委主要领导作了汇报,这已经让镜堂同志脸上非常的挂不住了,反过来,又给立人部长施压,所以啊,学武的副厅级也被暂缓了。 周朝政道:书记,不好意思,我插一句,这个镜堂书记难道不知道,我们这么办,邹新民可能存在问题? 钟毅深吸一口烟,烟头瞬间亮起通红的光,燃烧的烟草缓缓升腾而起烟雾,在他的面前缭绕、盘旋,像是一团捉摸不定的迷雾,渐渐模糊了他的面容。钟毅紧闭着嘴唇,任由那辛辣的烟雾在口腔内弥漫。有些话是可以和周朝政说的,而有些话,周朝政这里也没法说。特别是市长齐永林主动在与邹镜堂靠拢,会造成领导之间选边站队,作为市委书记,钟毅心里清楚,为了团结,这种话也是不能说的。 钟毅道:我们没查清,他就没有问题,我们查清了,他就有问题啊。 书记,那我们更应该马上查清楚,把材料报到省委去,给学武讨要一个说法。 钟毅笑了笑:我们没查清楚,大不了就是学武方式不恰当,下一步学武还有进步的可能。我们现在查清楚了,把该办的人办了,也就做实了镜堂同志任人唯亲,唯亲是用的事实。朝政同志,你想一想啊,学武只是写了一句话,就被暂缓考察,如果是我们真的把这份报告交上去,当众打了领导的脸,到时候立人部长想帮学武说话,也没有机会了。我年龄大了,但是东原还很年轻,他才一岁!为了这件事得罪了领导,严重的讲,会影响地区发展和同志进步的。 周朝政还是一脸的不解,书记,这个邹新民,在镜堂同志心里,有这么高的地位? 钟毅慢慢的挥了一下手,淡然一笑道:也就是家族子侄,我估计,也就是认识吧。 那,我们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朝政啊,领导既不会在乎邹新民,也不会在乎谁是临平县长,而是自己的面子和权威。一个正部级的干部,来到了省里,在重大政策上为省里跑上跑下,就给道方书记提了这么一个要求,还被我们否了。否了之后就算了,如果还拿着证据摆到领导面前,到时候道方书记,都是不会为我们说话的。从政治上考虑,这件事稀里糊涂的结果,目前是最好的。等到学武学习回来,到时候再去做做工作,领导心里明镜一样,这件事也就办了。 周朝政道:书记,我知道怎么办了,只是朝阳局长热情很高啊,临平公安是怀着满腔的热血,求一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啊。 钟毅点了点头道:现在来看,我们为临平选择了书记和县长,老张和香梅他们能够将临平抬到发展的轨道上来。朝政啊,作为市委书记,我不可能为了拿下几个腐败分子,拿咱们几名干部的前途和东原的未来在这个时候去换。有些人,错过机会,会是一辈子的遗憾,有些事,错过机会,会是一代人的遗憾。至于临平的事,套用一句老话吧,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必然会报!至于朝阳同志那里,他能理解的。 从钟毅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周朝政颇为感慨,心里暗道:钟毅考虑的确实全面,哪里有和上级打官司的,就拿学武来说,错过这次机会,一辈子也就是正处了。为啥人家是市委书记,考虑的全面啊。 周朝政走后,市委书记钟毅又将组织部长于伟正请了过来,听取了对令狐和吴香梅的考察报告。 钟毅戴上了眼镜,认真的看着初步的考察报告,从材料上看,吴香梅和令狐从群众基础、工作实绩上看表现都是可圈可点。 于伟正道:书记啊,89年的经济统计结果出炉了,仅仅从统计数据上来看,平安县去年已经超过了曹河,成为了仅次于光明区的第二名。学武在临平的工作也有很大起色,临平常年是处于第九位,倒数第二的位置,现在是上升了两位,到了第七位啊。 钟毅看着材料道:看来下午召开会议的条件是成熟的嘛。那这样,还是按时召开市委常委会,议题上加上人事安排的事。 下午的时候,市委召开了第二次常委会议,作为地改市之后的第二次常委会,又时逢岁末年初,相应的议题比平日里多了不少。 在听取了全市交通建设整体推进情况汇报之后,钟毅兴致很高,主动说道:同志们啊,从统计结果来看,目前,全市十个参与考核的县区,全部完成了市委年初下定的目标任务,这就为我们90年持续开展交通建设会战奠定了条件和基础,也形成了一大批可总结推广的好经验。特别是在碎石的供应上,我们及时采取了分散采购,集中报账的方式,现在看来这一点是完成任务最为关键的决策。这要对市财政、交通、审计和建委的同志,提出表扬啊。好,我们进行下一议题,人事议题。 请列席会议的同志,退场! 市委常委会是由市委常委参加,特殊情况下也会请四大班子的相关领导列席,但人事议题原则上不允许列席,众位领导退场之后,钟组织部副部长贾彬就将相关的人事材料分发下来市长齐永林看着吴香梅的名字就暗暗的骂道,这个钟毅,为了不让邹新民上台,却也弄了一个方信家的亲戚来,这不是明摆着嘛,这个时候如果否定了这个吴香梅就是和方信做对,要是换作一般的干部,自己绝对是坚决反对的。 组织部长于伟正介绍完情况之后,众位常委都已经清楚,下面就是发言和举手的环节,这个时候也只是把手举起来就对了,毕竟能够拿到常委会上讨论的,都是五人小组已经定了的方案,到会上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钟毅道;同志们,那大家对张庆合任临平县委书记有无异议啊。 张庆合到了临平之后,虽然时间不长,却也是超额完成了70%的目标,成绩是显而易见的,众人自然没有反对。 钟毅看众人没有人反对,就道;对于吴香梅同志,出任临平县长提名人选,大家有无意见啊? 说完之后,钟毅环顾四周,也是无人表态,正打算说举手的时候,齐永林道:大家都不发言,我来说几句吧,钟毅同志,邹新民同志是临平的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按说应该是作为县长人选的,仅凭借学武同志一句“此人不能重用”是否太过武断了,原因是什么,理由是什么?为什么就不能重用! 钟毅知道,齐永林可能会在这个事情上发难,但没想到却问的如此直接。 钟毅道:永林同志啊,香梅同志在平安抓工业很有一套,平安县的统计数据已经位居全市第二,进步明显啊,临平现在主要依靠农业和煤炭,工业上欠账很多,将香梅同志安排到临平工作,主要是为了抓临平的工业。 钟书记,这个说法我不不能完全认同,临平的统计指标也在进步嘛,县长完全可以从本县产生。 钟毅不紧不慢的道:是啊,所以我们才将临平县的干部提拔重用,令狐同志这次到光明区工作,就是处于这个考虑啊。 齐永林道:那为什么不选择邹新民同志,他是常务副县长! 大家都知道啊,正财同志的工作刚刚变动,令狐同志到了光明区,副县长老高又意外受伤,如果新民同志也走了,我看就不合适了,班子里走了二分之一,不利于工作的延续性嘛!永林同志,你是不是要反对香梅同志出任临平县长啊! 齐永林也是没有想到,钟毅绕来绕去,直接将问题绕到了吴香梅的身上,换作一般人,自己也就反对了,但是吴香梅的背后,是方信。自己为了靠拢邹镜堂而去得罪方信,这样的买卖肯定不能做!毕竟人大在关键时刻,是要负责投票的。自己在会上能够为邹新民仗义执言已经够了,这已经是向邹镜堂表明了态度。 齐永林道:我支持吴香梅同志出任临平县长,但保留在邹新民同志任用上的意见。 于伟正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为什么钟毅宁愿背负任人唯亲的骂名也要推荐吴香梅接任临平县长了,换作一般人,在五人小组会议上都过不了,根本没有资格和邹新民扳手腕。而在光明县选择令狐,看来周鸿基副省长没有为自己的儿子找钟毅打招呼。于伟正心里暗暗在想,如果周鸿基真的为周海英打了招呼,钟毅又会选择谁把周海英抵回去那? 钟毅看大家都举了手道:那这样,伟正同志,就按程序办吧。 县委已经接到了电话,地委书记钟毅会在临平县高标准公路宣布阶段性通车的时候,来出席县里的干部大会,张庆合带着冯明旺,到各个点位督导,看着天气晴好,张庆合道:明旺同志,现在这几天天气好,能多干一点就要多干一点。不是为了多少目标了,能多修一点咱们的群众日子也就好过一点。 冯明旺道:书记啊,这次咱们完成了任务,争了一口气,我们交通口子上,啊,当然也包括咱们各单位和乡镇的干部,踊跃出了不少的先进个人,我做为分管的副县长,还是要给同志们说句话,请组织上考虑他们的贡献。 张庆合一直在考虑组织部长的人选,只是这个时候条件还不够成熟,一直还处于考虑之中。就道:冯县长,你拟个名单吧,对于表现优秀的先予以表彰。特别优秀的,待组织部门考察之后,县委要予以重用,破格提拔! 到了办公室里,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抱着材料来找张庆合签字,张庆合俩人倒是已经有些默契了,厚厚的一叠材料,钟潇虹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的放在了张庆合的办公桌上。 张书记,这些我觉得都比较重要,您要看一看! 张庆合拍了一下材料道:放这里,我空了看。 哦,这些是日常性的,需要您签字! 张庆合大致翻了翻文件的标题,确实都是日常性的工作,直接道:这样,你拿回去,盖章下发就是了。 钟潇虹抱起了文件,刚刚要出门,张庆合道:哎,小钟主任,明天钟书记来,不要安排煤炭宾馆了,直接安排到县委招待所! 临平县的县委招待所,条件一般,设施上也很简陋,和煤炭宾馆不在一个档次。钟潇虹略做担心的道:张书记,咱们县委招待所条件差了些,很少在那边安排接待! 条件差些没关系,干干净净就好了,我们以后要适应在县委招待所里搞接待,煤炭宾馆一年要花大几十万的接待费,必须把这笔经费控制下来,钟书记带头去招待所,很多工作就好办了。 钟潇虹应了一声,也就出了门,张庆合随即起了身,找出来钟潇虹的干部履历表…… 第 505章 姐操的是你的心 县委副书记张庆合正在办公室看着人事档案,刚刚来到县里不久,重点也就抓了一件工作,就是修路。身为铁道兵转业出身的张庆合,深知交通在改革开放中是最重要的基础工程,只有路通了,一切才有希望。而事业的关键,自然在人。县里党政班子里位置还有几个,从来了这段时间来看,钟潇虹同志是适合委以重任的,至于哪个位置,则还需要再观察和考虑。 张庆合放下了钟潇虹的履历表,又拿出来一张,档案上的名字是很陌生的,张庆合想了想,也是没有将这个叫梁满仓的城关镇党委书记对上号。又看了看,四十岁在城关镇已经当了三年的书记,也算是干事创业的大好年龄了。但这个城关镇的书记却没有解决县政府党组成员或者县长助理,这耐人寻味。 张庆合翻开了笔记本,找到了当时李学武离开的时候,关于城关镇梁满仓的评价,找了找并没有找到! 张庆合放下了梁满仓的履历表,打算到城关镇和其他几个临近乡镇调研一番。既考察产业了解情况,也是考察干部为下一步打开局面创造条件。 张庆合说走就走,出门的时候,让李亚男发了通知,带着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奇东强和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一行几人轻车简从也就出门调研去了。 奇东强在车上汇报道:张书记,咱们临平工业园区规模很小,所以也就没有单独独立出来,现在是城关镇的班子一同代管县工业园区。城关镇的满仓同志,兼任工业园区的书记,镇长李霞兼任工业园区的主任。 到了城关镇,张庆合并没有按照计划到会议室听汇报,而是在院子里随处转了转之后,听了梁满仓和李霞的几句汇报,就要去工业园区看一看。 车上的时候,看着路边破旧的低矮的红砖瓦房和污水横流的街道环境,又看到不时有拉煤的货车呼啸而来,货车上不时散落了很多细小的煤渣,让县城看起来脏乱差十分严重。 张庆合眉头紧锁道:谁在联系城关镇? 齐东强揉了揉鼻子道:啊,是这个邹常务在具体联系城关镇。 张庆合道:临平县城的水平赶不上70年代的平安县,差距太大啊,要改善面貌啊。 梁满仓忙上前道:书记啊,这种情况不是我们不想管,而是没法管,您看这煤车一过,刚扫了的地,就等于白干了!扫地的人工作量实在是太大,再加上工资又低,所以,慢慢地大家也就不扫了。 镇长李霞道:是啊,张书记,我们镇大院紧挨着主干道,每天早上一摸桌面,手指头上就全是煤灰。也没有办法,毕竟县里的公路过县城,往南面走,县城是必经之路。 在镇上转了转,又去了工业园区,临平县工业园区的牌子耸立在公路旁,公路上偶有货车疾驰而过,偶尔的一两声车鸣,反倒更凸显出此处的寂静。牌子的做工显得十分粗糙,两年不到的时间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斑驳,原本鲜亮的红色漆面已经龟裂,几处锈迹像是不合时宜的伤疤,爬满了它的边缘。 牌子不远处,有几处称不上规模的厂房,说是厂房,比民房大不了多少,脚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丛荒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周围的几棵枯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丫。 张庆合道: 工业园区有没有成型的民营企业或者个体企业? 哦,有,有一家水泥板厂,一家砖窑厂,还有几家家具厂和煤球厂!县里的十几家县属国有企业在后面的那条街上,有食品厂、土产公司、农资公司和纺织厂、棉纺厂、肉联厂和皮革厂。张书记啊,临平交通闭塞,发展滞后,和平安县相比有差距,特别是咱们的工业企业板块,基本是农副产品的加工为主…… 来了只顾得上修路,如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超额完成了80%的目标,但是确实没想到,临平的民营经济还处于一穷二白的地步。 看完之后,张庆合心里有了数,当年晓阳担任城关镇的镇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卫生,也是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城关镇的卫生就有了极大的转变。 张庆合对着看着众人道:下一步我们专门研究工业的问题,现在着手研究城关镇的卫生问题。潇虹同志,谁是县里的爱卫会主任? 钟潇虹道:张书记,是令狐常委。 张庆合思考了一下道:令狐同志现在去了光明区,潇虹同志,你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爱卫会的工作,就由你先抓起来。县里成立城关镇卫生攻坚一类的领导小组,具体的名字满仓你们研究,潇虹同志你代表县委县政府任组长,满仓书记、李霞乡长任副组长,建委、交通、公安、煤炭局和煤炭公司等有关各单位的分管领导任成员。潇虹同志、满仓同志啊,城关镇的面貌要改变,现在元旦,到过年啊,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过年嘛,咱们群众也要扫扫院子擦擦屋子,咱们城关镇是临平的脸面,要拿出具体的措施来啊。你可以到平安县城关镇去交流一下,看一看他们是怎么干的,一个月的时间连地都扫不好,我是要处理人的。当然了这次卫生攻坚行动,县委是大家的坚强后盾,你们协调不下来的我协调,你们解决不了的,我解决。满仓同志,你是城关镇的党委书记,作为一把手,有没有困难啊? 众人看着张庆合说话语气并不严肃,但话却说得很硬,对于这个处理人,众人是相信的,毕竟当初的水寨乡的党委书记何厚土,在修路的时候,张庆合说免也就免了。 梁满仓忙道:有张书记的支持,没啥困难。 钟潇虹听说让自己当组长,城关镇的一把手梁满仓和李霞反倒是副组长,而分管城关镇的邹新民,却也是没有参与,就想着压力很大。别说自己一个县政府党组成员,正科级的干部,就是没有进常委班子的副县长奇东强,怕也是牵不下这个头的。刚刚想着要不要推辞下来,李亚男在旁边像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般,给了自己一个赶快表态的眼神。 钟潇虹咽了咽口水,还是表态道:张书记,这件事有难度,但您放心,我和满仓书记、李霞镇长一起,落实好县委的指示。 其实对于打扫卫生来讲,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能说是琐事一件。张庆合布置这个任务,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着自己深远的考虑,一个是城关镇的环境卫生着实太差,到了必须进行彻底打扫的时候。二是打扫卫生是花钱最少,县城变化最快的方式。第三点则最为重要,考察干部的执行能力,给几人压压担子,如果打扫卫生这样的琐事都不愿干,干不好,那就更不提要提招商引资和工业园建设这样的硬骨头了,不过从现在看来,钟潇虹的态度还是端正的。 梁满仓和李霞看着张庆合一行人走了,俩人回看了一眼锈迹斑斑的牌子李霞道:梁书记啊,我看这个张庆合和李学武差不多,只管布置任务,不管底下的实际困难。城关镇的卫生这个事,是咱们城关镇能干得成的嘛?这么多机关大院,都不交卫生费,咱们拿啥钱干啊。 梁满仓比李霞年长两岁,自然也是稳重一些,抽了一口烟道:张庆合和李学武、罗正财都不一样,李学武是太方了得罪人,罗正财是太圆了不干事,这个张庆合外圆内方。 李霞道:不过还好,这次是让钟潇虹当组长,我倒还多同情她的,老罗县长走了,这扫地的脏活累活,都甩给她了。 梁满仓倒是意味深长地抽了口烟,心里暗暗地道:这哪是甩给她,这是要重用啊,明摆着,这个牵头的人,应该是县委常委。 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正打算给周海英打电话,约晚上见面的事,这边电话还没拿起来,电话也就响了。 邹新民拿起了电话,就听到对面十分高兴地道:新民县长啊,我是周海英啊! 呀,周书记,我这正好要给您打电话,向您汇报工作,您的电话,这个时候就来了。 周海英客气了几声道:新民啊,你说的那个事,当兄弟的给你办成了。地区公安处,啊,不是,是市公安局的朋友给捎话过来了,那个罗焕清的事啊,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已经签了结案报告了。 邹新民一听,忙有些激动得站了起来道:哎呀,书记,您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代表,我代表我的老领导,正财县长,向您致谢啊。 哎,咱们兄弟,客气了不是。 周书记,这样,晚上,晚上咱们在迎宾楼,我和华北老总,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哎呀,说句不见外的话,我这次是动用了我们家老爷子的关系,兄弟,人家说了,本来可以判这个罗焕清死刑的,现在,最多三年就可以出来。到时候如果需要减刑啊,保外啊,咱们都好商量。 俩人在电话里客气了一番之后,周海英道:兄弟,我可听你们建设局的商局长说了,你们县公安局要搞集资建房,我知道,临平没有大的建筑公司,我们地区建筑总公司,义不容辞啊! 邹新民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地骂了一句,这个周海英,胃口是真大,公安局的项目,秦大海已经打了几次招呼,这个时候周海英要插进来,就是不好办了。 邹新民笑呵呵的道:周书记啊,公安局局长是市委副书记邓牧为的女婿,那个人一根筋,很不好沟通啊。 哎,有什么不好沟通的,牧为书记,也是老领导老朋友了嘛。新民,盖房子离开了我们建委,他怎么能盖得成。有必要,我让手下的同志,和李局长见面嘛。这样,电话里不说这些,上次那个林华北是吧,不是想着进步嘛,我这次把组织部的赵科长请过来,赵科长就管县区的干部,在副县级干部的选拔上,很有发言权,今晚上,你让林华北好好表现嘛。 邹新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赵科长那边,私下里算是初次见面,您看我们怎么准备? 怎么准备,赵科长是比较清高自负的,但也是男人嘛,你们临平的那个办公室小钟主任,待人接物都很好嘛,女同志也要进步,我看,如果小钟主任方便,就可以把她带过来! 挂断了电话,邹新民都不由得笑了一下,说自己是高干子弟,那绝对是勉强了,但说起周海英,那是根红苗正的高干子弟。没想到啊,竟然如此的贪财好色,真是给周鸿基老书记丢人啊。但又是苦笑了一声,如今都90年代了,真正不贪的,又有几个?哼唱着小曲给钟潇虹打了电话。 拿起了电话,将情况说明之后,钟潇虹的内心里是一阵的厌恶,想起了邹新民和周海英,个个都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形象,实则都是色胆包天的衣冠禽兽。 钟潇虹道:邹常务,实在是不好意思,明天钟书记要来组织召开干部大会,晚上的时候,庆合书记要开会听准备工作的汇报。 汇报什么?怎么没人通知我开会? 哦。邹常务,是这样,庆合书记觉得晚上没必要惊动太多人,只是小范围了解一下筹备情况! 邹新民刚刚要搬出来罗正财,但转念又是一想,张庆合也是男人,是男人就喜欢女人,以后有机会像控制罗正财一样控制张庆合嘛,嘴角扬起了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道:小钟主任啊,明天的干部大会是大事,一定要认真检查各个环节,查漏补缺! 挂断了电话之后,钟潇虹松了一口气,但轻松过后,心里又在暗暗神伤,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如今的张叔,也住在了县武装部的小院里,晚上张叔有接待,在处理了手头上的事情之后,钟潇虹带着我和晓阳,就去了临平县不远的一家乡镇里去喝了当地比较正宗的羊肉汤。 如今的晓阳和钟潇虹两人都是单线联系,我倒像是一个外人一般,看着她俩亲密的好似姐妹。 俩人一会比一比手指头,一会也就聊起了织毛衣,说着说着也就说到了卫生费的事,只听见晓阳道:这事多简单的,那个单位不配合,你就不清理他们的垃圾嘛,三天五天的时候,嘴都很硬,十天半个月的时候,都要求着你们帮忙帮忙清运垃圾,你这个工作不就好干了嘛。 钟潇虹捂嘴一笑,呀,还能这样干工作啊…… 回到了家里,夜已经深了,打开了客厅的门,散落着不少的行李。 我看了看地上的大包小包,十分不解地道:咋回事,你让向波和老白,把咱家搬过来了啊。 不是,这不,香梅县长也要来了,她也住这个院里吧,临平不比平安,可以天天回市里。漫漫长夜的,我放心不下我那个好姐姐一个人。 我看着晓阳道:不是吧,你有啥放心不下她的呀! 晓阳一脸坏笑,把胳膊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三傻子,说你傻你还有点脑子,姐还不是操的你的心…… 第 506章 处级以下不需要上报 “你操我的心,你操我的哪门子心。” 晓阳摸着我的下巴,一脸痴情地说道:“天天拿黄金草下饭的人,精力旺盛,自家的男人还是自家管好了,姐都跟你说了,姐懂女人,姐也懂男人,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所以,姐替你管好你的下半身。” 我看了看下面,说道:“晓阳,我还是想自己管。” 晓阳半带威胁地说道:“算了,三傻子,你公安局的工作也挺忙的,生活上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走,咱们去铺床……” 武装部大院里不像县医院家属院那么嘈杂。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如金丝般洒进屋内,如同一张金沙铺在了墙上。 晓阳睁开双眼,眼眸中还带着些许惺忪的睡意,看到我还没有醒,也是颇为得意地笑了笑,脸上瞬间盈满了温柔与爱意。 晓阳静静地凝视着我,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要更靠近我一些,有几缕碎发调皮地搭在了我的脸颊上,我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也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唯有彼此眼中那炽热的爱意在肆意流淌。晓阳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慵懒而又迷人的微笑,爱无需多言…… 起了床之后,晓阳抓起衣服,一边照着镜子梳头,一边说道:“大嫂和建国,年底要结婚啦。” “啥时候的事?” “这不,元旦的时候,建国到了水洼王庄,王家大爷家里,正式提亲了,我给大嫂选了一个电视。” “这么快啊。” “啊,我前天去了李举人庄,王家大爷给咱爸也说好了。老两口也同意了,建国的意思是大办,大嫂的意思是不办了。” 想着大嫂真的要离开我们,心里还是有万分的不舍和失落,但是大嫂的一辈子还长,为了大嫂的幸福,这倒也是一个好事。 晓阳说道:“哎,也给你说一声啊,大嫂说了,以后砂石厂由爸来管钱,毕竟这是你们老李家的买卖。” “爸来管钱?没必要吧,就算和建国结了婚,咱们也没必要不相信大嫂吧。” 晓阳转过身,将发绳咬在嘴里,双手熟练地拢起那柔顺的长发。纤细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发丝之间,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杂乱。 “三傻子啊,本来以为今年砂石厂的生意要亏钱,没想到最后碎石子脱销了,这些钱啊不是小数目。虽然大嫂不是外人,但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大嫂就比你聪明,人家有这份心。亲兄弟明算账,这样才能长久。好了,不要想姐,晚上姐还来。” 我摸了摸自己的腰,隐隐还是有些酸楚:“晓阳,这大冬天的黑得早,你也不用天天来!” “咋啦,不行啦,外强中干了!” “不是,不是。怕你天天折腾。” “我都不嫌累,你操的哪门子心啊。走了,今晚上,姐给你放假!” 钟毅亲自出席干部大会,这自然是要给张庆合和吴香梅站台。十点钟的时候,钟毅书记和组织部的于伟正部长就到了县委大院,和迎接的一众县委常委们握手之后,就来到了会议室。 看到市委书记钟毅进来,原本喧闹的会议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坐在旁边的钟潇虹看了看主席台,又扭头看着我,捂着嘴悄声笑道:“新县长长的这么漂亮啊,快赶上你们家晓阳了。” 我抬头看了看吴香梅,只见吴香梅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毛呢风衣,大衣的里面是一件白色毛衣,简约又不失优雅,端庄不失干练。 众人落座之后,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贾彬主持会议,干部大会的程序都是固定的,先是由组织部部长于伟正分别宣布免去李学武中共临平县委委员、常委、书记职务,任命张庆合为临平县委委员、常委、书记。任命吴香梅同志为临平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书记,副县长,代理县长。 在一片掌声之中,吴香梅和张庆合都做了表态发言。在俩人表态之后,贾彬说道:“同志们,下面请市委书记钟毅同志做重要讲话。” 钟毅书记打开了前面的话筒,微微清了清嗓子,双手轻轻搭在会议桌上,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干部,那眼神中透着一种沉稳与威严和期许,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愈发凝重起来。 “同志们啊,” 钟毅书记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地回响着,“这是咱们东原地改市之后,我第一次出席县级班子的干部大会。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这个干部大会,意义重大。临平县是咱们市唯一的大型煤矿,临平的发展一直以来都备受关注,如今这一系列的人事任免,是市委经过深思熟虑、综合考量后做出的决定,目的就是为了能让临平县在新的领导班子带领下,更好地积极融入到地区发展大局之中。” 钟毅书记停顿了一下,目光往左右各看了一眼,落在了张庆合和吴香梅身上,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许,“张庆合同志,吴香梅同志都是具有卓越能力、丰富经验、改革意识和大局观念的同志,在平安县的时候,就搭过班子,成绩斐然啊。他们将一家乡镇企业高粱红酒厂办成了享誉省内的知名酒厂,红盒包装的那款高粱红成为省政府接待用酒、平安县地毯总公司的地毯远销海外、韩羽公司是全市第一全省前列的外资背景的公司,创办了第六建筑公司…… 如今啊将他们调整到临平,就是希望在庆合同志、香梅同志的带领之下,推广咱们平安工农商贸发展经验……” 会议室里的干部们都在认真地听着,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重点内容。 讲完了鼓励的话之后,钟毅书记脸色有些严肃地说道:“同志们,临平虽然潜力大,干劲足,但仍然有一些问题和现象值得反省和警惕。 一些干部在重大工程上弄虚作假,欺上瞒下。个别同志在大是大非面前摇摆不定,搬弄是非。还有极为个别的同志,大搞山头主义、家族势力,目无法纪、胆大妄为…… 市委书记在干部大会上如此讲话,极为罕见,会议室里的同志个个都不禁神色一凛,原本或专注记录、或若有所思的神情瞬间变得更加凝重起来,气氛变得十分紧张,空气仿佛也在这一点上凝固了,只余下钟毅书记那严肃且掷地有声的话语在会议室里回荡。 大家都挺直了腰杆,目不转睛地盯着钟毅书记,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发出了一丝声响。 “这些不良现象和问题,严重影响了临平县的改革开放进程,破坏了干部队伍的风气,损害了人民群众的利益,更与我们推动地区改革开放的发展大局的目标背道而驰!” 钟毅书记的声音愈发严厉,目光如炬般扫过每一位干部的脸庞,停顿了几秒之后说道:“同志们,我提醒某些同志,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服从市委大局,支持县委工作,如果还是一意孤行,肆意妄为,不知收敛,啊,同志们,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表态,坚决予以打击,绝对不会手软,市委说到做到,请自觉对号入座。” “同志们,刚刚所讲的,只是极个别,一小撮的同志,临平干部队伍整体是好的,希望大家能真正把这些话记在心里,付诸行动。市委市政府会密切关注临平县的发展动态,期待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临平县,一个在改革开放道路上奋勇前行、干部队伍清正廉洁、人民群众安居乐业的临平县。” 不得不说,这是这些年来我参加过的气氛最为压抑的干部大会。钟毅书记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静得仿佛能听见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散会之后,按照会议安排,钟毅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参观了临平的高标准公路,慰问了参加公路修建的干部群众代表,之后就回到了县委招待所用午饭。 令狐走后,作为煤炭公司的党委副书记的林华北主持工作,而作为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的林华中也参加了干部大会。 两人作为正科级的干部,是没有资格参加通车视察的,也就一起在煤炭宾馆的小包间里一起吃午饭。 林华中道:没想到啊,市委书记在干部大会上讲这些话,四哥,你说他指的到底是谁? 没有在煤炭宾馆用餐,煤炭公司的林华北略感一份失落,毕竟自从煤炭宾馆坐成之后,上级来的重量级的领导,都是在煤炭宾馆接待。如今自己一直想晋升副处级,服务市委书记自然是难得机遇。 林华北夹了一筷子肉,又与老五碰了杯子道:反正说的不是咱们兄弟,小小的正科级干部,还上不了市委书记的台面。 邹新民,绝对是邹新民, 林华北自然知道钟毅说的就是邹新民x,但此刻并不想和林华中讨论这个问题,主动为林华中添了酒道:老五啊,你们集资房的事是不是你在牵头? 啊,对,李朝阳安排给了我,办公室在统筹。李朝阳打听了,说省公安厅有一个关爱基层公安的试点补贴,现在县局正在想办法争取。算下来,一个人平均拿不了多少钱,如果这个补贴拿下来,我看不仅年轻人支持,老干部也要支持了。 好啊,机会,这就是机会,老五,我给你说,昨天我去见了周海英了,你知道,咱们家除了煤炭口就是政法口,在组织部门上没人说的上硬话,这也就是,周海英想要参与集资房的建设,目的就是为了拓展地区建筑公司在区县一级的业务。这个活,谁干不是干,你拿给他干,到时候他少不了你的好处,关键的是这样咱们林家就和周家攀上了关系,现在的邹新民,还是不行啊,连自己的县长都解决不了,也别指望他能够为咱搞个副处级,论人脉,还得是人家周海英!到时候才能兼任煤炭公司的一把手啊。 林华中这才听明白了,林华北是要拿集资房的事做人情,这倒也不是坏事,确实是拿给谁干都是干,但还是略感为难的道:四哥啊,这事恐怕不好干! 咋,老五,和四哥还绕起来了? 啊,那倒不是,主要是因为李朝阳决定了,涉及到集资房的事,一律上班子会上研究,四哥,你知道,工程的事我是一窍不通。 老五啊,在我看来,在咱们这样的小县城,干这些工程,就是看关系和背景。没有关系背景,领导凭啥让你赚钱?研究就研究吧,你只要让地区建筑公司有入围资格,周海英会搞定李朝阳的,毕竟副省长的儿子怎么说也比副书记的女婿排面大。 林华中点了点头,那就试一试! 而在县委招待所里,简简单单的吃了午饭之后,钟毅临近上车之前,又单独将张庆合和吴香梅叫了出来,语重心长的嘱咐了几句之后,钟毅也就准备上车了。 张庆合见状道:书记,我再请示一个问题,罗焕清那个案子.,不办了? 钟毅又关上了车门,思索了会道:不是不办了,是现在看来,不办比办好,这个问题,等到下次有时间,我再给你交代吧。 张庆合道,书记,那既然这样,我们可不可以追究煤炭公司相关责任人的管理责任。 钟毅大手一挥道:处级以下的干部,不需要上报…… 第 507章 提前祝贺你成为副县长 县委书记张庆合主动向钟毅提及此事,也是深感临平的局势在发展过程中存在诸多问题,而制约发展的根本因素在于干部队伍。今天开会,钟毅语气强硬,态度坚决,作为一场干部大会,这般情形倒是很少见。所以,张庆合也想着趁此机会,对煤炭公司的事情所涉及干部的领导责任展开追究。听到钟毅说到处级以下的不用上报,他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处级以下干部的处理权限,本身就是在县里,确实也不需要向上报告。张庆合不甘心地问道:“书记,如果涉及县里的处级干部呢?” 钟毅哼笑了一下,看着张庆合笑道:“怎么,老张,你还要给我挖坑啊。” 张庆合赶忙说道:“哎哎,书记,在您面前我肯定知道立正稍息呀。” 钟毅看着不远处的临平县党政领导班子的干部,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毛主席讲啊,斗争是团结的手段,团结是斗争的目的,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老张,涉及县里处级干部的问题要及时上报,市委必定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临平的发展绝不能被这些存在问题的干部所拖累。” 事实上,张庆合要的也是钟毅的态度,在张庆合的心里面,早就有了一盘大棋,张庆合微微点头笑道:“书记,有您这个指示,我心里就有底了。12??25 大案,已经充分暴露出我们部分领导干部的问题相当严重。朝阳局长已经给我汇报了几次,要彻底调查临平12.25的相关事宜,现在,市委考虑的全局问题,我还没有同他们交代啊。” 钟毅略作思考后说道:“朝阳局长年轻气盛,一身正气,站在公安局长的位置上考虑,是要将犯罪势力一网打尽,绳之以法的。但有的时候要讲究平衡,讲究策略,顾全大局,懂得以退为进。庆合啊,刚刚你讲得很对,发展,还是要发展,发展过程中的问题要在发展中去解决。不能遇到问题就停滞不前,而要一边发展,一边解决问题。那个事,我请牧为同他沟通吧。” 张庆合接着说道:“还有个事,以前公安局的老高,按程序已经免去了副县长职务,再加上令狐去了光明区,党政班子里出现了缺口,下一步,我打算对县里的干部进行调整。” 吴香梅刚刚到任,自然是还没有发言,三个人便一边在县委大院里散步,一边讨论着这些事宜。 钟毅又道:“这个我充分授权给你们县委,只要是你们认可的干部,拿过来,我签字就行。” 张庆合憨笑了一声说道:“副县长的位置,现在有空缺,我建议小李来任职副县长兼任县公安局局长,这样方便开展工作!” 钟毅十分坦诚地说道:“市委将小李调到临平来,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但是现在恐怕时机不太合适,县公安局刚刚牺牲了一位副局长,影响颇为恶劣。市委对临平政法干部队伍以及治安环境方面是存在不同看法的。庆合啊,我们选拔任用干部,一定要出于公心,从目前来看,提拔小李进副县级,条件还不够成熟,时机也不合适。啊,这也是牧为同志的意思。” 张庆合笑着道:书记,这不合适吧,毕竟现在是可以按着线索继续追查下去的,到时候案子一破,条件不是就成熟了。 钟毅十分平淡地道:这一点上,朝阳同志是受了些委屈,不过能为组织分忧的同志,组织上是不会亏待的。 三人又交谈了一会儿之后,便将市委书记钟毅送上了车。 钟毅书记走后,张庆合和吴香梅组织召开了党政班子见面会,与县党政班子的干部们相互认识了一下之后,俩人就一同回办公室,商量起工作来。 散会之后,钟潇虹抬头看了我一眼,打趣地说道:“李局长,你昨晚上没睡觉吗?你看你,憔悴得,都像是老了几岁一样!” “有吗?没有吧。” “没有吧?我给你拿镜子,你自己看看。” “哎,算了算了,不看了不看了,昨晚上确实有事,不过今晚上,确实没事了!” 同为县政府的党组成员,我和钟潇虹的办公室仅仅隔着一道墙,俩人便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临进办公室的时候,钟潇虹自言自语地说道:“时间不够,次数来凑,也是一种办法……” 我倒是有些不明白,说的啥呀这是。 县委书记张庆合和代县长吴香梅,俩人到办公室落座之后。张庆合说道:“现在临平的关键问题还是工业基础薄弱,民营企业更是尚未起步,现在要解决问题,关键就是要抓好三个方向,一个是煤炭公司那边的整顿与发展,第二个是调整优化现有的国有企业,第三个则是大力开展招商引资工作。香梅啊,春节之后县人大就要开会,你要理清思路,找准方向,迅速地把临平的工业发展抓起来。” 吴香梅在本子上认真地做着记录,不时地圈下几个关键词,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找不到具体的着手方向。她思索着说道:“书记,您给我指一个方向吧,咱们第一步,现在具体该干什么呢?” 张庆合搓着眼镜片子说道:“你看别的地方,人家有啥产业咱也可以借鉴借鉴呀,咱自家没有的可以从外面引进嘛。就像平安县,人家那儿是家家织地毯,户户收头发,你看临平,大街上才几辆摩托车,你再看看平安县,现在大街上的摩托车又有多少呀。事实已经证明,人发产业和织地毯产业,是能够为群众增加收入的。还有,平安县说的那个饮料厂项目,也可以先去对接一下。咱们的电厂要是建成之后,也不会亏待他们的……” 吴香梅笑了一下道:书记,在平安的我和,我和张云飞私交不错,他已经答应了,会协调省城的同志来给我们指导,听他的意思,饮料厂不复杂。找个星期天,我让他来临平看一下。 星期天?他不回省城? 他一个单身汉,回去也是单着,一个月才回去一次。 俩人聊了许久,从工作思路到干部队伍建设,从重点发展方向到具体落实措施,都逐一探讨。 说得差不多了,天也就黑了下来,张庆合将县政府办的钟主任叫了过来。 钟主任拿着笔记本,在两位领导面前,站得是十分规矩。 吴香梅上下打量了几眼,看着长得端庄大气,穿着干净利索,打扮淡雅肃静的钟潇虹,心里却也是暗道:罗正财选择的办公室主任,还是很有眼光的。 小钟主任啊,香梅县长的住宿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吧! 书记,香梅县长安排在了县武装部五号小院,都已经准备好了。 嗯,很好啊,天也快黑了,那这样,香梅,就由钟主任带你去武装部那边熟悉情况,今天晚上的时候,你们嫂子在家里包了饺子,小钟也不要走,就在我家里吃饭。 到县委书记的家里吃饭,在吴香梅看来,并没有什么,但这对身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的钟潇虹来讲,却是有些意外了,顿时就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 俩人一起出了张庆合的办公室大门,迎面就遇上了县委办的两个女干部。几人打了招呼之后,待两人走远后,俩人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瓜子,分了分之后,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哎,从没看到这样的人啊,爱人被抓了,人家没事人一样,你看穿的,跟个黄花闺女一样。 旁边的人吐了瓜子皮道:我可听说了,老罗走了,小罗被抓了,她可是寻思着要离婚啊。 最狠不过妇人心啊,没有人家小罗,老罗能这么赏识她? 就是,没有小罗,老罗能知道她钟潇虹是谁?你看,新书记才来,她就贴上了。怪不得能当官,也就是靠着自己长得漂亮罢了,要是二十年前,咱俩年轻的时候,哪里还有她的事。 哎,二十年前不行,二十年前咱俩都还没满十八,犯法! 说完两人也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到了武装部进了小院,待吴香梅收拾好一些随身物品后,两人便一同前往张庆合书记的家。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路灯昏黄的灯光洒在路面上,映照着两人略显匆忙的身影。 在家里等着晓阳,六点半的时候,晓阳才到了临平。进门之后,晓阳先是拿出了雪花膏,在自己的脸上又抹了抹,不时照着镜子,打扮得十分认真。 吃顿饺子而已,用得着这么打扮? 三傻子,你吃的是饺子,姐比的是面子。今天,我和你香梅县长一起陪你吃饺子,你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我除了吃饺子,什么也不敢想。 梳妆打扮了一会,也就到了张叔的家里,敲了敲门,不多会,就听到里面的动静,晓阳从我手里接过给张婶带的东西,面带微笑地等着开门。 这门一开,晓阳的婶还没喊出口,就看到了钟潇虹穿着一个围裙开了门。 妹妹,就等你了,还有李局长。 进了屋,饺子已经包了不少,晓阳打了招呼,张婶伸出手在围裙上抹了抹道:哎呀,晓阳,给你说多少次了,到家里来,不要带东西。 晓阳道:婶,这次不一样啊,乔迁之喜。 给我个围裙,我也来包。 张婶道:算了,你和香梅坐一会吧,不下手了,马上就好了。 吴香梅道:晓阳啊,下次,下次咱俩包,张婶可是说了,一会的晚饭由他包了。 看几个人说得热闹,张叔就从书房出来,招呼了我一声,我也就跟着进了书房。 落座之后,张叔闲聊了几句之后就道:朝阳,我今天听林华东汇报,老高被免去政委的事,市公安局的文件已经到了。现在公安局的政委,你有什么意见? 我自然想着江永成是合适的人选,马上就将江永成的事向张叔做了汇报。 张叔点了点头,可以,局政委是正科级的干部,你们县局党委向市局党委打报告吧,县委支持,如果需要沟通给我说,我给周书记汇报。还有这个事,给你通报一下,关于罗焕清……,朝阳,这里面事情复杂,到时候,你邓大爷还会给你细说。 张叔把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没沿着线索查下去,我自然是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是服从大局。 张叔看着我有些失望,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道:有些同志可以暂时不办,有些同志是坚决要办的,县煤炭公司的领导班子,是要依法承担责任的,林华北必须调离煤炭公司。 我略带失望地道:张叔,林华北调离煤炭公司?换个地方不还是一样。 张叔搓了搓眼镜片子道:小子,换个思路。柿子要拣软的捏,你要让柿子去找柿子。12.25不能查了,你就要找12.26,12.28嘛。邹新民市里是不能动的,但是林华北可以动。这么说吧,煤炭公司是他们的老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林华北和邹新民是一个窝里的,只要林华北出了问题,邹新民必定是要出问题的。他们自己出的问题,这个官司就是打到了省委,主动权也在市委。 听完张叔说的,我的思路又豁然开朗了起来…… 俩人说着话,张婶就喊了起来,吃饭了…… 和张叔一起到了客厅,餐桌上已经摆了两个炒菜,几盘饺子和一瓶酒。 看着晓阳、吴香梅和钟潇虹坐在一起,我的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心里是暗自感叹,这三个人,怎么就凑成了一桌。 落座之后,张叔笑着端起了小酒杯,笑着道:来吧,今天我们欢迎香梅同志,到临平工作。 一杯酒喝完,我看到晓阳、钟潇虹和吴香梅都是干了,想了一下,这三个人酒量确实都不算差,在酒桌上都是经常端杯子的。 六个人只喝了一瓶酒,多数还是我和张叔喝了,只看张婶被她们三个逗的是开怀大笑,这气氛还颇有些和谐。 晚上结束回家,已经是九点多,晓阳进门就道:不行了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 姐要去洗个手? 张叔家有厕所,你至于憋成这样? 晓阳顾不上理我,两分钟后从厕所出来道:她俩都没上厕所,我肯定不能掉份啊。 不是吧晓阳,你连这个都要比? 晓阳一脸轻松地道:姐不是比,姐是怕姐一走,有人偷吃姐的饺子。 看你说的,饺子那么多,谁会偷吃啊。 晓阳摇了摇头道:现在,在临平,我们三个人里面,有饺子的不多了。说完之后,狠狠地瞥了我一眼。 我摸着自己的腰道:今晚上,要不咱早点睡吧,我其实也挺累的。 晓阳马上换了一副脸色,笑着道:领导不怕哈,咱不能辜负了张婶的韭菜饺子…… 而在煤炭宾馆里,邹新民乐呵呵的同林华北几个人一起喝着酒,端着杯子道:华北啊,祝贺了,明天一早,市委组织部就会给县里打电话,调走你的档案,我看这次,你的副县长,机会很大啊。 林华北举杯,俩人喝了一杯之后,林华北凑到邹新民的跟前道:邹常务啊,还是您的面子,没有您,周海英书记不会帮忙。 邹新民笑着道:拿了钱就办事,这才是好领导嘛。现在最怕的不是拿了钱不办事的,最怕的是不拿钱也不办事的。就比如李学武,一分钱不收,什么事不干。事业怎么发展,干部怎么进步。所以,还是周海英书记会当官啊。 邹新民也是端着杯子,走到了林华中的跟前:哎,华中啊,别只顾的吃,周书记愿意帮忙,前提可是你的集资房,可是由他来筹建。 林华中听闻之后,一脸吃惊地看了看邹新民道:啊,这事,这事我说了不算啊。 林华北道:哎,老五,你忘了,我咋跟你说的了…… 第 508章 你任临平县委副书记 林华中面露难色,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四哥,这事儿可不好办呐!” “有啥不好办的?总不能让你们公安局的干部自己去修吧。不管怎么说,总归得有人来修呀。再说了,谁修不都是修嘛。地区建筑总公司和地区房产公司,那可都是咱们地区水平顶尖的建筑企业,之前地委大院的家属楼就是地区建筑总公司承建的。” 林华中见邹新民和自己的四哥林华北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毕竟这事儿关乎四哥的前途,家里人在县里一直盼着能出一个副县长呢。如今县里换了书记,就自己目前的情况来看,晋升难度着实不小,要是林华北能当上副县长,那可也是件大好事。 第二天清晨,城关镇便接到通知,县委书记张庆合与县长吴香梅将一同前往城关镇,出席 “县城卫生整治活动” 的启动仪式。 得知这一消息后,城关镇的党委书记梁满仓看着各局委办上报来的名单,不禁微微皱眉,面露忧愁地对李镇长说道:“李镇长啊,你瞧瞧,各个单位来的几乎都是办事员,就连副局长级别的都没几个呀。” 李霞回应道:“启动仪式这边来的最大领导,也就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政府办的钟主任了,各局委办来的也大多是办公室主任,这也是遵循对等原则嘛。” “这可不行啊,书记和县长一同出席活动,这规格可就不一样了。我觉得必须得再给各个单位通知一下,不然到时候领导们来了,一看各单位来的都是些普通工作人员,那得多尴尬呀,咱们城关镇作为承办单位,到时候可就费力不讨好咯。而且各局委办的领导要是知道我们没通知到位,也会怪罪咱们的,那可就里外不是人了。咱们就给他们各个办公室打电话,就说书记和县长十点半会在城关镇出席卫生整治启动仪式,至于他们安排谁来,那咱们可就管不了啦。” 自从钟潇虹担任城关镇卫生整治领导小组主任之后,就一直在和梁满仓对接相关事宜。两人确定先举办一个启动仪式,营造活动氛围,以此表明态度,其目的一方面是向县委表明积极参与整治活动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动员县直各单位共同参与、支持这次卫生整治行动。昨晚一起吃饭的时候,钟潇虹便主动邀请张庆合和吴香梅来为活动站台,毕竟有县委书记和县长到场,即便不发言,那也是一种有力的支持呀。 张庆合见钟潇虹办事利落,落实工作既迅速又果断,便欣然答应了下来。吴香梅初来乍到,见张庆合如此支持钟潇虹,且亲自出席仪式,也就答应一同前往。 县委书记和代理县长一同出席活动,这无疑充分彰显了县委县政府对此次活动的高度重视,所传递出的信号自然是非同一般。 张庆合正在办公室里审阅文件,这时,钟潇虹前来敲门并说道:“书记,时间差不多了。” 张庆合问道:“通知城关镇了没?” “哦,已经通知了,也是按照您的吩咐,没再另行通知各局委办。” 张庆合放下文件,轻轻应了一声。 钟潇虹接着说道:“书记,万一城关镇没通知到各局委办,等您和香梅县长都去了,那场面可就不太好看了吧。” 张庆合一脸自信地说道:“放心吧,梁满仓以前干过县委办的副主任,这点儿敏锐性他还是有的。” 临平县的县委副书记一职目前尚空缺,组织部长黄炎兵也已调至市委编办。张庆合有意将钟潇虹往组织部部长的岗位上去培养,于是便问道:“小钟主任,你给我讲讲,梁满仓同志怎么就没进县政府党组呢?” 钟潇虹担任政府办主任多年,对梁满仓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之前梁满仓担任县委办副主任时,深得县委书记老林的信任。老林退休之际,顶着各方压力让梁满仓出任城关镇的书记,这一举使他得罪了后来上任的县委书记郭世勇,郭世勇因此便一直打压梁满仓。等到郭世勇被免职后,李学武又接任了县委书记一职,可此时的组织部长黄炎兵对失了势的梁满仓依旧采取打压的态度。而梁满仓这人颇为正直,始终不肯向黄炎兵低头。由于缺乏县委领导的有力支持,梁满仓在城关镇一直未能打开工作局面,再加上城关镇的工作成效也不怎么显著,所以李学武也就没让梁满仓进入县政府党组班子。 钟潇虹如实汇报完毕后,张庆合微微点头,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他自己的猜测。 就在张庆合刚要起身之际,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拿起电话,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热情的声音: “张书记啊,我是市委组织部的小赵,赵东呀。” 电话里赵东的声音十分爽朗,钟潇虹一听是组织部的领导,忙打算退出去,打开了手包,取出了张庆合的私章,双手放在了桌上,也就准备退出去了。 听到是组织部干部二科的科长,张庆合赶忙客气地说道:“赵科长呀,您这电话一打过来,肯定是惦记着我们临平的干部呢。” 一边又挥了挥,示意钟潇虹坐下。 赵东笑着说道:“书记,实在不好意思啊,因为你们县的组织部长暂时空缺,所以我才给您打这个电话。贾部长刚刚交代下来,要对林华北同志的人事档案进行审核。” 张庆合一听要审核林华北的人事档案,心中不禁警觉起来,脸上却仍带着笑容说道:“赵科长,您可得给我透个底呀,审核林华北同志的档案,组织上这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赵东说道:“啊,是这样的,临平的党政班子里空缺了几个领导干部,组织上要统筹考虑提拔重用一些同志,林华北是老资格的正科级干部,先是在县煤炭局工作,后来到县煤炭公司担任党委副书记、总经理,所以领导有意重用。” 张庆合心里暗暗地想着,看来有人在给林华北活动县领导的位置了,给林华北的处分还没有下,也就是说林华北的档案从审核来看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将林华北的人事档案交上去之后,组织部确定林华北为副县级的考察人选,那么再下处分,就是和组织部唱对台戏了,所以,这个处分没有塞进去之前,是不能交的。 张庆合道:“赵科长啊,您也知道,12??25 枪杀案事发煤炭公司,现在公安机关刚刚调查结束,法院还没有宣判。现在不少干部群众对煤炭公司领导班子有看法。我们县委在等法院宣判完了之后,还要对是否追究煤炭公司领导班子的领导责任进行讨论,当然从保护干部的角度出发,我们可以少处理人或者不处理人,但是这个姿态还要表明啊。” 赵东早就听说了张庆合为人十分难缠,没想到市委组织部要档案竟敢推脱不给。就有些不悦地说道:“张书记,这个可是伟正部长亲自交办的,伟正部长在东原这么多年,从来没给任何人打过招呼,伟正部长马上就要去临市任市委副书记了,临走之前还挂念着这件事,临平县委都不支持部长的工作吗?” 张庆合听到了伟正部长要走了,自然是更不愿给档案了,倒不是说人走茶凉,而是从钟潇虹话里话外透露出的信息来看,林华北在暗中是操纵了不少事的,这样的干部绝对不能重用。 张庆合十分轻松地说道:“赵科长啊,话说反了啊,正是支持部长的工作啊,我们才坚持要等到法院审判完之后再上报,赵科长,我们总不能报一个问题干部上去吧。” 赵东听完之后,心里十分不爽,毕竟于伟正在走之前,还是推了一轮,钟书记已经同意,解决自己的副县级。于部长交代的事自己却在张庆合这里吃了闭门羹,赵东十分不悦地说道:“张书记,我再强调一遍,这是部长的意思,我下午就去临平取档案。” 说罢就挂了电话。 张庆合看着电话,哼了一声道:“官不大,脾气不小。” 钟潇虹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也是知道林家的势力很大,听到张庆合拒绝赵东既多了一份敬佩,也有了一丝担忧。说道:“书记,您为了一个林华北,得罪的是市委组织部。” 张庆合笑了一下道:“账算错了,我是为了临平七十万父老得罪了一个不明真相的赵科长而已。” 张书记,您怎么敢得罪他们,您以后的进步,还全部要仰仗他们。 张庆合淡然一笑道:“哎,不是得罪,是挽救。放心吧,他还收拾不了老张。走吧,咱们去开会。” 书记,那下午市委组织部那里怎么交代? 张庆合十分霸气地说道:“就是再给赵东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到临平来取档案的。” 看着钟潇虹有些不解,张庆合也就有意再教一下钟潇虹。 出了办公室一边走一边道:“小钟啊,这件事如果真的是伟正部长打的招呼,赵科长肯定是要去汇报的,伟正部长为什么不亲自给我打电话,说明伟正部长不想抛头露面,想悄悄地把事办了就是了。但赵东可是直接把伟正部长搬了出来,伟正部长现在正在事业的上升期,怎么可能会落人口舌啊,肯定也就不办了。” 钟潇虹道:“您就不担心伟正部长记仇?” “阎王好办,小鬼难缠,马上市委副书记了,这样的领导,是有胸怀和格局的,怎么可能会和一个要退休的老头斤斤计较。” “哎,张书记,如果说赵科长背着伟正部长那?” “背着伟正部长,打着领导的旗号挂羊头卖狗肉?那他就更不敢来了!” 钟潇虹听到之后,马上停下了步,又看了看这个衣着陈旧,目光深邃,手里拿着一副老式眼镜的县委书记,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这哪里是干部,这要是戴个墨镜,那就是半仙啊。 赵东在张庆合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自然是要找于伟正抱怨求援。于伟正马上就要去临市报到出任市委副书记,能够走到这一步,副省长周鸿基在省城一直为自己说好话,所以当周海英求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于伟正不好拒绝,也就想着出一次手,在走之前帮周海英一把。 赵东和周海英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私下里也和林华北见过一面,也是想着帮林华北促成此事,毕竟一个副县长,于伟正只要点了头,钟毅和邓牧为一般是不会反对的。 赵东到了于伟正的办公室,刚刚落座,就将张庆合在电话里说的添油加醋了几句,向于伟正汇报了,本以为于伟正会非常的震怒,却是看于伟正若无其事地说道:“小赵啊,淡定嘛。” “不是,部长,我都说了,是您要亲自审核材料,亲自关照林华北。” 听到赵东直接将自己搬了出来给张庆合施压,换作平时,自然是要使劲批评一顿赵东的,这种事情哪能提领导名字,况且张庆合的背后站着钟毅和邓牧为。所以于伟正就知道这事不能再办了。但是也是不想再去批评赵东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道:“小赵啊,这件事不要提了。” 赵东愣了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是说道:“部长,张庆合这个人,目无领导,狂妄自大,连您的面子都不给,我直接把电话给他挂了!” 于伟正长吁了一口气,右手的胳膊微微抬起,在空中停了几秒,又慢慢地放下来,有些无奈地说道:“小赵啊,原本不该现在给你说的,但是我看你得罪了张庆合,你抓紧给他道个歉吧。” 赵东有些不解地说道:“我给他道歉?部长,这个?” 赵东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道:“小赵啊,组织部的几个科长,跟了我这么多年,这次市委照顾,大家解决得都不错,但你是解决的最好的。现在,钟书记已经同意你的副处级了,并且是重用,直接到临平出任县委副书记。小赵啊,张庆合同志以后就是你的顶头上司。我走之后,邓书记在新任部长来之前,会兼任组织部长,邓书记和张庆合之间的关系,不用我多说了吧,你说你该不该道这个歉。” 赵东听完之后,脸上的表情既僵硬,又扭曲。颤颤巍巍地说道:“部长,部长啊,我这,我这不知道啊。我下午,我下午就去临平,登门道歉。” 于伟正又是有些嫌弃地说道:“哎,你现在还是市委组织部的干部,是我的兵,跑过去道歉什么样子?我的脸面往哪里放?打个电话说几句好话或者下次见面之后,客气几句就是了。放平心态、放低姿态、放宽胸怀、放大格局。” 张庆合到了城关镇,就看到大院里已经停了不少的摩托车和汽车,更多的还是自行车。而会议室的门口,各局委办的一把手基本到齐了。 在与众人握手之后,心里也就对梁满仓的工作态度和能力又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动员大会主要就是钟潇虹和梁满仓在布置任务,吴香梅强调了工作要求,张庆合提了三点希望之后,也就散会了。 众人出了会场,众人出了会场,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思,或若有所思,或行色匆匆。更多的都是在相互交流,打着招呼说着话。建设局局长商衡华和财政局局长曾亚联俩人并排走着,商衡华道:“这次活动规模可不小啊,老曾啊,这经费方面可得跟上呀,不然好多事儿都难以开展。” 财政局局长曾亚联双手夹着烟,点了点头回应道:“保障?保障不了哦,这么大的事都没和我们财政商量,县里没有这笔经费,城关镇自筹,梁满仓有办法,钟潇虹也有办法。” 商衡华也是笑着道:“幸亏咱们还没改建委,改了之后就要成立环卫所,就有我们建设局牵头了。哎,曾局啊,这次要交卫生费,你们财政局交不交?” “哎,商局长,开玩笑了,什么时候财政局往外交过钱。走吧走吧,别操心了,中午去整两碗羊肉汤。” 商衡华也是笑着道:“这钱我也不交,钟潇虹有本事自己去收钱去。” 第 509章 换一个能干的人上来 同样的工作,有人能够被领导重视和赏识,这里面并不是什么玄学,而是在某一个瞬间和细节被领导所认可,引起了领导的注意,或者在不经意的考察之中,获得了领导的青睐。通常我们普通人总是归结于这人运气好,而事实上,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领导所重视的,除了结果之外还有做事的态度,短期看的是结果,长远看的是态度。所以,一件工作看起来困难重重,只要认真努力地去做,及时汇报工作进度,在一定程度上讲,比完成了它收获更大! 县委书记张庆合对钟潇虹和梁满仓大力推动城关镇卫生整治活动的态度十分欣赏,在散会之后又带着代县长吴香梅在几人陪同之下去了几条主干道检查进度,梁满仓也就有了单独向书记和县长汇报工作的机会。 从几条主干道转了一圈之后,张庆合道:“主干道的关键在于拉煤的货车主要从县城走,满仓同志,这个问题你们打算怎么解决啊?” 梁满仓没有犹豫地汇报道:“书记,给您汇报,我们商量了两条措施,短期来看就是让煤炭公司途经县城的货车盖篷布,虽然麻烦一点,但是这样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第二啊,长期来看,高标准公路通车之后,县城主干道和交通主干道共线,一个是人流,一个是车流,虽然是带动了不少的车辆过境县城,但也有弊端,县城岔路口太多,早上和下午的时候,竟然开始堵车,人不让车,车不让人,货车也跑不起来,昨天还撞了一个过马路的群众。书记,我们建议在城南新建一条高标准公路,将过境的货车引流到新线上,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张庆合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现在完成了 80% 的目标,明年开春将继续开展道路建设,高标准公路全线修通之后,临平县基本上算是正式并入了东原的高标准公路路网,不仅本县的货车要途经县城,下一步路网其他的过境货车也会通过主干道。 张庆合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不仅临平,省内不少的地方,在修路的时候,都将交通主干道修作为县城城市主干道来修,这样既有利也有弊,从实践来看,修到城郊是最好的。张庆合道:“满仓同志是思考过这个问题的,明旺同志,你们在编制 90 年方案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这一点啊?” 冯明旺马上汇报道:“书记,新方案确实也是过境县城,在红星大道与中华大道的位置十字交叉,然后通过转盘来实现车辆道路转换。” 张庆合思考了一下道:“方案要调整,不能将交汇点放在县城,转盘到时候就是堵点。” 冯明旺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书记,不会吧,除了工人上下班的时候有些堵,平时根本没啥车,道路是十分通畅的。现在都还有不少干部群众说咱们路修得宽了,根本没啥车,如果调整到县城外面,调整方案,征收土地,关键是没车。” 在万元户都是新闻的时代,冯明旺考虑车的问题并不是没有道理,一辆汽车动辄一二十万,县城里私人有汽车的屈指可数,堵车也不是因为汽车而堵,而是上下班的自行车占据了主干道,把路堵了。 张庆合皱了皱眉,神色严肃地说道:“明旺同志,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啊,现在没车不代表以后没车。四个现代化的建设成果越来越明显,我们搞建设得有前瞻性。就像这城关镇的卫生整治,一开始谁能想到会出现拉煤货车扬尘这些问题?如果现在不把道路规划好,等以后堵起来再改,那成本可就高了,通知交通局,调方案。” 冯明旺道:“书记,这个方案去年就报到市交通局了,我问一问他们的态度?” 张庆合明白只要按程序请示,这件事也就干不成了,毕竟上级怕麻烦。张庆合十分果断地说道:“不要问,先调,调整好之后直接去交就是了。交通局那边谁不同意,你直接告诉我就是了。” 听到张庆合这么表了态,冯明旺心里就踏实了,毕竟大家不是怕干工作,而是怕只提要求,不帮助解决困难的领导。听到张庆合如此坦诚,冯明旺马上道:“书记,有您这句话,我们调个图还算个啥,干脆我们学平安,把环高路一起修了算了。” 张庆合笑了笑道:“我看现在最为紧要的不是环高路的问题,而是修一条煤矿专用道路……” 李亚男拿着笔记本,不时在旁边做着记录,作为县委办的秘书,李亚男刚毕业一年多,就服务了两任县委书记,记录着张庆合的讲话,李亚男就有了更深的体会,同样作为县委书记,李学武也是发现了这些问题,但是解决问题的思路却是不多的,而张庆合不一样,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提出的解决问题的思路,非常具有可操作性。 调研完之后,张庆合和吴香梅在城关镇的食堂里吃了午饭,到了县委大院之后,组织部就将林华北的人事档案拿了过来。看着林华北的档案,算了算年龄,已经四十七岁,参加工作就在煤矿,后来县里成立了煤矿局之后,就到煤矿局工作,80 年代初就担任了煤炭公司的总经理,煤矿的矿长,正科级的干部,这样的资历,确实是可以提拔了。 看了第一页之后,又翻看了后面那页的家庭关系表。兄弟三人,大哥林华南是地区冶金煤炭局的局长,二哥林华西是省煤炭地质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又想着林华东和林华中是其堂哥和堂弟,一家五个兄弟都是在关键岗位上的领导干部。张庆合暗自感叹,看来这个林家确实是临平很有分量的大家族了。东西南北中,这林家的老一辈还是很有凝聚力的。张庆合隐约觉得,这份履历表不完整,林华西能够成为厅级的干部,在林家的关系网中,一定有一个特殊的人物,而这个特殊人物很有可能和职务最高的是林华西有关,很有可能就在煤炭系统。张庆合心里暗道:看来林华北的事夜长梦多啊,如果再有其他领导打招呼过来,徒增压力啊。 放下了林华北的人事档案,就拿起了桌面上的文件,临平县委办的主任老吕年龄到点,在李学武离开之前,就已经去了县人大任副主任多日,现在批复也正式下来了。张庆合翻开了笔记本,写下了梁满仓三个字。就让李亚男把吴香梅叫了过来。 城关镇的梁满仓下午的时候,就带着镇长李霞去煤炭公司拜访林华北,自是知道林华北的架子比较大,但是俩人到了煤炭公司,还是在接待室里,足足等了一个小时。 李霞不满地看了看腕表,指了指道:“梁书记,看他架子大的,早就约好的时间,我们当时去找李学武书记汇报工作的时候,也没有等一个小时吧。” 梁满仓身在城关镇,在县里领导那里因为性格耿直不受待见,但私底下还是有些朋友。 今天开会间隙的时候,就听到财政局的老肖在讲,林华北很有可能要出任副县长。为此,吃了午饭,梁满仓还悄悄地找县政府办主任钟潇虹打听了,从钟潇虹的话里,隐隐约约就觉得,没戏。梁满仓已经看出来,钟潇虹如今是深得张庆合的信任,自然也就猜了出来,钟潇虹说得更为可信。而钟潇虹的意思,很有可能就是张庆合的意思。 梁满仓道:“煤炭公司,家大业大自然架子也大,一把手都是享受的副县级待遇,咱们等一等吧。” 李霞当年提拔到城关镇当镇长,倒不是家里关系硬,而是因为学历高,第一届高考就考取了本科,是县里第一批恢复高考后分配来的大学生。女干部加上高学历,回到县里第二年就是科委的副主任,第三年就是主任,如今三十出头就到了城关镇当镇长,说话从来不考虑那么多,很是不屑地说道:“他不还不是副处级嘛!” 看李霞并未理解自己的言外之意,梁满仓也没有解释,还好只是等了十五分钟,就有煤炭公司的干部来请两人上去。 林华北刚刚确实不是故意摆架子,而是刚刚从煤炭宾馆里赶回来,上午就有县委组织部的干部打来电话,说已经接到了县委办的通知,下午要将自己的档案拿给张庆合书记,中午的时候,林华北将组织部的几个同志就一起叫到了煤炭公司吃了顿午饭,吃完午饭之后,又在办公室睡了一会。起床之后还在想,看来周海英还是办事的,这个建委的周书记,虽然胃口大,但是人家办事啊。要办事就不能怕花钱,怕的是有钱花不出去,何况自己花的是煤炭公司的钱。 林华北睡觉,煤炭公司的干部是不敢打扰的,所以倒不是林华北故意冷落梁满仓,而是对待处级以下的干部,林华北是向来如此。 慢慢悠悠地起了床,办公室的同志才来汇报,城关镇的两位领导已经等了一个小时。 林华北端起茶杯,漱了漱口,一口吐在脚底下的盆里,抹了一下嘴道:“让他们进来吧!” 看到梁满仓和李霞两人进来,林华北笑着起了身迎了上去道:“哎呀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梁书记、李镇长啊,刚才,刚才我会见了一个上边来的周书记,耽误了时间。” 梁满仓看着睡眼朦胧,一身酒气的林华北,心里暗暗地说道:“周公还成了周书记了。” 客套了几句之后,李霞道:“林总啊,今天上午开会,张书记说了,拉煤的货车,需要盖篷布,不然的话,咱们城关镇到处都飘煤灰。” 林华北点了点头道:“盖篷布?好,盖篷布,不过这个篷布是找县里那个部门来领,现在我就安排人去拿。” 李霞听完之后,看了看梁满仓。梁满仓并没有表态的意思。李霞尴尬地笑了笑道:“林总,县里没说要发篷布,一些篷布而已,不值几个钱,咱煤炭公司就解决了嘛,反正都是咱们自己车上用。” 事实上,煤炭公司的货车都是有篷布的,而林华北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着找城关镇再报销些篷布的费用。 林华北很是为难地说道:“李镇长啊,咱们这个煤炭公司啊,它是县属企业,也就是咱国家的企业。如果这个煤炭公司是我自己的,我二话不说都要花钱支持咱梁书记和李镇长的工作。但是这是国家的钱啊,每花一分钱,都要找到依据。为了搞环境卫生,让我们出钱,梁书记,这个理由不充分啊。” 说着就端起了自己的茶杯,轻抿了一口,然后接着说道:“不过呢,既然张书记都发话了,那咱也不能不配合不是?这样吧,这篷布我们就先买了,马上就买,啊,现在就盖,但是费用啊,由城关镇出,我到时候让人拿着发票去报账。几百个篷布嘛,也不贵,我看也就几千块钱。 李霞心里暗骂道:这不无赖嘛。也就笑着看向了梁满仓。 梁满仓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微笑道:林总啊,不是我们城关镇不愿出这个钱啊,实在是城关镇财政没有这个钱啊。 林华北听后,倒是放下了茶杯,淡淡地道:梁书记啊,我看,那这样,啊,那这样,我们等一等,等我们新的一把手就位之后,啊,我向他汇报。毕竟计划外的费用,书记不在,我这个二把手说了不算啊。 李霞还要说些什么,梁满仓忙挥手阻止了,微笑着道:那这样,我们也不给林总添麻烦了。 林华北看梁满仓几句话就打发了,心里暗自感叹,没有关系,当什么领导。客气了几句之后,也就将两人送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到了车上,李霞道:梁书记啊,几千块钱咱们都是拿得出来,可是这个林华北太过分了吧。什么一把手不在,他不敢拍板,就是推脱之词。 梁满仓自然是明白,这是推脱之词,只是这个时候,梁满仓觉得,自己主动向县委靠拢的机会来了。毕竟上次交通攻坚工程,张庆合在动员大会上讲话,第二天查到了组织部长黄炎兵和水寨乡的党委书记何厚土脱岗去喝羊肉汤。黄炎兵,老资格的本土干部了,都被张庆合弄去市委编办凉快去了,何厚土和林家关系匪浅,当场下课。这个时候,林华北不是伸着脑袋要试张庆合的刀快不快嘛! 梁满仓道:李镇长啊,咱们两个只是副组长,这事,咱们汇报给组长钟主任,毕竟组长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县领导,她有办法。 俩人没敢耽误,直接到了县委大院,找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钟潇虹汇报了情况。 钟潇虹一听,也是感觉到了林华北在这个时候,怎么能找一把手不在的理由,吴香梅县长和张庆合书记都讲了,这是临平改变面貌提升形象振奋精神凝聚力量的大事,这不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没有担当嘛。 现在有了县长,钟潇虹自然是不好再去直接找县委书记汇报,而是道:梁书记,李镇长,要不然咱们一起找香梅县长汇报吧。 三个人到了吴香梅的办公室,吴香梅正在听王振关于电厂筹备情况的汇报,等了不久,三个人就一起到了吴香梅的办公室。 吴香梅听完之后,脸色有些难看,毕竟自己今天上午才落实的工作,就遇到下面推诿扯皮,听完汇报之后,吴香梅道:这个林华北是总经理? 钟潇虹道:对,是煤炭公司的党委副书记、总经理。 吴香梅皱了皱眉,神色略显严肃地说道:“上午的会是白开了,县委政府的话就是放屁?一把手不在,这林华北作为煤炭公司的负责人,在这种关乎全县环境整治的事情上,就如此推诿扯皮。” 梁满仓在一旁赶忙附和道:“县长,您说得对呀,我们也很为难,本来想着和林总好好沟通把这事儿解决了,可他却拿一把手不在当借口,这让我们工作很难开展下去呀。” 吴香梅十分干脆地道:一两千块钱的责任都扛不起来,怎么担当全县第一大企业的总经理,企业干部归县政府党组管,走程序,停职吧,我给庆合书记汇报,换一个能干的人上来”。 钟潇虹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吃惊,一脸的不信,压在临平和自己身上的大山,让自己时刻胆战心惊担惊受怕的人,说停就给停了,说免就给免了。咋,平安来的干部,杀气都这么重。再看了看旁边的梁满仓和李霞,那表情比自己还复杂! 第510 章 对林华北还是要重用 梁满仓和李霞对视一眼,眼中都透着惊讶与一丝隐隐的欣喜。他们没想到刚来一天的吴香梅县长会如此果断,直接就要停掉林华北的职务。这在以往,面对林家这样有势力的家族背景,领导们多少会有所顾虑,甚至包括李学武。可吴香梅却全然不顾这些。 吴香梅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也是有着两个原因,临平的林家虽然是大家族,但曹河的方家也不是软柿子,自从道方省长升任书记之后,就将省人大的工作全权委托给了方信。虽然是党组副书记,副主任,但在赵道方还是省长的时候,相比于姜怀义书记来讲,方信同道方省长的关系更密切一些。所以,钟毅才有了让吴香梅来硬刚邹新民。第二也就是,庆合书记昨天和今天已经就煤炭公司的问题找自己谈了两次话,特别是今年煤炭需求这么大,但煤炭公司的业务报表却是亏损的状态。这个时候,林华北推诿扯皮不服管理,就是在挑战县委政府的权威,处理了林华北,业务上也就好开展工作了。 梁满仓赶忙说道:“香梅县长,您刚刚来,第一天工作就那什么,是不是有些严厉了。” 作为城关镇的书记,梁满仓只是想着把球踢出去,在张庆合和吴香梅的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一旦事情闹大,林华北自然是知道自己和李霞来到了吴香梅这里告状,自己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发配到边远乡镇,但李霞和钟潇虹两个女同志遭到什么样的报复就不好说了。 吴香梅摆了摆手,神色依旧严肃:“在其位就得谋其政,既然承担不起这份责任,那就别占着这个位置。”在安平乡历练了这么久,自然也能站在乡镇干部的位置上考虑问题,知道梁满仓心有所忧,看着几人道:满仓书记是吧,放心,县委政府会稳妥处理这件事,你们大胆工作就是了。说罢,她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通了张庆合书记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吴香梅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张庆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香梅啊,你过来吧,办公室细说。” 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和县长的办公室并没有在一起,而是由县委大院里的主干道隔离开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旁边的几间办公室,是县委办公室,而县长的办公室旁边,则是几位副县长。 到了张庆合的办公室之后,吴香梅没有客气,就将林华北在篷布费用这件事上的推诿的事做了汇报。 最后补充道:这是没把县委政府放在眼里,把县委政府的工作安排当成了耳旁风。 张庆合搓着眼镜片听着汇报,待吴香梅汇报完之后,张庆合却想得更深一层,更远一步,如果都免了,确实也就将地区煤炭局得罪了,从个人利益上来讲,张庆合倒是无所畏惧,但是从临平这个产煤大县来讲,得罪了行业主管部门,确实是影响煤炭产业的发展。张庆合想了想,十分平静地道:这么大的煤矿,竟然搞成了亏损,这里面问题严重啊。我看这个在重大部署面前没有担当,理由非常合适。但是总经理不当了,还是要予以重用,我看这样,县总工会的常务副主席退休了,县委常委,县总的主席侯小丽是位女同志,可以让林华北去当个正科级的常务副主席吧,帮小丽常委,抓一抓工会工作。” 吴香梅听完之后,笑了一下道:书记,这个县总工会常务副主席,不算重用吧。 张庆合放下了眼镜,一脸认真地道:香梅同志,这个我就要指出你认识上的错误了,县总工会可是常委部门,常务副主席是常委部门的二把手,管着全县工人阶级的福利待遇和基本权益,县煤炭公司一个挖煤的苦差事,换其他人吧。” 书记,您这边有没有人选,现在煤炭公司的业务,还很是繁重啊。 张庆合起了身,从柜子里翻了一会,掏出了几份材料,递给了吴香梅道:中央的文件,大力提倡“煤从空中走”,建立发电厂,县政协副主席王振,以前就是煤炭公司的党委书记,因为林华北在,只管了党务工作。现在牵头电站建设,进度不错。 吴香梅道:对,我刚听了他的汇报,思路清晰,专业对口。 煤电和煤炭本来就是一家,让王振继续负责煤炭公司和电厂筹备,这样很多工作不扯皮。 吴香梅听完之后,有些担忧地道:书记,我今天听王振同志汇报,他是因为临平打人砸车的事被追究了领导责任,才免的职,学武书记把他免了,咱们又予以重用,会不会有人议论到底是学武书记错了,还是咱们错了? 啊,香梅,考虑问题越来越全面了,但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打人砸车的事和王振关系不大,反倒是和林华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学武书记当时处于不掌握全面情况的背景之下,当机立断处理了王振,从当时看是完全正确的。通过公安机关的调查,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全面的情况,了解了事实的一些真相,证明王振在整个事件中,并不知情,所以啊,现在我们也没有错。总经理的人选嘛,你手底下有几份检讨,这个是水寨乡的党委书记何厚土当时因为修路,当时事情也不大,就是修路的时候,和组织部长一起去外面吃饭,当时这么多人在阵地上,不处理不行啊,当时也有一些阻力,被我给处理了。后来我看了他的档案才知道,这个同志曾经在煤炭工作过,而且和林家的几个人关系很好,。这些天他一天一封检讨,态度还算诚恳,我看可以以副经理主持煤炭企业的工作,戴罪立功嘛。 吴香梅刚来,对干部的情况并不了解,也知道张庆合在用人上,向来是十分大胆的,但还是略作担心地道:他跟林家关系好,咱们用他是不是不太好。 张庆合一脸轻松地道:正是因为他和林家关系好,咱们才要用他,这也就告诉了林家人,我们县委不是和什么家族过不去,而是和不合格的干部个人过不去。在县委眼里,大家都是党的干部,和什么出身,什么家族,没有关系。 市委组织部的赵东,正在办公室里,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作为从地委大院里长大的孩子,见惯了干部的升迁,小的时候家里来的就没有处级以下的干部,在赵东的印象里,县委书记也不过是是个小小的七品官而已,但长大工作之后,这个印象也就逐渐的有了变化,特别是自己的父亲退休之前,家里的几个哥哥姐姐也没出一个正处的干部,父亲退休之后,那就更别提了,还好是于伟正顾及旧情,念在父亲的面子上多次力荐自己,自己才到了临平这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县城当了一个副书记。所以,高兴的事自己终于成了县委副书记,失落的是这个副书记是在临平,而罗腾龙的姐夫常云超都已经是市政府秘书长了,李老革命的秘书,都是副省长了,同样是官二代,赵东心里有落差的。 电话铃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听到是周海英的声音,赵东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于伟正已经提醒了自己,关于临平的事,千万不要管了,不然于伟正走后,自己这个副书记不一定能顺利到任。 周海英客套了几句之后,就问道:赵科长啊,我这边不好给伟正叔直接打电话,你在管县里的干部,你给平安县委联系没有。 赵东咽了咽口水,瞟了一眼虚掩着的办公室门,悄声的道:电话打了,我亲自打的。 这么说张庆合那边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 周海英还记着张庆合让自己血本无归的事,小心点提醒道:对,就是要打给他本人,这老小子,流氓的很,不打给他,恐怕这个档案提不出来。 赵东犹豫了下,就暗示道:大周哥啊,我打电话没用,必须有咱伟正部长点头才行啊。 是啊,我知道了,部长那边我会表示,看他要不要吧,你的那份我安排人给你送家里去。 哎哎哎,不要不要,大周哥,事还没办成,我怎么能要您的东西,您就别难为我了,您送过来,我还要给你送回去。 周海英十分爽朗的笑了几声道:小东啊,你还跟我讲这些规矩啊,事成之后和事成之前,你都费了心。好,就这样。我还有会。 赵东看着已经挂了的电话,心里暗道:这个大周哥,怎么就听不懂暗示那? 钟潇虹、梁满仓和李霞三个人在钟潇虹的办公室坐着等吴香梅,三人都是面露愁容,生怕县委因这事免了林华北,毕竟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和没有思想包袱的外地干部不同。三个人等了一个多小时,就听到了连廊里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一步一步十分清脆。 钟潇虹侧耳听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应该是吴县长。 正说着,门也就被推开了,吴香梅上下打量了一下钟潇虹的办公室,看到各处收拾的都是干干净净,文件盒放置的整整齐齐,也就知道了钟潇虹平时对细节还得很注意的。 吴香梅道:调整林华北的事是工作秘密,你们三个要做好保密工作,县委会统筹考虑干部安排。不过可以告诉你们,林华北不是免职,是要重用。 听到重用这个词语,钟潇虹一阵心跳加速,瞬时间有了万念俱灰的感觉,看来张庆合和吴香梅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小道消息传的林华北要当副县长,看来是真的了。看来,临平终究是等不来青天啊。 张庆合看了看手头上的资料,就决定在下次常委会上,研究林华北的事。 接连两天全县干部职工和城关镇的群众一起,按照划定的责任区开展了卫生清理活动,冬天的寒意随着阵阵冷风侵袭着每一个人,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全县干部职工和城关镇群众的热情。快过年了,大家都希望能有一个整洁干净的环境。 公安局人数多,划定的责任区内,垃圾比想象中还要多。破旧的家具、堆积的杂物、散落的包装袋等,在各个角落里堆积如山。然而,大家拿着各种工具,积极投入到清理工作中。 煤炭公司也是大机关,林华北看着没有覆盖篷布的汽车飘着煤灰,心里暗暗的道:自己当了副县长之后,还是要好好收拾一下梁满仓。是,连个篷布的钱都不舍得出。还是伸手一拦,将货车拦停之后道:你他妈的开车慢点,你没看到,这块区域是公司的区域,你们撒的这些灰。 开车的师傅检讨了几句之后,就开车走了。 林华北堵着气,就是要让梁满仓出这个篷布钱。 而县里其他的干部看着拉煤的车经过之后,煤灰飞扬,有的时候刚刚清扫的大街上还会留下两道黑黑的煤炭印记。这笔账自然是算在了煤炭公司身上。批评林华北的声音,也就不绝于耳。 大家都在干着活,县委组织部的同志到了现场,找到了林华北要进行组织谈话。林华北还以为是副县长的任前考察,忙从兜里掏出了烟,一人发了一支,就和县委组织部的干部一起到了煤炭公司办公室,安排人又是端茶又是倒水。 谈话倒也简单,聊了些工作经历之后,组织部的同志道:华北同志,对于下一步的安排,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林华北自信地笑了笑,弹了弹烟灰,说道:“我在煤炭公司这么久,对这里的业务再熟悉不过了。不过干部要为组织着想,党员嘛,服从组织的安排,县委让咱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组织部的干部看林华北十分轻松,一脸淡定,也是以为这次开会就是推荐林华北担任副县长,也是十分恭维的道:华北书记,肯定是要受重用,这次谈话是县委直接安排过来的”。 林华北笑了笑道:咱们干革命工作,一定要认识到这一点,职位无高低,分工有不同,无论是否重用,都要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实际工作中。 考察组的同志点了点头道:林总,这段说的太好了,我记下来,您签个字,这些可都是要拿到会上,向常委们看的! 待谈话结束,林华北嘴里叼着烟,十分潇洒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林华北…… 第 511章县委常委会上拍桌子撸袖子 省委已经开了会,市委组织部于伟正部长调任临市任市委副书记已经过了常委会,东原市新任组织部长组织还在考察斟酌。临走之前,在于伟正的推动之下,市委又解决了市直机关几个部门的优秀中层干部到区县任职。其中就有市委组织部干部二科的科长赵东到临平出任县委副书记。 公示的期限过了之后,组织部长于伟正在文件上签了字,看着组织部门两个干部科长和一个主任提拔成了副县级,于伟正心中颇多感慨,作为组织部长,在做好全市干部选拔任用的同时,在任期内能够将组织部的中层干部多数推举到县处级的位置上,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于伟正深知,组织部的这些中层干部们平日里兢兢业业,默默耕耘。特别是“地改市”这一年,干部频频调动调整,加班熬夜都已是常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干部最大的肯定和回馈,就是提拔重用。 于伟正将文件递给了贾彬,说道:钟书记和邓书记都在办公室,上午争取把字签完。下午如果文件能出来,明天,我送小赵他们几个去上任。 听到于伟正说要送赵东上任,这已是打破了常规。在东原,一般县委书记和重要市局一把手的任命,组织部长才会出席,像县长的任免一般是主持日常工作的副部长出席,县委副书记和一般县委常委的任免,就是去一个副部长。看来,这也是于伟正即将要离开东原,对这片奋斗过的地方和这些共事过的干部们最后的一份心意表达吧。也是为年轻的干部铺铺路,站站台,同时为自己在东原市的干部队伍建设画上一个较为圆满的句号。 贾彬接过文件,应了一声,便赶忙往钟书记和邓书记的办公室走去。 于伟正靠在椅子上,微微闭上双眼,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几年在东原市委组织部工作的点点滴滴。组织部提拔的三个干部中,于伟正心里觉得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赵东,和另外两位组织部提拔的干部不同,赵东是没有基层挂职锻炼的经历的,人又年轻。思索良久之后,拿起了电话道:小赵,你过来一下。 赵东到了办公室,十分恭敬地喊了一声于书记。 于伟正嘴角上扬,微笑了一笑道:还没有宣布,于书记这个称呼就是拍马屁了。 虽然直接指出了赵东的小聪明,但是作为即将离任的干部,于伟正也是十分宽容地指了指办公室前面的座椅道:小赵,坐下说吧。 赵东虽然是组织部的科长,但很少坐部长办公桌前面的位置,平时汇报工作的时候,多数也是站着。毕竟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汇报工作的,至少也是副县级干部了。虽然于伟正为人并不刻板,但组织部的传统向来都是等级森严,注重细节。而科级干部在副厅级干部面前,自然是不好平起平坐的。 看于伟正说得真诚,赵东犹豫了下,还是坐了下来。 于伟正微笑着道:准备好去临平上任了吧。 赵东忙起身道:领导,没啥准备的,我是轻装上阵。 于伟正笑着道:坐下,坐下说。 于伟正一脸微笑,让赵东如沐春风,也是放松了下来,一时间还有了朋友间促膝长谈的感觉。 于伟正接着道:小赵,以后就是赵副书记了,县委副书记啊,就是站在市委组织部来看,也是潜力很大、大有作为的关键岗位,组织上将你放到这个位置上,没有准备,可不行啊。 赵东听了于伟正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赧然,赶忙说道:“于部长,我是把行李都准备好了,在临平啊打算大干一场,到时候以临平为家,一个月回来一次。” 于伟正看着赵东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透着关切与期许,说道:“小赵啊,你在组织部干部二科这些年,业务能力我是看在眼里的。对干部情况的了解、各项政策的把握,都有一定的功底。但到了县里,那情况可就大不一样喽。县委副书记这个岗位啊,既要协助县委书记抓好全盘工作,又要分管一些具体领域,比如党建、干部、政法或者农村等等,只做生活上的准备是远远不够的,关键是在思想上要做好准备啊。这些年,一直干组织工作,都是和人在打交道。我有一个感触啊,机关的干部,眼界很高,但抓落实的能力差一些,也是大家所说的眼高手低吧,反倒是我们从基层起来的干部,工作务实,能干会干。你像昌全同志、致清同志和平安县的县长友福同志比起来,同样是年轻干部,差距不小。所以,你去了之后,要紧跟组织,虚心学习,甚至要做好受委屈的准备啊…… 于伟正说得苦口婆心,情真意切。赵东听得也是心潮澎湃,深受触动,他脸上原本的轻松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与认真。 俩人说了一两个小时,赵东确实是听到了心里,于伟正看了看表道:临平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钟书记果断将张庆合调任临平,这就充分说明了张庆合同志政治过硬,业务突出,能力出众。这样的干部既是好领导,也是好老师。跟着这样的干部干上几年,能够补齐你的短板,机会难得啊。 赵东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 于伟正起了身,主动伸出手与赵东握了握手道:小赵啊,当领导不能只看到眼前的这一步,扶上马还要送一程,我把你们下一次进步的机会也给你准备好了,能不能把握机会,关键看你们个人了。 赵东听后,有些不解地看着于伟正。 于伟正十分平淡地道:我走之后,下一任部长再了解你,就很难了。我没算错的话,张庆合已经五十六了,离退休没几年啊。将你放到临平,我是有长远考虑的啊,张庆合退休之前,如果能向市委积极地推荐你,希望很大,这个老张在市委是有话语权的。所以,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机会给你了,下一步啊,你能否进步关键还是在张庆合同志。理解县委、服从县委、支持县委,就是你唯一的选择。 第二天上午,张庆合算着时间,就和县长吴香梅、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一起到了县界的位置等待组织部长于伟正。 邹新民得知是赵东来担任县委副书记,心里颇为高兴,县委副书记协助管理干部人事,如今的临平县委班子里,组织部长黄炎兵调任市委编办任党组成员之后,自己在人事上就没有了太多的发言权和知情权。赵东来了之后,县委副书记和常务副县长联合起来,再加上一众本地干部,是可以和张庆合、吴香梅掰掰手腕的。 张庆合算了算时间,主动朝着县政府党组成员,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走了过去,十分平和的道:午餐安排好了吧。 钟潇虹心里还想着林华北要重用这句话,内心对张庆合、吴香梅已经有了些许的失望,没有了往日对张庆合的热情,一副平淡地道:安排好了,在县委招待所。 张庆合点了点头道:散了会你提前过去盯一下,伟正部长是好领导,马上要走了,不要让领导觉得人走茶凉,看人下菜。 钟潇虹的异样表现,自然是逃不出张庆合的眼睛,这也是张庆合对钟潇虹、梁满仓和李霞的一次考察,就是嘴严不严。知道林华北职务调整的只有三人,虽然是强调了重用,但如果林华北知道了吴香梅刚开始要将自己免了的态度之后,必定会有所动作的。如果这期间有人走风漏气,自然也是钟潇虹、梁满仓和李霞三人中的一人。不过这几天观察,并没有人跟县委打听林华北在使用上的问题。 这次到临平,赵东和于伟正两人都坐在了汽车的后排,再以前,赵东陪于伟正出差,都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高标准公路除了部分路段没有打通之外,基本上算是实现了贯通,从市里到临平,原本接近两个半小时,现在一个半小时也就到了。 到了县界的位置,秘书汇报道:部长,前面临平县委的领导正在路边等着。 于伟正笑了一下,拍了拍大腿道:跟庆合同志说了,不要搞迎来送往这一套,还是接到了这里啊。 车辆刚刚停稳,吴香梅就主动上前两步,拉开了车门。 看于伟正下了车,张庆合也是主动上前了两步。 于伟正主动伸出了手,俩人握了握手,于伟正环顾了一圈,看了看四周都是冬小麦,微笑着道:庆合同志啊,你看,接到了哪里。 张庆合道:按说是该在县委大院,但今天不比往日啊,今天部长专程来给我们送来关心和支持,我们还在办公室里坐着,就不懂规矩来。 于伟正自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计较,笑着与众人握手道:啊,都认识,香梅县长、新民县长、朝阳局长亲自来开道,隆重了哈,这位是? 张庆合忙道:县政府党组成员,政府办主任钟潇虹同志。 于伟正略作思考道:啊,知道了知道了,这就是你汇报的潇虹同志。很好,很好。 邹新民暗暗地看了一眼钟潇虹,心里暗道,张庆合向于伟正汇报钟潇虹,难道是有意提拔钟潇虹担任副县长?老高成了植物人,而令狐去了光明区,这么看下来,是缺两个位置。 赵东瞅准了时机,主动伸出了手,握着张庆合的手,悄声地道:庆合书记,前几天多有冒犯…… 张庆合马上拍了拍赵东的肩膀,十分爽朗地笑着道:赵东同志,你说的我可就听不懂了啊。 汽车开到了县城,于伟正平日里是不怎么往窗外看的,只是如今自己将要离开东原,也就看了看临平县城。看到道路上干净整洁,街道两旁的冬青也是修剪得整整齐齐。地面上不见一片纸屑杂物,就连街边上还多了一些用红砖新垒起来的垃圾池。 于伟正不禁微微点头,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心中暗想着这临平县城相较之前可是大变样了呀,这街道卫生搞得如此出色,看来县里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车辆缓缓驶入县委大院,众人依次下车。于伟正一边跟着张庆合往会议室走去,一边笑着说道:“庆合书记,这一路走来,我发现县城街道变化可真是大呀,干净卫生不说,还透着一股清爽有序的劲儿,看来你们是下了功夫的。” 张庆合指了指背后的钟潇虹道:部长啊,成绩可是小钟主任的,他在牵头县城卫生的整治。 于伟正已经要走了,自然是不好再表态什么,微笑着道:不能办大事就办小事,不能做小事就先做好事,很好啊。 一行人去了县委大院,在会议室里,简短地开了党政班子的见面会,张庆合对赵东的到来表示了欢迎,赵东作了表态,于伟正作了讲话。中午在县委招待所吃了午饭之后,于伟正又与县委党政班子的干部一一握手,算是作了一个告别。 送走了于伟正之后。到了县委大院,张庆合道:正好啊,赵东同志,下午两点要开常委会,你是县委副书记,我跟你通报一下情况,也听取一下你的意见。 赵东十分恭敬地道:书记,我刚来,对咱们临平的干部不熟悉,一切依您的意见为准。 张庆合递过去一张干部履历表道:这个同志你是很熟悉的。 赵东接过履历表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林华北。 张庆合道:县委这次调整的干部中,华北同志计划到县总工会出任常务副主席,理由嘛就是华北同志长期在煤炭系统,不利于干部的成长,也容易产生厌倦和疲惫的心态,这不这次县城搞卫生整治集中行动,煤炭公司一直在拖后腿。 赵东听到是县总工会的常务副主席,顿时就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履历表,又看了看张庆合坚定的眼神,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自己刚刚来,自然是不能和县委书记就唱反调。 张庆合十分平静地道:赵书记,这项任命你怎么看啊? 咽了咽口水,想着于伟正打了招呼的干部,张庆合竟然如此不给面子,怎么能有这种做法。就道:书记,我刚刚来,对咱临平的干部不熟悉,还是要多学习,我支持县委决定,这次开会我也是只有坐着看。 坐着看?张庆合听完之后,会心一笑,好吧,两点半了,开会。 到了会议室里,众位常委已经到了,邹新民和林华东两人正说着话,看张庆合进来,也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李亚男快走两步,将张庆合的凳子往后面搬了搬,待张庆合站定之后又向前推了推,显得十分自然。 落座之后,张庆合笑呵呵地道:啊,同志们,现在开会啊,赵书记,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认识了,现在我们还是以热烈的掌声啊,对赵东同志表示欢迎啊。 众人鼓掌之后,第一个议题,是学习省委、省政府文件,总结“七五”工作,部署“八五”和今年的工作。 张庆合道:同志们啊,现阶段我们既要正视困难,更要坚定信心,要在困难中看到我们临平的有利条件和因素,外部的困难我看就这几个方面,一个是商品经济发展,市场竞争加大;二是群众收入普遍较低,工农商贸都存在短板;三是企业经营困难,效益下滑。但是同志们特别是县委领导要坚信,我们遇到的困难,是发展的问题,是改革期的矛盾,改革开放东南沿海的经验告诉我们,都是可以克服的嘛。县委围绕三个重大工程,科学决策,果断出手,我看效果正在显现…… 研究完日常工作之后,就到了人事议题,张庆合道:啊,同志们,根据县委安排和干部实际,县委决定,对煤炭公司的干部进行调整,县政协主席王振同志兼任煤炭公司党委书记,临平第一煤电厂建设领导小组组长,何厚土同志任党委副书记,提名总经理人选啊。何厚土同志被免去水寨乡书记之后,态度端正,认错良好,我们就是要容错纠错,对于改正了错误的同志要大胆使用。 众人听到这里,自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庆合,等待着张庆合说着林华北副县长提名人选的安排。 张庆合道:林华北同志担任煤炭公司总经理已经近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组织上打算予以重用,啊,按程序免去总经理职务,调任县总工会出任常务副总经理。 此话说完,邹新民喝着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猛地咳嗽了几声,眼睛里都呛出了泪花。 张庆合十分平淡地道:啊,同志们,对林华北的安排,有没有不同意见啊。 众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表态。 邹新民低头看了看旁边的林华东,眉头紧皱目光紧锁也不表态。看张庆合马上要宣布通过的时候,邹新民举了下手道:张书记,我看大家都不表态,我讲几句吧。 张庆合点了点头,示意邹新民讲话。 邹新民义愤填膺地道:张书记啊,您刚才也说了,林华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搞到总工会去当副主席了那?个人意愿,组织意图,我想问一问,这征求个人意见了吗? 张庆合挥了下手,李亚男马上起了身,将一份干部谈话记录表双手放到了邹新民的面前。 张庆合道:新民同志,该走的程序肯定是要走的,同志们,华北同志有觉悟啊,主动表态,自己是革命的一块砖,那里需要哪里搬,坚决服从县委的决策,不讲条件不提要求,这样的干部这样的觉悟,难道不应该重用。 邹新民看着林华北的签字,冷笑了一声道:这个,这个工会算重用?哎,赵书记,您是市委组织部下来的,你给大家普及一下,工会算是重用吗? 赵东本来不想发言的,但看邹新民让自己表态,也是只有清了清嗓子道:啊,同志们,按说我们组织的政策是职务无高低,岗位无贵贱,只是分工有不同。但是,从实际上看,总工会是常委部门,和煤炭公司一家企业比起来,确实分量更重一些。 邹新民看着赵东这样表态,也是不服气地道:算了吧,赵书记,你不了解基层的情况,工会?一群吃干饭的,算是什么重用。 赵东刚想要解释什么,旁边一人一拍桌子道:邹新民,你什么意思?常委会骂人?谁是吃干饭的? 张庆合忙戴上了眼镜,看了看发言的人,仔细瞄了一眼才看清,县委常委,总工会主席侯小丽正在撸袖子…… 第512 章 绝对不能屈服 张庆合忙抬手示意侯小丽先冷静,严肃地说道:“侯常委,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咱们在常委会上,君子动口不动手嘛,要保持秩序。” 侯小丽气得胸脯起伏,但还是强压怒火,说道:“张书记,邹新民这话太过分了!工会怎么就成吃干饭的了?我们工会在维护职工权益、促进企业和谐发展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他这是对我们工作,对广大工人阶级,对工会的污蔑!” 县委常委候小丽坐到今天的位置,是因为其娘家和婆家在临平也是大家族,颇有势力的,家族中虽然和邹家林家比不了,但侯家在临平也是有影响力的。而侯小丽为人向来是低调的,在县里人缘不错,坚持为工人说话,为一线发声,很多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候大姐。 邹新民又是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复杂表情。有些尴尬地说道:“侯常委,我不是针对工会,我只是觉得林华北同志在煤炭公司一直干得很好,这次调任到工会,从实际权力和对地方经济发展的影响来看,似乎不太合理,我用词不当,向你道歉。” 张庆合接着说道:“大家都先冷静一下,我们讨论干部任免,出发点都是为了临平的发展和干部的合理安排。对于林华北同志的调动,县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煤炭公司目前面临一些转型和管理上的问题,需要新的领导力量去推动改革。而林华北同志在那里已经任职多年,这次调到工会,也是给他一个新的发展机会,同时也能让更有活力和新思路的同志进入煤炭公司领导班子。” 邹新民稳定了心神,这才意识到,作为常务副县长,刚才太过失态了,就将目光看向了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 看着林华东倒是一副气定神闲,事不关己的样子。邹新民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啊,林常委啊,这个林华北同志是你的堂弟,亲堂弟,你总该为他说几句公道话吧。 林华东睁开了眼,用手有节奏的敲了敲桌子,十分坦诚地道:张书记啊,刚刚啊,新民常委说得对,我是林华北的堂哥,我事前不知道要研究关于华北同志的任免议题,按照党有关的原则,这个议题上我应该回避。现在啊,张书记,我申请回避!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林常委,你的回避申请我批准了,你先暂时离开会议室吧。” 林华东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容而又淡定地走出了会议室。 邹新民看着林华北都走了,一圈常委里似乎也没有人在为自己说话,也就泄了气。 会议室里的气氛同样凝重而严肃,张庆合继续说道:“同志们,我们继续讨论。林华北同志到工会任职,并不是对他能力的否定,相反,从中央到省到市,一直重视工人工作,大家不要忘了,我们的党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商品经济的背景之下,做好工会工作有着重要意义。我们要从全县发展的大局来看待这次人事安排。工会在协调劳动关系、推动企业民主管理、开展劳动竞赛等方面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需要像林华北这样有工人管理经验的同志去加强领导。” 赵东第一次以领导身份参加县委常委会,心脏是扑通扑通地直跳,心里暗道:这是啥班子啊,上午见面还一片祥和,怎么开会的时候,分歧这么大。不过不得不说的是,这老张无论是理论水平和会议现场的把控能力,确定都很有一套啊。 张庆合道:那这样,同志们举手表决吧。 邹新民知道,大势已去,毕竟林华北自己签了字,服从安排,人家的堂哥主动申请回避,自己就算是举手反对,反倒是显得太过另类。 张庆合看全部常委都举了手,十分满意地道:“这次常委会开得很成功,大家在人事工作上凝聚了共识,这对我们临平接下来的发展至关重要。希望同志们能够理解县委在干部任免上的安排,都是从全局出发,为咱们临平积极推动改革开放事业贡献力量。” 会后,张庆合回到了办公室,李亚男看没有人进来,略作担心地道:大爷,刚才我都替您捏了一把汗啊。 张庆合倒也是真诚地道:候常委一拍桌子,我还以为局势失控了。 李亚男颇为感慨地道:当初学武书记,有过几次想动林华北的想法,但是都没有下手,就是担心常委会上形成僵局。 张庆合并未有所骄傲,只是说道:正财同志、炎兵同志走了,香梅同志,赵东同志来了,一进一出,形势是发展变化的,工作也就好做了! 邹新民独自回到办公室,心里是五味杂陈,更多的则是一份忧虑,林华北走之后,车队的生意就会失去控制,除此之外,更让邹新民所担心的就是罗焕清如果知道了林华北去了工会,那么之前林华北的承诺就是空头支票,罗焕清会不会争取戴罪立功?说着,还是拿起了电话,约了林华北见面。 煤炭宾馆里,林华北正坐在沙发上,眼神有些放空,又带着些许的愤怒,心里实在是想不通,这么大的动静,自己怎么就没听到一点风声。 听到敲门声,起身开门,看到是邹新民,迫不及待地骂道:那个王八蛋周海英,拿了我三万块钱啊,这就是他说的重用?我在煤炭公司这么多年,打下的基础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邹新民没好气地道:周海英?华北啊,我就搞不明白了,林华东还是不是你家的大哥,常委会上,我让他表态,他起身溜走了。啊,只要他坚持为你说话,再加上我,我相信还是有机会的嘛! 林华北一脸苦笑,“新民,你太天真了。我那大哥是堂哥,亲兄弟都靠不住,还能靠堂哥?他什么时候真正为我考虑过?他心里只有他自己的政法委书记。这次他选择回避,怕是早就知道结果了,不想因为我而得罪张庆合。” 邹新民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现在怎么办?你就甘心去工会当个副主席?那罗焕清那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闹翻天。” 林华北坐回沙发,仰面看着房间里的灯,“张庆合,好手段,好手段啊!我能有什么办法?字我都签了,个人还能对抗组织不成。我就想不明白,张庆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在煤炭公司干得好好的,这些年为临平贡献也不小啊。” 邹新民眼神里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个人是不能对抗组织,但是集体是可以的。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华北啊,你不能离开煤炭公司,或者说不能这样灰头土脸地离开,这样走,要出问题,以前的事,包不住。我看第一,你去省城找你大哥,到市里找你二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让他们给临平施压,大不了就停产整顿嘛。第二,发动群众,你在煤炭公司这么多年,对于这个结果,群众不认可,倒逼县里表态让你担任总经理。 林华北暗暗揣摩着这两个办法,咬了咬牙道:倒是可行,人不狠,站不稳,给他们干。我先去省城找大哥,把这里的情况跟他说说,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邹新民点头,“对,你放心。我在这边也会找机会和煤炭公司那几个朋友透透风,让他们有个准备,必要的时候,把县委给围了。” 县政府党组成员钟潇虹并没有参加常委会的资格,而是带着县政府办的几个同志和城关镇的书记梁满仓一起去了几家单位征收卫生费,平日里大家见面都是十分客气,但真正说到钱的时候,就不亲热了。好说歹说,大家的理由都很一致,职工不愿意拿钱。 梁满仓看着才收上来五六家单位,略带调侃地道:钟主任,幸亏啊,公安局的李局长支持了咱们的工作,不然咱们一天就收了几百块钱,这和五万元的目标差距也太大了。总不能只收群众的钱,不收干部的钱吧。 钟潇虹对县委要重用林华北的事还是耿耿于怀,干工作也没有了早几日的激情,有气无力地道:衙门越大,这钱也难收啊,恐怕只有再去找吴县长和张书记去了。 称呼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从对领导的称呼之中,就能感悟到感情的变化,张书记和庆合书记是同一个人,但不同的称呼就有了不同的意味,称呼为 “张书记”,显得有些疏离和公事公办,而称呼为“庆合书记”多了份亲切和认同。 梁满仓道:钟主任啊,请示汇报是没有错,但是如果事事请示,处处汇报,领导就会有不同看法了。总不能让书记和县长两个人去要钱去吧。 事实上,晓阳已经给钟潇虹说了,应该如何整治不交钱的单位,那就是停止垃圾清运,离春节不远了,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产生的垃圾自然是比往常要多一些,所以,要不了几天家属院的垃圾就会堆成小山,总不能都扔到大街上去。但此刻的钟潇虹,心怀忐忑,觉得再怎么努力,仍然看不到光明和希望,也就懒得去得罪人了。 钟潇虹道:梁书记,那这样,我回去再给各个单位的一把手打个电话或者请政府办再出一个文件,有了文件,兴许各单位后勤上,会好办一些。 到了办公室,照了照镜子,整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正拿起暖水壶准备往盆里倒热水,就有办公室的一个大姐来送文件。 钟潇虹放下了水壶,接过文件放到了桌子上,大姐道:听说没有,今天常委会,打起来了! 啊,打起来了?谁和谁? 我也是听说啊,说候大姐撸着袖子打了邹新民。 为啥啊?候大姐为人这么低调。 哎,邹新民在常委会上骂工会的人都是饭桶,说是组织上要重用林华北,结果是到工会当常务副主席。这不邹新民不服气,强行出头,被候大姐给收拾了,说脸都打红了。 钟潇虹一脸不解地道:怎么林华北不是副县长? 副县长,这次比副县长大。副主席,这称呼,都快赶上唱戏地说的东宫太子了,可惜了,工会的,和庙会上得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钟潇虹才明白,张庆合所说的重用,原来是工会副主席,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大姐道:哎,别给别人说啊,县委办的李亚男专门招呼了大家,不准乱传。 钟潇虹待送文件的大姐走后,马上关上了门,不觉得在办公室里高兴的摇摆了起来。数着,拿起来电话打给了城关镇的梁满仓道:梁书记,我想了,他们谁不交钱,就把他们的垃圾清运停了。 梁满仓听完之后,有些为难地道:不好吧,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单位。 钟潇虹道:没事,他们不交钱,就是不给他们清。他们要闹,你让他们领导来找县政府办公室。 我正在县政府的办公室,听到钟潇虹办公室传出了歌声,看了看时间,也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拿着自己的搪瓷缸,敲了敲门,看钟潇虹嘴角带笑,眼角有泪,就道:你这是咋啦? 钟潇虹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说道:“没什么,刚听到一个事,觉得好笑呢。你怎么来了?” 我晃了晃手里的搪瓷缸,“吃饭时间到了,对了,你刚说的趣事是什么呀?说来听听。” 钟潇虹将手背在后面,一边晃动着身体一边笑着道:林华北去工会,当副主席去了”。 我看了看左右的走廊,并没有什么人,马上提醒道:别乱说,不是副主席。 钟潇虹忙瞪大了眼道:你别吓我。 是常务副主席,二把手。 钟潇虹听完之后,一嘟嘴一挑眉,笑着道:这官是真大。 第 513章 民意不可违 钟潇虹的笑声在办公室里回荡,似乎从林华北的调任中找到了某种心理平衡,阴霾仿佛被这消息一扫而空。 “常务副主席,张书记真有意思,这就是张书记安排的重用。”钟潇虹嘴角带着一丝揶揄。 我看了看门口,生怕被人意外听到,一脸正经地说:“钟主任,县委的决策咱们可不能议论。” 身为办公室主任,钟潇虹自然明白隔墙有耳的道理,抿嘴一笑道:“谢谢啦,李局长,公安局是大头,卫生费交得也是最快最齐。” “卫生费可不好收,交的单位不多吧?” 钟潇虹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晓阳说了,不交钱的就不清运垃圾,我看这个思路挺好的。现在城关镇的群众卫生费不好收,大家都说各个单位的干部都不交,群众凭什么先交?卫生费收不上来,没有人持续打扫卫生,这样的话,县城卫生集中整治也成了一句空话,工作也就没法干了。” 县城里,各个单位的家属院和群众的自建房相互交错,大院里的家属和县城里的群众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是亲戚,就是朋友。家属院里的卫生费收不起来,群众自然也是不愿交,卫生费征收的问题在这些区域里变得愈发复杂。众人都深知,费用征收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涉及到环境卫生的持续保持。 到了县委大院食堂,张庆合和吴香梅还有几位领导一起,在一张圆桌上边吃边聊。平时县里的党政领导出差、下乡和开会的时间都很多,而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间,聊得自然也是工作。 张庆合主动提道:“现在大家不能等春节,手头上的工作现在就要抓起来,特别是奇东强同志,要利用这段时间,梳理一下县城里在外发展较好的老乡,处级以上的干部,包括企业家或者在省城工作的同志,拉个名单出来,他们在外面有人脉有资源,要抓住他们春节返乡过年的机会,主动登门拜访,希望他们能够积极地投入到家乡建设中来。正好,宣传部的冉部长也在,要在咱们高标准公路进入县城的主干道和一些农村大集,悬挂横幅,欢迎在外地工作、经商的游子回家。招商工作,离不开老乡的支持。” 奇东强放下了筷子道:“书记啊,这是个好思路。不过要梳理出名单,还得和组织部、工商联的支持。组织部对干部信息掌握比较全面,工商联在企业家这块有不少资源。只是组织部门这边?” 张庆合自然明白奇东强的意思,如今组织部长暂缺,县委也没有明确组织部门的负责人,群龙无首之下,奇东强这个没有进常委班子的负责人,自然是无法让组织部门配合工作的。 张庆合道:“赵书记,组织部门这边你安排一下,明天吧,明天将资料拿给东强同志。” 赵东满口答应,但心里确实对这种“瞎猫去碰死耗子”的招商方式并不认同。“我这边可以牵头来做这个事,但是得需要各部门配合,保证信息准确和全面。” 张庆合点了点头,“这些在外的游子对家乡的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我们要让他们感受到家乡的热情,也让他们看到家乡发展的潜力和机遇。” 吴香梅道:“书记,下午的时候,平安的云飞副县长要过来谈饮料厂的合作,下午您抽时间是不是见一面?” 张庆合微微皱眉,饮料厂算是一个新兴的项目,也算是临平在传统国有企业之外做的探索,思考片刻后说道:“下午我要去地区找交通局的崔局长,已经约好了。既然云飞来了,晚上我把崔局长的饭推了,争取赶回来敬一杯酒。” 张云飞作为省城来的挂职科学技术干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省里的副处长,到了县城之后,只分管科委,工作任务并不繁重。后来红旗书记经过考察,看张云飞头脑灵活,眼界开阔,就让其代管了县委办的工作。其在省城不少同学和朋友,利用自己的人脉,一直在为平安招商方面发力。这个饮料厂也是率先向郑红旗书记提出来的。但红旗书记觉得饮料厂属于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也就有意做一个顺水人情,将饮料厂的项目作为煤炭供应和电力合作的条件,加深和临平的关系。 县委书记要参加晚餐接待张云飞,这明显是对张云飞的重视,吴香梅马上瞅了瞅,看了看不远处的县政府办主任钟潇虹,挥了挥手,钟潇虹放下筷子,小跑了几步,侧身弯腰听着吴香梅关于晚上晚餐的安排…… 众人吃过了饭,中午阳光不错,太阳晒在脸上,暖洋洋的。张庆合做了一个扩胸运动,这个时候,就看到被重新启用的水寨乡党委书记何厚土小跑着几步过来,来到了张庆合的身边之后,恭维地说:“书记,上午您一直在忙,我耽误您五分钟,来向您汇报思想。” 张庆合看了看天空蔚蓝,十分惬意地说:“院子里走走吧!” 将何厚土提拔重用,是张庆合有意为之,这也是在给广大干部传递一个信号,只要思想转变,态度积极,积极地向县委靠拢,县委是能够包容犯了错误的干部的。当然,张庆合用人,还有着更为深远的考虑。 何厚土跟在张庆合身后,微微弓着身子,清了清嗓子说道:“书记,我没想到,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张庆合背着手,很是悠闲地散着步,“何厚土?为什么名字叫厚土啊?” 何厚土道:“书记啊,向您汇报,建国初搞三大建设,我们那里就有小煤窑,家父就是煤矿的第一任矿长,我姐叫厚梅,我叫厚土。家父就是希望,咱临平的煤矿能够厚一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张庆合点了点头,“寓意很好啊。厚土同志,为什么林家反倒在煤炭领域开枝散叶啊?” 何厚土道:“当年家父是第一任煤矿负责人,后来就调到了煤炭局,家父走后就将煤矿交给了林华北的父亲,老林矿长。69年的时候,从北京下放了几个煤炭系统的干部来改造。老林矿长对他们很是照顾,处成了亲兄弟一般。72年的时候,这些北京来的干部,就回去了。不久之后,华南和华西就从矿上直接去了北京上大学,大学毕业之后,兄弟俩人一人分到了省上,一人分到了地区煤炭局。有着上面人的照顾,再加上个人的努力,现在都成了领导。” 张庆合感叹了句:“桑梓老少共一心,修路铺桥为子孙。没想到啊,林家的老辈还结了这样的善缘。这么看来,厚土你也是老资格的煤矿人啊。” 何厚土道:“这个不瞒书记,煤炭公司上至领导班子,下至挖煤的班组长,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张庆合是看了档案的,何厚土小学和初中念的都是煤炭中学,毕业之后也在煤炭干到中层干部才来的政府系统,这也是张庆合让何厚土到煤炭公司的原因。 张庆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何厚土,目光深邃:“厚土同志啊,机会我只给一次,既然你在煤炭系统有这么深厚的根基,这次把你重新启用,是希望你能带着煤炭公司走出困境。这么大的煤矿不见效益,这肯定不行,厚土同志,我给你一年的时间,91年,煤炭公司如果还是亏损,你自己写辞职报告。” 何厚土从小在煤炭系统,自然是知道煤炭公司亏损的主要原因在哪里。表了态之后,送张庆合到了汽车上,也就回去了。 看着张庆合的车离开县委大院,何厚土心里颇为感慨,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一把手,还没有陪县委书记在县委大院里散步,莫名而来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送别了张庆合之后,何厚土主动来到了林华东的办公室,因为煤炭的关系,何家算是有恩于林家,而林家在县里站稳脚跟之后,特别是林华东,非常关照何家的人,何厚土有着林家的关系,在县里也很吃香。在县城里,大家非常注重发展和巩固自己的人脉,除了姻亲之外,拜交干亲、战友、同学也是重要的纽带。 到了林华东的办公室,何厚土喊了一声:“大哥。” 林华东示意何厚土坐下说。 何厚土道:“大哥啊,这次没有你的指点和帮助,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林华东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厚土,你可别这么说。检讨书是你自己写的,那表明你有反思、有担当,县委张书记能重新启用你,是看中了你的能力和潜力。这次去煤炭公司,你可得好好干,别辜负了张书记的期望。” 何厚土难为情地说:“大哥啊,我是万万没有想到,让我去煤炭公司,顶了四哥的位置,今天中午吃饭,我去找四哥,他对我是爱搭不理的,还劝我不要接这个位置。” 林华东眉头微皱,对于这个堂弟,自然是了解的,轻轻叹了口气:“老四他就是那个脾气,散了会我去找他,也没见着人。厚土啊,你不要听他的。你也快四十岁了,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很难翻身,退一万步讲,并不是因为要重用你厚土而免了他华北,而是因为免了他华北才考虑重用你,就算你不干,抢着干的人多了去了,在咱们这个国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啊,千万不要以为,离开了自己单位就不能运转了,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煤炭公司。” 何厚土点头道:“大哥,我明白。我也不想因为这事和四哥闹不愉快,可他现在对我有误解。我本来想和他解释解释,可他根本不给我机会。” “你这里我不担心啊,我现在担心的是老四和县委作对。这个张书记的手段啊,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比的,再加上新来的那个香梅县长和李局长,明摆着就是来收拾地头蛇的。” 何厚土一脸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县委是要和四哥过不去?” 林华东略带忧虑地说:“及时收手迷途知返说不定能落一个全身而退,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可能要拖累全家啊。” 何厚土忙道:“大哥,不至于,不至于吧。” 林华东眉头紧锁,倒是没有这么乐观,缓缓说道:“厚土,你还是太天真了。你想想,华北的调任看似平常,实则就是县委对我们林家的一种打压。李学武,那可是李老革命的儿子,都被本土干部搞得打不开局面,市委派平安这些个嫡系的干部过来,耐人寻味啊。临平最为关键的就是煤炭,咱们家在煤炭领域扎根多年,自然是首当其冲了。” 何厚土不解地说:“大哥,不对吧,你看华中,不是一样当了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 林华东很是不屑地笑了笑:“华中?常务副局长?哎,这么年轻已经不抓业务了,这也是人家的手段啊。华中以后最多也就是公安局的政委吧,而公安局,局长才是一把手。” 林华东说到这儿,何厚土才有些回过味来。 林华东上下打量了一下何厚土,“我最为佩服的,还是张庆合让你去煤炭公司。把外部矛盾转化为咱们林何两家的内部矛盾。这样看就有两种结果,一种你把华北的工作做通,平安无事。另一种咱们内斗,两败俱伤。” 何厚土道:“大哥,还有一种,我和华北一起和县委唱对台戏。” 林华东挥了挥手,“没有这种可能性,你已经知道了被冷落的滋味,领导干部被拿下来,比往心窝子里捅刀都难受啊,张庆合书记早就把我们这些人都算准了。从修路的时候,黄炎兵去市委编办坐冷板凳我就知道了,这个张庆合是个老仙儿。” 何厚土听完了林华东的话之后,不知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向稳重,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政法委书记林华东,竟然这样评价一个县委书记?这哪里是什么县委书记,这给个省委书记也不过分啊。 县委的文件很快就出来了,组织部长暂缺,煤炭公司又是县里的第一大企业,县委安排,由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赵东去出席煤炭公司的干部大会。 第二天,天气很冷,赵东在镜子面前整理自己的西装,虽然穿这身冻得哆嗦,但是这是自己到了临平来之后,第一次出席公开活动,人靠衣服马靠鞍,自己从市委组织部下来,可不能失了体面。 办公室外面,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奇东强和组织部副部长王树豪已经在门口等待,看着赵东出来之后,俩人就迎了上去。 奇东强年龄也不到四十,但也裹上了厚厚的军大衣,看着赵东一身西装革履,十分羡慕地说:“呀,赵书记,果然不愧是市委下来的,这工作的热情,可以抵御零下七八度的严寒。” 赵东礼貌性地笑了一下,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回应。 而林华北一边看着稿子,一边和底下几个干部说着话:“哎哎,你们也不要太过分了,让县委看到我们的决心就是了。” 底下几个人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林总,您就放心吧,到时候您一拍桌子,我们就开始摔桌子砸板凳拉横幅。” 林华北颇有感触地说:“患难见真情啊。” 旁边一人义愤填膺地说:“这是民意,民意不可违。” 第514 章 市煤炭局的老大 汽车来到了煤炭公司,县委副书记赵东一身西装革履,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公司大楼门前。 他面色严肃,每一步都迈得沉稳有力,皮鞋与地面的撞击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这与众不同的气质着实引人注目。 待赵东进了大楼之后,门口的两个负责接待的女干部搓着手凑到了一起,小声地嘀咕道:哎,他不冷吗? 旁边一人道:能不冷嘛,走路使这么大的劲,不就是为了跺脚取暖。 赵东一边在,一边听着奇东强和王振的汇报。 煤炭公司的众人实在是看不懂了,王振被免了书记,如今又回来当书记,不仅当了书记,而且还是煤电工程领导小组的组长。这个林华北,在县里已经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林家在煤炭系统,可是说一不二的名门望族。 众人看着颇有威严,气势十足的县领导们,机关的中层干部纷纷侧目,眼神中夹杂着好奇、敬畏与不安。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赵东走进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原本嘈杂的讨论声瞬间安静下来。 赵东上下打量了几眼,环顾四周,看到会议室里的桌子,那是由一张张由整块实木精心打造而成的长条桌,桌面泛着柔和的光泽,显得十分厚重而结实。会议室里一般干部坐的板凳都是皮质的。再看主席台上,那老板椅比县委书记办公室里的椅子还要大气。心里暗道,这个煤炭公司不愧是财大气粗,这个会议室可是比县委的会议室都要奢华气派。 作为市委组织部下来的干部,赵东在担任干部科科长的时候,跟随组织部和人事局的领导,以前参加过不少的干部大会,到各县区和市直各部门时常也是在主席台就座,平日里也会宣读一些任职文件。但今天的角色不同,而是作为现场的最高领导,代表县委讲话,这对赵东来说,既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考验。虽然讲话的稿子修改了三四遍,但内心之中还是多多少少有了些紧张,手心里不时地冒出细汗。 众人在主席台上落座之后,除了林华北脸色有些难堪之外,其他人都是面色平和。 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奇东强清了清嗓子道:啊,同志们,我们现在开会,今天啊,我们召开煤炭公司干部大会,宣布县委关于煤炭公司…… 赵东正襟危坐,不时地看着桌面上的稿子,王振重回煤炭公司,面带微笑。何厚土看着主席台下面的众人,多数都是熟面孔,不时用眼神与相熟的人打着招呼,点着头微微致意。 倒是林华北除了严肃之外,还有一脸的不屑,不时地拿着茶杯,喝着水,掩饰着自己略带紧张而又复杂的心情。 组织部副部长王树豪宣读完人事文件之后,副县长奇东强道:同志们啊,林华北同志出任煤炭公司总经理近十年,积累了丰富的管理经验,为全县的煤炭产业发展做出过积极贡献。这一点,县委是充分认可的,所以,县委综合考虑之后,将华北同志安置到更加重要的岗位上。下面啊,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华北同志作表态发言。 林华北瞥了一眼,哼笑了一声,打开了话筒道:同志们啊,我在煤炭公司十年,十年啊同志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但是现在呢?一纸文件林华北瞥了一眼,哼笑了一声,打开了话筒道:“同志们啊,我在煤炭公司十年,十年啊同志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但是现在呢?一纸文件,就把我从这里调走了,到什么工会去担任常务副主席。我理解县委有县委的考虑,可这对我公平吗?对一直跟着我干的兄弟们公平吗?” 他顿了顿,扫视了一圈台下,不少人都微微低下头,或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林华北继续说道:“我在这个位置上,殚精竭虑,一心想把煤炭公司发展好经营好。别人不知道,王振应该是知道的吧。这十年里,我们面对过无数困难,价格双规市场波动、技术的难题、安全的压力,哪一次不是我们一起扛过来的?现在说换就换,这让大家怎么想?” 说到这里,赵东越听觉得越不对劲,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水,压了压紧张的心情,心里暗道:啥呀这是,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科长,知道林华北有怨气,但也不能在干部大会上公开撒气,这不仅是不给县委面子,让自己这个组织部长也下不来台,心里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林华北继续道:同志们,对于这个安排,对于县委的这个决定,同志们,你们怎么认为?说着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林华北一拍桌子,前面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就站了起来,试图推开眼前的长条桌,但上面不少人都在压着桌子记笔记,桌子又是十分的厚重,没有推动,也是拍了一下桌子。刚想要说什么,何厚土马上拍了一下桌子指着站起来的人怒斥道:赵亮,开会那,干什么你? 何厚土本来就是当了几年的乡党委书记,为人官模官样,认真起来显得极为严厉颇具气场。这一拍一吼,反倒是让赵亮有些懵了,看了看身边的人,反倒是没有什么动静。赵亮有些尴尬地道:我,我,我要抗议,我不认可这个结果。 何厚土打开了话筒,倒是一脸轻松地笑了笑道:你不认可?哎,我倒是要听一听,你是对我不认可还是对华北同志的表态不认可。 不不不,对您我是认可的,您是老矿长的儿子,咋能不认可。我是对…… 没等赵亮说完,何厚土道:对我认可就是对县委认可,那你是对华北同志的表态不认可?同志们,华北同志在煤炭公司工作十年,对煤炭公司,对咱们广大的煤炭工人是有深厚感情的,华北同志临走之前发发牢骚怎么了?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横加指责。我告诉你,对华北同志不满就是对我不满。 赵亮被何厚土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看了看会场里的众人,都像看猴子一样地看着自己。 赵亮还想要说什么,何厚土伸出手对着赵亮轻轻地点了点,不容置疑地道:哗众取宠,落井下石,外面站着去。 林华北忙伸了手道:哎,你不能走,把话说完。 赵亮有些尴尬地道:我走还是不走。 何厚土忙道:不走,不走等着挨骂啊。说罢扭头劝慰道:华北,别和他一般见识,更别往心里去,等我散会之后,好好批评他。毕竟赵亮同志的个人想法代表不了咱们煤炭公司的广大工人。您,继续,继续。 林华北看着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给县委难堪的行动,随着赵亮的尴尬立场,被何厚土几句话就给轻松化解,貌似还整成了对自己的不满,哪里还有心情再讲下去。啪的一声关上了话筒,往后靠在椅背上,脸上依然是那副不屑又有些愤懑的神情。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和凝重。 副县长奇东强看了看面色略显紧张的赵东,请示道:赵书记,您看我们继续? 赵东清了清嗓子道:啊,继续。 奇东强道:同志们,下面请何厚土同志作表态发言。 何厚土打开了话筒,吹了吹。话筒里传来了十分清晰的 “呼呼” 声,像是一阵微风拂过,打破了会议室里略显沉闷的气氛。他微微一笑,眼神温和而坚定地扫视着台下众人,开始发言: “同志们,今天这次会议啊出现了插曲,但咱们先把情绪放一放,好好聊聊。说完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林华北身上,带着一丝敬意,又转头看向了底下煤炭公司的干部道:“大家对我啊并不陌生,底下在座的多数都是我的同学和朋友。能够到煤炭公司工作,我是十分高兴的。众所周知啊,因为修路的原因,我被免了职,但免职之后,县委仍然很关心我,积极引导我啊改正错误,并在一个月的时间啊重新安排工作,予以重用。在此啊,我要感谢县委和张书记对我的关心和包容…… 林华北听着何厚土的讲话,气得浑身哆嗦,前些天为了你邹常务差点和张庆合翻脸,如今张庆合不过是给了你一个小小的煤炭公司二把手的位置,就在大会上对张庆合感恩戴德,更为关键的是,这不是更显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是无理取闹吗?林华北越想越气,脸色越发阴沉,眼中满是怒火。 何厚土继续说道:“县委的这次安排,是从大局出发。我深感责任重大,使命光荣,下一步打算从三个方面入手。第一是更好适应商品经济需求,实现煤炭公司扭亏为盈…… 何厚土的表态完之后,就是赵东讲话,赵东抚摸着自己的心窝,久久才恢复了平静。拿着稿子道:啊,同志们,刚刚宣读了县委的决定,王振同志、何厚土同志做了很好的表态发言,林华北同志做了很好的离别发言,他们的发言站位高,有深度,充分体现了我们煤炭公司干部的素养和担当。在此,我想再强调几点。……最后,我希望全体同志都能保持团结协作的精神,以四个现代化建设为目标,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共同为煤炭公司的发展营造一个良好的氛围。 赵东的讲话,充满了正能量,似乎林华北从来没有说过牢骚话一样。散了会,众位领导也就从会议室出来,就看到赵亮一人站在会议室的门口。 赵亮看到林华北从会议室出来,忙上前几步道:林总,林总,不怪我啊,那个长条桌太重了。 林华北看了看已经离开的众人,有气无力地道:不怪桌子太重啊,而是你脑子太笨啊。 赵亮看着已经离开的林华北十分的冷漠,十分委屈地道:这他妈啥事啊,我搞得里外不是人啊。看着刚才在林华北办公室一起商量事的几个人,赵亮十分哀怨地道:你们可是害苦我了。 旁边一人拍了拍赵亮的肩膀道:兄弟,你立功了,你看王书记看你,眼睛里都是欣赏。 旁边一人道:是啊,老王当时在的时候,可是被林书记压的喘不过气啊。 赵亮有些不解的道:哎,我现在搞不清楚了,咱们到底是哪边的啊。 赵东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县委大院,而同时副县长齐东强,也讲今天会上的情况汇报给了张庆合。 张庆合听完了汇报之后,颇有感慨地道:“林华北在那儿工作了十年,有些牢骚也正常,只是这发泄的方式确实不妥当。不过何厚土那小子,倒还真是有几分本事,三言两语就把那场面给稳住了,也算是没让这会彻底乱了套。” 副县长齐东强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还是张书记知人善任啊,何厚土以前在乡里的时候就颇有手段,这次到了煤炭公司,估计也能发挥不少作用。就是这林华北,以后怕是不好安抚喽。 张庆合轻轻的敲了敲桌子,林华北也是老党员了,对县委的决策部署不理解不支持,还需要组织的安抚?我看他需要的是好好的反思。 奇东强道:是啊,当了十多年的副书记,这点觉悟也没有…… 张庆合挥了挥手道:东强同志啊,林华北慢慢的自我反思吧,煤炭公司这边逐渐会理顺的,饮料厂的事,你要多费心,另外临平籍的老乡材料梳理出来没有? 梳理出来了,我们也找人了解啦,今年邹镜堂书记要回老家过年。 张庆合背着手,若有所思,铁路的事学武之前一直找的邹镜堂,看来临平真的要修铁路,必须要靠这个邹镜堂来协调了。 张庆合道,我和邹常务确定时间,到时候拜访一下这个邹书记。 赵东在办公室里喘了几口粗气,想着临平的政治生态,就是直摇头,不少地方都是一堂和气,这临平满是杀气啊。正在想着,办公室的电话也就响了。 赵东接过了电话,便听到了周海英的声音。 赵书记啊,今晚上几个朋友一起,给你庆祝哈,迎宾楼等你。 赵东知道,于伟正走之后,自己在地区要倚仗的就是从小玩到大的地委大院里的朋友了,特别是周海英,无论如何都要积极的靠拢。 赵东还是习惯问了一句,那些人? 啊,除了大院里的兄弟,还有临平的几个熟人,邹新民,林华北,还有一个林华北的哥,市煤炭局的老大…… 第515 章 临平人是非常讲感情的 听到有市煤炭局的局长林华南,赵东还是有心结交一下的,但想到还有林华北,心里就一阵犯怵,心里暗道当初自己幸亏是纯粹的帮忙,没有收钱。 既想去又不想去,赵东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暗暗叫苦,今晚这聚会不去得罪人,去了也是得罪人。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道:“大周哥,真是不巧,今天我穿得单薄了,现在感觉浑身发热,八成是感冒了。” 赵东说这个话,既是推辞,也是事实,从煤炭公司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停地流鼻涕打喷嚏,这个天穿个西服套个毛衣,身体是扛不住。 周海英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赵书记啊,我今天张罗了这一桌,可是专门给你准备的,今天来的都是临平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不给华南局长面子,但是你们班子里的邹新民,这个面子你可是要给啊。干工作离开了本地干部的支持,不好开展啊。” 赵东揉了揉太阳穴,对于这个说辞,自然是不信的,哪里有为别人庆祝当天下午才通知别人的,至于地区煤炭局的林华南,赵东一直在组织部工作,对于这个煤炭局,还是了解的。在商品经济放开之前,煤炭局确实是实权单位,如今商品经济的发展,煤矿的自主权不断加大,煤炭局这种行业管理部门的社会影响力也就小了不少。换句话说,煤炭局局长,自己在组织部当科长的时候,就看不上。倒是这个邹新民,和省政协党组书记是本家,又同在一个班子里,自己刚刚来,确实是不好驳了面子。一脸无奈地说:“大周哥,我真没忽悠你,这样,见了面,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挂断了电话,周海英心里暗道:这个赵东,到了县里边还给我整这一套,不过就是一个县委副书记嘛。正思考着,办公室主任就来汇报道:书记,平安县建委的孙汉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了,想和您见上一面。 听到孙汉的名字,周海英心里就是一阵厌恶,这人如今像是狗皮膏药一般缠着自己要解决待遇。自己在平安的业务,就是公安局的集资房,投入这么多,到现在还没收回来成本,为这事罗腾龙还折进去了。略作思考之后,还是点了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孙汉一进门,满脸堆笑,那笑容在周海英看来却有些谄媚得过分。“周书记,您可真是大忙人啊,我这等了一下午,就盼着能跟您说几句话。” 孙汉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海英的脸色。 周海英皱了皱眉,本想起身到沙发上去说,但屁股抬了一半,还是慢慢坐下了,如今的孙汉,实在是不值得自己去沙发上推心置腹了。还是笑着说道:“孙局长,我可要批评你啊,太见外了,咱俩什么关系,有什么事,您直接打个电话也就行了嘛。” 孙汉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周书记,您也知道,我这局长不是早就被拿下来了。我来也是这个事,您看,能不能帮我解决一下?” 周海英面带微笑地道:“孙局长啊,当初职务调整的时候,太意气用事啦,乡镇的人大主席,也是正科级,先干着嘛,你一句话就给拒绝了。当初你就应该给我打个电话。现在再来找我,被动啦。 孙汉一听,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急忙解释道:“周书记,是是是,都是我的原因,当初也是给县委置气。我现在想,能不能到咱们市建委来工作?” 周海英眉头一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看着孙汉,一脸为难地道:“孙局长啊,不是当兄弟地往外推,你比我清楚,现在建设局改革建委之后,几个单位合并过来,局领导都安置不过来,你看现在,一个书记,一个副书记,一个主任,六个副主任,还有四个享受局领导待遇的干部。” 孙汉尴尬地笑了笑:周书记,我不是想着当局领导,我就是想着当个中层干部,中层干部不行,进下属单位的班子也行。 周海英面露难色,起了身,从书柜里翻找了一会档案,不久就从里面取出了一份资料,看了看之后,直接递给了孙汉道:孙局长啊,这是建委系统的花名册,内部资料,你看看,干部年轻化之后,二级班子和局机关的中层干部,就没有大于四十岁的。推行四化干部本身没错,但是在年龄这一块限制得太死了。就比如咱们机关法规科的张继德,改革之前啊才三十八岁,那时候还说他是中流砥柱,骨干力量,班子马上开会提拔重用。结果改革启动,两年时间人事冻结不准提拔干部。建设局改革成为建委,人就四十了,好嘛小张直接成了老张了,根本就没有了提拔的资格。你说,他找谁说理去。” 孙汉看完之后,确实是建委的二级班子和建设局的中层干部中,就没有四十岁以上的干部,无奈地说了句:组织这样干,大家心里有委屈啊。 所以啊,我说孙局长,我知道您心里委屈啊,我心里不委屈吗?“地改市”之前,领导都答应了我,让我到咱们光明区担任区长。现在,临平的令狐去主持工作了。不然的话,现在你就是光明区的建委主任了。不由得感慨道:寒窑赋说得好啊,满腹文章,白发竟然不中;才疏学浅,少年及第登科。人啊,时也命也运也,咱们两个,啊,包括老张,都是被改革耽误的人。 孙汉双手在一起搓着,如今自己在县建委的地位十分尴尬,刚退下来的时候,局里面开会,还会有人来邀请自己,如今这个时候,别说开会,就是吃饭都没人喊自己一声了,这对当惯了领导的孙汉来讲,这样的落差实在是一种度日如年的煎熬。孙汉双手在裤子上搓了搓道:书记,您看,能不能这样,让我到咱们地区建委机关当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周海英做出了一种十分意外的表情,略带生气地道:孙局长,你这是骂我那,以你的资历、能力和水平,我是有考虑让你当局领导或者下属单位一把手的,你到建委来当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人家怎么看我?就这么对待咱们的有功之臣?还会不会用人?还拿不拿革命战友当兄弟?这样,这样,孙局长,我再给你透个底,这次工人招工,平安组织得非常不错,昌全戴罪立功,马上就要官复原职了,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到时候,我一定给他说,先给你在县里解决一个正科级的实职,然后等到市建委有了位置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提拔为副处级干部了。 孙汉听了周海英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毕竟周海英说得十分在理,确实是因为改革,占满了所有的位置。而作为副省长的儿子,能在办公室里和自己聊上这么许久,非亲非故,已经是莫大的关怀。 周海英抬手看了看表,知道晚上还有麻烦事等着自己处理,喝了口茶就道:还有没有其他事啊。 孙汉马上明白,这是端茶送客。忙起了身道:周书记啊,您费心了。我家里祖传了一幅画,我是粗人一个,也不懂得欣赏,就给您带来了。您见多识广,空了给看看,这东西在艺术上有没有什么价值。周海英这才注意到,孙汉手里还拿着一个十分古朴的长筒纸盒。没等周海英说什么,这纸盒也就放在了桌子上,孙汉也就起身告退了。 看着已经关上了的门,周海英哼笑了一声,心里清楚这所谓的 “祖传名画” 肯定内有乾坤。他起身走到桌前,看着那个古朴的长筒纸盒,哼唱着小曲打开了盒子。 当周海英打开纸盒,里面露出的画卷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古色古香。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一部分,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上面赫然写着复堂两字,周海英揣摩良久,自诩也是个知识分子,但对复堂二字却是极为陌生。随哼唱着小曲,拿起了电话,打给了市里文化馆的馆长老陈。 客套了几句之后,周海英道:陈老啊,我这边有个朋友家里有副祖传的画,不知道真假,您给把把关,画的是些瓜果,这人是复堂,不知道这个东西有没有,有没有艺术价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道:海英啊,你知道这个复堂是谁吗?我没记错的话他是清朝的李鱓[shàn],字宗扬,号复堂,别号懊道人、墨磨人,江苏扬州人。 周海英听了之后,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就笑了笑道: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电话那头一脸郑重地道,这么说吧,扬州八怪你知道吧?这人是扬州八怪之一。如果这个画是真迹,不仅仅有艺术价值,还有颇为丰厚的经济价值。 挂断了电话之后,周海英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之后,重新把画卷好放回纸盒,心里暗暗地的道:还是要找人暗中鉴定一下。颇为丰厚的经济价值,看来孙汉还是有心了,既然这兄弟这么有心,也不好冷落了别人。随即拿起了电话,打给了建委的纪委书记,十分严肃地道:城管处的那个副处长,必须拿下来,刚刚改革就敢收群众的钱,严重败坏了咱们建委的形象。不行,五十块钱也是群众半个月的收入了,必须拿下来。主任?主任的老部下更要带头遵守群众纪律,主任要问就说是我的意思。对待腐败分子,态度必须坚决。 晚上的晚餐在迎宾楼里,气氛异常热闹,能够进入这个圈子的,都是熟人,赵东倒是以感冒为托辞,没怎么喝酒。 周海英端着杯子道:啊,今天华南局长,百忙之中啊,抽出时间来为咱们的小赵书记表达感情,这不是为了个人,这是为了家乡父老。这是带着家乡父老的重托希望咱们小赵书记啊,大有作为,大展宏图。 赵东举起杯子,与几人碰了杯之后,轻轻地抿了一口。 邹新民对上次常委会上,赵东没有为自己说话耿耿于怀。举着杯子不依不饶道:赵书记啊,我看你就不该到咱们临平来,这次伟正部长去当市委副书记,你啊就应该抱紧大腿跟着走,几年之后,直接来当县委书记嘛!如果到了临平,可就要守咱临平的规矩,喝酒没有抿一口的啊。 能够进入这个圈子,知道于伟正要当市委副书记,赵东并不意外。只是如今自己感冒在身,实在是不宜过多的饮酒。又推辞道:邹常务啊,我今天确实是感冒了。 林华北也是知道了,赵东的靠山即将离开地区,林华北在角落里斜眼看着赵东,有自己的大哥林华南在,再加上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为自己站台,自然也是语气强硬了不少,带着酸味道:赵书记,感冒了今天开会你就不要去嘛,煤炭公司的水深啊,你不熟悉情况,我怕你深陷其中啊。 赵东看了一眼林华北,知道这人在政治上不够成熟,也就不愿在这个场合产生什么不愉快,像是没听到一样,直接把酒就给干了。 林华北看赵东喝了酒,也是端着杯子走了过来道:赵书记啊,你刚来,不了解情况,这个何厚土的父亲,是犯过错误的干部,当时如果不是我爹,啊,还有我们兄弟几个照应,他那能当上乡党委书记,如今这小子恩将仇报,鸠占鹊巢,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林华北刚刚说完,周海英道:哎,华北同志,有些问题,你不要只从政治上看,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看现在就是砸钱,不说别的,这个何厚土的同志肯定是砸了钱了嘛。张庆合手段高啊,要想富,动干部,先把你拿下来,想不想重新启用,好,拿钱来,这个手段,我太熟悉了。像张庆合这样的干部,已经丧失了一个领导干部最基本的原则。 邹新民道:老太太改嫁就是图吃,老太爷不在平安当他的组织部长,到咱们临平来,肯定另有所图的。 几人分析了一会之后,就一致认定张庆合是收了钱才办的事。 赵东看着几人说得热闹,倒是一直没有表态,而林华南主动端着酒杯走了过来道:赵书记啊,以前你在组织部,分管的是县区干部,我向您汇报的不多。现在您到我的家乡去了,我肯定是要加强汇报。临平人是非常重感情,讲团结的。这不,镜堂书记来了之后,非常关心我们家乡的干部。我们家老二,华西,省委组织部马上就要谈话,下一步就不在煤炭系统了,很有可能会到地区来任职。 赵东在组织部多年,听闻之后,十分敏锐的意识到,林华西是副厅级的省煤炭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如果到地区来,那就意味着即将出任副厅级的领导。现在地区的纪委书记和组织部长都已经空缺,怪不得大周哥对林家两兄弟高看一眼。 赵东马上端起了杯子道:林局长啊,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去了临平,就是咱临平人,以后我可能会经常给您添麻烦啊。 第 516章 她是组织部长? 一行人吃了饭,还安排了按摩的项目,虽然是正规按摩,但赵东确实是感觉头痛欲裂,再三推辞之下,众人才同意让赵东先行回去。 临别之际,周海英让众人先走,又与赵东说了几句真心话,周海英很是感慨地道:赵东啊,按说以前,像林家这样的科级干部,我们看都不看一眼,但现在形势不同了啊。你的父亲退下来七八年了,你周叔叔虽然是副省长,但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要不了几年就要退下来,年龄不饶人嘛。从罗腾龙的身上,咱们就可以看到人情冷暖啊,落魄的凤凰就是不如鸡,邹镜堂利用在京的人脉,为省里解决了不少的实际问题,现在在道方书记那里,话语权很重啊。这不,林华西,很有可能会到地区来,到时候,你周叔叔一退,很多事就是此消彼长了。 赵东听了之后,追问了句道:怎么,那个什么林华西,真的要到咱们市里来? 周海英眉头微皱,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小道消息传出来,我看八九不离十了。现在东原这局势,就像一盘棋,每一步都有深意。下棋的人可能不知道,每动一步,除了棋子之外,还有着棋子背后家族的兴衰啊。副厅级这个坎,不好迈啊。” 赵东眉头紧锁,心中思绪万千:“自己实在是想不通,钟毅怎么就敢和邹镜堂这样的干部唱对台戏。” 周海英拍了拍赵东的肩膀,颇为关心地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咱们地委大院一起长大的干部,站在父辈的肩膀上,也就像是站在浪尖上,一浪是比一浪高,但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卷下去。毕竟没有只升不降的波浪。现在来看,永久保真的不是权,而是钱啊。 赵东听闻之后,心里对这个观点也是颇为认同的,现在不少地方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就比如平安的群众,去外面收剪头发,平均算下来,都有四五十元的收入,而自己这个县委副书记的工作,一个月也才二百多元,就拿一辆小型电动木兰摩托来讲,不吃不喝要两年才能买得下。 灯光之下,两人说话口中喷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氤氲散开。周海英裹了裹身上的大衣,继续说道:“在县里一定要和邹新民搞好关系,张庆合也是兔子的尾巴,没几年了,到时候你俩一个书记一个县长,这才是把握机遇。” 赵东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大周哥,我明白了。” 花园酒店里邹新民和林华北俩人在一起按摩,周海英、林华南和财政局局长罗明义一起一边按摩一边聊天,都是十分放松。 林华北道:你说我们家华西,明明都已经确定到市里来了,让他给张庆合打个电话,他就是不打,我怕是他来了之后,和我们家华东一样,只操正步。 邹新民看了看按摩的两个人,身为常务副县长,只要自己愿意,来贴自己的女人并不在少数,所以对于这种异性按摩,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挥了挥手道:我们要谈工作,不按了。 两个按摩的女同志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难为情地道:同志,我们这个只要来了,就不能退。 林华比道:哎,放心,不差钱,钱照付,你们,你们下班了。 看两人还是有些犹豫,邹新民起了身,就拿过自己的包要掏钱。 林华北一看,忙道:邹哥,这是干啥,跟我出来你出钱,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啊。说着,十分爽快得拿出了包,直接拿了钱包道:和隔壁屋一起,多少钱? 哦,五十。 林华北刚想说这么贵,但又觉得被人看不起当作挖煤的土包子,就十分痛快地给了钱道,按得不错啊,下次来还找你们。 待两人出了门之后,林华北道:还干个什么工会副主席啊,干脆跟着他们学习按摩算了,一天按三个,一个月小一千块,真黑。 邹新民忙使了一个眼神道:别乱说,隔壁财神爷的买卖。 林华北这才想起自己说错了话,小声骂道:哎,他,还收我们钱? 为啥是财神爷?会赚钱啊! 说正事华北,我给你说啊,到了我叔,到了华西那个位置上,做人是处处低调处处谨慎啊。你就比如我叔,按说只要打一个电话给钟毅,钟毅必然会满口答应的。但是到了他们那个级别,怎么可能会轻易开口求人呦。按说秘书都可以办了的事,人家就是不给面子,这里面,也是微妙啊。 林华北不屑地道:不给家里人办事,这官当得有啥意思。 不是不办,而是轻易不办,一办就必须办成。哎,不说这个了,多说无益,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调离的事如果罗焕清知道了,难免会出纰漏。明天晚上,周书记帮我们约市公安局的领导,这个罗焕清在里面,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咱们大好的前程,不能毁在他的手里啊。 林华北面露难色地道:现在有些棘手啊,在市里动手,风险太高,最好还是法院宣判之后,把他弄到第二监狱,到了咱们临平,就好办了。 邹新民点了点头,恩,还有,钟潇虹那个小娘们也要提醒一下,别让她乱说。 她,她只要是不听话,我就让她身败名裂。 邹新民倒是摆了摆手道:你让她身败名裂,她也会让你身败名裂,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下策啊。这小娘们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你看,现在搞环卫搞得多带劲。 早上时候,送走了晓阳之后,我就到了张叔家吃早饭,进门就遇到了代县长吴香梅。 看到我也走了过来,香梅县长道:哎,朝阳啊,春节要到了,我要代表县政府到公安局慰问,顺便调研一下,你们有没有需要县政府马上解决的问题啊。 看着吴香梅一脸的正式,我也不敢开玩笑,思索了下就道:如果说最急切需要解决的,就是集资房的问题。现在在跑手续,但是咱们临平没有自己的建筑公司,我总不能请六建司来吧。 吴香梅挥了挥手道:不妥,咱们三个都是安平出来的干部,如果六建司承建你们的项目,会被人说闲话的,这样,一会吃饭的时候你把话题抛出来,我向书记建议,成立临平第一建筑公司。这么大个县,没有正规的建筑公司不行。 好,一会我直接提出来。 刚要进门,香梅县长又停下来脚步道:对了,你二哥还回不回乡里,现在安平乡空出一个副乡长的位置,你二哥是本科毕业,回来之后,按政策是可以解决科技副乡长的。 谢谢梅姐,这个我回去问问我二哥,看他个人是什么想法。 吴香梅捋了捋头发,笑着道:咋,和我还客气上了? 到了张叔家里,看着张叔正在沙发上看着报纸,看我和香梅县长进门之后, 陪着县委书记张庆合和代县长吴香梅一起吃早饭,早饭很是简单陪着县委书记张庆合和代县长吴香梅一起吃早饭,早饭很是简单,两碟小咸菜,馒头和稀饭。张庆合放下报纸,笑着招呼道:“来啦,坐,咱们边吃边聊。” 入座后,我看时机合适,就道:“张叔、梅姐,有个事儿想和你们汇报。”说了县公安局集资房建设的事之后。 张庆合皱了皱眉,拿着筷子在空中指了指道:“香梅,你的意见?” 吴香梅一边吃一边十分随意地道:书记,我打算这两天去建设局调研。目前市里建设系统的改革,只有两三个县没有完成,我提议这次建设局改革建委,一并成立临平第一建筑公司。以后县城再搞建设,像光明县一样,临近大街的肯定是奔着楼房走,咱们总不能依靠外面的建筑公司,不仅费用高,质量把控也不好弄。” 张叔饭量不大,不多会就吃完了,放下了筷子,拿出了手帕擦了擦嘴:我看了去年地区的综合通报,临平,各项数据里面除了计划生育工作,其余基本排在倒数,这样不行啊。香梅啊,你去把建设局改革滞后的原因摸清楚,限定时间,如果还不能拿出改革方案,就要调整班子。 俩人说了会之后,也就基本同意了成立县建筑公司,纳入这次的建委改革。上班的路上,张庆合看到已经有环卫工人开始打扫卫生,县城卫生整体保持得不错,基本实现了大变样,就对钟潇虹和梁满仓的工作多了一份肯定,也庆幸自己及时向市委推荐了两个干部。 而在建设局家属院里,一早要去上班的建设局局长商衡华堵在了家属院的门口。 商衡华看堵路的群众不少还是以前的老干部,虽然是不情愿,但还是下了车。笑着道:老领导,老领导,有话好好说。 这带头的大妈道:好好说,小商局长啊,你看你这局长当得好啊,咱们县里的大街,扫的都比咱们家属院干净,你看整个县城里,还有没有比咱们家属院还脏的。 旁边一人道:就是,你看那垃圾池子,这幸亏是冬天,这要是夏天,垃圾池子比厕所还要臭了。 商衡华堆笑道:我已经安排局办公室,去城关镇的人抓紧把垃圾清走,但是咱们建设局一直没交卫生费,所以清扫垃圾的就不给我们拉啊。大家不交钱,我也没办法不是。 交钱,交钱,天天就知道交钱,我们一个月才几个钢镚,亚运会今年办,我们自愿交了,修路垫资,我们也交了,怎么清理个垃圾还要收我们钱,以前人家老马当局长的时候,城关镇啥时候敢跟我们提钱。你要是这点工作也搞不定,就不要再当这个局长了。 商衡华知道,这些个老干部是无所畏惧,别看自己在县里也算是一号人物,换作是谁,在老干部面前要是装神弄鬼的,必定会自取其辱。 虽然被批老干部围着批了一顿,但也只有好言劝慰,但内心里却是对城关镇的梁满仓和县政府办的钟潇虹十分不满。 上了车之后,商衡华气就不打一处来,直接道:去城关镇! 市委组织部于伟正部长已经去临市报到,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亲自将于伟正送了过去。组织部长暂缺的情况之下,就由分管组织的副书记邓牧为代为签字。贾彬拿着临平县委关于推荐县委常委班子的报告,来到了邓牧为的办公室,邓牧为看了看之后,梁满仓拟任县委办主任,钟潇虹拟任组织部部长。道:直接签给钟书记是吧? 贾彬忙道:对,签给钟书记,钟书记签字之后就可以启动程序。 邓牧为签字之后,贾彬又递过来一份道:这是曹河的。 邓牧为翻了翻,也签上了字。 接着贾彬又递过来一份道:这是平安的。 邓牧为看了一眼,也很是痛快的签了字,在动议之前,郑红旗、张庆合和李显平都已经来汇报过,钟书记都已经原则同意了各县调整人事的方案。 签完了几个县的字,邓牧为道:贾部长啊,钟书记签字之后,争取马上启动,看年前啊能不能把事情办了,尽量不要拖,过年一放假,至少又要等半个月啊。 贾彬应了之后,就直接小跑去了钟毅的办公室。 商衡华到了城关镇,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商衡华和建委的书记周海英有些联系,也就有了些底气,直接找到了城关镇的党委书记梁满仓,没等客气,直接落了座道:满仓同志,什么意思?硬是不给商某人面子? 梁满仓看商衡华火气很大,就主动拿起了暖水壶,倒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道:衡华局长,大早上跑到我们城关镇大院里撒气,咋啦这是? 咋啦,梁满仓,不就是没交卫生费吗?才几个钱你就看在了眼里,我们建设局家属院的垃圾,为什么停止清运了? 梁满仓早就知道,这商衡华为何而来,毕竟建设局是大单位,下属单位多,家属院里人就多,产生的垃圾自然就多,垃圾没人清理,这自然是要暴露出问题的。 梁满仓道:商局长,息息火,你说的这个垃圾的事,多简单,你交钱,我就安排人清嘛。您也知道,钱确实也不多,但钱收不上来,城关镇没办法给工人发工资啊。县城这么大,这么多人,我们也没办法。 商衡华道:满仓,这点面子你都不给我是吧?以后我们建设局可怎么支持你们城关镇的工作? 梁满仓并不想和商衡华闹翻,只是淡淡的一笑道:商局长,其实城关镇是在为你打工啊。你看,你看哈,现在只要改革了建委的,在建委下面都成立了环卫所,下一步临平也要成立建委,我现在把钱给你收了,你以后工作就好做了。 商衡华道:那我们更不可能自己收自己的钱了! 看说不通商衡华,梁满仓道:那这样吧,这个规矩是钟潇虹主任定的,您别让我为难,只要钟主任点头,我带头去把你们家属院的垃圾清了。 商衡华一拍桌子道:我上午有会,下午就去找钟潇虹,我看她敢不答应。 商衡华没有食言,下午一上班,商衡华就去找了钟潇虹,但好巧不巧,与钟潇虹打了照面之后,钟潇虹就被组织部副部长王树豪招呼过去。 钟潇虹道:商局长,急不急,不急在隔壁办公室等我几分钟! 商衡华面带不悦的道:钟主任有事,我自然只有等。 到了隔壁办公室,刚刚落座,旁边一个大姐就递过来一把花生,笑着道:商局长,这么多局长里,属你消息最快。 商衡华道:什么意思? 旁边的大姐吐了花生壳道:商局长,别装了,老罗走了之后,这些天就没有几个局长来照找钟主任汇报工作。人家谈完话马上组织部部长了,你闻着味就来了。 县政府办的几个大姐,说话向来直来直去酸味十足。商衡华一脸震惊的道:组织部长? 组织部长,考察人选!这不我们刚刚谈了话。 商衡华十分吃惊道:钟主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怎么没有一点消息? 几人说了十多分钟,钟潇虹就拿着笔记本来到了门口,敲了敲门道:商局长,可以了。 商衡华忙放下一粒没吃的花生米,步履匆匆的来到了钟潇虹的办公室。 钟潇虹礼貌的微笑道:商局长,啥事啊? 商衡华暗自庆幸,幸亏自己不是上午来的,不然彻底把人得罪了。马上笑着道:哦,钟主任,我是专程来汇报,我们建设局推进环境卫生整治一些好的做法…… 第517 章 这是砸县委的招牌 听到商衡华来汇报卫生整治工作,钟潇虹主动说道:商局长啊,可不敢用汇报这个词,如果您这边有好的经验,可以分享一下。 商衡华揉了揉鼻子,心里暗暗地道,这个钟潇虹,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成了组织部长的考察人选,自己也是实在想不通了,县长罗正财都靠边站了,这个钟潇虹如今反倒是被重用了。 听钟潇虹说话,商衡华道:啊,钟主任啊,是这样,我们建设局啊,是认真贯彻落实咱们县委政府的工作部署,扎扎实实地推动卫生整治工作。第一嘛,是成立了卫生整治领导小组,我任组长,班子成员为副组长,领导带头抓,工作有人干;第二啊,是全力抓好攻坚整治,按照县里的安排,领导包片,把责任区进行了细化,我和几个副局长,一人抓一段,每个职工自扫门前雪,成效不错。第三啊,就是家属院的问题… 前两点都是县里的工作部署,对于家属院的问题,是各个单位面临的老大难问题,听到商衡华在家属院方面也有不错的做法,钟潇虹忙打开了笔记本,拿出了钢笔,准备做记录。 商衡华道:啊,家属院是我们工作的重点,我们还是采取领导干部带头交,在职职工必须交,退休职工鼓励交的方式… 钟潇虹听到之后,眉头略皱,思索了下笑着道:商局长啊,领导带头交,我能理解,但是这个职工必须交和退休职工鼓励交,这个能不能详细地谈一谈? 商衡华抖了抖衣服,思考之后说道:在职的嘛,不交的办法有很多,从工资里直接扣,啊,不交的评优评先的时候不考虑。 钟潇虹点了点头,又追问道:退休职工鼓励交?如果退休职工鼓励了也不交咋办? 对于这项工作,商衡华本身只是在局长办公会上将工作安排了下去,建设局办公室也只是做到了会议纪要里面,实际上并未开展。但商衡华是当个乡镇长和乡党委书记,在汇报工作方面很有一套自己的心得,知道工作本事就是五分在干五分在吹。 稍做犹豫就道:钟主任啊,老干部和退休职工工作是老大难啊,但是我们局党委为了认真落实县委政府的部署,那也是下了大功夫的。对于退休职工,我们先让局办公室和局爱卫会的同志上门宣传,把卫生整治的意义、对大家生活环境改善的好处讲清楚。充分动员,并且在家属院的宣传栏上张贴荣誉榜,谁交了之后我们就在荣誉榜写上谁的名字,老干部嘛,都爱面子。 钟潇虹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在:如果还是不交怎么办? 如果鼓励之后还是不交,我们就联系他们的子女,让子女帮忙劝说。毕竟这是为了整个家属院的环境,大家都受益嘛。而且我们也准备了一些锅碗瓢盆和扫把啊,拖把啊,对于积极响应的退休职工进行奖励,树立正面典型,带动其他人。 钟潇虹一边记录一边道:“商局长,这方法听起来不错,不过联系子女这一块,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矛盾?会不会得罪人?有些退休职工可能不太愿意子女参与到这些事当中。” 商衡华笑了笑:“钟主任,干工作嘛,特别是咱们当领导干部的,怎么能怕得罪人啊。如果我们都当甩手掌柜,当老好人,那工作还怎么开展,县委政府的大政方针,不就成了一句空话?钟主任放心,就算是要得罪人,我们局党委也坚决带头支持钟主任的工作。 钟潇虹笑了笑再次点头:“嗯,商局长啊,要是咱们县直单位的局长都像您一样,讲大局,有办法,支持工作,很多问题也就好办了。我看这样,刚才香梅县长还在讲,要组织召开工作推进会,我看商局长可以代表县直单位做典型经验的交流。 商衡华笑了笑道:哎呀,钟主任,我们这些都是老实人,只知道埋头拉车 不会抬头看路,我看这个典型经验交流,就让财政局啊,公安局啊这些单位来。 钟潇虹道:商局长,您工作干得这么好,就别客气了,现场会是先去现场考察,再到县委大院里做经验交流,具体的您可以和梁书记做具体沟通。 商衡华知道,吴香梅刚来,能够在这个时候做先进经验的发言交流,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在领导脑海里先入为主,是难得的良机,推辞了几句之后就道,那行,我现在就去找老梁,都是老朋友了,我和他好好商量商量。 钟潇虹看了一下表道:这可能不行,市委组织部正在城关镇谈话,明天吧,明天您去找他。 商衡华愣了下道:市委组织部?城关镇谈话?是,什么事儿? 钟潇虹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事说了确实有些不妥,毕竟张庆合再同自己谈话的时候,一再强调在发文之前,坚决不能跑风漏气,钟潇虹道:商局,组织部的事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他们要开会。 又客套了几句之后,商衡华就告退了,匆匆到了办公室之后,商衡华就将电话打给了组织部的朋友,对方遮遮掩掩之后,还是说道:商局啊,保守秘密,梁满仓是县委办主任的考察人选,钟潇虹是组织部长考察人选。 挂断了电话之后,商衡华暗暗地骂了一句,妈的,在临平这么多年,好事咋就砸到了他俩头上。这他妈的老梁,真不地道,明明升了官,还瞒着 生完了闷气,商衡华忙将局班子的同志叫了过来,没有好气地道:谁要是完不成任务,就主动给我写辞职报告。 旁边的副局长揉了揉鼻子,轻咳了一声道:商局长啊,这个,就算她是组织部长,但你是正科级的干部,进步也是市委说了算,她钟潇虹也帮不上什么忙嘛! 商局长感慨了一句道:人心叵测啊,有的人成你的事可能不行,坏你的事可是他行啊。 另一位副局长道:在职的问题不大,但是这老干部一直不交可咋整啊。总不能断水断电吧? 断水断电?不行不行,惹了老干部就是捅马蜂窝啊,商衡华思索了片刻道:童局长,你抓业务,过年了,县里这些卖建材的,找他们赞助一下嘛。 童局长略感为难地道:这个,不好吧? 商衡华在乡镇干过一把手,养成了强势的性格,在建设局是有些飞扬跋扈的,直接道:找老干部最好,你能把钱要回来?过年了,别给大家添堵了,等到过了年,这钱慢慢再要。 赵东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是组织部出来的干部,看着组织部考察组的干部,都是老熟人,七八个人里面,四五个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大一些,甚至注定了这辈子就是组织部里的老板凳,而自己年纪轻轻已经成为县委副书记,也是组织部里普通干部的奋斗目标和羡慕对象,下一步就是县长的有力竞争人选,内心的优越感是油然而生。 来考察的都是市委组织部的干部,带队的干部二科的副科长任炳辉,年龄比赵东还年长几岁,但却是赵东的老部下。 赵东陪着考察组出来,已经是接近五点半,再加上阴天,就显得天都有些黑了,这个时候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昏黄的灯光在寒风中有些摇曳。赵东感冒未好,裹了裹军大衣,看着天色已晚,也就有着尽地主之谊的想法。 赵东笑着对考察组的同志们说道:“我是咱组织部培养的干部,大家今天来到临平考察干部,也算是对我的关心和支持,啊,这样,今晚上住在临平的煤炭宾馆,咱们吃煤炭宾馆的特色,羊肉火锅。 组织部的干部,到各地考察干部,吃吃喝喝已是常态,今天又是在“老领导”赵东做东,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见几人答应了下来,赵东忙吩咐了组织部副部长王树豪给钟潇虹和城关镇的书记梁满仓打了电话。到了煤炭宾馆之后,就又主动给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打了电话。毕竟常务副县长能够邹新民也有结交组织部领导的意愿,而常务副县长能够出来喝杯酒,也算是给组织部干部面子。 邹新民在办公室里,也是苦笑一声,暗骂了一声道:钟潇虹还真是成了精了,狐狸精,看来张庆合也是男人啊,男人就是爱女人啊! 坐在对面的林华北冷笑了一声道:没天理,没天理啊,妈的,钟潇虹,一个婊子,梁满仓,一条桑脊梁之犬都她妈成了县委常委了!老子整个副县长,都被他们搞黄了! 邹新民坏笑了一下,华北啊,你的副县长,我的县长,不都是毁在组织部这帮孙子手上? 林华北坏笑一声,晚上给他们安排特色,到时候一个电话把他们举报了,我就看县公安局和纪委管不管。 邹新民静静地思索思索了一下想法,冷笑了两声道:华北啊,省委刚刚发了“扫黄打非”的文件,李朝阳现在都在抓典型啊。新提拔的副书记、来县里考察干部的领导,这要是闹大了,华北啊,你这一石头下去,要把临平县委的牌子砸烂啊。 林华北一拍大腿,恶狠狠地道:不是我们对不住组织,是组织对不住我们啊,你,我,无处申冤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邹县长啊,你想想王振和何厚土,刚刚到了煤炭公司,如果煤炭公司查出这种事情来,到底是县委决策失误还是两个人领导无方?咱老林干了这么多年的总经理,咋就风平浪静。怎么他们一接手就出现卖婬嫖娼? 众人到了煤炭宾馆,赵东十分豪爽,除了要了羊肉火锅之外,还安排了不少煤炭宾馆的特色菜。钟潇虹和梁满仓自然是忙前忙后。 还未落座,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就带着林华北一位,走了进来。 邹新民一进门,双手抱拳道:各位领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来迟了来迟了。 赵东忙起了身道:邹常务,我来介绍啊,组织部干部二科的科长任炳辉。 邹新民忙主动伸出手,笑着迎上去道:任领导啊,我们可是有机会向咱组织部的领导汇报思想了。 赵东刚刚已经悄声向任炳辉说了邹新民的背景,能将本土老资格的干部叫出来,赵东自然也是觉得脸上有光。 钟潇虹看到林华北也在,心里就是一阵膈应,林华北倒是一脸的真诚,主动上前道:钟主任啊,祝贺啊,以后对小林可要多照顾啊。 钟潇虹听完之后,知道林华北说的是反话,也只是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并未回应。 众人落座之后,林华北很是热情地招呼人拿了一箱五粮液来,吩咐开酒之后,邹新民道:赵书记啊,今天都是你的老朋友,本来该你主持大局,但是你来的时间不长,咱们临平的规矩,我要给你汇报清楚啊, 赵东忙道:哎,邹县长啊,你要说汇报,这酒我就不敢喝了啊。 俩人推辞了一番之后,邹新民道:大家落实任务,明确责任啊,面前的酒一人一斤,五粮液啊,临平的规矩,五杯干完。 赵东忙道:今天我本来感冒,但是啊,娘家来人,舍命陪君子,就按照临平的规矩,五杯干完。 梁满仓在县委办和城关镇的书记位置上多年,钟潇虹也一直是县政府办的主任,也都是知道,所谓的规矩,都是领导的规矩,只是俩人都觉得,俩人对林华北的为人,却也都是清楚的,如今只是动议考察,正是应该低调谨慎的时候,离真正的县委常委,还有不少程序,这么多人喝酒如同庆祝一般,实属有些不妥。虽然是有所担心,但现在的这个场合,躲确实又躲不掉,这就是人生的无奈吧。 组织部干部二科的科长任炳辉,虽然只是一个科级干部,但是其所代表的是市委组织部。位置不高,权力也不大,但性质却很特殊,这个位置上在推举干部的时候可能说不上话,但是在否决一个干部的时候,却是有一定的话语权。所以,任科长也就成了酒桌上众人恭维的对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五粮液和东原的低度白酒并不一样,一人一斤下了肚之后,任炳辉已有了些许的醉意。虽然任炳辉的酒量不错,但双拳难抵四手,又在众人的劝说之下,就有些胡言乱语了。 赵东一看,酒是喝得到了位,并不是想看着有什么人出丑,也是半醒半醉地道:啊,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我们送任大科长,回去休息。 众人将任炳辉送回房间之后,众人也就围拢着赵东,看着邹新民、梁满仓、钟潇虹众人围绕着自己,如众星捧月一般,这个时候的赵东,也就有了当领导的感觉。 赵东挥着手道:同志们啊,酒风看作风,酒品看人品,啊,今天我们临平的干部,提升了凝聚力、展现了战斗力,也扩大了影响力,我代表县委,啊,对大家的表现表示充分认可。 邹新民看着赵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嘴上却还是说着一些场面话。林华北则在一旁抽着烟,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在众人搀扶着,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之后,赵东被众人搀扶着上了车回家。 过了不久,就有几位妙龄女子下了车,进了煤炭宾馆走来。她们穿着时尚,妆容精致,在这寒冷的夜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四五个人直接到了五楼,分头找了房间,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开始敲门。 而有一间,并未上锁,轻轻一推,门,也就开了。 不多会,城关镇派出所就接到了电话,在煤炭宾馆,有人嫖娼。 第 518章 先抓了再说 省委刚刚发了文件,在全省深入开展扫黄活动,省公安厅、市公安局都层层落实了工作任务,临平作为经济欠发达的县,全县的娱乐场所并不繁荣,多是规模较小的台球厅、录像厅和旅馆,县城几家较大的宾馆都是政府部门所经营,涉及卖淫嫖娼的线索排查了几次,都没有什么收获。 县公安局城关镇派出所值班的副所长接到了电话,说是在煤炭宾馆有人卖淫嫖娼。 副所长听到是煤炭宾馆,顿时感觉有些棘手,马上到了公安局家属院,找了所长张耀光。 张耀光自然知道,县煤炭宾馆不仅仅是县煤炭公司的产业,在一定意义上来讲,煤炭宾馆承担了县委招待所的大部分的职能,并不是城关镇派出所说查就查的。 张耀光披着军大衣,眉头紧皱,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一边是可能存在的违法违纪行为,一边是煤炭宾馆特殊的背景和复杂的关系。 张耀光道:今天局里面带班领导是谁? 是江政委。 张耀光点了点头,裹紧了棉大衣,就带着副所长一起,叩响了副政委江永成家的大门。自从高政委跳楼,被免去了政委之后,县公安局党委已经上报县委,推荐江永成为政委人选。 江永成拿着手电,沉思了下道:先抓,抓了之后看情况吧。 要不要请示李局长? 江永成背着手,思索了下之后道:算了,不要把一把手推到最前面,搞出了事情来之后,连个善后的人都没有。 邹新民和林华北,俩人坐在汽车里,在马路的对面,等着看热闹。 邹新民道:华北,有没有把握啊。 林华北将窗户留了一条缝,将烟灰抖落,又抽了两口道: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任炳辉的房门我没有锁,肯定是进去了。至于其他几个人,喝得不多,不知道能不能抵挡得住诱惑。 邹新民略有一丝担心地道:那个女的,被抓之后,靠得住吧。 放心,都是城关镇老朴的人,说好了,一定把时间拖到公安局的人来,他们这些女的都无所谓,抓了关几天,罚点钱也就放了。事成之后必定重谢。公安局不用抓别的,就抓男女共处一室,女的到时候说被强奸了,我看也就够县里喝一壶了。 城关镇的老朴,邹新民是有所耳闻的,靠着自己家里兄弟多,这些年,早些年靠着一双拳头,在城关镇打出了声望,如今商品经济的发展,给了老朴这类敢打敢干的人机会,如今据说是在县城里开了几家台球厅和录像厅,去年还当选了县政协委员。 邹新民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世道,连老朴这种人,也能他妈发财! 林华北道:这个老朴不简单啊,啥都敢干,邹县长啊,我看我们就是啊,被这个身份所限制了,如果咱们不是国家干部,靠着咱们的关系,这买卖早就干大了,还有秦大海和老朴他们什么事儿。 邹新民一脸无可奈何地道:可惜,可惜啊,煤炭公司,这么好的资源,是国家的啊。还有什么比从地里挖出来的煤疙瘩,更赚钱的买卖那。 林华北道:有,咋没有,卖官啊。你看周海英,那小子收了我们三万块钱,说给我解决副县级,这不连个屁也没解决。 对于这件事,邹新民是清楚的,拍着大腿,感慨了一句道:周海英要退钱,被我拒绝了,这钱一退啊,咱们就算彻底得罪了周家啊。这根线不能断,三万块钱交个朋友,这钱花得值啊。 林华北道:所以啊,我说卖官最挣钱嘛,钟潇虹那个小娘们当了组织部长,那和咱们当了组织部长有啥区别,等我到了工会之后,好好研究研究,副科级卖五千,正科级卖一万。 邹新民作为常务副县长,还是保持了领导干部最为基本的修养,提醒道:哎,少打这个主意,卖官这事,有风险,有一个人被查了,就会查出来一串人啊。 正说着,只看到两辆汽车闪着警灯停在了煤炭宾馆的门口,林华北拍了拍邹新民,用手指了指道:来了,带队的,公安局的老江。 邹新民用手搓着下巴,冷冰冰地道:怎么请来了这个滑头。 江永成拿着手电对着煤炭宾馆五楼的窗户照来照去。用疑惑的口气道:耀先,你看看我照的是不是五楼啊。 张耀先道:江政委,是五楼。 烛黄色的灯柱在煤炭宾馆五楼几扇窗户不停晃动。 江永成淡定地道:嗯,看清楚了,确实是五楼。 邹新民和林华北在车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嘴角挂着一丝得意又紧张的笑,仿佛在等待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上演。 林华北道:这个老江,还不直接冲上去。 大厅里的服务员看来了公安局的同志,笑着道:几位领导是住宿还是吃饭? 江永成看了看腕表,已经接近了十一点,这个点都还能吃饭? 服务员用标志性的礼貌笑道:咱们煤炭宾馆的晚餐供应到十二点。 江永成背着手,给了城关镇派出所所长张耀先一个眼神。 张耀先道:你们五楼住的是什么客人。 服务员看了看登记的资料,汇报道:是县委组织部办公室订了七间房间。具体住的哪个单位的客人,我们就不知道了。 张耀先看着江永成,又道:有没有其他客人啊? 哦,五楼都是豪华单间,没有县里的通知,是不针对散客开放的。 张耀先和江永成自然都是明白,五楼住的应该就是市委组织部的领导,张耀先和江永成都听说了,市委组织部的领导是上午来县里考察干部。 江永成背着手,走到了大厅的一边,朝着张耀先打了一个手势。 江永成忙小跑了几步走了过来。 江永成果断地道:给县总值班室打电话,让值班县领导马上过来。 张耀先道:值班县领导?不如直接打给政法委的林书记。 江永成道:不行,你现在打给谁,就是给别人添麻烦,打给值班领导,谁也怪不到我们的头上。值班领导来了之后,马上给李局长打电话。 张耀先犹豫了一下道:这个电话怎么说啊? 简单嘛,你就给值班室说,接到了群众举报,我们拿不准主意,怕影响了市委领导休息,请领导现场来定夺。 这不把时间都耽误了? 江永成瞥了一眼张耀先,悄声地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电话直接打给了值班室,值班室一听,没有犹豫,就将电话打给了值班的县长吴香梅。 吴香梅一听,没敢犹豫,就直接将消息汇报给了县委书记张庆合。 张庆合马上意识到,这事要是出了,县委将彻底把市委组织部得罪了。吩咐道:这样,香梅啊,你通知朝阳,我们一起去现场看一看。 江永成在大厅里慢慢踱步,静静地等待,底下七八位同志,也是十分随意地在大厅里抽着烟,不时用眼瞄一瞄煤炭宾馆的后门。 县委书记张庆合和县长吴香梅两人一脸严肃,路上的时候,吴香梅道:小谢啊,天黑,安全第一。 谢白山自然是领会了意思,车速慢慢地也就降了下来。 张叔道:不是都说了,市里领导来,不明确提出要住这边的,一律安排在招待所,怎么市委组织部的同志会安排在煤炭宾馆? 吴香梅并没有抓组织工作,对于这样的安排,自己并不知道,犹豫了下道:书记,到了现场咱们就知道情况了。 谢白山稳稳地将车停在了煤炭宾馆的门口,警灯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十分刺眼,张叔眯着眼问道:带队的是谁? 我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迎接的江政委,忙道:是我们公安局的江副政委。 张叔点了点头道:有经验。 坐在车里的林华北忙道:哎哎,估计是抓住了,你看,张庆合和吴香梅都来了,还有,李朝阳。 邹新民看了看表道:一个多小时,估计他妈事都办完了,抓了他们,也不算冤枉。 进门之后,张叔与众人握了握手,江永成和张耀先马上将接到举报有人在五楼卖淫嫖娼的事做了详细的汇报。 张庆合看了看表道:什么时候的事? 哦,十点半左右。 十点半?现在都快十二点了。永成同志,处事不够果断啊,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市委组织部还是省委组织部,先把人抓了再说。 江永成得到了指令,大手一挥道:上去,抓人。 公安局的七八个小伙子听到县委书记都做了指示,马上一路小跑就朝着五楼的方向跑了上去。 跑到了四楼位置,张耀先看张庆合几人还没有跟上来,就道:江政委,你看,我刚才就建议咱们先把人抓了,这不,挨了县委书记批评了吧。 江永成倒是会心一笑,拍了拍张耀先的肩膀道:张书记在电话里都可以下指示,非得等到了现场才说啊。市委组织部的干部,县委怎么管?除了管饭,其他什么都管不了。如果管了,临平的干部,再无出头之日了。 到了五楼之后,服务员一一敲门。吴香梅和张庆合也跟着慢慢地上来了。 一间一间的门打开之后,组织部的领导个个是一脸的不耐烦,但看到是县委书记张庆合之后,还是勉强挤出了微笑。张庆合则只有自称代表县委政府感谢组织部的领导,看住得暖不暖,睡得好不好,到各个房间转了转之后,并未有什么异样。 市委组织部的众人是一脸的茫然,一时也是搞不清楚县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勉强应付着。 关上门之后,却也是暗暗地骂道:临平县疯了吧,先是让风尘女子来敲门,这县委书记十二点还来敲门。 江永成道:书记,七间查了六间,什么也没有,剩下的这间,是豪华大床,应该是住的领导。我们已经断定,这是诬告,是不是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 张庆合犹豫了下道:不查?不查怎么证明任科长是清白的?敲门! 张耀先轻轻咳嗽了一声,敲了敲门,还没张口,门也就开了,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酸臭的味道和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张耀先张嘴刚想喊了一个领,这导还没喊出来,就看到了一个妙龄女子。 看到有个打扮妖娆的女同志,张庆合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这房间内的女同志看门口围满了人,声势浩大,自觉地就躲在了一边。 众人进了门之后,只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和床上吐得都是污秽之物,身上的衣服上也满是脏东西,吴香梅依赖你厌恶地捂着鼻子道:这是白天那个任科长? 张庆合也捂着鼻子,戴上了眼镜,眯着眼凑近看了看,看清楚之后,一脸嫌弃地点了点头,小声地道:就是他,朝阳,你把他弄醒。 我捂着嘴,走上了前,还没等我动手,张耀先就走上前,用力地推了推,没反应。使劲晃了晃,还是没反应。 张叔道:去去,弄点水来。 不多会,江永成拿了一个水杯,看了看张庆合和吴香梅,得到了许可之后,小半杯水,直接就泼到了脸上。 任炳辉猛地一睁眼,用手一抹道:哎呀,都喝脸上了。 坐起来之后,看到一屋子的公安,猛地一个哆嗦道:干啥啊你们。 张叔忙笑着道:任科长啊,听说您喝多了,这不,我们代表县委来关心一下。 任炳辉这才看清楚,来人是张庆合和吴香梅,这酒一下也就醒了,忙不好意思地道:张书记,吴县长,丢人了,丢人了。 张庆合马上道:快,给任科长换一间房。 看着连大衣都没有脱的任科长,江永成自是知道,嫖娼是不可能了,就看着躲在角落里的年轻女子道:你是谁? 张叔拿起了桌子上已经被打开了的皮包,翻看了一下,里面都是文件和考察资料,。 年轻女子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地道:我是,我是…… 我看了一眼翻看资料的张叔,马上道:入室盗窃,先抓起来…… 第519 章 她交代了 这女同志一听是入室盗窃,忙辩称道:“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偷。” 张耀先这个时候就有了城关镇派出所所长的底气,大声怒斥道:“什么也没有偷?你怎么在领导的房间里。” 任炳辉一听,忙问了几句,知道这个女的一直在自己房间里以后,顿时是一个激灵,也顾不得自己一身吐的污秽之物,忙起身去查看随身携带的人事档案和谈话资料。 吴香梅看着这副情形,顿时自己的胃里也是一阵的翻江倒海,干呕了两下,捂着嘴也就出去了。 任炳辉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看了看,里面的文件档案倒是都在,翻开了之后,用手拍了拍,打了一个酒饱嗝,憨笑着道:“省委人事干部选拔任用指导意见,秘密件,这要是丢了可是不得了。” 听到是秘密件,在拿出来的时候,众人虽然好奇,但都是侧过了身,不敢看。 张叔忙道:“任科长,东西收好!” 旁边的女同志忙道:“你们看吧,都是纸,什么东西都没丢。” 张耀先道:“老实点,说,你咋在这个房间。” 这女同志倒是一脸的淡定,无所谓地说道:“大晚上的看不清,走错了房间,反正我没偷东西。正好你们都在,我要报案,这个床上的人,刚刚还要非礼我。” 张耀先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放屁,大衣裤子都没脱,睡得跟个死猪一样还他妈非礼你。拿什么非礼你?小偷就是小偷,再敢胡说撕烂你的嘴。” 这女同志没想到,张耀先甩手就是一巴掌,顿时被打得有些懵了。 江永成道:“同志,当叔的不是吓唬你,这个房间里有国家机密,盗窃国家机密是重罪,你还是好好配合工作,你到这个房间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张叔一时也是有些拿不准,这个女同志出现在任科长的房间里,到底是意欲何为。也是估计一时半会问不出来结果,就吩咐道:“先带走吧,大晚上在这里,影响不好。” 几人刚刚出门,就看到赵东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跟前,一边喘气一边道:“书记,我接到电话,到底出啥事了。” 事情复杂,张庆合并不想着当众说些什么,只是冷冰冰地说道:“去会议室开会。” 煤炭宾馆,暖气烧得很足,进了会议室之后,张叔脱掉了身上的军大衣,听着公安局张耀先和江永成的工作汇报。 听完之后,张叔眉头紧皱,神色愈发凝重,背着手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思索着这一系列事件背后可能隐藏的阴谋。 张叔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了我,说道:“朝阳局长,你的意见?” 我想了想道:“这个女的身份必须尽快查清楚,她出现在任科长房间绝对不是偶然。再加上那个举报电话,我怀疑,是专门有人要栽赃陷害,制造绯闻。” 吴香梅点了点头道:“用心恶毒啊,任科长这是喝醉了啊,假如,我说是假如,任科长被派出所的同志当场抓了,市委、县委的脸面往哪里放?” 赵东听完之后,酒也早就醒了,也是一阵后怕,低着头不敢与张庆合、吴香梅对视。心里却是暗道,这是谁干的? 张庆合抽了一把凳子,坐在了赵东的对面,目光如炬地盯着赵东,叹气两声之后,语气还算平和地说道:“赵书记,啊,说说,晚上都是和谁一起吃的饭?” 赵东揉了揉头,回想了一下,将晚上一起吃的人,不敢隐瞒,全部向张庆合和吴香梅说了一个清楚。 张庆合听到有梁满仓、钟潇虹,又有邹新民和林华北,心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脸上还略带着一丝的失望,摘下了眼镜之后,哈了哈气,用衣角擦起了眼镜。擦着擦着,脸色变得越发凝重,不由地反思了起来,邹新民、林华北和钟潇虹、梁满仓难道搅和在了一起?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就是看走了眼,还是把眼镜擦干净些。 吴香梅自是看的一清二楚,朝着江永成和张耀先道:“你们现在加个班,务必要查明真相,这个女的,到底在任科长的房间,到底想干什么?明天早上向书记和我汇报。” 张叔伸出手,在半空中指了指道:“这个,窃取秘密文件的事,只能说,不要写。明白吗?” 张耀先有些一知半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俩人出了门道:“江叔,江政委,我们搞懂啊,为什么只能说,不能写?” 江永成背着手,看了一眼张耀先,感叹了一句道:“庆合书记考虑周到啊,如果咱们把这事写到卷宗里,这个任炳辉,他就是失职啊,携带秘密公文,不能妥善保管,这个领导也就是当到头了啊。这下,不还是把市委组织部的人给得罪了。” 待众人走了之后,吴香梅盯着赵东,一边敲着桌子一边道:“赵东,幸亏你还是组织部出来的干部,被考察对象怎么能和考察组的同志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喝酒?这要是被人举报了,还能提拔?如果今天不是公安局的同志处置得当,你考虑过后果没有?你的县委副书记被拿掉不说,连带着有多少干部要受影响被处分?赵东,你差点坏了县委的大事。” 按说县长一般不会批评县委副书记的,张庆合作为一把手,赵东刚来县里不久,不好直接批评。但此刻的吴香梅深深知道,赵东这次请客吃饭明显是被人算计了。她既是从县长的角度,也是从一个大姐的角度,去批评赵东,让赵东知道,人心叵测,事事险恶。 赵东此刻自知有愧,心乱如麻,心里也是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任炳辉的房间怎么会多出来一个女的。对于吴香梅的批评,他倒也是坦诚地接受。 赵东满脸羞愧地说:“书记、县长,我真的是疏忽了,我没想到啊,一个县里,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我以为就是普通的朋友聚会,没往这方面想。” 张庆合眉头已经舒展了不少,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赵东同志,你在组织部待过,应该知道,干部考察和组织工作,最为注重的就是公正廉洁和程序规范。这次的事是个教训,你要清楚,在咱们这个位置上,一举一动都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咱们要对组织负责,对全县的干部群众负责。” 这个时候,煤炭宾馆的经理进来汇报,任科长洗漱完,已经重新睡下了。 张庆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表,已经凌晨一点,说道:“赵书记啊,你去给任科长重新准备一套衣服吧,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邹新民和林华北两人,早已是睡眼朦胧,对于自己自导自演的这出大戏,俩人也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都还没有结束。 邹新民略为担心地说道:“华北,你说如果顺着查下去,不会查到你的头上吧?” “放心吧邹县,那个小姐,她就不敢乱说,她要是说了,老朴这个人能让她生不如死。退一万步讲,就是把老朴这个人供述出来,他也不敢把我供出来,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他要是乱咬,知道后果的。哎,邹县长,改天我做东,你们认识一下?” 邹新民还是有领导干部的架子在,知道和这样的人接触多了,没有好处。或者在一个常务副县长的眼里,根本就瞧不上这样的混混。挥了一下手道:“算了,还是不认识的好。” 不多会,就看到煤炭宾馆里公安局和县里领导都出来坐车走了。 林华北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看着几个公安干警押着一个妙龄女子匆匆上了警车,又看到张庆合几人也上了车,大手一拍道:“成了,这次成了。” 待众人走远之后,林华北匆匆下了车,邹新民则跟在后面,俩人一前一后地就进了煤炭宾馆。 林华北常年出入煤炭宾馆,几个值班的服务员都非常熟识,虽然知道林华北已经离开了煤炭公司,但是内心里还是颇为忌惮他。 林华北十分豪横地点了一支烟,不客气地问道:“公安局刚刚抓走的是什么人啊?” 服务员不敢隐瞒,直接道:“林总,听说是一个小偷。” 林华北十分诧异道:“小偷?偷什么的啊?” “不知道,公安局刚刚把五楼的楼道口给封了,没让我们上去。” 邹新民看林华北带着些许的疑惑,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偷人也算偷嘛。” 林华北听到之后,笑了一下道:“安排两间房,挂到总工会账上。” 服务员一听是总工会,就有些犹豫了,说道:“林总,刚刚县委的张书记和吴县长把我们经理批了一顿,说是县里政府各个部门的领导,都不能在煤炭宾馆挂账了,要住宿就自己结账,不然的话,就去住县委招待所。” 林华北一听,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怎么,我才走几天,这茶就凉了,在这里住宿,还能要我的钱不成?” 服务员也是没有办法,毕竟这是经理刚刚才提的要求,就难为情地说道:“林总,您别为难我,您不出钱,这钱就要我自己出了。” 邹新民倒是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和服务员发生不愉快,有损自己常务副县长的身份,说道:“算了,华北,就挂县政府账上吧。” 服务员还是一脸的难为情道:“刚刚那个女县长说了,没有政府办的通知或者条子,谁也不行。” 林华北自然就不高兴了,大声说道:“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临平常务副县长邹县长,去去去,把你们值班经理叫过来。” 邹新民听到自己这个常务副县长也没面子,顿时脸色一沉,心中恼怒不已。他心想,自己在这县里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的服务员为难,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这个吴香梅,也不和自己商量,也太不把自己这个分管常务的副县长当回事了。 不多时,值班经理匆匆赶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无奈:“邹县长、林总,真是对不住啊,底下的人不懂事。不过啊,实在是县委刚下的死命令,这不我刚才才挨了骂。这房间我走特需,快,去给两位领导开房。” 一个煤炭宾馆的值班经理,邹新民还不想搭理,毕竟身份差距太大,就背着手绷着脸到了一边,倒是林华北,不依不饶地骂了经理足足有五分钟。 待安顿好俩人的住宿,经理走到下面,对着两个值班的服务员又是一阵骂:“没长眼啊,这些领导住你家呢,只要是政府机关的,谁愿意住谁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回到了城关镇派出所,江永成和张耀先亲自对煤炭宾馆被抓的女嫌疑人进行了讯问,毕竟县长一早就要听取汇报,问得出来就是大功一件,问不出来可不好交差。 张耀先坐在审讯桌前,目光如炬地盯着女嫌疑人,严肃地说道:“你最好老实交代,看你是个女同志,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在任科长房间里到底是要干什么?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女嫌疑人此时头发有些凌乱,眼神中透露出惊恐和犹豫,嘴唇微微颤抖着。 “我…… 我真的只是走错了房间,我没干什么坏事。” 女嫌疑人试图再次狡辩。 张耀先猛地一拍桌子:“哼!走错房间?你办理住宿了吗?你觉得我们会相信这种鬼话吗?你在那房间里的行为和说辞漏洞百出。现在坦白,我们还能考虑从轻处理,要是你继续执迷不悟,后果你应该清楚。” 旁边的江永成也在一旁附和道:“姑娘,我跟你说,听老叔的,叔不会坑你,你在的那个房间里有国家机密,不然咱们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也不可能大晚上的到现场。你要知道,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现在已经涉嫌严重犯罪了,别为了其他人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 这女同志虽然见过一些世面,但这样的情况和她要干的事完全不一样,心里也就有些慌了。 在经过了一番深入的交流之后,这女同志的心理防线被突破了。 她咬着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沉默了片刻后,将晚上发生的事娓娓道来:“我是通过敲门的方式,引诱客人发生关系,到了之后,房间没锁,我就直接进去了,可是发现床上的任炳辉烂醉如泥,浑身上下都是呕吐物,这事就没办成。” 江永成道:“不对吧,姑娘,这个时候,你还不走,就在里面一直待着?” “我看他吐得厉害,怕我一走,这人死在里面了。” 张耀先听了之后,觉得从逻辑上是能说得通的,就悄声对江永成说:“江政委,我觉得这样也许能应付交差了。” 江永成倒是面色平静,表情冷淡,看着外面天空已经泛起了白色,慢慢起身,走到窗户边上,推开窗户,一股冷风灌了进来,让这姑娘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江永成道:“姑娘,你还是不说实话啊,怕他死了?怕他死了你不跑还在里面等着?等着他死了抓你吗?兜兜转转糊弄了三四个小时了,人都是有耐心的,你不要以为我好说话,等我对你翻脸的时候,你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这女同志顿时沉默了。 江永成给了张耀先一个眼神,又指了指手中的表,说了句:“我出去抽根烟。” 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烟还没抽完,张耀先就小跑了出来,一边搓着手一边略带激动地说道:“叔,问出来了,是城关镇一个叫老朴的人指示的,这女的不走,就是要色诱任科长,可是任科长喝醉了,没办成事,老朴指示她等着公安局的人来抓现行。” 江永成马上扔掉抽了一半的烟,十分豪爽地说道:“现在,马上安排人抓老朴。” 第 520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听到要抓老朴,城关镇派出所所长张耀先脸上露出来一丝为难的表情,悄声地说道:“江政委啊,这个老朴我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江永成道:“哪个老朴啊?” “就是西关菜市场门口,以前城关镇管菜市场的,经常和人打架那个。” 江永成在家里从不买菜,之前又是分管常务的领导,对于什么菜市场的老朴,并不熟识。 江永成看张耀先犹犹豫豫的样子,就说道:“有话就直说。” 张耀先看江永成确实不知道这个老朴的底细,就说道:“这个老朴,前些年管菜市场的时候,没少和人打架,也没少和我们城关镇派出所惹事,底下的同志对他都熟悉。现在呢,改革开放商品经济全面发展之后,这人就比较灵活了,搞起了台球厅和录像厅,听说和煤炭公司的人也混上了,还搞起了运输,现在也是县政协委员了!” 江永成看着张耀先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就道:“讲重点!” “哦,这人和周成副局长比较熟!” 江永成又慢慢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来,自顾自地抽了起来,心里暗暗揣测,能在县里开录像厅和台球厅的,自然和公安局有些关系。周成副局长兼任治安科科长、治安大队的大队长,认识这人,自己并不意外。 张耀先看江永成陷入沉思,知道身为一个班子里的同志,江永成必定要顾及周成副局长,毕竟在一个班子里,相互之间偶尔有打招呼的情况,实属正常。 江永成抽了几口烟,看着天也慢慢亮了起来,缓缓开口道:“耀先啊,县长和书记同时关注一件案子,这对咱们公安系统来讲这样的机会不多。纪局牺牲之后啊,朝阳局长一直在关注年轻干部,这件事办好了,对你的成长有好处。” 张耀先和江永成是老交情了,在公安局家属院,两家就是邻居,张耀先的父亲以前是公安局的老科长,张耀先就是顶了父亲的班进入县公安局的,说江永成看着张耀先长大的都不过分。 作为副政委,自从老高跳楼之后,江永成履行的就是政委的职责,分管全局的人事工作,所以这句话说出来是有分量的。张耀先连忙点头,静静地听江永成做指示。 “一边是县长和书记,一边是那个谁,这笔账,不难算吧!” 张耀先烟头一丢,明白了,“我把那小子现在就拎过来。” 虽然参与行动的人不多,但第二天还没上班,钟潇虹就接到了城关镇书记梁满仓的电话。 梁满仓语气低沉地说道:“钟主任,听说了吧!” “天没亮就听说了!幸亏没查出来问题。” 俩人在县城多年,彼此都知道对方在县城里都是有些人脉的,知道昨天公安局在煤炭宾馆扫黄的事,算不上意外。 梁满仓道:“钟主任,没查出来问题,并不代表没问题。张书记才来不久,就推荐咱们两个出任县委常委,这是莫大的关怀,按说咱们两个,应该是向县委靠拢的,昨天的事,起码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回事。” 钟潇虹也是聪明人,自己昨天本不想去,但是新来的县委副书记专程通知让自己参加,不去,也是得罪人,本以为只有组织部的领导,却没想到有林华北和邹新民。 钟潇虹道:“您的意思,咱们一起去张书记那里作检讨?” “检讨是必须要做的,但是不能一起去,一起去就显得咱俩是商量过的,张书记的习惯咱们都摸不清楚,有的领导忌讳这个啊。” 钟潇虹这些天和梁满仓在一起负责卫生攻坚行动,对梁满仓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知道梁满仓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 钟潇虹问道:“那我们分开去?你先还是我先?” 梁满仓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去吧,你是女同志,说话比较委婉,先去探探书记的口风。我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去。” 钟潇虹应了下来,挂了电话后,心里有些忐忑。虽然目前看起来没有直接牵扯到自己,但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自己很可能就会陷入麻烦。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稳重又得体,然后朝着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走去。 县委书记张庆合正和吴香梅商量工作,张庆合手里拿着材料,摘下眼镜道:“这个方案我同意,临平籍副厅级以上的干部,咱们两个一同去,代表县委政府表示尊敬嘛。至于这个邹镜堂,四大班子一起去吧。” 吴香梅点了点头道:“没问题,毕竟是正部级干部,就怕领导到时候没时间接见我们。” 张庆合自然也有这个担忧,毕竟因为邹新民的事,邹镜堂对地区是有些意见的。正因为如此,李学武的副厅级,说停也就停了。李学武可不是一般的处级干部,父亲是地区的老专员李老革命,李老革命的秘书岳峰如今则是副省长兼任省农业厅的厅长,这也让大家意识到了正部级干部的实力。 张庆合道:“无论领导见与不见,我们的态度,必须要端正。还有,民营企业家的名单,还要尽快梳理出来,如果年前走访来不及,我看可以开一个座谈会嘛。” 说完春节拜访的工作,吴香梅道:“书记,财政局长肖亚联说,春节给困难群众的慰问,可能兑现不了,财政局的钱,有些紧张了。” 张庆合将手里的眼镜放到一边,眉头皱得更紧了,“财政紧张?香梅啊,县级财政基本都是吃饭财政,就没有不紧张的时候。春节给困难群众的慰问关乎民生,必须要保证落实。让肖亚联仔细核算一下,看看哪些开支可以调整,优先保障慰问资金。” 吴香梅点点头,“书记,我已经和他说了,他正在核算,不过情况可能不太乐观。今年很多项目的支出都超了预期,加上一些企业的税收也没有及时到位。” 张庆合只是笑了一下道:“香梅啊,政府一切活动,其实归根结底到最后,都是财务活动。没有钱,政府还怎么运转啊?所以,选一个会用钱的财政局长尤为重要。” 吴香梅马上就明白了,肖亚联不能落实书记和县长的意图,自然是要换的。马上回应道:“我再给他讲一讲,不行三月份人代会的时候,就换个人上来。哦,对了,书记,早上朝阳来汇报,昨天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是一个城关镇的小混混指示人干的。城关镇派出所和县刑警大队已经开始抓人了。” 老朴,在城关镇群众的眼里,是惹不起的人物,在林华北的眼里,也算是黑白通吃的民营企业家,四十多岁的人,但在邹新民和吴香梅的眼里,勉强也就算是一个小混混。 张庆合听到之后道:“公安局这次表现不错,特别是这个江永成同志,处置得十分有技巧。” 吴香梅马上道:“书记,这次慰问公安干警,我提议,由您亲自挂帅带队,给大家加油鼓劲。” 张庆合笑了笑,“嗯,那就给朝阳那小子去站站台。” 钟潇虹在李亚男的办公室等了许久,杯子里的绿茶都已经冲泡得没有了味道,看着李亚男不时地接电话、送签文件,忙得不亦乐乎。 对于李亚男,昨天饭桌子上才听赵东说,李亚男的对象,竟然是市委书记的秘书向建民。钟潇虹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心里暗道,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和市委书记的秘书有这般的姻缘,怪不得能担任县委书记的秘书,就算是李学武走了之后换了张书记,人家一样是县委书记的秘书,看来没有向建民,是万万不可能实现的。 刚刚放下茶杯,县长吴香梅就走了出来,扭头看到钟潇虹也在李亚男的办公室,就迈着大步走了过来,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微笑,略带严肃地说道:“钟主任,你早上说的那个现场会交流发言的几个单位,你都去现场检查过没有?” 钟潇虹不敢隐瞒,坦诚地说道:“吴县,有的去了,有的没去。” 吴香梅道:“这样吧,下午的时候,找个时间,不打招呼,我们去现场转一转,拉出来的典型,要有代表性,不然到时候现场去了,乱七八糟、垃圾遍地,是要被笑话的。” 钟潇虹道:“行,吴县,下午的时候,我看您时间。” 吴香梅这才想起来,这是李亚男的办公室,就问道:“你在这儿等张书记呢?” 钟潇虹连忙笑着回应:“吴县长,对,我来向书记汇报点工作。” 吴香梅微微点头:“嗯,你有心了。张书记现在应该有空了,你可以进去了。” 钟潇虹道谢后,深吸一口气,朝着张庆合的办公室走去。她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 “请进” 的声音后,才推开门走了进去。张庆合抬起头,看到是钟潇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钟主任啊,坐吧。” 钟潇虹落座之后,小声地说道:“书记,我来检讨。” 张庆合埋头批着文件,并没有看钟潇虹,只是说道:“检讨什么啊?” 钟潇虹道:“书记,昨天我和满仓书记一起,和邹县长一起吃饭喝酒。” 张庆合仍在低头写着材料,一两分钟后才道:“你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和分管常务工作的邹县长一起吃饭,检讨什么啊?” 这个话题,钟潇虹就不好往下回答了,毕竟猜测张庆合和邹新民关系不好,只是猜测,张庆合从未流露出对邹新民的不满,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但如果放到了桌面上,就显得幼稚了。 钟潇虹道:“书记,我错了!” 张庆合这才签了文件,将钢笔慢慢插进笔帽里,抬起头看着钟潇虹,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小钟主任,你说你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不能只是嘴上说说,得心里清楚。这次的事情看似简单,实则复杂,你作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应该有更高的政治敏感度。” 钟潇虹微微低下头,思索片刻后说道:“书记,这次聚餐我没有考虑到干部考察期间的纪律问题,而且在聚餐过程中,我没有察觉到潜在的风险,事后才发现可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影响组织工作的公正性。” 张庆合听完之后,觉得钟潇虹的回答是真诚的,难能可贵的是,钟潇虹并没有说是赵东打电话让自己来的,对钟潇虹的态度,还是比较欣赏的。 张庆合微微点头:“你怎么不说是赵东打电话让你来的啊?” 钟潇虹没有犹豫地说道:“赵书记,我看也是出于好心,想着让考察组加深对我们的好印象。不过,我知道,这些都是锦上添花,张书记已经把工作,替我们做到了前面。” 张庆合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道:“你能有这样的认识,说明是认真思考的,能到县委常委这一步,不容易。赵书记是刚来县里不久,有些情况他还不太了解,这次的事对他也是个教训。但你不同,你在县里工作多年,应该明白在这种特殊时期,任何行动都可能被赋予别样的解读,任何一次的粗心大意,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钟潇虹点头称是,张庆合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是谁让你来的呀?” 钟潇虹微微一怔,她没想到张庆合会问得如此直接,不过她想过,在张书记面前,一定要说实话,信任是脆弱的,领导掌握的信息最为全面,在领导面前说谎,都是自欺欺人。钟潇虹没有犹豫,依旧坦诚地回答道:“书记,是城关镇的赵书记让我来的,怕您有误会。” 张庆合看着钟潇虹,眼神中多了一丝满意,“嗯,很好,你们的意图,我清楚了。不过,你们把领导的想法想窄了。你告诉满仓,他就不用来了,好好干工作,不要把心思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而县公安局和城关镇派出所,已经派出了多组人开始抓捕老朴,比老朴还着急的,则是林华北。 一大早,林华北就打听到安排的妙龄女子以盗窃国家机密文件的罪名被关进了城关镇派出所,已经查出来幕后黑手是城关镇的老朴,刑警队已经开始抓人。气得林华北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砸了一个遍,倒不是因为这个姑娘将老朴供述了出来,而是公安局的人竟然将大字都认不全的小姐搞成了盗窃国家机密文件的犯罪嫌疑人,他觉得公安局简直是比流氓还流氓。 林华北饭都没吃,就找了自己的大堂哥,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说明来意之后,林华北道:“大哥,这个老朴,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还是县政协委员,县里的明星企业家啊,您必须给县公安局打个招呼。” 林华东掰了一半馒头,递给了林华北道:“别急,我给你慢慢说。” 林华北看着馒头,无奈也就接了下来。 林华东一边吃一边道:“华北啊,我这个政法委书记,看着比李朝阳官大。但是,李朝阳是谁?市委副书记的女婿,省公安厅邓处长的亲妹夫,县委书记的徒弟,县长的老搭档,你觉得我这个政法委书记,在他面前,又有多大的面子?” 林华北道:“大哥,你可是县委常委,您发句话,县委书记都要给面子的。” 林华东不紧不慢地苦笑了一声道:“算了吧华北,张书记要是真的给我面子,你调动的事,就应该事先给我打个招呼。华北,算了,这个时候不是郭书记、罗县长的那个时候了,咱们都是靠边站了,也正常嘛,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看咱们,别掺和人家的事了……” 第521 章 老朴来自首了 林华北一听林华东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但他还是不甘心,把馒头往桌上一放,急切地说:“大哥,我也不瞒你,老朴不是我一般的朋友,这个忙,也算是当兄弟的求你了。” 林华东又递过去一双筷子:“把稀饭吃了”。 说罢自己又拿起了馒头,一边吃一边道:老四啊,我听你刚才说的意思,这个老朴干的事,我算是听明白了,制造嫖娼的既定事实,然后敲诈嘛!老四,你要搞清楚,他敲诈的是市委组织部的领导。公安局他们肯定是有了十足的证据才动手的,这事我们根本插不上手。” 林华北皱着眉头:大哥,你也知道,之前修路的时候,打人砸车的事,也是我找人干的,你打了招呼之后,罗焕清没受罪,不一样给摆平了。大哥,您是政法委书记,事在人为啊,县官不如现管,我就不相信公安局长不卖政法委书记的面子。 林华东盯着林华北,目光犀利,仿佛要把他看穿一般,“老四啊,你和老五都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俩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什么老朴,一个街头上的混混,兜里有了几个钢镚,就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煤炭宾馆敲诈市上的领导?老四,我问问你,他是老老实实做生意赚的钱吗? 林华北看着固执大的林华东,拿起了馒头,啃了一口,又放下来道:大哥,时代不同了,老实人,是赚不到钱的。能赚钱的,你们都不让干,不是个个生下来,都能像咱们家这么好的机遇,都能当上领导干部。 林华东叹了口气道:老四,你给我说实话,这件事情,是不是你参与了? 林华北一听,愣了愣,眼神有些闪躲,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大哥,呵呵、您怎么把我往那边想?” 林华东吃完了馒头,拍了拍手,只是说道:老四啊,这个时候,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林华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避开林华东的眼神,强装镇定地说:大哥,既然这样,您别生气。县委和组织部那群人,副县长不给我也就算了,这不是我的煤炭公司的那个,同样被他们拿下来了,咄咄逼人,不留活路啊。所以,我才找了老朴…… 林华东听闻之后,气得把筷子一拍,略感心痛地道:“你糊涂啊!这种事你也敢干?这种事情一旦爆出来,你是要丢饭碗的。 林华北道:丢饭碗?不至于吧。咱们家华西,过了年就要到市里担任纪委书记了。市里有华西,县里有你,我就不信一个市委常委加上一个县委常委,他张庆合敢拿我动手?大哥,您别激动,我的意思就是啊,老朴是我的朋友,他就是被抓了,也不会把我供出来。只是他老朴是我的好朋友,人家家里人求到了我的这里,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大哥,人抓不到就算了,人抓到了,和罗焕清一样,不要动私刑就对了。 林华东的嘴唇微微颤抖,沉默了一会儿道:老四啊,你咋就不明白,在咱们这个体制内,书记才是一把手,一把手之外的二把手三把手那还能算是领导吗?钟毅上任之后,收拾的县委书记还少吗?曹河的书记,那是钟毅的老搭档,临平的,正财就不说了,县委书记郭世勇,那底子厚着那,说免不也就免了。纪委书记、组织部长、政法委书记,这些都是要看市委书记脸色的。老三就是回来当纪委书记,没有市委书记点头,他说了还是不算。 林华北点了点头,看林华东仍然固执,知道是不可能帮忙了,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怨恨。他站起身来,语气有些生硬地说:“大哥,既然这样,我也不给您添麻烦了。说完,他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林华东看着他的背影,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林华东的爱人就从里屋走了出来,看着已经消失在门口的林华北,说道:这个老四,不知好歹,咱们不要管他,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林华东慢慢地从兜里抽了一支烟,点燃之后,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眉头紧皱地说:“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自家的兄弟啊,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吗?” 林华东爱人走过来,一边收拾碗一边道,“你啊,把你们的家族看得太重了,现在不比前些年吃大锅饭的时候,亲兄弟都要分管,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这次的事不是小事,你要是插手,搞不好连你自己都得搭进去。” 林华东沉默片刻,略感无奈地道,“咋说还是血浓于水啊。”说完之后起了身,拿起了电话,思索再三之后,就将电话打给了县公安局管治安的副局长周成。 在县城里,遇到事情找关系,是不成文的“规则”,领导如此,普通的群众也是如此。 老朴这些年和城关镇派出所,治安大队上上下下交情匪浅,所以在公安局刚采取措施,自己和林华北是差不多同时知道了消息。俩人是兵分两路,林华北找林华东,而老朴则去找了分管治安的副局长周成。 在县城里开了录像厅和台球厅,抓治安的周成对老朴是多有照顾,林华北、周成和老朴私下里也成了要好的朋友。 周成副局长看到老朴慌里慌张的,马上就打电话问清楚了情况,听到是按盗窃国家机密文件扣的人,也是吓了一跳,忙让老朴找个地方先避避风头。 周成一听是政法委书记林华东,马上微笑着客套了几句。 林华东道:周局长,你在抓治安,昨天煤炭公司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周成十分恭敬地道:林书记,昨天我不带班,但是作为分管领导,我还是把情况了解清楚了。 在通报了情况之后,林华东沉默了良久后道:不明身份的女同志出现在市委组织部科长的房间里,这件事影响很恶劣,你作为分管治安的副局长,要把事情尽快调查情况。 周成汇报道:林书记啊,这件事已经定性为刑事案件,江永成政委直接指定刑警大队接管,如果有需要治安大队一定全力以赴。 听到是刑警大队在管,林华东的心情就略显沉重起来,自从何浩担任副局长,刑警大队长之后,还从来没有向自己汇报过工作,自己贸然给这个何浩打电话,没有私交的情况之下,这人不一定会卖自己的面子。林华东一边拿着电话,一边暗暗思考,吐了几口烟之后,就问道:刑事案件?盗窃国家机密? 是啊,现在是这样定的调子。 林华东毕竟身为县委常委,在政治敏锐性上比周成和林华北是要深刻一些的,听到是盗窃国家机密,林华东暗暗思考了一会之后说道,周成同志啊,定性为刑事案件不妥啊。 不妥? 林华东慢条斯理地道:是啊,盗窃国家机密文件这个罪名根本不会成立,你想想啊,文件首先没有偷走,就算文件包里是文件被偷走了,咱们县公安局敢这样办吗? 周成有些不解地道:林书记,请您明示? 林华东道:周成同志啊,如果按照盗窃国家机密文件来办,随身携带机密文件饮酒就是违纪,保管机密文件的同志就有失职的责任,这不是顺带着还要追究市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的责任?张书记是组织部部长出身,他知道得罪组织部的后果,这件事,我看你们公安局办不下来。 有了林华东这个判断,管理治安的周成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书记啊 看来,李局长心里想着办大案,但考虑问题还是不够全面,这么大的事,公安局就应该先报告政法委,由政法委把脉定向之后再作安排嘛。盗窃国家机密文件,听着这个帽子吓人,但您这么一分析,我觉得还不如按组织卖淫来抓那,现在上级扫黄的文件是一天接着一个啊,组织卖淫,少说五年。 林华东道:组织卖淫?办是可以这样办,但说出去不好听啊,那个姑娘倒是无所谓,但是你想想,干部科即将正的科长,房间里多出一个小姐来,这事好办不好说啊。现在看起来,就算把人抓了,到时候,你们县公安局也是骑虎难下,到时候,还是要我们政法委,来给你们擦屁股啊,所以,盗窃国家机密文件这个罪名,政法委就是顶着压力也是不会批的。 身为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心里清楚,管治安的周成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也必定是和这个什么老朴联系颇多,不然的话,没有治安大队的关照,录像厅和台球厅,那个什么老朴就开不起来。 挂断了电话之后,林华东的爱人在旁埋怨道:都给你说了,华北的事少管,你还在这里多嘴。 林华东皱了皱眉头,看着爱人说道:“我不帮忙,出了事整个家族都得受影响。再者说,我一个政法委书记,和分管治安的副局长探讨案情,也是合法合规嘛。” 我看你做好人都不会做,这个电话要打也要当着华北的面打嘛! 哎呀,你懂什么啊,我如果当着老四的面打电话,他就觉得有人帮他善后,以后办事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而周成的嘴角则是露出了一丝微笑,摇着头道笑道:这个林华东,有意思,有意思。抓到了老朴反倒是让公安局下不来台了,只要敢办老朴,必然是得罪市委组织部。那何必让老朴躲躲藏藏嘛,干脆让他去公安机关自首。说着就翻起了报纸,等到了十二点就起了身,换了便服,拿起了衣架上的军大衣,去了老朴在城关镇习惯的台球厅里。 台球厅里的老板娘,是老朴小了不少的媳妇,见是周成来了,忙迎了过去,还没等周成开口,就哭丧着脸道:周局长,一上午,公安局的人来了三趟了,我们家老朴确实是没在家啊! 周成道:没有外人,在这里,就不要给我演了,这个点公安局的都在吃饭。 老朴的爱人马上换了一副脸道:周局长,真是被你们的人搞怕了。 周成慢条斯理的摸出了一盒烟,抽出了一支,这边正在兜里找火柴,老朴的媳妇很快就掏出了打火机。 周成愣了愣,看着老朴新换不久的老婆,比老朴少说也要小了十岁,三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是明眸皓齿、面若桃花。和多数妇女冻得双腮泛红不同,这媳妇那皮肤白皙细腻,仿佛能掐出水来,一头乌发盘在脑后,更衬得脖颈修长。 周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暗暗地骂道:老朴要是进去了,这小嫂子倒是可惜了。 老朴的媳妇轻轻咳嗽了一声,把打火机点燃了。 周成凑过去点着烟,吸了一口,缓缓说道:“小嫂子,老朴的事我费了不少周折,也想了不少办法,现在有个法子能让他少受点罪,不过得让他去自首或者说是去公安局说明情况。” 老朴媳妇一听,面露犹豫之色:“周局长,这自首能行吗?万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可咋办?” 周成弹了弹烟灰,“小嫂子啊,你信我,为了这事,我忙活了一个上午,政法委、法院还有我们公安局,我都打了招呼,盗窃国家机密文件这罪名绝对安不上,啊,最多也就是罚款,大不了再关上几天嘛,老朴都是常客了,让老朴去城关镇派出所吧。” 老朴的媳妇忙道:周局,那您看咋感谢您? 哎呀,为朋友花些钱我还能管老朴去要,咱们不说这些,等你们当家的回来,到时候一起吃顿饭就是了。 我上午跟着香梅县长督导卫生攻坚整治,交警大队现场开展了检查,从检查情况看,煤炭公司的货车全部都装上了篷布,煤灰扬撒的情况得到了根本性的好转。吃过了午饭,就回到了公安局了解进度,刚刚落座,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林华中手里抓着一个小手包慢慢悠悠地进来了 。 林华中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走到跟前,笑着道:李局长,汇报个工作。 我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道:林局,客气了。 林华中道:李局长啊,咱们集资房的事啊,现在还比较顺利啊,我和粟主任研究了,准备请市建筑公司来承建。啊,也和他们进行了对接,市建委的周书记,很关心咱们临平公安啊,说是要亲自来拜访您。 哪个周书记啊? 哦,就是市建委的党委书记,周海英书记,咱们周鸿基省长的儿子! 周省长的儿子,市建委的书记,为了几栋楼,要来见我?林局,这个,是不是太隆重了些?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门道啊? 林华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凑近说道:“李局长,您看,您看,直爽人,直爽人。这门道嘛,自然是有的。您想啊,咱们县第一个集资房项目,市建筑公司承建就是拓展县级市场嘛,他们市建筑公司承建,那质量肯定有保障,而且有周海英书记这层关系在,后续不管是手续还是用地、供电,都能一路绿灯啊。这对咱们公安局来说,可是个难得的好事。” 县里要成立建筑公司,还只是一个设想,能否成立,还需要时间,倒是和地区建筑公司接触一下,也算是有个对比和参照。 我笑了笑道:林局啊,周书记是正县级干部,咱俩都是科级,怎么能让周书记登门,这样,找个时间,我们给香梅县长汇报,香梅县长同意之后,我们一起去市里登门拜访。 话还没说完,电话也就响了起来,拿起了电话之后,城关镇派出所的张耀先就将老朴来自首的消息做了汇报。 张耀先道:李局啊,现在有个问题啊,咱们到底是往哪个方向审这个案子啊! 事实有利讲事实,规则有利讲规则嘛,县委政府要的是真相。 张耀先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道:明白了。 城关镇的审讯室里,张耀先一进去,老朴就一脸无辜地道:张所啊,我们真没有偷什么机密文件啊,我们搞买卖的,要那玩意干啥? 张耀先抽了口烟道:老朴,我问你了吗?我说你偷什么文件了吗?那个女的说,是你指示她去煤炭宾馆的房间里,然后报警敲诈领导干部的是吧? 第 522章 把打局长的人先铐起来 老朴一听,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大冬天的额头上就有了些许的汗珠,他哆哆嗦嗦地说道:“张所,都是老熟人了,不是,不应该问这个吧。您不是应该问机密文件的事? 张耀先心里清楚,机密文件只是为了照顾市委组织部领导颜面的一个噱头,只能说一说,不能落在卷宗上。冷笑了一声道:老朴啊,别扯没用的了,问什么答什么吧,你我都清楚,这女地上去之后,有人报警,这个目的是不单纯的。 您可别听那女的瞎说啊!我老朴是那种人吗?我在这县城里混了这么多年,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违法犯罪的事儿我可从来不干啊!” 张耀先冷笑一声:“老朴,你别在这儿跟我装糊涂。你在县城里开录像厅和台球厅,平日里我们城关镇派出所对你的支持也不少。这次的事儿领导很重视,只要你要是现在说实话,还能争取个从轻处理。” 老朴眼神闪烁,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权衡利弊,然后说道:“张所,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个女的我根本就不熟,我怎么可能指使她去干那种事儿呢?肯定是有人想陷害我啊!” 张耀先笑了笑道:老朴啊,看起来你是不打算配合我的工作啊。 老朴也是苦笑一声道:张所,这样,你们要是有证据是我干的,你们就把证据拿出来。丢了机密文件,我该枪毙枪毙,你们抓住了嫖娼,我该承认承认。 张耀先一听,就知道是背后有人支招,对于这样的老油条,不把证据摆在他的面前,他是不会说出幕后黑手的。 张耀先道:老朴啊,看来以后你的台球厅和录像厅,是不需要我们城关镇派出所地支持了。 老朴一听,顿时慌了神,但想了想,张耀先确实是一直不好对付,但自己和周成,和林华北、林华中关系都不错,只要把上面的关系维系着,城关镇派出所也是不能把自己怎么样的。但还是忙笑着道张耀先,“张所,张所,您别啊!我们哪能离开您的支持,咱有话好商量。” 张耀先敲了敲桌子,看着老朴,“怎么?现在愿意说了?” 哎,不是,张所,我一直愿意说,你要问我机密文件的事啊,哎,机密文件的事,别走啊。 县公安局里,林华中与我谈了一个多小时后,才离开了办公室。 林华中走后不久,县城关镇派出所的所长张耀先就来到了县公安局,专程来汇报审讯进度。 在做了简要的介绍之后,张耀先道:李局,目前来看,走机密文件和卖淫嫖娼两条路都有困难,毕竟文件没有被偷,嫖娼也没有被住现行。这个老朴也是我们公安局的常客了,嘴贫人硬,他知道,只要扛过去,明天这个时候,咱们就得放人。大不了,咱们关到过年嘛,这种人,他就无所谓。 嗯,这种人很常见嘛,不见棺材不落泪,来,说一说,你的思路。 李局,这个老朴在东关和北关有两家录像厅,其中北关的录像厅,是县城里规模最大的,您知道,这些录像厅,晚上的时候,都会放一些黄色录像。现在要从这个录像厅入手,坐实他聚众播放黄色录像的事实,现在扫黄期间,只要坐实了这一条,就可以判他实刑。 我忙挥了挥手道:哎,张所啊,思路很好,但这个播放黄色录像的事,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平时没管吗? 张耀先道:李局长啊,不是没管,不是没管啊,是比较特殊,县局之前给所里打了招呼,特殊行业的检查,必须报县治安大队同意之后,才能开展检查。我们之前和治安大队搞过几次检查,都很正规。 听闻此言,我马上就意识到,言外之意,治安大队是有人跑风漏气的,提前给录像厅打了招呼。 我平静地道:什么时候的规定? 哦,是高局长在的时候,就有这个规定。 我摆了摆手道:李局长没这个规定,城关镇派出所开展检查,不需要向县局汇报。这样吧,晚上,我亲自带队,从,你选几个可靠的同志,晚上一起,去扫黄。 张耀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毕竟扫黄这件事,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是有难度的,难的就是涉黄的背后,都有领导的层层关系。张耀先能够主动提出扫黄,这就说明,他和这个老朴,是没有什么利益纠葛的。 待张耀先走后,我就给晓阳打了电话,毕竟晚上有任务,也是不知道忙到几点。 晓阳一脸不悦地道:有任务,扫黄。 扫黄,扫什么黄,卖淫嫖娼啊。 不是,录像厅。 晓阳听完之后,一阵坏笑道:哎,三傻子,剑锋前些天回来,从深圳带回来一个录像机,都是些武打片,看着不热闹,你能不能搞一盘录像带回来。 啊,没问题,明天我就去买几盘。 晓阳犹犹豫豫,有些羞涩地道:哎呀,是不好买的那种。 不好买的是哪种? 笨蛋就是你晚上去扫的这种,文静家里有,但我也不好管她借。 不行不行,这玩意犯法。 笨蛋,亏你还是局长,在自己家里,两口子在被窝里看,不犯法。晚上,县里要请民营企业家吃饭,我要过去,等我结束之后,就往临平去。 这么晚了,真的来呀? 这次,姐不是为了你来的。 临近春节,县城里已经有了些许的氛围,街头巷尾的店铺开始挂起红灯笼,卖春联、福字、鞭炮和新衣服的小摊越摆越多,新通车的高标准公路,成为最好的露天市场。幸亏是四条车道,中间的两条道路勉强可以过人过车,人们在忙碌中带着对新年的期待,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下午四五点钟,人气才逐渐消退,太阳渐渐西沉,余晖给县城蒙上了一层暖黄色的纱。 我站在公安局的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望着外面热闹又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放在前些年,过年的时候,多数人都还买不起新衣服,大街上也没有卖衣服的摊贩,像有纲叔家里这样条件宽裕的家庭,也不过是裁上些新鲜的布料,自己回家去做衣服,是改革开放,让大家的腰包,慢慢地鼓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县里也有接待活动,时间到了之后,谢白山开出了面包车,也就朝着县委招待所驶去。 到了地方,县委招待所里十分热闹,临近过年,张叔和吴香梅算是最忙的人,两个人一天的行程都是满满当当,今天是四大班子的团拜会,来的都是县里离退休的副县级以上的老干部。 新春团拜会改在了县委招待所,县委招待所的条件赶不上煤炭宾馆,但老干部们反倒是多了几分情感上的认同,毕竟是从艰苦岁月里走过来的,勤俭持家、艰苦朴素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习惯。 新春团拜会香梅县长主持,庆合书记讲话,完成了高标准公路,获批了发电厂,所以张叔的报告还是多次被掌声打断,张叔讲完后,满场都是欢声笑语,张叔和吴香梅俩人举着酒杯,挨桌敬酒。 在书记和县长敬酒之后,大家也就频频走动了起来,找相熟的人敬酒聊天,好不热闹。 钟潇虹成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的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也是频频举杯喝酒,不多会,脸上就多了些绯红。 钟潇虹拿着酒杯,悄悄来到了我的跟前道:李局长,来,喝一杯。 碰杯之后,钟潇虹示意了下大厅里的角落道:走,我给你说几句话。 我跟着钟潇虹来到大厅角落,这里相对安静些。钟潇虹抿了一口酒,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李局长,煤炭宾馆的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你知道吗?” 知道,公安局正在调查,已经抓了关键的嫌疑人。 钟潇虹沉默了一会,嘟了一下嘴挑了挑眉,有些无奈地道:我如果说让你不要查了,你会不会听? 不查了?钟主任?那你要有充足的理由说服我,我才好去说服书记和县长。 钟潇虹慢慢地倒了酒,直到酒杯里的酒溢了出来,高粱红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举起了酒杯道:把这杯酒喝了,我就跟你说。 我拿着自己的酒杯,悄声地道:钟主任,我不瞒你,晚上我有事,我喝的是水。 钟潇虹还是碰了一下道:我懂你,晓阳晚上要来。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说着,一口气就把酒干了。 喝了之后,钟潇虹的眼神又多了一份迷离和无奈,长叹了一口气道:有人要挟我,只要你继续查下去,就举报我和梁书记,说我们和市委考察组的干部喝酒。我是无所谓的,只是会辜负了张书记,影响了梁满仓。 听完之后,我笑了笑道:多大个事啊,你搞得神神秘秘的,这事你去找晓阳,晓阳就给你办了。 为啥? 哎,你忘了,现在是市委的邓书记在代管组织部。 钟潇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又慢慢地倒了一杯酒,微笑了下道:渥洼龙种雪霜同,毛骨天生胆气雄。金埒乍调光照地,玉关初别远嘶风。李局长,马年就要到了,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俩人碰了一杯之后,我马上道:是谁在威胁你?林华北? 钟潇虹捋了捋头发,看了看正在喝酒的邹新民,笑着道:看到没有,那个喝酒的才是衣冠禽兽、猪狗不如。 团拜会结束,我和谢白山俩人没有开车,直接走路到了东关银河录像厅。 录像厅的门口,有一个喇叭,传来了刺耳的武打片的声音。我看了看表,已近九点半。 门口有两个人穿着军大衣,一边抽烟一边聊天,谢白山走上前去道:看电影多少钱? 这人瞥了一眼道:五毛一个人。 我本想掏钱,谢白山快我一步,直接掏了钱,也没有票,直接把门打开,也就进去了。 录像厅里光线昏暗,烟雾缭绕,夹杂着各种气味。 屏幕上播放的武打片画面闪烁,声音嘈杂,观众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影片上,并没有人留意到我们进来。 我和谢白山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睛开始适应这里的环境。座位有些破旧,地面也黏糊糊的,看得出这里的卫生状况很差。 我观察着周围的人,有小伙子,也有一些中年男人,他们沉浸在影片中,时不时发出喝彩声或者骂声。 没过多久,我的眼睛适应了昏暗,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录像厅的布局。除了前面的大屏幕和一排排座位,旁边有一个小房间,门半掩着,里面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仔仔细细看着台下的观众,竟然有不少,还是年轻的姑娘。 看了有半个小时,桌子上的座钟敲了一下,我看了看表,已经十点。 这座座钟仿佛是一个信号,响了之后,底下的观众也就躁动了起来,老板,换片,换片的声音不绝于耳。谢白山看了我一眼,意思是好戏就要开始了。 确如猜测的一样,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摇摇摆摆地从里屋走了出来,不多会就换好了磁带,随着影片的播放,原本躁动的人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放着放着,画面也就暧昧了起来。 谢白山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不时地咽了咽口水。此时,录像厅里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那些原本沉浸在影片中的观众,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别样的兴奋,而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有的害羞地低下头,有的则满脸通红地看向别处。 证据已经摆在眼前了,这个录像厅公然播放这种淫秽内容,只等着城关镇派出所来抓人就是了。 画面渐入佳境,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门口的人大喊一声,快跑啊,公安局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我心里暗道:妈的,又跑风漏气。直接喊了一声,谁也不许动,公安局的。 谢白山马上大步来到门口,直接堵住了门道:都别动啊,公安局的啊。 谢白山人高马大,声音浑厚,一嗓子也就吓住了众人。 这个时候,从里屋又走出来一个男子,拿着棍子,就朝我冲了出来,里面的女子,就去关机器去了。 人走到跟前,顺势一棍也就砸了下来,我见状往旁边一闪,轻松躲过这一棍,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男子吃痛,手中的棍子 “哐当” 一声掉落在地。我用力一推,将他绊倒在地,然后迅速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让他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这女子已经拔下了电,也不知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抄起地上的一个板凳,就朝着我的头上砸了下来。 顿时感觉头是一阵眩晕。 谢白山看我被打,也顾不得守门,一个箭步冲了过来,飞起一脚将那拿着板凳的人踹倒在地,板凳也随之飞了出去,“哐当” 一声砸在旁边的墙上。 门口失守,这围观的观众就一哄而散夺门而出,谢白山看我并无大碍,又跑到了门口,用力将门关了起来。 我看形势紧张,马上捡起地上的板凳准备应对,这个时候,刺耳的警笛声已经传来。两辆面包车上,冲下来七八个公安干警,顺势就进来控制了局面。抱头,全部抱头。 张耀先一手拿着手枪,一手拿着手电,照了照之后,看众人都已是蹲在了地上,就将手电落在了我的脸上,大呼一声道:呀,李局,血。 我摸了一把脸上,顿感黏糊糊的,马上道:别喊别喊,太丢人了。 谢白山快步走了过来,用手一指道:张所,是这个家伙拿板凳砸的。 张耀先拿着手电照了照,哎,先把这个打局长的人铐上,给我弄出去…… 第 523章 是林华北干的 听到张耀先说局长被打了,城关镇派出所的几位同志很快就围拢了过来,录像厅的灯也不知道被谁打开了。 张耀先拿着手电在我头上照了照,用手在我头上摸了摸看了看道:李局长,问题不大,有一道小口子,我先送您去医院。 我摸了摸头上,没有新鲜的血在流下了来,这个时候确实也有阵阵隐痛,就道:先固定证据,证据固定之后,我再去医院看看。 派出所的两个同志,很快也就将打人的带了出去,录像厅里滞留下来的一二十人,都抬着头看着我,一脸的好奇。 张耀先拿着手电一扫,大声呵斥道:看什么看,全部抱头,一会挨个出去登记,全部通知家属到城关镇派出所领人。 我指了指录像机道:黄带在里面,取出来带回局里面去。 刚刚说完,谢白山从里屋抱出来了一个箱子。李局,张所,里面这些录像带,不少都是带了颜色的。 张耀先拿着手电照了照,慢慢地一纸箱,看起名字来,不少都十分的艳俗,什么秃鹰档案,细说金瓶梅,赌王争霸,我随手拿了一盘,仔细一看,警察情缘。 张耀先拿着手电照向了蹲在地上的一个人,你是老板?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老板。 谁是老板? 这地上蹲着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张耀先,指了指旁边的女人。 张耀先拿着手电往女人脸上照了照,你是老板? 这女子三十四五岁,看着张耀先,挤出了笑脸道:张所,你忘了,我是老朴的媳妇,我们一起见过面,还一起吃过饭。治安大队的周哥,你应该有印象。 张耀先听完之后,有些尴尬,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这事和与谁一起吃过饭,没关系,你得好好交代。这录像厅藏污纳垢,聚众播放黄色录像带,不说清楚,你脱不了干系。” 那女子似乎还想辩解,嘴唇微微颤抖,“张所,我……我真不知道这些,都是我家那口子弄的,我就是来帮忙看个场子。” 有了这女子的这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捂着头道:你也知道,放这些是违法犯罪,大过年的,公安局也不想让你在里面过年。回到派出所之后,配合工作。 张耀先马上一挥手道:把这个也带到所里面去。 说完,谢白山就将我叫到了里屋,指了指床下面。 就看床下的地面上,露出了大衣的一角,看来是属野鸡的,顾头不顾腚,想藏但大衣没藏好。 这个时候,就听到了门口汽车的刹车声音,紧接着,就是有人在大声喝斥,你们那个单位的,谁允许你们来这里检查的,没有周局长的允许,谁也不能检查,啊,把人全部放了。张耀先,你们城关镇派出所怎么回事,眼里还有没有县局,还有没有治安大队,怎么手都伸到我们治安大队的盘子里了,过年没钱,你张口说话嘛,怎么动我们朴哥的场子? 听到这里,我心里有些诧异,这是谁如此狂妄。我马上走了出去,看到说话的是治安大队的副大队长施志刚。 施志刚一身酒气,穿着警服,身后还跟着刚才看门的人。录像厅的灯虽然开了,但不拿手电照,倒也看不清人脸。 施志刚看着张耀先不为所动,就道:张所长,怎么,拿我的话放屁?觉得我一个治安大队的副大队长说话不好使?说罢手往门口一指道:周局长,周局长喝完最后一圈,马上过来。 张耀先有些尴尬地道:不是,施大队,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喝多了,抓紧时间,回家睡觉去吧。 施志刚打了一个饱嗝道:啊,耀先,该回去的是你啊,现在这里被我们治安大队接管了。说着就朝我走了过来。 哎,人家都蹲着,你在这里站着,你的头大——啊——李——局——好! 我看着一身酒气的施志刚,知道此人有不小的问题,治安大队的副大队长,在这县城里也算是有几分 “权势” 的人物。 我强忍着头上伤口的疼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说道:“施大队,你这喝得醉醺醺地跑来发号施令。这录像厅公然播放黄色录像带,证据确凿,你说为什么把人放了啊?” 施志刚看到是我,酒早也就醒了大半,犹犹豫豫地道:李局长,我是,这个…… 一边站着去,明天再找你算账。 看到门口刚才两个看门卖票的人,我给张耀先一指道:这个刚才卖票的,到治安大队去搬救兵去了,一起把他铐上。 施志刚忙道:李局,不是,我不是他的救兵,我是看咱们张所长,人手够不够。 这样,来都来了,你去把里屋床底下的几个,给我弄出来。 张耀先没等施志刚反应,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着手枪就走进了旁边的里屋,站在门口道:出来,不出来开枪了,听到没有。 我站在门口一看,床底下的大衣反倒是缩了回去。 张耀先道:看到你了,还藏? 谢白山人高马大,直接走了过去,一把也就把床给掀了。只看床底下的几个人,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数了数,一共五个人。 施志刚自言自语地道:你们几个,真是他妈人才,都往床底下挤,床上躺两个嘛,我们还能翻被窝不成啊。 五个人中,有四个人站了起来,一个人蹲在地上,吓地喘着粗气,手电打在了脸上,看起来年龄不小。待其他四人都被带了出去之后,只看这人才慢慢起了身,中山装的外面套着军大衣,看年龄,至少六十多了。 老人平复了心情,有些尴尬地道:您是新来的李局长吧?刚刚,我们见过! 我们见过? 啊,李局长,刚才我们才喝了酒。 我一听,马上就明白了心里暗道:刚刚县里组织新春团拜会,邀请的都是享受副县级以上的老干部。晚上喝酒的时候,老干部确实有些多,我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但毋庸置疑,肯定是一位老干部。实在没有想到,年龄这么大的老干部,也会出现在这里。 我犹豫了下,这样的老干部,最在乎的就是脸面,即将过年,如果说一个副县级的老干部在录像厅里看黄色录像被公安局给抓了,别的不说,万一这老干部大过年的想不开,出现了什么三长两短,就不好交代了。忙道:白山,老同志心脏不好,估计刚刚看武打电影,受了刺激,这样吧,你先开车,把老人送回去。 施志刚自有戴罪立功的想法,忙道:李局,这老头,绝对是来看黄色录像带的,对付这种老流氓,我有办法,你把人交给我,明天早上我就能罚他三千块钱不说,还一定能让他一辈子不敢再涉足这种场所。 张耀先将施志刚拉到了一边,说道,施大队,少说两句吧你。 老人走到了门口,还是停了下,主动伸出手道:李局长,辛苦了,不用车送了,家住得不远,我走回去。啊,张所长,啊,施大队,辛苦,辛苦。留步留步。啊,李局长,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待老人出门走远,施志刚道:哎,这老头,气势正足,跟个县长一样。 倒是张耀先搓着下巴道:这人有些眼熟,八成以前是个领导。 而在门口,刚刚要进门的周成,问了问门口派出所的同志,听说局长在里面,二话没说,上了车扭头也就走了。 将所有人都带回去之后,谢白山就送我去了医院。 值班的医生倒也爽快,检查之后道:快过年了,这打架的太多了,小伙子,像你这个,喊对方赔个两三百,问题不大啊。你是想好的快点,还是想好的慢点。 没等我说话,谢白山道:那肯定是好得快点。 好得快点,剃头包扎,但是我不会剃。明天剃了头之后,再来包扎。 我马上道:大过年的,还要走亲戚,剃了头,太不像话,另外一种那? 我给你弄点药,你每天在伤口上涂药。不过啊,你要是能扛,涂药也行。 涂药涂药,我选涂药。 哎,小伙子,忍住啊,我给你清洗一下伤口。说着,找了一个铝制饭盒,倒了酒精进去,用了些医用棉,拿起了镊子,夹着医用棉在我的伤口处轻轻擦拭起来。酒精一接触伤口,就像无数根针猛地扎了进来,我忍不住 “嘶” 了一声。 谢白山忍不住地赞叹道:哎,不愧是,不会是咱们前线下来的,这都能忍得住? 处理完伤口,拿了药,我们走出医院。此时夜色更深了,街上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远处的鞭炮声时不时传来,夜空中偶有烟花划破长空,伴随着嘶鸣,提醒着新年的临近。 我问谢白山道:给大家都打了招呼吧,不能说! 哎哎,招呼了招呼了。 到了家里,开了门之后,晓阳就穿上了拖鞋迎了出来,看着晓阳满怀期待的眼神,我马上将兜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晓阳看了一眼道:流氓,起码那个袋装一下嘛,你看这,多露啊。 两人温存了一会,这才给晓阳说起来头上有伤,晓阳看了之后,一脸心痛地道:哪有你这样扫黄的,知道的你是局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偷师学艺被打了那。 哎,你不清楚情况,张所长说了,县城就这么大,城关镇派出所的人,和几家录像厅的人,都熟,包括县公安局在内,张耀先硬是派不出一个人去当卧底,就是这样,还存在跑风漏气的行为。啊,这个打不白挨,今天晚上至少可以把跑风漏气的,充当保护伞的,还有最关键的那个老朴,全部坐实了。 晓阳一脸心疼,烫了一条毛巾,一边给我擦脸一边道:怎么这个老朴这么硬吗,硬是能扛得住你们的审讯? 这个,怎么说那,要是动了正格上了手段,两百瓦的灯泡一开,唐僧来了,都得在这里还俗。但是都是人民群众的内部矛盾,上面已经严令,不能用这些东西,想想也对,严刑拷打之下,必有冤屈啊。所以,我第一天给大家开会,就学了这个文件。 晓阳给我擦了脸之后道:幸亏打的是头,要是打在了脸上,姐都要找他算账了。 不是吧,晓阳 ,头可比脸重要,脑袋打坏了,不得了。 晓阳倒是笑了笑道:三傻子,姐图的是你长得模样好看,不是图你傻。明天回家,咱们一起研究一下,西方文化的糟粕,哎,我丑话说在前面啊,是带着批判性的眼光来看,你可别把姐这个人想歪了。 没等到第二天,深知夜长梦多的张耀先回到了城关镇派出所之后,就开始了对相关人员的审讯,案情并不复杂,个体户的营业执照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负责人就是老朴。 问完了老朴的媳妇,张耀先回到了办公室,打了几个哈欠,一边看材料一边打算审问马上审问老朴。 这个时候,办案的同志就来请示道:张所,这个看黄电影的人,每个人罚款多少合适? 张耀先想了想道:这样吧,一人五十块钱,交了罚款的,人就可以领走。 张所,里面有几个是县里乡镇企业局的,他们单位聚餐,聚了餐之后,就来看录像了。他们的意思是,能不能不通知单位和家人。 不行,必须全部通知。 这人犹豫了下道:张所,他们有一个是我的朋友,他们愿意出钱,出多少钱都行,还有几天就过年了,通报单位之后,人,前途也就没了。 说完忙抽出了一支烟,又给张耀先点了火。 张耀先眉头一皱,抽了两口,语气缓和了些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李局长挨个地数了人,二十一个,到时候不按程序办,李局长问过来,不好交代。” 那位办案的同志面露难色,仍不甘心地说道:“张所,您也知道,这县城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次要是把他们单位和家人都通知了,大家不好见面。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咱们内部消化一下?” 张耀先在城关所当所长,对于上下的关系维系,也很有自己的心得,轻轻敲了敲桌子,略感为难地道:乡镇企业局,我们一辈子,也求不到他们的门上。不过,既然是你的朋友。这样吧,局长那边的压力,我去顶。你把这边处理好,罚款也不加倍了,但,下不为例。 这人谢了几声之后,张耀先拿着审讯材料,抓起了桌子上的电棍,也就让人将老朴带了过来。 老朴一脸无奈的进来之后,看着张耀先十分的严肃,赔笑着道:张所长啊,这天还没亮,就开始审问,你们到底丢了啥机密文件。 张耀先哼笑了几句道:老朴啊老朴。你说你,当个正经的买卖人多好,非得干违法乱纪的事。 张所啊,我真的没干违法乱纪的事,这样,这样,张所,我还是那句话,有证据,少了那份文件,或者说煤炭宾馆的那两个人被你们捉奸在床,您把证据拿出来,枪毙我都认。 张耀先点了点头道:厉害,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个谁,把查出来的东西,给他看一看。 说着,就有人抱着一箱子录像带走了过来。 张耀先道:老朴啊,这些东西不陌生吧,晚上十点钟,东关和北关两个录像厅,同时播放黄色录像带。啊,这个是省上扫黄打非的文件,你认字,我就不给你念了。老朴。就这一条,你知道你要坐多久嘛! 老朴听后,一脸愤怒地道:张所啊,这事可跟我没关系啊,我都在里面关着呢?他不是我干的。 张耀先一拍桌子道:那你说北关的是你哥,东关的是你媳妇干的?他们的口供,你要不要看啊?证据就摆在你面前了。 老朴一听,顿时就慌了,忙道:张所,你咋不按套路出牌啊,不是都说好了嘛,文件,文件。咱可不能搞满门抄斩那一套啊。 张耀先道:老朴,你们看场子的,把我们李局长的脑袋都砸了,暴力抗法,这个性质也很严重,那,这份材料是你家兄弟的吧。 一名同志将材料拿了过去。老朴看了之后,顿时脸色煞白。周成不过是一名副局长,如今却是打了局长,周成肯定是无能为力了。 老朴没有了嚣张气焰道:张所,你这个不是假的吧。 老朴,想什么呢?我拿我们局长名誉跟你开玩笑?你那手底下的几个兄弟,都在隔壁蹲着那。 哎,手下的兄弟不懂事,咱李局长大人大量,高抬贵手啊。 那就看你愿不愿意积极主动地配合工作了,只要你配合,李局长的工作,我去做。 老朴叹了口气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就是想知道,那个女的在煤炭宾馆到底咋回事嘛! 张耀先笑了笑道:老朴,聪明人。 老朴又是叹了口气,张所,说话算话啊,这个录像带的事,我都认,和我家人没有关系。 张耀先点了点头,示意老朴继续。 老朴仰着头又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大腿,是林华北,是林华北找我安排人这么干的! 第 524章 你给领导备了一份大礼 听到老朴说是林华北,城关镇派出所的所长张耀先有了些震惊,震惊的倒不是说林华北是幕后主使,而是因为老朴如此痛快地说出了林华北,张耀先本以为,能在过年前取得进展,就是重大突破,而没想到,才刚刚开始,这个时候的老朴就把林华北交代了。 张耀先哼笑了一声道:哎,老朴,都是老朋友了,你不会在这里耍我吧。这么就交代了? 老朴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张所,家人是我的底线,我小儿子,才五岁,你要是抓了我媳妇,我儿子就是孤儿了。我进去可以,我媳妇不行,张所,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配合你们工作,你马上放了我媳妇,不然的话,等我那天放出来,我可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 干公安的,面对的威胁不少,有些威胁是说的气话,而有的威胁,那真的是威胁,张耀先在老朴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气。 张耀先咽了一下口水道:老朴,你在威胁我? 张所,都是人生父母养的,生我的和我生的,这是我这辈子的底线。 张耀先道:都是爷们,一口唾沫一个钉,我答应你的事,我能办到。 老朴神情放松了下来道:给我弄支烟。 旁边一人猛拍了桌子道:老朴,注意你的态度,别给脸不要脸。 张耀先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不要冲动,然后亲自起了身,点了一支烟,直接递给了老朴。 老朴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仿佛在整理思绪。 “老朴,但你得把林华北的事详细说说。你只说出这个名字可不行,得有具体的情况。” 张耀先盯着老朴的眼睛说道。 老朴弹了弹烟灰,缓缓开口道:兄弟,我认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咋说那?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这人不要钱。你也别嫌我说话直,不是你不想要,是你不敢要,因为你没有关系,没有背景,你要了这个钱,出了问题,没人罩你。 张耀先被这么说,自然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想发火,老朴道:别生气张所,你听我说完。林华北是谁?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林家里五个人,他大堂哥是政法委书记,他最小的堂弟是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张所,你年纪不大,未来的路还很长,我说了很简单,你听了也无所谓,但是到时候也和他们一样,白纸黑字这么一签,我怕给你惹下麻烦,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个案子,县公安局敢办吗?能办吗?到时候你要得罪林家,兄弟,你做好准备了吗。 自从江政委同自己谈了话之后,县长和书记同时注重的案子,对自己来讲确实是极为难得的机遇,自己无时无刻不想查出幕后的凶手,只要这个案子破了,自己必定为引起县委的重视,到时候升任副局长是有机会的。但反过来一想,老朴说的也确实有理,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从一条线索到一桩案子,中间有太多环节,在县城里,像林华北这样的背景,每一个环节都是复杂的较量。如果办而不成,处而不罚,煮成了夹生饭,到时候李朝阳能不能为自己说话。 张耀先微笑了一下,指了指墙上的四个大字道:老朴,看清楚了,上面写的,人民公安! 老朴看着墙上的字,冷笑一声:“人民公安?张所,你年轻,也别太天真了。在这个县城里,有些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林华北的事,可不是你能轻易撼动的。” 张耀先眉头紧皱,眼神却也是多了些柔情:“老朴啊,有心了。你只管说,能不能办,办到哪一步,您就不费心了。” 老朴深吸一口烟,将烟头一口吐了,缓缓说道:“开始吧“ 旁边一人道:姓名? 朴永成。 年龄…… 过了腊月二十,家家户户就已经开始忙活过年了,打扫房屋,洗洗晒晒,再过两天,就要蒸制过年时候的各种面食。 县委书记张庆合前天就接到了市委和市政府的电话,省煤炭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林华西要到东原市督导煤炭安全生产和春节期间的煤炭供应工作,慰问煤炭工人,要求县里按照正厅级的标准进行接待。 张庆合看着接待方案道:香梅啊,确定了,晚上不用县里陪? 嗯,我亲自和省煤炭局的办公室主任进行了对接,上午先去煤矿检查,中午在煤矿用餐,下午的时候在煤炭公司听取汇报,交换检查意见,开完会大概四点,煤炭局的领导说写,晚上的时候,华西局长要和家里人一起提前吃团圆饭,过年的时候,华西局长就不回来了。 张庆合看着陪同的名单道:家宴我们确实不便打扰,向香梅,我们人不能去,但心意不能少了,你让钟潇虹和卢卫东联系一下,送些老坛的高粱酒来。至于陪同人员,既然是晚上要办家宴,上午就把林华北也加上吧,他是工会的常务副主席,慰问煤炭工人,他也可以代表工会参加嘛。 吴香梅在方案上又写了一个林华北的名字。补充道:市里很重视这次检查,煤炭局在临市直接关了两个煤矿,就是因为安全上有隐患。 嗯,请煤炭公司再提前开展一遍自查。 说完了工作之后,吴香梅道:书记,我听说林华西年后可能要来市里担任纪委书记? 张庆合已经从市委领导那里得到了消息,微微皱眉,目光从接待方案上移开,看向吴香梅道:不是可能,就是如此,估计年后就要来了吧。 吴香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听说林华西主持了一年多煤炭局的工作,都没有转正,正是因为邹镜堂来了之后,才有机会到东原来。有些事啊,真的是领导一句话,想让你来就说你熟悉本地情况,方便开展工作,不想让你来,就说你是本地人,要回避。 张庆合对林家的背景是下了功夫的,吴香梅所说确实属实,特别是北京之前一直照应林家的某位领导退下来之后,林家在现在这些岗位上一直没有大的突破,也就是邹镜堂来了之后,林华西才有机会到地方任职手握实权的纪委书记。但有些话心里知道确是不能说,不然养成了随口抱怨的习惯,难成大事。看作为县长的吴香梅发起了牢骚,就有意提醒道:“香梅啊,这些话咱们私下说说就好。这次接待林华西,不管背后有什么情况,我们都得把表面功夫做足”。 吴香梅轻哼一声:“明白了,书记。” 上午到了公安局,正和副政委江永成谈话,讲完了昨天在录像厅的遭遇之后,江永成道:李局长,您的意思是调整周成的分工? 县城的治安管成了这个样子,我看,不停他的职,都已经算是对他的照顾了,周成不适合在负责治安大队的工作了,副大队长施志刚,必须免职处理。 江永成略感为难的道:书记,马上过年了,您看,实在不行,能不能维持到年后,年前调整,显得太没有人情味了。 这个问题,晓阳昨天也是说了,公安局和基层的派出所里的同志,多数都是好的,但是也有一小部分,偏离了初心,忘记了使命。如果放任不管,维护秩序的人,最后反倒是成了破坏秩序的人。 我敲了敲桌子道:江政委,这里面可能不仅仅是违反公安纪律的问题了,我怀疑很有可能涉及到违法,这样的人还怎么在位置上干,拿下来吧。 俩人谈了一个多小时,也就打算在新春开班的时候,搞一个纪律作风大整顿,彻底扭转胡乱作为的不良风气。 江永成刚刚准备离开,城关镇的派出所所长张耀先就步履匆匆到底下了车,拿着笔录材料来到了门口,敲了敲门道:李局,正好政委也在,我有情况汇报!说着双手就把审讯出的笔录材料拿了出来! 我看了看,上面详细的记录了林华北交代老朴实施色诱方案的全部过程。看完之后,我将材料递给了江政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幕后黑手,终于是要把这个家伙挖出来了。 江永成眉头紧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材料道:李局啊,这个林华北,他图个啥啊!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江政委,林华北一直想着当副县长,副县长没当成,又去了工会,我看,林华北是有报复县委的想法。 江永成道:林华北是正科级的干部,抓捕正科级的干部,必须要县委书记批准之后才行啊。特别是林华北的身份啊,又十分的特殊,咱们要不要给政法委的华东书记汇报? 我想了想道:县委肯定是要汇报的,至于下一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我们听从县委政府的安排。华东书记那里按说是要汇报的,但这个时候,我看还是不汇报的好,两个考虑,第一个嘛华东书记要避嫌,第二个,要做好保密工作。 江永成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同。常年在公安系统,江永成对公安局和政法委的关系,有一套自己的体会,按说不少地方都是政法委书记兼任公安局长,但临平比较特殊,从周鸿基开始书记开始,就有副县长兼任。政法委书看似是公安局的领导,但公安局长又是副县长,两者都是副县级的干部,都有直接向县委书记汇报工作的权力,所以公安局长和政法委书记的关系,就微妙起来。遇上强势的局长,对政法委书记,多是面子上的尊重。 如今的李局长来了之后,虽然只是正科级,但很多工作,已经绕开了政法委,直接都是向县长和书记汇报。 江永成点了点之后道:李局长啊,不过,耀先同志这次表现很好,我没想到,才两天时间,城关镇派出所就能把这个事情调查清楚啊。 在这一点上,我也是非常认可的,直接道:成绩值得肯定,但是问题也不容忽视啊,张所长,这次行动,在你们到达前的五分钟,就有人通风报信了,所以才会在里面出现骚动,这次行动,有功的要表彰,有问题的要处理,你必须把跑风漏气的人给我找出来。 张耀先有些难为情的道,李局长,这个恐怕不好查啊,搞的复杂了,容易让同志们寒心! 张所,我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的人,必须要查,而且没那么复杂,门口看门的被抓的那个胖子,他报的信,问问他,就知道了。 张耀先并不愿对自己所里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动手,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我看着两人道:张所,整理一份简要的工作报告,中午的时候,我去县委,找张书记当面汇报。 江政委和张所长俩人都起了身,各自准备,江永成道:哦,对了李局,谢白山同志的事香梅县长已经签了字,县人事局已经批了已经批了,工勤编制,下一步表现好,有考试的机会话可以转为正式的公安。 张耀先道:哎,还别说,这个谢白山,适合干我们这一行。 俩人走后,我就将电话打给了县委办公室,知道了张叔下午才回县委开会,从回来到开会正好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中午吃了饭,张耀先就将还带着幽油墨味道的材料送了过来,我看了看,内容简明扼要,直奔主题,就带着张耀先一起去见张叔。 张耀先略带激动的道:李局,我也去,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案子是你破的,总要让张书记知道你是谁吧。 张耀先看了看自己的皮鞋,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道:那我中午回家换身衣服! 嗯,中午一点半,我们一起过去。 到了县委大院,没等多久,张叔就来到了县委大院,看我在外等着。张叔道:有事? 啊,张书记,有工作要汇报!哦,这位城关镇派出所的张耀先所长。 张叔本一只脚迈进了办公室,又退回来,主动与张耀先握了握手道:嗯哇,小伙子不错,很精神。 到了办公室,张叔道:十分钟时间,不给你们泡水了,下午我还有事! 张耀先略显拘束的站起来道:书记客气了、客气了,我们不渴! 张叔挥了挥手道:啊,坐下坐下!说吧,什么事! 我忙将手上的材料递了过去,张叔接过之后,我一边汇报张叔一边看,三分钟,也就将材料看完了! 听完了汇报,看完了材料,张叔慢慢的摘下了眼镜,一边搓一边道:朝阳啊,你这是给咱领导备了份大礼啊! 第 525章 亲兄弟都出卖 县委书记张庆合看完了材料,听完了汇报,一边搓着眼镜一边道:朝阳局长,你这是跟咱领导备了一份大礼啊。 我看了看张叔,有些不明所以地道:张书记,这个大礼,怎么讲? 哦,是这样啊,省煤炭局主持工作的华西局长啊,正在县里检查指导工作,中午我们刚刚一起吃了午饭,氛围还很不错,按照行程安排啊,下午还要开会。说罢指了指手上的表道: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听到这里,张耀先不自觉地收了收脚,倒是有些局促不安了,毕竟这个林华西可是林华北的亲哥,也是林家人里面官最大的一个。 啊,正好你俩,一个主管领导,一个经办所长都在,你们说说,这件事怎么办才好呢?小张同志是吧,很好,你是朝阳同志往我办公室带的第一个基层的同志,来吧,你先说说。 张耀先还是第一次进县委书记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听到县委书记发问,看向了我,又看了看张书记道:书记,从基层所长来讲,我听县委和县局党委的,争取把这件案子办成铁案。 这个回答,不会得分,倒也不会失分,毕竟林华北的事情,已经不能单纯地从违法犯罪的角度去考虑。 我看着张叔道:书记,这个林华北,故意教唆他人实施色诱,意图很明显啊,就是为了敲诈领导干部以泄私愤。其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党纪国法和社会公德,性质极其恶劣。不管他背后有什么样的家族背景,我们都不能对这种行为姑息迁就。 张叔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如果因为他是林家的人就对这件事轻拿轻放,那我们如何向民众交代?如何维护法律的尊严和公正?现在,我们一直强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能让这种特权思想破坏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法治环境。 张叔颇为赞许地道:党纪国法、社会公德,说得很好,很有道理啊,但两位都是公安局的,我想问一问,把林华北抓了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倒是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抓了之后怎么办?毕竟煤炭宾馆的这件事,林华北只是有安排人色诱领导的动机,但这个色诱并没有成功,如果仅仅从这个事情上来讲,并不好去处理林华北。而林华北又有着特殊的背景,没有其他的证据,也不会交代什么。 我和张耀先相视一眼,张耀先道:书记,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可以关上几天。 张叔点了点头,显然这个关上几天并不是张叔想要的结果。 我沉思片刻后说道:“书记,虽然目前色诱未遂,但我们不能只盯着这一个孤立的行为。我们可以从他过往的行径入手,包括煤炭公司的事,展开深入调查。我不信他只在这一件事上有违法违纪的动作,顺藤摸瓜或许能找到更多犯罪事实。” 张叔抬起了手,伸出了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说道:“朝阳啊,你这个思路是对的。换作其他人,这样查没问题,但林华北不行啊。你记下来,包括这个小张同志,我们处理事情的时候,一定不要盯着问题,而是要盯着目标,你做这件事情之前,一定要清晰地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看,关上几天放人不是你们的目的吧。当然,也不是县委的目的。朝阳说得很好,党纪国法、社会公德,但是现在来看,党纪国法的处罚,并不是最好的结局嘛,那还有什么?就是社会公德。” 社会公德?我听完之后忍不住反问道:书记,您的意思是社会公德?社会公德怎么会约束了这种人? 张叔并不着急,从抽屉里慢慢地摸出了一支烟,张耀先见状,从兜里忙掏出了自己的烟和火,毕竟这个时候,哪有让县委书记发烟的道理,张耀先急忙上前给张叔递了一支烟,划着了火柴,点了烟,张庆合微微点头,吸了一口烟后,缓缓吐出烟雾,说道:“城关镇派出所的所长,还没有用上打火机啊。 张耀先摸了摸头,憨笑了一下,也就坐了下来。 张叔继续道:讲个题外话吧,之前我在乡镇的时候啊,有一个刚参加工作的男同志,干部子弟,有天喝多了,爬窗户看女同志洗澡被抓了。几个女同志不依不饶,事情越闹越大,这男同志的父亲听说之后,直接上吊自杀,一家人一辈子到现在都抬不起头。林华北这个事,性质也很恶劣啊,林家这么多领导干部,是要脸面的,色诱领导干部,和组织作对,这件事传出去,林家这一代人,也别想抬起头啊。但是,小伙子,你们考虑过后果没有,到时候,你,还有你,就和林家几代人成了世仇。当然,我知道不该和你们说这个,但这是现实的问题啊,我要为你们的以后着想啊。 我看了看张叔道:书记,您的意思是就为了他们林家几个人的面子,咱先不管了? 张叔抖了抖烟灰道:勇于斗争还要善于斗争,斗争也是为了团结嘛。这件事这样办,你把这个材料,直接拿给林华东同志,谁家的孩子谁抱走,话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了吧。 说完之后,张叔看了看表道:好吧,就这样,这个小张,和你一块去。 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李亚男拿着张叔的包已经等在了外面,看我出来,亚男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李局。又对着张耀先十分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走了几步,张耀先扭了扭头看了看,长舒了几口气道:李局,咱张书记,没啥架子嘛,之前李书记来我们所里慰问,可是比张书记严肃多了。对了,那个是书记的秘书吧,听说是市委书记秘书的女朋友。不是跟着您,人家咋会对我笑一笑。 哎,耀先啊,少说几句,县委大院。一会到了书记的办公室,没问到你,你就别说话,这次事情搞完,林书记会记住你的。 说到了这里,张耀先有些不明所以地道:李局,咱们把材料拿给华东书记,这个,这个不妥吧。 我拍了拍张耀先的肩膀道:张书记,看得透啊,走吧。 到了林华东的办公室里,看我和张耀先进来,林华东忙起了身,笑呵呵地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道:李局长,张所长,两位都是稀客啊。来,坐在沙发上。 我笑着道:书记啊,您这是在批评我工作汇报的少啊。 哎,哪里哪里,你们抓具体业务的,就是要务实一些嘛。说着就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了两个杯子。哎,红茶还是花茶?绿茶也有。 书记,我这人不挑,您有啥我喝啥。 啊,小张同志那? 张耀先忙走过去道:书记,我来倒。 林华东倒也没有客气,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道:这是有事啊? 哗啦啦地倒水声从背后传来,不多会一股茶香就飘了过来。 张耀先端过了茶放下之后,我给张耀先递了一个颜色,张耀先就走过去,将门也就关上了。 我看着林华东,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从包里拿出那份材料,递了过去,说道:“林书记,确实有事,您看看这个。” 林华东接过材料过后道:这个是什么? 是关于煤炭宾馆的初步调查报告。 林华东眯了眯眼,一边起身去桌子上摸了眼镜一边微笑道:哦,你说的是组织部的那个任科长和那个姑娘的事吧,这个事我了解,我还专门给分管治安的小周局长打了电话,涉及领导干部,特别是组织部的领导干部,一定要谨慎,慎重。 说完之后,林华东也就戴上了眼镜,坐在了沙发上,慢慢地看了起来。这越看,脸色也越发的凝重。 我一边看着林华东一边汇报道:书记啊,这个叫老朴的,自然是有戴罪立功的想法,耀先所长在了解了这个情况之后,马上向我做了汇报,我们深感情况复杂,就来向您汇报。” 林华东一边点头一边看,材料并不长,但林华东足足看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林华东放下了材料,摘下了眼镜道:李局长,张所长啊,你们公安局是什么态度啊? 我马上汇报道:书记,从掌握的情况看,从公安的角度出发,如果属实,华北同志啊可能是要关上几天的。但林华北同志,是正科级的领导干部,按照程序,我们也应该向上级机关报告,听取上级机关的意见。所以,考虑到影响,我就带着耀先同志,来听取您的指示。 林华东端起了茶杯,喝了两口茶之后道:朝阳同志、耀先同志,有心了啊!按说啊,这件事情,我该回避的,大家都清楚嘛,华北同志是我的堂弟。但是你们既然汇报了过来,我也不能踢皮球不是。这样吧,涉及正科级的干部,你们容我考虑一下,明天我们再交换意见吧。 我和张耀先刚起了身,林华东笑着道:耀先同志,我没记错的话,你所长都当了七八年了吧。 张耀先忙道:书记,您连这个都记得?现在是七年了,过了春节,正好八年。 嗯,很不错啊,年轻的老所长了。 腊月二十八,大嫂和建国结婚,从临平回到了平安,晓阳专门邀请了李叔坐镇,一起在县城吃了饭。 吃了饭之后,晓阳颇为感慨地道:老三啊,今天,我陪大嫂一起,带着岂同,去了大哥那里。大嫂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明天请个假,从王庄陪我一起送大嫂吧。 我也是满腹惆怅,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你说大嫂要嫁给建国啊,我这心里,咋一直慌里慌张的。 晓阳道:哎,别说你了,我不一直也是。 算了算了,我不去了,明天还有工作,等到年后,我再请他们吃饭吧。 到了县医院的家属院,晓阳拉着我就回了家里,到家之后,晓阳一脸激动地道: 文静和剑锋,两人专门来了家里安录像机,今天你可把窗户都关好,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啊。说完就一脸绯红地打开了机器和电视,俩人关了灯,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就钻到了我的怀里,抬头看了我一眼道:批判,主要是批判。 正说着电视里就播出了画面,隔着毛衣,就能够感觉得到晓阳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俩人正看得认真,电视上就出来了三个字,少林寺。 晓阳一脸不解地抬头看向了我道:这个,也有? 我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有可能是伪装吧,斗争的艺术,避免被公安机关打击。 直到牧羊曲的歌声响起,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山间小溪水长长,清清河边草唐王李世民登基,我正看得津津有味,晓阳一个耳光打了过来,登基了,都没脱衣裳。你,明天,现在,现在就去出家! 啊,这不挺好的。 晓阳道:我窗户都关了,床都铺了,警察情缘,警察情缘,我要看的是警察情缘,你给我看少林寺?你给我看少林寺啊…… 我忙起了身开了灯,仔细看了看道:哎,盒子是对的呀,兴许是,装错录像带了,明天。不,现在,我就去找剑锋去借! 晓阳看了看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李局长还是有求知欲的,现在,十点,十点也不算太晚啊,你早去早回,别让人家担心。 哎哎! 而在临平,林家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饭,林华东年龄最大,自然是坐在主位,林华西要来市里出任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虽然没有跻身正厅级,但也算是进了市委班子,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一家人吃吃喝喝,氛围不错。 酒喝了一半,林华西端着杯子与林华东单独喝了一杯道:大哥,看起来,有心事? 林华东道:老三啊,没啥,你到地区任职,当哥的高兴。 林华中道:就是,我看以后临平的临,可以直接改成姓林的林了。 林华北道:哎,老五啊,你要当了局长,我看,咱们就让他改姓。 林华东咳嗽了一声,敲了敲桌子道:哎,你俩,酒喝多了。 酒喝得差不多了,林华东让女眷和小孩也就各自先回家去了,看关上了门,这才将今天公安局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林华北一听,忙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哥,这是公安局李朝阳的套路,他们就是要整我。 林华南和林华西都抽着烟,林华中则是瞪着眼,一脸的不相信,说道:大哥,你不是搞错了吧,四哥咋可能会办这事!肯定是李朝阳和张耀先搞的鬼。 林华东毕竟不是亲大哥,也不是官最大的,将情况说完,已经是尽了本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们本可以不用给我汇报,直接将老四带过去问话的,人家,还是照顾了咱们的脸面。 林华西斜着眼看了一眼林华北,十分平静地道:华北,你别的也不用多说,有没有冤枉你,冤枉了你,邓书记的女婿我也不依他,没有冤枉你,那就是大哥说的,人家在顾及咱家的脸面,咱欠了一个大人情。 林华北愣了愣,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林华南看着,急在了心里,一拍桌子道:说话! 林华北抖了一下,低着头道:算是吧! 几人一听,顿时都泄了气。 林华北道:哎,我有苦衷,我是有原…… 话还没有说完,林华西的一杯茶水就泼在了林华北的脸上,有些严肃地道:还在狡辩! 林华东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冷静,叹了口气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在座的都是一家人,怎么善后? 林华南道:老三,你去找张庆合说一下,我看他今天够意思,这安平的老酒,买不到。 林华西摇了摇头道:这事,没法张口啊。 林华中道:三哥,你去找邹镜堂! 没等林华西开口,林华南就道:这事,就只能姓林的办,镜堂书记,他不姓林,他要是知道了,适得其反! 林华西点了点头道:二哥说得对,这事只能姓林的办,大哥,我和华南,一直没在县里,现在的县领导,我们没有私交,没法张口。这事还得你拿个主意。 林华东叹了口气,沉默良久之后道:本来想着请你回来,给华北站台。春节的时候拜访一下镜堂,好去地区发展。现在看来,华北,在临平待不下去了。 林华北道:对,临平待不下去,我去地区。 林华东摇了摇头道:不好办了,有人举报了你,那边得罪的是市委组织部和市人事局的领导,你的调动,县委就没人敢给你签字。华南,华西,我提个建议,让华北辞职,做生意去吧。这样,以退为进,我这边明天去找张庆合,争取一个不予追究,将来举报的人放出来,这事也能交代过去。毕竟,传出去,在座的,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林华北不甘地道:大哥,这只是退,哪有进啊。 林华南道:傻啊你,这事爆出来,老三还有脸回市里吗? 林华东并没有看林华北,而是一直注意着林华西。 林华西沉默了良久之后,十分平静地道:就这么办吧,拜托大哥了。 林华北一听,一副生无可恋地坐在了位置上,骂了一句,老朴,你他妈连我都卖,我拿你可是当亲兄弟…… 第 526章 斗争中一门艺术 第 526章 斗争中一门艺术林华西看了一眼林华北,觉得林华北是利欲熏心、不知好歹,如此下三滥的手段,自己听了都有些不齿。就算自己要来出任市纪委书记,从公平公正的角度来讲,也不会放过自己的这个兄弟。 林华西苦口婆心地道:“老四,你怎么说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干部,怎么就能干出这样的糊涂事?这幸亏是县里的同志有些敏锐性,不然的话把你弄到公安局,然后交到纪委去,我们几个,我看都得直接辞职。” 林华北不甘心地道:“你不了解县里的情况,老朴那个人,我清楚,他绝对不会出卖我的,肯定是公安局刑讯逼供,不然他不可能出卖我。” 林华西听了之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市煤炭局的局长林华南道:“老四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人家为啥举报你,为啥不举报华中?我看,你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认识不到自身存在的问题。” 林华中听完之后,掐灭了烟头道:“四哥,说实话,李朝阳和张耀先,他俩审案子根本不行,讲什么依法办案。换做是我以前管刑事的时候,两个耳光打上去,大部分人就交代了,不交代再两个耳光,只要我愿意,我让他说啥他就说啥,那个老朴,不过就是一个朴志高罢了。哎,你们别说,反倒是有些女的,硬,我看那些大义凛然的爷们,进去了,一个比一个怂,就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林华东心里知道,华中说的都是实话,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是最好的局面,如果真的把华北弄进去,说不定以前打人砸车的事都得翻出来,到时候更不好收场,官场,并不是适合所有人,它有自己的潜规则,你破坏了这样的潜规则,就是得罪了这个圈子里的所有人。 林华东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华北啊,我看那个工会的常务副主席,也没什么事干,大家也都在这儿,你学学别人,做些正当的生意,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以后发展的结局,我看只会比现在好。” 林华南点了点头道:“大哥说得在理,条条大道通罗马嘛,省里也有不少这样的家庭,适合从政咱们就从政,适合经商咱们就经商,现在民营企业家的地位,可比以前高多了。从进入腊月二十开始,市委领导、市政府的领导每天晚上都在接待从外地返乡过年的企业家。” 林华西慢慢折起几张纸巾,递给林华北道:“擦一擦。” 又安排道:“华南,辞职报告你来执笔,大哥,本来说好了,明天早上庆合书记要来陪我吃早餐,我看这早饭也没脸一起吃了,明天天一亮,我就回省城,该过年了,有些领导,我还是要拜访一下。你代表我,感谢一下县委政府的同志热情款待。” 林华东点了点头,表示应下。 林华北一副领会到精髓要义的样子道:“是周成,一定是周成干的,是周成让老朴自首的。” 林华南道:“老四,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问题出在自身。” 第二天一早,林华东就让办公室主任通知县政府办主任钟潇虹,因为临时有安排,所以不用张书记来煤炭宾馆陪吃早餐。 汽车上了临高路,办公室主任汇报道:“林局长,昨天县里的同志在后备箱里放了些平安县的高粱红酒和临平的香油。” 作为煤炭局局长,到各地检查,有土特产是正常,没有土特产反倒是不正常,作为一个副厅级的干部,林华西倒也不在乎这三瓜俩枣的土特产,点了点头道:“算了,这些东西你和周师傅分了,快过年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开车的师傅没说话,办公室主任则道:“林局长啊,能跟着您出来学习,是我和老周最大的福分了。到了家属院,我跟您搬到楼上去。” 林华西心里烦躁,实在不想在这个上面浪费精力,没搭话,闭眼养神。 林华北一早就去找了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听到后,不禁一惊,略带不解地道:“哎,华北啊,我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老朴。你当初不是给我打了包票,说那个女的不敢说老朴,就算老朴被抓了,也不可能把你交代了,怎么,才几天时间,就查到你头上了。” 林华北一脸懊恼,在邹新民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说道:“邹县长,我真没想到啊,老朴那小子居然反水了。我之前那么信任他,他却把我给卖了。” 听到林华北被卖了,邹新民心里一阵发堵,毕竟整个事情自己也全程参与,既然老朴能卖林华北,林华北是不是也会卖了自己。忙给林华北倒了杯水,道:“兄弟,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华北道:“现在家里人商量,让我辞职,让我做生意,邹县长,您是知道的,我这人平日里朋友多,挣钱也多,花钱也多,根本没攒下钱啊。” 邹新民心里暗忖,这个林华北一大早跑到自己这儿哭穷,莫不是想要挟自己拿钱? 邹新民轻咳一声道:“华北啊,按说你手头紧张,我应该支持你,但是现在,我手头也不宽裕。这样,等过了年,我找几个朋友,给你凑凑,做个什么生意,问题不大。” 林华北忙道:“邹县,邹县,我就是再缺钱,也不可能借您的钱。是这样,做人嘛,要有骨气,既然是咱干的,咱认栽。但是,您知道,我之前虽然是煤炭公司一把手,但在国企,那根本不叫做生意,哪有做生意不论输赢的?那就是拿着国家的钱,赚了赔了谁心疼啊。我是说,听说现在有个政策,停薪留职,保留编制,我希望能在工会把编制留下来,您分管人事局,所以我一早就来找您了。” 听到这儿,邹新民算是明白林华北的意思了,笑了笑道:“保留编制啊,问题不大,这个有政策,主动申请下海经商的,可以保留编制五年,五年之内不发工资,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五年内不回来,解除关系。” 林华北听了,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心里就踏实了,邹县长,五年之后,您肯定就是书记了。” 邹新民听完,笑了笑道:“我要是当了书记,你肯定就是县长。”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林华北道:“现在,上级鼓励个人办煤矿,我这人和煤打了一辈子交道,我看咱们干脆干票大的,把煤矿也改革了,搞成个人承包。” 这件事,俩人说了不止一次,但邹新民明白,在现行条件下,还不成熟,毕竟自己不是一把手,说了不算。 扯了几句后,邹新民道:“华北啊,你说那个罗焕清,如果知道局势发生了变化,会不会?” 林华北抽了口烟道:“我现在谁他妈的都不信了,亲兄弟都不行啊,何况这些人。” 说着用烟指了指邹新民,笑着道:“邹县,你除外,你除外。罗焕清那个家伙,必须想办法把他弄到二监狱来,监狱里面不要命的人多了,只要把钱使到位,各种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还有,钟潇虹那个小婊子,不听招呼了,觉得自己马上当县委常委,是个领导了,我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从邹新民这里得到了肯定的承诺之后,林华北趁着上班就到了林华东的家里,提出了自己停薪留职的折中方案。 林华东听了之后,拿着林华南送来的辞职报告道:华南啊,我看这个停薪留职的思路可行,如果张书记不同意,咱们再说辞职的事。说着起起身来到了书房拿了些信笺道,重新写一份吧,注意措辞。 林华南看了看信笺上的抬头,中共临平县委政法委员会,问道:大哥,这是政法委的信笺,拿起来用好不好? 林华东道:没事,就用这个,张书记是聪明人,他懂我的意思。 林华南作为市煤炭局的局长,写个简单的材料,并不复杂,十几分钟就写好了,林华东拿着材料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很快到了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 张庆合看来的是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很是热情的道:老林啊,先坐,桌子上有烟,喝茶自己倒。 林华东知道,张庆合所言,并不是给自己客气,拿起了桌子上的烟,就抽了起来。 三五分钟后,张庆合才摘下了眼镜,放在了桌子上道:我一直觉得,咱们管的还是太多了,这两个文件,一个教企业家办企业,一个教农民种地,这不纯粹多余。 俩人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林华东就将城关镇派出所的情况说明递给了张庆合。 张庆合拿起之后,看了看,正是自己昨天午饭之后看的材料。但却是不动声色的又看了一遍,看完之后,眉头一皱道:老林,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林华北同志,是你的堂弟吧。 林华东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正是啊,这个华北,他小的时候啊,我们家里条件要好一些了,所以,养成了一些不良习气。好在啊,没有酿成实质性的后果。 张庆合用手敲了敲材料道:老林,性质恶劣啊,后果不堪设想,你想想,如果这事被搞成了,市委、县委颜面何在?赵东同志组织的这场饭局,又如何收的了场?估计最后有一大批干部受处分。 林华东道:是啊,当天您亲临现场进行处置,公安局的同志措施得力才没有酿成大祸,结果总还算可控。我知道这个事之后啊,也和华西也通了气,他本打算和今天和您一起吃早饭的,但觉得这事出了,他这个当哥哥的脸上无光,给家乡摸了黑,给张书记添了乱,所以就委托我啊向书记请罪,我们家里人一致决定,全力支持县委工作,绝不袒护林华北。昨天晚上家庭会议,就已经狠狠批评了林华北。他也认识到了错误,只是没脸来见您,写了一封报告给县委。 说完之后,林华东从包里取出了材料,双手递给了张庆合。 张庆合看完之后道:停薪留职? 是啊,书记,华北也觉得有负组织栽培,辜负了县委信任,所以,华北也是响应号召,打算下海经商。 张庆合略感为难的道:老林啊,这个如果调查下去,我看华北同志也在县城待不住了。 林华东道:书记,我在县里工作这么多年,一直是支持县委工作的,也从来没有给县委提过要求,您看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让华北停薪留职,不再做深入调查了。 张庆合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拿起了桌面上的材料,看着上面政法委信笺上的红色抬头,思索了一会后就道:老林,这事按说是不行的,我来县里这些天,你是一直支持县委工作的,那这样吧,我破例违反一次原则,不再调查了。你通知李局长吧,我来给他做工作。 林华东心里松了一口气道:书记,大恩不言谢,我代表我们林家,谢谢您的照顾。哦,书记啊,还有个工作汇报,纪宏伟同志牺牲之后啊,县公安局还缺少一个副局长,我看城关镇的张耀先同志在最近的工作中啊,表现不错,可以考虑进一步使用。 张庆合假意思索,拿起桌面上的笔在空中点了点道:老林,你说的这个张所长,是查办煤炭宾馆的这个小张所长吧? 对,就是他。 张书记思考了后道:按说,应该是他把华北查了出来,老林有胸怀啊,很好啊,这样啊,副科级的干部,你和朝阳局长商量,你们同意我没有意见。 林华东提出的几项工作都得到了县委书记的支持,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情舒畅,刚一起身,张庆合道:老林啊,先别走,我在这个请示上批几个字,你让人拿给新民同志和赵东同志去办吧! 说着,就在林华北的停职留薪申请上签了同意,请赵东副书记,邹新民副县长按分工办理。 不多会,我就接到了电话,到了张叔的办公室之后,张叔就将情况给我说了。 我听完之后道:这个林华北不干了? 嗯,是啊,主动申请停薪留职,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一点。 我有些不解的道:张叔,他不干了,咱就真不追究他了? 张叔笑了笑道:你小子不要急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想要化冰,也不是一朝一夕,堡垒是从内部开始攻破的,只要林华北离开了单位,没有了平台,很多工作就好办了。 只是停薪留职,太便宜他了吧。 张叔搓了搓眼镜道:斗争是一门艺术啊,勇于斗争,善于斗争,在斗争中求合作,在斗争中要谋共赢,停薪留职,这个字,就看赵东签不签…… 第 527章 你现在离婚不合适 看着县委书记张庆合说县委副书记赵东签不签字,我有些不解地道:张叔,这您都签了同意了,赵副书记自然是要签字的。 张叔倒是一脸的淡定地挥了挥手道:为什么说林华北这事办的龌龊不堪,上不得台面,关键点就在赵东同志这里啊。这事出了之后啊,赵东主动来找我汇报,说了这次出面请吃饭,主动邀请了林华北,就是因为林华北想当副县长,县委不同意,林华北啊,就有意到地区去。县里干部的调动,干部二科很关键啊,而赵东就是想着趁这次机会,让林华北和二科的同志混个脸熟嘛。但这个林华北,为了报复县委,制造麻烦,竟然连赵东一并算计,这样的人,赵东同志要是知道了,心里至少还是不爽吧。 张叔,这个赵书记他应该不知道内情吧! 张叔微微一笑道:正科级的干部,家里有这么好的资源,辞职下海?这很不符合常理嘛!赵东同志,是从市委组织部下来的干部,市委组织部三个科长里,只有他是县委副书记,我相信肯定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如果连这个敏锐性和警惕性都没有,那就说明他这个县委副书记就不合格。 我笑了笑道:张叔,不会,这件事知道的不多,也就我们城关镇派出所的经办同志,啊,林家的几个人,再就是老朴,在里面关着那! 张叔微微一笑,朝阳啊,你自己数一数这事知道的是不是都要超过十个人了?我这句话你记住啊,什么是秘密?没有发生的是秘密,已经发生的是事实,世界上最难的事,我看莫过于保守秘密。你李叔,他喝多了,有些话不问就要说,为这事我批评过他,是不是。再回想一下,经办的同志有没有家人?被抓的女的有没有朋友,家人也有朋友,朋友也有家人,所以啊,这件事,这个林华北早晚会沦为笑柄的,我啊,现在还真有些担心啊,这个林华北辞职了反而不好办了。 张叔,这又是为啥? 简单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嘛,有个单位,他还是会有所顾忌的,没有了单位,他会肆无忌惮地,这种人,是破坏咱们临平安定团结大好局面的不稳定因素。 话音说完,就听到了敲门声,张叔喊了声进来。 只见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拿着材料探头,看到我在,马上就要退出去。 张叔招了招手道:小钟主任,进来吧! 看钟潇虹进来,我自然是准备起身要走,张叔伸了手道:正好你也在,也有你的任务,坐下来听一听。 钟潇虹坐下之后,拿出了两份材料,一份给了张书记,一份给了我。 钟潇虹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看了几眼就汇报道:书记,我汇报下,这是镜堂书记的行程安排,上午十点钟到临平,然后去一中的老校区参观。上午十一点在县委招待所与临平四大班子一把手和已经退下来的部分老领导见面,名单镜堂书记还没定。中午的时候,市政协主席会赶到县委招待所陪餐,县委四大班子一把手参加,午餐由邹常务负责。下午一点半午休,时间是半个小时。两点钟的时候,镜堂书记回邹家老宅和祠堂,陪同的人员是市政协孟主席和四大班子一把手,晚上的时候不住咱们临平,由市政协的孟绍平主席陪同回市里,钟书记齐市长亲自接待,晚上住在市委招待所。 张叔翻看了两遍方案之后问道:嗯,这次接待非常重要啊,钟书记临时有安排,不然都要亲自来的,出不得差错啊。市政协孟主席的陪同人员落实没有,如果是有政协副主席来的话,肯定是要坐主桌的,挤不挤啊。 哦,书记,我问了,市政协的领导说了,学武书记放假了,学武书记当过临平的县委书记,又是政协秘书长,由学武书记陪同孟主席来。 听到李学武要来,张庆合眉头一皱,心里多了一丝的隐忧。李学武在邹新民的人事档案上写了“此人不能重用”的评价,为了这事,学武的副厅级都被按了下来,虽然没有人说这和邹家有什么联系,但这里面的关系,复杂而又微妙。 张叔道:这样,学武是市政协的秘书长,代表的也是市政协,安排主桌。 钟潇虹在笔记本上记下之后,张庆合道:朝阳,安保的工作,一定要抓好落实,具体的点位和人员,你和钟主任对接,大过年的,不要搞得沸沸扬扬,外松内紧,明白没有。 出了门,回了办公室,太阳透过窗户晒了进来,办公室里没有火炉,倒也是暖洋洋的,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钟潇虹将本子往桌子上一放就道:李局长,看你困的,昨晚上破案去了啊! 啊,昨晚上啊,昨晚上没有,昨晚上学习了,睡得有些晚。 学习使人进步,好同志,好同志。说着就坐到了沙发上,看着太阳晒着钟潇虹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发梢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有几缕发丝调皮地垂落在脸颊边,更添几分慵懒与妩媚。让人忍不住偷偷地看上一眼。 哈欠是可以传染的,钟潇虹打了一个哈欠,忙捂着嘴道:看我干什么,看方案啊? 哎哎,看方案,看方案。你说啊,政协的领导,咱们县政协倒是潇洒,一不做方案,二不用负责接待,责任全部压在了我们政府办,我手底下的几个人,昨天加班加到了十一点。 钟主任,这就说明你能力强责任大,带出来的队伍能啃硬骨头嘛。 钟潇虹十分含蓄地笑了一下道:我这个人就没怎么啃过硬骨头。 研究完了点位过后,政法委的林华东书记就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轻轻敲了门道:不打扰吧。 看到是林华东,我忙起了身道:书记,我们刚刚商量好,正打算向您汇报明天安保的事。 林华东笑呵呵地道:朝阳局长和小钟主任办事我是放心的,具体的方案我就不发表意见了,只提一条,按照庆合书记的指示和精神,抓好落实。 钟潇虹站起身道:书记啊,您还是要有具体的指示,接待这个级别的领导,我们没经验。 哎,朝阳局长有经验嘛,我印象中前两年,怀义书记、道方书记都曾经去了平安县,安保的事,朝阳局长来办啊,你们多交流,衔接好。 说完了之后,林华东道:朝阳局长,那这样,一会你忙完之后啊,到我办公室来上一趟。 钟潇虹听后,马上起了身道:林书记,我们正好说完了,香梅县长调研饮料厂的事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就先告退了。 钟潇虹出门之后,林华东道:朝阳局长啊,你们县局关于作风教育整顿的方案啊,我看了,我原则同意,有一点啊,就是启动的时间上,我提个建议,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等大家安安稳稳地过了年,结合春节后的收心会,在全县政法系统一并,开展纪律作风教育整顿。 政法委书记这样说了,按说我自然是没有再坚持的道理,但是这几天还没到春节,就有几个所长以过年的名义,要给孩子压岁钱,打开看了看,都已经到了三位数,这些钱自然不是大家的工资收入。 我忙笑着道:书记啊,都知道,过年大家都有送礼的习惯,搞些土特产嘛,我觉得同事之间,有来有往,倒也算不得什么,但现在过年送钱这个风气,必须刹住,大家都是靠工资养家的人,把这个工资送了,不是逼着同志们去找其他的钱来犯错误嘛! 林华东听了之后,眉头紧皱,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停下说道:“朝阳局长啊,你说的这个现象,并不是今天才有,这看似是一些小打小闹的人情往来,但发展下去就会成为严重的作风问题,甚至可能是腐败问题。那这样,你们的方案我今天就批转。县委政法委必须无条件地支持公安局的工作,作风整顿的大会,我要出席讲话。” 说完了工作之后,林华东道:朝阳局长啊,你来了这么久,县公安局的风气和社会治安的总体形势,在逐步好转,成绩来之不易啊。这样啊,快过年了,我这个当大哥的略备薄酒,今天中午啊,咱们两个,到城关镇小张所长的地盘上,一起吃顿便饭,唠唠家常,咱们把那小子也叫上,也算是走基层了。 为了让临平的工业企业大变样,临平抓着平安的科技副县长张云飞一直不放,临近过年,还邀请了张云飞来一起研究饮料厂的事。 看完了场地之后,正好到了午饭的时间,在县委招待所里,吴香梅陪着张云飞和分管工业的副县长齐东强、政协副主席王振、财政局、乡镇企业局、计委、煤炭公司的几个领导一起刚刚落座,钟潇虹主任就进来了。 吴香梅招呼钟潇虹坐下之后,笑着道:哎,云飞啊,干脆,我给市委报告,你就调到我们临平来挂职算了。 张云飞笑着道:香梅县长,找市委可是不行啊,这次挂职是省委组织部定的,必须找省委组织部的领导。 吴香梅一拍桌子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下午就给领导打电话啊,给你调整到我们临平来。我们临平,太需要你这种既有资源又有技术的人才了。 张云飞笑着道:哎,香梅县长,算了算了,您有啥需要我随叫随到,红旗书记那边,对我不薄啊,我总不能辜负了红旗书记、友福县长。 吴香梅道:这个认识就狭隘了啊,人才嘛,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现在平安的发展已经步入了正轨,我们临平虽然条件不好,但平安给的,我们临平都给,平安不给的,我们临平也给。说完之后笑着道:云飞,要不这样,当姐的给你介绍个媳妇,两年之后,让你抱着孩子回省城,就这么定了啊,过年之后,我就去找领导汇报,红旗和友福哪里,我去做工作。 这个时候,菜也是上齐了,吴香梅端着酒杯道:啊,大家端杯子啊,感谢云飞同志,几十里舟车劳顿,到临平指导我们搞饮料厂和煤电厂。哎,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潇虹主任,这杯要端酒杯。 中午时分,酒喝得并不多,送走了张云飞之后,吴香梅站在县委招待所的大院里,又与众人交办了几句道:虽然是马上过年放假,但发展不会因为过年放假,临平已经等不起了,今天上午说定的几件事,大家必须加班加点地完成,肖局长,特别是你那里,该到位的资金,必须到位。 肖亚联面露难色地道:香梅县长啊,财政的压力很大啊,咱们现在资金的方案还没过人大会,这个饮料厂的建设费用,我不敢批啊。 吴香梅听闻之后,脸色微微一沉,她看着肖亚联,眼神中透着坚定:“肖局长,我们现在是在和时间赛跑。饮料厂和煤电厂的建设对临平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如果我们总是被这些程序束缚,只会走正步,那还要领导干部干什么。今天我不想把话说重了,春节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这项工作,觉得压力大扛不住,就换一个能扛地上来。” 说完之后,扭头就朝着汽车走去,钟潇虹忙快走几步,赶在了吴香梅的前面,打开了车门,用手一挡,在吴香梅上车之后,也坐到了后排。 待汽车从招待所大门拐弯,肖亚联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痰,恶狠狠地道:平安的干部都是能力出众,临平的干部都是一群饭桶,神气什么呀,东强县长、王振主席,这才是代理县长,这以后要是转了正,咱们临平的干部,还有活路吗?这样的干部,人代会上,咱们必须把他投下来。李学武书记这么霸道,对我老肖,也是客客气气的嘛,要用钱的时候,也是按程序来嘛,这个吴香梅,大不了,就把我换了嘛! 副县长齐东强分管工业,刚刚吴香梅表扬张云飞的时候,自己心里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自己在抓工业,而临平的工业却是被说得一无是处,从这点上来讲,张云飞被抬举的越高,则是显得自己越没有本事。 齐东强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财政局局长肖亚联,倒也是解气,毕竟这个肖亚联是紧贴罗正财、邹新民的,平日里对自己这种非常委班子的副县长是爱搭不理的,自己没少受他的窝囊气。抬手抚了抚眼镜,看了肖亚联一眼,也就走了。 到了县委大院,钟潇虹跟着吴香梅进了办公室,为吴香梅添了水之后,钟潇虹从包里掏出了一份材料,双手递给了吴香梅。 吴香梅接过一看,上面写着离婚申请书。 吴香梅抬头看了一眼钟潇虹,又低头看着材料道:小钟主任,感情破裂了。 钟潇虹脸红得发烫,捋了捋头发道:吴县长,我们感情不和,结婚后,也过得不幸福。 吴香梅对钟潇虹的情况是知道的,在来临平后不久,张庆合书记就将临平的情况向吴香梅交代了。 吴香梅看完之后,点了点头,略带关怀地道:潇虹啊,我比你大几岁,当姐姐的劝你,你这个时候提出离婚,恐怕不太合适…… 第528 章 公安机关集结完毕请指示 钟潇虹听吴香梅说不太合适,就有些为难地道:吴县长,其实是早就想着离了,只是当时情况特殊。 吴香梅毕竟是年长几岁,示意钟潇虹坐下之后道:潇虹啊,你家里的事我也是知道一些的,但你这个时候正在考察期间,如果离婚,影响不好。 钟潇虹点了点头道:县长,这个我知道,但是我觉得我等不了啦,我现在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吴香梅打量了一下钟潇虹,确实是有些掩盖不住的憔悴。同为女人,吴香梅自然比男人更懂女人的心思,没有了爱的婚姻,没有了爱的婚姻,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每一刻都是煎熬。吴香梅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钟潇虹的手。 “潇虹,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但你现在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组织上对你的考察也是对你能力的认可。这个时候离婚的消息传出去,难免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你的仕途。你要慎重啊。” 吴香梅语重心长地说道。 看着钟潇虹不说话,吴香梅心里也是又多了一份同情,但转念一想,提了组织部长后再提离婚,倒又有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恶名,在职的组织部长离婚,影响更为广泛,关乎名誉的事,看起来已经无法两全。 吴香梅道:现在看起来,在动议之前离婚是最好的,但这世界上就没有卖后悔药的。这样吧,我把字给你签了,就不落日期了,等到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自己把日期填上,到时候再去领介绍信办手续去吧。说着,拿起了笔,就写下了情况属实,同意。 钟潇虹已经不想与罗焕清的婚姻再多一天,无论是事实上还是法律上,拿到了签字之后,就去了不远的机要办公室,给负责经办的海凤大姐虚晃了一眼离婚申请书,说道:凤姐,我要个介绍信。 海凤正在嗑着瓜子,听说钟潇虹要介绍信,也是没有细看信笺上得到内容,就取了介绍信薄,递给了钟潇虹,笑着道:钟主任,要去办事啊。 钟潇虹抬头微笑了下,就在介绍信上了起来,看着要办的事由,看了看海凤和对面刚刚还在织毛衣的大姐,知道离婚这事根本瞒不住,钟潇虹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落下了离婚二字。 介绍信一式两栏,钟潇虹扯下了一拦,留下了存根,将介绍信薄盖上之后,微笑了一下,也就走了。 在钟潇虹走后,办公室的一位女同志吐了瓜子皮道:这钟主任在县里,还用得着开什么介绍信。 对面正在织毛衣的大姐道:什么主任,县委组织部的部长。 吃瓜子的大姐一脸不屑地道:不知道又走了谁的门路。 哎,别乱说了,以前的时候,得罪也就得罪了,这以后可不敢得罪了,小钟这么年轻,以后说不定当大官啊,等到咱们退休的时候,孩子正好接班,到时候还指着钟潇虹,能给咱们的孩子,说上几句好话, 嗑瓜子的大姐又是一脸不屑地道:你考虑的可是真远。 海凤啊,你是无所谓,你爱人财政局局长,到时候也是县领导了,安排个孩子的工作,不也是水到渠成。 哎哎,别说了,敢情你爱人不是正科级干部一样。说完之后,放下来手里的瓜子道:我倒要看看,钟潇虹开介绍信要干啥。 说着,拿起了门口空桌上的介绍信存根簿,翻开了最新的一页,看到了钟潇虹的名字。兹有我单位钟潇虹同志,到你处办理离婚事宜,请予以接洽为盼。黎平县人民政府办公室。 这叫海凤的大姐,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瞪大了眼睛,提高了声音道:“哟呵,还真让咱们给猜着了,钟潇虹这是要离婚啊! 织毛衣的大姐听到之后,忙将手中的活计放了下来,快走两步走到了桌子跟前,看了看介绍信,也是无比惊讶地道:这个老罗走了,小罗在监狱里,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啊,钟潇虹,竟然敢和罗焕清离婚。 海风无比感慨地说了一句,真是陈世美啊,这官还没当,就要换老公了。这怎么得了,这样的人当了组织部长怎么得了。 而县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的饭局,倒是持续到了下午的三点,林华东喝酒属于细水长流,越喝越慢。 林华东拿起了酒瓶,对着窗户看了看,微微一笑,就将最后几滴酒倒给了张耀先。笑着道:小张所长啊,这最后的福根,留给你,你和朝阳局长一样啊,都是福将。 张耀先忙站了起来,扶着酒杯,林华东笑着道:哎,坐下,坐下。 张耀先也没有了之前的拘束质感,林华北面带微笑道:朝阳局长,耀先所长,今天我高兴啊,喝得不少,就多几句嘴。明天啊镜堂书记来,按说今天晚上,咱们政法机关就应该行动起来嘛,快过年了,各种乱象啊也有所抬头,什么喝酒打架的,斗殴的,甚至卖淫的,嫖娼的。政法队伍,公安机关,我看晚上的时候,就可以搞一次突击行动。一个是为镜堂书记的来营造一个好的环境;第二嘛则是让耀先这样的同志多出成绩;第三嘛,过年了,我们还是要为大家过一个安定祥和的春节创造条件嘛,这也是历年来的惯例。 林华北所说,确有道理,像邹镜堂这样级别的干部,一年也来不了一次,要是领导在的时候出了什么安全上的纰漏,公安局难辞其咎。 我马上道:林书记,这次来,安全保卫的牵头人可是您啊,公安机关一定坚决贯彻落实好您的指示。 林华东看了看地上的六个酒瓶,眯着眼笑了笑道:咱们三个,喝了六瓶啊?嗯,今天高兴,朝阳局长,你不要介意啊,我今天那就再多一句嘴,由县委政法委牵头,晚上,对全县的住宿场所、娱乐场所、餐饮场所,开展一次突击行动,为全县人民群众平安过节,为镜堂同志的到来,创造良好氛围。 说罢起了身,主动走过来,与我握了手道:朝阳局长,耀先的事,你们县局党委,春节过后,就打报告。 我应了下来之后,张耀先道:华东书记,今晚上的行动,咱们定在几点? 林华东喝得醉醺醺,舌头都有些打了卷,还是撸开了袖子看了看表道:晚上十点,啊,十点,我给庆合也汇报一声,万一扫了那个不长眼的领导,别说咱们政法队伍没给县委打招呼。 我忙扶着林华东道:书记放心,全县公安机关,晚上九点半集合,等您来训话。 林华东将我的手放了下来,先不训话,我,先去个厕所。 我忙道:耀先,快,扶着咱领导去厕所。 林华北走路的步态都有些不稳了,笑着道:哎,当了政法委书记,也要亲自上厕所。 邹镜堂要来县里,作为邹家在县里的在职领导,邹新民既要对接邹家的老人,还要协调县里的领导,这倒也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特别是和县里的老领导会面这事,邹新民就觉得有些棘手,毕竟之前退下来的老领导,以前的时候,几乎每年都要去北京看望拜会邹镜堂,如今安排谁 不安排谁,尺寸都不好拿捏。想了想,干脆将老干部的事推给邹镜堂的大哥邹镜池,这位县里的老科委主任,县人大的老主任。 打定了主意之后,就让秘书将名单送到邹镜池的家里,请老主任亲自划定人选。刚松下了一口气之后,县委招待所的马经理就进来汇报道:邹常务啊,明天主桌上的人员名单,您过目。 邹新民接过来名单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市政协秘书长李学武的名字,就略带不悦的道:李学武是谁安排的? 哦,是张书记安排的。 邹新民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县委书记了,怎么能安排坐主桌啊? 马经理摸了摸头,尴尬一笑道:这不,他还是正县级的干部! 正县级都坐主桌吗?罗正财是不是正县级?郭世勇以前也是县委书记,是不是也要坐主桌?这个时候不能讲级别了,要讲代表性,我是代表家里人,四大班子的一把手代表的是四大班子,市政协的孟主席已经是代表市政协了,李学武代表什么?把李学武拿下来,把赵东换上去,这是代表县里的年轻干部嘛! 马经理知道李学武和邹新民之间的事,如今李学武走了,马经理自然是要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的。笑着道:邹常务,那您签个字,确定了之后我们就按照这个做方案。 邹新民对李学武心中有气,也是想借此机会给李学武难堪,拿过来单子之后,刚想签字,又将单子推了回去。严肃的道:老马,怎么回事?你们县委招待所的生意一直不上不下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就是你这种签字来签字去的行为让领导觉得不舒服。你看煤炭宾馆,什么时候找领导签过字。改革开放,你这当领导的,要敢于打破思想上的枷锁,把这些没用的繁文缛节,全部改掉。 马经理只是按程序办事,毕竟级别这么高的接待,必然是要领导确定之后才敢准备食材安排位置,但邹新民不签字,这个当下属的也不好说什么,拿着材料,也就直接走了。 马经理走了,邹新民暗骂了一句,李学武,你胆子是真大,还敢跑到临平自取其辱,真不拿我们姓邹的当回事啊。 刚刚放下茶杯,曾亚联的爱人海凤就送来了文件,邹新民道:凤嫂子啊,这都过年了,不回家蒸馒头啊! 海凤道:邹县长,您当领导的都还在带头干革命工作,我们肯定要跟上领导的步伐。邹新民听完,微微一笑:哦,凤嫂子啊,你后面有箱苹果,正宗的富士,专门给你准备的,你带回去拿给孩子,也算我给你们拜年了! 海凤往门后看了看,确实是有一些包装盒装的苹果,忙受宠若惊的道:邹县长,咋好让您破费,我们该给您拜年才是。 邹新民道:哎,嫂子啊,亚联局长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我给孩子准备箱苹果,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别客气了,快拿着。 海凤自然知道,这苹果是人送的,因为送苹果的人昨天也给曾亚联送家里了一箱,客气了几句之后,就道:邹县长啊,给您说个稀罕事啊! 邹新民一听,放下了笔抬起了头,笑着道:说说看,什么稀罕事! 钟潇虹—主任要离婚了,中午的时候,开了介绍信。 邹新民一听,就有些震惊,心里顿时是一阵慌乱,毕竟如今的形式,不比往日,林华北不再煤炭公司担任职务,之前所做的承诺傻子都明白无法兑现了,而一旦钟潇虹离了婚,罗焕清在里面生无可恋,必定会有报复的想法。只要一举报,林华北必定罪责难逃,林华北进去了,自己必定会被出卖。 邹新民强装镇定道:现在提倡婚姻自由嘛,离了也就离了嘛。不过凤嫂子啊,这话可不敢乱传,万一人家没离,总归,不太好嘛! 海凤一听,倒是有些尴尬了,没想到这个邹新民对这样的事不感兴趣了,真是想不通了。 海凤走后,邹新民忙起身将门反锁了,拿起了电话,就打给了林华北。 林华北听到要离婚的消息 直接骂道,钟潇虹要是敢离婚,我就敢找人把她弄了,埋到煤里,制造个车祸,都能办到,真是太过分了,觉得罗家没用了,就一脚把罗家的人踹了? 听到了罗家,邹新民心里有了主意,不要着急,晚上罗正财要来,明天我叔也要和他见面,晚上一起在煤炭宾馆吃饭吧,到时候请老罗出面做做工作,等法院判了之后再说。 邹镜堂这次来,主动提出要见历任班子的领导,一个是感谢大家为家乡发展做出的贡献。第二则是慰问一下大家,前县委书记老郭,前县长罗正财都在邀请之列。 晚上的时候,邹新民、林华北、曾亚联几人早早的就在煤炭宾馆的大厅里等着着罗正财。 林华北抽着烟,有些不屑的道:估计也就咱们给老罗这个待遇了。 六点钟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稳稳停在了煤炭宾馆的门口,车门打开,罗正财笑着走了下来,看到邹新民等人正在等着自己,罗正财的内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笑着与众人握了手道:让大家久等了啊。 进了大厅,就看到林华西为煤炭宾馆的题字,用手指了指念道:宾至如归,这个感觉啊,太好了。在平安,我永远找不到啊这种感觉。 一行人簇拥之下,来到了包间,宾主落座之后,就按照临平的规矩喝了起来。 酒至半场,罗正财醉醺醺的,脸色通红,笑着道:啊,同志们啊,感谢今天前来捧场,我虽然去了平安,但我老罗在地区还是有人脉的,你们看,跟着我的钟潇虹主任,直接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来吧,这杯酒,我们敬地区领导,啊,不对,市领导,啊,市领导。 放下杯子过后,林华北端着杯子来到了罗正财旁边,客套了几句之后,林华北道:罗县长啊,你去了平安之后,难得回来一次啊,晚上,我给你安排,放松一下。 罗正财一直有特殊爱好,到了平安之后,人生地不熟,自然也就收敛了,平日回到家里,都是对着老婆,所以,回到了煤炭宾馆过后,心里也就痒痒的。除此之外,倒也觉得煤炭宾馆较为安全,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罗正财端着杯子,与林华北碰了一杯酒后,劳逸结合,张弛有度,休息一下也是为了明天更好的工作嘛。 俩人自然是心知肚明,相视一笑。 九点半的时间说到就到,县公安局大院里,全县公安机关公安干警已经列队完毕,我和江政委陪着县政法委书记来到了队伍的前面。 何浩副局长从队列中跑步过来,敬礼之后道:林书记,李局长,公安机关集结完毕,请您指示! 第529 章 别开枪不值当的 林华东向前走了两步,微微抬起手,回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声音带着一丝醉意却依旧威严:“同志们,马上就要春节了,今晚的行动由我们县委政法委亲自牵头,新春佳节应该有一个祥和的氛围,安定的局面,所以啊,咱们这次活动意义非常重大!我们要站在为全县人民群众安稳过节保驾护航的高度上推动工作。同志们必须认真对待、严格执法,不放过任何一个违法乱纪的行为!啊,我就讲这些,下面请朝阳局长做具体的部署!” 我马上上前了两步,敬了一个军礼道:“同志们,根据林书记的指示,今晚行动分为三个主要方向。治安大队负责对全县的娱乐场所、住宿场所进行清查,重点检查是否存在涉黄、涉赌、涉毒等违法犯罪行为,由周局长牵头;刑侦大队联合城关镇派出所对未到案的各类犯罪分子进行追逃,留意在逃人员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违法活动迹象,由何局长牵头;交警大队则在主要交通干道设卡检查,防止有不法分子利用交通工具进行违法犯罪活动或携带枪支、刀具,由江政委牵头。同志们,今天的突击行动,是林书记亲自部署,亲自指挥,亲自督导的重大活动,大家务必按照之前的分组,服从分管领导的安排,对违法犯罪行为从严从重进行严厉打击,绝不手软。出发!” 随着我一声令下,各大队迅速行动起来,一辆一辆的警车和摩托车开出了县公安局大院。 县公安局副局长,治安大队的大队长周成小跑过来,和林华东热情地打了一个招呼。又请示道:林书记,李局,这次行动有些突然,刚刚几个中队长把握不准,咱们这次是务虚还是务实? 因为录像厅的事,周成已经被我狠狠地批了一顿,县治安大队还要在明天的教育整顿大会上作检讨,副大队长施志刚被免职,周成自然比其他人是要谨慎的。 而务虚还是务实,是行动的指引问题,务虚的事公安局也干过不少,就是将大家拉出去,开着警灯警报,在县城的几条主干道上转几圈,起到震慑的作用,但实际上并不深入细致地开展检查。而务实则是要实实在在地深入每个角落,动真碰硬,彻查各类违法乱纪行为。 林华东皱了皱眉头,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周成啊,你刚才是没听我讲话嘛!要让全县老百姓能安心过年,决不能搞形式主义那一套!” 周成忙点了点头道:林书记、李局,明白了。 我看着周成,语气严肃地说道:“周局,这次行动绝不容许有丝毫懈怠和敷衍。录像厅的事情才刚过去,治安大队必须用实际行动来挽回形象,明天开教育整顿大会,如果今晚成效显著,治安大队可以不用上台做检讨”。 周成挺直了腰杆,大声回应道:“李局,您放心,我们治安大队不是吃干饭的。 林华中看着大家都已经朝着各自的目标出发,看了看表,表情也就焦急起来,晚上的时候,四哥约了邹新民和曾亚联一起喝酒打牌,再不去,时间自然是有些来不及了,心里顿时有些痒痒的,在我和林书记的周围,不时踱步,准备找准时机,抓紧赴约。 林华中主动走上前道:李局长,你看还有没有我们办公室和后勤需要做的。 我看了看表道:晚上把大家的加班餐安排好。 林华中道:李局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四个菜一个汤,随时回来随时有啊。 林华东看着众人都已经出发,心里顿时是踏实了不少,安排这次活动,并不是一时兴起,也是有着多方面的考虑。第一自然是工作上的需要,毕竟多年来都有这个惯例;第二,如今自家的兄弟林华西倚仗邹镜堂即将来市里任职,明天邹镜堂来,如果出个什么纰漏,自己这个管政法的脸上无光,没有给邹镜堂站台。第三则是,林家在临平是大家族,林华北先是去了工会,又停薪留职,明眼人都会认为林家在县里不受待见。自己这个政法委书记,是要牵头一次集中整治行动来为林家站台,让县城里的老少爷们都看一看,林家还是有地位的。罗正财在平安任政协主席,看起来也是风光无限的正县级干部,但由于在平安并无什么根基,再加上郑红旗对自己也是不冷不热,让自己牵头什么五强县里面的教育工作,看起来手中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力。平日里罗正财的主要工作就是一张报、一杯茶,看似十分惬意,实际上日子过得如同嚼蜡,索然无味。无时无刻不怀念自己担任县长时候的日子,而来到了煤炭宾馆,看着氛围颇为热闹,众人对自己一口一个县长,让罗正财又有了一种久违的成就感,不由得暗自感叹,还是临平好啊。 看着众人频频举杯敬酒,罗正财的脸上笑的十分灿烂,喝酒也是来者不拒。在有了五六分醉意之后,邹新民主动将罗正财请到了一边,自然是将钟潇虹打算和罗焕清离婚的消息说了。 罗正财听到之后,酒精的刺激之下,又找到了当县长的感觉,倒是觉得不算个什么大事,笑着道:新民啊,我去了平安之后啊,很多人都生分了,但是对小钟嘛,我还是有把握的,她能够成为县委常委,不还是市委念在我的面子上?放心,小钟的工作,我明天去做。 有了罗正财这句话,邹新民还是踏实了不少,钟潇虹的县委常委的位置,来得确实奇怪,就连赵东都认为,市委提拔钟潇虹,其目的还是为了照顾罗正财的情绪,按照一般的做法,县委书记刚来不久,正常来说不会提拔前任县长的办公室主任担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的要职,唯一科学的解释就是罗正财在为钟潇虹说话。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县长,没有僧面,还是有佛面的。 邹新民笑着道:罗县啊,这次我家老辈子来,等我找到机会,一定会替你说几句公道话。实在不行,我还是那句话,您到省城,到省政协担任专委会的副主任,也是副厅级嘛。 罗正财担任县长几年,几次都见识到了邹镜堂这位高级干部的实力,当年钟毅要调整自己的时候,自己就是走了邹镜堂的路子,一个电话打到省委组织部,自己也就又干了这么长的时间。自己这次打算到市政协去,邹镜堂也是直接找到了省委组织部的立人部长,只是后来的时候,时运不济,但这也怨不得别人。 罗正财端着酒杯,在邹新民的肩膀上拍了拍,笑着道:那就有劳了,兄弟! 林华北虽然一直在桌上喝酒,但时刻注意着邹新民和罗正财,看俩人喝了酒,林华北忙端着杯子起了身,走过去道:我给两位领导,倒酒!这酒可是我泡了十几样老药的酒,喝了之后,浑身发热啊。 刚刚说了话:林华中就敲门而入,看到大家氛围热烈,将手包夹在了腋窝下面,双手一抱拳道:罗县长、各位领导,来迟了,来迟了。 邹新民道:哎,华中啊,你这是当了常务副局长,把咱罗县长都不放眼里了啊,你看,我们都喝散场酒了。 林华中主动走到罗正财的跟前,敬了一个十分浮夸的军礼道:报告县长啊,公安局今天搞突击检查,我这不是有意为之啊。 邹新民道:大过年的,搞什么突击检查。 哎,新民县长啊,还不是因为你家的长辈要来,我哥放心不下,所以才让搞了一个突击行动。 邹新民听完之后,端着杯子道:华东书记,有心了有心了。来,咱们一起喝一杯、喝一杯。 听到搞突击检查,罗正财心里倒是有了几分的不甘心,毕竟好不容易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要放松一下,结果公安局搞什么突击行动。 罗正财略带遗憾地道:哎呀,新民啊,看来,我今天回来的不是时候啊。 邹新民自然是意会,笑着道:罗县长啊,今天晚上您忙您的,知道您老人家回来了,李朝阳就应该主动到门口给您站岗。 林华中看了一眼邹新民,自然也是意会了,毕竟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罗正财有放松的嗜好。 林华中道:哎呀,罗县,煤炭宾馆可是刚换了牌子,我办的,市公安局重点保护单位。再者说啊,有我在,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嘛。 罗正财听闻之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当着之前下属的面,讨论这个问题,显得自己有些龌龊了。忙伸出了一根手指道:同志们都在啊,咱们都是领导干部,正规的,必须是正规的啊。 吃了饭之后,将罗正财送入了房间,邹新民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说道:本来打算结束得早,就搓上两把的,现在看时间啊,来不及了,你们好好玩几把。 罗正财到了房间里,刚刚洗漱完,就听到了敲门声,忙抖了抖衣服,照了照镜子,对自己的形象还是颇为满意。打开了房门之后,就看到两位妙龄女子,站在了门口。 罗正财看到两位妙龄女子站在门口,微微一怔,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又有些期待的神情。心里清楚这就是邹新民他们特意安排的 “节目”。 罗正财抚了抚眼镜道:你进来吧!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道:老板,我们两个都是来为您服务的。 罗正财一听三个人一起,自然是没有体验过这样的项目,嘴角露出了一丝邪魅的微笑,但脸上还保持着平静,那就都进来吧! 两位女子走进房间后,开始故作羞涩地在罗正财身边周旋,言语间尽是些暧昧的暗示。罗正财坐在床边,表面上还维持着镇定,内心却早已波澜起伏。 躺在了床上之后,俩人就开始了按摩,虽然手法上很不专业,但罗正财的表情却满是享受。 罗正财上下其手,严肃而又关切地道:哪里人啊,怎么干起了这个啊,聊了一会之后,罗正财带着领导和长辈的关怀道:家里条件艰苦,也不是从事这个行业的理由嘛,女同志嘛,还是要找个正当的买卖,学裁缝、卖衣服、再不济织地毯嘛…… 俩人倒是一边服务一边点头称是,对于这样的话,俩姑娘早就见怪不怪了,男人嘛两大爱好,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 周成带着治安大队的人,一家一家地检查,查了十多家旅馆、宾馆、录像厅和新开的迪斯科舞厅,几个中队长一碰头,都没有什么太大收获,毕竟老朴这样的老资历都被抓进去关门整顿了,其他人都正规了许多。 一个年轻的同志一边冻得哆嗦一边道:周局,这么冷的天,咱们兄弟搞了两个小时,如果空着手回去,又要被其他两个队的人看笑话了。 是啊,还不如不出来那。 一个中队长也是冻得搓了搓耳朵,说道:兄弟们都尽力了,确实没有什么收获,检讨就检讨嘛! 周成脸色严肃,说道:检讨就检讨?你上去丢人算了,还有哪里没有查? 哦,只剩下县委招待所和煤炭宾馆了,两家,咱们都惹不起。 周成道:放屁,县委招待所惹不起,煤炭宾馆惹不起?通知大家,去煤炭宾馆进行检查。 旁边一个中队长道:煤炭宾馆?周局,这个不好吧,煤炭宾馆住的可都是体面人。 体面人?犯了法就不大体面了吧。去,去查。 换作之前,周成也是不敢查煤炭宾馆的,但是张庆合书记已经将重要接待全部安排在了县委招待所,林华北也从煤炭公司调到了县总工会,城关镇的派出所都能在煤炭宾馆里扫黄,县治安大队又有何不敢。 说着治安大队的一二十人就浩浩荡荡地朝着煤炭宾馆走去。 到了煤炭宾馆,没有和经理过多的客气,周成一脸的严肃,大手一挥一行人就朝着各个楼层走去。 不多会,就有人趴在楼梯上喊道:周局,有个房间,一直不开门。 周成听了之后,就指了指经理道:拿着钥匙,跟我上来。 煤炭宾馆的值班经理看这阵仗,也是不敢多说话,自然是乖乖地取了钥匙,跟着一行人来到了五楼。 周成敲了敲门,里面没人答应,服务员用钥匙去开,说了句:领导,打不开。 周成道: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经理看了一下住宿登记表,说道:上面是县工会定的一间房,房间应该是反锁了。 听到是工会,周成心里踏实多了,旁边一人道:周局,里面确实有人,我们刚才检查的时候,听到了里面有那种声音。 周成自然明白,所谓的那种声音是什么意思。 周成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敲了敲门,直接喊道:里面的人听着,不开门,我们就破门了。 这个时候,有人跑上来说:周局,林书记和李局长到了,正在大厅。 周成忙一边走一边道:给他三分钟,三分钟的时间,不开门,马上破门。 说着就匆匆下了楼。 两三个刚从所里抽上来的小伙子脱掉了军大衣,正打算踹门,只听见里面门也就传出来了开门声。稍顷片刻,这门也就开了。 罗正财黑着脸,一脸严肃地道:大晚上的,敲什么敲。 几个年轻的同志一看,此人是派头十足,一脸官相,隐约间也觉得有些面熟,马上变得客气了起来。 啊,我们正常检查,耽误您几分钟,请出示您的证件。 罗正财兴致正浓,被打搅之后一脸的怒气,说道:查我的证件?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在临平就没人敢查我的证件,我是县长。你们公安局局长李朝阳,连副县长都不是,你们还敢查我。 旁边一个年轻同志悄声地道:咱们县长不是女的吗? 说到了这里,几人也就反应了过来,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道:您是哪里的县长? 罗正财看几人不依不饶,竟然问起了自己是哪里的县长,本来想说临平,但又觉得不妥,就咳嗽了一声道:我是平安县的。 话音刚落,几个年轻人心里就踏实了,平安县县长关临平公安什么事,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出示证件。 罗正财道:没带! 没带?我看你是没有吧,走,进屋看看。 罗正财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忙用手拦着门道:我可认识你们局长啊。 小伙子道:我们也认识,顺势就把罗正财推开,进了门之后,就看到凌乱的房间里散落着不少女式的衣服,这个时候,门后的窗帘也就动了一下。几个小伙子眼神交流了一下,其中一人一个箭步就走了上去,掀开了窗帘一看,一个姑娘只穿着内衣,瑟瑟发抖。这年轻同志大声呵斥道:藏得挺好啊,出来!不出来开枪了。 这个时候,就听到床下面有了动静,喊了一声,别开枪不值当得。众人吃了一惊,只看一个妙龄女子,慢慢地从床下爬了出来。 罗正财忙走上前,一脸紧张道:回去,没让你出来。 几个年轻的同志一看,手中的电棍也就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第 530章 这事只有邹镜池可以办 罗正财气冲冲地回到了房间里,对着床底下爬出来的女子一顿训斥,几位年轻的同志顿时打开了电棍,一下就将罗正财放倒了。 罗正财表情十分痛苦,恶狠狠地骂了句,小兔崽子,老子你们都敢…… 话没说完,电棍又伸了过去。 一个年轻的同志道:服不服,我就问你服不服。 门口还站着几个年龄稍大的同志,这门刚刚打开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县长罗正财,本想招呼年轻人撤退的,但罗正财咄咄逼人,几人自然也就懒得管了,反正你平安县的政协主席,现在又能拿我们如何?干脆也都看起了热闹。 几人在门口本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但看几个小伙子动起了家伙,就走了进去。几个老同志,自然不好说这个临平的老县长。只是道:啊,这个不要动家伙了,看这人年龄也不小了,别搞出事情来。 其中一人看着摊在地上的罗正财,上去又是一脚:骂呀,你怎么不骂了,你这老家伙,看起来人模狗样的,还整两个,也不怕他妈死在肚皮上。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同志看到了地上的一个气球,直接捡了起来道:妈的,这就是证据。 旁边一个老同志道:哎,脏。 这年轻人才反应过来,一脸嫌弃地扔在了地上道:讲不讲卫生啊,这有垃圾桶,说完就去卫生间洗手去了。 但看罗正财,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躺在地上,眼神空洞,脸上既有惊恐,也有绝望。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放纵竟会落得如此下场。曾经身为县长,在平安县也曾风光无限,如今却在这煤炭宾馆里被当众羞辱,罗正财深知这件事一旦传开,自己的仕途将彻底终结,多年来积攒的名声与威望都将化为泡影。 我陪着县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正在各个点位上督导,虽然是喊的要务实,其实从现实的操作上来讲,务虚的内容上也不少,毕竟大过年的,搞得鸡飞狗跳的,也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事,更多的也有震慑的意味所在。 听县公安局副局长,治安大队大队长周成汇报道:林书记、李局长,刚才兄弟们把能查的全部查了一遍,就是县城里的几家澡堂子,我们都进去看了,确确实实没有什么违法乱纪的行为。 林华东听完之后,并没有生气,反倒是乐呵呵地道:好嘛,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咱们公安机关特别是朝阳局长来临平之后,临平的治安形势发生了根本性好转嘛。朝阳局长啊,我看这个本身也是一种成绩嘛。 又闲扯了几句之后,治安大队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就快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看到了我和林华东,忙汇报道:林书记、李局、周局,上面抓了个嫖娼的,一个男的,两个女的。 林华东听完了之后,黑着脸道:伤风败俗,纯粹的流氓。 林书记,这个人他自称是平安县的县长。 听到了平安县县长,我顿时警觉了起来,多大岁数,什么名字? 哦,看起来五十多岁,现在问他什么都不说话了。 我听了之后,心里就想着平安的县长孙友福自然是不可能的,其他几位副县长,更是不可能来临平不通知我,而张云飞才刚刚三十出头,更不可能。 林华东道:上去看看。 我想了想之后道:林书记,算了,不去看了,无论是县长还是普通群众,这样的事发生了,都必须处理。 林华东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毕竟这个时候上去,如果真的是什么领导干部,当着这么多人,是放还是不放。 林华东揉了揉鼻子道:我们开展突击行动,打击的是违法犯罪分子,只要是违法犯罪,和他是领导或者群众没有关系,大家记住这个原则。 话音说完,就看到一行人架着一个男子走了出来,林华东眯着眼往上面楼梯一瞅,酒立马就醒了,忙转向了头道:啊,这个李局长啊,我喝多了,我去上个厕所。 我也顺势瞄了一眼,从楼梯上被架着下来的,正是林平前县委副书记、县长罗正财。 我心里自然清楚,这要是见了面,老领导就尴尬了,也忙道:周局,走,咱们陪书记去尿一个! 周成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上面的人,在看我和林华东,两个人已经到了煤炭宾馆的大门外面,周成马上就懂了,三个人找了一个墙根,站成了一排,直到侧目看到警车开走,才松了一口气。 周成看了看我俩,裤子都没有脱。 周成自然是看清了被架走的人是临平前县长罗正财,就带着几分疑惑问道:林书记,李局,刚才那个人有些面熟啊。 林华东长舒了一口气道:啊,是吗?没看清,没看清,哎呀,这马上过年,酒局太多了,中午喝了晚上也喝,年龄大了,眼神就不好使。 周成马上看向了我,我马上道:是啊,今天,我是中午陪了咱林书记,晚上又陪了咱林书记,年轻人,也不能酗酒啊。 说着几个人就又回到了大厅,这个时候,就听到了楼梯上传来了众人急促的脚步声,就看到了林华中、林华北、曾亚联和建委的商局长几人小跑了下来。 几人下来之后,就看到了林华东。 林华北道:哎,大哥,你们的人,把…… 林华东自然明白林华北的意思,自己这几个兄弟和罗正财本就是关系匪浅,但这个时候,也只有和罗正财撇清关系了。没等林华北把话说完,林华东忙制止道:你们几个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干什么,还有你华中,不是让你在公安局准备工勤工作。 几人看林华东语气严厉,兄弟之间自然是也有默契,也是不敢再说什么。书记, 批评完几人之后,林华东没给几人说话的机会,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直接出了门。林华东用手抹了一把脸道:哎,你说说,咱们这小网,怎么捞了这么一条大鱼? 我也挠了挠头道:书记,您是政法委书记,您说这该咋办? 林华东搓了搓手道:这样吧,这样吧,晚上咱们都先想一想,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说着,回到了煤炭宾馆的大厅,将林华两个兄弟,全部叫了出来,一起回了家。 周成看林书记的汽车发动,就来到了我旁边,不好意的道:李局,我们这个算不算战果,明天的会上,还要不要做检讨? 周局长啊,这样吧,明天安保工作任务繁重,暂时取消开会。 到了家里,晓阳已经睡了,但想着罗正财的事,还是将晓阳叫醒了。 哎,别睡了,给你说,晚上我们扫黄的事,有个稀罕事,不知道咋办了! 晓阳睁开了眼,一脸好奇的道:三傻子啊,你要是说这我就不困了。 晓阳听到我们县公安局扫黄抓了罗正财,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他?他都快60岁了吧,还找两个? 哎哎哎,重点不是这个,这和他多大年龄没关系,现在的关键是我们抓了临平的前县长,我们怎么处理? 晓阳坐起来之后,往身上拉了拉被子,思索了一会笑道:三傻子啊,你看你这局长当的,咋能啥事都能遇到,姐问问你,这事你打算咋办? 不好办,不好办,瞒不住的,毕竟抓到了人之后,你总要问姓名和身份吧。问清楚了之后,就麻烦了,我们也没想到,会抓到罗正财啊。在职的正县级干部,如果上报之后,肯定是按流氓罪抓人的。 晓阳倒是一脸轻松的道:哎,你紧张个啥,这事和你一点关系没有,和张叔也没什么关系,罗正财是市委管理的干部,和临平县委没关系,你正常上报就行了。现在紧张的是林华东 政法委牵头抓到的,他这次想躲都躲不掉。 晓阳说完之后,一脸坏笑的道:这老罗,有一套有一套。哎,三傻子,快上床,姐,给你讲个故事。 林华东带着林华北和林华中一起回了家,林华北知道是政法委牵头搞的突击行动,想骂人都不知道该骂谁。还是略带不甘的道:大哥啊,你说,你们怎么能把罗正财抓了啊。 林华东抽了口烟,十分落寞的道:老五,怎么回事,公安局的人按说应该有人认识罗正财! 林华中道:不一定,这两年分来的中专生不少,再加上从所里抽上来的年轻人,又有几个见过县长。 林华北道:说咋办,大哥,人是你抓的,姑娘是我安排的,你抓了罗正财,只要一审,我肯定要被牵扯进去,你说咋办? 林华东无奈的看了一眼林华北,从几人慌慌张张的下楼开始,林华东就顿感不妙,如果单纯的查出罗正财的问题,林华东倒无所谓,但这次牵扯到了自己家里人,林华东就有了不同的想法。暗自感叹了一句,实在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次竟然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个时候,再去责备林华北和林华中,也已是没有了意义,如今也只有站在家族的利益上来考虑问题了。 林华东摇了摇头,如果多抓几对也行,但他一个人和两个姑娘在一起,又只抓了这么三个人,又有这么多人看见,打个招呼把人放了,万一有个愣头青举报了,谁放的吃不了兜着走啊。 林华北道:大哥,真的就没有办法了?我看周成干的,喊周成把这件事压下去。 林华东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从下面就解决不了啦,违规操作必定是会留下把柄的,无论是谁,一辈子都被人捏在了手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上面往下解决,只要上面打个招呼,我们再去办,就不会有什么风险,就看邹镜堂愿不愿意帮忙了,只要他愿意张口,我看市委还是有可能高抬贵手的。 林华北道:那我去找邹新民。 林华中摆了摆手道;这个事,邹新民干不成,他的资历太浅,也不是邹家的直系亲属,这件事情太丢人,邹镜堂在这件事情上,不会卖给邹新民面子的。我看也只有镜池有这个资历来张这个口。 林华北道:邹镜池?多少年都不问事了.,他能愿意帮这个忙。 林华东思索再三,看着墙上的表指到了凌晨两点,就道:我和镜池,还是有些私交的。这样吧,现在我就去找邹镜池。 第 531章 追,现在还来得及 县科委的家属院,建于50年代,如今已经三十多年的光景,实属有些破败了,但县里知道邹镜堂在省里任职之后,顾及邹镜堂的面子,也考虑到邹镜堂有可能会在大哥邹镜池家里住上一晚,所以接连几天,都出动了人员对家属院的外墙进行粉刷,看起来就像是换了一副崭新的模样。 斑驳的墙壁被洁白的涂料所覆盖,原本因岁月侵蚀而显得灰暗的墙面,此刻在汽车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亮眼的光泽。那些曾经开裂、剥落的地方,也都被巧妙地修补平整,仿佛往昔的破败从未存在过。院子里的小径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落叶与杂物不见踪迹,两侧的杂草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矮矮地伏在地面。 林华东心事重重下了车,自己清楚邹镜堂这个级别的干部,非亲非故的拉下脸来为罗正财张这个口并不容易,之所以来找邹镜池,还是因为参与吃饭的有邹新民,邹镜池生活在县里,对邹新民的感情是要深一些的。而邹镜池如果出面 事情就有转机,因为邹镜池的背后站着邹镜堂,用邹镜堂的影响力,把事办了,最为稳妥。就算最后出了事,邹镜池一个退休的老头,谁也拿他没办法,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门敲了好一会,就看里面开了灯,随后就听到了几声咳嗽的声音,邹镜池的老伴去世得早,如今是一个人住在科委的家属院里, 随着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渐近,门缓缓打开,邹镜池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件有些旧的中山装,披着蓝色的棉大衣,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带着岁月与独居生活刻下的痕迹。看到是林华东,邹镜池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老领导,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林华东满脸堆笑,语气中却难掩焦急。 邹镜池笑了招呼了一声,侧身让林华东进了屋。室内陈设简单朴素,桌子上的电视机盖着一条方巾,房屋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邹镜池径直走向那张有些年头的木沙发坐下,示意林华东也坐。 林华东环顾了一周,自将来意说了个清楚,邹镜池的人生经历,颇为丰富,但听到这事,脸还是抽了一下。 邹镜池掏出了一支烟,扔给了林华东,林华东主动起身为邹镜池点了火,邹镜池深吸一口烟,心里暗道,抓了也就抓了,这老小子也为临平没办什么实事,自己早就不问事了,何必去操这个心。缓缓吐出几个烟圈,烟雾在屋内缭绕,眼神在朦胧中显得有些深邃。“华东啊,正财这件事,你直接给公安局打个招呼,李朝阳局长我见过,那小子,讲原则也不失灵活的嘛。”邹镜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岁月磨砺后的沉稳。 听到邹镜池不接招,林华东并不意外,只是往邹镜池身边坐了坐,意味深长地道:按说这次正财是自作自受,但是我听说,这两个姑娘,是新民亲自为正财选的。 听到邹新民为罗正财选姑娘,邹镜池的脸色微微一变,原本松弛的神情瞬间紧绷起来。他夹着烟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烟灰簌簌地掉落下来。 林华东看到邹镜池的表情,自然明白这事说到了邹新民的心坎里,又补充道:老领导啊,按说这个点不该来给您添乱的,但是啊知道您关心晚辈,我的年龄也不小了,也不该操心这些事,但是如果咱们不介入,那下一辈的前途,受影响啊! 这些道理自然不用多说,为了邹新民当上县长,自己没少给邹镜堂做工作,如今这个时候,如果不为邹新民出头,邹家在临平老家,自然是威望扫地。对一个老人来讲,还有什么比后继无人更让人倍感凄凉。虽然是恨铁不成钢,但如今这个时候,也不得不考虑善后的问题。 邹镜池眉头紧皱,无奈地说了句道:这事咋给镜堂说,丢人啊。这样吧,明天一早,我们去找张庆合吧,看张庆合给不给面子吧! 而天一亮,在张叔家里去吃早饭,将昨天的情况,向张叔和香梅县长都做了汇报。 两人听了之后,都是一脸的震惊,良久之后吴香梅道:他都快六十了吧,还找两个? 我一听,怎么感觉这话如此的熟悉,忙看向了吴香梅。 吴香梅脸色一红,忙解释道:找一个也不行,我的意思是,他,为老不尊、道德败坏、思想肮脏、行为可耻、侮辱妇女。 张叔听了之后,叹了口气道:欲望是人性,但克制却是修养啊!香梅,你说这事怎么办? 吴香梅看了眼张庆合道:书记,幸亏不是临平的政协主席,太丢人了。 张庆合道:临平的也好,安平的也罢,败坏的都是党和政府的形象,朝阳,你刚才说的是林华北、林华中和曾亚联几个人一起从楼上跑了下来? 吴香梅捋了捋头发道:书记,您的意思是他们也有所参与?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朝阳,你在现场,你的判断是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昨天的场景,基本上能够判断几人应该是在一起吃饭喝酒。 张庆合点了点头道:朝阳,你觉得怎么办? 张叔,依我看,罗正财现在离开了临平,包括昨天林华东看到了是罗正财,也是躲都躲不过,墙倒众人推嘛,我看我们就按照正常的程序审理。 张叔一边慢慢地吃着馒头,又夹了些咸菜,思索再三,就得出了一个基本的判断:林华东要躲,依我看是并不知道他那两个兄弟和罗正财在一起。这件事并不偶然,也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通过这件事,很有可能扭转临平的一些歪风邪气。这个案子,也不难办,方法跟着方针来嘛,最大的方针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嘛。在临平公安不好审,会有阻力。他既然自称是平安县县长,好办嘛,给你李叔打个电话,告诉他,有人冒充平安县县长,请他们来核实嘛,只要有了第三方的力量介入,这件事就不是咱们临平一家说了算嘛,事情的主动权就牢牢地把握在了你小子手里,明白没有。 吃过了饭,放下了筷子,我就赶到了县公安局,还没落座,就将周成叫了过来。 周成进门之后,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十分自然地直接坐下,而是站在了办公桌前,毕竟录像厅的事和治安大队有着不少的关系,按照张叔的思路,先敲打,看思想上是否有转变,如果能够及时悔改,还是可以给一次机会的。 我放下了茶杯,周成主动道:李局,昨天晚上,我们立功心切了。一下把领导给抓了。 哦,周局长啊,你说的是那个平安的,那个什么假县长吧。 周成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李局,主要是当时我不在,没控制局面,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了。 周局,你不会以为那个假县长和我有关系吧,我告诉你周局长,别说那个人和我没有关系,就是有关系,这么多人看见,你敢放吗?你要是放了,手底下的人各个可以拿捏你。在扫黄期间顶风作案,也必须依法严惩嘛,这事你们开始审问没有啊? 哦,李局,没有,兄弟们正在等局党委的指示。 我慢慢起了身,拿起了暖水壶,从柜子里拿出了茶杯,放了茶叶,周成忙快走几步,接过水壶倒了水,水蒸气腾空而起,让周成的眼镜之上,泛起了一层水雾。我拿起了水杯,递给了周成,周成双手捧着水杯,显得十分恭敬。 我笑了笑道:烫不烫? 哎,李局,有些烫。 周局啊,烫就放下嘛。昨天,我陪林书记啊,喝了两场,到现在头都痛,昨天那个假县长带出来的时候,我去上厕所了,没看清那人是谁,但是平安县县长是小伙子,这个人你看清没有啊? 周成稍有犹豫,忙道:我好像也没有看清。 那这样,啊,这样,你去让人联系平安县公安局,就说咱们抓了一个在平安嫖娼的县长,请他们现场核实,实在不行,咱们把人移交给他们,毕竟败坏的是平安县党委政府的形象。周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周成放下了茶杯,自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抓人已经是把人得罪了,如果放了也有风险,处理下必定得罪不少临平的本土干部,这个时候将里面的那个“假县长”丢出去,对自己和治安大队来讲,是最好的局面。周成会心一笑,又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道:“李局,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我坐在办公桌后,揉了揉太阳穴,又累又困,还是拿起了电话,打给了李叔…… 因为邹镜堂要来,县委书记张庆合吃了饭就到了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邹镜池和林华东两个人就来到了办公室。 看到了邹镜池,张庆合并不意外,毕竟今天要迎接邹镜堂,主动笑着道:邹老,您不用这么早过来,邹书记要十点才到。 张庆合起了身走到了沙发旁,让林华东和邹镜池坐到了沙发上,三人客套了几句之后,邹镜池道:书记啊,我给你说句题外话。说着也就将罗正财为临平经济社会发展做出的贡献讲了一遍,动情之处,吐沫星子都飞了出来。 张庆合心里暗道:乏善可陈啊,也是难为这老领导了。 张庆合并不着急,听邹镜池讲的热烈,也就走到了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号码道:邹县长啊,邹老前辈啊在我这里,你这样,今天中午的午餐,把正财同志安排到主桌去。 说罢挂断了电话,笑着对林华东和邹镜池道:我啊来临平的时间短,对咱们的干部啊,了解得不够深入全面,听了邹老的话之后啊,我很受触动。这样啊,今天的午餐,必须将咱们的正财县长安排在主桌一同陪咱们镜堂书记吃午饭。 林华东和邹镜池相互看了一眼,林华东搓了搓手,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张书记啊,这样啊,我打断一下啊。昨天,准确地说是昨天晚上,咱们县公安局搞突击行动的时候,抓了一个人,事后,我了解了一下,这人是咱们正财同志。 张庆合一听,脸就拉了下来,一脸不悦地拍着沙发扶手道:华东同志,什么情况?昨天晚上抓了正财同志,为什么抓?你难道不知道正财同志是县委邀请来的客人? 林华东被批评了,心里倒是有些敞亮了,看张庆合的态度,似乎对罗正财十分的包容。 林华东自是将罗正财的事一五一十向张庆合作了汇报,又道:书记啊,是公安局的几个年轻小伙子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认出来咱罗县长,这才闹出了误会。 张庆合仍然是满脸的不高兴,摘下了眼镜道:华东同志,为什么现在才报告?公安局里人多眼杂,这么多人都看着正财同志被抓了,你作为政法委书记,你说怎么办? 林华东自然是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从政法委书记的身份来讲,自然是不便讲放人,毕竟这个性质太过恶劣,就将目光看向了邹镜池。邹镜池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书记啊,我来说几句吧,正财同志啊,从本质上来讲,也是犯了男同志都容易犯的错误,考虑到其对临平发展的历史贡献上,我冒昧提议,请咱们县公安局网开一面,后续的事情咱们再从长计议。毕竟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咱们临平的形象也有影响,而且正财同志在本地也有些威望,这样贸然处置,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波动。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稳定压倒一切嘛。”张庆合重新戴上眼镜,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说道:“邹老啊,华东同志也在,按说这样做,风险不是一般的高,到时候放了人,一旦被举报了,我这个县委书记,也是包庇纵容犯罪了。老林,你是政法委书记,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比我清楚。换作一般人,我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但既然邹老张了口,华东啊,我看你们政法委,要尽快地把情况摸清楚,有没有可操作的空间,只要你老林觉得没问题,我看我们县委,可以酌情考虑,按照邹老的意见办。 林华东道:书记啊,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和邹老的意见,抓落实。 张庆合面带不悦地道:老林啊,你也是老同志了,请示和汇报是最基本的制度,一定要执行到位。你看,都九点五十了,走吧,一起去迎接镜堂书记,公安局的李局长也在,到时候,你们拿出具体的稳妥意见来,抓要合法合规,放也要手续正当,不能授人以柄啊。 邹镜池实在是没想到,张庆合可以给自己这么大的面子,也就和张庆合有说有笑地出了门。出门之后,正好就碰到了邹新民。 邹新民已经知道了消息,早上的时候接到了张庆合的电话,还十分的诧异,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向来不问世事的邹镜池竟然亲自出马了,自己也就踏实了不少。 邹新民道:书记,我正好算着时间快到了,专程来请您。 邹镜池道:新民啊,庆合书记是一位很有原则性很强,包容性也很强的领导,你以后必须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全心全意地支持庆合书记的工作。 邹新民笑着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跟着张书记,学习了很多。 张庆合笑着道:革命同志嘛,相互学习。 邹新民忙道:书记,我再请示一下,午餐的时候,正财同志坐主桌。 此话说完,所有人都明白邹新民的意思,那就是中午之前,能不能将罗正财放出来。 张庆合看了看表,十分果断地道:华东啊,人是你抓的,事是你办的,今天中午能不能吃一个团圆饭,关键在你这边的手续啊。 林华东道:书记,等一会我见了朝阳局长,我们两个一起抽时间,专程回去办这个事。 邹镜堂到县里来,打完了李叔的电话,我就带着两辆警车到了县郊,等待邹镜堂。按说县四大班子都应该到县郊来迎接,但邹镜堂专门让秘书打了电话,不搞迎来送往。 车队驶入县委大院,就看到了张叔和香梅县长等一众领导,车辆刚刚停稳,就看到邹新民快步上前为邹镜堂打开车门,恭敬地说道:“叔叔,欢迎您回家。” 邹镜堂下车后,与众人一一寒暄,说着客套话,我看着时间,县委大院只有十分钟,就要赶往县一中。邹镜堂读书的时候,还是当时的国中,算起来,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了。 正观察着众人,张叔和香梅县长面带微笑地向邹镜堂做着汇报。这个时候,林华东和邹镜池、邹新民三人就走了过来。 介绍完了之后,我仔细看了看邹镜池,依稀觉得这人很是面熟。 哎, 邹老,我看你好像很面熟啊。 邹镜池道:小伙子,你忘了啊,咱们见过面,在县委招待所,一起喝过酒。 邹镜池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银河录像厅的老头。哎,你是那个,那个。 邹镜池忙伸出手道:老邹,老邹。 邹新民道:李局长,昨天都是误会啊,麻烦您把罗正财放了吧。 罗正财? 林华东见状忙道:新民啊,昨天,是周成在负责,李局长估计不清楚情况。我看了周局长也在,把他一起喊过来吧。 说着就招呼周成过来。 周成过来之后,林华东自是把昨天的情况说了情况。 周成一脸不解地道:林书记,我没看到抓的有正财主席啊。 林华东拍了拍头道:对了,你们两个都陪我上厕所去了。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领导啊。 周成一脸吃惊地道:林书记,您怎么不早说,那个家伙,兄弟们以为是平安来的骗子,把人移交给平安县公安局了。 邹新民脸色骤变,急切地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周成道:手底下的人在办,我估计有二十分钟了。 邹新民面露惊惶之色,大声道:追,快追呀,现在还来得及! 第532 章 老同志倒下了 邹镜堂正面带微笑地听着县委和政府总体的工作汇报,邹新民一吼,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就这一个眼神,让邹新民吓得一个哆嗦,忙变了一张笑脸道:李局长,周局长,我的意思是庆合书记都发话了,咱们还是要把人带回来不是? 现在出发去追,还是来得及的。 我马上看向了林华东,悄声地道:林书记,这咋不早给我们说一声啊,你看这事闹得,现在太被动了,我马上让周局长,带人去追。 周成马上道:李局,他们不给,我能不能开枪。 我心里暗道,这个周成,真是会演,马上道:就是追到平安县公安局,也要把人给我带回来,咱们必须无条件执行县委的命令。 邹镜池也是叹了口气道:说晚了,确实说晚了。 邹新民也看了看林华北,在其耳边悄声的道:林书记,您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林华东此刻脸上既有无奈也有尴尬,本想在年前树立一下自己的权威,竟然彻底演砸了,现在看来自己里外不是人了。除了林华北受影响之外,自己的亲兄弟林华中,作为公安局副局长,在突击行动期间也是难辞其咎。 林华东虽然是心中苦闷,但毕竟是家族的老大哥,深知这个时候必须维护家族的利益,不能让局面彻底失控。他强打起精神,对邹新民说道:“新民,你先别慌,公安局的同志这不是去了嘛”。 说罢将邹镜池请到了一边道:老领导啊,这事要做两手准备了。” 话音未落,张庆合凑着吴香梅正在汇报,就走了过来,一脸严肃的小声说道:怎么回事,当着领导,吵什么吵? 林华东自是将情况向张庆合做了一个通报。张庆合回头看了一眼邹镜堂,并没有注意这边,就略带责备地道:老林,我还是说的那句话,要及时汇报啊,下次,有这种情况,一定要及时和县委沟通。 林华东苦笑了一声,暗道:以后那个王八蛋还管这些事,都活该被抓。 邹镜池道:庆合,您看我一会儿,要不要同镜堂说一说这个情况? 张庆合道:华北,你的意见? 林华北颇感无奈地道:咋说啊,丢人啊。 邹镜池道: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丢人不丢人?就是丢人,也比丢进去好吧。说完就看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邹新民。 十分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众人一行就到了县一中,邹镜堂看到了自己的老师和同学,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暂时将刚刚的纷扰抛在了脑后,与他们热情地寒暄起来。而林华东、邹新民等人却依旧心事重重,在一旁强颜欢笑地陪着。 转了校园、看了老师,听了听学校的汇报之后,一辆黑色轿车就开进了县一中。 汽车停稳,市政协党组书记、主席孟庆滨、市政协的秘书长李学武一起下了车,走了过来。 张庆合忙道:邹书记啊,市政协的庆滨主席,市政协的秘书长,李学武。 邹镜堂作为正部级干部,还是表现出极高的涵养,微笑着伸出了手,与孟庆滨握了握手。寒暄道:庆滨同志啊,多有打扰啊,您亲自跑一趟,我心里过意不去。 孟庆滨道:邹书记回乡,全市父老乡亲比过年了还要感到高兴啊,本来钟书记和齐市长啊,上午都要一起来的,但今天一天的会,也就只有晚上向书记汇报工作了。 作为省政协的党组书记,在年后省里召开两会之后,就会成为省政协主席,常年在官场之上,自然明白什么话是场面话,什么话是客套话,什么话又是大实话, 邹镜堂与孟庆滨客套了几句之后,众人就一边走,一边随意的交流着。 而副局长周成,带着两个治安大队的同志,开着局面面的阿罗244越野警车,沿着临平通往平安的公路,一路飞驰。 周成点了烟,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刺耳的风噪声灌进车内呼呼作响,本来抖出去的烟灰又被吹回了车内,周成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双手夹着烟一指道:慢点开慢点开。” 身旁的队员侧身说道:“周局,李局长不是表态说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上头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人带回来”。 周成倒是一脸不屑的道:抓,怎么抓,你没看人家平安来了三辆警车,个个都带了家伙。 后面的队员则道:周局,咱李局不是和他们关系都特别好嘛,直接打个电话让他们把人送回来不就完了嘛! 周成冷哼一声:“你以为这事儿有那么简单?罗正财,可是正县级的干部,这里面是既有人想保他,又有人想弄他,牵扯的利益关系复杂着呢。咱们这些干活的,领导咋说咱就咋办,这样不会错。 开车的队员又侧过身道:周局啊,我就想不通了,你说罗正财,当过县长的人,怎么能干出来这种事?再者说了,他这个级别,只要想要,那不得一大群女干部往上贴啊,何必去找这些红尘女子啊。 周成倒是笑了笑道: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男人嘛,都喜欢找点新鲜感嘛!你俩老实说,看到漂亮姑娘,就没有想法? 两人听了周成的话,都默默点头,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警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在持续。周成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不由的暗自感叹,公安局自从换了局长,怎么感觉县里的领导都开始倒霉了那! 汽车到了平安县城,临近过年,不少群众都到了县城购置年货,大街上停了不少的摩托车和自行车,让道路变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周成看了看手表,不急不慢的道:昨天是谁用电棍打的老罗—县长啊! 哎,周局,放心啊.,打人的几个都不敢来,不然一会见了面多尴尬! 后面的道:哎,你还别说,当个县长都就是不一样,他们说,在里面发现了三个用过的气球。 周成敲了敲驾驶台道:哎哎哎,注意点注意点,这些不能讨论。 三个人一边说,一边慢慢的开,等着到了平安县公安局,已经快十一点半,到了公安局之后,周成找到了副局长王守谦,因为平安县公安局出动的是刑警,以涉嫌诈骗的名义将罗正财带了回来。 三个人在王守谦的办公室刚刚坐下,李尚武就走了过来,王守谦忙介绍道:这是我们县公安局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长李尚武。 周成三人忙起了身,相互敬礼之后,李尚武道:我听说你们要将人带回去? 周成道:是啊,我们县委政法委的林书记安排我们去带人回去。 李尚武倒是直接,人你们带不回去了,根本就不在我们县公安局。 不在县公安局? 李尚武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人是什么人? 周成尴尬的笑了笑道:之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是平安县的政协主席。 李尚武掏出了烟,一人发了一支道:公安都是一家人,你们也是内部同志,我也不瞒你们,县政协主席嫖娼,咱们县公安局哪里管的了,把人带回来之后,我们县委已经向市里汇报了,现在人给弄到市公安局去了。 周成听闻此言,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暗忖这事情愈发复杂棘手了。他接过烟,却并未点燃,只是在手中来回摩挲着,思索片刻后说道:“李局长,这事儿可让我们有些为难了。我们领导下了死命令,务必把人带回去,现在您说人在市公安局,这,我们怎么交差啊?” 李尚武笑了笑道:周局长啊,交个什么差啊,一会你回局里打个电话,就说强行要人,你们三个被我们给扣了就行了。回去之后,老林就不会找你们麻烦了。他要是问你,你回去告诉你们老林,就说人是被我们县纪委监督之下带走送市公安局了,和咱们县公安局没有关系,喊他少操闲心就是了。啊,这样,守谦啊,这些都是朝阳的同志,那也就是咱们的兄弟,周局啊,中午我还有事,就失陪了,守谦啊,招待好。 王守谦道:放心吧李局,都安排好了。 周成听了李尚武的话音之后,倒是多了一份淡定,回去的越早,越是不好交代,吃了饭回去,反倒显得自己是做了工作的,也就决定,把饭吃了再走。 而在临平县委招待所,县政府办的主任钟潇虹提前来查看场地,看着主桌上的名单,不觉得一愣,就问道:怎么把罗正财的名字,放到了主桌,把学武书记反倒是放到了副桌了。 经理忙道:钟主任啊,这个是没办法啊,邹常务打来的电话,说是张书记的意思。 听到是邹新民打来的电话,钟潇虹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刚刚将包间看了两遍,县委大院里就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两个女服务员忙而有序的分立在包间的门口,打开了包间的门。几分钟后,走廊里就传出来脚步声和谈笑声。 邹镜堂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进了包间桌每个人的位置前面,都有一张红色的纸,上面用毛笔写了每个人的名字,这也是免得众人在因为位置的事情让来让去。 李学武笑呵呵的来到了主桌旁,环视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脸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又看了一眼之后,反倒是看到了老搭档罗正财,就有些尴尬了。 吴香梅看李学武尚未落座,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忙走到赵东旁边,在赵东耳根起耳语了几句,赵东听后,忙走到自己的座位前面,将自己的名贴悄悄撕了下来,吴香梅忙道:学武秘书长,您的位置在这。 李学武看了一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孟庆滨自也是看出了端倪,忙道:学武同志快坐啊。说着又向邹镜堂汇报道:邹书记啊,学武同志之前就是临平县县委书记,也是为临平的改革开放事业做出了贡献的同志。 张庆合看了一眼座位,心里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多了赵东的位置,少了李学武的位置,不用说,有人又在耍小把戏,好在吴香梅反应比较机敏。 听到李学武就是临平县委书记,邹镜堂好像想到了什么,但还是面↑带着微笑道:是去北京学习的那个政协秘书长吧?我有印象,当初组织部的立人部长,在会上通报情况,全省政协系统,去了九个人学习,只有东原的去的是处级干部嘛,学武同志啊,要好好学习,珍惜机会,从党校回来之后,进半级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听到邹镜堂这么说,知道内情的张庆合、吴香梅相视一眼,毕竟学武的副厅级被暂停考察,大家心里都是清楚,根节在那里,不然的话,李学武的副厅级已经解决了。钟毅原本计划让李学武抓纪检工作,也被林华西捷足先登了。 虽然心里清楚,但桌子上的人依然都是一脸的淡定,吃了午饭之后,邹镜堂要午休二十分钟。安顿了邹镜堂之后,孟庆彬也就回房间眯上一会。 邹新民看了看表道:还没来,华东书记,您觉得平安县公安局,会不会把人放回来? 林华东道:.难说,不好说。 邹镜池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眉头紧锁的抽着烟,不时望向了招待所的大门,等了七八分钟,就看到警车开了进来。 几人忙围了过去,只见周成一边喘着气一边道:各位领导,我汇报一下,罗正财,是市管干部,现在被送到市公安局去了。 邹镜池听完之后,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就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第 533章 你离婚我绝对不同意 邹镜池摔倒在地,众人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了,忙将邹镜池搀扶了起来,检查之后,好在并无大碍。 将邹镜池搀扶起来之后,邹镜池挥了挥手道:早上啊,起得早,没有吃药,这不刚才血压有点高,没站稳。人啊,不能不服老。来,周局长是吧,说说,说说,平安县公安局怎么能把人交到市公安局啊。 周成也是一脸的愤怒,说起话来也是愤愤不平,老领导啊,平安公安实在太过分了,我们去了之后,就像审犯人一样向我们问话,到了最后才说人送到市局去了…… 旁边两名队员,看着周成说得声情并茂,还是不由得抬起了胳膊,闻了闻,衣服上还弥漫着羊汤的味道。 林华东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道:周局长,辛苦了。老领导啊,你是不知道啊,平安县公安局,向来是不讲规矩,肆意妄为啊。 周成身为管治安的副局长,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这个时候已经明白,无论之前和林华东的关系多好,这个时候必须一条道走到黑,那就是抓的人不知道是临平的前县长罗正财,不知者无罪嘛,如果自己稍有含糊,这个烫手的山芋就落到了自己的手上,但这件事治安大队和县公安局内部,早就传开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地。县委领导一句话是把罗正财放了,但万一那天东窗事发,县委领导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了,说自己不清楚,到最后还是这个副局长来承担责任,所以,把罗正财弄到平安去,枪毙也好,判刑也罢,终究是追究不到自己的头上。 邹镜池听完之后,感叹了一句,自己刚才怎么没摔死啊,摔死还体面一些,罗正财被弄到市局去了,只要稍微上点手段,小姐哪里来的,邹新民必定是被抓。邹新民这个小王八蛋,真是把自己害惨了,毕竟这小子,也找人服侍过自己,一旦进去把自己给卖了,这邹家的脸面,算是丢尽了。不然的话,那个王八蛋,这么上心给他善后。怨谁,都怨自己老伴走得早啊。这个时候,自己算是理解,县公安局的那个老高,为什么宁愿去死,也不愿去接受审判和调查了。 邹镜池十分无奈地拍了拍大腿,看着众人道:哎,庆合那?庆合书记那? 林华东道:庆合书记午休去了。 邹镜池拉开了袖子,看了看手表,看着林华东道:喊醒?他是平安过来的,兴许他出面,还有机会。 林华东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去试试?” 说罢,便匆匆转身朝招待所领导休息的房间走去。 邹镜池则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忧虑。不多会,林华东就快步走了过来道:邹老,张书记请我们过去。 到了张庆合休息的房间,张庆合手指伸在了办公桌后,点了两下道:去把邹常务也叫过来。 不多会,邹镜池、林华东、我和邹新民四个人就胡乱找了地方坐了下来。 张庆合戴上了眼镜道:我刚刚给平安县的县委书记郑红旗挂断电话,邹老也听到了,红旗书记也是很无奈啊,毕竟正财是市管干部,平安县公安局不好调查。这事他已经直接汇报给了朝政书记,朝政书记亲自安排人将罗正财弄到了市公安局。华北、朝阳,你俩都在,我看临平也要做好被市公安局调查的准备,毕竟咱们这里是事发之地。 张庆合环顾一周,又道:说句不该说的啊,咱们一屋子的人,为罗正财把心都操碎了,但是罗正财作为平安县的政协主席,党的领导干部,竟然在全省扫黄打非期间,以平安县县长的名义招摇撞骗,从事嫖娼活动,太不争气,做得太过了。林华东颇感无奈地搓了搓脸道:书记,您给拿个主意啊,毕竟,罗正财同志当过这么多年的县长,是咱们临平脸面啊。 几人越着急,越是印证了张庆合的判断,不过一切都在张庆合的掌握之中。之所以由临平移交给平安,是因为罗正财被抓的时候,自称是平安县县长,顺理成章。二是移交平安,再由平安移交给市公安局,一切都符合程序。假如直接从临平直接移交给市公安局,这就不免让本地干部觉得县委是有意为之,难免将矛盾吸引到县委上来。正是应了那句话,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张庆合感叹了一句道:邹老啊,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直接说啊,包括华东,今天早上,你们九点到了我的办公室,铺垫了半个小时才说罗正财被抓了,那个时候,人移交手续都办完了。邹镜池满脸羞愧,赶忙说道:“庆合书记,是我们考虑不周,当时也是慌了神,也是没想到,咱们县委这么通情达理啊”。张庆合抬手扶了扶眼镜,眼神中透着凝重与威严,说道:华东啊,这件事已经突破了县委可以掌控的局面,你那边可不可以走一走朝政书记的路子啊”。 林华东想起前段时间抓捕董先刃,周朝政大手一挥,两台东方红的推土机后面,跟着手拿突击步枪的武警,看半辈子的战争都没有那个画面深刻。 邹镜池一脸期许地道:华东,不行就试试吧。 林华东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后说道:“书记,邹老,不是我不想去尝试,只是这事儿牵扯到正县级干部,我一个副县级在周书记面前没那么大的面子,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去找朝政书记疏通关系,恐怕不妥,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要级别高的领导才行啊。” 张庆合微微点头,神色凝重:“你说得也有道理,正在扫黄打非,如今的形势确实敏感,我们确实不好张口。” 说完之后,就看向了邹镜池。 邹镜池思索再三后道:不能看到同志犯了错误就一棍子打死嘛,不能因为小小的生活作风问题毁掉一个为事业为临平奉献了大半辈子的干部,这样吧,我去找镜堂,请他出面,给市委打个招呼。 几人看邹镜池愿意这样做,自然是不好拦着,但张庆合有些尴尬地道:这个,这个我们就不好进去了,毕竟我们在,领导不好表态。 邹镜池出门之后,张庆合感慨道:咱们老领导,有情有义啊。 林华东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又道:书记啊,我估计,可能一会要改行程,说不定,咱们领导要直接去地区。 众人来到了招待所的院子里,看了看表,邹镜池和邹镜堂两人已经说了有十分钟,时间越久,张庆合心里就越没底,罗正财和邹家非亲非故的,这个时候,怎么会为邹家说话那,毕竟这事太丢人了。 市政协主席孟庆彬伸了伸懒腰,说道:几点了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四五个人都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争相汇报道:两点十分了,过了十分钟了。 又过了三分钟,邹镜堂休息的房间门终于开了,孟庆彬马上笑着迎了上去,但看邹镜堂依然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一般,看这个状态,邹镜堂似乎并没有卖邹镜池的面子。 邹镜堂、张庆合一左一右地陪着邹镜堂上车,林华东忙凑近邹镜池,还没有开口,邹镜池就笑了笑道:镜堂说了,晚上的时候,他会亲自找钟毅书记沟通这个事。 哎,邹老啊,你有没有向领导汇报,新民? 啊,汇报了,本来镜堂不同意管这个事的,还是为了晚辈,打算拉下脸来,给钟毅说几句软话。说罢凑近了林华东,十分小声地道:你知道的,因为县长的事,镜堂和钟毅之间,有些微妙。 那,那咱领导还不快去? 邹镜池叹了口气道:镜堂说了,急行无好步,缓走当歇气。钟毅愿意帮忙早晚都要帮,钟毅不愿意帮忙,现在赶过去,反倒无益。 林华东听了,两只手搓在了一起,暗道:这个级别的领导,真是看的都是本质啊。 一行人到了邹家祠堂,村里人山人海,邹镜堂一边挥手一边笑呵呵的与人打着招呼。这个时候都是乡里乡亲的,不需要防止什么突发事件,我们穿制服的,只能是跟在后面细细观察。 待领导与众人寒暄完过后,一行人就来到了老宅,群众也就散了,邹家几个兄弟,早已是离开了老家,在临平的只有年龄稍大的邹镜池了,所以,几间土屋虽然是被打整过,但也是略显陈旧。 待众人进了老宅之后,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拿着手包,穿着一件厚实的黑色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脚蹬一双棕色的翻毛皮鞋,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我的跟前,回头往院子里望了一眼,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寒风将头发吹得有些凌乱,钟潇虹捋了捋头发,却依然不失干练与优雅。轻轻跺了跺靴子上的积雪,伸出双手,哈出一口白气,笑着道:好冷啊,你看我冻得,手都没有知觉了。 我看了看太阳道:还好吧,今天还有太阳。 钟潇虹道:我和晓阳一样,一到冬天,脚就冷。 闲聊了几句之后,钟潇虹道:李局长,是不是罗正财出什么事了,刚才我听他们都在说罗正财。 我知道,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不少人都已经在私底下讨论,嫖娼被抓的人,就是罗正财。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钟潇虹说:“是罗正财出了事,昨天打非期间,他以平安县县长的名义招摇撞骗,从事嫖娼活动,被咱们治安大队抓了个现行。现在平安县公安局已将他移交给市公安局,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临平这边也很头疼。” 钟潇虹听后,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愣了许久才道:嫖娼? 对,而且一次找了两个。 钟潇虹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一次找了两个?”钟潇虹一时之间竟然红了眼圈,表情里既有委屈,也有解脱,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不解地道:钟主任,您这是? 钟潇虹忙用袖子擦了擦眼,发自内心一笑道:没事,没事。李局长,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局长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里暗道,有这么好? 这个时候,就听到老宅里传出了脚步声,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移步祠堂,到了祠堂里,邹镜堂点了香,市政协主席孟庆彬也要了香,十分虔诚地点了几枝。将香插入香炉之中,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上香过后,孟主席微笑着道:邹家啊,祖上有德,养育出了镜堂书记这样不忘家乡根、回报桑梓情的好干部啊。这是咱们邹家之德、临平之福、东原之幸啊…… 钟潇虹站在院子里,往里面瞅了几眼,来到了我的身边,悄声笑着打趣道:哎,李局长,把你的枪给我,你也快去烧上几支,说不定,春节过后,就副县长了。 哎哎,这个可不能乱给,我们有纪律。下午四点钟,所有的活动,都已经结束,按照安排,就要去地区,和市里的领导一起吃晚饭。邹镜堂笑着与大家一一握手,领导的手握起来厚实又温暖,到我的时候,邹镜池主动道:这个是公安局局长,小伙子很不错啊。 邹镜堂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年少有为啊,很好,很好。 临近上车的时候,邹镜堂朝着李学武招了招手,笑着道:我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说你一直在抓铁路,做了大量的工作啊。 李学武道:邹书记啊,临平的情况您最清楚,咱们有煤,只要打通了铁路线,就可以充分挖掘煤炭的潜力啊。 邹镜堂道:恩,这样吧,你上我的车,聊一聊你的想法。 李学武看了一眼孟庆彬,孟庆彬忙道:学武啊,把握机会,向领导把想法和思路,汇报清楚。 众人上车之后,我们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将邹书记送到了县界,市公安局的车无缝衔接,直接将邹镜堂带到了地区。 邹新民心里暗道:不能按下葫芦起来瓢,钟潇虹离婚的事,还是没有办,如果不把招呼打到,钟潇虹万一离婚,岂不是前功尽弃。这个时候,倒也顾不上身份了,直接拿起电话,将钟潇虹叫到了办公室。 邹新民客套了几句之后,笑着道:钟主任啊,听说你要办理离婚手续?钟潇虹微微一怔,随即神色平静地说道:“邹常务,是有这回事儿。” 邹新民轻轻叹了口气,看似关心地说:“钟主任,你在这临平官场打拼多年,一直表现出色,现在正是提拔的关键时期,如今这时候要是离婚,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议论,对你的仕途多少会有影响啊。你看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钟潇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坚定:“邹常务,我很感激您的关心,已经在准备办手续了。” 邹新民皱了皱眉头,脸色就阴沉了起来,继续劝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邹常务,这个,我确实已经开好了介绍信。 邹新民略带严厉地道:钟主任,那就明说吧,作为分管领导,离婚这事,我不同意! 第534 章 我们低估了领导 身为常务副县长的邹新民深谙官场之道,只要是正部级的邹镜堂出面,那么钟毅必定是要给几分薄面的,毕竟正部级这个级别的分量,市里的干部,谁也不好当众驳了面子。 说起来,邹新民和邹镜堂、邹镜池,勉强算是五服之内的本家,但邹新民为人机敏,善于钻营,在邹镜池还是县科委主任的时候,就不断地献殷勤,逢年过节就往邹家跑,大事小情都想在了邹家的前面。再加上邹镜池的爱人去世早,留下的孩子都被邹镜堂接到了工作地生活,所以,邹镜池在邹新民的身上有了对子女和家人一般的感情寄托。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两个人也是一起喝喝小酒,所以邹镜堂成为司长、副部长之后,邹镜池在县里的话语权也是越来越大,临近退休的时候,靠着邹镜池的关系,邹新民已经成为副县长。而为了彻底和邹镜池绑定,这个邹新民,趁着邹镜池喝醉的时候,为其安排了一名小姐提供了特殊的服务。本就寂寞孤独的邹镜池,在酒精的刺激之下,也就在堕落的深渊里,越滑越远。 邹新民敲了敲桌子道:小钟主任啊,婚姻是自由的,但党的干部是有纪律的,你现在正在考察期间,你要是离了婚,这个影响太恶劣了,连自己的家庭都管理不好,怎么管理全县的干部那? 钟潇虹只是听着,并未表态。邹新民倒是看穿了钟潇虹的心思一般,只是哼笑了一下,拿着茶杯的杯盖在杯沿上轻轻摩挲着,继续说道:“钟主任,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你的政治前途那可就是毁灭性的打击。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机会往上走,可别因小失大啊。” 钟潇虹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邹县长,我理解您的意思,但我的婚姻状况属于个人私事,我自会妥善处理,不会影响到工作。” 邹新民放下茶杯,身体前倾,脸色看起来十分的阴沉,不觉得又冷笑了起来:“小钟主任,你不会以为正财县长要垮台了吧。这样,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生活作风问题,算不上什么天大的事,罗正财不会垮,最多就是不再担任领导干部罢了。你以为我镜堂叔这位正部级的干部,没有能力力挽狂澜?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钟潇虹,又道:小钟主任啊,我是为你好。 钟潇虹只是静静地看着邹新民,并没有着急表态。 邹新民看钟潇虹一直不表态,自然是知道没有说到钟潇虹的心理,就慢慢地站了起来道:小钟主任啊,你不信?不信你可以去问一问庆合书记,看是不是镜堂书记要去找钟书记讲这个事。 钟潇虹从邹新民的办公室出来之后,看着天空是阴云密布、北风呼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自己的心情确实比这天气还要沉重。 回到办公室后,钟潇虹坐在办公桌前,久久不能平静,思索再三之后,还是敲了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 看到是钟潇虹来,张庆合忙放下了笔道:钟主任啊,快坐。 钟潇虹径直地来到了张庆合的办公桌前,鼓足了勇气,还是问道:书记,我听说,邹镜堂要为罗正财说情? 张庆合听到钟潇虹问的如此直接,就不免诧异,一时也搞不清楚,钟潇虹此举何意,作为一个领导干部,这样同上级说话,显得政治上太不成熟。 张庆合道:小钟主任啊,你的这个问题啊,有些复杂,已经超出了我可以回答的范畴。 钟潇虹道:被公安机关抓到嫖娼都不处理,咱们还是不是正规的组织?还是官大就可以压倒一切。 张庆合看钟潇虹有些激动,自己内心多少也是有些无奈的,自己千算万算,算到了各种情况,但是怎么也没有算到,邹镜堂竟然真的会为了罗正财同钟书记讲话。如果仅仅看面子,钟书记不一定会看,但邹镜堂上车的时候,主动邀请学武上车,就已经很说明情况,难道邹镜堂要拿学武的副厅级,来作为罗正财求情的筹码? 张庆合心里暗道,看来这个钟潇虹如此冲动,心里定有委屈。 张庆合主动为钟潇虹添了杯水道:小钟主任,不要激动嘛,我们要相信市委、相信钟书记能够妥善处理此事。 张书记,您说的妥善处理,是不是公平处理? 张庆合深知,市委会为了大局,为了全局,有的时候为了平衡,会做出一些妥协和让步。感叹了一句道:潇虹啊,公平与正义,是我们奋斗的目标,但在现实的官场生态和复杂局势下,有时实现起来会面临诸多挑战。这是事实,也是现实。但我们要始终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钟潇虹点了点头,是我想得太过理想化了。 回到了办公室之后,钟潇虹拿出了信笺,思绪良久,拔开了钢笔,重重地写下了举报信三个字,写写停停、写写停停,委屈的泪水打湿了信笺,字迹也变得有些模糊。钟潇虹深知这封信一旦公开,自己和罗正财、林华北必定是同归于尽,但压在身上的大山,也将彻底搬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是死,也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邹镜堂一路上都在听李学武关于临平的发展思路,眼看马上就要到了市委大院。汇报完之后,李学武尴尬地一笑道:邹书记啊,我已经不是县委书记了,如今啊只是一个服务性的角色,虽然不能主导临平的发展,但在市政协的位置上,我还会继续支持临平工作的。还好啊,还好张庆合同志,继续抓三大工程建设。邹书记,我今天话说点多了,您多批评啊。 邹镜堂是第一次系统性地听一位县委书记的汇报,听完之后,对李学武的工作思路和取得的成绩是极为认可的。 邹镜堂颇为感慨地道:学武同志啊,你的思路很清晰,方向很明确,一年多的时间公路、电厂和铁路这三大工程,完成一个、立项一个、规划一个,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作为一个在外地的临平人,深深等到知道,很不容易啊。虽然岗位有所变动,但依然能心系临平发展,难能可贵。在政协秘书长的岗位上,你也能从不同视角为地方发展出谋划策、贡献力量,这说明你在中央党校的学习,有收获!咱们的很多干部,缺的就是你这份精神。你不是临平人,能有这样的觉悟和认识,我很欣赏。 汽车驶入了市委大院,李学武看了一眼道:邹书记啊,钟毅书记和永林市长都在等您。 邹镜堂点了点头,看着李学武道:学武同志啊,我刚才说的啊,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作为一个临平人,给你说一句,辛苦了。 说完之后,轻轻地拍了拍李学武的肩膀。这个时候,工作人员打开了车门,钟毅和齐永林笑着迎了上来。 邹镜堂主动伸出手,笑着道:钟毅同志、永林同志啊,让两位主官久等了啊。 几人握手之后,看到李学武也从车上下来,钟毅和齐永林两人都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倒是邹镜堂笑呵呵地道:学武同志啊,今天来的路上,给我上了一堂十分生动的基层治理课程啊。 天空已经飘起了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很快就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银装。邹镜堂看着市委大院里的雪景,不由得吟诗道: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同志们,瑞雪兆丰年啊。 齐永林道:密飘粉署光同冷,静压青松势欲斜。岂但小臣添兴咏,狂歌醉舞一家家。是邹书记来了,给我们带来了这一场瑞雪。 钟毅刚刚为罗正财的事拍了桌子,要求要彻查严办,人也正在气头上,实在是没有闲情逸致附庸风雅。 邹镜堂道:按照省委的要求啊,要开展新春走基层的活动,大过年地到东原来,我看多少反倒是给同志们添了麻烦啊。 众人客套了一会之后,就到小会议室,落座之后,邹镜堂笑呵呵地道:同志们啊,按照规定啊,是要听取市委、市政府关于岁末年初群众过节的工作汇报,我看这样吧,你们都准备了材料,就不要做口头发言了,材料都拿过来,明天回去的路上我慢慢看。你们大概说一下,今年过年啊,有多少群众生活还比较困难,为群众为基层的困难做了哪些实实在在的工作?只讲具体的措施,就不要穿衣戴帽了。 钟毅看向了齐永林道:永林同志,那我代表市委先做简要汇报,不足之处,你来补充。 齐永林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点了点头。 钟毅道:邹书记啊,从掌握的情况看,对比去年,群众的收入普遍上了台阶,但底子薄、基础差、贫困基数大是客观事实,全市10%的群众生活的还比较艰难,或者说生活在温饱线之下,啊,这是真实数据。这点上,我们承认啊,拖了全省的后腿,这些群众主要集中在滩区和盐碱区,土地少…… 邹镜堂打开了笔记本,认认真真地做着记录…… 时间过了半个小时,钟毅和齐永林两人都做了汇报。 邹镜堂理了一下思路道:同志们,由于之前一直在机关工作,我对基层的情况了解得不够全面,经历了一天的调研,又听取了汇报之后啊,我的心情十分的沉重。当然,大家采取的措施都很好啊,送棉被、送面粉、送食用油。但是我刚才听钟毅同志讲,有的乡镇领导,竟然敢截留、私分、变卖救灾物资和慰问物资,而且不止一个乡镇,问题严重啊同志们,党委政府的关怀成了自留地,成了任人宰割的肥肉?问题出在哪里?我们走到今天,是我们群众的问题吗?我看不是,我经常出国交流,全世界哪里还有我们中国人勤劳、朴实、善良的群众?找不到啊同志们,我们队伍中一少部分的领导干部忘记了我们党艰苦朴素的作风,脱离了我们的人民群众,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啊同志们。说着环顾了四周,敲着桌子道:临平县县委原副书记、县长罗正财,在宾馆里嫖娼,与两名女子厮混,被公安机关当众查获,听到之后我万分震惊,这样的人还是我们的干部吗?还是我们的同志吗?还是一个人吗?全国各地都在争相搞改革开放,我们的个别干部在搞什么?中饱私囊、贪图享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严重破坏了地方改革发展的进程,这样的人,还要拖到明年再处理吗?东原市委、市政府必须拿出鲜明态度,依法重处这样的干部。同时,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歪风邪气,是该管一管了。我先表个态啊,我是临平人,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个事打招呼的,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打着我的旗号干扰东原市委、政府的正常工作,同志们,我讲清楚没有? 钟毅听到邹镜堂这番话,微微一愣,没想到邹镜堂会如此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与之前所预想的邹镜堂可能会为罗正财说情的情况大相径庭。 钟毅表态道:邹书记啊,我先检讨,作为市委书记,是第一责任人,我没有把队伍带好…… 华灯初上,路灯照耀之下,雪花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整个城市被雪装点得如梦如幻,却又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钟潇虹临时的用车,没有带进入市委的通行证,被拦在了市委的门口。 钟潇虹万分地焦急道:同志,我真的是临平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您就让我进去吧。 邹镜堂要来,市委大院加强了保卫工作,钟潇虹在门岗上和几个相熟的干部打了几个电话,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也是没人接听。守卫人员道:除非里面有人来接你,要么你有通行证,不然今天不会让你进去的。 正说着,灯光照耀之下,就瞅到了市委大楼里,七八个干部簇拥着邹镜堂出了办公大楼,打算去市委招待所吃饭。 众位领导上车之后,一辆警车带头,车队缓缓地开了出来。 钟潇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市委大院的门缓缓打开,钟潇虹看着带队的车闪烁着警灯驶出了市委大院。 钟潇虹忙从包里取出了材料,双手拿着材料举过头顶,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门口忙冲出来两个保卫人员,将钟潇虹拖到了一边,钟潇虹挣扎着喊道:“钟书记,我有重要情况反映,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然而,车队并未停下,在夜色与白雪的交织中渐行渐远,只留下钟潇虹跪在原地,眼泪一颗颗地从脸上滑落,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无助。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皑皑白雪中,瞬间在雪地上化开了雪洞,千疮百孔不可形容。 这个时候,从市委大院里又缓缓地开出了一辆车,刚出大门,车就停了下来。邓牧为和程国涛忙开门走了下来,看着白雪中跪在地上的钟潇虹。邓牧为一把拿过了信,吩咐道:快,扶到车上。 上车之后,邓牧为看了看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的钟潇虹,相互交谈了几句之后,就打开了信,凑着窗外的路灯,看着上面所说的内容,一边看手也就颤抖了起来,看完之后,邓牧为的眼圈也就红了起来。 汽车来到了市委招待所,邓牧为将信折叠了起来,收进了自己的衣兜里。说道:小程,你们两个负责把钟潇虹同志送到临平县委,把人一定交给张庆合。我的笔记本有今天开会的内容,到了地方之后,你拿给张庆合同志,翻到今天的内容,让钟潇虹同志一起看。 又看着钟潇虹道:小钟同志啊,你反映的情况非常重要,但反映问题要注意方法,注意保护自己…… 第535 章 领导的话有深意 腊月二十九,张庆合接到了市委副书记邓牧为从市委招待所打来的电话,极为震惊,实在是没想到钟潇虹性格如此的直爽刚烈,但用下跪的方式拦截领导的车队并不明智,幸亏是保卫人员及时将钟潇虹搀开了,领导没有察觉。 张庆合和爱人一起,算着时间,拿着雨伞在大雪下等着市委的同志将钟潇虹送回来。 钟潇虹坐在汽车上,暗自流泪,回想起当年受辱的一刻犹如钻心一样疼痛,自己忍辱负重多年,原本想着等待罗正财退休之后,将自己收集的证据一并交到纪委,但谁也没想到,这个机会提前了,但燃起的希望又被邹镜堂彻底浇灭,钟潇虹才忍无可忍,走投无路之下,才到了市委拦车。 下着大雪,汽车开得很慢,张庆合两口子拿着伞,在纷飞的大雪中伫立许久,身影逐渐被白雪覆盖。之所以选择在门口去等,张庆合知道,钟潇虹心里有着天大的委屈,这一刻需要的是组织、是家人的关怀。 时针指到了十点,远处缓缓驶来的汽车映入眼帘。汽车缓缓停下,张婶赶忙上前打开车门,看到满脸泪痕的钟潇虹,张叔心中也是一阵酸楚。身上若无奇冤,谁愿拿命赌天。张婶轻轻地道:妮儿、咱到家了,下车吧。 这一声妮儿钟潇虹冰冷的心顿时也就暖了,瞪着一双大眼愣了起来,自从父母离开之后,自己是有多久,都没有听到那一声妮儿。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屈辱、不甘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 钟潇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哽咽声所打断。 张婶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像安抚受伤的孩子一般,用手轻轻拍着钟潇虹的后背。钟潇虹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雪夜中回荡,似是要将这些年所积攒的痛苦一并宣泄。 张叔暗自感叹了一声,抽着烟,待钟潇虹平复了情绪之后,慢慢地道:回家说吧! 钟潇虹下了车,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张叔不解地道:怎么,国涛,动手打人了。 程国涛忙道:没有没有,可能冻着了吧,邓书记当场就狠批了保卫处长。 张婶慢慢地将钟潇虹扶到沙发上,张叔找了一条厚厚的毛毯,张婶为钟潇虹盖上之后,又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钟潇虹双手捧着杯子,感受着那丝丝暖意从掌心传遍全身,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张庆合道:国涛啊,牧为要接待,电话里匆忙说了几句,到底是什么情况? 程国涛就将钟潇虹拦车告状的事给张庆合如实全面地做了汇报。 张庆合心里暗道:幸亏天黑,警卫人员又把钟潇虹拉开了,有些事,必须慢慢来,着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程国涛道:张书记啊,这是咱邓书记的笔记本,这是今天开会的内容,邓书记指示,由您带着潇虹同志,一起学习。 张庆合从口袋里摸出了眼镜,认真地看了起来,足足看了两遍之后,才将笔记本递给了钟潇虹。 钟潇虹看完之后,愣了愣,实在是没有想到,邹镜堂有如此的格局和认识,不愧是高级领导干部,对比下来,反倒是自己有些狭隘和莽撞了。 送走了程国涛之后,钟潇虹看着张庆合,犹豫了下道:张书记,我给组织添了乱,给县委抹了黑,我明天就写辞职报告。 张庆合慢慢地坐在了沙发上,摆了摆手道:牧为书记讲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不良影响,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今年春节我值班,我和你张婶都在临平过年,孩子们今年都不回来,你就陪我们老两口过年。 张庆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邓牧为看到了举报信之后,牵扯的人都是临平本土很有势力的干部,最为担心的还是钟潇虹的安全问题,在电话里就提了要求,务必保证钟潇虹的安全。 如今的钟潇虹,确实是无处可去,娘家的几个哥哥都在煤炭公司,一直是想着从自己的身上捞些好处,自己和他们是闹了不少的矛盾,而自己的家里,冷冰冰的,早已是没有了家的感觉。但在县委书记家里过年,自然也是有些不妥,必定会落下一个巴结领导的名声。 客套了几句之后,钟潇虹道:张书记,依您看,这次会不会处理罗正财? 张庆合道:罗正财这次,必定会被处理,搞不好就是牢狱之灾。但具体怎么处理,还要看领导之间怎么考虑吧。 张庆合抽着烟,思绪良久之后才道:小钟啊,你能不能给我们老两口说说,你到底是遇到了啥事了。 钟潇虹看了看张庆合,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张书记,这一切都要从多年前说起。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到了县煤炭公司办公室…… 市委招待所里,饭桌上的氛围并不热烈,欢迎的宴会如同汇报会一般的氛围,邹镜堂面前的二钱小杯除了刚开始干了三杯之后,之后又敬了在座的每人一个满杯,接下来再喝,也就是抿上一口,意思一下。更多的是借着这个机会,听取钟毅和齐永林的汇报。 时间来到了十一点,平常的时候,邹镜堂这个时候,已经是休息了,但今天来到东原,恰逢过年,邹镜堂也是颇有兴致。看时间差不多了,邹镜堂端着杯子道:同志们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今天来到了咱们东原,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也了解到不少真实的情况。新的一年啊,马上就要来了,希望咱们东原,能够找准在全省经济发展中的定位,该以什么样的方向为突破口?在咱们省委的领导下,团结拼搏、苦干实干,把东原改革发展的伟大事业,做大做强。省政协啊,一定全力支持东原的发展。 酒局结束之后,钟毅和齐永林两人将邹镜堂送进了市委招待所专门招待领导的小院,偶尔从远处传来鞭炮的声音,过年的氛围愈发浓烈起来。 邹镜堂道:都进来坐坐吧。 市委招待所的小院装修十分别致,是专门迎接上级领导而精心打造的。古色古香的回廊蜿蜒曲折,连接着一座座独立的厢房,院子中间的假山上点缀着几株苍松翠柏,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清幽。 钟毅和齐永林走进屋内,屋内暖气充足,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邹镜堂坐在沙发上,示意两人也坐下。 邹镜堂道:正好你俩都在,关于学武同志,今天我和他聊了许久,之前对学武啊,我了解得不够全面,但这次和学武深入交流之后,我认为学武同志善于谋划工作,你们可以考虑啊,给他安排一些务实一些的工作。说了些李学武的事情之后,邹镜堂缓缓开口道:“钟毅同志、永林同志啊,关起门来,说一说罗正财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永林同志,违法乱纪,肯定是先处理违法,再处理乱纪,你先说吧。” 齐永林作为市长,平日里说话是十分直接和霸气的,但在邹镜堂面前,说话还是谨慎了许多,罗正财和自己并无什么私交,在市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依仗的就是临平老乡邹镜堂,而今天邹镜堂的表态,实际上就已经表明了邹家已经抛弃了罗正财。齐永林看了看钟毅,才看着邹镜堂道:邹书记啊,市政府马上按照您的指示,对罗正财嫖娼进行立案调查,对相关违法行为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邹镜堂听来齐永林的表态,略微点头,又看向了钟毅道:钟毅同志,你抓全面,你的意思呢? 钟毅轻咳了一声道:书记啊,东原安定团结的局面啊来之不易,对于这种害群之马,我们市委和市政府的态度是鲜明的,对于罗正财这样的干部,必须予以严惩。还要以此为契机,在全市范围内开展干部作风整顿活动,让所有干部都能从中吸取教训,彻底扭转歪风邪气。 邹镜堂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表情严肃,微微点头,略作思考道:二位主官的认识上,很好啊,钟毅同志所讲的一点,我很认同,那就是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在这件事上,作为省政协的党组书记,按说不该指手画脚的,但既然被我遇上了,作为一个老同志,我还是提出自己的几点建议吧,请二位酌情参考。第一,对于当事人罗正财要严肃处理,达到惩戒的目的;第二,对于其他的同志要加强教育,起到警示的作用。第三嘛,就是处理的范围不宜扩大,维护安定的局面。 作为市委书记和市长,两人在官场多年,从三点指示中,就已经明白了重处罗正财,对于其他有可能的涉案人员,就不宜再作追究。 钟毅看了看齐永林,齐永林并没有要表态的意思,作为市委书记,钟毅心里是清楚的,任何违法违纪案件的查处,涉及领导干部的时候,都会极为慎重,如果按照线索查下去,会动摇基层治理的根基。邹镜堂这样说,也是符合基层治理的客观实际。 钟毅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点了点头道:邹书记的三点指示,我们抓好落实。 邹镜堂道:钟毅同志、永林同志,以上只是建议,算不上指示,处理罗正财的目的,就是为了营造风清气正的政治环境和安定和谐的社会局面,明天就是春节,不能为了处理而处理,搞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这就和咱们的工作目标相违背了。 而临平县委家属院里,钟潇虹将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向张庆合两口子吐露之后,情绪已然崩溃,张婶在一旁不住地安慰着她,递上纸巾让她擦拭泪水。张庆合则面色凝重,听完钟潇虹的讲述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小钟啊,你这些年确实不容易,遭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不公。你放心,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组织一定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 张婶极为不满地道:老张啊,你们这还是咱以前的队伍啊,这是啥啊这,就是土匪流氓也干不出来这些事吧。明天,把他们全部抓起来,千刀万剐都不解气。妮儿,别哭了,明天喊你张叔,给你报仇。 张庆合感叹之余,也是深感震惊,待钟潇虹情绪再次稳定之后,才慢慢地道:怪不得牧为在看完你的举报材料后,对你拦路告状的事说了句情有可原啊,你能撑到现在,很不容易啊。只是生活啊,不是武侠,善恶有报的酣畅淋漓不多,颠倒黑白的冤假错案不少,小钟啊,斗争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是一个持续拉锯的过程,你一次性举报了周海英、罗正财、邹新民和林华北,这封举报信一旦公布于众,这样的压力别说压到你的身上,就是市委、市政府都扛不住。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联合起来反咬你一口,只要拿不到证据,你会反受其害。 张婶道:证据?怎么会没有证据?不是说有照片嘛? 张叔搓了搓眼镜道:照片?照片在哪里?周海英向邹新民因为碎石的事行贿,行贿的证据又怎么去找,现在罗焕清一口咬定枪是自己买的,林华北也不承认的话,就很难办。 张婶听完之后道:怪了,公安机关就找不到证据,朝阳就不能办了他们? 想简单了,这里面只要罗正财全部都否认,很多事情就查不下去。这就说到了斗争的方法,要想办法让他们自己去咬自己,这么多年的事,公安机关拿着,我估计也头大。小钟啊,你这次幸亏遇到的是临时有事的邓书记,不然的话,我估计,你不一定能顺利再回来。这事,和谁都不要说了,相信钟书记、相信邓书记吧。 钟潇虹听完点了点头道:张书记,从邹书记的讲话来看,他也是个好人。 张庆合摸起了桌子上的烟,又点燃了一根火柴,深深吸了一口烟后缓缓说道:“潇虹啊,有时候,你不能只相信台面话,也不能不相信台面话啊。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开始张贴春联,从腊月二十五开始,各单位上班的就不再那么准时,到了今天,从上至下,各个办公室除了留有人值班之外,大多数人都已经放假了。 邓牧为来到了钟毅的办公室,将钟潇虹的举报材料亲自呈给了钟毅,钟毅接过材料之后,脊背直冒冷汗。 看完之后,钟毅慢慢地放下了材料,将眼镜摘下之后道:这个罗正财,原本我只以为他不担当不作为,看走眼了啊,这是在胡作非为啊,还有这个林华北、邹新民包括周海英,我没想到他们问题这么严重啊。 邓牧为道:是啊,从现在来看,只要罗正财如实地交代问题,会有不少干部要落马啊。 钟毅想了想之后,叹了口气道,镜堂书记,昨天晚上做的指示,看来是有深意啊…… 第 536章 县委办打电话说这事要办 说到了邹镜堂,钟毅自然是想起了因为个别乡镇干部截留、私分、变卖救灾物资和慰问物资的事,想着邹镜堂昨天在市委小会议室的讲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但联想起了钟潇虹的举报信,就觉得并不寻常了。 牧为啊,镜堂同志昨天的讲话,我看还是略有私心,镜堂书记的讲话既有维护安定团结局面的需要,也有维护家族子弟的考虑。现在看来,罗正财和邹新民之间,一定是有见不得光的事,只是我们不清楚这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往来。邹书记算是定了调,只处理罗正财,对于其他的同志,不再深究了。给的条件,我看是解决学武的副厅级,推动东原火车站的建设和一些政策支持。 邓牧为抽着烟,点了点头,邹新民和镜堂同志之间,并不是至亲的关系啊,之前因为县长的事,学武受了影响,如今在罗正财的处理上,又定了不扩大的原则,我看,仅仅是为了家族后辈上,似乎是有些牵强的,也许,这其中有我们不掌握的情况。 钟毅看着钟潇虹写的举报材料,眉头紧锁,又陷入了沉思。同时举报了周海英和邹新民两位副省级干部的子弟,此事一旦全面爆发,东原市的官场必将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这不仅关乎众多干部的命运,更会对整个东原市的稳定与发展产生深远影响。特别是周鸿基,抛开私人感情对自己有恩不说,到了省城之后,鸿基副省长时时刻刻在关心东原的发展,在政策上和项目上对东原支持很大,如果动了周海英,周鸿基就是心在大,也难免与东原产生隔阂。而事实上,相较于正部级的邹镜堂,钟毅更为在乎的是从东原走出去的副省长周鸿基。 钟毅放下了材料,看着邓牧为道:牧为啊,我看这份材料的可信度是非常高的。邹新民的事放下不讲,我们说说这个海英。你说我们才处理了陈解放,判了这么多年,还没收了违法所得,周海英怎么敢这么干?他就不担心党纪国法?不顾及鸿基省长的颜面? 邓牧为昨天晚上已经将这份材料来来回回地看了七八遍,里面所言必然是句句属实。邓牧为颇为感慨地道:钟书记啊,不是马克思这么说过嘛,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碎石的事情,盯着的人多,也实属正常啊。 钟毅往办公椅子上一靠,两只手胡乱地拍打着扶手,作为市委书记,按说应该对罗正财、周海英都进行彻查,将所有参与卖淫嫖娼、行贿受贿的干部全部一查到底。但理想和现实之间还有差距,就算是市委书记,要动两个副省级干部的子弟,仅仅凭借一封举报信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没有铁的证据,就算知道是事实,也不可能拿下这些人的。到最后的局面可能会无法收场。 钟毅叹了口气道:钟潇虹同志,给我们、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啊,牵扯到两位副省级干部的子弟,但现在是缺少证据,搞不好,会把她自己先搭进去。不过,从目前来看,还是在逐步地破局,临平整体的形势,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是啊,证据是关键,空口无凭,只要罗正财死不承认,就很不好办,至于周海英和邹新民之间的事,从材料上看,潇虹同志只是参加了他们的饭局,听到了他们有这个意思。但我早上找庆合了解情况,庆合到了临平之后,调整了碎石的价格,他们之间的交易,很有可能没有完成。 钟毅苦笑了一声道:还好,昨天你晚走了几分钟,不然的话,今天的局面已经失控了。 邓牧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钟书记,风云变幻,很多时候并非我们所能完全掌控。钟潇虹此举,虽说是将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但也确实揭开了东原官场的一些沉疴弊病,让我们掌握了一些更加真实的情况。邹镜堂书记的意思,稳定大局自是首要,保护家族子弟也是事实。眼下,我看罗正财必须依法严惩,至于其他涉案人员,这次是否深究,还得从长计议。” 钟毅微微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是啊,如今这局面,就像在走钢丝,稍有不慎,就可能由主动陷入全面的被动。到时候耽误的是临平乃至整个东原的发展。老张给我打了电话,汇报了“用柿子找柿子”的思路,我觉得很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吧。那学武同志的事情,邹镜堂既然已经有了暗示,我们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牧为,我看现在这样,分三步走吧。第一,请庆合同志务必做好潇虹同志的思想工作,请她相信组织、相信市委,给市委时间;第二,张庆合必须保证钟潇虹同志的个人安全,这个同志,承担了太多的委屈和屈辱,绝对不能再受到伤害,有必要的话,可以到市委来工作。第三,请临平公安机关加强对相关人员违法犯罪线索的收集,现在是法治社会了,一切都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到最后也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啊。第四,由公安机关先行对罗正财进行调查,查我看还是严查,只有查清楚了,才能掌握主动,到时候看情况再说怎么处理吧。 邓牧为很快将钟毅的四点指示又给张庆合打了电话,张庆合听到了指示,就已经印证了邹镜堂是有保护邹新民的想法。挂断了电话之后,张庆合不动声色地将钟潇虹叫到了办公室,聊了几句之后,张庆合道:小钟主任啊,你昨天反映的情况,钟书记和邓书记都是非常重视,现在已经做了不少相应的安排,但你应该清楚,很多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解决是需要时间的。 钟潇虹点了点头道:张书记,我明白,我都等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我能等。 恩,很好,钟书记和邓书记都说了,如果你愿意,可以把你调到市里去,市委、市政府,市直单位或者轻松一些的市委党校、市委宣传部都可以考虑,级别就按照副处级。 换作之前,钟潇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市里,逃离这个环境,但如今,自己确实不想走了,不为别的,就是因为遇到了张庆合这样的好领导,遇到了拿自己当作家人一样的领导。 钟潇虹道:书记,我还能不能留下? 张庆合笑着道:那是自然。 钟潇虹道:书记,我选择留下,选择留在临平,我如果去了地区,到哪里去找您这样的领导。 张庆合尴尬一笑,倒有了些不好意思,还是劝慰道:小钟啊,这次机会挺难得的,去了市里面,平台更高,发展的潜力更大,市里的领导嘛,眼界也更加的开阔,相应的,胸怀也更加宽广嘛。 钟潇虹微微摇头,眼神坚定:“张书记,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您和婶子,给了我温暖,我现在孑然一人,领导、级别,都无所谓,我只想着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然后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张庆合看着钟潇虹,心中满是赞许与感慨:“小钟啊,你这份心境难能可贵。既然你决定留下,那县委肯定是支持你的。以后,没有人的时候,不要喊书记了,你觉得喊老张别扭,就喊张叔。” 钟潇虹倒是笑了,喊了一声谢谢张叔。 张庆合已经知道,钟潇虹和罗焕清的婚姻是出于当时的无奈,今天过年,也就是一个人,就道:今天过年,没事你也早点休息,你张婶在家里包饺子,你快去帮忙,晓阳下午的时候也要来陪朝阳那小子值班,今晚上,咱们就都在家里包饺子。 钟潇虹听着张庆合如此的随和,没拿自己当外人,心里满是感动。又道:书记,其实,我昨天之所以去市委告状,是有原因的。 张庆合听到这里,就来了兴趣,示意钟潇虹继续说下去。 钟潇虹自将昨天想去离婚,反倒是被邹新民阻拦的事向张庆合做了汇报,张庆合听完之后颇为不解的道:这个邹新民,为什么阻止你离婚那? 钟潇虹思考了之后,也是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知道。 张庆合知道,钟潇虹和罗焕清俩人的婚姻实在是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就看了看表道:我看今天民政局应该还有值班的同志嘛,应该还可以办业务,你要是考虑清楚了,今天我看也可以去办理离婚嘛。只是不知道啊,罗焕清在押期间,还没有宣判,手续上有没有影响? 钟潇虹道:在罗焕清被抓之前,我们就已经签了协议。只是当时没办手续。 张庆合道:那既然这样,你就去问一下民政局,需要我出面,你就给我打电话。 钟潇虹得到了县委书记的支持,要离婚的想法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实在是不想将这份屈辱带到马年,谢了张庆合之后,就朝着民政局去了。 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正在家里不时的与前来拜年的客人寒暄,虽然没有当上县长,但邹镜堂的到来,让县里的干部们笃信,邹新民成为县领导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张庆合必定年龄大了,下一步临平政坛上潜力最大的,还是邹新民。第二则是,邹新民分管财务,县财政局长曾亚联对邹新民马首是瞻,罗正财的时候,没有邹新民点头,罗正财签了字财政局都可以不拨款,所以,就算是正常的工作开展,离开了财政局的支持,也是寸步难行。 邹新民的家门口,不时有车走走停停,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来的人里面,除了局委办的一把手之外,也有乡镇的书记和镇长,个别班子里的副职,为了谋求进步,拉近关系,也会凑着这个机会,到邹新民的家里走动走动。 大家都以拜年的名义,在邹新民的家里面坐上三五分钟,茶几上的茶杯摆了十多个,奉上拜年的红包,客套几句就出来,好给下一位留够时间。 有了邹镜堂打招呼,这反倒让邹新民有恃无恐了起来,心里想着,只要邹镜池还活着,邹镜堂就必须给自己善后,不然的话,为老不尊这个帽子,邹镜池和邹镜堂这样的体面人,都不敢接。而邹镜堂当面发话,钟毅和齐永林心里不乐意,嘴上也必须答应,毕竟邹镜堂的实力在这里,别说市委,现在的省委也要给三分薄面。 建设局的商局长刚刚出门,邹新民看民政局长胡江涛就走了进来,邹新民拿着烟,十分谦和的迎了上去,发了一支烟笑呵呵的道:胡局长,去年民政工作干的不错,县委和县政府对你个人的成绩非常认可。民政工作不同其他工作,都是和基层群众打交道,这个工作不好干。啊,越是不好干的苦差事,越是体现出咱们胡局长的能力啊! 胡江涛苦笑一声道:领导啊,您要是这么说,我是很受感动啊,你说这都放假了,还有人要办离婚手续,这不值班人员专门找到了我,让我回去签字。 哎,大过年的,离什么婚嘛,喊她们回去好好过日子。再者说,就算离婚,也不用你这个一把手回去签字吧! 邹县长啊,情况特殊,刚才是县委办直接打来电话,说加个班把这事办了,然后那男方又不在,这种特殊情况,需要我出面签字的。 邹新民道:县委办打的电话,谁是,谁要离婚? 胡江涛看了看门口,并没有什么人,朝着邹新民走了几步,一脸神秘的道:邹常务,这个不能给别人说,值班人员说要离婚的是县政府办公室的钟潇虹主任! 第537 章 马年我们来了 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听到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钟潇虹要离婚,顿感事情不妙,毕竟罗焕清这个时候还没有宣判,虽然周海英出面之后,法院会对罗焕清进行照顾,但现在的局面已经发生了变化,罗正财被抓、林华北调离了煤炭公司,如果这个时候钟潇虹提出了离婚,那么,这对罗焕清而言,所有的精神寄托反倒都成了沉重的包袱。而罗焕清所掌握的,则是林华北所有违法犯罪的事实和证据,林华北如果倒台之后,自己必定会受到影响。 邹新民看着民政局局长胡江涛,想着只要支走了胡江涛,胡江涛不回去签字,这个离婚手续就办不下来,待到时候再和钟潇虹做做工作,一切也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邹新民看了看表道:胡局长啊,大过年的办什么离婚,晦气嘛,我看这样,你老家不是水寨的嘛,今年过年不回乡下去了啊? 胡江涛确实是要回乡下老家陪父母过年的,就感慨道:原本计划啊,给您拜了年就要回去了,中午的时候,还要和本家的几个兄弟吃饭,这不要赶着回局里面去办手续嘛。 邹新民笑呵呵地道:啊,这样,你就回你的老家,就不要去签字了。 胡江涛略有一丝担心地道:邹常务啊,这个不好吧,毕竟县委办公室直接将电话打到了我们值班室,我不去怕领导不高兴。 哎,你看,贴上春联就是年儿,咱们老家的规矩,贴上春联之后啊,要账的都不能上门,何况是办理离婚的?年轻人都冲动,说不定过了年之后,两口子一钻被窝,这婚就不离了。听我的,回老家过年,钟潇虹要是找你,我来批评她。我是她的分管领导,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犯错误不是,大家都知道,现在市委组织部正在对她进行考察,这个时候离婚,不明智啊。 胡江涛听邹新民说了之后,觉得也是在理,别说正在考察期离婚的女干部,就是平常的女干部离婚,也是新闻一件。就恭维道:还是咱们邹县长能够为干部着想啊,谁不希望跟着关心下属的领导干工作嘛。那行,我听您的,先回老家过年,这事儿就先放一放。 邹新民见胡江涛被自己说动,心中稍安,又接待了几拨客人之后,就去找了林华北。 此时的林华北,心思早就没在工作上,而是和通海贸易公司的秦大海,在家里聊起了生意上的事。 看到邹新民主动来了家里,林华北就双手抱拳道:哎呀,邹大县长,该我给您去拜年的,您怎么到我的家里来了。正好啊,大海也在这里,中午家里炖了羊肉,今天中午都在我家里吃饭,咱们好好过个年。 邹新民和秦大海关系不错,特别是秦大海的哥哥秦大江是市审计局的局长,和市长齐永林的关系不错,平日里县里大大小小的工程,邹新民没少为秦大海帮忙,几人本就是圈子里的核心人物。这秦大海前两天就到了邹新民家里,把该给的感谢费都给了邹新民。 落座之后,林华北道:“当官没有做生意好,如今改革开放,挣钱的机会太多了。你看我在这煤炭公司里,虽说有点权力,可也是担惊受怕,哪像大海兄弟,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财源广进。” 秦大海哈哈一笑:“华北说笑了,我这生意也是全靠新民县长和林总照顾啊,没有两位在县里的支持,我哪能有今天的局面。” 邹新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心里想着钟潇虹的事,就随便应付了几句。 在县城的生态之中,家族与家族间的强强联合,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下一步林华西到市里出任纪委书记,林家在县里的话语权,自然也是重了一些。只要林华西到任之后,罗正财的事,就有了更多的回旋余地,再加上邹镜堂的面子,邹新民反倒是不担心罗正财了,而是对钟潇虹离婚的事颇为烦恼。 秦大江看到邹新民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事,一拍大腿道:邹常务啊,正好您来了,我有个事要给您汇报一下,媳妇家里有个孩子,一直在派出所干,这不是说县里交通局稽征队待遇不错,就想去稽征所,您要支持一下,该花的钱咱花到位。 邹新民听完之后,眉头略皱,交通稽征大队负责收养路费,属于衙门小但权力大的油水部门,虽然没有分管他们,但自己在管财政,每年他们的罚没收入都有接近五十万,这五十万的罚没收入有一多半又返还给了稽征所,所以,稽征所的普通职工,比一般单位的干部收入还要高。 邹新民思索片刻后说道:“大江啊,你可真是会挑啊,明年开春之后,高标准公路全线贯通,到时候,咱们的高标准路就算正式接入了市里的路网,车会越来越多。交通局的稽征所,这事儿确实不好办,换作别人,我也就推了。不过既然是你家的孩子,那也就是我的孩子,找了我你谁也不用问了。我看这样办,我先跟交通局那边通通气,看看他们的意思,如果能行,春节后就去上班。” 秦大海为了这事,找了交通局长和人事局局长,包括组织部的副部长,都没人敢答应能办下来,听到邹新民接招心里踏实了不少,就恭维道:“邹常务啊,这事我也是只找了您,知道找别人也是浪费感情,也只有咱邹县长在县里的威望和人脉,才能办成这事儿。邹县放心,那孩子家里知道现在办事都有行情,该预备的都预备了。” 邹新民道:大海啊,你给我说这些,就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大年三十,秦大海来找林华北,是为了送钱,这个日子自然不会留下来吃饭,客套了几句之后,秦大海也就告辞了。 秦大海走了之后,邹新民才说了此行的目的,听到钟潇虹坚持要去离婚,林华北抽了烟道:妈的,这个婊子,真是活腻了,罗焕清可是差不多啥都知道,他要是反水,我这好日子还没开始,不就全完了。 邹新民皱着眉头,神色凝重地说:“她现在是铁了心要离,我刚把民政局局长胡江涛给支走了,让他先回老家过年,暂时拖住离婚手续的办理。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得想个更稳妥的办法。” 林华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凶狠:“不能让她得逞。她要是离了婚,罗焕清在里面肯定会胡思乱想,万一他把我们的事情抖出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邹新民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也在担心这个。目前罗正财被抓,局势已经对我们很不利了。要是钟潇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我们之前的布局都可能化为泡影。” 林华北停下脚步,看着邹新民:“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拦着她离婚吧?” 邹新民坐直身子,眼神坚定:“我现在担心啊,这个钟潇虹知道的太多了,她现在和张庆合走得很近,如果她真的当了组织部长,恐怕更不会听招呼了。我看啊眼下先稳住她。我再找机会和她谈谈,看看能不能让她几个哥哥给她做做工作,让她放弃离婚的念头。实在不行,就只能……” 虽然没有把话说完,但林华北已经明白了邹新民的意思。 林华北道:以前老五管刑警的时候,这事还可以干,现在何浩那个老小子,喂不熟啊。 邹新民抖了抖烟灰,忽然想到了昨天才报上来的,土产公司家属院一家三口晚上点炉子,结果一氧化碳中毒全部没救过来的事。跷起了二郎腿道:实在不行,就一氧化碳中毒嘛,她现在一个人住,应该好办吧。 林华北和钟潇虹,同住在一个家属院里,两家离得不远,家家户户倒是都有做饭的煤炭炉子。林华北笑了笑道:邹常务,我们家属院,它有供暖,晚上她就不点煤。车祸,我看车祸比较靠谱,在煤炭公司,找个家里困难的司机,多花点钱,也就把事办了。纪宏伟走了之后,现在我们家老五在代管交警队,事就好办多了嘛。 邹新民一手托着脸一手夹着烟,一时也是下不了决心,毕竟自己是只想着当官和挣钱,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就算这驾驶员制造个事故把钟潇虹撞了,但是这个驾驶员不又成了掌握自己把柄的人?想到这里,邹新民就觉得有些心累了。 邹新民抖了抖烟灰道:这个钟潇虹娘家人都是你安排的,这样吧,走一走她娘家的门路,不行的话,就把她娘家几个人全部辞退了。 林华北道:这个没问题,煤炭公司,我说话还是有些作用的,随便找点理由开除几个工人,算不上什么大事。如果不行,我就找人,准备做了她。 县民政局的办公室里,张庆合专门让李亚男给民政局的值班室打了电话,又让李亚男陪着钟潇虹来办理离婚手续。 民政局已经放了假,大厅里虽然都关着窗户,但是呼啸的北风还是透过缝隙钻了进来,让人不禁打个寒战。钟潇虹和李亚男谢绝了值班人员的好意,就坐在了大厅里等着办手续,这左等右等,也不见民政局的胡局长来。 大厅里面显得格外冷清,只有两人坐在那里说着话。虽然要离婚了,但钟潇虹的脸上并无哀怨之色,反倒是一身的轻松。 钟潇虹道:亚男啊,我真羡慕你,你对象是钟书记的秘书,你又是县委书记的秘书,在对的年纪遇到了对的人,让人羡慕啊。不像姐,婚姻一塌糊涂,不过还好,终于要解放了。 李亚男刚毕业不久,还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之中,虽然是给两任县委书记当秘书,但在感情经历上,还是十分单纯的,就有些不解地道:姐啊,你当初结婚的时候,喜欢这个罗焕清吗? 说到了这里,就说到了钟潇虹的伤心之处,当年结婚,钟潇虹是宁死不嫁的,但是媒人直接找到了自己的几个哥哥,只要自己愿意嫁,几个哥哥都可以到煤矿去当工人,几个哥哥嫂子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直接跪在自己面前要嫁给罗焕清。而自己当年受辱,也是给父母讲了,但父母两人除了抹眼泪,也是无可奈何。 钟潇虹感慨了一句道:妹妹,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按自己的心意去生活,你和晓阳一样,都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人,体会不到穷人家的身不由己。我觉得穷人家的孩子,长得漂亮了,不是什么好事。 李亚男直接道:姐,那你就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钟潇虹抚了抚头发,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曾经刚分配工作的时候有过,可最后才发现,他为了当官,娶了领导家的闺女,现在煤炭公司里,办公室主任了吧。妹妹啊,可能对大多数人来讲,婚姻都有遗憾吧。” 俩人一边聊一边看着表,时间已经快到了十二点,这个时候,值班的同志就小跑来到了大厅里,一脸歉意地道:钟主任啊,我们胡局长没有在家,我们的同志骑摩托车,围着县城找了几圈,也没找到人。拿不到钥匙牵不到字,这个,这个我们确实办不了。 钟潇虹知道,今天来办离婚证,实属有些唐突的,也只是尴尬地笑了笑道:那我,等你们节后上班再来吧。 下午的时候,按照老家的习俗,回李举人庄上了坟,就赶回了临平值班。按照张叔的安排,全县各有关单位的一把手,要值前三天。身在临平的干部,可以不用到单位,但是像我和吴香梅、张叔这样的外县干部,只有回临平值班,一旦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也能及时赶回来。 我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晓阳道:你就该去市里陪孩子嘛。 晓阳挥了挥手道:算了,孩子我能放心地下,对你,姐不放心啊。万一你晚上饺子吃多了,咋整。 在张叔家里,你还不放心啊。 晓阳一边哼唱着干杯吧朋友一边道:我对张叔肯定是放心的。 下雪路滑,到了张叔的家里,天已经黑了,晓阳提着糕点,我提着酒,就走进了张叔在县武装部的小院。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里面热热闹闹的声音。 打开门进去,就看到张婶、吴香梅和钟潇虹三人分工合作包着饺子、香梅县长的爱人方建勇和张叔一边抽烟一边聊天。 打了招呼过后,晓阳也就包起了饺子。一屋子人在一起氛围一屋子人在一起氛围其乐融融,仿佛外界的那些纷争都暂时被隔绝在了这个小院之外。 钟潇虹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寒冷的冬日里,这样别样的团聚显得格外珍贵。 张婶笑着对大家说:“今天啊,你们都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没有县长,也没有书记,我这老婆子,拿你们都当孩子。” 晓阳时不时地插科打诨,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吴香梅则温柔地看着大家,偶尔也会分享一些自己工作中的趣事。 饺子包好后,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桌。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饺子,喝着酒,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看着春节联欢晚会,暂时忘却了诸多烦恼。 张叔举起酒杯,笑着说道:“来,再过几个小时啊,就是马年了,祝咱们所有人,祝咱们临平的父老乡亲,一马当先、快马加鞭,马到功成啊。一起干一杯,新的一年都顺顺利利的。” 众人纷纷响应,酒杯碰撞间,满是对未来的期许和新春的期待。 电视上,一个叫赵本山的东北演员和黄丽娟一起演了小品相亲,吴香梅道:哎,书记啊,前些天收到了文件了,县里都要办电视台,我看就像小品里说的,咱们县电视台办了之后,也可以搞个相亲节目嘛。 钟潇虹听完之后,暗暗地低下了头,晓阳忙岔开话题道:还是办歌唱大赛吧,你看,这个唱的《小背篓》多好听,你们办了唱歌的电视节目,我一定报名来唱。 时间来到了十一点,张叔和张婶来到了卧室,要给众人准备压岁钱。 张叔道:一人二十?太少了太少了,一人一百。 张婶白了一眼道:一人一百?张庆合啊,你还换不换眼镜啦?你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我看就二十,再多了,咱真没有。 张叔笑呵呵地道:哎呀,一年就过一次年,你看你,抠抠搜搜的。 时间来到了十二点,张叔已经准备了鞭炮,众人一同来到院子里。我将鞭炮在地上小心地铺展开来,方建勇用打火机点燃了引线。刹那间,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火光闪烁,照亮了整个小院。硝烟弥漫中,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新年的喜悦与憧憬。 张婶笑呵呵地道:来来来,你们张叔啊,给你们都准备了压岁钱,多少是个心意,都拿着。 几人纷纷接过压岁钱,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心里满是欢喜。钟潇虹看着张婶拿着红纸包的红包,眼眶微微湿润,忙用衣角擦了擦眼角,笑了笑。 晓阳马上走过去,拉着钟潇虹的手,往上面一挥,大声喊道:马年,我们来了…… 第 538章你们被人算计了 1990年的春节,因为前两天下了雪的原因,地面是有些湿滑的,走亲访友的人都喝了不少的酒,泥泞的小路上多是推着自行车的人,偶尔也能看到喝多了之后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醉汉。值班三天过后,也和晓阳开始走亲访友,过上了中午喝酒晚上醒酒的生活。 自从罗焕清被抓之后,老家的几个哥哥也是到家里来探望了几次,安慰了几句,但看钟潇虹并没有什么影响,家里人也就放心了下来。 而身为前任县长的罗正财被抓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钟潇虹的三个哥哥又揪心起来,毕竟几人常年在煤矿工作,对体制内的事情来是比以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知道妹妹钟潇虹能够成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主要依靠的还是县长罗正财。 如今罗焕清被抓,罗正财也被抓,几个哥哥思前想后,即担心自己的妹子,也担心自己的工作,个个都是夜不能寐,平日里在村里也各都是风光人物,真的自己的妹妹遇上事了,也是爱莫能助。而大年初一,矿上的领导就来到了家里,话说得很是直接,如果钟潇虹和罗焕清离婚,那么他们钟家几个兄妹必定是卷铺盖走人。 正月初二,按照老家的习俗,是出嫁了的闺女回门的日子,钟潇虹虽然在张庆合家里感受到了温暖,但要说回娘家却是不愿意回去。 在农村的世俗观念里,大家对美国总统是谁并不感兴趣,但是对于谁离了婚,却也是可以说上三年的。之前罗焕清在的时候,两个人虽然没有感情,但却也是过年的时候,可以充充门面。如今要独自回去,面对的将是邻里异样的眼光和家人无奈的叹息,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言碎语,从农村走出来的钟潇虹明白,这就像一把把无形的刀,会再次刺痛自己的心。她害怕面对哥哥们那忧愁的面容,害怕听到嫂嫂们的抱怨,更害怕成为村里人口中的谈资与笑柄。 初二没有回去,初三一大早,钟潇虹就听到了敲门声,开门之后,正是自己的三个哥哥。 钟潇虹看到只有哥哥们来,没看到几个嫂子,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忙让哥哥们进来说话。 几个哥哥都没有空手,拿了些自家蒸好的馒头和包子,带了些炸好的肉丸子,就进了屋。 天气冷,三个哥哥骑了两辆摩托,虽然戴着帽子,捂着围巾,但还是冻得脸上通红一片。 钟潇虹忙招呼哥哥们坐下,又赶紧去厨房给他们倒了红糖水,想让他们暖和暖和。 客套了几句之后,大哥搓了搓手,看着钟潇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妹子,这个罗焕清,真的要被判刑?” 钟潇虹不想和几个哥哥讨论罗焕清的问题,只是捋了捋头发,十分平静地道:大哥,大过年的,咱们不说他了。 二哥喝了口热水,放下杯子道:咋能不说他那?咋说他也是我们的妹夫不是?小虹啊,我们可都是你的亲哥,有啥事你可不能瞒我们啊。 钟潇虹知道,三个哥哥都是为了这事而来,躲是躲不过去了,就道:这次罗焕清会被判刑,现在还在走程序,到底是怎么个结果,我还不知道。” 老三抽着烟,面色难看,抖了抖烟灰道:妹子,你是不是要和罗焕清离婚? 钟潇虹看向了三哥,不解地道:三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三哥抽了一口烟,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大哥。 大哥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啊,是这样啊妹子,昨天,大年初一,矿上的周副矿长啊,到了咱们家,给我们说了这事。 钟潇虹仍然是一脸的诧异:我要离婚,老周怎么知道啊? 大哥说道:妹子啊,人家必定是领导嘛,当领导的,消息灵通,也很正常嘛。 钟潇虹有些不悦地道:他老周还说啥了? 这大哥倒一时也不说话了,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老二道:老二,你说吧。 钟潇虹的二哥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小虹啊,周副矿长说,你要是离了婚,我们几个在矿上的工作就保不住了。他说这是上面的意思,让我们劝劝你,先别离婚?” 钟潇虹听着哥哥们的话,心中一阵苦涩,她看着哥哥们被冻得通红的脸和那满是沧桑的眼神,知道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钟潇虹缓缓说道:“哥,我知道你们的担心,可我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离婚也是按照程序报告了县委书记和县长的,两位领导都很支持我离婚。你们也都知道我当初是为啥嫁给他的。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点希望,想为自己活一次,你们就不能支持我吗?” 大哥忙挺起了腰,眼神里带了一份关心道:妹子,你误会你二哥的意思了,咱爹娘走了之后,天底下最亲的就是咱们兄妹四个了,妹子啊,你不是没有家的人,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当哥哥的哪里有不心疼自己亲妹妹的,以前的时候,我们年轻,不懂事,看事看不透,昨天就和你二哥、三哥说好了,工作啊,我们都不干了,本来就是农民,大不了就继续回家种地嘛,你这官也别当了,咱穷人家的孩子当不了这官。但是咱穷不是没长骨头,别人瞧不起咱,咱自己要瞧得起自己。不想过了,咱和他离,知道他们有钱有势,但是他们要是敢欺负你,我当大哥的第一个把命豁出去,我没了还有你二哥,你二哥没了还有你三哥,我们都没了你还有四个侄子。 听到这里,钟潇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似只在意工作和家庭生计的哥哥们,在这关键时刻竟能如此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钟潇虹激动地走上前,蹲在地上,紧紧地握住了大哥的手,泪如泉涌不能自已,声音有些颤抖,想说什么,却也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大哥慢慢地将钟潇虹扶了起来,就和小时候一样,钟潇虹泪眼蒙眬地看着大哥,大哥轻轻为她擦去眼泪,说道:“妹子,别怕,有哥在呢。以前咱们家穷,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我们不能拿自己的亲妹子做这种交易。” 二哥也走上前,拍了拍钟潇虹的肩膀:“小虹啊,大哥说了之后,就回家磨了刀。我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欺负。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钟潇虹哭着哭着,也就笑了,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她在这寒冷的困境中,不再孤单无助。钟潇虹擦了擦眼泪道:二哥,看你们说的,哪里是要动刀动枪那一步嘛,咱们就是办正常的手续,在罗焕清被抓之前,我们就已经写好了协议,我也不知道,我离婚和周副矿长有啥关系。你们就放宽心,该工作就工作,姓周的开除不了你们,也给你们穿不了小鞋。 大哥仍是一脸担心地道:妹子啊,他们说你得罪了上边的人,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再掺和官场的事了。 钟潇虹抹了抹眼泪道:大哥,新来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人都很不错,我和他们关系都很好。钟潇虹本来打算说自己下一步要担任组织部长的事,但又考虑到还没有发文件,就是尚无定论,也就将话咽了回去。 大哥看钟潇虹喜笑颜开,也就放心了下来,忙打开了带的包袱道:这是你几个嫂子,过年蒸的馒头、包子、炸的丸子,本来打算昨天让你带回来的,你没回家,我们就给你带回来了。 钟潇虹笑着直接拿了一个包子,啃了起来。 大哥忙担心地道:哎呀,还和小时候一样,猴急,这还没有热,咋吃。老三,快去烧水,正好我们三个也没吃饭,就热几个包子。 市委大院里,自从到了地区来了之后,逢年过节,钟毅是从来都没有休息过。 看着政法委书记周朝政走进了办公室,就放下了手中的各地报上来的值班报告,钟毅站起身用双手叉腰活动了几下,微微点头示意周朝政坐下。 周朝政将手中的材料放在了桌子上,坐了一上午,我站着汇报吧,钟书记啊,这个罗正财,自从被带到市公安局之后啊,是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吐,现在连饭都不吃,水也不喝。 钟毅听完之后,紧绷着脸,点了点头之后道:他这是不服气啊,觉得我们市委、市政府小题大作了?一个人民政府的卸任县长,一个县人民政协的主席,做出来如此龌龊之事,面对组织的调查,他还闭口不言,消极对抗? 周朝政道:我看也有无颜面对组织的想法吧,毕竟这事从49年之后,在咱们东原,他这个级别的干部,就没人干过这么丢人现眼的事。这么大年龄的人了,我看也是羞愧难当、不好张口吧。 钟毅道:那两个女的突破没有? 哦,两个女的一看啊,都比较油,我们了解了,他们被光明区公安分局、临平县公安局,都抓到过,其中有一个23岁,就已经劳教过一次了,斗争的经验,比较丰富啊,按照她们的说法,并没有人指示她们,而是她们到了煤炭宾馆之后,采取逐一敲门的方式,进入了罗正财的房间,与罗正财发生了关系。 听到两个女子主动去敲门,钟毅并不完全相信,张庆合春节来汇报工作的时候,也说起了一件案子,那就是临平本地的一些干部,为了让市委、县委难堪,竟然让一些风尘女子去敲市委考察组的门,然后报警抓人。 钟毅自是将市委考察组去临平考察干部,与这次罗正财的事件放在一起进行了考虑。将自己的想法与周朝政交底之后,钟毅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又道:“朝政同志,其中定有蹊跷。那两个女子的说法太过牵强,怎会如此巧合地主动去敲锣正财的门?公安机关为什么就把罗正财给抓了?我怀疑啊有人的目的不单纯。 钟书记,您的意思是罗正财的事也有人做局?如果是这样,很有可能是同一批人在背后搞事啊。我让负责审讯的同志加大力度,既然罗正财不开口,就从那两个女人身上入手,一定要找出幕后主使。” 钟毅一时也拿不准其中是否存在联系,只是点了点头道:试试看吧,不过要注意控制影响,临平的事为了稳定,一定要谨慎处理。 周朝政回到了市公安局,自然是将临平的事亲自交办给了负责牵头办理此案的副局长,副局长又传达给了治安支队长,一步步传递下去,去临平考察干部,考察组被人构陷的事在小范围之内,也就传播了起来。 正月初四的晚上,赵东接到了周海英的电话,要一起吃饭,认识几个新朋友。每年过年前后,周海英都会组织以前大院里的子弟进行聚餐。赵东成为副书记之后,也有意加深与大院子弟的关系,所以接到了电话之后,也就按时赴了约。 到了地方之后,多数人都已经是到了,赵东与众人握手寒暄,级别最高的除了市建委党委书记周海英之外、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这次也参加了,常云超虽然不是大院子弟,但常云超是标准的大院女婿。赵东本以为自己这个副处级算是个人物,却是没想到,今天的饭局里,大家都是处级。 周海英拍了拍赵东道:哎,赵书记啊,这个你可能不熟,之前一直在县城工作,现在是市委、市政府驻深圳办事处的副主任,李剑锋。他的爷爷,可是地区的老专员李老革命。 这个名字赵东很是熟悉,毕竟之前在干部二科担任科长的时候,所有县里的干部提拔,都有自己先审核资料。 赵东与李剑锋握手之后,猛然才想起,这个李剑锋,应该是在平安县成长起来的干部,之前在平安担任过外经委的主任。 赵东上下打量了下李剑锋,笑着道:剑锋主任和庆合书记、香梅县长都很熟悉吧。 李剑锋倒也没有客气,笑着道:老领导,都是我的老领导。 我们临平的公安局李局长? 李剑锋笑着道:哎,好哥们,无话不说的好哥们。 众人按照规矩喝了酒之后,彼此也就更深了印象。周海英喝的到位之后,将赵东叫到旁边,悄声道:前些天市委组织部二科去临平考察干部你知道吧? 知道啊,任炳辉嘛,我还给他办了招待。 周海英打了一个饱嗝道:我听说,你们被人算计了? 第 539章 钟潇虹你给我等着 自从担任了县委副书记之后,平日里不爱结交朋友的赵东,也有意去参加一些聚会,对比市里各个单位来讲,县委副书记虽然发展的潜力大,但人在县里,需要市里各个部门支持的地方,也就多一些。需要支持,仅凭借工作关系是远远不够的,没有私人感情,就是公事公办,而很多事情,公事公办四个字,就办不下来。 在东原有这样一个普遍认识,企业的干部当得再大,也不算正儿八经的干部,只有在政府系统内当领导,才被称为官。所以,趁着这次建设局改革建委,周海英放弃了市建筑总公司党委书记高工资的位置,来到了市建委出任党委书记。周海英在担任地区建筑总公司党委书记的时候,认识的朋友不少,如今又担任市建委的党委书记,朋友圈子就更有分量了一些。 周海英之所以组这个局 ,是听说外贸的生意利润很高,自己就通过在平安工作的昌全拉来了市政府驻深圳办事处的副主任李剑锋,而深圳办事处的日常工作都是秘书长常云超在负责,所以,周海英又将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请了出来。 周海英将赵东拉到了一边之后,说起了前段时间市委组织部干部二科到临平考察干部,被公安局的扫黄的事。听到周海英说被人算计了,赵东是一脸的诧异,忙问道:大周哥,这个,消息来源可靠吗?我刚起临平不久,心里觉得纳闷,但一直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周海英故作高深,酒杯捏在手里 轻轻地转了几圈才道:市公安局的朋友,昨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聊到了这个事。 赵东思前想后道:我也没得罪谁啊? 事实上,周海英听到市委组织部二科的人说了这事之后,想着赵东在临平组织的饭局,就多了几句嘴,想着打听打听。周海英如今的朋友圈子,遍布东原政商两界黑白两道,市公安局的朋友,找临平公安局的人打听,很快就回了话。 老朴的事,在临平公安局内部已经算不上秘密,所以很快朋友就回了消息,这事就是林华北所为。 周海英知道是林华北干的这事之后,顿生寒气,也就猜测了出来,林华北此举,就是为了报复市委组织部和县委在自己副县长这件事情上不给自己站台,不仅没有提拔成副县长不说,还去了什么工会担任副主席。 周海英暗自觉得,临平的水,实在是太深了,邹家、林家都不是一般的地头蛇,林家的家族势力,自己这个副省长的儿子都有所耳闻,和他们打交道,必须多长个心眼。但更让周海英所担心的,就是林华北给自己的三万块钱,如今也是成了烫手的山芋,特别是想到林家的人要出任市纪委书记之后,晚上睡觉都做了几次噩梦。毕竟自己只想着当官挣钱,可是不想着惹上这些麻烦。 周海英道:我的赵书记啊,不一定是你得罪了别人才会收拾你嘛,有的时候啊,你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你说,你市委组织部的科长,直接去了临平担任县委副书记,你看昌全,现在才是县委常委、农委主任。这不得让一些人眼红啊。 赵东自己喝了口酒,小声地骂道:我知道是谁干的之后,非得好好的出口恶气。 周海英走了几步,拿起了桌子上酒瓶,为赵东填了杯酒道:赵大书记,你想想啊,你们临平,把市委和县委都不放在眼里的还能有谁? 赵东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后道:“大周哥,你的意思是邹家?他们在临平根基深厚,势力庞大,确实有这个能力和胆量?” 周海英微微摇头,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邹新民都已经常务副县长了,就是下一步县长有了空缺,人家老资历也排在你的前面。” 赵东又想了想,一脸意外地道:大周哥,你的意思是,林? 周海英面带微笑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小心点林华北这个人,阴险啊。 赵东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换作一般的干部和家庭,赵东还是有信心整顿一下的,但是换到林华北,赵东就多了一份无奈,当天自己去煤炭公司出席干部大会,林华北拍桌子砸板凳,丝毫不给自己留情面,在林家人的眼里,自己这个县委副书记,算不上什么大官。或者别说自己这个县委副书记,就是县委书记要动本地的大家族,也要深思熟虑、权衡再三。毕竟林家在临平的势力盘根错节,家族成员在各个关键岗位都有布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周海英之所以和赵东说这些,自有两个考虑,第一则是赵东确实是和自己一个大院里长大的,俩人还是有感情。第二则是赵东年纪轻轻很有前途,这个时候给赵东提个醒,也是和赵东交了心。 周海英道:现在看来,林华北这个人太过阴险,他不是一直想着上位副县长,这事啊,没办成,他的心里有些怨气。赵书记啊,你在县里工作,县里的人,不是都像咱们大院里的子弟,这么绅士地。 说完了之后,俩人碰了一杯酒,各自也就干了。 周海英主动走到了常云超的旁边,十分豪爽地道:啊,同志们啊,我冒昧的插一句啊,今天秘书长啊是推了两场饭局到了这里啊与咱们见面,大家啊端起酒杯向秘书长表示一下感谢。常秘书长在市政府那可是中流砥柱,除了把市政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咱们远在深圳的办事处的诸多事务在常秘书长的操持下井然有序,这对咱们东原的对外交流与招商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什么是本事,这就是本事啊。来,大家一起敬常秘书长一杯。 众人纷纷响应,举起酒杯向常云超敬酒。常云超面带微笑,谦逊地回应着,言语间尽显官场的圆滑与练达。 喝了酒之后,常云超笑着道:同志们啊,应该多和剑锋同志喝杯酒啊,上级刚刚发了两个文件,《关于批转〈长江、珠江三角洲和闽南厦漳泉三角地区座谈会纪要〉的通知》和《国务院关于沿海地区发展外向型经济的若干补充规定》,以我多年对经济和政策的研究来看,下一步,外贸将是改革发展的重中之重,而咱们深圳办事处啊,就是咱们东原市对外开放的桥梁和纽带,咱们剑锋同志,是为咱们东原改革开放肩负有特殊使命的,就像咱们钟书记对办事处的工作批示的那样,不能搞成旅游接待站和吃喝的招待所,要搞成对外开放和招商引资的名片。 众人又和剑锋喝了一杯酒之后,周海英笑着道:秘书长啊,我们建委已经定了啊,上班第一天,就请剑锋主任给我们讲形势与政策课,我明天就发通知,这个会,开到县一级建委班子。 常云超能够成为市政府的秘书长,更多的来讲是市委与市政府相互妥协的一种结果。齐永林本来想让王瑞凤担任秘书长,拉近与王瑞凤在省城的关系,钟毅本打算安排一名年轻的干部在这个岗位上历练,双方为此还闹了些不愉快,僵持之下,有着罗老爷子支持的常云超成了最好的人选。 干部的选拔之中,每一次任命的背后,都有微妙的博弈,总结起来一句话就是,少有无缘无故的爱。 酒至半场,常云超看了看手表,主动举起酒杯笑道:啊,同志们啊,这个齐市长啊,晚上还要在花园酒店招待省城来的朋友,海英书记代表我啊,同大家多喝几杯,我就失陪,啊失陪。 众人看常云超起了身,忙也跟着起身干了一个满杯。李剑锋忙道:我送送领导。 待剑锋回来之后,周海英提了杯子道:啊,领导走了,咱们年轻人加深一个。 魏昌全在节前,专程去了省城拜访周鸿基,还在鸿基副省长的家里吃了晚饭,能够在领导家里吃饭,这个地位是比在高档酒店里还要让人感到荣耀和暖心。周鸿基一家,确实是没拿自己当外人,虽然知道周海英有些不好的习惯,还是选择了包容。 周海英低头一看,魏昌全所穿的皮鞋,上面的褶皱用厚厚的鞋油都没有掩盖住,虽然看起来是黑色,但没有光泽。周海英曾经安排魏昌全的爱人在建筑公司上班,两口子除了养小的之外,还有老人要养,昌全帮了自己的不少忙,但却从来是不收钱的。所以趁着过年,喝了酒之后,周海英的包里满是信封,足足有二三十个,周海英数了数拿出了三个。笑着道:都不许拒绝啊,这红包不是给你们的,是给孩子的压岁钱。 俩人自然没有推脱,散了场之后,几人又去了财政宾馆接受了一次正规的按摩。 周海英道:剑锋主任啊,大过年的,为了接待你,咱们市人民医院的护士同志,专程来加班啊。 一行人折腾到了半夜才回家,李剑锋回到了县城之后,已是两点。 各自回家的时候,周海英握住李剑锋的手道:剑锋主任啊,今天和你聊天,开了眼界了,说好了,上班之后第一天,到我们建委来讲课。 剑锋自是推托了两句,周海英又道:剑锋主任啊,我听说弟妹是在平安县工业园工作? 是啊,在工业园。 周海英道:我有几个朋友,正好有投资的意向,回去您带个话,就说建委的小周啊,去登门拜访。 李剑锋忙道:周书记,您要是这么说,这话我可不敢带,您是去指导工作。 俩人就谁先走的事情上相互推了三五分钟,还是李剑锋主动为周海英拉开了车门,看着汽车消失在夜空之中,李剑锋找了墙根,放了水之后,也就慢慢回了平安。 进门之后,文静抱着孩子还在客厅里等着剑锋。 剑锋略感诧异地道:咋还不睡? 文静很是不满地道:我还以为你回深圳啦? 剑锋接过了孩子,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道:哎呀,这不是,今天周海英书记,约了秘书长,你知道的,我们驻深办归秘书长管,我这不去不好啊。说着就递给了文静一个红包,说道:来,周书记给的。 文静打开一看,拿出来数了数,信封里足足有一千元。 文静拿着钱道:剑锋,一千块钱,这是啥钱? 剑锋抱着孩子,惊讶地道:这个周海英,出手也太大方了吧。给孩子的压岁钱,十块钱都是大钱,这人给一千? 文静忙将钱收起来道:无功不受禄啊,这钱咱不要,明天你还回去。 剑锋道:哎呀,算了吧算了吧,想还也还不回去,他家孩子在省城,对咱们来讲,也算不上大钱,对人家海英书记来讲,就更算不上大钱了。啊,海英书记说了,春节后要到你们工业园区支持你的工作。 文静将红包丢在一边道:那这钱,就更不能要了,说着就凑近了剑锋,闻了闻道:你身上什么味?香水?雪花膏? 剑锋举起袖子闻了闻道:不是吧,哦,今天他们有人带了媳妇来,我们挨着坐的,你还不相信我,坐怀不乱。 文静拍了拍孩子,瞥了一眼剑锋;我倒是想让你乱。 假期总是在无声无息中流逝,短暂而又快乐,上班的时间说到也就到了,县委、县政府上班第一天就开了收心会。县委常委在主席台上依次而坐,县委副书记赵东主持会议。 在开了场之后,赵东道:同志们啊,在正式开会之前,根据会议安排,我先宣读两份任职文件,市委决定,钟潇虹同志任中共临平县委委员、常委、组织部长,梁满仓同志任中共临平县委委员、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 对于这个任命,会场内在座的人并无惊讶之色,在过年前,就已经开始走了程序,在座的都是县里正科级的各单位一把手,如果不知道这个小道消息的,在这个会场里坐着,就显得有些另类了。 在一片掌声过后,赵东清了清嗓子道:同志们啊,下面请香梅县长传达学习省委五届三次全体(扩大)会议精神。 吴香梅不紧不慢地按开了话筒,清了清嗓子道:同志们……,啊,我们要准确全面认识,省委确定的坚持治理整顿为中心,紧紧把握压缩需求、调整结构、整顿秩序、提高效益四个重要环节,继续深化改革,扩大对外开放,巩固和发展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 在既定的程序走完之后,张叔放下了材料,看着众人道:啊,同志们,今天我们开一个收心会啊,很有必要。刚刚几位同志都作了很好的发言,对新的一年的工作进行了部署,都很好啊,我都赞同。刚刚香梅县长也讲了,县委、县政府不提新的口号,不搞新的活动,就按照省委的部署,扎实推进“三大工程”建设。我再强调三点吧:第一,准确把握形势,围绕“三大工程”,把发展搞起来。同志们,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临平县委、县政府的中心工作就是围绕“三大工程”大抓发展…… 会议的时间很长,但大家却听得认真,这是张叔和香梅县长来到临平之后,第一次系统性地给大家讲下一步的工作思路,直到中午的十二点半,才散了会。 邹新民到了办公室之后,林华北就进了门,作为工会的常务副主席,虽然已经提交了申请“停薪留职”的报告,但在没有批之前,还是可以参加县里的大会。 邹新民主动递了一支烟道:怎么样啊,她的几个哥哥,有没有去做工作? 林华北道:别提了,煤矿的老周,大年初一就去找了她的几个哥哥,但是她几个哥哥,一个比一个硬,根本不在乎被开除。 邹新民咧嘴一笑,敲着桌子道:怎么,现在庄稼汉都这么有骨气了吗?到底是老周不行,还是你老林不行?觉得有组织部长撑腰了?不拿你老林当回事了?那就把他们开了嘛。 林华北摇了摇头道:哎,这个老周啊,我在的时候,像条狗一样跟在我的后面,现在,我走了,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马上就要接班当矿长了。我看钟潇虹担任组织部长之后,这家伙肯定会见风使舵的,哪还敢再提开除的事。 邹新民冷笑了一声道:他老周想什么呢?企业干部,劳动人事局是第一关,我分管劳动人事局,你去给他说,办不了这事,他一辈子当副矿长。 林华北道:那行,我去说说。您最好啊,再劝劝钟潇虹,拿照片的事,再和她谈谈嘛,总比再背一条人命好嘛! 吃了午饭过后,邹新民又让秘书请钟潇虹来了办公室。 钟潇虹本不想去,但也是知道,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 到了邹新民的办公室之后,邹新民笑呵呵地让钟潇虹落了座。客套了几句之后,邹新民道:我分管县政府办公室,你能进步啊,也是办公室的集体荣誉,作为分管领导,我觉得脸上有光。 钟潇虹恭维了几句,俩人聊着聊着,邹新民道:潇虹啊,啊,应该叫潇虹部长了,晚上啊,我安排一下,就咱们办公室的同志,聚个餐,还是给你庆祝一下。 钟潇虹道:邹县长啊,心意我领了,晚上我要回趟老家,处理一下家里的事。 邹新民点了点头道:对,说得很对,人嘛,官再大,也是要回归家庭嘛。我比年年长几岁,你就当我是哥吧,我说你和罗焕清的事,要慎重,不要走到离婚这一步。 钟潇虹道:邹常务,这个真的没得商量,我的报告都打了,香梅县长都已经签字了。 邹新民面带不悦地道:潇虹啊,这么大的事,分管领导你都不请示不汇报?你真的不拿我当回事?明说了吧,这事我不同意。 钟潇虹已经不愿再委曲求全,轻轻抚了抚头发道:邹县长,您不同意就算了,离婚协议也不需要您签字。 邹新民一拍桌子道:钟潇虹,你可以不怕我,你就不怕你和老罗的事被组织知道了?你的前程,可就完了。 钟潇虹慢慢起了身,冷冰冰地道:你以为组织不知道?管好你自己吧! 邹新民浑身哆嗦,慢慢的抬起了手,指着钟潇虹道:好好好,咱们走着瞧! 第540 章 叔随时可以把他们送进去 看着拂袖而去的钟潇虹,邹新民气得直接哆嗦了起来,拿着桌子上的水杯,一把也就给扔了老远,茶水四溅,几片茶叶孤独而又坚强地留在了墙上。 邹新民心里暗道:这个婊子,真是无法无天了,当初真是瞎了眼,同意她当办公室主任。 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又是暗暗骂道:当了组织部长,翅膀也就硬了?钟潇虹啊钟潇虹,和我姓邹的斗,你还没有资格。 暗骂了一会之后,邹新民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回忆起钟潇虹刚刚说的话,有一句好似没对,邹新民反复琢磨着钟潇虹那句 “你以为组织不知道?”,心中不禁泛起嘀咕:难道组织上知道了?不能吧,老罗为了自己的颜面,肯定是不会说的啊?这么多年前的事,他说了除了加重处理之外,换不来什么好处。罗正财不可能,难道是钟潇虹自己说的?钟潇虹也是不能啊?毕竟这事牵扯到她自己的名誉,这种事情抖搂出来,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啊。虚张声势,虚张声势! 邹新民慢慢地掏出了烟,火柴划了三根,才将烟点燃。抽了几口之后,仍是放心不下,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是罗正财那里出了问题。觉得还是有必要,来打探一下罗正财的事。也就拿起了电话,打给了周海英。 周海英正在听取即将担任市城管处副处长的孙汉的工作汇报,听到电话打来,随手也就将电话接了。 孙汉从平安县建设局局长的位置下来之后,本想着周海英能给自己解决到市城管处,但左等右等不见动静。狠下心来,花了七八千买了一幅画,说是家传的送给了周海英,周海英才同意孙汉到了新成立的城管处担任副处长。 城管处是建委的二级机构,处长是副处级,副处长也是正科级,但此时的孙汉,本以为从平安县的尴尬境地中走了出来,也是觉得这个钱,花得很值。但打听了之后才发现,城管处每天处理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再加上编制和人员都不足,也没有个制服,天天戴个红袖标到处挨骂,实属是苦差事。 但送画的事,孙汉是把周海英看透了,你送他七八千块钱,周海英都懒得看上一眼,送他个古董,才是花了小钱办了大事。也就想着趁着人事局的文件还没下,就又买了件古玩,送给了周海英,目的则是到建委的建筑质量监督站当站长。 周海英听到邹新民说起了敏感的话题,就捂着话筒道:孙大处长啊,我接个电话,这个玩意啊,你先拿回去,等你下次来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研究。 孙汉一听喊了自己大处长,就知道了孙海英有话要说,而自己把该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了,趁着这个机会,也就正好溜了。忙笑着小声道:这个玩意啊,我也不懂,宝剑就应该送英雄,周书记,送您了,送您了。 周海英招手示意拿走,孙汉早已是出了门。周海英将这小小的佛像拿在手里,一边细细端详,一边在电话里道:啊,邹县长啊,刚才啊,有个朋友,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邹新民自将想打听罗正材在市公安局受审的事说了出来,周海英听到这事,对自己来讲,了解起来倒也是没有什么难度,还是一副为难地道:邹县长啊,这件事现在有难度,朝政书记在亲自抓这个案子,现在兄弟们的口,都很紧啊。 邹新民道:正是因为大家的口都很紧,所以,我才想到了您啊,这个忙,您不帮,就没人能帮了。 周海英正好想着要向林华北退钱的事,就道:新民县长啊,都说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啊,罗正财进去了,我看多数人都在看笑话,像你这种还挂念着领导的人,不多了。这样吧,我找几个朋友问一问,这事那电话里不好说。晚上咱们迎宾楼见吧。 放下了电话之后,周海英又仔仔细细把玩着这尊佛像,只见佛像是一尊精致的白玉佛像,玉质温润细腻,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佛像的面容慈祥宁静,双眼微闭,其衣袂线条流畅自然,仿佛随风飘动,给人一种超凡脱俗之感。 周海英心中暗自道;这个孙汉,祖上至少也是省部级啊,不像自己祖上,八代贫农啊。质监站的站长,倒是会挑,说罢将佛像慢慢放了下来,双手合十,十分恭敬地拜了拜,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也是看在他们家供奉了您几代人的份上,做这个调整。 拜完了佛像之后,周海英就拿着笔记本,走到了旁边不远的主任办公室。敲了敲门,也就直接进去了。 建委的夏南平主任是个专业技术干部,这南平二字还颇有来历。夏南平的父亲曾经是老支前,推着独轮车跟着部队一直打到了海南岛,等到回来之后安排了工作,也就给孩子都改了名,老大夏南定,老二夏南平、老三是个闺女叫夏南红,老四则叫夏南洋。而夏老爷子离休的时候,享受的是副厅级的待遇。 周海英还在建设局下属的建筑总公司担任书记的时候,夏南平就是建设局的书记兼任局长。在建设局改革建委之后,俩人就是一个主任,一个书记。但建委实行的是党委领导下的行政负责制,所以,真正的一把手实际上是夏南平。 周海英客套了几句之后,说道:夏主任啊,我看成立之后,工作上一直不温不火的,这样不行啊,质监站的班子,必须加强。 夏南平慢慢地放下了茶杯道:加强班子建设是好事,可是啊,质监站刚新建不久,班子是齐的,怎么个加强啊。 周海英道:一切问题的根源,都要找一把手的问题,现在质监站的一把手,抓业务可以,但带队伍不行,上午我去几个下属单位检查上班情况,就质监站迟到、旷工的人最多。所以,我提议质监站的一把手到机关来挂个主任助理,协助您安安心心抓业务,找一个有管理经验的同志带队伍。 夏南平面露难色地道:主任助理?海英啊,咱们建委机关这次改革,都已经超编了,主任助理已经有两个了,再加上四个副主任,再加上书记、纪委书记和总工程师,这不太合适。 周海英自然知道这是不合适的,但一件事情,领导支持就是赞成的理由,领导不支持就可以成为反对的借口。一把手最大的本事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看在玉佛的面子上,周海英自然是要为孙汉争取利益的。 周海英笑了笑,轻声说道:“夏主任,超编责任不在我们,这是历史改革进程中的遗留问题。作为单位的主任和书记,我们自然要考虑队伍建设和长远发展的问题。质监站的问题如果不解决,长此以往,影响的是建委的整体形象和工作效率,危害的是东原建筑质量市场的秩序。 夏南平思索再三,还是摇了摇头道:“才成立半年的新单位,各方面的工作都要理顺嘛,才半年就换一把手,这样不行,这样的调整太过儿戏,会让同志们寒心的。我看这样吧,书记和站长分设,选一个政治素养高、管理经验丰富的同志去担任书记,协助站长抓好队伍建设,这样既不影响质监站现有的业务开展,也能逐步解决队伍管理的问题。” 周海英对这个结果是满意的,因为自己是主任,也是不会答应这样的建议的,但自己将价码要高一点,这样夏南平还价之后,自己才好就坡下驴。 周海英道:夏主任,您这个建议啊,我虽然有不同的意见,但是您的指示,我还是要落实的。那我就安排人事处的同志,选一个政治可靠、德才兼备、素质过硬的同志来任书记。 邹新民平复了心许久,能和周海英搭上线,自己的心里踏实了不少,毕竟猜测下来,钟潇虹虚张声势的概率最大。 正在这个时候,县长吴香梅拿着文件就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杯子就道:哎,邹县长,杯子怎么在地上? 邹新民伸头看了看杯子就道:啊,水烫,刚才没端住。 吴香梅道:我还以为你上班第一天在这敬天地那。啊刚才给你打电话没打通,这份文件,市政府刚刚发下来的,通报了去年全市财政工作考评情况,临平是倒数第三,你分管财务,同财政局局长曾亚联好好谈次话,让他把心思用在业务上,如果持续得不到改观,县委县政府就要对他采取组织措施了。 说完之后,吴香梅没有给邹新民解释的时间,直接也就走了。 邹新民暗自骂道:代理副县长而已,架子就这么大?也不帮老子把杯子捡起来。 说着就捡起来杯子,拿起了电话,直接将电话打给了财政局局长曾亚联,直接道:老曾啊,你是怎么把咱们美女县长惹到了,这就马上要对你采取组织措施了,我可是给你说了不少好话啊。 邹县长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惹到那个小娘们了,处处针对我,今天上午散了会,同志们对县委、对县政府非常失望,我们这些任劳任怨的,得不到提拔重用,溜须拍马和长得好看的,反倒是升了官,我们临平的干部不是个个都是孬种,这次县人代会,我们就是要正确行使自己的权力,我们为什么不能选举您担任县长? 曾亚联的一句话,反倒是点醒了自己,是啊,为什么不能选举自己担任县长?如果自己在人代会上,得票数超过了吴香梅,这不就是民意嘛,这也就能侧面证明,李学武对自己的评价,是非常片面的。如果自己真的票数高,这也能说明县委驾驭全局的能力不足,对选举失败,负有责任嘛,张庆合到时候,也是难辞其咎。 邹新民道:哎,亚联啊,你也是领导干部嘛,要讲政治、讲大局、讲团结嘛。 曾亚联颇为激动地道:邹县长,我们是要代表人民正确行使权力,什么是正确行使权力,就是我们想选谁就选谁,我们私底下已经说了很多次,只有你了解临平,只有你对临平有感情,只有你当了县长,咱们临平的干部和群众才有出路。 邹新民听完之后,心里是颇为受用,但要成此事必定是要从长计议的。就笑着道:亚联同志啊,我发现你现在思想上波动很大啊,这样吧,明天晚上,明天晚上的时候,你叫上几个朋友,一起给你做做思想工作。 放下了电话,邹新民又想了想这事的可能性,思索良久之后,嘴角微微一笑,民意不可违啊。 和邹新民吵了一架之后,钟潇虹在办公室里暗暗流泪,既有委屈不甘,也有冲动之后的后悔。 张庆合听李亚男说钟潇虹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之后,就多了一份忧心,就主动带着李亚南,敲开了钟潇虹的门。 进门之后,张庆合看着钟潇虹进门之后,张庆合看着钟潇虹红肿的双眼,轻声说道:“潇虹同志,都组织部长了,还关起门来哭啊?” 钟潇虹擦了擦眼泪,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张书记,没什么大事,我能处理好的。” 李亚男为张庆合搬了凳子,也就坐在了沙发的一边,随手拿了份报纸,就看了起来。 张庆合坐在钟潇虹的对面,缓缓说道:“潇虹同志啊,你这还是对组织,对我不够信任?” 钟潇虹擦了擦眼,看了看在角落里看书的李亚男,张叔自然是明白了,钟潇虹心有顾忌。 张叔从兜里摸出了一支烟,点燃了抽了一口道:潇虹啊,我把你俩都当亲闺女,有事你信我,在咱们临平,说句吹牛的大话吧,在咱们东原,还没有你张叔办不成的事。 钟潇虹揉了揉眼睛,擦了擦泪,自是将邹新民阻止自己离婚的事,包括煤矿的老周给自己的几个兄弟带话的事,都如实向张叔说了。 李亚男全程没有抬头,也没有翻看报纸,就像没有在办公室一样,安安静静。 张叔心里暗道:钟潇虹这件事处理得太过急切,没有沉住气,就如牧为所言,如此沉重的负担和压力之下,情有可原,不过还好,也不是多大个事。 张庆合搓了搓眼镜,笑了笑道: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妮啊,这件事好办嘛。 钟潇虹有些不解地道:张叔,恐怕不好办吧,毕竟照片的事,不能说。 张庆合将手中的眼镜往桌子上一放,淡淡地道:妮啊,叔给你说,暗牌有暗牌的打法,明牌有明牌的打法,叔一直担心你过不去心里这道坎,现在你把牌打成了明牌,这以后事也就好办了。 钟潇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不解地摇了摇头。 张庆合道:这么说吧,只要你不高兴,叔随时可以把他们都送进去。 第541 章 我的脑子有点乱 以下是修改后的内容: 听到县委书记张庆合说可以直接将坏人送进去,钟潇虹就又有些不解了,就道:“书记,我的举报信都交了,也没看到市委有什么动静。” 张庆合道:“事实上,市委在接到了你的举报信之后啊,没有大张旗鼓地采取措施,并不是没有采取措施,而是有以下几点考虑。第一个,就是证据的问题,担心没有证据,最后事情无法做实。不过那,这个也不是主要原因,毕竟市委掌握了这个线索,老罗开口是时间问题。钟书记和邓书记,也考虑你的感受和处境,做了低调处理,这也是第二点的考虑。第三嘛,则是市委在从大局上考虑这些事情所造成的影响和可能带来的后果。当然嘛,既有稳定临平队伍上的考虑,也有顾及领导颜面的一些担忧。但是现在啊,他们拿这个事威胁你,我就有了向市委汇报动人的充分理由,市委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的处置方式,本来市委还想着为了大局嘛,遮遮掩掩地把事办了,但是他们都掀了桌子,市委也不用担心顾忌谁的情面了!总之一句话,市委按照党纪国法办就是了。不用等所谓的照片出来,公安机关就可以抓人。” “张叔,他们要是不承认是他们拍的咋整,再说,还有上面的领导。” 张庆合倒是一脸的淡定,“他们不承认还有罗正财嘛。” 钟潇虹道:“叔,我担心罗正财也不承认,我怕他什么也不说。” 张庆合宽慰道:“人呀,只要进去了,说什么和怎么说已经由不得他了,关键啊是在问的人想不想让他说,想让他说什么。镜堂书记的指示,你也看了,现在这个时候,他的面子,市委是不得不考虑的因素。我看啊,现在市公安局的同志采取的措施,就是一层一层地揭开真相,那些该问,问到那个程度,都是有技巧的,你不要着急,现在看来,让柿子去找柿子,是对市委、对临平,对你最为有利的。至于你说的邹家和林家他们的领导的问题,我前两天以为啊是只有林华北参与了,现在看来,邹新民也有涉及。不过,这个你不担心,咱都开始打明牌了,邹镜堂也好,林华西也罢,咱打明牌,叔不会给他们上桌机会的。” 张叔慢慢抽出了烟,也没有点火,缓缓地说道:“所以,潇虹啊,叔听你说了以前的事之后,没有跟他们翻脸,主要是考虑你的名誉,毕竟你选择了留在临平,叔要为你的以后考虑。你才三十出头,下半辈子还长,但是叔也说了,只要你不高兴了,做好了准备,叔是随时可以和他们翻脸的。” 钟潇虹揉了揉眼睛,脸色好看了一些,但是想着罗正财进去了,林华北已经是去了工会,自己离婚之后,也想重新开始过平平稳稳的日子,也就说道:“张叔,我今天也有些冲动了,这些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照您说的,咱们慢慢来,让柿子去找柿子。” 新春伊始,在平安的县城里,又流传起了孙汉的故事,就是过年的时候,在平安县县城的饭桌上,孙汉的名字也被频频提起。 大家本都以为孙汉从此沦落也就成为了二线干部,却是没成想,孙汉已经即将去市城管处报到,相熟的人都已经开始喊孙汉为孙处长了。 驴肉馆子里,县史志办主任田嘉明终于组成了一个饭局,在年前的几天,自己约了孙汉几次,都没有排上号,到了年后,总算是和孙汉见了面。在东原,年前多是朋友的聚餐,年后则是亲戚间的聚餐。 几个朋友落座之后,田嘉明恭维地笑道:“孙处长啊,您总算是赏脸,接见了一下我们几个兄弟啊。” 从建设局局长的位置上到成为只享受正科级待遇的普通干部,如今又即将到市里工作,对普通人来讲,都是在科级干部的行当内徘徊,觉得似乎差别不大。但对孙汉个人来讲,这半年却也是人生的大起大落,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又到如今宾客盈门,孙汉是看尽了人间冷暖。市建委的二级单位虽然算不上什么重要岗位,但如此这般的梅开二度,也让孙汉在县城里扬眉吐气。 孙汉落座之后道:“嘉明主任啊,您下一步可是要兼任县党史办的主任滴,正儿八经的县直属单位一把手,可不像我们啊,建委的二级班子还是副职,说出去,都觉得丢人啊。” 虽然孙汉在桌子上这般自谦,但众人都能听出他言语间难掩的意气风发。田嘉明赶忙摆摆手,笑着说:“孙处长,您这可就折煞我了。您这是去市里大展宏图,未来的路宽着呢,哪像我们几个,一辈子也就只能在这小县城里打转咯。” 众人喝了几杯之后,孙汉感慨道:“人啊,多数都是目光短浅,看人下菜啊。我去市建委,那是和周书记早就说好了的,之前我没去,是位置不合适嘛,什么园林所的所长,环卫所的所长,种花的扫地的,这我能去吗?” 田嘉明恭维道:“周海英书记对咱们孙局长,真是厚爱啊,你们可能不知道啊,我是打听了的,市城管处是副处级单位,县建设局,才是正科嘛,现在的处长,听说年纪不小了,下一步退休,咱们孙处长直接解决副处级。” 孙汉一脸得意地笑了笑道:“嘉明主任啊,一个说对了,一个则是说错了。海英书记厚爱是真,城管处就是老黄历了,下周,市人事局发调令,我是市建筑质量监督站,当书记。” 众人一听,皆露出惊叹之色。这市建筑质量监督站可是正儿八经的实权单位,比城管处和群众打交道好了太多,书记一职更是责任重大且地位颇高。田嘉明忍不住说道:“孙处长、不对,孙书记,应该怎么说,实至名归,一步登天呐!” 孙汉微微仰头,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几分,众人又是一番轮番的进攻之下,孙汉一手端着杯子说道:“这一路走来,虽说历经波折,但我始终坚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啊,我说的是真金子。商品经济时代,你不使钱就想当官,这不是不懂行情吗?但我的初心啊,不是为了当官,我还是想着为人民群众做点事情。啊,都知道啊,我在建设局时,就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市城管处,倒是轻松的好单位,但我这一身的本事,不能荒废了,如今到了这建筑质量监督站,正好把我这些年好的经验做法啊,带到全市建筑行业管理上来。” 杯盘狼藉之后,也就结束了,田嘉明就将孙汉请到了一个僻静角落,俩人酒量都不错,再加上冷风一吹,也就清醒了起来。 田嘉明恭维了几句孙汉之后,就说到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田嘉明道:“汉哥啊,你知道我啊,一直在政法口工作,这史志办也好,党史办也罢,不适合咱们这些粗人。” 孙汉打了一个饱嗝道:“你说的咱们都是粗人这个说法,我是认同的。” 田嘉明又道:“所以,您可得帮帮我,金子我都准备了。我也想为咱政法事业,发光发热。” 孙汉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道:“老田啊,都是老朋友了,咱俩也都没外人,实话实说啊,咱这个年龄在县里,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只有去市里发展,但不花钱,谁给咱办事啊?周海英书记,是咱们的好同志,拿了钱,人家办事。” 田嘉明道:“不是不想花钱,是真的花不出去钱啊,现在能把钱花出去,才是本事,孙哥,您务必要引荐一下。” 孙汉比周海英年长了近十岁,这才是摸清了周海英的爱好,所以颇为自信地说道:“这样啊,这样,你的家里,有没有什么老玩意,你比如古画、古玩,这些老玩意,领导啊,喜欢这些。” 田嘉明以前担任县政法委副书记的时候,是积累了一些,但想了想,多是民国的寻常玩意,市面上并不罕见。就尴尬一笑道:“汉哥,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从清朝开始,就是贫协主席了,你有门路,就不要再拿我当外人。” 孙汉思索前后,将烟头扔在了地上道:“明天,明天到西关,我带你认识一个专门在农村收这个的行家。” 俩人一边走一边说,都是对周海英交口称赞。 迎宾楼的门口,邹新民和林华北俩人等了周海英好一会,直到快十点的时候,周海英才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出了迎宾楼的大门。 看周海英和众人挥别之后,邹新民和林华北两人也就迎了上去。客套了几句之后,周海英道:“确实不好意思,本来说今晚上一起吃饭的,但是啊,我搞忘了,今晚上已经和东洪的泰峰书记约好了。失礼,失礼啊。” 邹新民刚才就已经认了出来,和周海英一起走出来的,是东洪县的县委书记李泰峰。对此,邹新民也是并没有觉得意外,毕竟像周海英这样的关系和人脉,和县委书记这个级别的干部吃饭,算不上什么大事。 周海英道:“啊,这个,你们吃没有,没吃我陪你们再去吃点。” 邹新民忙道:“周书记啊,都已经安排好了,花园酒店,咱们一边放松,我们一边听您作指示。” 到了花园酒店之后,趁着服务人员还没上来,邹新民就道:“书记啊,本来我还约了赵东书记的,赵书记说,晚上他有安排,所以就我和华北啊,陪您。” 林华北道:“我明天,还要专门去找赵书记,汇报思想啊。” 周海英自然知道,赵东那里,是对林华北有了隔阂,自然是不愿再同林华北深交,说了几句客套话,也就应付了几句。 邹新民看氛围差不多了,就道:“周书记啊,只是不知道,我们的老领导,正财县长那里,是个什么进度?” 周海英确实找公安局的朋友打听了,地区公安处改革为市公安局之后,周海英的一位私交不错的朋友,成了管业务的副局长,所以,打听消息,并不是多复杂的事。 周海英感慨了一句道:“打听清楚了,你们不知道啊,朝政书记啊,非常关注这个事,专门抽了四个人,成立了专案组。嘴都是很严啊,我本来都想着放弃了,毕竟打听这个事,看起来不大,但一旦出了事,要连累朋友的嘛。我还是考虑啊,新民,咱们是兄弟,你交代的事,我就是欠了再大的人情,也得办啊。” 周海英的话说完,邹新民的表情,像是欠了周海英钱一样,只是陪着笑,说了些感激的话。 周海英躺在床上,抖了抖烟灰,感慨了句道:“哎,我是挺佩服你们临平那个老罗的,这么多天,公安机关只问出了一个姓名和性别,其他人家老罗,啥也不说,不愧是老革命啊,有种。” 林华北听完之后,倒是对罗正财多了几份敬意,但是这邹新民,心里却有了疙瘩,难不成,钟潇虹真的给组织上说了什么?看她脱口而出,倒又不像是虚张声势。心里带着这个疙瘩,邹新民按摩起来,都觉得没有了意思。 待两人送了周海英下楼。周海英如恍然间想到了什么事情之后,打开了包,掏出了一个档案袋,笑着道:“啊,这个华北上次的事啊,伟正部长因为要去隔壁当副书记,就没有来得及操办,这些钱人家自然也没有要,我把钱退给你。” 林华北道:“哎呀,周书记,这钱我们怎么能往回拿。” 邹新民忙道:“书记,您说的什么钱,什么事啊,我不记得了。您喝多了,快走吧。” 说着,就快走两步,把车门拉开,将周海英扶了进去。 汽车缓缓驶离,拐弯就上了主干道,一阵发动机的轰鸣之后,邹新民心事重重地看着汽车消失在夜空之中。 林华北道:“邹县,不至于,三万块钱,我就当喂狗了。” 邹新民道:“哎,钱的事都是小事啊。我是担心罗正财和钟潇虹的事。如果他们的事包不住,你恐怕不好办啊。” 林华北道:“罗正财那老家伙都在里面扛住了,咱不用怕,镜堂书记不是也说了嘛,不扩大调查。” 邹新民道:“钟毅不是软柿子,不会那么听话的,你听周海英说,抽了四个人成立了专案组。我现在啊,是担心公安局调查的不是嫖娼的事,而是钟潇虹已经给张庆合说了,现在调查的是你当时给钟潇虹下药,罗正财强奸的事。” 林华北一脸不屑地说道:“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咋查?那小婊子,敢说这个?老子非得找人做了她。” 邹新民摆了摆手道:“如果她真的说了,你还不好轻举妄动。” “为啥?” 邹新民皱着眉头说道:“如果她真的说了,现在张庆合肯定会有所防范才对。贸然行动,只要她出了事,不用说,肯定就是找到你的头上。罗焕清和罗正财他们两个的事,已经闹得人头都大了,现在,形势发生了变化,不敢再引火烧身。” 邹新民长叹一口气又道:“复杂,复杂了,我的脑子有点乱,这样吧,明天我去找张庆合,探一探他的口风。” 林华北听了,虽然心中仍有怒火,但也不得不承认邹新民说得有道理,只得咬咬牙道:“等到华西上任之后,我看他们还狂不狂。” 第二天,林华北拿着停薪留职的材料,就来到了县委副书记赵东的办公室。 赵东看到是林华北,心里虽然极为厌恶,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毕竟林华西要来市里任职。在客套了几句之后,林华北就将停薪留职的报告递了过去。 赵东接过材料之后,看了一眼道:“庆合书记、新民县长都签了字啊?” “是啊,两位领导都签了。” 赵东不急不慢,一边翻看着材料一边道:“这个,华北同志啊,为什么要下海啊?” 林华北笑着道:“这不是,想着响应号召嘛!” 赵东笑了笑道:“这个庆合书记、新民县长,怎么只管签字不管政策啊,县里有规定,在一个单位工作干满五年,可以申请停薪留职,你这个到了工会,才五天嘛,这个字,我不能签!” 第542 章 你没有选择 听到分管组织的县委副书记赵东说自己不能签字,林华北的脸都有些扭曲了,在临平这么多年,还没有什么人,敢当面拒绝自己的签字。 林华北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说道:“赵书记,我这停薪留职,不再领国家财政一分钱,这对县里也是好事了,我也是考虑到多方面因素才做此决定,而且庆合书记和新民县长都已经同意了,您这样直接拒绝,我这面子上可是有些挂不住,咱们可都是朋友啊。” 赵东抬眼直视着林华北,不卑不亢地回应道:正是因为咱们都是朋友,才不能坑朋友嘛。我怕到时候给你签了,常委会上也通不过。华北同志啊,我是市委组织部下来的,停薪留职这事,我比谁都清楚政策,你如果不相信,可以翻市里的文件,我没记错的话,你去找去年组织部发的183号文。 林华北倒是哼笑了一声道:赵书记啊,我都申请停薪留职了,我还看个什么文件。您要是不签,我可是只有找庆合书记去了,这上面可是有他的签字。 赵东笑着道:你就是找了钟毅书记,我也不能突破政策。 林华北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被拒绝的如此干脆,点了点头,拿起了文件道:赵书记,您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赵东心里暗道:面子?华北同志,你找人要收拾任炳辉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面子。 林华北本想着去找张庆合,但老远看到门口挂的县委书记的牌子,就有些胆怯了,毕竟自己找人要栽赃陷害市委组织部的事,张庆合是知道内情的,转头也就去了邹新民的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里,看门虚掩着,也就推门进去了,看办公室里没人,关上门之后,就到了自己的大哥,林华东的办公室。 自从上次开展突击行动,抓到了前任县长罗正财之后,林华东郁闷了好久,整个年过得都有一种负罪感。而早上赵东又直接找了自己,顿有了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林华北进门之后,没有什么客气,直接一把将停薪留职的申请放到了林华东的桌子上,一脸不满地道:这个赵东,竟然不签字。 顺手也就在林华东的桌子上看了又看,随手拿了份文件看了起来。 林华东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只是轻轻地说了句,文件放下,那个是涉密文件,县团级以上,才能看。 林华北一脸不屑的扔下了文件道:又要搞严打春季行动,我看政法机关,就是改革开放的最大障碍,之前煤炭宾馆,春节的时候,那房间要提前预订,今年空了三分之一。大哥,你说这和治安大队去煤炭公司扫黄,有没有直接的关系? 说完之后又拿起了一份文件道:这份不涉密,临平县公安局单位关于张耀先同志考察情况的报告。哎,大哥,这个张耀先要升官?你可不能批啊,我走到这一步,都是他害的。 林华东面露不悦地道:放下,这些文件,都不能外传。再者说了,临平县政法系统干部选拔任用,什么时候由你说三道四了。 林华北知道,自己这个堂哥,只要是公共场合,办公场所,脑子是一根筋,讲原则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好好好,放下放下,哎,大哥,你说这个赵东,不给我签字,是什么原因? 林华东半闭着眼,也不看林华西,只是问了一句:“理由是什么?” 林华北撇了撇嘴,极为不满地说道:“他说我在工会才待了五天,不符合市里规定地在一个单位工作干满五年才能申请停薪留职的政策,还说就算庆合书记和新民县长签了字也没用,不能突破政策,让我去看去年组织部发的 183 号文。大哥,你说这不是故意刁难我吗?” 林华东微微睁开眼睛,缓缓说道:“组织部出来的干部,向来是比较严谨按规矩办事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依据肯定是十分充分的。” 算了大哥,我也在系统内干了这么多年,所谓的政策,都是为领导所用,都是领导拒绝人的挡箭牌罢了,这事,他就是不想给办。 林华东淡淡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两个原因吧,第一,不想承担责任,第二,他记了你的愁。 林华西道:我和他,能有什么仇?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上次市委组织部干部二科来,要是你干成了那桩事,他这个组织请客的县委副书记,还干得成吗? 林华北尴尬地笑了笑道:大哥,不能吧,他一个外地人,这种机密的事,他应该想不到我的身上。 林华东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与深意,说道:“华北,人最大的愚蠢,就是把别人都想得愚蠢,而自作聪明。你可真是小瞧了这些从市委组织部下来的人。他们是专门琢磨人的,在官场中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对各种人事关系和潜在利益的洞察力远超你的想象。你以为你之前的那些小动作能瞒天过海?县委大院里坐着的这些人,可惜啊,没有傻子。” 林华北皱了皱眉头,心中虽仍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肆意反驳,只是低声嘟囔道:“就算他有察觉,我又不想着进步了,他又能奈我何。” 林华东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找人构陷组织部的事,赵东已经知道了,不仅他知道了,市委组织部的任科长也知道了,一早就把电话打给了张书记。你说,你这马上都要被开除的人了,他还能给你签字吗? 林华北听完之后,顿时是目瞪口呆,诧异的道:大哥,你是真沉的住气,这事,你咋不早说。 林华东并没有回应林华北,只是落寞的道:赵东早上就来找了我,自求多福吧。 林华北一脸震惊的道:大哥,不是吧,他赵东,不过是市委组织部的一个科长,他能这么狂妄,连我们林家都不放在眼里? 林华东长叹了一声道:没想到啊,华西来到东原上任,第一个要办的,是自家兄弟。 林华北有些慌乱的道:大哥,咱们马上去找华西去吧!华西马上上任,他一定有办法。 林华东道:不必了,我已经给华西打了电话,华西的态度很明确,让你去自首。 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在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里,在汇报了开年之后的一些工作之后,就道:书记啊,潇虹同志出任县委组织部部长,也算是我们县政府办公室走出去的干部,作为常务的副县长,分管办公室,我感到高兴,所以,晚上我打算啊,请您,香梅县长,潇虹部长啊一起吃口饭。 张庆合静静地听着,待邹新民说完之后,张庆合道:你以前是潇虹同志的分管领导,对潇虹同志关心啊,是应该的。只是我想问一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潇虹同志的婚姻生活呢? 邹新民实在是没想到,张庆合会问这样的问题,而且是问得如此直接。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强作镇定地回答道:“书记,当时主要是考虑到钟潇虹同志表现不错,又在干部的考察期,如果在这个时候离了婚,那不是影响她进步吗?哎,庆合书记啊,我完全是出于对潇虹同志的关心啊,我是没想到啊,本是出于好心的啊,咱们潇虹同志,还跑到您的面前,告我一状。好人难当,好人难当。” 张庆合听了之后,摆弄着手中的眼镜,眯了眼,看了一眼邹新民,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新民同志啊,我听说你和华北同志关系不错,如果他出了事,会不会影响你啊? 这句话,反倒让邹新民乱了阵脚,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邹新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书记,您这话从何说起那,他能出什么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庆合自是将赵东到自己办公室里要求彻查严办和市委组织的任炳辉打来了电话的事向邹新民如实说了。 邹新民听到之后,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千防万防罗正财和罗焕清,也提防着钟潇虹,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赵东这里出现纰漏,就道:书记,这个林华北不是都打算停薪留职了吗?这事不是圆过去了嘛! 张庆合道:事与愿违啊,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现问题了,现在市委组织部的态度十分强硬,咱们不拿出态度来,他们就以正式文件,上报市委。新民啊,镜堂书记非常器重你,在这些事情上,你不要让镜堂书记为难,让市委和县委失望。我老张啊,年龄不小了,你才是临平未来事业的接班人。 从张庆合道办公室出来之后,邹新民马上去了赵东的办公室,对于邹新民的来,赵东并不意外,邹新民为林华北说了些好话之后,赵东反问道:邹县长啊,我那天办招待是私人出的钱,将您和华北请过来,是为了让华北和组织部的同志加深印象,结果,林华北却算计我。这事出了,我也不愿意看到,我只是给任科长说了,人家不干,必须要县里给个说法。事到如今,不该给个说法吗? 邹新民自知事情的关键在市委组织部,但自己和这个任科长并不熟悉,就忙将电话打给了周海英。 周海英并不在办公室里,而是带着家里的古董字画,专门让市文管局的朋友请了省文管局的两位专家,一起到了迎宾楼赏宝。 周海英带的东西不少,文玩字画,古董玉石足足有二三十样,看了几幅画之后,两位专家是看的很有兴致,其中一位拿着放大镜端详了许久。 周海英西装革履,面带微笑听着两位专家的介绍,颇为得意自己这些年来积攒的老物件。 这专家放下了放大镜道:字画都很不错,特别是这幅,很有收藏价值。 周海英看了看,正是孙汉送来的扬州八怪里自己不知道名字的某位画家所赠送的那幅画。 周海英递上烟,两位专家都挥了挥手,示意这个时候不敢有明火靠近,万一是失了手,后果就不堪设想。 周海英忙将烟收了起来,笑着道,不愧是省城来的啊,让我们这些乡下人,见了世面。 这年龄稍大的专家道:这些字画收集起来不易啊,周老板是做什么生意的? 周海英夹着一支没有点火的烟,十分霸气的道:这个迎宾楼,算是我家的吧。 两位专家也是恭维了几句,就开始看起了古董。其中一人拿着几个瓶瓶罐罐看了看,既无惊讶之色,也无失落之意,算是中规中矩的东西。 看着角落里的玉佛,俩人都没什么兴趣一般,周海英兴致颇高的道:哎,这个佛像,我问了,这叫净面玉佛,两位专家给掌掌眼。 两人其中一人道:周老板啊,净面玉佛啊是否有价值主要看玉石的种类和时间,从玉石的种类看,有翡翠净面玉佛,这种玉佛色泽温润、质地细腻,其中玻璃种和冰种翡翠雕刻成的净面玉佛更是通透亮丽,价值很高;然后就是和田玉净面玉佛,和田玉质地温润浑厚,油脂性好,用其雕刻的玉佛有着古朴典雅的美感;还有一种就是岫玉净面玉佛,岫玉颜色丰富、价格也不高,所雕玉佛造型多样;最后不常见的就是独山玉净面玉佛,独山玉色彩斑斓,净面玉佛会因颜色的巧妙运用而独具特色,价值不菲。 周海英听完之后,似懂非懂的道:那我这个属于什么? 你这个啊,你这个属于上好的汉白玉抛光之后做的。 周海英满怀期待的道:收藏价值如何? 这专家道:收藏价值的话?我看还不如我们来的这趟车票有价值! 哎,不是啊,我听说汉白玉挺值钱的啊。 这专家道:周老板啊,这些东西,除了看材质之外,还要看年代,你这个,我看属于八十年代的作品。确实不值钱。 周海英一听,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心里顿时骂道:妈的,这个孙汉,用个破石头,换老子一个质监站书记,说着就要拿起来扔了。 这专家道:哎,周老板,佛像您不喜欢,也不能这样处理,这里面讲究很多,处理不好啊,是要反噬的。 听到反噬二字,周海英不觉得犹豫了,忙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拜了拜道:罪过罪过啊,我也是无心之言。 这专家道:既然你不愿意要,我们带回去,给你供奉到省城的寺庙里,也算是善事一件,好事一桩。 周海英道也没有太过失落,毕竟这些东西里,多数都是珍品。 林华北看邹新民找不到周海英,这个时候,林华东道:听华西的吧,先进去配合调查,等到华西上任之后,再慢慢想办法,不要让整个林家都被动。 林华北道:大哥,我要是不去自首那? 林华东听了之后,拉开了抽屉,取出来一把手铐就道:华北,现在咱们没得选择,你不去,就只有把我拷起来… 第543 章 高手过招不见招 听到林华东劝自己去自首,还拍出了一副手铐,林华北顿时觉得这个堂哥有些小题大做了,就拿起了手铐,在手上把玩了一下,笑了笑道:大哥啊,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给您老人家上手铐,您也不可能给我上手铐不是。这事,他不是没有嫖娼吗? 林华东道:华北啊,如果哪天任炳辉真的没有喝多,就不是咱们两个在这里讨论问题了。张庆合也不可能答应我们,让你停薪留职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林华北绞尽脑汁,日防夜防,防着钟潇虹,防着罗焕清、防着罗正财,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一眼县委副书记赵东和什么市委组织部的科长任炳辉,也没有想到,会栽在他们的手里。仍是一脸不屑地道:大哥,任炳辉是市委组织部的科长,赵东是刚来的外地干部,俗话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看还是县委要有人给我过不去吧。 林华东有些不悦地道:县委要和你过不去,庆合书记,当初为啥要低调处理?直接让公安机关把你办了不就是了。刚才赵东找了我,我就去找了庆合书记,直到现在,庆合书记都在为你说话。为了这事,说不定县委都要承担责任。 林华北道:就凭市委组织部的一个科长的一句话,我就栽了? 林华东敲了敲桌子道:你不要拿上面的科长不当干部,他们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单位,你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家族。现在最愚蠢的就是得罪上面,他们抓住不放倒逼县委表态,县委拿着也是无奈。闹大了,丢人的是整个林家。 林华北不甘心地道:我给华西打个电话。 作为堂哥,林华东有些话自是不好说得太过直白,只是翻开了笔记本,找到了林华西的办公室电话,推了过去,敲了敲桌子道:号码。 林华北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电话,电话接通之后,传来了林华西低沉而淳厚的声音:“喂,哪位?” 林华北忙说道:“哥啊,是我,华北。” 林华西语气平淡:“嗯?” 林华北看了一眼林华东,客气了几句之后就道:“之前那档子事,现在市委组织部的科长任炳辉在追究,还有那个新来的县委副书记赵东也在其中掺和,我觉得这可能是有人故意在背后使绊子,哥,你伸个手,给组织部的任炳辉打个招呼,不就完了嘛。”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就传来了林华西的声音:华北啊,在我到临平之前,出现这事,你觉得单纯吗?电话我也不是没打,朋友已经反馈了,市委组织部啊态度很强硬,目前来看,你先到公安机关说明情况,还给对方一个台阶下,等我到了东原之后,再做考虑。 挂断了电话之后,林华北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林华西会是这样的态度。原本以为凭借家族的影响力,华西出面总能轻松化解此事,可如今…… 林华东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华北,你也别太泄气,咱们现在也是以退为进,城关镇派出所张耀先的材料,就在我的桌子上,这个材料我还没有签字,他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办的。 这个时候,邹新民焦头烂额地来到了林华东的办公室要商量对策,却是听到了林华北要去派出所说明情况,顿时是心急如焚,忙阻止道:等我去趟市里,啊,等我找找关系。 林华东无奈地道:华南、华西已经通过朋友找了组织部,现在说贾部长的态度,很坚决啊。 邹新民焦急地道:哎呀,华西毕竟还没来上任的嘛,很多人不了解他,自然是不愿帮忙的。等我去市里活动活动,咱们不能自己吓自己,不能自投罗网嘛。 邹新民说干就干,没有找到周海英,就通过秦大海联系了在市审计局当局长的秦大江,看能不能给组织部的领导说句话,但秦大江一听这事办得太过龌龊,又牵扯到了组织部,顿时不敢接招,十分委婉地道:组织部本就是管帽子的强势部门,这个林华北连组织部都敢栽赃,实在是不好打这个招呼,也就给推了。 作为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对市里的有头有脸的几个干部,也是了解的。市里面除了周海英胆子大之外,市财政局局长罗明义比较讲义气,爱交朋友,收钱也办事,口碑不错。和秦大江一样,也是深得市长齐永林的信任。罗明义这人胆子大,但邹新民和罗明义之间,私交并不多。也就叫来了县财政局局长曾亚联,一起去市里当面汇报。 如今的曾亚联,倒不如往日风光了,罗正财当县长的时候,自己在县里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而吴香梅来了之后,就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 到了车上之后,曾亚联满脸微笑地汇报道:邹县长啊,税务、商业、建设、计委都说好了,晚上的时候,咱们一起吃饭,吴香梅不要以为,咱们临平的爷们,都是孬种。 邹新民道:哎,曾局长啊,虽然香梅同志工作的方式太过极端,但是那作为一个班子里的同志,我仍然要维护这位代县长的权威嘛。所以,我请大家吃饭,这次搭台唱戏,是要给香梅县长唱赞歌唱高调的,是要大家提高觉悟、谋求团结的嘛,只有团结才有战斗力,香梅同志啊,虽然对你个人有些偏见,但是这都是她不够熟悉和了解咱们临平的情况嘛,等到她当了县长,熟悉了工作,很多情况说不定就会扭转了,所以啊,你要像支持我一样啊,支持咱们县委庆合书记的工作。 曾亚联心里暗道,为啥自己当不上副县长,这些领导,唱起高调来,估计自己都他妈信了,吴香梅当了县长,最酸的还不是你。 曾亚联道:我的邹大县长,同志们选择你支持你,那也是为了临平的父老乡亲,只有咱们临平人,才对咱们临平有感情嘛。 快到财政宾馆的时候,邹新民道:都安排好了吧。 曾亚联道:听说您要来,罗局推了两个安排,专门抽出时间和您见面啊。 曾亚联所说,此言不虚。罗明义身为市财政局局长,平日里请吃饭的人实在太多了,像一般的常务副县长,不约个三四次,罗明义是不会安排吃饭的。但罗明义跟随着齐永林拜访过省政协的党组书记邹镜堂,如今的邹新民不仅代表自己,更有领导在后面站台。罗明义深知,要想从正处级上位副厅,仅仅和齐永林关系好是不够的,省城必须有人给自己说话。所以听说邹新民要来,罗明义没有犹豫,也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邹新民和曾亚联两人客套了一路,就到了财政宾馆。财政宾馆是财政局的下属单位,由于背靠财政局,财政宾馆比一般的招待所好得多,一楼和二楼都是餐饮,三楼以上的则都是住宿。里面的装修,虽算不上奢华至极,但也颇为精致典雅。大厅的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映照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泛出微微的光晕。 到了财政宾馆,自有人上来接待,报上了名号之后,接待的人忙换了一副笑脸道:局办已经打来了电话,都安排好了,您跟我们来。 到了十二点,财政局局长罗明义带着办公室主任就走了进来,进门之后就笑着主动伸出了手,寒暄之后也就落了座。 几人客套一番,就是小酌起来。曾亚联抱怨道:罗局长啊,下一步,我们临平换了县长,我看我这财政局局长,也要挪窝了。我们新来的香梅县长,可是不好说话啊。 曾亚联已经在财政局干了两届,加起来已近十年,算是所有县区里面,老资历的财政局局长了。所以,罗明义和曾亚联两人是十分熟悉,平日里见面多了,说话也就随意。 罗明义道:老曾啊,听这个话,你和香梅同志,不太对付啊。 不是不太对付,是针尖对麦芒,这个香梅同志啊,难伺候。大不了,我就不伺候了。 罗明义也是老财政了,对财政局局长是很有心得的,笑着道:在我眼里,就没有难伺候的领导,老曾啊,咱们财政局啊,不同于一般的局,他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但咱们啊就是为领导服务。你见过哪个老百姓和咱们财政局打交道?吴香梅对你这样,很简单嘛,你要么是站错队了,要么是还没有站队。 曾亚联不服气地道:我这个人,就想着为群众办点实事嘛,不搞人身依附那一套,咱就不站队。 罗明义听完之后,一副轻蔑地笑了笑:老曾啊,不站队,你怎么到这个位置上的啊?是群众让你当的局长啊?你要真想硬起来,你业务好也行啊,不是我批评你啊,临平财政在这次考核中,排名靠后啊。正好咱邹县也在,听兄弟的一句劝,把业务搞上去,只要你业务能力过硬,不管谁当县长,都不会轻易动你。你要是业务不行,一笔烂账糊涂账,还不站队,那你这位置可就悬了。” 邹新民接过话道:罗局长说得有道理啊,自身的业务是立根之本嘛。几人又吹了一番之后,自然就说到了林华北的事情之上。 罗明义常年在市里面,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冷笑一声道:“既然都已经在你们县里处理好了,怎么现在在市里又爆出来?这件事怕是有人推波助澜吧!” 邹新民凑在罗明义的跟前,小声地道:我们啊都觉得奇怪,这事按说是压下来了,县委书记都做了工作,怎么又从市里面冒出来了? 罗明义抽了口烟,故作高深地道:新民啊,这事啊不能站在你们临平看了。我就问你林华北坐不坐牢和任炳辉有个屁的关系,他一个组织部的科长,去惹市纪委书记的亲兄弟?组织部的人,对这些人事关系比我们敏感多了。人家交的是投名状,要搞的也不是林华北。 曾亚联道:怎么,不是林华北?那是谁? 邹新民道:你看我干什么,肯定也不是我。 罗明义道:林华西这个纪委书记,还没有来就已经颜面扫地了。在市委常委班子里面,再也说不起硬话了。 罗明义哼笑了句又补充道:他们那个级别的领导啊,最为在乎的就是自己的羽翼,活的就是一个面子,无论这件事怎么处理,只要爆出来,目的就已经达到了。林家在东原,颜面扫地啊!” 听到这里,邹新民陷入了沉思,片刻后道:您的意思是,这事是市委领导间的……? 邹新民没有讲话说明,但罗明义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罗明义抖了抖烟灰,意味深长地看了邹新民一眼,冷笑了句道:新民啊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要明说嘛。市纪委书记,本来应该不姓林吧?新民啊,我看这个话题啊,咱们就此打住吧,高手过招不见招,快刀杀人不沾血,上面的事复杂啊。我劝你,这事别掺和了,不然啊,当了陪葬都不知道谁下的手。 邹新民内心里早就不想管了,但林华北翻了船,自己也就成了秋后的蚂蚱,是不得不管。 邹新民道:罗局,我的罗局啊,我们在县里,视野不够宽广,思路啊也不够开阔,想到的办法也不够多。您给说说,您就给咱指条明路,这事咱们该咋办?要不要再去找组织部的任科长,再打个招呼? 罗明义掐灭了烟头,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还以为这事是临平层面的事啊,组织部的人已经没必要找了,这事肯定是汇报给了领导。组织部啊把这事爆出来,林家就已经完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东原的大街小巷。 邹新民自然知道,贾彬副部长已经知道了这事,就道:大街小巷?不会这么快吧? 新民啊,你也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应该再问这么幼稚的问题,现在,仗已经打完了,是收尸的阶段了,你只有多准备些纸巾给林华北擦眼泪吧。至于林华西,来了之后,就是只有捅林华北两刀的份。 听罗明义说林华西要捅刀林华北,邹新民就有些不解了,尴尬一笑道:犯不上吧罗局长,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罗明义拿起了筷子,夹起了一颗花生米, 将花生米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边嚼边说:假如你是临平的县委书记,林华西来了之后,你会咋办? 邹新民又给罗明义添了杯酒,认认真真思考之后道:我肯定会请示林书记,他的意见,毕竟这也是一种尊重,一种和领导拉近关系的方式嘛。 罗明义笑了笑道:说对了,是个会做人的县委书记,都会这么做。这是什么,这就是把刀递过去,问林华西,林书记,您看咱对林华北,是千刀还是万剐?林华西没有第三条路可选,他要是不痛下杀手大义灭亲,放了林华北,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在东原的这个纪委书记,还能干下去吗?兄弟相残,杀人还要诛心,关键还他妈无解,好手段啊,好手段啊! 曾亚联听完之后,地上的花生米,都已经掉了十多颗,哆哆嗦嗦地放下了筷子,说道:都他妈的大结局了,我还以为才刚开始。 罗明义笑着道:新民啊,这个林华北也肯定是缺德的事办多了,不然的话,人家也没有机会,做这么大一个局。年前的事,年后就是这个局面,组织里面有高人啊。 散场之后,邹新民半天没有缓过劲来,却也是暗道:幸亏来找的是罗明义,如果找了周海英,还想着花钱办事那。 回到了临平之后,林华北满怀期待地看着邹新民。 邹新民看着林华北,十分不解地道:哎,你说,你在临平,到底是得罪谁了? 林华北不屑地道:我得罪的人多了,说吧,是不是没有结果。 邹新民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只有等华西来了之后,再作处理。 林华北将烟头丢了,跺了跺脚,将烟头踩灭了,十分不屑地道:对嘛,我就不相信,亲兄弟还能对我下手?新民,你放心,我这个人,最讲义气,就是进去,我一个把事全部扛了…… 第544 章 你没拿我当自己人 对于市财政局长罗明义的话,邹新民既有相信,也有怀疑,认为一切的背后机缘巧合的成分颇大,林华西来了之后,作为纪委书记,话语权还是有的,直接给钟毅书记张口,同是一个班子里的同志,又刚刚来,钟毅书记一句话,这林华北也就放了嘛。 邹新民拍了拍林华北的肩膀道:“华北啊,其实,你进去待几天,罗焕清那边的事,我也就好办了。” 林华北忙道:“他那里咋就好办了?” “哎呀,我就让人带话进去,就说你也进去了,你说,他还有没有必要再去举报嘛,何必冒着风险再去得罪你,毕竟出来之后,大家还是要见面的嘛。” 林华北听完之后,脸上抽搐了下,道:“民哥,这就说你的办法啊。” 邹新民道:“这不是办法,这是事实嘛,他觉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是你也把鞋脱了,再加上华东还是政法委书记,我也在位置上,你说,他还敢提反水的事嘛。” 林华北长叹了一口气道:“明天我就去城关镇派出所,这样,晚上咱们找个正规的场所,放松放松,这几天太累了。” 邹新民也是觉得,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也想着看一看,林华北进去之后,形势的发展是不是就如罗明义所说。就道:“晚上,亚联联系了几个老朋友,晚上一起吃饭,吃了饭之后,大家一起去放松一下。” 林华北走了之后,邹新民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慌,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到底是对林华北不放心,还是什么原因,倒是说不上来的感觉。想着想着,就是一阵后怕,难道这局是赵东做的?看来这个赵东,真是把他看简单了。现在这个时候,真的要夹起尾巴做人啊。林华北、罗正财、罗焕清,可是都有自己的把柄所在。 说起了罗焕清,就想起了钟潇虹,邹新民心里暗道,这个时候,是没有必要再去得罪钟潇虹了,罗焕清反水的概率应该不大,而罗正财强奸的事,也是林华北和罗正财一起干的,自己只是知情,没有参与,何必再去树敌,就想着和钟潇虹缓和关系。 拿起电话之后,直接打给了钟潇虹,接通之后,笑着道:“小钟主任,啊,你看,叫顺口了,应该叫钟部长了,现在手头上有没有工作,您方不方便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啊。” 现如今,钟潇虹还在兼任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再加上自己刚刚担任常委,邹新民还是算的上是自己的老领导。虽然心里对邹新民极为厌恶,但毕竟现在大家是一个班子里的同志,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邹新民看电话里没有反应,就道:“那这样,这样啊,我马上去您的办公室。” 听到 “您” 这个字,钟潇虹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总觉得是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马上道:“邹常务,您是领导,我去您的办公室汇报。” 挂断了电话,钟潇虹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凌乱而又憔悴。 邹新民看到钟潇虹来到了办公室里,用手抚了抚眼镜,颇为关心的道:“潇虹同志,这是没休息好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钟潇虹不以为然,对于这个摸过自己屁股的领导,钟潇虹太过熟悉,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邹新民站起身,笑眯眯的指了指窗户下面的沙发道:“别坐椅子了,天凉,也啊显的生分,沙发上坐。” 两人落座之后,邹新民说了几句祝贺钟潇虹担任了县委组织部部长的客套话之后就解释道:“潇虹同志啊,咱们之间啊,应该是有误会滴。之前你离婚的事,我是发自肺腑的担心啊,就怕对你的提拔任用有影响。这不,你的任命也下来了,现在啊,我作为你的,不能说是领导了,应该说是曾经的老领导,我支持你离婚,啊,该离就离。” 听到邹新民这样说,钟潇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但这么多年打交道下来,钟潇虹深知,无论邹新民做什么,这人绝对没打什么好主意。 钟潇虹只是十分礼貌性的笑了笑。 邹新民忙道:“这样啊,这样,我给民政局的老胡打个电话,请他安排人,到县委大院里,来给你办离婚证。” 钟潇虹忙道:“不用不用,邹常务,等明天有时间了,我去现场去办。” 邹新民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钟潇虹也就从邹新民的办公室出来了,太阳晒在脸上,暖暖的,钟潇虹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心里暗道:这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回到了办公室之后,钟潇虹自是悄悄的把这消息分享给了晓阳,晓阳听了之后,心里除了真诚的祝福之外,还多了一份莫名的担忧,拿起电话,也就打给了我。 晓阳道:“哎,三傻子啊,晚上我要安排,今天就不去临平了。” “什么安排,咋就不来了那?” “啊,这样啊,东洪县的泰峰书记带队到平安来,红旗书记要我参加,晚上可能有接待。” 放下了电话之后,晓阳就安排了向波,晚上十点,到县医院家属院来。 钟潇虹挂断了电话,也是打算给县委书记张庆合汇报一声,时至如今,张庆合虽然到临平的时间不长,但钟潇虹对张庆合是完全的信任,已经将张庆合当成了亲人和长辈。 看着代县长吴香梅和县政协副主席王振在办公室里讨论着电厂的工作,钟潇虹就到了李亚男的办公室。 李亚男看钟潇虹进来,忙起了身,喊了一声:“部长。” 钟潇虹笑着道:“亚男,你要是这么喊姐可就觉得生份了。没人的时候,就喊姐。” 李亚男笑着道:“知道了姐,我给你泡茶。” 钟潇虹笑着道:“肚子这几天不舒服,有没有红糖?我喝红糖水。” 钟潇虹这么说,李亚男并没有觉得钟潇虹摆部长的架子,反倒是觉得钟部长为人真诚,同为女生,也就知道这几天是钟潇虹的特殊时期。 李亚男赶忙起身去寻找红糖,一边找一边说道:“姐,您先坐会儿,我记得这儿应该有红糖的。” 不一会儿,李亚男就从柜子里找出了红糖,给钟潇虹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 钟潇虹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那股暖意流入心,不知不觉又打量了起来这个长得清秀的李亚男。面容白皙,眉眼弯弯,透着一股灵动劲儿,做事也十分麻利周到,自己都觉得喜欢。 钟潇虹当了组织部长,为了熟悉干部情况,这几天一直也在翻看干部的人事档案,也是特意的看了亚男的资料。看完之后才知道,李亚男的父亲就是平安县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长李尚武,而这个李尚武竟然也是平安县安平乡出来的,也就是说李尚武、张庆合、李朝阳、吴香梅之前都是安平的乡镇干部。这也就解释了,张庆合到了临平,县委办主任都动了就是不动秘书。但县委大院里,竟然少有人知道李亚男和张书记的这层关系,可见这个女同志确实是守口如瓶,非常适合干秘书工作。 等了十多分钟,只听到隔壁的办公室里爽朗的笑声之后,就听到了脚步声。吴香梅和王振也就一起走了出来。 钟潇虹双手捂着茶杯,看两位领导出来,就马上放下了茶杯,毕竟和张叔关系再亲近,抱着杯子进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就显得不太严肃了,越是亲近的人,在面子上越要遵守规矩。 到了办公室之后,钟潇虹说了些人事上的安排之后,就将罗正财支持自己离婚的消息向张庆合做了汇报。 张庆合听完之后,一脸的淡定:“很好啊,新民同志也有了思想上的认识嘛,这样你心里也不用有包袱了。” 钟潇虹笑着道:“张叔,你说这个邹新民,咋就支持我了呢?” 张庆合点了点头道:“林华北明天就要去派出所自首了,邹新民应该感觉到了有压力。” 钟潇虹听到林华北要去自首,一脸的震惊:“张叔,林华北怎么突然要去自首了?我这,我这没说不高兴,您就把他送进去了?” 张庆合心里自然清楚林华北不得不去主动接受调查的原因,这个时候,县委已经撇开了关系,也给林家留足了面子。而林华西也没有正式的到任,按照组织程序来说,在没有宣布之前,谁也不能知道林华西要来东原出任市纪委书记。这个时候爆发出来,时间是刚刚好,如果林华西正式到任,任炳辉那里就不好发作了。而更为隐晦的原因,则是市委在统筹考虑了。 张庆合淡定地说:“妮儿啊,这句话叔经常在背诵和领悟,主席教导我们,不要被敌人的气势汹汹所吓倒,不要被尚能忍耐的困难所沮丧,不要被一时的挫折所灰心,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眼前,有利的条件和主动的恢复,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遇到困难了,多背一背嘛。危机和困难都不可怕,最好的机会都是在危机中产生的,最好的防守啊就是进攻,老实人只有挨打的份,只有你出手了,才不会被别人一直追着打。” 没出正月,就算过年,临平的大街小巷的门楹上,还都张贴着鲜红的对联。在煤炭宾馆里,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坐在了主位。 众人落座之后,曾亚联甚是兴奋,站了起来与众人倒了酒,一边道一边道:今天啊咱们新民县长啊,是马年第一次组织咱们活动,大家都要拿出态度,积极表现,支持咱们新民局长的工作,我们财政局才好在马年支持大家的工作。 在座的都是老熟人,也都是在临平官场上流水的干部,只是这个流水不是活水,而是每年县里调整干部,都是这些人在各个局委办转来转去,不出意外的话,在座的都可以在一把手的位置上干到退休。 邹新民对众星捧月早已熟悉了众星捧月的感觉,邹新民频频举杯,轻抿美酒,品味着酒精滑过喉咙的畅快,脸上虽带着谦逊的微笑,心中却满是被拥戴的愉悦与自得。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酒过三巡,菜过无味,邹新民幻想着,自己如果成为了一把手的县委书记,又是何等的风光。 曾亚联红着脸,端着酒杯道:啊,同志们,同志们,我讲几句啊,咱们临平是临平人的临平,县委书记是平安人也就罢了,但县长是临平人,这就说不过去了,咱们临平七十万人,难得就非得让一个外县人来领导? 民政局的胡江涛道:还是个外县的娘们.!众人顿时是哄堂大笑。 曾亚联道:同志们啊,之前也有不少的人在给我说,为啥咱们不按自己的想法选择县长?在座的都是临平县人大代表,我看咱们就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选,这是选举法赋予我们的权力嘛。 众人都纷纷附和,倒是邹新民看了一眼旁低头不语的林华北,心里顿时就有了些担忧。自己去当县长,林华北去派出所自首,这人的心理万一不平衡不就搞砸了嘛。 张庆合今天可是与自己直接摊牌,直言自己和林华北关系如何?看来也是有所察觉了。假如真的违背了组织意图,选了自己担任县长,让市委和县委下不来台,恐怕这事就搞复杂了。这个时候,稳定压倒一切,还是把尾巴夹起来吧。 邹新民忙道:哎,曾局长啊,你说多了啊,大家都是有思想有觉悟,讲政治讲党性的干部,你要是这样说,这酒可是没法喝了。我丑话说前头啊同志们,选举是权利,但选出组织满意,群众认可的县长是义务。我倒不是怕自己选不上,毕竟我的群众基础在这,但是你们把我选上去了,不是让市委,县委难堪吗,我和香梅同志啊,关系那么好,又将置我、置香梅县长于何地? 曾亚联还想说什么,又被邹新民打断了,邹新民又道:啊,今天啊,把大家请过来,主要就是感谢大家对我邹某人道支持,希望马年啊,咱们在县委政府的领导下,团结协作,同舟共济干好工作,服从大局啊,来,干杯干杯。 众人听邹新民这么一说,并没有觉得邹新民的形象高大起来,反倒是觉得,邹新民这事是不好意思,故作高态。 众人喝酒之后,又去打了麻将,直到凌晨才结束了活动。 第二天一早,林华北到了城关镇派出所交代问题,而邹新民到了办公室,还是有些头疼欲裂,这些天连续喝酒,身体有些扛不住了。 刚刚落座不久,县委书记的秘书李亚男就请邹新民到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里。交代了些要紧的工作之后,张庆合十分轻松的看着邹新民,看邹新民一脸疲倦,双眼通红,自是猜测应该是和林华北一起商量大事,要么就是安慰林华北。张庆合颇为关心的道:昨晚上喝的不少吧。 邹新民顿时心就慌了,毕竟也有做贼心虚的心理影响,忙道:哎,喝了些喝了些。 张庆合知道,这个时候还不是动邹新民的时候,一时不想给市委太大压力,就道:过年嘛,喝酒可以,但要注意身份,特别是在干部中要注意影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心中有数啊,避免激化矛盾,引火烧身啊。 邹新民心里暗道:妈的,有奸细。看来有人早就把昨天的事透露给张庆合了。 邹新民道:书记啊,昨天的事,我已经表了态,绝对要支持县委的公工作,不能在人代会上搞不讲原则的串联。 听到邹新民如此说,张庆合当过组织部长,自然就猜到了说的应该是县长选举的事,这几天自己也听到了,偶有反映,说香梅性格太过直接,批评了几个干部。张庆合轻笑一声道:看来啊,有人带头嘛,我想听听是谁带头要和县委唱反调? 邹新民道:我已经把他们都想法消灭在蒙萌芽状态,书记,都摆平了。 张庆合不紧不慢的道:我问的带头的是谁?林华北? 啊,不是不是,书记,没有人带头,大家吹牛,吹牛。 张庆合拿起了眼镜,搓了起来,看着邹新民道,新民啊,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啦?都到现在了,你这还是没拿我当自己人啊,…… 第545 章 肯定是林华北告的密 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看着张庆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觉得心跳加速,心里万千滋味涌上心头,昨天曾亚联叫来的朋友,都是县里各个关键大局的一把手,平日里确实都是和自己都在称兄道弟,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谁把昨天聚餐的事给张庆合作了汇报。自己说与不说,张庆合都已经心中有数,但自己不说则是对组织不忠诚不老实,不拿县委书记当自己人啊。如果说了,这,这倒是显得有些不地道了,人不狠站不稳啊。邹新民内心不由得感慨了一句:“群众里面有坏人啊”! 邹新民想通了之后,道:书记,书记,我肯定拿您当自己人,昨天啊,是县财政局局长曾亚联同志组的局,我当场就批评了他,遵守选举纪律,维护团结局面,只能选择香梅同志为县长。 张庆合听完之后,心里也是暗道,只顾得抓县级班子了,看来二级班子里也是暗流涌动。是时候,敲打一下有些同志了。 张庆合笑了笑道:新民同志啊,作为常务副县长啊,你能有这个认识,我很高兴,说明你在政治上是成熟的,是清醒的,是讲大局讲团结的。选择香梅同志为县长,是市委结合临平的实际,统筹研究之后,慎重作出的决定。实现上级的组织意图是县委责无旁贷的任务嘛。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我都多大了,还能干几年?在现在的退休制度之下,大家都是清楚的,所以我的任务是什么,不就是为组织为事业推荐一些年轻干部嘛!新民同志啊,说句掏心窝的话,作为镜堂同志的近亲,朝中有人,背靠大树,市委钟毅书记都是非常关心你的。 邹新民听完之后,心里还有了一丝的感动,只是无奈地说了一句,书记啊,听您说话,我都觉得自己的工作啊愧对了市委,愧对了组织,您也知道,学武书记在我的人事档案上…… 话还没说完,张庆合摆了摆手,打断了邹新民道:新民同志啊,我来到临平之后,就已经在大会上表了态,新官可以不理旧账,关键看现在的表现嘛,学武书记可以给你在你的人事档案上签署意见,难道我就不能了吗?只要你一心为了咱临平的群众,踏踏实实地干好自己的工作,我也可以到组织部给你写上一份嘛。 张庆合说这个话,确实是肺腑之言,作为县委书记来讲,总体还是要维护班子的团结与安定,抛去邹镜堂的影响不说,一个班子里,如果常务副县长被查了,县委书记脸上也是无光的。如果邹新民能够就此打住,像当初吴香梅一般认识到自己的短板和不足,将心思放到发展上来,像这样有着特殊资源的干部,对临平的发展还是有益的。 但此时的张庆合,对邹新民的所作所为,还并不是完全掌握。 邹新民听到张庆合愿意去组织部门为自己说话,心里又有了一丝的感动,之前的李学武任职县委书记的时候,显得颇为清高,虽然不贪不占,不卡不要,安排的工作也是为了临平,但李学武和临平的干部队伍之间在感情上的距离,似乎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一般。 作为邹新民来讲,自从公安局的高政委跳楼之后,自己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自从进入县委大院里以来,之前都是自己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别说县委书记还从未感觉到有如此的压力,按说钱也挣了不少了,是时候逐渐与林华北之流切割了,在县城里安安稳稳地搞些风险小的项目,岂不更好?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如今不比往日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要是能马上把林华北枪毙了,自己就是个好人了。 邹新民向张庆合也就发自内心地表起了态度来。 一觉醒来,看着旁边还在酣睡的晓阳,看时间已经到了上班的时候,也就将晓阳叫醒了。 晓阳睁开了眼,又揉了揉眼睛道:你去上你的班,我今天上午请假了。 哎,晓阳啊,你都说了昨天不来了,你看,搞完接待来到这都快十二点了。 晓阳一脸坏笑地道:三傻子啊,知足吧你,大冷天的,姐从平安来到了临平来给你送温暖,你还在这不知足? 就你还给我送温暖,你那脚冷的,跟个冰块一样。 晓阳道:哎,现在暖了,不信你上来摸一摸。 我瞥了一眼晓阳道:算了吧,我上午有事。 晓阳起了床,伸了一个懒腰,用手扎着自己的马尾。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穿梭,随意却又不失灵动,几缕发丝调皮地散落在她白皙的脖颈间,更添几分慵懒与妩媚。晓阳微微眯着眼,似乎还未完全从睡梦中清醒,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带着一丝娇羞。宽松的丝质睡衣穿得十分随意,领口微微敞开。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晓阳瞥了我一眼,说道:看你这个流氓的样子,姐很喜欢。晚上,晚上姐再给你送温暖。 到了县公安局,周成就主动来汇报了林华北在城关镇自首的事。 我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道:周局,你是抓治安的老同志了,这样的事,一般是怎么处理啊。 周成拿着炭火的钳子,不时地在炭炉旁边夹着煤块,煤火在炉子里噼里啪啦地响着,映照着的脸通红一片。 周成沉思了片刻,缓缓地说:“李局啊,林华北这种情况比较复杂。他来自首,我们肯定是要按照程序来办的。城关镇派出所已经初步做了记录,从案情上判断,再结合老朴的交代,这件事可轻可重,可大可小。 我点了点头,示意周成继续往下说。 周成放下了炭火钳子,伸出了双手,一边烤火一边道:往大了说,他教唆妇女从事卖淫活动,并意图敲诈领导干部,搞到法院去,可能要判个五年八年的。往小了说的话,就好办了,意图为他人购买嫖娼服务未遂,最多也就是劳教嘛。所以,李局,您看咱们往哪个方向走。 权力的魅力就是在这里,作为权力机关,有很高的自主性,无论如何定性,都有充足而又正当的理由,这些理由的背后都有法律来作为支撑。 我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坐在了沙发上,也伸出了手烤着火道:周局,你说该咋办? 周成搓了搓手,这事不好办了,市政法委的的领导都在过问了,相当于之前的老朴举报了林华北,但是碍于政法委林书记的面子,咱们没采取措施,现在如果还放任不管的话,政法委可不仅仅是让咱们写情况说明这么简单了。 炉火烤在手上,不时的都要搓一搓,看周成不时的换着手,我看着周成,说了句:现在知道烫手了吧! 周成尴尬的笑了笑,李局,您说咋办? 这件事,不是一般的卖婬嫖娼,林华北又是党员领导干部,当初为了咱们临平的颜面,也考虑到林书记的面子,你看现在咱们县公安局也很被动,但毕竟林书记是政法委书记,这件事既然市政法委在过问,咱们还是继续请示林书记嘛。 周成缓缓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那咱们现在去请示林书记,请他定个方向? 我抽出了烟 递给了周成道:不要激动,慢慢来,把城关派出所的耀先所长,也通知了,市政法委那边,林书记会为咱们临平公安说话的。 从县公安局到县委政法委,不过十多分钟,到了林书记的办公室,城关镇派出所的所长张耀先已经在林书记的办公室里汇报了起来。看我和周成来了,林华东和张耀先两人都起了身。 林华东笑着道:李局长,周局长,耀先说你们也要过来,茶都泡好了。 几人落座之后,客套了几句,周成自将林华北的情况做了汇报。 林华东脸色平静,一边听一边点着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心里却是暗道:自己这个堂哥已经的是仁至义尽了,今天一早朝政书记就打来了电话,言辞之间很是不悦,直言自己为了袒护林华北,成为了没有原则的干部。 林华东听完情况汇报后,一脸淡定的道:这事啊,我先检讨,在之前的处理上啊,我有私心。总想着对家族影响不好啊,所以就违背了些原则,也给咱们李局长和县公安局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这个我去找朝政书记,解释清楚,啊,给同志们说声抱歉,抱歉,我这个当大哥的按说不应该在为华北说话的。但是血浓于水啊,不为华北说句话,我这个大哥不合格。为华北再说话,就是违反原则,所以,我感到很是为难啊。真实想法,真实想法。 我们几人自然都是点了点头,对林华东这种处境也是理解的。 林华东放下了茶杯,又慢慢的盖上了杯盖,又是一脸为难的道:李局长,老周,小张,你们能为了华北的事,顶着压力再次到我的办公室,我老林啊很是感动啊。有句话怎么说来者,患难见真情。对,就是患难见真情啊。你们也知道,我这个大哥啊,是堂哥,不是亲大哥,有很多话啊,是不好表态的。是这样,我看这样,华北的亲哥哥,华西,大家也都知道,马上到市里来工作,看在林华北自首的份上,我也不说从轻处理,就先关上几天,等着华西来了之后,我和他再商量,你们看行不行? 周成是副局长,在我的面前,自然是不好表态,也就看向了我。 我马上道:书记,您说的太客气了,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我们听您指示。 林华东站起身来,拿起了铁皮暖水壶,拔掉了塞子,张耀先忙起身去接。林华东手轻轻一推道:小张啊,本来该给大家倒酒的,就让我给大家添杯热茶,这个时候,像你们几个,有情有义的同志不多了!啊,肺腑之言! 林华北自首的消息,如同立了春的天气一般,让人琢磨不透,越是捉摸不透,大家也就越有了兴趣,煤矿的副矿长老周,看着摆在桌子上的四份辞职报告暗自发呆,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只是去钟家传了几句话,钟家的几个兄弟为了自己的妹妹,都主动写了辞职报告,更让周副矿长没想到的是,钟潇虹成了组织部长,而林华北确是到公安局自首去了。不知不觉的已经扇了自己七八个大嘴巴子,心里是暗暗悔恨,咋就不信小道消息说的钟潇虹要担任组织部长那! 煤矿作为煤炭公司的生产单位,周副矿长仅仅是正股级的干部,按说是不归组织部管的,正是因为这样,周副矿长内心之中才有了更大的恐惧,也就是说,自己根本入不了组织部长的眼,不用钟潇虹动手,组织部一个科长,就把自己办了。 周副矿长叫来了办公室的谷主任,客套了几句之后道:谷主任,你和钟潇虹同志是一起分来煤矿的吧。 谷永水摸了摸头道:我们以前一个办公室。 周副矿长往凳子上一靠,手轻轻的敲了敲桌面,说道:你俩都是咱煤矿的优秀年轻干部啊。 谷主任尴尬一笑道:领导,别说了,人家现在组织部长,副县级,我现在正股级。 周副矿长微微一笑道:级别是差了不少,但是工资差不多嘛。我听说,听说啊,你们之前有过一段? 谷主任自是将两人的过往说了,周副矿长听后颇为感慨的道:这么说是她去了县政府办你们才断了联系嘛。这个你也不错嘛,成了矿上老书记的乘龙快婿。如今钟潇虹成了组织部长,你的好日子要来了嘛, 谷主任的婚姻并不幸福,只是碍于情面,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周矿长,这事,八竿子打不着。 周副矿长道:这样,我打算去和钟部长啊,汇报一下工作,你去联络一下。 谷主任一脸为难的道:周矿长啊,我怎么好联系,这个级别差别太大嘛。 没事,我来联系,现在,你陪我啊,一起去就对了。 俩人说走就走,到了县委大院里,组织部长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 对于县委大院,周副矿长和谷主任两人都很熟悉,也是经常来开会的地方,但是却也难得到县委常委所在的后排来转一转。 谷主任道:周矿长,要不咱们就先回去。 周副矿长道:算了,来都来了,要有耐心嘛。 而旁边不远的县委书记办公室里,正在和财政局长曾亚联谈话。知道曾亚联在搞串联之后,张庆合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县长的选举,虽然是县人大在负责,自己也没有兼任人大的主任,但实际上市委到最后只认县委,出了差错,县委书记肯定是第一责任人。 李亚男泡了茶,退出去之后,张庆合俩人在聊了些工作之后,就淡淡的道:亚联同志,听说你最近有些活跃啊? 曾亚联不明其意,就笑着道:报告书记,现在是经常和几个朋友一起打乒乓球,今年是亚运会嘛。 张庆合道:亚联啊,你说的是身体上的活动,我说的是思想上的活跃。 书记,我都是老同志了,思想上不活跃了。 张庆合笑着道:年龄不大嘛,昨天喝酒数你最活跃吗! 曾亚联听到这里,自然是想到了昨天晚上自己为邹新民摇旗呐喊的事,脸就扭曲了。有些尴尬的道:书记,我这个人,一喝酒,就没有把门的,说了什么,转身就忘了,您可要多担待啊。 张庆合面带微笑的道:人家新民都亲口说了,自己没那个意思,你说把他架到火上烤,有没有意思啊! 听到这里,曾亚联顿时就有些哆嗦了,张庆合看在眼里,还是宽慰道:亚联同志,你也是老同志了,不是我批评你,饭桌子上,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心里难道没谱?隔墙都有耳的道理还需要我教你? 曾亚联稳住了情绪,心里暗骂道:那个王八蛋,当了叛徒? 张庆合看曾亚联很是不自然,自是知道,提醒已经到位,再说也就多余,逼急了反倒是让其破罐子破摔,铁了心的搞串联。张庆合主动起身发了支烟道:亚联同志,好好干工作,县委对你还是信任的。 曾亚联红着脸耷拉着头,去找了邹新民,两人将话说开,也就分析起了到底是谁在告密。 分析来分析去,曾亚联道:肯定是他妈林华北心态失衡,昨天就他没表态! 第546 章 假的比真的还真 邹新民听到了曾亚联说是林华北告的密,顿时是心都凉了半截,考虑过是民政局局长胡江涛,也考虑过交通局长刘志强,甚至都想到了是想着下一步担任建委主任的商衡华,就是没敢想象是林华北,但邹新民想着昨天在包间里,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林华北,邹新民也是觉得有些道理。 邹新民道:老曾啊,不会吧,你咋能说是林华北那?我拿他可是当亲兄弟啊。 曾亚联道:我的邹县啊,大家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一桌子今天还都是领导干部,第二天,就他林华北去公安局坐大牢,换作是你,你心里乐意吗? 邹新民将曾亚联指着自己的手推开,老曾,别指着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坐大牢。 曾亚联忙尴尬一笑道:我是举例,举例而已。邹新民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林华北的模样。想着自己在林华北手里的问题多了,别的不说,就是这煤炭运输的事向张庆合说了,张庆合也会直接把自己关进去,林华北实在是没有必要在这些事情上吹毛求疵去找张庆合举报。 邹新民摆了摆手道:华北这人,我还是信得过的,不可能是他,老曾啊,以后你搞这些事情,还是要注意啊,要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曾亚联顿时有些懵了,就道:邹县长啊,我可是听张书记说,你是没有当县长的想法的啊! 林华北听了之后,脸色微微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哎,老曾,你这是什么话?县长谁不愿意当?我总不能给张书记说,我愿意当县长吧!你这当财政局局长的,肯定要听出弦外之音嘛。” 曾亚联看着邹新民如此,心里暗暗地道,就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嘛。 曾亚联道:邹县,明白,袁世凯当皇上的时候,不还是先推了三次嘛,道理我明白,我明白。发自肺腑的啊,我是想靠着自己在临平的这张老脸,把您推到县长的位置上去。但现在看来,人家县委,早就洞察一切了。我倒不是怕啊,我是担心您邹县长的前程,因为这事给耽误了,毕竟,您说不是林华北,咱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告的密啊。 邹新民感慨了句道:算了,老曾,心意领了,现在这个局面之下,先求稳定,再谋发展。对了,这次,县政府主任的位置下一步就空出来了,你们家海凤有没有想法啊? 曾亚联听了之后,暗自感到高兴,假如自己那口子在县政府办公室能当主任,那也算是祖坟冒了青烟了。自是接话道:邹县,就像是您说的,谁不想当县长,我们家海凤自然是想着当主任嘛。只是,海凤啊比较实在,当主任难度不小。 邹新民自是知道,这个海凤,平日里道:哎,不是难度不小,是比我当县长难度都大,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肯定是县长说了才算嘛,吴香梅不点头,这个我做不了主,我的意思是副主任,副主任我还是有话语权的嘛。 能成为县政府办的副主任,曾亚联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拍了拍胸脯说,邹县啊,只要您乐意,我马上去找几个靠得住的兄弟,咱们把吴香梅给举报了。 举报?举报吴香梅什么啊? 举报她,举报她工作不接地气,对同志们没有感情,举报她办饮料厂不贴合实际。 邹新民整过不少人,对整人的事,有自己的一套心得体会,知道这些子虚乌有、捕风捉影的事纪委查都不会查,就笑着道:“老曾啊,你可别瞎折腾。这种没凭没据的举报,不仅不会有效果,还可能会惹来一身麻烦。吴香梅和钟毅有关系,在东原也是根基深厚,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撼动的。咱们做事得讲究策略,不能盲目冲动。” 曾亚联有些着急地说:“邹县,那您说怎么办? 邹新民道:这样吧,不要等到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空缺的时候,那样目的太明显,现在你去给吴香梅送点国外的手表啊、包啊、项链啊,为你们海风争取一下主任嘛。我可听说,外国牌子价值不菲,你整一套送给她,只要她敢收,海凤就是主任。等到吴香梅过几年要离开临平的时候,你一举报,这东西又返还给你,用你们经济学的规律来讲,它还升值了那!怎么样,这个买卖稳赚不赔吧。 曾亚联听了邹新民的话,心中暗暗盘算起来,虽然觉得这种手段有些冒险,假如海凤能当上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或者副主任,那带来的好处和影响力可不容小觑。送礼的事自己倒也没少干,但是送了礼再举报这样的缺德事,曾亚联没有干过。 “邹县,我看吴香梅这人,家里也不是差钱的主,就怕她不收啊。” 邹新民微微摇头,胸有成竹地说:“老曾啊,你在官场也混了这么多年了,这点眼力劲还是要有的。吴香梅是什么人,她在这个位置上待久了,有些心思我还是能揣摩到的。先送红薯棒子面嘛敲门试一试嘛,拉近距离后再说外国牌子的事。我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干部,就没有发现拿不下的干部,他先是个人才是个领导嘛。是人都有爱好,一次不行两次嘛。她只要收了东西,就算她暂时不表态,你后面攀上了关系,她心里会有数的。实事求是的讲,两三年之内,吴香梅在临平,也算是个人物,现在花点钱,不亏。” 曾亚联还是有些犹豫:“邹县,要回来这有风险,有很大风险,我把吴香梅告了,我不也是行贿嘛。” 邹新民道:我当这么多年的领导,最大的体会就是富贵险中求,不表示不进贡只知道干活的老实人等着提拔,那真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那都是商品经济之前的老黄历了。再说行贿?哪里有行贿,明明就是她想提拔海凤再向你们家索贿嘛。啊,不过啊,亚联啊,我只是做个提醒,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别当真啊。 周副矿长和谷永水主任在门口等了钟潇虹许久,直到快中午的时候,俩人才看到了钟潇虹挎着小包从县委大院的大门口,骑着一辆弯梁自行车,进了大院。 周副矿长拍了拍谷永水,俩人忙起了身,谷永水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让自己显得更加精神了起来。 钟潇虹将车停在了自行车车棚里,夹着一个小包和档案袋,朝着办公室走了过来,离得老远,就看到了两个人站在门口,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副矿长老周和矿区办公室主任谷永水,看到这个追求自己追求的死去活来的男人,钟潇虹还是忍不住打量了一眼。 谷永水三十刚刚出头,两鬓已有白发,由于长期在煤炭矿区工作吧,谷永水的脸上带着一丝沧桑,显得有些疲惫。尽管如此,在看到钟潇虹的瞬间,谷永水的眼神中还是闪过一丝光亮,努力挺直了腰杆,想要在心仪的女子面前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周副矿长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这一切,作为过来人,他深知谷永水对钟潇虹的感情,也希望今天钟潇虹能看在谷永水的面子上,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钟潇虹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对两人的到来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许,带着一丝戒备与好奇朝着他们走去。 周副矿长笑呵呵的恭敬道:钟部长,方不方便,我和谷主任耽误您五分钟。 钟潇虹笑眯眯的道:看你说的周矿长,您是老领导了,还和我这么客气,这不,也到了午饭的点了,我请你们吃饭,咱们就到对面的县委招待所。 周副矿长看钟潇虹并没有几个哥哥要辞职的事流露出不满的情绪,心里就踏实了起来,忙道:对对对,咱们坐下,慢慢说,慢慢说。 县委大院离县委招待所不远,三人走在路上,钟潇虹和周副矿长说着话,谷永水自是跟在后面,看着钟潇虹的背影,黑色的风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那微微后挺的姿态,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坚毅。衣摆下,修长笔直的双腿裹在深色的西裤中,步伐稳健且节奏分明,黑色的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谷永水看着看着,倒是陷入了无限的感慨,当年如果不是钟潇虹离开矿区,说不定真的就是就是自己媳妇了。后来自己娶了矿上书记的闺女,当上了矿区的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待老书记退休之后,也就止步正股级了,虽然也算矿区的一号人物,但和如今的钟潇虹比起来,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如今两人再见,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到了县委招待所,钟潇虹还兼任着政府办主任,算是招待所的直接领导,三人落座之后,招待所的经理小跑着来到了饭桌前。几人坐着,这经理就深深地弯着腰,一脸堆笑的道:领导,咋不提前打个电话,我直接安排好,省的您等! 钟潇虹一边客气着,一边点着菜,谷永水看了看这经理,也是认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正科级的干部,在钟潇虹的面前倒也是低三下四。 点了几个菜之后,钟潇虹道,三个人四个菜应该是够了,不行我们再加! 经理笑着道:领导啊,咱们厨师过年刚学了两个菜,我给您上了,您看下菜品如何,如果可以的话,咱们下次招待的时候就可以上了。 钟潇虹道:那这样,你把这两个去了,说完,直接就叉了两道菜。 周副矿长和钟潇虹客气了几句之后就道:钟主任啊,我这次来,主要是来给您汇报,您三个哥哥辞职信的事,这个辞职信啊,我没有批,推给他们,他们也不收,您知道的,我和您之间,是吧,有些事有一些特殊原因… 钟潇虹上午正式办了离婚手续,心情不错。钟潇虹放下了茶杯,茶杯的杯沿上留下了淡红色的唇印,周副矿长一开口,也就知道了周矿长今天是来赔礼道歉的。如今林华北已经是日暮西山,自己也就出了一口恶气,实在是没有必要在和周副矿长计较。就笑着道:周矿长啊,这事啊,您别往心里去,是我几个哥,做事冲动,以后还希望您多包涵。 周副矿长看钟潇虹如此大度,忙举了茶杯道:哎呀呀,女中豪杰,宽宏大量啊,当初你去县政府办的时候,我就看好你,来的时候,我还和谷主任讲啊,当年在那批分开的中专生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你。 钟潇虹自然知道,周副矿长说的是客套话,两人还是很自然的碰了一杯。 钟潇虹刻意不去看谷永水,但越是刻意,也就越不自然,谷永水拿起茶壶倒水的时候,钟潇虹正好也想着为周副矿长添杯水,毕竟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老领导,而拿水壶的时候,就摸到了谷永水的手。两只手,时隔近十年,又碰在了一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两人的手触碰的瞬间,仿佛时间都为之凝固了片刻。 钟潇虹的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迅速地撤回了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谷永水则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身体微微一僵,手中的茶壶也差点滑落。他的心跳陡然加快,那早已尘封在心底深处的情感,像是被这轻轻的一触所唤醒,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周副矿长自然是看在了眼里,颇为得意自己叫上了谷永水打上了感情牌。 虽然一再嘱咐上四个菜,但经理还是自作主张的上了六个菜。老周和钟潇虹边吃边聊,谷永水偶尔也会插上句话,老周想着这单不能签在政府办,就借口上洗手间,提前签单去了。 老周一走,也就剩了钟潇虹和谷永水两人,两人沉寂了一会之后,还是钟潇虹打破了沉默,问道:听说,听说你有两孩子? 谷永水不敢直视钟潇虹,也是知道钟潇虹的哥哥和爱人都在矿区,平日里也都很熟悉,知道自己两个孩子倒也不意外。点了点头道:一个儿子。 钟潇虹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的羡慕,说了句:真好。 谷永水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没有老周的踪迹,就鼓足勇气道:焕清,什么时候出来? 钟潇虹倒也坦然,笑了笑,从档案袋里拿出了离婚的材料道:离婚了,以后我和他没有关系。 谷永水听到离婚二字,很是诧异的道:离了? 离了。 谷永水忙点了点头道;离了好,离了好,这个罗焕清在煤矿,有两个… 话说到嘴边,谷永水就咽了回去,毕竟罗焕清与钟潇虹已经没有了关系,自己和钟潇虹也没有关系,何必去说罗焕清的事。 钟潇虹看着谷永水:心里却也是暗道,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如果当年自己留在煤矿,也不可能和谷永水产生交际了,想着想着,也就对林华北和罗正财又多了一份恨意。 良久之后,周副矿长才回来,笑呵呵的道:哎呀,年龄大了,多吃一点,肠胃就不舒服。 吃过了饭之后,钟潇虹看着剩了大半的菜肴,无奈的笑了笑道:你们别笑话我,我要打包带走,太浪费了。 说着就让服务员找了几个袋子,将菜倒在了一个青瓷小盆里装了起来,想要去结账,听到老周已经结了,倒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分别的时候,钟潇虹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眼,正好又与谷永水的目光交汇。谷永水的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感,有眷恋、有遗憾,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期待。钟潇虹的心微微一动,随即又别过头去,加快了脚步离去。 周副矿长坐在车上,拍了拍谷永水道:永水同志,这个罗焕清坐了大牢,县委组织部的部长的爱人,咋可能是个罪犯那,我估计,她俩要离婚,你啊,还有机会。 谷永水道:领导,您可别说了,我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周副矿长开玩笑道: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嘛,我看你俩,说不准真的有戏。 而感觉自己有戏的还有孙汉,市人事局的调令已经收到了两天,孙汉去了建委人事科报到之后,一直等着周海英开干部大会,宣布自己的书记任命,可等了两天不见动静,也就主动带着田嘉明去找周海英。也是想着借花献佛,让周海英看在自己积极联系“业务”的时候,考虑一下自己的事。 为了见周海英一面,田嘉明花了大价钱,直接买了两个金元宝,当做见面礼。 周海英本想再晾孙汉一段时间,但听到又有了好玩意,也就安排了时间,到了办公室里,相互熟悉了之后,田嘉明就拿出了金元宝。 周海英对金子还是有研究的,一眼就看出了,这两锭金元宝都是真物件,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这手感让人甚是喜欢。就笑着道,你这是真物件吧! 田嘉明马上意会,笑着道::这明朝的物件哪有真物件,就是两个玩具,送给周书记当摆件。 周海英会意一笑,就道:老孙是,这两个假物件,可是比你们家祖传那净面玉佛真多了。 孙汉一听,这假的比真的还真,自然是反话,说是这玉佛有问题,就尴尬的道,书记,我们家那玉佛,您不喜欢? 周海英感慨了句道:孙汉啊,对佛祖,咱们要发自内心的尊敬,您家那祖传的汉白玉佛像,我送给省城的寺庙,让他们吃斋念佛去了。 孙汉听到汉白玉几个字,脸都扭曲了,笑了笑道:书记,您这是开玩笑了,我在建设局搞业务的,没少和石石头打交道,汉白玉就是白色大理石嘛,我找那佛像可是正宗的寿山田黄石,按重量算不比黄金便宜啊,再者说了,汉白玉是白色,咱那佛像是黄色的呀! 第547 章 这份名单不合适 市建委的书记周海英听到孙汉普及了知识之后,这两个大拇指在两根拇指之上搓来搓去,暗暗想着之前孙汉送的净面玉佛,确实是通体透亮,略带黄色,难不成自己被他娘的专家给坑了?应该是了,毕竟当时自己把心思都放在了字画上面。但身为市建委的书记,副省长的儿子,自然也不好说自己找人鉴宝的时候被人坑了,毕竟是市文管局的朋友介绍的专家,还是能找到人,再要回来就是了。 周海英双手放下了两个不大的金元宝,笑着道:孙汉同志,你看,我一说你就露馅了,我就知道,东西不是你家传的,是不是在外面花了大价钱买的啊。我这个人,是有洁癖的,就是从来不贪不占。 孙汉忙领会了意思,笑着道:哎呀,书记,你看我这记性,这玩意就是汉白玉的,不值钱。 周海英主动让两人坐在了沙发上,这才想起来让人泡茶,办公室的服务人员退出去之后,周海英跷着二郎腿,面带微笑地关心道:嘉明同志是吧,我之前听孙汉同志讲啊,你是政法委的常务副书记,怎么到了史志办这种清水衙门了啊。 田嘉明当过政法委的副书记,在平安的时候,就是经常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也是知道,在周海英这样的领导面前,说假话是幼稚的,只是如实的将自己为了帮助家人被排挤的事做了汇报。 周海英听完之后,并无不悦,反倒是颇为欣赏地道:当官,连对自己家里人都没有感情的人,你还指望他对人民群众有感情?那样的干部,是只知道当官,不会关心百姓疾苦的。嘉明同志,有情有义嘛,像嘉明同志这样的人才是我辈楷模嘛。 听完周海英的评价,田嘉明心里是暗自的欣喜,能当敲门砖的除了知识之外,还有金钱。 田嘉明忙谦逊地回应道:“书记过奖了,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周海英微笑着道:嘉明同志是个耿直的人,我这个人啊,就喜欢和你们这种耿直的人打交道,说吧,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田嘉明实在是没想到周海英如此的直爽,按照自己的想法,这次能和周海英见个面,加深一下印象,就很不错了,毕竟这两个鹌鹑蛋大小的小金元宝,价值有限。也急忙看向了孙汉,孙汉不经意地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这个时候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把握机会。 田嘉明轻咳了一声道:书记啊,是这样啊,我这人啊,在政法系统待惯了,很多事啊,到了史志办,轻松确实轻松了,但我才四十五岁,还是想着,为党和人民做点工作。 周海英听了,不经意的一笑道:打住啊,打住,嘉明同志啊,我这是建委,不是组织部,你要是想为党和人民做点工作,应该去找你们县委政府,啊,走错衙门了。 田嘉明忙道:啊,书记,我汇报得不够细致,肯定还是想着为自己,啊为自己找一个比较务实的工作。 周海英笑着道:这就对了嘛,我又不是组织部长,也不是你们文史系统的书记,所以,你打官腔,我这办不了。你要是为自己,咱们是朋友,我可以帮忙。直说吧,想去市里还是县里。县里的话,要再等一等,我爸的秘书,昌全常委那边还不是组织部长。你们的红旗书记,和我不是一条线,我打招呼没用。你要是来市里,我爸的老部下,伟正部长,现在去临市担任市委副书记了,很多岗位是去不了的。 田嘉明屁股往前挪了挪,笑着道:周书记,我想去市公安局,在二级班子当个领导,我以前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又担任了政法委的副书记,常务副书记,资历还是有的。 周海英听完之后,十分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沙发扶手。然后缓缓开口道:“以前公安处的时候,公安的待遇是不行。现在啊市公安局啊,牌子硬了,待遇也好了。现在刚刚改革,二级班子和下属单位新成立了不少,你像刑警支队、治安支队、交警支队啊,啊包括一些监所,这几个二级班子啊,都是高配的副县级单位,一把手竞争也很激烈,市里面没有常委给你说硬话,靠我的话,你从史志办的位置上过去,直说吧,你这两个小元宝是办不到的。但是副职那,你像刑警、治安、交警或者内保,这些副支队长,靠着我爸在东原的余温,我出面运作一下是有可能滴。 田嘉明道:是是是,咱周省长是让咱东原群众吃饱了饭,是在咱东原有极大威望的。 周海英倒是会意一笑,点了点头道:是啊,是让全东原的群众吃饱了饭,但是退休之后,不还是老头一个?你们看看市委家属院的那些老人,哪一个在东原不是跺跺脚就能抖三抖的人?如今又如何,真正能够让后人感恩戴德,是留下这小元宝的人。 孙汉和田嘉明知道,这是话糙理不糙, 两人都是从大权在握的领导位置上到了边缘岗位,享受过权力带来的快感,也感受过失去权力带来的煎熬。 周海英掂量了下手中的小元宝,笑着道:嘉明同志啊,这样吧,回去等消息,我联系一下,如果合适,我会通知你。 孙汉和田嘉明两个人都起了身,孙汉满脸堆笑地道:书记啊,您看我这也到了咱们建委报到了,你看咱们呢什么时候,去质监站开会? 周海英道:恩,这样,我和南平局长商量一下,争取啊,党政一把手,都出席建筑质量监督站的干部大会,这样呢,你的工作啊,也就好开展一些。 两个人走后,周海英两只手,拿着两块黄金小元宝用力地碰了碰,传出了清脆而又沉闷的声响。 周海英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将门直接反锁,将一个小元宝放在了嘴边,用力地咬了咬,看到了有些痕迹,确认是真金无疑后,周海英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心里确实暗骂道:现在这个世道,骗子多啊。除了气功大师,这文物大师,也他妈有了骗子。 周海英踱步回到办公桌前,哼唱着小曲,将两块金元宝十分随意地丢进了抽屉深处,听到黄金小元宝啪啪啦啦滚落的声音之后,也就满意地关上了抽屉。 市委大院里,市委书记钟毅和市委副书记、市长齐永林等市领导组织召开全市各区县重点经济建设项目工作汇报。 椭圆形的长条会议桌,一面坐着市委和市政府的有关领导,一面则坐着各县区的书记,市委、市政府领导的面前,都放着一堆材料。 市委书记钟毅听了几句定丰县县委书记马清文的汇报,直接打断道:啊,清文同志,同志们,我打断一下,大家在汇报的时候,就不要看着稿子照本宣科了,直接说三个方面的内容,一个是要干什么,第二个啊是怎么干,第三个谈需要市委和市政府需要解决的问题。啊,永林,我看这样,可以提高效率。 齐永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钟毅戴着眼镜,一边写写记记,一边做一些指导性的指示,偶尔也会环顾会场,牢牢把握着会场的节奏。 齐永林听着钟毅对各县的点评,表面平静,但内心却不屑地道:改革之前,这些都是地委的事,改革之后,还是市委的事。自己这个市长,憋屈啊。又看了看椭圆形的会议桌,心里又是暗笑道:重点工程建设大会,汇报的都是各县区的书记,而各县区的县长和主任,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钟毅对全市各区县在经济建设上的整体工作思路基本也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就又打开了话筒道:同志们,今天啊是地改市之后啊,市委、市政府第一次听取各县在工业经济方面重点工程建设上的汇报,在进入90年代,各地都在大抓改革开放的关键时期,这次会议非常重要。刚刚听取了大家的汇报啊,既有值得肯定的思路,也有一些应当批评的认识。下面我从市委角度先讲三点意见吧,请同志们做好记录,抓好落实。第一啊,要先干起来,什么是摸着石头过河?就是明知道有困难要干。想全是问题,干全是办法…… 在讲完了三点意见后,钟毅道:刚刚市委啊,已经从思想上给大家做了部署,但关键啊,还是抓落实。下面请永林同志代表市政府,重点回答、解决同志们提出的问题。 齐永林心里又是一阵讥讽,这个钟毅,太会做表面文章了,说的都是务虚的废话,真正的问题和困难,全部抛给了市政府,有了成绩是市委领导有方,动员到位,年底算账出了问题是政府落实不力,能力不足。虽然心有不甘,但齐永林表情还是一脸平静。打开了话筒道:那我一个一个说吧,第一个临平县吧。市政府同意成立临平第一煤电公司,请临平县尽快报送方案,人事劳动局、企业局和计委按程序予以支持。第二个事,临平县的铁路干线规划项目,我看就不要搞了,毕竟啊,铁路方面的初步建设方案,是走的平安县。第三个,高标准公路的事,这个是全市各县都有这方面的问题,这个我到最后啊,统一来讲。 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和张庆合紧紧地挨着,听到张庆合汇报三大工程的时候,郑红旗的脸色有些不悦了。毕竟自己当初在庆合刚去临平的时候,是动员全县的力量,支持了临平的建设,而事到如今,临平县在没有和自己通气的情况之下,又搞三大工程, 这老张在这一点上,可是不地道了。 散会之后,刘乾坤、廖自文并肩而出,后面则是吴香梅和孙友福两人交流着,良久之后,张庆合和郑红旗两个人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郑红旗道:老张啊,你要知道啊,我不是平安人,你可是平安培养出去的干部。修铁路的事,你老张办得可不地道。 对于郑红旗,张庆合是心怀感激的,毕竟在自己去了临平最为困难的时候,郑红旗是无条件支持了张庆合。 张庆合手里握着眼镜,陪笑着道:红旗书记啊,临平县这个事啊,实属有特殊的历史背景,这次邹镜堂书记去了临平调研,是非常认可学武的三大工程,其中一点就是修铁路,你说我地皮都没踩熟,不可能就和邹镜堂书记唱反调吧。 郑红旗笑了笑,打量了一下这个自己无比熟悉的老张。叹了口气,拍了拍张庆合肩膀,平静地道:老张啊,你可是该洗头了啊。 听到该洗头了,张庆合停下了脚步,摸了摸自己的头,又看了看手,看着郑红旗道:红旗,你这是批评我,聪明过头? 郑红旗笑了笑道:老张啊,临平和平安的条件,就已经决定了,铁路只能走一边,铁路方面的规划和永林市长的指示,就已经是最终拍板了,如果临平还是要继续争取铁路,会伤了兄弟县之间的感情的。我看这样,你们啊,放弃铁路建设,平安和曹河搞酒厂,拉着临平一起搞。 张庆合听完之后,也变得认真了起来,犹豫了下之后道:这样吧,我们县委班子开会,再研究一下。 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做东,在光明区委招待所里,请众人吃了饭,吴香梅和张庆合也就同车返回临平。 大地已经开始回暖,嫩绿的麦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草原一般泛起层层涟漪。张庆合坐在车上和吴香梅交流着工作,不知不觉地就到了临平县委大院。 下车之后,李亚男很快地下车为张庆合打开车门。张庆合看了看左右两边的肩膀上,根本没有头皮屑。 张庆合走了几步,就停下了道:香梅啊,煤电公司是三大工程的重中之重,请王振、潇虹马上研究煤电厂班子。 县委书记的话,在县委大院里,是有着绝对的权威的,钟潇虹主动拿着干部名册,到了县政协副主席,煤炭公司党委书记兼煤电公司筹备组组长王振的办公室。 王振看到钟潇虹进了办公室,忙起身道:哎,钟部长,钟部长啊,怎么能让您到我的办公室来,应该是我到您的办公室汇报工作才对嘛。 钟潇虹将文件抱在胸前,笑着道:王主席啊,您是我的老领导,又是长辈,我到您的办公室来是应该的嘛。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之后,王振忙将手头刚点燃不久的烟灭了,笑着道:吸烟有害健康,但是啊几十年的老烟枪了,潇虹来了,不能烟熏火燎的。 钟潇虹道:王主席,不影响的,您抽您的。 王振道:哎,为了咱们潇虹同志的健康,这点困难,我还克服不了?两人也就说起了工作。 王振道:搞煤电厂,技术上有设计院把关,咱们重点还是要找有企业管理经验的,咱们煤矿啊,生产、经营、运输、安全管理有几个同志,水平不低,经验也很丰富,我看都可以考虑。像煤炭公司的总工左朝晖,也可以趁此机会到副厂长的位置上,锻炼锻炼嘛。 王振在企业里多年,而且早就有了意向性的人选,推荐的这几个人,都是曾经林华北打压过的干部,也就是在煤炭公司支持自己的干部。所以,自己重回煤炭公司,自有拉一把的意思。所以,两人谈了不多会,就初步拟定了业务方面三位副厂长的人员名单。 钟潇虹道:王主席,几个业务上的领导,基本上确定了,抓综合业务的领导,您看谁合适? 王振想了想,综合工作多是后勤服务和办公室工作,倒是觉得县政协给自己服务的小朱还是不错的,但几个业务口子上的领导都是自己推荐的,这些人早就和自己表示过要到煤电厂来工作的想法。这么多领导干部,也不好是自己一个人全部定了,就笑着道:钟部长啊,我推荐的几个业务上的同志,都是具备专业知识和管理经验的,建议县委全部予以考虑。至于抓综合保障的副厂长,我没记错的话,你在煤矿的时候就是做的办公室工作,又在县政府办干了这么多年,抓综合业务的副厂长,你来定吧。 钟潇虹思来想去,不由得用嘴咬了一下笔帽,合适的人选倒是不少,但这个时候,就想起了才遇到的谷永水,干了多年的办公室主任,经验还是有的,也有了拉一把的心思。问道:煤炭公司下面的煤矿办公室主任,谷永水同志,您觉得怎么样? 王振对下属煤矿的办公室主任谷永水,知道名字但并不熟悉,但一正四副的领导班子里,钟潇虹就提出来这一个人,自然是不好驳了钟潇虹的面子,也就答应了下来。 县委书记张庆合看着名单,倒是来了兴趣,笑着问道:潇虹同志啊,这四个副厂长,可都是煤炭公司的,王振推荐了几个啊? 钟潇虹道:王主席推荐了三个,我推荐了一个。 张庆合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份名单是不合适的,倒也没有怪罪谁的意思。反倒是十分欣慰钟潇虹没有隐瞒自己,也就有意慢慢教钟潇虹。 张庆合笑了笑,将名单放在了桌子上,摘下了眼镜道:潇虹同志啊,所有工作的成败啊,关键在用人,政治的本质就是人事。所以,组织部门的工作是事业成功的关键。选人用人嘛,一定要出于公心,我们党用人的原则就是五湖四海,以德为先嘛,记住这个原则选干部就好办了。你作为组织部长,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王振同志在煤炭公司多年,对煤炭系统的干部,自然有照顾的想法,这,也能正常。但煤电厂不是煤炭公司的二级单位,它的全称是林平县煤电厂,还要加挂东原第二煤电厂的牌子,级别不比煤炭公司低,所以,四个副厂长里全部是煤炭公司的干部,这个名单不合适,拿回去,你和王振同志慎重考虑,重新上报! 第548 章 李朝阳比泥鳅还滑头 从张庆合的办公室里出来之后,钟潇虹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明明是组织部长,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四个副厂长全部都是煤炭公司的人那。看了看时间,也快下班了,晚上约了晓阳一起吃饭,也就只有明天再和王振商量了。 斗争总是充满了变数,以前王振虽然是县政协副主席,煤炭公司的党委书记,副处级的干部,但在整个煤炭公司基本上说不上话。虽然是党管干部,但自己在用人上,根本没有什么话语权。而谁也没想到,如今的林华北,被调离了煤炭公司不说,工会的副主席还没有上任,就被城关镇派出所关了起来。而之前追随林华北的人,顿时也就失了势,而在煤炭公司被林华北打压的干部,也就扬眉吐气了。 煤炭宾馆里,王振、左朝晖和几个煤炭公司的中层干部正在喝酒,也就少不了对王振的恭维之词。这种被众人恭维的感觉,就如同久旱逢甘霖这般美妙。 左朝晖端着杯子道:王主席啊,我们几个之前啊,是大会挨批,小会挨骂,连他妈家属院的小孩,都不和我们家的孩子玩啊。这倒好,林华北刚进去,咱们煤炭子弟校,他们的班主任就来家访,说新学期打算要给我儿子压担子,让他当班长。 旁边的生产部副部长解亚弘道:算了吧左总工,咱们煤矿上的几只野狗,以前看到我都懒得咬我,现在好了,见我多远都叫几声,打个招呼。 王振笑着道:大家之前啊,都在林华北的淫威之下,夹起尾巴做人。如今我到任之后啊,是要大刀阔斧整治这种歪风邪气。但是啊,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到了位置上之后,千万不能搞打击报复那一套。冤冤相报何时了?都是自己的同志,都是革命兄弟,都是受环境所迫,这一点啊,大家要认识清醒,不然庆合书记重新让我负责煤炭公司,那就是看错了人,这也是我给兄弟们提的唯一要求,绝对不能搞打击报复。 王振所说,倒是事实,如今其已经过了五十岁,俗话都说五十知天命,到了这个年龄,经历得多了,很多事不仅看得开,而且看得淡,自己到了这个位置上,是只想着多做好事,不想再得罪人了。所谓做好事,就是多提拔一些自己熟悉、认可的人,而不想得罪人,也就是不再打压排挤以前对自己不恭不敬的人了。 如今晓阳和钟潇虹两个人约饭,都已是不再通过我,到了一家小馆子里,钟潇虹和晓阳两个人,胳膊挽着胳膊,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晓阳不时还会瞥着看我一眼。倒是钟潇虹看我的眼神里,平和了不少。 三个人,倒也没有什么外人,钟潇虹自是将今天选煤电厂干部的事向晓阳和盘托出。 晓阳一听,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妥,说道:姐,你这样,可是犯了两个错误啊。 钟潇虹只是知道了不应该全部是煤炭公司的干部,却也是不知道第二个错犯在了哪里,就问道:两个错? 是啊,赵东是管组织的副书记,虽然是庆合书记交代的,但你选定了名单去汇报的时候,应该是给分管副书记先看一下。 钟潇虹这才意识到,忽略了县委副书记赵东。也就问道:这该咋办? 晓阳道:领导选干部,重在一个平衡,如果都是煤炭公司的干部,自然其他同志会有意见的。我倒是想问一问,你为什么会推荐这个叫谷什么的干部啊? 钟潇虹脸色一红,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晓阳,犹豫了下道:这个谷永水,以前的时候,我们一起分到了煤炭公司的二级单位煤矿上,我对他比较了解,也确实是个人才。说完之后,又凑在晓阳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看俩人说得是那么投入,我在一旁也不好打扰,只能默默吃着。过了一会儿,晓阳微微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拍了一下钟潇虹道:姐啊,原来如此啊。 钟潇虹红着脸道:晓阳啊,我给你说,我推荐他,没有私心,确实是出于公心,我和谷永水相处过不短的时间,他在煤矿办公室干的很好,我就住在煤矿家属院,也是有口皆碑的,之前因为我的事,他也是得罪了林华北,这些年一直被压着。只是现在看来,他是没有这次机会了。 晓阳道:哎,姐,你要是真想让他上来还不简单? 不简单吧,我看这个样子,整个煤炭公司,最多留两个人,其他干部,都要在全县符合条件的人选了。我总不能把他留下吧。 晓阳道:你是不好把他留下,但是王振可以把他留下嘛。 王振?王主席?不可能不可能,王主席今天推荐的人我都看了,和他关系都很好。 晓阳笑了笑道:哎,姐,你现在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王振他是老干部,自然懂得规矩,你只要把名单给他,让他删两个人,他还能删了你推荐的人?到最后,还不是所有人都是他推荐的?你只管负责考察就对了。 钟潇虹听完之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晓阳道:组织部长,还能这么当? 晓阳道:学问大了,你就跟着咱张叔,慢慢学吧! 我看着两人说得津津有味,就笑着插嘴道:你们说啥呢,我也想学。 两人都斜眼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都是一样的含义:滚一边去,不带你玩。 两人又说了一会,钟潇虹就道:哎,李局长,那林华北都自首了,你们打算咋处理? 我咳嗽了一声道:有指示,守株待兔就好了。 时值元宵节,外面不时有烟花腾空而起,晓阳和潇虹两人挽着胳膊,走在街头,看着绚丽多彩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人群熙熙攘攘,孩子们在人群中嬉笑奔跑。晓阳和钟潇虹看着天空,一个目光深邃,一个面带微笑。 直到十点钟,烟花落幕,空气中已经弥漫了烟花爆燃之后硝烟的味道。一起回了武装部的住宿区。 钟潇虹离婚之后,在煤炭公司的家属院就是属于罗焕清的个人财产了,如今的钟潇虹在县城里反倒是没有居所了。而组织部长是副县级干部,在没有分房之前,是可以住在武装部为县领导准备的住宿区的。高政委跳楼之后,一家人也就从县城搬回了市公安局的家属院,所以之前对面高政委的房子,在简单修整之后,就成了钟潇虹的临时宿舍。以前我俩是县委大院的办公室一墙之隔,而如今则是成了对门的邻居。 晓阳进了屋之后,敲了敲墙,就道:哎,你说这个墙到底隔音还是不隔音? 我用手砸了砸道:应该隔音吧,之前老高两口子在的时候,我是啥也没听到过。 晓阳一脸坏笑地道:算了算了,老高那一身力气,可惜了乒乓球了。哎,三傻子啊,你说,就你们这门对门住着,姐的日子啥时候熬出头啊? 哎,人家钟部长,以后又不是不结婚。 这倒也是,你知道吧,今天钟部长可说了,谷什么来着,算是她的初恋,她也是有意拉上一把。 我听完之后,一脸的震惊,罗焕清不是初恋啊? 罗焕清?还初恋?三傻子啊,哪还能恋的起来?什么是恋,见色起意才是恋,日久生情才是爱,就罗焕清那样的,就西游记里孙悟空的猴子猴孙比他都不差,他那个长相,母猴看到了对他都没有想法,你还想着恋。话说回来,潇虹这一辈子,太难了,能拖到现在才离婚,也是难为她了。 是啊,挺可怜的,家庭不幸,婚姻不幸。 晓阳听完之后,直接就要伸手,咋想,心疼了? 我忙道:别动手别动手,我懂规矩,咱研究,早上我就把床铺好了。 晓阳坏笑着道:你看你,我都不好意思了,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三傻子,铺床的事,怎么能让你来…… 第二天,就是正月十六,是传统的各家商铺开业的日子,开业就会放鞭炮,再加上昨晚上放烟火,积累了不少的纸屑,各地城关镇要搞卫生大扫除,晓阳一早也就走了。 钟潇虹到了办公室,想着组织部长在人事上要掌握主动,但煤炭公司是临平的第一大企业,王振又是老资历的副县级干部,还是主动去了王振的办公室,说了县委书记张庆合道指示,必须要从外单位考虑两个人,所以王振必须看下来两个干部。 钟潇虹传达完了指示,也就让王振慢慢考虑,王振拿着名单,一时也就犯了难,四个人砍下来两个,除了谷永水,剩下的三个,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嘛。 王振拿着笔,直接在谷永水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叉,看着剩下的三个人,犹犹豫豫的怎么也下不了笔。 王振抽出了一支烟,慢慢点上,心里也是暗道,钟潇虹是组织部长,倒也不会无缘无故推荐谷永水吧,如果为了两个下属得罪了组织部长,倒也不是一个圆满的结果。 说罢,就拿起了电话,打给了煤矿的副矿长老周,听到王振打探谷永水的消息,老周并不意外,只是恭维道:领导,您是不是要重用小谷主任啊? 王振自是不好明说,毕竟还在考察的阶段,就道:这个小谷,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电话那头道:王主席啊,小谷以前和钟主任,是有过那么一段的。 听到了这里,王振自然什么都明白了,放下了电话,也就将名单团成了团,扔到了垃圾桶里。重新拿出了一张纸后,将纸铺的平平整整,郑重的写下了谷永水、左朝晖。放下了钢笔,在纸上吹了吹,就到了钟潇虹的办公室。 钟潇虹看着名单,心里却是对晓阳又佩服了一分。 王振笑呵呵的道:下一步,我出任厂长之后,永水同志基层的经验很丰富,有他担任分管综合党群工作的副厂长,左总工抓业务,再从乡镇也好,县直机关也罢考虑两名同志过来,这样一正四副的领导班子,也就成型了。 钟潇虹不动声色的道:王主席,这个名单分不分先后? 王振十分自然的道:分,怎么不分,如果选一个,就选永水同志,钟部长推荐的干部,我有信心。 钟潇虹放下了名单道:王主席,都是煤炭公司的人,名单也是您亲自写的,人家肯定不能把这份关爱记在我的账上,都是您推荐的干部。 王振客气的笑了几声,心里暗道: 这个钟潇虹,进入角色是真快。 市委大院里,召开了全市纪检系统干部大会,省纪委管组织的副书记和省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莅临东原,宣布了省委关于林华西同志任职东原市市委委员、常委,东原市纪委书记的决定。 散会之后,市委班子的领导就陪同省里的领导吃了午饭,再送走了省委组织部和省纪委的领导之后,林华西跟着钟毅来到了办公室。 两人落座之后,钟毅面带微笑的道:华西同志,你今天的表态很好,希望啊你到了东原之后放手工作,大胆工作,市委全力支持你的同志。 林华西道:能够到家乡来工作,是组织的关心和照顾却,我一定牢记省委重托,不负东原群众的厚爱。 晚上的时候,林华东带着林华中,就来到了市里,在林华西的一再要求之下,晚饭也就安排在了林华南的家里。 晚饭很是丰盛,有烧鸡,肘子和黄河大鲤鱼,就算是结婚的喜宴上,这样的菜肴都很撑场面,时至今日,也不过时。 林华北还在临平城关镇派出所里关着,按说林华东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将林华北先放出来,但是自从自己突击行动抓了罗正财,又多次给林华北善后,看了林华北所作所为之后,知道这个林华北已经无药可救,也就有了些心灰意冷。作为堂哥,之前也是仁至义尽,现在也就顺手将林华北交给他自己的的亲哥了。 几人一边吃一边也就聊,林华西听完了各方面信息之后,也就有了基本的判断,放下了筷子道:华北糊涂,从纪委的角度讲,肯定是要开除的,这个没得商量。第二个,从公安的角度讲,大哥,华中,你们想想办法,给他留条活路。 林华东抽着烟,满脸的都在苦苦冥想,没有说话,林华中看大哥不知道不表态,就道:公安局也不是没办法,只要局长点个头,顶住压力,这事拖住不办,时间长了,也就算了。 林华西道:大哥,局长是谁,好不好去打个招呼,从轻处理? 林华南道:大哥出面,公安局长肯定还得要听招呼。 林华东刚想说话,林华中就先说话了,算了吧:李朝阳,那家伙比泥鳅还滑头!他连副省长周鸿基的亲儿子,当猴一样耍… 第 549章 办不成我就办你 林华西倒是一脸的淡定,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省煤炭局副局长,省城的干部子弟也是见过不少,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子弟,其父辈早就退休或者离世了。人只要离开了位置,也就算是有些余温罢了。所以,并不是省部级的孩子都是省部级,也并不是每一个领导的儿子都是领导,也有不少平凡岗位的普通人。对于一个副省长的儿子,林华西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到了副省长这个级别,能走的上坡的路已经不多了。 林华西十分平淡地道:你说的是鸿基副省长的儿子吧。 林华中身在县长,副省长的儿子对于一个县城的科级干部来讲,是平日里不可触摸的天花板。不是要修集资房,自己也不可能有结识周海英的机会。 林华中道:对,鸿基省长的儿子,周海英,市建委的书记。也在临平玩不转,我们要修集资房,现在开始跑手续了,咱们临平没有建筑公司,之前煤炭公司的大楼,不都是他们地区建筑总公司建设的嘛。所以,这个周海英,就打算找李朝阳,好联络感情嘛。来了两次,被李朝阳灌醉了两次,到现在,别说盖房子,连块板砖的事都没接洽上。 林华东道:这个朝阳局长和周海英不是一路人,老五,我劝你,不要掺和他们的事。 林华西听了之后,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身在省城多年,见惯了大起大落,就感叹道:华中啊,这些干部子弟啊,以后还是少来往。他们胆子大,根子也深,出了事情上面的人也不一定关照的了,像以前农业厅的邹厅长,省委都已经向中央推荐为副省级了,关键时候,还不是被拿下来送进去了。咱们家,在县城嘛,有些特殊,但放在东原市和省里面,就是普通家庭,走到现在这一步不容易啊,何必去和他们搅和,你看现在的华北,悔不当初啊。 林华东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感慨说道:华西啊,咱们家现在就属你位高权重,你能有这个认识,我看咱们家还能往上再进一步啊。 林华西微微摇头,苦笑了一声道:“大哥,你可别这么说。你也是老同志了,这官场之路,风云变幻啊,再往上走到正厅,这个是要书记点头的。现在,我不过是在这纪委书记的位置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罢了。你看,现在华北的事,这是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 林华东抽着烟,并未接话,从政法委书记的身份上来讲,其不应该为林华北开脱,作为堂哥,按说是该说上几句话的,但自己操心了一辈子,到头来,反倒是落了林华北媳妇的不少的埋怨,而这边工作上舍进去人情不说,还让市委政法委书记批了一顿,连带着临平县公安局也落人口实。现如今,也只有林华西主动开口,自己才会帮忙了。 林华西思前想后,自己虽然是临平人,但之前在东原认识的领导,能说上话的,如今都到了二线,还是只有倚仗自己的大哥林华东帮忙。也就说道:大哥啊,我刚回来,对东原和临平的干部,很不熟悉,现在的身份,直接开口求人,并不方便。我看这样,还是大哥出面,和公安局的同志打个招呼,他们那边就酌情,我们纪委这条线从严从重。 林华中道:哎,西哥,没那么麻烦,我把李朝阳约出来,您出个面大家一起吃顿饭,人不就出来了。 林华南道:老五啊,不妥,李朝阳不过是正科级干部,连副处级都没上,华西怎么能和他一张桌子上吃饭张口求情?要是这样,市委常委,纪委书记的面子往哪里放?大哥出面最为稳妥。 看华南和华西都张了口,林华东自然就不好在端着架子了,略略皱眉则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临平公安局,相反啊,这次临平公安局为了华北的事,还承担了不小的责任,李朝阳还被政法委朝政书记批评了,现在问题的关键啊,是市委组织部,只有他们呢不再追究,没有了原告,事情就好办了。 林华西深以为然,缓缓地点了头道:大哥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只要市委组织部的同志不再施压,很多事情就好办了。这样吧,我尽快去找钟书记,我刚来东原,第一次开口,想必钟书记也不好驳我的面子,只是以后,我这个市纪委书记在市委书记面前,只能是夹起尾巴做人了。 林华中道:西哥,你打算怎么处理老三? 林华西静静思考之后,缓缓地开口道:只有开除!原本啊我以为华北写个辞职报告就可以了,现在看来,这事没法体面地收场了。只有我主动提出开除,才可免牢狱之灾! 林华中听闻之后,立马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开除?恐怕49年到现在,临平纪委就没有开除过几个干部。 林华东仰头看了一眼林华中,不容置疑地道:坐下,别管什么事,先坐好了再说。 林华中听到林华东发了话,看了看屁股下面的凳子,慢慢也就坐下了。 林华东继续道:其实,法院如果坚持判,纪委还是要开除的,想留个身份,不可能了。现在华西主动提出来开除,也算是化被动为主动嘛。现在这事闹得尽人皆知,已经不管体面不体面了,只要不判实刑,就算是得了实惠。 回到了市委大院分配的宿舍,林华西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手里夹着的烟,半截都是灰烬了也浑然不觉。脑海之中不断浮现出林华北的事情,心中满是无奈与苦涩。 林华西深知,林家在上面没有常委说话,自己当煤炭局的副局长,前任局长退休之后,自己主持煤炭局工作一年都未能转正,最后提拔了省煤炭公司的总经理来当局长。 若不是邹镜堂看在老乡的份上为自己说话,自己现在在省煤炭局的身份很是尴尬。干部只有流动才有机会成长,能到东原出任市纪委书记,已经算是祖上有德,而如今,做出开除自己亲弟弟的决定,实属无奈,必须在原则与亲情之间做出艰难的抉择。 临平县人代会召开在即,虽然这次吴香梅转正的工作,是县人大在负责,但是具体经办的还是县委组织部在牵头,钟潇虹和县委办主任梁满仓一起主动到了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里,一个汇报会议的筹备情况,一个则是汇报准备情况。 张庆合既参加过多次县市的人代会,也在平安组织过人代会,对会议的流程、各项细节都相当熟悉。他坐在办公桌后,认真地听着两人的汇报,时不时提些问题修改意见。 两人汇报完了之后,张庆合道:修改好之后,请香梅县长,人大的魏万峰主任一起再碰一下。 梁满仓看了看钟潇虹,又将目光落在张庆和身上,又汇报道:书记啊,有些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张庆合微微抬了抬眼,平静地说道:“和人代会有关是吧,但说无妨。” 梁满仓道:书记,我听城关镇的个别干部讲,一些,啊,应该是极个别的同志,私底下在活动,打算在这次人代会上,选举其他同志担任县长,未经证实,书记。” 钟潇虹听完之后,一脸吃惊地看着梁满仓,又将目光落在了张庆合身上。 张庆合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表情却是十分的平静,看梁满仓说的含蓄,但自己却是心里有数,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满仓同志,你有这个意识很好啊,这件事情啊确实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不过那,问题不大了,县委已经让大家统一了思想,凝聚了共识。” 梁满仓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书记。我就怕这事儿在人代会期间闹出什么乱子来,不能顺利实现组织意图。” 在选举的这件事上,如果不能顺利选举吴香梅担任县长,所带来的后果,并不只是承担责任四个字这么简单。但张庆合基本已经笃定,串联拉票的事是不可能干成的,小团伙已经陷入了相互猜忌之中。 又说了会工作之后,张庆合就道:这样吧,满仓,安排一下,明天去市交通局,先把市里主管单位的工作做通,通知香梅县长,新民副县长一块去。 吴香梅正和平安县挂职的科技副县长带着工业局、商业局和城关镇的镇长李霞一起确定饮料厂的点位和具体的建设事宜,说完了工作之后,张云飞就要着急回平安开会。 吴香梅笑着道:哎,云飞啊,这次我们临平要和平安争夺铁路,咱平安县委领导没生气吧。 说到了这里,张云飞看着后面陪着的临平的几位干部,将本已打开的车门,又关上了,给了吴香梅一个眼神。 俩人就十分随意地走到了车的后面,张云飞道:梅姐,实话实说,干部群众对庆合书记,啊,包括对您,意见非常大。毕竟这事是铁路方面、省里、市里都已经定了的事,县里还成立了铁路工程协调办,红旗书记、友福县长任组长。 吴香梅打断道:停、停、停,这个意见非常大,是有多大? 张云飞悄声道:那,是你要问的啊,不少干部说你和庆合,端着平安的碗,要砸平安的锅。如果铁路改了线,以后不让你们回平安了。梅姐,你回不回不重要,你不是平安人,咱张书记的儿子,去年毕业可也是分到了咱县交通局。他总不可能不要祖坟,不要儿子吧。 吴香梅道:唉唉唉,这就过分了啊,管张书记的儿子和祖坟什么事?我就不信红旗、友福,还有老马他们,能和庆合过不去? 张云飞苦笑了一声道:本来这次他们都不让我来的,就是红旗书记一锤定音,说桥归桥、路归路,不能因为竞争就不合作了,不能因为铁路的事,就忘了张书记对平安两高路做出的贡献,要继续支持临平搞建设。 吴香梅听完之后,莫名有了一阵心酸之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老张。 吴香梅到了临平之后也是深知,临平的煤产量不小,也属于煤化程度较高的上乘的无烟煤,不仅可以用来取暖,还是难得的动力煤,而因为公路运输的原因,成本优势反而不大。也就是说,没有给临平的群众带来税收。如果以后通了铁路,降低了运价,只要提高煤炭产量,就可以极大缓解临平财政的压力。 吴香梅轻轻叹了口气,对张云飞说道:“云飞啊,你回去跟大家好好解释解释,这铁路的事虽然铁路方面和市里已经有了规划,但是临平的老领导镜堂书记,非常关心铁路建设,您知道的,镜堂书记的分量是不是?张书记和我,还不是只有照章办事,落实指示。” 张云飞点了点头:“梅姐,我明白,我会把话带到的。” 张云飞走了之后,吴香梅心里也是久久不能释怀,也就让人通知煤炭公司的主持工作的副总经理何厚土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吴香梅话很直接:何经理,你去了煤炭公司也有段时间了,去年的煤炭公司,竟然亏了3万,我就搞不明白了,从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卖出去就是钱,到最后咱们县财政竟然还倒贴3万,那我干脆不挖了多好。 何厚土刚到煤炭公司的时候,是壮志雄心,毕竟自己从小是煤炭公司长大的,煤炭公司上到经营班子,下到二级班子的负责同志,何厚土都是熟悉的,但了解了情况之后才发现,煤炭公司包袱太重,要实现盈利困难重重。除了人员成本之外,就是煤炭公司运输科那上百台的货车。 这上百台货车其中有七十多台虽然名义上是煤炭公司的,但实际上都是个人挂在煤炭公司。何厚土本来想清理掉甩掉包袱。但刚有这个想法,就有人提醒自己,这些车都是当时县委政府鼓励大家买的。 何厚土找了档案一看,更是冷汗直流,这些个人出资买车的钱大头都是从煤炭公司财务科借的。相当于煤炭公司自己出资买车送给个人,煤炭公司再花钱把车租回来,还要承担司机的工资和每趟的运费,而这些货车返程的时候,还要接私活,幸亏是地里的煤没有什么成本,换作是一般的企业,一年也就垮了。 而这些货车背后的主人,全部都是临平副县级以上的老干部,现在多数都在政协、人大或者退休,这些人看起来没有了实际权力,但他们加起来之后的能量,足可以抗衡县委。何厚土看完档案之后,挂靠的个人信息里,姓万的、姓罗的、姓林的也有姓邹的,不一而论,虽然没有直接写老干部的名字,但通过这些姓氏,何厚土也就联想起了,这些人的背后都是临平的“铁帽子王”。 何厚土看完了档案,整个人都已是麻木了,别说自己动不了这些老干部,就是县委书记张庆合看了,也是不敢碰这些人的利益。看来煤炭公司,只能是坐吃山空了。 何厚土打开了笔记本,看了一眼之后就道:香梅县长啊,向您汇报啊,我是今年年初接手的煤炭公司。 吴香梅直接用笔敲了敲桌子道:不要想着和前任划清界限,既然你是一把手,以前的事你也要认。 何厚土听完心里一愣,不自觉的手抖了抖,暗道:这女县长比罗正财难缠多了。忙道:是是,既然我现在是一把手,我肯定对历史负责,对现在负责,更要对未来负责。香梅县长啊,我分析之后认为,煤炭公司亏损主要是两个原因,一个是国家实行价格管控,压缩了煤炭的盈利空间。第二是煤炭公司退休员工占比高,养老支出负担过重。 吴香梅听了之后,冷笑了一声道:国家调控、养老负担?何厚土同志,按你这么说,煤炭公司的问题,根本就解决不了嘛。 何厚土尴尬一笑道:目前来看说确实很难办。 吴香梅笑了笑道:不好办?厚土同志,我只有办你了! 第550 章 晓阳副县长很优秀 何厚土没有想到,县长吴香梅看起来人长得好看,但说起话来确实如此直接,让人顿感下不来台。 吴香梅继续道:“厚土同志,你现在是主持工作的副总,县里原本想着让煤炭公司来为县里贡献利税,现在好了,你们轰轰烈烈地干了一年,财政还倒欠你们三万。” 何厚土道:“香梅县长,这三万我们没找县里要,煤炭公司还解决了上千人的就业问题。” 吴香梅道:“照你这么说,县里还应该给你评个劳动模范?” “不敢不敢。” 吴香梅敲了敲桌子道:“厚土同志,这么说吧,煤炭公司如果不搞改革,县里财政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根本养不起任何一家亏损的国有企业,只有自负盈亏,到时候县里只有甩包袱,你们自生自灭。不拿出实实在在的措施,县里肯定是要换人的,这个我不是危言耸听。” 办公室里的暖气很足,何厚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这之前,自己也曾试图寻找解决煤炭公司困境的办法,但每一次想干些什么,都有复杂的利益关系掣肘。林华北的势力和王振的老部下现在内斗得很厉害,你支持的我就反对,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消耗了太多的精力。 何厚土实在是没有想到,如今的煤炭公司团团伙伙、山头林立,和以前自己生活的煤炭公司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环境,自己不管干部,想用的人用不成,想干的工作干不了,而有些话汇报的时机并不成熟,一旦将盖子揭开,自己就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县长的态度如此坚决,这对一个主持工作的副总经理来说,确实为难。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循序渐进地进行汇报,看一看领导在关键的时刻能否为自己站台。 何厚土道:“香梅县长,煤炭公司的问题,既有宏观政策的原因,也有经营管理上的原因,我们就说这偷煤的事,从生产部门到运输部门相互勾结,直接将挖出来的煤私分贱卖,我来了之后,管了管,好一些,但我一个经理,不能 24 小时守在矿井口子吧。” 何厚土暂时还不想去揭运输煤炭的盖子,因为这牵扯到了县里上层的利益,而偷煤的则是煤炭公司内部的人干的,这种行为只要查实,既能杀一儆百,也能避免引火烧身,毕竟查偷盗行为,是公安局和煤炭派出所的事。 吴香梅诧异道:“我听过棉纺厂偷布的,也听过肉联厂偷猪肉的,这煤炭公司还有偷煤的?这一个人让他偷他能偷多少煤?还能把煤炭公司偷亏损了?” 何厚土道:“啊,是这样啊,香梅县长,是汽车,是汽车在偷,用卡车偷,我抓住了两个,本来计划开除的,但厂长办公会上没通过,说是要给一次改正的机会,不能砸了人家的饭碗。” 何厚土说得隐晦,意思是班子里面有人撑腰。 吴香梅自然明白,恩威并施,充分授权才能管好像煤炭公司这样的大厂。也自是听出了话外之音,就直接道:“厚土同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班子里面有些人是违法乱纪的后台嘛。但包容这样的行为和包容偷盗行为有什么区别?庆合书记选择你去煤炭公司,这说明组织上对你是绝对信任的,企业班子就归县政府管,你认为谁不配合你的工作,给我说,必要的时候,政府会考虑调整煤炭公司的经营班子。现在的困难不就是有人偷煤嘛,如果这点都管不住,我看咱俩都写辞职报告算了,我马上会通知县公安局,配合你把偷煤的事情先管住,涉及违反你们纪律的,厂里要严肃处理,涉及违法犯罪的,县公安局依法严惩,歪风邪气管不住,企业怎么能办得好。你不好办的,政府来办,县里对你是全力支持的,目的只有一点,明年把煤炭公司的效益必须搞上去。” 何厚土这才明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敲打一下自己,又给自己站台,倒也是个有套路的领导。又补充道:“香梅县长啊,这个煤炭宾馆是煤炭公司的第三产业,但是各部门的领导啊,都来签单,年底要账很多赖着不给。您知道的,我们煤炭公司不敢得罪县里的头头脑脑,这笔钱要是给我们结了,我们就盈利三十多万。” 吴香梅听完之后,就想到了当初红旗书记在平安县大力整治吃喝的情形,只是如今自己是没有转正的代理县长,想着后天要开人代会,这个得罪人的事还不好现在办,就道:“这样吧,你把名单提供过来,我同庆合书记研究一下。” 因为要开县人代会,县公安局持续两天又开展了持续性的行动,严厉打击各类违法犯罪行动,下午的时候,又专门召开了治安防范的专题会。 周成作为分管治安的副局长,汇报道:“明天,各乡镇偏远一些的代表将会陆续来报到,我们治安大队已经对各住宿场所进行了检查,对周边环境进行了治理,形势是得到了根本性的好转……” 会还没有开完,办公室的粟主任就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李局,政府办打电话,让您马上到香梅县长的办公室开会。” 我点了点头,还是等周成将话讲完,就道:“啊,同志们,这样,县里有个会,需要我马上过去,周局长,治安方面我提醒一句,绝对不能像上次一样,色情服务敲门诈骗。下面的会啊,由江政委继续主持。” 出门之后,谢白山已经发动了汽车,县政府离县公安局不远,谢白山一边开车,一边道:“李局长,我给你汇报个事。” “怎么回事,给我说事还整得这么正式?” 谢白山表情严肃道:“我给你说了,你可不能生气啊。” “哎,婆婆妈妈的,说。” 谢白山道:“公安局里有人整你冤枉啊。” 我听了之后,有些不解道:“你是听到什么了?” “啊,是这样,新发的棉大衣你穿了没有?” “哦,棉大衣啊,机关没有发,这次经费不够,先保障基层的嘛,棉大衣怎么了?” “啊,是这样啊,小车班的人嘛,经常往所里跑,所里的同志反映啊,公安局发的棉大衣,棉花不对,里面的棉花有问题。刚开始我还不信,这不是刚给我发了一件,我回到宿舍,拿着剪刀,顺着线头,就剪了。里面的棉花,不像是新棉花。” “不像是新棉花?不像是新棉花是什么意思?” “啊,是这样啊,你别生气,里面的棉花有他妈像血一样的东西。我怀疑啊,这棉花啊是以前的旧棉花。” 我皱了皱眉头,心中涌起一股怒火:“这怎么可能?采购棉大衣是有严格流程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谢白山无奈地摇了摇头:“李局,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眼前。我还没敢声张,先跟您汇报一声。” 我沉思片刻,采购的事都是粟主任在经办,县棉纺厂具体在办,看来是存在利益交易的。我想了想说道:“马上人代会了,先不要声张,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如果真的是有人在棉大衣采购上做手脚,那绝不能姑息。” 谢白山接着道:“哎,就是,他们都说是你在里面吃了黑钱,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你这真是裁缝做新衣,替别人空欢喜了”。 到了香梅县长的办公室,客套了几句之后,就说起了偷煤的事,吴香梅道:朝阳啊,煤炭公司的重要性我就不说了,偷煤倒煤的事也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里面牵扯的利益不小,我的意思是不要就事论事,而是通过这件事,狠狠打击违法犯罪行为的嚣张气焰,彻底扭转煤炭公司的不良风气。 刚刚布置完任务过后,钟潇虹就来敲门,十分恭敬的道:香梅县长,现在可以出发了。 吴香梅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又看着我道:这件事,要快,人代会之后就要开始行动,煤炭公司的事等不了。 时间来到了晚上,临近人代会,除了一些选举县长之外,还有一些二级班子的局长要做微调,邹新民作为常务副县长,分管人事局,在一些干部任免上,是有话语权的,再加上组织部长是女同志,县委书记和县长是外地干部,邹新民成为了县委班子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邹新民举着酒杯,笑呵呵的道:放心,啊,放心,这次我已经在常委会上明确表态,只调整两个要退休的干部,其他的一律不作调整。啊,大家知道,我在县委常委会上,一向是以敢说著称。张庆合书记这么能说,都被我怼过几次嘛!利益是争取来的。 建设局的商局长道:邹县啊,这两天我可听不少人说了啊,都要在人代会上投你你票,这可是民心所向啊。这杯酒,我敬邹县长,来,亚联局长必须买个马,这个主意可是你提出来的。 曾亚联忙挥手道:别别别,商局长啊,我这人脑子笨,虽然我认可你的提议,但这拥立之功啊,我印象中是华北同志率先提出来的。可惜了,华北,现在在城关镇派出所受冻挨饿的,想起来,我这心里啊,就难受。 商局长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那天林华北是没有说话的,不过这并不重要,笑着道:不要担心嘛,等咱邹县当了县长之后,一定会“大赦天下”,给咱华北拜王封侯。 几人平日里是经常在一起打麻将喝酒的,所以说起话来都十分的随意,开玩笑也是常有的事。邹新民听到了林华北的名字,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厌恶,或者更多的是一种担心,担心林华北在派出所里,把自己也交代了,大好前程必定是毁于一旦。 邹新民与两人碰了一杯,笑呵呵的道:哎,你们两个怎么把封建迷信那一套也搞出来了?再者说了,华北的亲哥已经是纪委书记了,出来也就是这几天的吧。 曾亚联想起了市财政局长罗明义说的话,林华西还没有来,就已经被人给算计了,来了之后,恐怕日子也不好过。曾亚联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说句关起门来的话,华北给市委组织部下套这事,太龌龊了,我要是林华西,就当没这个兄弟了,他可以贪,也可以自己去嫖嘛,但华北现在这些行为,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事嘛,你说是不是邹县。 邹新民的脸抽搐了一下,抬起了手,缓缓的把曾亚联的手慢慢推开了,说道:老曾呀,你不要拿手指我。 接连两天晚上,邹新民都是喝的醉醺醺的,庆合书记则带着香梅,到了各个乡镇的代表驻地慰问,所谓的慰问,更多的则是一种暗示的意味。这也是一种通常的做法。 又过了一天,一大早组织部的贾彬副部长就带着人大和组织部的任炳辉来到了临平,张庆合,吴香梅、赵东和钟潇虹及县人大主任老万算着时间早早的等在了大院里。 不到八点钟,汽车就进了县委大院,吴香梅快走几步,打开了驾驶员后面的车门,贾彬一袭风衣的下了车。 张庆合主动迎上去,握着手道:贾部长,昨天给您说了几次,您非得今天一大早来。 自从上次林华北的事情之后,组织部对临平多少就有了些阴影,担心来临平再出事,但指导各地的选举工作是职责所系,而吴香梅又有特殊的背景,再加上临平政治生态较其他几个县复杂一些,所以贾彬就亲自带队坐镇人代会,确保实现组织意图。 俩人客气了几句之后,贾彬道:庆合同志,市委高度关注这次选举啊,准备工作进行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动啊。 张庆合汇报道:县委贯彻意见坚决,同志们领会精神清晰,干部群众和代表们思想统一。 贾彬微笑道:那这样,按时开会,我们几个都还没吃早饭,去吃个早饭。 张庆合已经吃过了早饭,还是笑着道:知道各位领导关心我们的工作,起的早来的早,同志们都等着一起陪贾部长吃早饭。 贾彬倒也没有客气,毕竟到各县出差,无论是早饭晚饭还是午饭,都是县委政府至少一位领导陪餐,最差也是县里的副书记,如果只要一位组织部长,那就是对自己不够重视了。 众人吃了早饭,在休息室坐了一会之后,算着时间就到了县委大院礼堂,张庆合陪着贾彬,俩人一边走一边聊。 贾彬缓缓抬起了手道:哎,这个平安县的晓阳同志,也在你手底下工作过吧! 张庆合道:晓阳同志出类拔萃,工作成绩突出啊。 贾彬微笑了道:明天平安开会,晓阳以后就是副县长了,有学历的年轻的女干部,现在太缺了。明文已经规定,必须配一个。 张庆合道:呀,我咋没听说这个事? 贾彬看了左右,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就道:邓书记的作风你还不知道?昨天下午才上的常委会。 张庆合本想说不上常委会我也应该知道,又觉得不妥。 贾彬看了看表,已经九点二十五,忙道:你们进去开会,我们晒晒太阳,投了票之后,再来叫我。 人代会都是固定的流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按程序香梅代县长念了报告之后,就是投票的环节。内容只有两栏,一栏是吴香梅,一栏则是其他人选。 邹新民接过了选票,心里是默默祈祷,投自己的票数不要太多,万一真的超越了吴香梅,那就把自己架到了火上烤了。拿起了笔,本想在吴香梅上面打勾,但又有了一丝的担心,如果票数太少,岂不是脸上无光,估计再多,也不会多过三分之一,自己肯定当不了县长,既然当不了县长就不会酿成选举事故,又何必为他人做嫁衣。 稍一犹豫,就故意歪歪扭扭写下了邹新民三个字, 计票的环节是中场休息的时候,邹新民极为忐忑的与人打着招呼,商局长看到了邹新民,邀功一样小声的道:邹县,民心所向,我可是投了您。 邹新民故作生气的道:不讲政治,不是说了不能投我。 贾彬在张庆合的陪同之下,来到了计票室,里面传出来的声音都极为统一,吴香梅,吴香梅,吴香梅… 贾彬听着计票的声音,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十多分钟后,钟潇虹拿着结果汇报道:贾部长,张书记,结果出来了,除了邹新民同志一票之外,剩下的都是香梅同志。 贾彬拿着计票结果,颇为满意的道:很好啊,这是一场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只是不知道,谁和新民过不去,这不是让人当众出丑嘛! 第 551章 重新提审罗焕清 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贾彬看到选举结果,说了句这是让邹新民难堪嘛。 县委书记张庆合就接过了统计表,看了看选举结果,一本正经地道:还是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嘛,只是这个基础啊,不太广泛。 贾彬道:不太广泛用词不准,是太不广泛不过这样也好,每位代表都有正确行使自己主张的权力嘛,这次选举结果很好啊,充分体现了咱们临平县委具有驾驭全局的能力,也充分体现了咱们香梅同志深得临平群众的认可。 贾彬转头就看向了身后的任炳辉,说道:任科长啊,这样先给市委办地向科长打个电话吧,临平县委顺利实现了组织意图。 县委组织部已经准备好了发言报告,只需在上面填上数字,工作人员又核对了一遍填好的报告,双手递给了钟潇虹。钟潇虹一手拿着报告一手拿着选举结果仔仔细细核对了一遍,没有问题之后,就在总监票人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双手将报告递给了县人大主任老万。 老万的学历不高,是煤炭工人出身,曾经也是煤炭公司的一把手,后来担任副县长分管煤炭,靠着当时政策好,煤炭价格高,为县里财政做了很大的贡献,在邹镜池卸任之后,老万就当选了县人大书记,李学武走了之后,就任了主任。 老万有个习惯,所有的发言材料在会前必须先读一遍,怕的是有错别字或者自己不认识的字,免得主席台上当众出丑。 老万从兜里慢慢摸出了眼镜,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发现有两个字确实不认识,看了看没见自己的秘书。但当着年轻人的面也拉不下脸来去问,但老万并不慌张,而是一脸淡定地指着一个工作人员道:来来来,小同志,你是县委办的,你看你这个稿子啊,打字机打的字太小了,我看不清楚,你看看这几个字,你给我读一遍。 老万虽然学历不高,气定神闲地听了一遍稿子,也就记住了这两个,背着手一脸淡定地道:庆合同志,那咱们开会! 会议休息了半个小时,邹新民的身边围了不少的干部,有趁着机会汇报工作的,也有联络感情的,但邹新民看谁的眼神都觉得这人是在给自己献殷勤,眼神之中都是暗示,我给你投了票。 平日里在这种场合,邹新民总要积极参与话题讨论的,但今天这个时候显得十分的矜持,时时刻刻想着投票的结果,心中不由得多了几份忐忑,还是在默默地祈祷,票数千万不要超过了吴香梅,不然的话,犯忌讳。 邹新民不时地看着腕表,总感觉这半个小时变得漫长无比,又对即将召开的会议充满了期待。 工作人员喊了一声之后,众位代表有说有笑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县委大礼堂和平安县工人俱乐部的风格类似,都是标准的苏式建筑,天花板高,空间也很大,墙体厚实而稳重,米黄色的墙面在岁月的洗礼下微微泛着斑驳,而今天即将见证临平迎来第一位女性县长。 音乐声缓缓落下,会场的氛围逐渐变得庄重肃穆。众位领导走上了主席台落座之后,老万看了看县委书记张庆合,张庆合点了点头,示意开始。 老万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代表,现在开始开会,临平县人大十二届一次会议,应出席代表206人,实际出席代表199人,符合法定人数,此次会议发出选票199张,收回选票199张,经计票人和监票人按程序统计,吴香梅同志获得选票198张,邹新民同志啊,邹新民同志获得选票1张,按照有关法律法规规定,此次选举有效。吴香梅同志为临平县人民政府县长。同志们,此次大会,是全县…… 听到了吴香梅 198 票,自己 1 票的结果之后,邹新民顿时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了几下,那仅有的1张选票仿佛是对会场上所有人对自己一种莫大的嘲讽。再看主席台下面,似乎每个人对自己都是嘲讽,邹新民却又只能强装镇定,嘴角努力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与失落。而脸上却是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这一刻,邹新民深刻感悟到了中国成语的伟大,如坐针毡、哗众取宠、跳梁小丑、阳奉阴违、死不足惜。 不得好死不是说自己,而是说那些拍胸脯胸毛都拍掉了给自己保证要投自己一票的干部。 想到这里,邹新民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心中五味杂陈。 散会之后,邹新民刚想起身离开会场,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邹新民抬头看到是张庆合正夹着材料看着自己,邹新民顿时一个哆嗦,心虚地道:书记,那一票我不知道咋回事! 张庆合道:哎,新民同志,任何代表都有选择的权利嘛,你不要决定有什么,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嘛。我找你是这个意思,中午的招待会,你去请镜池主任一同参加。 话音刚落,李亚男就快步走上来,将张庆合手中的材料和水杯接了过去。邹新民看着俩人走了,暗自平复了一下心情,暗道:长着大就没怕过谁,咋看到张庆合就想哆嗦。 会议闭幕之后,正好是午餐时间,按照惯例,要以四大班子的名义邀请各位代表集中午餐。邹镜池作为老人大主任,本就列席了会议,张庆合嘱咐了一句,是怕老干部开了会之后,邹镜池就直接走了。 县委招待所里,氛围热烈,代表们纷纷入座,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餐桌上摆满了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然而,邹新民却如芒在背,全然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一切。 县党政班子里,每位领导陪一桌,而市委组织部这桌,则是由张庆合、吴香梅、县人大主任老万和老主任邹镜池及人大和组织部长钟潇虹陪同。 如今的邹镜池,退休过后本就成了一个闲散老头,但自己的亲弟弟邹镜堂到任省里之后,邹镜池的政治待遇也是水涨船高。落座的时候,在众人的一再谦让下,邹镜池被“按”在了贾彬左手旁边的位置。 邹镜池一脸为难地笑道:哎,我怎么能坐这个位置啊,这位置应该是香梅县长或者老万来坐嘛。市委组织部部长贾彬顺势抓住了邹镜池的手道:“老领导啊,您可别这么说。您可是德高望重,坐在这里也是众望所归啊,今天我们几个来不虚此行啊,正好可以聆听您的指示。” 邹镜池过年前后,接待过太多来家里的领导了,除了县里的之外,市里的副厅级的领导也来了几位,所以,对于组织部的副部长如此恭维,邹镜池也就没有过多的谦让,也就坐了下来。 在张庆合代表县委讲了几句感谢和鼓励的话之后,也就开了席,临平没有自己的白酒,这就喝的是平安高粱红。 由于是中午,节奏也就快了一些,不多会,县委书记张庆合、县人大常委会主任老万就带着吴香梅逐桌敬酒,待领导们敬完酒之后,代表们之间也就走动了起来,邹新民心情不佳,也就稳在了桌子上,倒是不时有人来向邹新民敬酒,大家对于投票的人,也就闭口不谈,毕竟邹新民仅仅只有一票,只要提起这事,就是往邹新民的伤口上撒盐。 邹新民刚刚放下酒杯,只见建设局的商局长端着杯子走了过来,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酒瓶,倒在了邹新民的小酒杯里。笑呵呵地道:邹县长啊,我敬您一杯。 邹新民看到商衡华,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王八蛋,要是真的投上自己一票,自己也是两票了。 喝了酒之后,商衡华一脸无奈地小声说道:邹县啊,有些人,嘴上说得好听,但是靠不住啊,关键时候,只有我为您投了一票。 邹新民听完之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商衡华,仔仔细细打量了这个正在为自己惋惜的建设局局长,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想着刚才自己脑海里的成语,暗暗地道:真是死不足惜啊! 邹新民长叹了一口气道:商局长啊,你觉得计票能不能作假? 商衡华打了一个饱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市委组织部、县委组织部、县纪委、县人大还有老干部代表现场监督,造假比串联的事还严重。 邹新民点了点头。商衡华又道:邹县啊,该说不说啊,您这次咋也该自己投自己一票。 邹新民又仔细审视了一眼商衡华,心里暗道:这孙子,应该他妈凌迟处死。 待午餐结束,送走了贾彬部长一行之后,张庆合又与邹镜池握了握手,老万上前两步道:张书记啊,我送老领导回家。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过来,县人大主任老王上前一步,主动为邹镜池打开了车门。在与众人挥别之后,老万在车上汇报道:老领导,今天煤炭公司运输科的打来电话,过年放假,这个月的租金要下周才能到账。 邹镜池只是微微点头,拍了拍大腿道:晚几天到好啊,晚几天到好,去年煤炭公司亏损了,咱们还像以前那样,要出问题的。 老万倒是不屑地道:这个不怕,毕竟咱们是按照之前的文件和政策在办事嘛。 邹镜池倒是有些担心地道:林华北不在了,有些事要小心一些的好,毕竟传出去,影响不好。 老领导啊,说到华北,正好啊,这个正财现在进去了,大家对他那一份怎么处理有些分歧,您要发句话,给大家拿个主意。 邹镜池中午吃得不少,又喝了一肚子的酒,将两只手掌搓热了之后,慢慢地放在肚子上,又轻轻地揉着肚子道:这个政策就是在正财的支持下制定的,不能因为他进去了,这钱咱们就不认了。我看这样,正财的钱咱们给他拿着,等他出来之后啊,一并就还给他。就是靠着这几辆车,正财的下辈子,也衣食无忧嘛! 县人代会顺利闭幕,县委大院里春光和煦,北风转了南风,嫩绿的新芽在枝头悄悄冒尖,正在诉说着新生与希望。送走了领导和代表们之后,张叔和吴香梅将我叫到了跟前,张叔心情不错,直接将我叫到了跟前。 吴香梅嘱咐道:煤炭公司偷煤的事,可以干了,县委、县政府要求就不再赘述了,只有一个要求,煤炭是公家的,钱不能进了私人的腰包。 说了几句工作之后,张叔道:晓阳都升副县长了,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 我看着张叔笑道:啥时候的事? 吴香梅瞥了我一眼道:张书记,这孩子不实在啊,在组织面前不忠诚不老实! 我忙道:确实不知道啊,晓阳给我有约定,说只谈生活不谈工作啊,年后我还没有回过平安。 张叔背着手,一边走一边道:别怪他了,这孩子心眼实在。 吴香梅道:应该是白鸽刚被调去宣传部当副部长,去筹备市电视台和各县电视台去了。班子里没有女同志,这次省上有文件,进班子,必须中专以上学历,整个平安符合条件的女干部,就没几个。 张叔道:朝阳啊,临平公安工作还要上台阶,你们的每日警情我都在看,偷鸡摸狗的事时有发生,这样不行啊。 我点了点头道:两位领导放心,公安局已经开了廉洁警示教育大会,班子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正在体现。 张叔背着手点了点头道:你们那个江永成同志任政委的事我已经批了,市公安局的文件要尽快,都下来之后,这几天就可以让小钟部长去宣读文件。 张叔,我再请示一下,张耀先任副局长的文件,您? 张叔停下了脚步,思索片刻后道:文件没看到,应该再走流程,你和政法委、组织部确认一下。 晚上的时候,晓阳如约来到了临平,吴香梅担任县长,张叔专门交代,晚上要吃忆苦思甜饭,所以晓阳下了班也就到了。 在院子里接了晓阳过后,接过了晓阳带的几套地毯织的大大的福字,我接过之后道:晓阳听说平安缺一位副县长? 晓阳看着我,一脸坏笑的,道:怎么,你不想干副县长? 晓阳啊,都结婚这么久了,你不能拿我当外人啊,连张叔都知道了你是副县长了,咋我还不知道。 晓阳看四下无人,轻轻地抚了抚我的脸,笑了笑道:三傻子,晚上你就知道谁是副县长了。 忆苦思甜的饭非常简单,只有几样粗粮和素菜,摆在那张老旧的木桌上,却也散发着质朴的气息。白炽灯的灯光洒在屋内,映照着几人的身影。 要说苦都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但最苦的还是张叔,喝了几杯酒,张叔感慨地道:当年啊,修成昆铁路的时候啊,最难的就是打隧道,那个时候啊,咱们技术不成熟,爆破的时候,经常出事故。当时,我就带着突击队,就是负责点炮。都知道突击队啊危险大,但同志们是争先恐后地向团党委交请战书。当时我们团长就发话了,没结婚的一律不上,总要给大家留个后吧。战士哪有结婚的,也就是干突击队的只有干部。我们营修了五年,排以上干部,牺牲了6个,残废的就更多了。就是这样,我们的干部都不让我们的兵上去。为啥啊,一句话,我们团长说的,我记一辈子,干部要冲在前面,就是死也是死在第一梯队,这样的组织才有战斗力嘛。 所以啊,香梅,包括晓阳、潇虹、满仓和朝阳你们几个年轻人,组织上选我们当干部,是让我们带头干革命的,是要带头解决困难的,是要主动担当有所作为的,而不是选了我们当了一个什么官儿,工作可以慢慢学,但初心必须开始就不能忘。为人民服务不是一句口号,这一点,咱们都要有这个清醒的认识…… 第二天,我就带着何浩和张耀先主动去了煤炭公司。 何厚土看我们主动上门,在介绍了基本情况后。何浩就道:何总啊,您的意思是他们拿着假的生产调度单就直接出门? 何厚土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张生产调度运输单道:这张就是假的。你们说可笑不可笑,上面竟然还有前任经警大队长罗焕清盖了印章的出门条。 何浩道:这人不是马上就要判了吗? 何厚土道:是啊,最关键的是,这印章是真的,而且啊,现在管大门的经警大队竟然还认他的印章。 张耀先道:看来是经警大队监守自盗嘛。 我思考了下道:重新提审罗焕清! 第 552章 罗焕清要见您 市纪委书记林华西自从到任之后,就先后到了曹河、平安调研,又去了市交通局和市监察局听了工作会后,才到了钟毅书记的办公室。 市委书记的办公室门口和对面的小接待室里,永远是有人在排队等待汇报,大家在接待室里抽烟喝茶闲聊,等待短则三五分钟,长则就不好说了。 林华西来到了接待室,看里面有两个人正在聊天,十分礼貌的与两人点了点头。市农业局局长史国宇和滨城县委书记赵福海两个人看来的是林华西,就忙站起身来。 林华西对东原的干部并不熟悉,两人忙做了自我介绍。林华西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十分客气的主动伸出手与两人握了手。 林华西落座之后,看两人还是站着,就招了招手,笑着道:坐下说,坐下说。 新来的市纪委书记,两人都不熟悉,所以也就有些拘谨了起来,林华西看两人闭口不言,坐得也端正,也不点明,毕竟在省煤炭局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早已习惯了手下人的这种态度。他轻轻清了清嗓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直到对面的办公室里开了门。 林华西笑着道:你们该谁了。 两人都站起来道:书记,您先,您先。 林华西这个时候明白,没有和两人谦让的必要,就笑着道:以后有机会,咱们再交流。 林华西走了之后,赵福海凑近了史局长道:组织部干部二科的那个事,是不是就是他的兄弟干的? 史国宇侧面看了看门口,点了点头,悄声地道:现在整个东原,都知道了。 林华西到了钟毅的办公室,钟毅十分客气地点了点头道:华西同志来了啊,坐。说罢,就放下了笔。 林华西笑着道:书记啊,耽误您几分钟,汇报一下工作。 钟毅主动摸出了烟,问道:抽不抽烟啊? 林华西忙掏出了打火机,为钟毅先点上了一支。两人抽了几口烟,闲聊了几句之后,林华西道:书记啊,没有调研就没有发言权,虽然东原是我的家乡,但我离开家乡啊已经二十多年,对很多情况啊并不了解。这几天我分别去了曹河县、平安县、市交通局和市监察局调研,也听了纪委机关的工作汇报,总体来看啊,咱们东原政治生态是风清气正的…… 钟毅听着林华西的汇报,只去了两个县,就是曹河县和平安县,都是自己曾经工作过多年的地方,这就是林华西在亮明态度,市纪委是追随市委的脚步的。而去了市交通局,也是下了功课,自己在年前的讲话里,提到了交通引领,看来林华西是个成熟的有心人。 在听完了汇报之后,钟毅点了点头,颇为认可地道:华西同志啊,你这次去调研,是用了心的。但纪委书记,不能只看到成绩,更多的是要看到问题啊。实事求是地讲,商品经济之后啊,生产力得到了发展,但干部的思想波动很大,违法乱纪时有发生,屡禁不止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如果不狠狠地刹住这股歪风邪气,长此以往下去,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会对党和人民的事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所以啊,我对市纪委只提一个要求,那就是大抓反腐。在东原,包括我在内,只要违法乱纪,市纪委必须敢于亮剑, 林华西神情严肃地看着钟毅,坚定地说道:“书记,您放心。市纪委一定啊,认真落实咱们市委的指示,以实际行动彰显纪委的决心与担当,坚决维护东原的政治生态清明,为商品经济的建设保驾护航。” 钟毅点了点头道:关键看行动。 林华西道:书记啊,这次我去平安县,平安县委常委,农委主任魏昌全同志,已经过了处分期,通过同县委主要同志谈话,昌全同志在农委主任的位置上还是十分积极的,县委常委一般还是需要具体的工作,而不是像农委主任,这样协调性的角色,所以,我从纪委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角度出发,建议市委重新考虑魏昌全同志的工作。 听到这里,钟毅就觉得林华西这个人不简单或者是太过聪明,为了向市委表态,主动提出了要重新给昌全安排工作。昌全的身份极为敏感,既是周鸿基的秘书,也曾经给自己服务过一段时间,看来林华西如此着急地表态,其目的就是为了向市委靠拢,然后,希望市委在林华北的事情上包容一些。 钟毅点了点头道:昌全同志之前啊,确实是犯过一些错误,经过组织的教育之后啊,进步很大,这是好事,既然纪委书记主动提了出来,我原则同意给昌全同志重新安排工作。这个下来之后,我请组织部门再研究。还有什么事。 林华西这次来,就是想着表明态度吗,并没有打算这次就主动提出来林华北的事,说道:书记,就这些事。 钟毅道:那我再提出一件事吧,林华北是你的弟弟是吧? 听到钟毅主动提出了林华北,林华西就有些惊愕,不知钟毅是什么态度,但还是略带愧疚地点了点头。 钟毅道:背着包袱是跑不远的,林华北的事啊,市委政法委的同志已经向我做了汇报,幸亏是组织部的同志喝醉了,不然的话,造成的恶劣影响,是难以消除的。 林华西此刻只有点头称是。 钟毅道:你作为纪委书记,这件事你认为该怎么处理啊。 林华西心想,既然钟毅主动提及了此事,也就没有再回避的必要,就主动道:书记,林华北是我的亲兄弟,作为纪委书记,我深感愧疚,正如书记所说,确实是没有产生实质性的危害。但是为了正风肃纪,我提议,将林华西予以开除处理。 林华西一边汇报,一边观察着钟毅的表情,看钟毅一直在点头,林华西心里就踏实了,鼓足了勇气道:钟书记啊,林华北虽然犯了错,但却是我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当哥哥的不为弟弟说几句话,那就太过薄情寡义,所以我想冒昧地提个要求。 钟毅十分平静地道:说说看! 书记,在纪律上,我们予以严处,公安方面,我们能不能再给一次机会。 钟毅听了之后,沉思片刻道:既要考虑动机,也要考虑结果。政法委的同志啊,也给我汇报了。从严可以判刑,从轻嘛,就是行政拘留。华西同志,你是纪委书记,我就把人交给你,严加管教,绝对不能再以身试法,不然的话,绝对予以从重处理。 林华西主动起身,恭敬地向钟毅鞠了一躬,说道:“书记,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了。我会对华北严加管教,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改过自新,如有再犯,绝不姑息。 县委大院里,县委书记张庆合将县长吴香梅、县委副书记赵东、组织部长钟潇虹和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叫到了办公室里。直言不讳的道:新民县长,你最熟悉情况,临平县建设局改革为建委,为什么无法推动,作为分管领导,把情况给大家通报一下。 邹新民作为常务副县长,又是分管领导,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因。建设局改革为建委,按照市里的方案,要新成立环卫所、园林所、城关所、建筑质量监督所和人防办七八家新单位,权力很大。 时任县委书记李学武觉得新建委成立之后,摊子太大,必须由一位副县长暂时兼任建委的主任,这自然是被现任建设局局长商衡华抵制。 而有副县长兼任建委主任,自然是以后什么事直接向县长汇报,邹新民自己这个分管领导在建设系统也就没有了话语权,所以,也就纵容建设局的职工和一些老干部去市委大院门口拉横幅,让县里十分被动。 所以在全市其他县建设局都顺利改革建委之后,只有临平县还是建设局。如今市建委发文件,都是各区县建委,临平县建设局。这让临平在全市建设大会上受到了严厉批评,所以,县委书记张庆合才打算对建设局动手。 邹新民道:是这样啊,当初一些建设局的老同志,觉得改革为建委之后,他们就成了没人管的闲散人员了,再加上改革之后啊,机关人员有些会分流到二级事业单位里,所以大家的抵触情绪比较大。 张庆合道:就这两个原因? 邹新民道:啊,当时去市委大院拉横幅的人就提出来了这两个诉求。 吴香梅道:他们建设局班子没有宣讲政策吗?我在平安的时候,没有抓建委这块的工作,但是我们县委政府组织了几次政策宣讲,人员分流身份不变的嘛,至于老同志,就更不用说了。组织上不会让大家受委屈的,所有的人员都是无缝衔接。我看是建设局班子不作为,新民同志,商局长能力如何?能否继续承担起改革的重任? 邹新民因为选举的事,觉得商衡华拿自己当猴子一样,对商衡华也是耿耿于怀。 邹新民抖了抖烟灰,思索片刻后道:这个商衡华同志是,在建设领域工作多年,经验还是有的,但在改革上有求稳的心态,是一个比较保守的干部。 赵东搭话道:改革要的是魄力,有求稳的心态和保守思想怎么抓改革? 吴香梅看向了张庆合:建议换人!平安县之前一直改不下去,换了田苗上去,不也是说改就改了嘛! 张庆合看着邹新民道:新民同志,你的意见? 上次的选举事件,对邹新民的触动很大,一时之间也有了想做个好人的想法,毕竟折腾了这么久,短期内在临平上正处级已经是无望了,现在被林华北、罗正财、罗焕清搞的担惊受怕的,不如支持张庆合,然后争取到市里去,毕竟市里正处级的岗位多。 邹新民看了看众人,就道:我和大家的意见啊,一致,建议将商衡华调离建设局,并且鉴于商衡华同志耽误了改革大计,让请庆合书记、香梅县长被齐市长挨批丢脸,我建议干脆让商衡华去煤矿当个班组长,去挖煤去算了,毕竟,劳动最光荣,工人最伟大,工人阶级也是领导阶级。 吴香梅当了县长之后,一直强调不换思想就换人,不少干部私底下也喊吴香梅为“换人县长”。连吴香梅都没想到,邹新民让商衡华换到煤矿上挖煤去。就笑着道:商衡华同志,毕竟是正科级的实职干部,挖煤确实过分了,他不是求稳嘛,干脆去档案局当局长,无论以后怎么改,档案局都比较稳定。 钟潇虹一时都有些看不懂了,这个时候,怎么邹新民不为商衡华说话,反倒是吴香梅还为商衡华讲了几句公道话。 张庆合道:那这样吧,调整商衡华的职务,新民同志你是分管领导,去做商衡华的工作,并征求一下他个人意见.,到时候个人意愿与组织意图结合,潇虹同志,你去把干部档案履历表拿过来。 商衡华正在看市建委的文件,看到平安县的前建设局长到了市建委建筑质量监督站担任书记,商衡华倒有了几分羡慕,毕竟市里的建筑质量监督站可是实权在握的单位。正想打电话向孙汉表示一下祝贺,就接到了邹新民的电话。通知其马上赶到办公室。 商衡华不敢耽误,很快就到了邹新民的办公室里。 邹新民面带微笑,笑着为商衡华泡了一杯茶道:商局长,最近忙啥那? 商衡华道:这不是县公安局的集资房要改方案,我一直在忙他们这个事。 邹新民道:这事啊,你可以放放了,由下一位领导来负责。 下一位领导?邹县,您这是什么意思? 啊,衡华同志,是这样,组织上,也就是县委认为啊,你不适合担任副建设局的局长,这不是让我给你谈话嘛,征求一下您的个人意见,下一步,想去哪里工作? 商衡华听完之后,一脸的震惊,良久之后才道:新民县长,你可要为我说几句公道话啊,不能因为我投了您一票,他们就对我打击报复吧! 邹新民的脸又抽动了一下,如同被刀捅了心窝一般,自己又不好去说,那张票是自己投的。尴尬一笑就道:衡华同志,我觉得有个地方很适合你,县剧院,你干脆去县剧院工作。 商衡华尴尬一笑,我又不会说书唱戏,县剧院我就不去了,这样,这样,组织的决定我肯定服从,新民县长,现在是,梁满仓当了城关镇书记,钟潇虹当了组织部长。这城关镇的党委书记和县政府办主任,我都可以考虑。 邹新民听了之后,哼笑了两声,目不转睛的看着商衡华道:不错,确实不错,这样吧,我跟张书记商量一下吧,你回去等通知! 县公安局里,我看着谢白山拆开的大衣,确实不是新鲜棉花,正在想从哪里入手,张耀先汇报道:李局,罗焕清一直喊着要见您,说有重要情况汇报…… 第 553章 罗明义真是神了 县公安局得知了偷煤倒煤的事情之后,就到了县煤炭公司,查证了县煤炭公司的煤炭出门条存在问题。个别人员利用伪造的出门条将计划外生产的煤矿拉出去贱卖,顺着线索也就查了下去。为了减少干扰,公安局副局长何浩就指定了远离煤矿区的城关镇派出所办理此案。 县城关镇派出所所长张耀先进来汇报道:“李局长,我们这两天一直在审问罗焕清,现在罗焕清提出要见您,要汇报重要情况。” “要汇报重要情况?” “对,罗焕清说了,他只信任您,希望和您面对面地交流。” 我将手中的棉大衣放到了一边,不解地问道:“这张出门条他怎么说的?” “哦,他说只和您当面说。” “意思是这两天你们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张耀先道:“罗焕清现在的情绪,比较低落,据看守所的同志反馈,这几天他一直比较沉闷,我们和他聊了之后,他一直在关心罗正财被抓的事。” “罗正财被抓的事他怎么知道?” “哦,李局长,看守所人员流动大,你想嘛,一个县的前任县长嫖娼被抓,这在东原历史上,应该算是第一次吧。” 算了算时间,我就道:“走,去市里,和罗焕清聊一聊。” 在看守所提审,程序复杂,不过都是内部的同志,只是需要时间稍作等待。差不多半个小时,罗焕清就被两名同志带了出来。 我看着罗焕清,心里却也是一阵唏嘘,罗焕清之前虽然长得不高,看起来略显猥琐,但起码在煤炭公司的经警大队里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人也是白白的,胖胖的,但此刻的罗焕清目光呆滞,脸色发黄,十分的清瘦,看起来就是营养不良的模样。 罗焕清看到是我,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很是激动地说道:“朝阳局长啊,您可来了,兄弟我做梦都在想你,你能不能给法院打个招呼,尽快地把我给判了?这里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啊,晚上冻得睡不着,那个大通铺上的被子,比叫花子的还要烂……” 张耀先拍了拍桌子道:“罗焕清,昨天来的时候你要死不活的,咋今天看到李局长来了活蹦乱跳的。让你来是接受劳动改造的,不是让你享清福的,李局长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过来,是听你要汇报重大线索的。” 罗焕清忙一脸恭敬地点了点头,笑着道:“是,是,是,政府,我的错我的错。” 我看着罗焕清道:“焕清啊,也是老朋友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哦,李局长,我给你汇报啊,你们拿的那个出门条啊,它不是假的,它是煤炭公司的真出门条。” 张耀先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了罗焕清,用笔敲了敲桌面,诧异道:“真出门条?” 罗焕清道:“是这样啊,李局长啊,按照煤炭公司的规定啊,咱们这车要出门,必须看到生产调度单和运单。运单上面就是运输科长签字,带班的生产主任和我都要在上面盖章,但是大家为了方便啊,一次性就会盖一个月的空白章,到时候啊,再直接填上日期就对了。所以,有我的印章,并不能代表,这个运单就是假的,你只能说是内部管理存在漏洞。估计是咱新领导刚来,不知道原因,以为我都关进来了,就不会有我盖的章。” 张耀先听完了之后,一脸不满地说道:“罗焕清,你是故意的是吧,昨天,就在昨天,我提审你的时候,你怎么不交待,既然是真的还要拖到李局长来?” 罗焕清看了一眼张耀先,笑着道:“张所长啊,你也就是看我叔倒台了,按说以前,你可不是这么给我说话的。” 听到罗焕清说得如此直接,张耀先的脸上挂不住了,脸涨得通红,大声呵斥道:“罗焕清,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现在是在办案,一切都要讲证据和事实,你不要妄图用以前的事来混淆视听,制造矛盾。” 我抬手示意张耀先先冷静,然后对罗焕清说道:“焕清啊,不管以前是什么情况,你要正确地面对你现在的处境。现在只有积极配合工作,才能争取立功。现在你在这个处境下,就应该如实把所有情况都说清楚。我再问你,你说这出门条是真的,那关于这些煤炭被拉出去贱卖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还有没有其他隐情?” 罗焕清收起了笑容,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缓缓说道:“李局长,我如果对你们的案子做了贡献,是不是算立功?” 我淡淡地说道:“如果能够破案,取得战果,说不定是可以的。” 罗焕清长舒了一口气道:“李局长啊,你要干副县长,必须有成绩,我明说了吧,我就是要把立功受奖的机会给你。等兄弟出去以后,你有机会,一定要拉兄弟一把。” 张耀先瞥了一眼罗焕清,十分不屑地说道:“看你这些花花肠子,你到底有没有什么线索?” 罗焕清道:“有,当然有。啊,虽然盖空白章的事是真的,但这张运单,确是假的。因为这张票上面的日期,它是 90 年 2 月份的。90 年的 2 月份,我就已经被带到看守所来了。也就是说啊,2 月份根本不是我盖的章,我的章在 2 月份也就作废了。我敢断定,这个盖上去的印章是别人拿了我的章偷偷盖的,经警大队的兄弟看只要是有印章,就以为是以前的正规运单,也就没管嘛。” 张耀先思索了下道:“你的印章在什么地方?” “我的印章在煤矿经警大队的大队长办公室里,只是不知道,现在新的大队长,把我的印章,丢到哪里去了。” 理清了办案思路之后,又闲说了几句,就打算走,罗焕清忙道:“李局长,我多句嘴,钟潇虹人真的不错,只是命不好,遇到我这种人了。虽然我们离了婚,但感情还是有的。李局长,我看得出来,钟潇虹是对你有意思,你以后要多照顾她。” 张耀先听了之后,装作没听到一样,低着头收拾桌面上的材料来了。 我苦笑了一声道:“罗焕清,管好你自己吧。” 罗焕清看我们要走,眼神之后流露出了一丝的落寞,就道:“李局长,罗正财真的被抓了啊。” 我郑重其事地看着罗焕清道:“焕清啊,被抓的不只有罗正财,你的老上司,林华北也被抓了。到时候,宣判完了之后,说不定到了监狱里,你进去得早,说不定能成为他的上级。” 遭受晴天霹雳,整个人瞬间愣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嘴唇微微颤抖着说道:“李局长,这…… 这怎么可能?林华北他…… 他怎么也会被抓?他家里,他哥可是政法委书记,他亲哥可是在省煤炭局当一把手。” 张耀先提着手提包道:“省煤炭局的一把手咋啦?王子犯法还和庶民同罪那!他不过就是个挖煤的嘛,而且现在他也不挖煤了嘛,早就写了辞职申请,你出去之后,和他平级。” 罗焕清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自知这个时候没有骗他的必要。这几分钟也是罗焕清最煎熬也最关键的时刻。他清楚,自己本就是替林华北顶罪的,林华北都进去了,之前的承诺自然成了空头支票,自己再来顶罪已经失去了意义。于是,罗焕清咬了咬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李局长,张所长,我还有个重要情况要汇报。之前我不敢说,是因为害怕遭到报复,但现在我明白了,只有配合你们,我才有出路。我要坦白,我要举报林华北!” 张耀先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的包,说道:“举报林华北?” “对,举报林华北。” 罗焕清调整了思路,也就将林华北买卖枪支,给钟潇虹下药,让自己顶罪的事一一说了。直到快下班的时候,罗焕清才将自己的情况全部说完。 罗焕清道:“李局长啊,我是迫于林华北的势力才顶的罪,是为了想着出去之后,干那个运输科长才撒的谎。李局长,张所长,你们可得替我们这些老实人,伸张正义啊。” 罗焕清交代了问题,就被带了回去。张耀先看着桌面上厚厚的材料,又看向了我道:“李局长啊,我来的时候,才按照政法委的要求,把林华北给放了?这下咱怎么办?” 罗焕清交代的内容实属太过复杂,按照这个线索办下去,无论是谁打招呼,林华北都免不了牢狱之灾。 我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暗道:这难道就是张叔说的守株待兔,先捏一个软柿子,让柿子去找柿子? 我慢慢起了身,收拾了材料道:“耀先啊,该怎么办,不用我教你了吧。” “哎哎,明白,明白,咱们去找林华东,林华东去找林华西。” 我颇为满意地看了看张耀先,俩人急急忙忙就赶回了临平县城。也就直接去县委大院找了林华东。 林华东看我俩进来,笑呵呵地放下笔,摘下了眼镜,微笑着道:“朝阳和耀先来了啊,正好,我有事找你们,先坐一下,我签个字。” 说罢就在张耀先的报告上政法委意见一栏上签署了自己的意见:“同意,报县委审批,林华东。” 林华东道:“华西的事啊,你们两位都费心了,我代表华西书记,代表林家,对你们表示感谢啊。” 说完之后递过来材料道:“李局长啊,这几天一直在忙,耽误了些时间,这份材料刚刚看完,可以拿给组织部了。” 我接过一看,就是推荐张耀先的材料,就顺手接了过来。有些尴尬地说道:“林书记啊,是这样,啊,是这样。就是煤炭公司的那个偷煤的事。” 林华东道:“啊,这个我知道,上午遇到了香梅县长,盗窃国有资产,这件事性质恶劣。何厚土今天来县委,也给我通了气,不是牵扯到了那个罗焕清了嘛,咱们政法机关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必须头脑清醒,态度坚决,确保煤炭公司有一个良好的经营环境。” 我点了点头道:“书记啊,是这样,罗焕清已经交代了,并且提供了其他一些重要线索,我们还是听您的指示。” 张耀先打开了手包,拿出了罗焕清的供述材料,站起身,双手递给了林华东。 林华东看着材料,一手在桌子上摸到眼镜,慢慢地戴上之后,认真的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沉重,越看眉头越皱越紧。看完之后,沉默了许久,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华东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愤怒,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作孽,不可活;天作孽,犹可违。华北这是在给林家抹黑,给整个临平县抹黑!” 我轻声说道:“书记,这也只是罗焕清的一面之词,很多线索没有经过核实,您看咱们?” 林华东摆了摆手,语气坚定地说道:“朝阳同志、耀先同志,不管是不是一面之词,既然有这样的举报线索出现,我们就必须严肃对待嘛。但是,你们也知道,法不容情,但法不外乎人情。我这个当堂哥的,难啊。这样,这样,你们容我打个电话行不行?” 我马上拍了一下张耀先道:“正好,我们出去抽根烟。” 两个人一根烟抽完,接着又是一根,天色已经渐晚,月亮悄悄爬上了枝头。 许久之后,林华东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林华东面色略带凝重地走了出来,看了看天空的残月,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和华西刚刚通过电话了,华北这样啊,他很痛心,给大家添了麻烦,对同志们表示了感谢,这是第一层意思。华西说不能因为亲情而罔顾法律,要求公安机关必须按照正规的司法程序,对林华北的事情进行深入调查,如果证据确凿,绝不姑息。这是第二层意思。市纪委将亲自指导县委,履行对林华北的党纪处分,简单讲就是开除职务,这是第三层的意思。” 我和张耀先相视看了一眼,我问道:林书记,您的意思是我们抓人? 林华东背着手无奈地道:不抓不行啊,里面那个会翻天的,这是实话。 煤炭宾馆里,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为林华北办了压惊宴,十多个人坐满了一张大圆桌。这种大圆桌在临平甚至东原都极为少见,看起来显得极为奢华。 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和地方名吃,饮料和酒水只能在桌面上的犄角旮旯里挤一个安身之地。邹新民、林华北频频举杯,氛围颇为热烈。 邹新民满脸堆笑,举杯说道:“林总啊,这次的事情虚惊一场,我就说嘛,在咱们临平,谁还能抓市纪委书记的弟弟,啊,华北,我先敬您一杯。” 林华北在里面关了几天,虽然没有受什么罪,但内心却是忐忑不安,向往自由。如今出来之后,笑着道:邹县长啊,我给你说,咱看起来都是好汉,但是真的关进去之后啊,那滋味,并不好受。我都想了,我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我还不一定扛的住,幸亏咱行得端走得正,再加上背后有个好哥哥。公安局,我以后一辈子,也不想去了。” 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看似热闹非凡,正喝着酒,县公安局何浩副局长带着刑警大队和城关镇派出所二十多个人就冲了进来,何浩大声喊道:都别动啊,都别动,临平县公安局的。 邹新民十分不满地站了起来,看着何浩道:何局长,你干什么,今天是我在这里办酒。 何浩看着邹新民,并无太多的敬重之意,而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邹县长,我们来抓林华北。 林华北听闻之后,一拍桌子道:何浩,你他妈是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你们这么抓我,就太过分了,你们不给我面子,难道我哥的面子也不给? 后面不知道是谁,上去就打了一个耳光道:吃的大粪啊嘴这么臭。 这一下,林华北就愣在了原地,实在是没有想到,有人敢当场打自己耳光。 何浩忙道:哎,不准打人。 说完看着吃饭的众人笑道:刚招的年轻人,还没学纪律,回去啊批评他。啊,你们继续吃,继续吃。 林华中道:哎,何浩,你们太过分了,眼里还有没有我,有没有我大哥。 何浩看林华中也在,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一脸为难的道:林局啊,抓捕的命令是林华西书记和林华东书记点了头的,有事咱们回局里面说。 顺势给了几个人一个眼神,马上就准备了手铐,把林华北铐上直接拉走了。 桌子上的众人低着头,是看也不敢看。 众人走了之后,邹新民才小声地说道:这个财政局的罗明义,真是他妈神了…… 第554 章 检举可以减刑 邹新民看着林华北这次是被架着走的,又听到了何浩说是林华西点了头的,不觉得对市财政局局长罗明义暗暗多了份敬佩之情,年前的时候,罗明义就已经断定了林华北只是上层斗争的一枚棋子而已。放下了筷子之后,邹新民又想到了自己,暗暗地道了一句:妈的,下一个不就是自己了?忙看向了旁边的财政局局长曾亚联。 只见曾亚联是脸色发青双手微微发抖,邹新民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大家的神情,看起来都极为的不自然。 邹新民心里五味杂陈,脸上也很是尴尬,本来为林华北压惊,没想到,竟然没压住,又送进去了。但为了避免尴尬,邹新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看了众人,就宽慰道:啊,大家不要紧张嘛,华北的事并不复杂,应该就是啊组织部的人啊,咬住不放嘛。有咱们华西书记在,问题不大。大家也不要忘了嘛,我后面,还有镜堂书记嘛。 听到了邹镜堂的名字,大家不觉得松了口气,在座的人,并不是都和林华北有利益上的往来,有些人深感震惊,是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过公安机关直接在饭桌子上就把人抓走了。而林华西到了东原担任市纪委书记,林华北在临平的影响力,在临平又有几人可以比肩,何况是自己这种奋斗了一二十年,才成为科级干部的普通人家。更让众人想不通的是,这个林华西,难道真的是铁面无私要抓自己的亲兄弟。 林华北被抓了,众人自然也就没有再继续喝酒的道理,草草结束之后,林华中就急急忙忙地去找了林华东。 冷风一吹,邹新民感觉到有些心慌,本以启动了汽车,邹新民喊停之后,摇下车窗,将曾亚联喊到跟前道:亚联啊,明天一早,你给财政局的明义局长约一下,争取约个午饭,午饭约不成就晚饭,最迟明天晚上,我要见到明义局长。 曾亚联的酒也早就醒了,能陪着分管副县长去见市财政局局长,多在领导面前露脸,这本身就是一件往脸上贴金的好事,曾亚联道:邹常务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给市局的办公室主任打电话确定时间。 以往的时候,曾亚联喝了酒就要睡了,但今天这个时候,却是满满的好奇心作祟,很是想了解林华北到底为什么又被公安局逮进去了。思来想去,就给建设局的局长老商打了电话。 俩人都是老资历的正科级局长,建设局和财政局一样,又都是手握实权,所以说起话来都是比较的随意。 曾亚联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道:老商啊,你们建设局要改建委,你老小子是不是要任职副县长了,副县长兼任建委主任,东洪县和曹河,可都是高配了啊。 商衡华苦笑了一声道:我之前给县委李书记汇报了几次,他要是按照我的方案来,临平怎么会成为唯一没有改革成建委的县嘛。不过嘛,你老哥也是知道的,咱们老哥几个,都是知根知底嘛,上面没人,最多也就是正科了,这辈子想上处级,除非就是年龄大了退下来的时候,到政协和人大去。现在,组织上啊,打算给我调整岗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老曾,你老小子也要注意了,下一个说不定要动的就是你了。 曾亚联之前倒也有这个担忧,但现在自己是转变了思路,不仅要向邹新民汇报工作,也时常向县委书记张庆合汇报思想,主打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曾亚联道:哎,财政局局长嘛,我也当了五年了,换个位置倒也正常,你老小子要去哪里? 商横华略显激动地道:我现在已经给组织明确提了,县政府办主任或者是城关镇的书记,不过,这两个位置都不可能,我把价码要高一点,到时候看县委如何还价嘛。 曾亚联笑着骂道:你这老家伙,被单面子围桌子——作为很大嘛。怪不得今天新民县长都说,数你老小子最聪明。 商衡华道:咋,今天你和新民一起吃饭了? 曾亚联自将晚上的时候,邹新民设宴为林华北压惊,然后公安局直接在饭桌上将林华北带走的事说了。曾亚联笑呵呵地道:老商,你门道多,知不知道华北这老小子为啥又被弄进去? 商衡华听到这么多人聚餐,邹新民都没有叫自己吃饭顿感不妙,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以前的时候,自己可是和曾亚联一样,颇得邹新民信任。如今居然自己不知道消息。商衡华草草应付了几句,挂断了电话之后,就开始暗自揣测到底是哪里和邹新民有了分歧。忽然想到邹新民让自己去县剧院的事,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得猛地拍了一下,道了一声:妈的,在阴沟里翻船了。 商衡华的老婆见状,将手中织毛衣的针线放在了腿上,看着商衡华道:咋啦一惊一乍的。 商衡华自将投票的事,一五一十地同爱人讲了。最后说了句道:看来,那一票是邹新民投给自己的啊。 商衡华的老婆顿时也是觉得一阵头大,直接将毛衣往沙发上一扔:我就说嘛,今天在院子里碰到邹新民,和他说话,爱搭不理的,以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不是我说你的,你没投他你去邀什么功啊。 商衡华道:哎呀,你不知道现场的情况,县委礼堂这么大,以前都是隔一个人坐一个人,这次是人挨着人坐,我左边就是城关镇的李霞,右边就是公安局的江永成,你说人家都打个对号就完了,我在那里又写又画的,这不是告诉别人我是重新选的其他人和县委作对嘛。 商衡华的爱人就在县委大院上班,忙回忆了布置会场的情形,无奈地说了句道:布置会场的时候,我也去了,钟主任说的是里面没有火炉子,怕大家冷。看来都是套路啊。说完之后一拍大腿道:你得罪了邹新民,这以后可咋办啊。 商衡华慢慢地从桌子上拿起了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丝丝烟雾,眼神中透露出莫名的忧虑,说道:“先看看情况吧,这只是我的猜测,兴许是新民县长知道我最近忙。” 商衡华的爱人担忧地说道:“你可别太天真了,邹新民这人我天天接触,他这人一辈子就琢磨人了,那一肚子坏水,比黄河水都深。” 商衡华两根手指夹着烟,良久之后才道:大不了,老子去县剧团当团长。去残联当主席罢了! 你一不会唱戏,二不是残疾人,这俩单位你能去? 哎呀,亏你还在政府办织了那么多年毛衣,畜牧局难道还要找个牲口当局长啊! 商衡华的爱人长叹了一句道:以后就天天被海凤那娘们笑话吧,这日子可咋过啊! 晚上的时候,难得张叔没有接待,吃饭的时候,听到林华北再次被抓之后,张叔意味深长的道:这个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吴香梅举着杯子道:以茶代酒啊,大家还是举杯,感谢朝阳局长铲除一大祸害。 放下了茶杯,钟潇虹道:张书记,这样的话罗焕清是不是有立功表现? 张叔道:朝阳,你的专业,你来回答。 我顺势拿起了水壶,一边给大家掺水一边道:应该算是有重大立功表现,如果法院能够采信罗焕清是被胁迫做的伪证,罗焕清很有可能被无罪释放。如果法院不这么认定,罗焕清很有可能以从犯的名义受审。这样的话,也有可能判处实刑。不过,肯定时间不会特别长,我估计最多一至两年。 钟潇虹听了后问道:林华北那? 我思考了后道:林华北还不好说,就看有些事能不能顺利取证,如果全部坐实的话,最高可以判处死刑。包括罗正财,没有个五年八年的也出不来。 钟潇虹听了之后,慢慢的陷入了沉思,这一刻大仇得报,虽然曲折,但终究是善恶有报,而钟潇虹的心里却没有预期的畅快。她望着桌子上的茶杯,暗暗发神,思绪飘回到那些被阴霾笼罩的日子。曾经,她满心期待着正义能迅速降临,可现实的复杂远超想象。林华北的落网固然大快人心,可这过程中的种种曲折与博弈,让她深刻体会到了正义之路的艰辛。斗争到了现在,自己却也是一无所有,一个女人实在是太难了。 吃过了饭晓阳挽着钟潇虹的胳膊就朝着住宿楼走了,俩人一会窃窃私语,一会相视而笑,好似是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 楼道里很黑,钟潇虹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来铁皮手电,烛黄色的灯柱在昏暗的楼道里划出一道明亮的光。 晓阳接过手电道:潇虹,你怎么整天背个手电,多沉啊。 钟潇虹一边走一边笑道:晚上就我一个人,没个手电不踏实,不像你,身边随时跟着一个保镖。 晓阳道:抓紧找一个,你如果觉得临平没有合适的,我在平安给你找一个。 说着说着,也就到了楼上,钟潇虹打开了房门,晓阳很是好奇的道:姐,我去你家里参观一下。 钟潇虹笑着道:欢迎晓阳县长来视察工作。 我刚要进门,晓阳扭过脸,给了我一个滚一边去的眼神,我也就掏出了钥匙,默默的回了家。 接近了十一点,晓阳才回了家,进门就一脸期待的道:三傻子,我在那边说话,声音不小,你能听见吗? 确 我摇了摇头道:听不到啊! 晓阳一脸坏笑的道:听不到,听不到那咱把边剑锋的录像机拿来,你空了再去几个录像厅,扫黄大会的工作,它就不能停。说着哼唱着“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没有理由 没有原因,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良久之后,晓阳脸色绯红的道:三傻子,你这县长不白当吧! 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忧心忡忡,早上的时候,就找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打听到了林华北被抓的原因, 林华东很是无奈的道:新民县长啊,华北这事确确实实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或者说从我们家人的能力上来讲,没法办了。毕竟罗焕清翻了供,人家一直咬着不放。这样的事,根本就不可能扭转局面,全身而退了。 邹新民听完之后,脊背一阵发凉,忙问道:有没有可能减轻处理? 林华东抽了口烟道:有倒是有,那就是像罗焕清一样,举报检举他人,提供线索,只要公安机关查实,就可以从轻处理,至于您说的和法院打招呼轻判的事,那都是后话了,但我感觉意义不大。 听到可以检举他人,邹新民顿时心又凉了半截,客套了几句之后,就回了办公室给曾亚联打了电话。 曾亚联道:事办成了,晚上的时候,罗局长挤时间会面。 而挤了时间的不止有罗明义,市建委的书记周海英到了平安考察工业园区建设之后,匆匆回到了市里,林华北被抓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影响力,但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弟弟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这就是爆炸性的新闻了,在哪个通讯极不发达的年代,在第二天一早,就成了东原市领导干部的谈资。 回到了办公室之后,周海英直接打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三万块钱,数了一遍之后,就将电话主动打给了邹新民。客套了几句之后,周海英就道:邹县长啊,这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上次华北同志那个费用,我要退给你,你妥善处理。 邹新民这才想起了,当初林华北为了当副县长,是拿给了周海英三万块钱。心里是一阵窃喜,周海英不打电话,自己还不知道同一个船上,还有一位如此体面的蚂蚱! 第555 章 张庆合是个高人 邹新民听到是建委的党委书记周海英要约见面退钱,邹新民心里就盘算着,林华北养尊处优惯了,在里面八成是要交代了,如果林华北乱咬,牵扯到了自己,市委说不定真的要动真格,不说牢狱之灾,自己的前途命运可就悬了。 但是要动周海英,顾及到周鸿基的面子,周鸿基加上邹镜堂两个人的分量,市委和县委必定会考虑到事态影响而低调处理,背靠大树好乘凉,上了大船不怕浪。邹新民也就咬定了,必须将周海英绑在自己的船上。 稍作思考,邹新民便说道:周书记啊,按说您召唤我应该是随叫随到的,但是啊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几天县里搞年度责任目标落实,我实在是走不开。不过您放心,这不是我们建设局马上要改革为建委了嘛,过两天我当面向您汇报工作,我们临平建设局的事,少不了您的支持啊。 周海英道:哎,新民同志,干革命工作,最为重要的不是夜以继日,而是劳逸结合嘛,晚上,晚上的时候你到迎宾楼来。咱们把华北的事情说清楚嘛。 邹新民乐呵呵地道:周书记啊,华北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我不知道您对他了解多少啊。我给您汇报啊,他是市纪委书记的亲兄弟,他的堂哥又是临平政法委书记,他的堂弟是临平县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党纪国法都是自家的兄弟,他有什么事不好沟通嘛,他到了临平公安局,就和回自己的家没什么区别。 周海英见邹新民不愿见面,又为林华北说起了好话,呵呵应付了几句之后,也就挂断了电话。 周海英在办公室慢慢踱步,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所不妥,虽然自己的根子和资历都在这里,三万块钱临平县委也不能怎么样。但这事万一传开之后,闹得尽人皆知,会形成无形的压力,一旦传到父亲周鸿基的耳朵里,周家的颜面可就不好看了。想着想着,也就有了一个主意,你邹新民不收,自然是有人要收。 说完之后,就拿起了电话,打给了市煤炭局的局长林华南。 林华南和周海英两人,平日里接触并不多,换作以前的时候,地区煤炭局权力很大,生产调度市煤炭局一句话,一个煤炭能不能实现营收,全部仰仗于煤炭局多批生产指标。那个时候的林华南,在地区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如今不同了,各个煤矿只要完成了生产指标之后,还可以生产计划外的煤炭。而计划外的煤炭,生产出来之后,卖出去就是煤炭公司自己的钱。也就是这样,煤矿的自主权大大增加,在产煤不多的地市,煤炭局的地位也就下降了不少。 林华南听到了是市建委的书记要与自己见面,不自觉地拿着电话也就站了起来,笑着道:书记啊,您在哪里,我亲自去找您。 周海英两人虽然平级,林华西也是市纪委的书记,但在周海英看来,林家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自己去了煤炭局,那就是降低身份。周海英就坐在宽大的办公椅子上,双手夹着烟,笑呵呵地道:林局长啊,那晚上的时候,我等你吃饭,迎宾楼。 能和周海英一起吃饭,这让林华南脸上觉得有光,毕竟自从之前来煤矿插队的几个老前辈退下来之后,林家和上层的关系也就断了。 放下了电话之后,林华南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暂时放下了林华北,则是涌起一丝期待。他深知周家在东原官场中的地位与影响力,远非华西一个市纪委书记可比,能有这样一个与对方拉近关系的机会,对林家而言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尽管如今煤炭局的权势已大不如前,但官场人脉的拓展永远都有着不可忽视的潜在价值。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到县里面,当个书记。 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三点,邹新民和县财政局局长曾亚联在市财政局的接待室里已经等了半个小时。 曾亚联对罗明义十分熟悉,一副神秘的表情介绍道:邹县长啊,这个罗局长能在市财政局局长的位置上这么多年,不是浪得虚名的,现在市委和市政府两边对他都很倚重。 邹新民身为常务副县长,对党政一把手之间的微妙关系,有着太多的体会。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看起来是亲密无间的同志,实际上是相互掣肘的对手。大到人事安排,小到吃喝拉撒,在诸多重大决策与资源分配上,不少班子的党政一把手,都在暗暗较着劲,而财政局作为关键的资源调配部门。而不同于一般的局长,罗明义这个财政局局长的角色就显得尤为微妙。他既要平衡市委与市政府的不同诉求,又要在各种势力的拉扯中确保自身的地位稳固,其中的分寸把握与周旋技巧,绝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俩人说了几分钟,接待室的门打开了,邹新民曾亚联两人没想到,罗明义会来到小接待室。急忙主动站起身来。 罗明义笑着主动伸出手道:“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市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丁刚带着财务和装备的同志啊,拿着齐市长批的条子来找我要钱,被我轰回去了。今年咱们地改市嘛,之前的预算不具备参考意义,市人大啊又是今年刚成立,这个预算到底怎么算,把人大的那帮老爷们,整不会了,现在还在和齐市长啊一起拨算盘。所以啊,这就说,专业的事必须专业的人来干吗,不然耽误工作啊。” 按说,作为市财政局局长,并没有必要将会见了谁,聊了什么同邹新民讲的,但罗明义故意讲给邹新民听,也是在故意给邹新民听,周朝政的政法机关又如何,齐市长的条子又如何,还不是被自己推了出去。 邹新民赶忙回应:“学习了,啊,学习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罗局长啊,我们临平县这次来,也是实在遇到难处了,这不是计划生育我们县得了全市第三名,市里的计划生育奖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位?我们县里啊,等着这笔钱,给乡里发钱呐! 省市确实都有文件,对计划生育先进县实行奖补政策,但奖多少,怎么奖都有各地自行实施的政策。 春节前,市里召开计划生育工作大会,齐市长亲自为前三名的先进县发了牌子。代县长吴香梅亲自上台领了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奖励现金二十万。但也只是仅仅有一块牌子,现金说是会后再发,结果迟迟不见动静。连吴香梅都说,市里面确实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二十万的牌子一发,就没有下文了。 罗明义听到邹新民是要要钱的,就端着杯子,想着怎么回应,这个时候,一位中年男子就敲门走了进来道:局长,市教育局申请的取暖补贴,唐副市长已经签了字,教育局的副局长在办公室里磨了两个小时了。说再拿不到钱,一中和二中的老师,就要到市政府门口拉横幅了。 罗明义一脸不悦地拿过单子,看了一眼道:扯淡,一个人才百十块钱就能拉横幅?我都说了,人大没有通过之前,有钱也不能发。你这个当副局长的,不要什么人什么票的都往我这里拿,都想着当好人就让我当恶人啊。那我要你这个副局长,还有什么用。 这胖男子一脸尴尬,又上前两步,在罗明义的耳边悄声地道:罗局啊,教育局的马局长说了,二中的副校长,雷姐,把他们局长的水杯都摔了,再不拨钱,他们就让雷姐来找你了。 提起雷姐,齐永林市长的爱人,现在在市二中分管后勤,姓如其人,做事风风火火,骂人不堪入耳,最爱干的事就是为二中打抱不平。据说是深得市二中师生的爱戴。 罗明义瞅了副局长一眼,耷拉着脸,接过副局长手中的钢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几笔。将单子和笔扔回给中年男子,恶狠狠地道:下不为例。 邹新民和曾亚联两人相视一眼,眼神之中都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雷姐到底是谁,怎么比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正处级的干部面子都大。 大胖子出门之后,罗明义笑呵呵地转头对着邹新民和曾亚联说道:“你们看看,这都什么事儿。这钱还没个准数呢,各方就都来伸手了。我现在想得最多的,就是抓紧时间退休。邹县长啊,你作为分管副县长,要理解亚联我们这些财政干部啊,说起来好听是财神爷,但这钱都是公家的,我们不过是给国家守着钱袋子。钱不到位人家背后骂,钱到位了人家觉得这是符合政策应该得的。按照政策该发的钱多了去了,咱这不是僧多粥少,财政紧张嘛。现在各级财政都是分灶吃饭,市里面那,不仅要管市里面这一摊子,领导大笔一挥,就是搞各种奖励,从来不考虑钱从哪里来。你们说的这个计划生育的补贴的事,市委和市政府之间分歧很大,现在没有钱,发不出去。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是不是要奖励先进乡? 邹新民和曾亚联两人忙点了点头。 罗明义道:那简单嘛,你们就找几张纸板,糊上红纸,找个毛笔字写得好的,就把奖补资金写上去。等到市里的钱给了县里,县里再给乡里嘛,谁要是着急要钱,就让他来找我,这个恶人我来当。这样算下来,纸板、红纸、毛笔再加上墨水,不超过2块钱,这二十万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嘛。这样啊,这2块钱咱不给县里财政添麻烦,我一会,私人出2块钱给你,你把这事办了。等到市里统一了意见,我马上给你们兑现这20万的现金奖励。 邹新民听完之后,脸上抽动了一下,实在是没有想到,财政局局长罗明义的思路能够这么开阔。虽然这个主意非常的损,不过他好歹也是个主意。 邹新民本也不是说工作的事,就拍了拍自己的兜,说道:亚联啊,我的烟在下面,你去帮我取上来。 曾亚联自然意会,这是领导要说私密的事了,忙借口去取烟出了门。 看关上了门之后,邹新民自将罗焕清、罗正财和林华北的事和盘托出。 罗明义抽着烟,静静地听着邹新民的讲述,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只是在听到关键之处,眼神会微微闪烁一下抽上两口烟。等邹新民说完后,罗明义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新民啊,非亲非故的,你都找了我两次了,看来你牵扯不小吧。 邹新民十分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有些事啊,实在是没法细说。我只能说是…… 罗明义笑了笑摆了摆手,插嘴说道:“出淤泥而不染,自古啊就说莲花啊品格高贵,但你想过没有,莲花的根可是深深地扎进了淤泥里啊。所以啊,就和这莲花一样,官场的泥沼里,只要你去深挖,我看保证,都是一身的淤泥,能够全身而退的,他就不适合官场。这林华北的事儿,说起来挺可笑的,但凡这事不闹这么大,以市纪委书记的能量,意思一下也就放出来了。 罗明义抖了抖烟灰,笑着道:现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件事的背后,有推手,这个推手是高手啊,早就算准了这一切,我没猜错的话,就是平安那帮人干的。 看邹新民一脸的不解,罗明义继续笑了笑道:很简单嘛,就是你们临平换了平安的领导过后,才发生的这些事啊,你难道都能用巧合来解释?这不是,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 邹新民诧异地道:不是吧,你的意思是我们张庆合书记?不会不会,张书记一直在为我们说话,不然这事早就爆开了。 罗明义抖了抖烟灰,哼笑了句道:钟毅把李学武调了,派一个要退休的老头去你们临平,不是老谋深算的人,钟毅把他弄过去养老?看来市里都在配合他演戏,这个人不得了,直到现在,你们都还在说他的好话。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高人啊! 邹新民回想起种种过往,实在是想不出在林华北的这件事上,张庆合是有何叵测之心,毕竟罗明义也不是算命的先生,也只是一种推测。就将思绪回到了现实之中,尴尬一笑道:罗局,您看,您看我这边该咋办? 罗明义看了看邹新民,一边掐灭烟头一边道:你的事啊比林华北要简单,毕竟林华北是市里的干部,你的关系在省城,只要省城的你们邹老爷子为你说话,除了杀人放火的事,没人敢动你的,除非他也不想干了。 听到了这里,邹新民的心里就踏实了不少,邹新民知道,让邹镜堂为自己说话并不现实,但是只要邹镜池在,这个邹镜堂就必须为自己说话。 两人说得差不多了,罗明义看了看手表道:晚上不能走啊,咱们一起吃饭,市公安局的丁局长,就是个狗皮膏药,我正好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丁局长以前是地区检察院的副检察长,也是曾经地委大院里长大的干部,这次地改市之后,二级班子调整的时候,就到了市公安局担任副局长分管常务工作。邹新民早就有意想结交公检法方面的朋友,自然是笑着答应了。 罗明义就道:那这样,你们到财政宾馆去先住下,晚上的时候,咱们去迎宾楼。 迎宾楼?不在财政宾馆? 罗明义道:哦,是这样,丁局长就住在市委家属院,他也是大院里长大的干部,我不说你也知道,迎宾楼就是干部子弟的食堂嘛,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就喜欢迎宾楼。 罗明义到了办公室,拿起了电话道:丁局啊,哈哈哈,那里那里,我算时间你也就是差不多到了办公室,这样嘛,晚上我带两个朋友。 电话那头道:局长,我正要给你汇报啊,晚上,我也带两个朋友过去。 罗明义笑了笑道:哎,你带谁我也给你挤不出钱来。 丁原在电话那头道:哎呀,罗局长,谈生活的时候,咱们不说工作…… 第556 章 大难临头各自飞 市建委的党委书记周海英,正和市煤炭局的局长林华南,一起说着林华北,这个时候电话就打了进来。周海英挥了挥手,示意林华南自己去接个电话,林华南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报纸,慢慢的看了起来 。 周海英拿起了电话,听到市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丁刚,就躺在了沙发上,笑着道: 我的丁大局长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丁刚和周海英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发小, 两人的关系向来不错,当年罗腾龙出事的时候, 丁刚没少帮忙。 只是丁刚当时只是副检察长,有些话说了不起作用,如今的丁刚是市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话语权自然就不一样了。 丁刚笑着说道:大周哥,你和市财政局的局长罗明义关系怎么样? 周海英笑着回应道: 罗局长嘛,也是老朋友了,怎么?你找他有事啊? 嗯,这不是公安局有一批装备等着要买,就求到了咱罗局长,咱罗局长啊,现在和我公事公办,这不就想起了你大周哥,晚上的时候请你出个面,给我站个台,我刚到公安局不久,如果这点事都办不下来,面子上挂不住啊。 周海英听了之后: 我还以为多大个事,晚上在哪里? 迎宾楼! 需不需要我给咱罗局长打个电话呀? 啊,这个倒不用,吃饭的事儿已经说好了,您能亲自出面,这事我就有把握, 周海英看着正在看报纸的林华南,笑呵呵的道,丁局长,我晚上要带一个朋友,咱市煤炭局的局长林华南。 电话那头道: 谁,哪个局的局长? 周海英道: 是煤炭局的局长,林华南林局长,也就是咱市纪委的书记的亲弟弟。现在林局长就在我的办公室呢! 周海英之所以补充这一句,就是怕丁刚不知道,说错了话。 丁刚赶忙说道,哦,是煤炭局的林局长啊!好的好的,多一个朋友热闹, 在东原市的饭局里,相互带朋友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都在这个位置上,谁都想着借助饭局结交新的人脉,众人也都清楚,局长的朋友也是局长,人脉就是靠着饭局,牌局越交越广! 挂断个电话之后,周海英笑呵呵的道:好听啊,实在抱歉,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替你做主了,丁哥,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现在是市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咱们刚才说的华北的事,说不定他从公安口子上也可以帮忙。 周海英没有征求林华南的意见,就自作主张,带丁华南参加饭局,林华南非但没有觉得不妥啊,反倒觉得周海英没把自己当外人,像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换作平时,并不是自己一个清水衙门的局长,想见就能见的,而如今,能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最为关键的,还是自己的兄弟,出任了市纪委书记,说的直白一些,别人还是看在自己兄弟的面子上,给了自己一个面子。 周海英主动为林华南添个水,笑呵呵的说道:林局长,我们继续吧,华北这个事啊,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向市政法委的书记,市公安局的局长周朝政,打个招呼的。 林华南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周海英把自己叫过来,主动提及华北的事又是帮忙,又是关心的,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令华西担任了市纪委书记这么简单吧。 两个人又客套了几句之后,周海英走到了办公桌的后面,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有折回到沙发这里,将信封放在了沙发的扶手上,轻轻的拍了拍信封,十分平和的道,林局长啊,这里面是三万块钱,当初华北想进步,我本来是打通了关键环节的,但后来因为于伟正部长,调任隔壁的市担任市委副书记,此事就没办成,这个钱华北啊一直不收,但现在我不能不给了,现在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华南,你把这个钱收着,我也算是完璧归赵,不过你放心,华北的事,晚上的时候,我一定好好和咱们丁刚副局长,好好聊一聊,请他给临平县公安局,多打几个招呼,务必要把华北照顾好! 林华南看着沙发扶手上厚厚一个档案袋,沉默良久之后才说到,海英书记,这个钱我不能拿,虽然事情没有办成,但是您操了心,费了神,欠下个人情,不能因为事情办不成,就让您一片好心没有回报。我们林家,经济上虽然不宽裕,但是在华北这个事情上,请您放心,钱的事情上我们能应对。 周海英既然已经把丁华南叫了过来,这钱自然是要给出去,就笑着道,林局长啊,您在东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东原官场上的规矩您比我清楚事情办成了,再谈钱,您是不知道,我和华北之间的感情与你和华北之间的感情啊,是一样的都是亲兄弟,我为自己的兄弟办事,事都没办成,哪里还有收钱的道理?为华北办事,确实是欠了人情,但这个人情我欠的高兴,因为我认华北这个兄弟。 林华南还要推辞不收,周海英道:林局长啊,现在形势复杂,咱们华西同志,又是市纪委书记,这事儿万一被人抖了出去,这不是让咱们华西书记为难吗? 说完之后,又用手轻轻敲了敲档案袋,笑呵呵的道,林局长,你就听我的吧,咱们不能坏了规矩,也不能让兄弟为难,等到有机会,我个人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一定不跟您客气。说着就把装钱的档案袋推了过去。 林华南见状,推来推去确实没有意思,也已经明白,周海英有退钱避嫌的想法,就看着周海英说道:海英书记啊您放心,您对华北的关心,我一定及时带到。 周海英看林华南收下了钱心里就踏实了不少,自然也明白,林华南所说的把话带到不是戏言,必定要将自己已经退了钱的事传递给林华北,虽然林华北在里面关着。但周海英相信,凭借林家在临平的关系和人脉,往里面带句话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林华北在里面胡说八道,将自己牵扯了进去,那整个林家就是和周家作对,就算是林华北反水,自己只要退了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多也就是被市委书记钟毅骂几句罢了! 周海英的级别,在东原只能算是一个二级班子的一把手,但在东原的这片土地上,周海英出现的地方,除了市委书记和市长之外,周海英就是焦点。图为压轴式的人物,周海英已经习惯了最后出场。 林华南和周海英在办公室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林华南不时地看着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六点,但周海英仍然没有要出发的意思,林华南忍不住提醒道:海英书记,我记得您刚才说的吃饭的点儿是六点啊! 周海英看了看墙上的表,分针已经只到了五,就笑着说道这个点儿我看过去正合适嘛迎宾楼和市委大院紧紧的挨着,建设迎宾楼所用的土地,就是属于以前的地委大院第二住宿区的门面房,是周海英在担任地区建筑公司党委书记的时候,联合十几个大院的子弟,将之前的老面房拆了,借用地区建筑总公司的外壳,建了一排十分气派的三层小洋楼。其中,靠近市委大院位置最繁华的一栋楼改造成了颇具规模的迎宾楼。 因为这些干部子弟人脉广泛且相互关联,迎宾楼自开业以来就成为了东原市官场社交的重要场所之一。在东原官场有个说法,如果一个人白天在市委开会,晚上在迎宾楼吃饭,最后在花园酒店住宿,那么这个人在东源就混的不差。迎宾楼里面每一个包间,每天都在上演着官场的故事,在这里,许多重要的事务在杯盏交错间被提及、商讨甚至敲定。 在包间里,市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带着办公室主任和装备处处长正陪着财政局局长罗明义聊着天,罗明义看着房间里的一箱五粮液,倒也是是习以为常。 市公安局的局长,是由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周朝政兼任,按说公安局的经费,应该能得到充分的保障,但市财政局的局长罗明义虽然不是副厅级,但他和市长齐永林关系匪浅。市委书记钟毅对罗明义的工作能力也颇为认可。有着两个一把手的支持周朝政也不好拿副市长的架子,所以这个场合之下,周朝政来了有些掉价掉价也不便出席。 丁刚一直在政法系统,对临平的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认识但不熟悉,看在罗明义的面子上对邹新民和曾亚联还是保持了热情,建委大院离迎宾楼不远,只有十分钟的距离,6点15分,建委的书记周海英带着,湄潭局的局长林华南来到了迎宾楼的门口。早有市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在下面等待。看到了周海英之后,忙迎了过来。 周海英笑呵呵的,打个招呼就问道,人到齐没有啊? 周书记都到齐了,现在就等您来开席。 周海英颇为满意,面带微笑的上了楼。包间门打开,周海英习惯性的笑着双手抱拳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迟到了,迟到了,一会我自罚一杯! 罗明义猛地拍了一下丁刚笑着道,可以啊,丁局长,你把咱海英书记都请来了。 邹新民万万没想到,刚刚公安局的丁刚副局长,说的有个自己的小老弟儿,竟然是周海英,顿时自己的脸,就红了起来,毕竟自己为了见罗明义,是推了周海英约的饭局,确实没想到,在这个包间里,又能遇到周海英。笑着笑着,又看到了林华南,这脸也就僵硬了起来!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的表情! 周海英环顾一周,也是看到了邹新民,微微一愣,马上走到了门口抬头看了看,一脸的诧异又走了回来,心里大概就有了谱,这个邹新民,嘴里是没有一句实话呀!还是笑着就伸出了手说道,邹县长啊,我还以为我来到了临平。 邹新明尴尬的笑了笑道:海英书记,我这个我这个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事实上,几个领导之间都是老熟人,大家客套几句之后,就开始相互谦让起来谁来做主座! 众人自然都想让周海英坐主座,但周海英自然明白,今天自己只是来陪客的,那有自己做主座的道理。 一番谦让之火,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就坐下来。推杯换盏之间,氛围也就热闹起来! 丁刚看氛围差不多了,就主动提酒说道:罗局长啊按说这个时候不该说工作,但是朝政书记给我提个要求,必须要在月底前把装备采购了,罗局长啊,钱不多,只有50万,对您来讲是九牛一毛,但对于我们来讲,那可是事关全市公安机关基层工作的大事。请您看在周书记的面子上把我们这个问题先解决了。 罗明义笑着道:丁局长啊,咱们都说好了,生活的时候不谈工作,您这可是不讲原则呀! 周海英看在眼里知道这个时候是该自己出面了,就笑得道:罗局长啊,按说,这件事我不该插手,但是,丁局长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的事我不能不管,我提个建议,二两的杯子,喝一杯十万,一斤酒50万,罗局长您觉得怎么样? 罗明义笑呵呵的看着丁刚,淡淡的说道,海英书记啊,我们财政局,可从来没有这个规矩,但是竟然做了指示,我们就没有不听的道理就是不知道,丁局长,有没有这个魄力?有没有落实海运书记指示的勇气! 丁刚一听面露难色,但想着自己从检察院来到公安局,如果连这个事情协调不下来,那么自己这个常务副局长,在公安局也就说不起硬话,心一横便大声说道:倒酒! 看着桌子上满满当当的酒杯,丁刚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先向罗明义敬了一杯,说道:“罗局长,这一杯我先敬您,感谢您对公安工作的支持。”言罢,仰脖一饮而尽。 接着,他又连续喝了三杯,每一杯下肚,丁刚脸上的神色都越发凝重,但眼神却透着视死如归一般的坚定。周围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周海英也在一旁笑着点头,说道:“丁局长果然是条汉子。” 正在这个时候,丁刚顿感胸腹之中一股力量正在往上面顶,心里感叹道,大事不妙忙夺门而出,刚走出门口,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包间内的热闹氛围瞬间凝固,众人面面相觑,忙起身围了过去,一股子酸臭扑面而来。 好在门口的服务员经验丰富,早已见惯了这种情形,几个人分工协作,很快就将门口的污秽之物清理干净。 丁刚回到位置上,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忙端了一杯水来丁刚漱了漱口,挥了挥手道见笑,让各位见笑。 罗明义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松了松自己的真皮皮带,笑呵呵的道,丁局长啊,剩下的那杯我看啊,就不喝了!40万也不少啊! 丁刚一听只有40万,扶着自己的肚子也站了起来,十分豪横的道,罗局长,今天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把我们临平县公安局的李朝阳局长给带过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我喝五杯就是喝五杯。说罢,就走过去端起了杯子。 周海英忙上前一步道,丁哥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你就是不喝这杯酒,咱罗局长也不少你那十万块钱!说罢就给罗明义挤了挤眼睛。 罗局长也知道,事情没有必要做绝,点到为止就是最好的状态,也赶忙说道,丁局长,丁局长。酒不喝了,明天安排财务,到财政局办手续。 丁刚吐了酒之后,胃里感觉舒服多了,就说道:罗局长啊张公安局可没有孬种这最后一杯酒我干了,说着就一仰头把酒喝了。 散场之后,丁刚已经不省人事,被架了出去。周海英与众人一一握手就上车走了。 众人都走了之后,邹新民就看着林华南说道,林局啊您平常和,周海英书记接触不多,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林华南知道,林华北和邹新民关系匪浅,也就没有隐瞒,将周海英退钱的事,如实的和邹新民说了,邹新民听完之后,嘴上说了一句,周海英书记雪中送炭啊!心里却暗暗的骂道:这个蚂蚱跑起来,可是不大体面呀 第557 章 大家在认识上不要有偏差 林华南听到邹新民对周海英的评价默默地点了点头,担任过多年的处级干部,林华南心里很清楚这个所谓的 “雪中送炭” 用煤矿上面的专业术语来讲叫作紧急避险。 林华南背着手说道:“新民县长啊,事情不像你我看起来的这么简单,问题的关键还是华北下一步该怎么办?” 说到了这里,邹新民脑海里并没有林华北的画面,反倒是担忧起来自己该如何让邹敬堂出面?看来只有去找邹镜池出面为自己说话。 两人到了车上,邹新民有些不解地问道:“华南局长啊,我感觉罗局长这个人很会做人,为什么今天他对丁刚有些苛刻?” 林华南感叹了一句道:“公安局虽然是个强势部门,但是啊,今天公安局局长周朝政没有出面。丁刚副局长毕竟只是一个二把手嘛。罗明义这个人最爱的就是面子,周朝政不来罗明义自然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公安局重视嘛。我看今天假如不是周海英出来站台,恐怕公安局连这 50 万经费也拿不走。常务副局长在罗明义看来和普通副局长没有什么区别。市财政局的罗明义那是市委委员、财政局局长嘛!” 邹新民双手抱在胸前说道:“这个罗明义就不怕得罪人?” “哎,罗明义局长啊是齐永林市长的红人,平日里像我们煤炭局这样的小局啊,很难有机会和罗局长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邹新民也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句:没有邹镜堂罗明义怎么可能会带自己参加这样的饭局? 汽车行驶在东方红大街,改革开放这些年,东原市的变化不小,街道两旁新建了不少的楼房,各种商铺招牌琳琅满目。在霓虹的照耀下格外亮眼。东原看起来已经有了城市的模样! 而在临平,县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的家里,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愁容满面。为了避嫌林华西故意选择了晚上的时间来到了林华东的家里。桌子上的茶水已经没有了热气,烟灰缸里散落了七七八八的烟头。林华西刚到东原出任市纪委书记,舍下脸求人已经是犯了大忌,没承想林华北的事情再次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看林华西沉默不语,林华东轻轻咳嗽了一声委婉地说道:“华西啊,这件事再难办咱们也得办,总不能看着华北去蹲大狱吧!” 林家大嫂也帮腔说道:“是啊,华西,现在别管华北是什么罪,你和老大都要出面,不然的话人家怎么说你们几兄弟?” 林华西低着头搓着手,颇感无奈地说道:“大嫂,不是我和大哥不想为老四说话,而是现在这件事闹得尽人皆知,现在不为老四说话,都已经有不少流言蜚语了,现在我们为老四说话也起不到作用,反倒会把大哥也影响了。” 林华东轻轻地抖了抖烟灰,又往外坐了坐,扭了扭身子才说道:“那就这样办吧,我明天找人带话进去,让华北只承认自己的问题,不要再牵连其他人。” 林华西道:“特别是邹新民和周海英啊,我之前是不知道,华北和他们之间牵扯这么深,但是这次他如果把两个人交代了,恐怕这辈子他也出不来了!” 林华东道:“只有守口如瓶啊,公安局那边我会打招呼的,只要能撑过去,等到几年出来之后,身边也能有一群朋友,不至于落得一个孤苦伶仃、孤立无援的下场,到时候就算是做生意也能有人帮衬。” 林华西点了点头:“大哥,让你和大嫂费心了,那就这样,时间不早了,我要赶回市里,明天一早还要陪钟书记调研。” 林家大嫂忙道:“都这个点了走什么走?听大嫂的就在家里住下,明天一早再走也不迟。” 林华东摆了摆手,示意爱人不要再说了,林华东心里清楚,如果有人看到了林华西来到了自己家里,无端又会生出是非。 看着汽车消失在夜空之中,林家大嫂一边关门一边道:“我说林华东啊,今天听了你们说的华北,那玩意儿管他干啥?活该他枪毙!买卖枪支,强奸妇女,给人家女干部的酒里下药,这他妈还是人吗?我跟你说林华东,你再说什么家族什么兄弟?再管他们家的事儿,我可跟你没完!” 林华东道:“哎呀,你个老婆子,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说华北不是外人,真的遇到了什么事儿还是我们兄弟之间最亲近,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林家大嫂往林华东的后背上猛拍了一下道:“你自己都说了亲兄弟,你们这是亲兄弟吗?他拿你当亲哥了吗?他出事之后他媳妇咋说的?说你扫黄扫到了罗正财,罗焕清气不过才报复林华北的!” 林华东有些不耐烦地道:“妇人之见,上次治安大队抓了老朴,人家就已经举报了华北,如果不是我从中斡旋,华北说不定早就判了。” 林家大嫂说道:“所以我才说你这个老头子,整天就是瞎操心,我怕你最后,两边都落不到好。”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林华东骑着自己的破旧自行车在公安局家属院里串了个门,然后才慢慢悠悠地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到了县委大院政法委书记的办公室,看了看表,不过八点。 到了县委大院办公室,刚刚落座不久,政法委办公室主任就送来了一叠材料。林华东早已习惯每天早上来了之后批阅文件。 林华东有早起的习惯,政法委办公室主任郭平已经年近四十,也就只有比林华东起得还早。政法委人不多,政法委的办公室里就三个人,除了办公室主任郭平之外,剩下的两个都是老同志,每天早上早起端茶倒水、擦桌子拖地的活也就是政法委办公室主任郭平来干。 林华东看着桌面上的材料,慢慢打开了皮包,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之后掏出了一个很显陈旧的眼镜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折叠的老花眼镜。 林华东戴上眼镜,拿了几份材料之后办公室主任就汇报道:“林书记,公安局考虑罗焕清有重大立功表现,鉴于其是因为客观原因为人顶罪,所以建议免予追究刑事责任改为治安拘留后予以放人,您拿的就是报告。” 林华东面色平静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三五分钟后也就看完了,将材料放在了桌子上,双手在材料上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思索片刻之后道:“小郭啊,我看仅仅说是受人胁迫做的伪证是不客观的嘛!从林华北的交代来看,根本就没有胁迫,双方只是一种利益的交换,是罗焕清为了每个月的高额回报,才同意做的伪证!这是基本事实嘛,所以从性质上来讲他是主观的、主动的,而且他的伪证严重干扰了公安机关的办案方向,差点酿成大错,办成了冤假错案,我看这份文件我就不签了吧,免得打击了公安机关的积极性,你把文件退回公安局,请他们将案子移交法院依法审理。” 林华东说完之后,也就没有再看办公室主任,而是拿起了另外一份文件认真地看了起来。 办公室主任看到烧水壶冒着腾腾热气,便走过去为林华东添了些热水,然后轻声说道:“林书记,那我这就去把文件退还给公安局。” 林华东微微点头,继续拿着笔在文件上画了一道标准的横线。 签完了文件喝了口热茶,才到了九点。此时的县委大院,逐渐热闹起来,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各自忙碌着手头的事务,“早上好” 的声音不断从办公室外面传来。林华东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用力甩着手捶了捶自己的后背,感觉舒服了不少。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邹新民还是十分客气地敲了敲门,然后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说道:“林书记,方不方便?我有点事情想跟您汇报一下。” 林华东微微皱了下眉,放下了手中刚刚端起的茶杯,笑着说道:“新民县长啊,门没有关您还这么客气,红茶,绿茶还是花茶?” 邹县长忙道:“办公室里刚刚泡好的茶不浪费了。” 邹新民走进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走到林华东的办公桌前,客客气气地笑着道:“书记,华北的事怎么看起来您一点也不着急?” “着急解决不了问题啊,” 说着就抽出了烟给新民县长发了一支,两人抽了几口,邹新民就道:“不知道咱们华北在里面受不受苦啊!” 林华东自然明白,邹新民这样说就是怕林华北在里面扛不住把自己牵连进去。 林华东双手叉着腰,轻轻扭动着,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新民县长啊,公安局那边我都打好了招呼,一大早已经给华北带了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定要心里清楚,特别是牵扯到领导干部的事,一句也不能提。” 邹新民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都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话糙理不糙啊。都是内部的同志,没有必要搞成阶级矛盾嘛,我到时候也会请市公安局的丁刚副局长给临平县公安局的同志打招呼,咱们双管齐下,到时候我再给华北找个律师,啊,这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林华东继续双手叉腰,慢慢停下了扭动的腰,慢慢思考了后说道:邹县长考虑的是齐全的,这个我来办吧!我让县法院的院长推荐两个律师。 俩人又说了几句华北的事情之后,邹新民看了看窗户,倒是没什么经过,十分神秘地说道:华东书记,我听说今天公安局的干部大会您不参加?我提个建议,您还是要去啊,您是政法委书记不出席公安局的干部大会,同志们会有想法啊。 林华东听了之后,眉头微微一蹙,心里暗道:华北的事出了之后,不少人对自己这个政法委书记颇有微辞,自己实在是没有脸面坐在主席台上,毕竟自己也是公安局出来的,下面有自己不少的熟人。 但邹新民所说的也有道理,往常的干部大会自己都会出席,如果自己不出面,难免有人会联想到华北的事牵连自己,那么自己早上做的工作也就白费了。 县公安局要召开干部大会,县委副书记赵东,组织部长钟潇虹都要出席,我一早就到了县委大院里办公室里早早等候,刚刚打开了窗户透气,钟潇虹就疾步走了过来,说道:快,主席台上增加位置,华东书记也要参加干部大会。 华东书记也要参加?哎,我昨天问了他,他说不参加的嘛。 哎呀,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估计上午的安排有变吧,你抓紧时间通知家里的人,加桌牌,调整位置。 行程有变,是不是办公室的报纸看完了。 钟潇虹瞥了我一眼道:说不定是杂志没了。 等到了九点半,就和钟部长一起到了赵东的办公室门口,赵东看到我和钟潇虹就伸出手看看自己的腕表,用手指了指道:“两位领导都很准时啊,一分不差,走,出发!” 钟潇虹道:哦,赵书记,给您汇报一下,刚刚政法委的办公室郭主任说,政法委的林书记临时决定要出席今天的干部大会。 赵东有些诧异地道:哎,李局长,不是请示过了嘛,说林书记不参加? 钟潇虹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了赵东说道:赵书记啊,李局长不知道,是林书记让政法委的郭主任,一早通知的我。 赵东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自从知道被林华北算计之后,赵东对林华东也是没有了好感。并没有回应林华东开会的事,而是将一份文件递给了钟潇虹才道:林书记参加的话,议程要不要调整啊? 钟潇虹紧紧地跟着赵东的脚步道:哦,变化不大,政法委郭主任说林书记只从政法的角度上讲几句。 宣布县公安局政委任命并不像宣布公安局局长那样正式严肃,县长和书记不会出席,通常只是在公安局中层的干部大会上进行传达。 我陪着县委副书记赵东,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和组织部长钟潇虹一并来到了会议室,刚刚进门就有人喊了一声 “起立”,公安局的中层干部们全部起立之后开始鼓掌。 赵东已经比刚来的时候成熟了不少,看众人都在鼓掌,也带头拍了两下巴掌,走到了主席台站定之后就笑着挥手,示意同志们坐下。 我看了一眼众位领导都已落座,就小声请示道:“赵书记,林书记,那我们开始?” 两人都点了点头! 林华东打开话筒,电流的声音在会议室里短暂地 “滋滋” 响起。“同志们,我们现在开会,出席今天会议的有县委副书记赵东同志,大家掌声欢迎,县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同志,大家欢迎,县委组织部钟潇虹同志大家欢迎。参加今天会议的还有离退休的县公安局老领导,县公安局机关全体干部,县公安局中层副职以上领导同志,基层民警代表。下面进行会议第一项由县委组织部部长钟潇虹同志宣读有关文件。” 钟潇虹打开了话筒,宣读了县委关于江永成任职为县公安局政委的决定。在一阵掌声过后,江永成做了表态发言。我又继续道:下面请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同志讲话。 林华东面带微笑,打开了话筒,吹了吹之后,沉稳地说道:“同志们,今天我们齐聚于此,共同见证江永成同志担任县公安局政委。公安局作为维护社会稳定、保障人民安全的关键力量,取得了不少沉甸甸的成绩。县委政法委作为全县执法队伍的领导机关,我作为政法委书记,对在座的人啊,相对于咱们赵书记、李局长啊,我更熟悉一些。大家都知道啊,县委政法委啊主抓全县的政法工作,再对政法干部的使用上啊,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所以,在这次永成同志的使用上,我一再向县委提出建议。也不瞒大家说,下一步,还会从咱们公安局内部产生一位公安局的领导同志……听到林华东的讲话,我却感觉到了有些不妥,毕竟县委管理干部有着严格的组织程序和规范,这样在公开场合看似轻描淡写地提及干部任用的话语权以及后续的人事安排,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误解和猜测。再看钟潇虹和赵东,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林华东从公安机关为什么要干,干什么和怎么干足足讲了二十分钟。林华东讲完之后,就是最后一项议程,县委副书记赵东讲话。只见赵东喝了口茶,慢慢地放下茶杯,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与威严,他缓缓开口说道:“同志们,我之前啊,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多年,党管干部啊是我们的基本原则。干部的任用与选拔,都是在县委的统筹规划与严谨程序下进行的,大家在认识上啊不要有偏差…… 第558 章 您愿不愿意顶罪 听了赵东的开场白,我顿时觉得两人之间的讲话火药味儿十足,林华东的脸上则露出了一丝的尴尬。 林华东微微低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本想在这个场合彰显政法委的地位与作用,显示出自己的影响力,却未曾料到会引发赵东如此强烈的反应,这远远超乎了林华东的预料。不觉得拿起了笔在桌子上有节奏的轻轻地敲着,一时也有些下不来台。 赵东像看不到林华东一样,继续说道:啊,同志们,刚才潇虹部长宣读了县委的文件,华东书记啊对公安机关下一步的工作,也提出了很好的要求,讲得还是很好的,我基本赞同。下面我再强调三点意见…… 散会之后,看着赵东像是没事人一样,笑着走向了江永成道:江政委啊,以后和朝阳局长搭班子,重点啊要抓好思想政治建设工作,让同志们清醒地认识到,权力啊是来自人民,执法为了人民。 我心里自然是明白,赵东此话还是再说林华东,只是没有想到,林华西都已经是市纪委书记了,为何赵东说话如此不讲情面。再看林华东,夹着皮包已经出了会议室大门。 我忙拍了一下江永成说道。江政委啊,你照顾好咱赵书记和钟部长,到我的办公室先坐一会。我去陪下林书记。说着就快步朝着会议室外面走去。 林华东毕竟是县委政法委书记,无论刚才的讲话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既是公安局的领导,也是公安局的客人,如果让林书记就这样走了,倒是显得县公安局没有把工作处理好。 林华中在后面夹着包,也是一脸怒气地跟着,两人快步追上了林书记,我马上道:书记中午就在食堂吃饭,我们安排了午餐。 林华东看我和林华中两人都出来了,就道:朝阳局长啊,今天这个午餐我就不参加了吧啊,免得给咱赵书记添堵。 林书记,您别介意,赵书记是从市委组织部出来的干部。您知道的,组工干部嘛,都比较较真,比较注重理论上的东西。中午的时候我代表县公安局,代表我们江政委向两位领导报告工作,到时候,碰个杯子,就消除误会了。 林华东听了之后,十分平静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啊。朝阳局长,本来这次开会啊,我不打算来的,把抛头露面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嘛。但是永成同志啊,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们曾经啊在一个派出所共过事,所以我才临时决定出席今天的干部大会。我这个人学历不高,水平有限,今天的发言啊确实没发挥好。但无论怎么说,也比赵书记虚长几岁吧。我这辈子从来不整人不害人,也没有当众让人下不来台。 朝阳局长啊,今天中午啊,我确实是有安排啊,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等到有机会我做东,咱们一起给永成祝贺祝贺。啊,朝阳局长,不送不送。 林华中和政法委的办公室主任郭平坐上了汽车,一声鸣笛之后,汽车也就稳稳地驶离了县公安局大院。 到了办公室里,就看着钟潇虹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晒着太阳,我忙走过去道:赵书记那? 钟潇虹朝着厕所的方向点了点头,上厕所去了。 我忙低声问道:咋回事啊,感觉赵书记的火气有点大啊? 太阳晒在脸上,钟潇虹背着手,几缕发丝被微风轻轻拂起,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棕色光泽。春风拂过发丝飘动,钟潇虹伸出手轻轻地将发丝捋到耳后,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一丝俏皮的笑意,说道:不知道,估计组织部待久了,最在乎的就是这些细节吧。说完之后,又凑近了我悄声地说道:反正是挺解气的! 哎,咋能这样说,华东书记这个人看起来也很不错,对公安局的工作,还是很支持的。 正说着,江永成政委就陪着赵东副书记走了过来。赵东是第一次来县公安局,江永成带着领导去上厕所,虽然看起来有所不妥但在日常之中倒也不罕见。 赵东笑着说道:钟部长啊,你现在抓这个环境卫生综合整治,很有成效啊。县公安局的厕所卫生,非常干净。我听永成政委汇报啊,县公安局内部有十多条考核标准,你现在还在牵头县爱卫会的工作,我建议啊全县各级单位,到公安局参观学习卫生整治工作。 钟潇虹应了之后,赵东看着我说道,怎么? 林书记走了? 我点了点头道:哦,赵书记啊,林书记让我给您汇报,中午的时候啊,林书记有个安排,就不在我们公安局吃午饭了。 赵东环顾一周,打量着公安局大院,墙面的涂料在岁月的侵蚀下略显斑驳,却依旧承载着庄重与威严。楼前的庭院中,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刚刚吐出嫩绿的新芽,赵东指了指前面的梧桐树道:这个院子也是老院子了,你看这上面的梧桐树啊,又正又直,比市委大院里的都还要粗一些。 众人顺着赵东手指的方向,也就看了过去。确实是看到梧桐树那粗壮的树干,笔直地挺立着。 赵东背起了手,继续说道:我今天啊,当众让华东同志下不来台,就是故意为之。为什么那?那就是华东同志在讲话中,公然违背党管干部的基本原则,我是抓组织的副书记,在这一点上,必须旗帜鲜明地予以纠正,不能有丝毫的偏差。就和这院子里的梧桐树一样,根基要正,方向要明。干部任用的原则是组织工作的根基,绝不容许有任何动摇或模糊。林华东的言行有僭越之嫌,不讲原则,不守规矩,若不及时纠正,可能会在干部队伍中引发错误的导向,使大家对组织程序产生误解与轻视。 听了赵东的话之后,我也是有了不同的认识,本以为赵东是为了泄愤,但其所站的高度,比我想象的还要高,站在这个角度上来看,赵东倒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 吃了饭之后,送走了赵东和钟潇虹。下午的时候,城关镇派出所的张耀先就来到了办公室里,将一摞材料双手递了过来,说道:李局,林华北全部都交代了。买枪的事,给人下药的事还有指使打砸平安运送碎石的汽车,都承认了。 我接过了笔录细细看了两遍,我接过了笔录细细看了两遍,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林华北所犯下的罪行实在是触目惊心,这些行为无论任何一件拿出来之后都可以判处实刑。从笔录中可以看出,他的犯罪行径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且手段恶劣。 我皱着眉头对张耀先说道:“这些情况马上进一步核实!” 张耀先道:李局长啊,这个有些事咱们还不好核实,你比如说,是吧! 什么是吧? 哎,就是这个钟潇虹,她现在是组织部部长,这个咱们难道真的要找她做笔录?还有,罗正财是咱们以前的县长,这个咱们也不好去提审啊。 我将笔录材料放在了桌子上,心里慢慢地想着,这件事必定关乎钟潇虹同志的名誉,再加上又是在职的干部,如果由本地公安进行审问,时间长了之后,难免会走漏风声,就说道:“这样吧,既然都是处级以上的干部,咱们就请示市公安局,由市公安局对林华北下药的事进行调查。钟潇虹这边我提前沟通,但是耀先啊,这件事情上钟部长是受害者,又是在职的领导,一定要请参与办案的同志,严格保守工作秘密。” 在向江永成交代了核查县公安局购置的冬装之后,我就去了市公安局,向周朝政书记汇报工作争取支持,而邹新明和林华东,两人坐在了一起,默默的抽着烟。 邹新民道,这个赵东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于伟正的一个小跟班而已,于伟正都去过外地,赵东竟然敢在大会上让您下不了台!找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林华东说道:算了新民县长,现在不是说赵东的时候,张耀先已经来给我汇报啦,华北啊,华北就是按照华西的意思陈述的口供,公安机关已经掌握证据的全部承认,公安机关没有掌握的线索一律不说。 邹新民听完之后,心里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心里暗道:吉人自有天相,看来这一关又过了啊! 邹新民又说道:那个,那个罗焕清怎么处理? 林华东掐灭了烟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林家如今在临平丢尽了脸,这个罗焕清啊算是罪魁祸首,当然嘛,主要的原因还是在华北,但向罗焕清之流也应当重处。我到时候给法院打个招呼,给他按照从犯论处。 邹新民说道:反正现在罗正财还在里面扛着呢,自古都不暇了,还何况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这小子可以了,白享了几年清福,过了当领导的瘾,还白睡了这么多年的漂亮媳妇。只是可惜啊,没有孩子,不然这小子才是他妈人生赢家。 林华东并不想和邹新民牵扯太深,只是顾及到家族里面的林华西,如今需要仰仗邹镜堂的关照,和邹新民客套的应付几句之后,就拿了份文件说道:新民县长啊,你可以放心了,华北这边的事就算是结束了。 市公安局里,在提前和周书记约好时间之后,就提前到了公安局等待,算着时间到了办公室之后,敲了敲门也就进去了。 周朝政朝着我挥了挥手道,嗯,朝阳来了,快坐! 两人客套了几句,我便从档案袋里取出了文件,双手呈给了朝政书记。 周朝政大致的翻了翻,并没有细看,十分平静的道,朝阳同志啊,这个罗正财啊自从被带回来之后,情绪十分低落,无论我们为什么呀?都是闭口不谈,现在我们都已经打算,把人交到纪委,先把他给开除了,然后再慢慢的审!你们临平公安局提供的这个线索非常重要,你考虑的很全面,钟潇虹同志是在职的领导干部,又是一位女同志,保护隐私很有必要。这样我把这个线索马上安排下去。我看这样,为了统筹案件办理,把握好节奏,朝阳同志啊,对罗正财的审问,你也参加。 罗正财在看守所里,目光空洞表情呆滞,坐在看守所房间里大通铺的角落里暗自发呆。如果不是看得紧,都有了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恐怕49年之后,整个东原市还没有哪个县长,哪个县级的干部是因为嫖娼被抓了的。而同监室的人,知道罗正财是临平的前任县长,因为涉嫌嫖娼被抓之后,更是百般的凌辱。 为了提审罗正财,朝政书记亲自安排了刑警支队的同志陪同,出了办公室的门,我倒是一脸震惊,没想到确是遇到了老熟人,平安县的史志办主任田嘉明:哎,嘉明主任,您怎么也穿上了警服。 田嘉明看到我也是一脸震惊,马上恢复了镇静,看了看局长办公室的门,随后把我拉到了走廊的尽头,笑着说道,李局长,我现在调到了市公安局,以后咱们算是同事啦! 市公安局哪个部门? 这不是新成立了督察支队,我在督察支队担任副支队长,还是正科级!前天才来报到。你也知道我以前就在政法系统,到了市公安局,也算是专业对口。 又聊了几句之后,田嘉明说道:朝阳朝阳,我现在要陪丁局长去一趟光明分局,等到有时间我把尚武叫出来咱们几兄弟好好喝一杯。说罢,就拍了拍我的胳膊,三步并作两步,朝着丁副局长的办公室走去。 提审罗正财很是顺利,在审讯室里刚刚坐好,就有人带着罗正财进了屋,罗正财看到我之后,又是明显的一愣,不自觉的就低下了头。 我轻声喊了一句:罗县长,实在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罗正财缓缓的抬起了头,看着我道:朝阳带烟没有? 我摸了摸裤兜,确实没有带烟,旁边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同志,很快掏出了烟用火点燃抽了两口,才走过去将烟拿给了罗正才。 罗正财抽了两口烟之后,缓缓的说道:朝阳,你去给朝政书记说一声,所有的罪我都认,抓紧时间把我判了,这看守所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宁愿去监狱参加劳动。 听到我正在说所有的罪都认我心里就踏实了不少。罗县长啊,咱们看守所的条件是差了一些,我下来给朝政书记汇报,看能不能给你安排到一个人少的房间。但是现在有一些新的情况,需要您支持。 罗正财抽了几口烟之后,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长吁一口气说道,朝阳啊,咋说以前我也是个领导干部,勉强算是你的领导吧。总不能被你们审来审去的,我说过嘛!我可以站错队,但不能没有立场,你们想怎么判就怎么判,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罗正财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对抗到底,毕竟之前这些人都有约定,无论是谁出了什么事,坚决不能说出煤炭公司运输科的事,只要保住了这门生意,老婆孩子一辈子生活无忧。 看罗正才不愿配合,他又是县级干部,自然是不会上手段。我就开门见山,直接说道,罗县长啊,实不相瞒,现在是您的侄子罗焕清和您的老部下林华北都在举报您,涉嫌在酒中下药强奸女干部。 说完之后我就静静的看着罗正才的反应,只见罗正财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罗正财深知,这种烂在肚子里的事情,如果不是两人承认,我是不可能知道事实的真相的。想通了这一点,罗正财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但他仍强装镇定,深吸了一口烟,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他们这是污蔑,纯粹是为了自保而乱咬一气。他们这是犯罪! 我看着罗正财道:老领导,不要激动嘛,如果您不愿意配合,我们就只能认为您默认了,换句话说,林华北和罗焕清都举报您,您要觉得关系好,这一切您也就全部扛下来就是了,这个最多也就是无期徒刑!老领导,您愿不愿意干替他们把这个罪顶了,您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去协调抓紧给您判了…… 第559 章 动他需要市委点头 人最怕的不是身处困境,而是身处困境之中却看不到希望。无期徒刑相比于死刑来讲,倒也不是让一个人立刻坠入绝望的深渊,而是在漫长岁月里,用无尽的禁锢消磨掉所有对未来的憧憬,这才是无期徒刑的可怕之处。 从受人尊敬的县级干部,到毫无尊严的犯罪分子,罗正财感悟到了什么是人生无常,什么是大起大落,个人的心态也从恐惧逐步想通了后果,毕竟自己只是嫖娼,开除和拘留是必不可少的,但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收入,以后换个地方,也能过上了不错的生活。 而听到将钟潇虹下药迷奸的事情被检举之后,会被判处无期徒刑的说法,罗正财的思想上有了些紧张之色,一边抽着烟,一边抖着腿,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但毕竟是当过县长的干部,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而且还有着一定的法律素养。罗正财心里暗暗揣测,这件事过去了那么久,就算是真正到了法院最后看的还是证据。再说钟潇虹跟了自己那么多年,根本不会相信钟潇虹会出卖自己。只要钟潇虹不说,林华北和罗焕清所说的不过是一面之词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罗正才双手夹着烟,十分平静地道,朝阳局长,您说的我听不懂,如果你有证据,也不需要问我。 该枪毙枪毙,该无期就无期嘛!无期,大不了我在里面待一辈子。 罗县长啊,您是老领导,又当过县长,我不是为了吓你,这个无期徒刑并不是让人一直在监狱里老死,劳动改造的过程之中啊,如果表现优秀,也是可以获得减刑的机会,包括到了一定的年限之后,也可以假释嘛,但最少也要坐了十几年。到时候您出来我看也就是七十岁。 罗正财听了自己要在里面关到70岁之后,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反驳,却又一时语塞。沉默了许久,他才带着一丝不甘与恼怒低声说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朝阳啊,仅仅就是嫖娼,你们就是要往死里弄我啊。 罗县长,您说错了,没有人要弄谁,现在的问题也不仅仅是嫖娼这么简单,而是您涉嫌强奸啊!据林华北交待,您可是不止一次! 我翻看了笔录之后说道:罗县长啊,按照现在调查的结果,您至少强奸过三名女性!我说的无期徒刑,只是保守的说法,如果您不配合调查,不排除到最后会判处死刑啊! 罗正财听闻 “死刑” 二字,身体又是微微一震,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但看起来仍然镇定,冷笑了一声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啊!这就是颠倒黑白,捏造事实。朝阳啊,你当局长的时候,我待你不薄吧,怎么今天还算计到我的头上呀!你、应该说你们不要以为我这个县长是软柿子的,省上的领导,还是认识几个的。等到我出去之后,要去省委击鼓鸣冤。 正财县长啊,你对我有误会啊,按照纪律,刚才这些我都不能跟你说。我是考虑到您是老领导,才向您透露了一些不该透露的信息。您说得捏造事实,颠倒黑白,无从说起嘛! 罗正财紧锁眉头,眼神中满是不屑,毕竟自己这辈子也就在钟潇虹那里搞过一次强奸的事,其他的时候,都是那些女人往自己身上贴。听到了这里,罗正财也就断定里面有炸,心里反倒是放松了起来。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雾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罗正财抖了抖烟灰,很是不屑地道:朝阳啊,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了,没有原则的老嫖客?我要告诉你,我曾经也是一县之长、领导干部,我也为临平县的发展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煤矿是在我的手上做大做强吧,单单凭借这一点,你们这些个后生,就没有资格和我说话。你们如今仅凭一些所谓的口供就要将我钉在耻辱柱上,这是对我,对临平改革开放工作的全盘否定。我不就是上次酒后乱性,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嘛,说我强奸了三个人?纯粹是胡说八道! 我看罗正财有些激动,忙宽慰道:罗县长是这样,上次在煤炭宾馆,另外两名女子也是一直在否认自己卖淫,她们说只是给你提供按摩,然后您以领导的身份,强迫他们发生的关系。 罗正财听完之后,嘴里的烟都在发抖,猛一口,吐个烟头说道明明就是嫖娼怎么能算强奸呢? 你问那两个女的是不是自愿的,违背妇女的意愿,强行发生性关系,才叫强奸。 旁边刑警支队的同志,看了我一眼,主动补充道:罗正财啊,现在那两个女的一口咬定她们两个喝多了,是你趁着她们酒醉将她们拖到了房间内,对她们实施了强奸。现场也发现了,你使用过的避孕套具。由于你一直不配合调查处理,我们只能结合她们的口供来定你的罪。你说的嫖娼,应该有金钱交易或者议价行为,我们之前问过你,你都说没有。这就不符合逻辑了,总不能人家主动跑到你的房间要求和你发生关系吧,毕竟你也五十多岁了。所以,从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没有发现你们之间存在金钱交易行为。结合现场的证据,受害者的证词,我们初步判断,你涉嫌强奸,刚刚李朝阳局长讲的,都是我们市刑警支队现场调查后的事实。 我看着罗正财又继续说道,罗县长啊,您到底有没有付费?有没有谈价格?如果有,我现在可以申请重新进行调查,但是如果您提交不了证据,可是口说无凭啊,您想一想,现在正是在扫黄打非的时候,扫黄打非的文件还是您在县政府常务会议上组织我们学习的,你是熟悉政策的,一次强奸两名妇女这种判处死刑,不算过分吧。 旁边刑警支队的同志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又补充道:罗正财啊,现在人家两位妇女同志,还要求公安机关依法对你进行严惩,并要求补偿经济损失。 罗正财坐在椅子上,极为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那不断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朝阳,这…… 这不可能,她们在诬陷我,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我是被冤枉的!” 罗正财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高音,打破了原本略显沉闷的氛围。 我拿起了桌子上的烟,点了一支,主动走到罗正财的旁边。 递给了罗正财。又宽慰道:罗县长您别激动,您不是刚刚也说了,法院是看证据的,您只要有证据就好办,你如果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来,您就被动了,毕竟房间里发现了你使用过的避孕套具。现在是人证物证俱在,不好办啊! 罗正财双手夹着烟,猛抽了两口之后说道朝阳啊,我想一想,你让我想一想! 县委大院里,县委书记张庆和、县长吴香梅、县委副书记赵东、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和分管交通建设的副县长冯明望正在办公室里开着小会。 冯明望道: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修铁路啊困难重重,最大的困难除了铁路方面之外就是市里面。 平安县的县委书记郑红旗向齐永林市长做了两次的专题汇报,要尊重铁路方面的勘察结果。齐永林市长啊已经明确表态支持铁路从平安县通过。 说完之后,就看向了暗自在抽烟的张庆合,问道:张书记,您看市委方面的态度?是不是还是由我来通报? 张庆合点了点头示意说下去。 冯明旺说道,啊这个市委方面的态度,目前是比较暧昧的,在这个事情上都没有做明确表态,但是从我们私下了解的情况来看,市委书记钟毅,市委副书记邓牧为也都有意,支持铁路从平安县通过。情况啊,就是这个情况。 张庆合抖了抖烟灰道:刚刚明望副县长通报了情况,现在请各位领导发表一下意见,看咱们临平还是不是要继续争取铁路建设。啊,咱们统一意见之后再争取常委会的意见。 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看众人都没有发言的意思,自己在几人里面职务排名也是最低,就主动表态道:那各位领导,我先说几句吧。修建铁路啊自然是造福于民的好事,但现在这铁路规划没有经过咱们临平,市委市政府目前看来也不支持咱们和平安县搞竞争。咱们临平的群众啊,特别是一些离退休的老干部和广大农民啊也普遍认为修建铁路占用的耕地太多。大家都知道,如今修建高标准公路,已经占了大量的耕地,咱们的农民是作出了巨大的牺牲。如果再修建铁路,农民的负担会更重一些,临平县不同于其他县,工业基础啊十分薄弱,全县80%的群众都是靠土地吃饭。修公路农民发扬了风格,如果再修建铁路,负担啊确实过重!所以,考虑到铁路方面、市委市政府和全县群众的意见,我看就算了吧。 张庆合点了点头,又是伸手指了指赵东说道:赵东同志,谈一谈你的看法。 赵东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说道:张书记,吴县长,向领导汇报一下我个人的意见。 首先啊,我认为修建铁路是好事,不然的话,平安县又为什么还和我们竞争?其他各个县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要修铁路?七八十年前,孙中山先生对铁路毕生牵挂,辞去临时大总统职务后一心就想着修铁路,才接受“督办全国铁路全权”的职务。第二嘛,至于邹副县长刚刚说的耕地问题,我看这个认识是片面的。难道平安县修铁路就不占用耕地,平安县的高标准公路可是有三条,咱们临平啊只有一条。论难度啊,平安县比咱们难度要高得多。我就这两点看法。 邹新民听了之后,脸色就有些难看了,毕竟赵东是直接说到了自己脸上,又想起赵东在公安局的干部大会上,公开与林华东唱对台戏,心里暗道:你赵东不过是组织部的一个科长,靠着于伟正关系才到了临平出任县委副书记。如今于伟正都是老皇历了,赵东还敢和自己唱反调,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张庆合也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吴香梅发言。 吴香梅身着一件简约而大方的米白色风衣,风衣的质地轻柔,衣摆恰到好处地落在膝盖上方,下身搭配着一条深灰色的直筒西裤,散发着独特的魅力与气质。吴香梅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神沉稳而专注,她轻声说道:“张书记,在我看来,修建铁路对于临平县的长远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战略意义。特别是啊咱们临平县是产煤大县,目前运煤主要通过汽车运输成本很高,浪费也很大,只要修通铁路我看煤炭公司就可以实现盈利。至于铁路局方面,我看我们有优势,毕竟铁路通过临平是最优路线。国家财政紧张,绕路是需要成本的嘛。至于市里面的态度,我看并不重要,毕竟啊铁路从临平也好,平安也好,都是从东原的地盘上经过嘛。目前啊,我看最大的困难不在上面,而在我们临平群众。只要大家统一了思想,凝聚了共识,我看成功的概率还是有的。 张庆和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大家说的都很好,特别是香梅说的这一点啊,我很认同,最大的困难不在上面,不在别人,而在我们临平干部群众的认识上。之前学武同志在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啊,已经做通了大家的思想工作。 现在看来,个别同志在认识上没有和县委保持一致。也不瞒大家,我和铁路方面的一位战友已经进行了对接,他们是有意愿啊,将铁路直接通过临平过境的,这样可以缩短施工时间,减少施工成本,但改方案需要领导点头。 张庆合抽了口烟,将烟头直接掐灭了之后,继续道:现在啊需要和部里面的领导啊,进行专题汇报,修改方案。 邹新民听完之后,颇为感慨地道:书记啊,修改方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别说部里的领导,咱们就连部里的大门,都进不去。 张庆合又抽出了一支烟,本想点火,又将火柴放进了火柴盒道:新民同志啊,这方面就要依靠你了。镜堂同志上次来视察的时候,对县委要修铁路的想法是支持的,我看也不要推,你抓紧时间和镜堂书记联系,咱们去做一次专题汇报,争取请镜堂书记出面啊,帮我们说几句话。 邹新民颇为为难地道:张书记啊,不是我不愿打这个电话啊,是这个事啊,对吧,我让老人家舍下脸来去欠这个人情,他不一定要干嘛。说句直白的话,老人家现在只是个二线干部,和部里的领导可能也说不上话,到时候大家都尴尬。 张庆合看邹新民往外推这件事,倒也不觉得意外,县委安排的工作,邹新民少有坦然接受的。 张庆合道:新民同志啊,我刚刚说了嘛,镜堂同志对修建铁路啊是支持的,这件事不是县委给你添麻烦,是我在做长远的考虑。你现在不抓交通建设,万一这件事干成了,成绩不就是我们几个的?镜堂同志嘛,这个电话我也可以打,只是我担心明天我们去了,领导问起你来,我们该如何回答啊? 邹新民心里清楚,邹镜堂是支持修铁路的,在上次来的时候就已经做了表态。邹新民道:那这样书记,我先打,我打了不行再请您出面。 散会之后,张庆合在办公室等了十分钟,邹新民就来笑着汇报道:书记,我叔同意了,而且说明天中午咱们一起吃午饭。 市第一看守所里,前县长罗正财抽了一半盒烟之后,终于将那晚自己嫖娼的事交代了,但对于钟潇虹的事却是闭口不坦然,毕竟嫖娼和强奸已经有了不同的性质。 我拿着笔录材料心里纳闷了许久,怎么邹新民会主动给罗正财找两个小姐放松,这种拍马屁的方式,确实是别具一格。 市委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周朝政看着笔录材料,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凝重与深思。邹新民为罗正财招嫖,这事就复杂了,涉及的已经不是个人的问题。临平县官场背后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以及一系列潜在的利益纠葛都写在了纸上。 周朝政缓缓地将笔录材料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良久之后才说了一句:这不是洗心革面的忏悔,这是愿赌服输后的无奈嘛,朝阳同志啊,邹新民是市管干部,公安机关要和他见面啊,还必须征求市委意见,这样,你先回去,等到明天早上,我给你回电话…… 第 560章 有了一个关心领导的理由 高标准公路的修建,缩短了通行的时间,从市公安局返回到临平比以前快了不少,到了临平随便找了个摊位吃了饭,也就不紧不慢地往回赶。 到了县武装部的大院我已经有了些困意,正眯着眼,忽然一个急刹车我一个踉跄差点撞上前座,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恼怒,抬头一看,只见谢白山正紧张地盯着前方。“怎么回事?” 我问道。 司机指了指前方,声音略带颤抖:“这家伙挡路,我差点撞上去。” 我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过来,看向车窗外,只见办公室主任老粟在路边瑟瑟发抖。我慢慢地推开了车门下了车道:粟主任怎么回事?大晚上地挡在车的前面差点把你撞了, 粟主任咧嘴道:李局,我等了您四个小时,还担心你晚上不回来。李局,您方不方便我汇报个工作。 什么事儿大晚上的汇报,上来,家里说吧。 晓阳在家自然是不方便,就来到了谢白山的宿舍里。县委武装部大院宿舍条件不错,客厅餐厅一应俱全,谢白山倒了两杯热水很是识趣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粟主任看谢白山关上了门,双手捧着杯子,坐在那个沙发上有些忐忑地客套着,说了几句闲话之后,谢白山道:局长,我向您检讨! 检讨什么? 哦,李局长,是这样的,今天江政委找我谈话,说咱们采购的棉服,冬装质量有问题。我了解了之后发现确实有些小瑕疵,主要就是棉花的质量有些缺陷。李局长给您报告,我去找县棉纺厂,他们说是咱们用的棉花,不是新棉花。 不是新棉花,不是新棉花是什么意思?新大衣换成了旧棉花? 李局长,我到现在也才搞懂,棉花分为很多种,其中有一种是旧棉花翻新的,看起来和新棉花实际上差不多。李局长啊,当时工期也比较急,棉花的价格又比较高,所以棉纺厂才给我们用了旧棉花。现在棉纺厂都领导说了,愿意重新给我们做一批新的棉大衣,之前的大衣啊,他们也不回收。李局长啊,这样算下来,咱们损失不大。当然,我作为采购的负责人,我有责任,我向您向局党委检讨。 粟主任, 话不能被棉纺厂说完了吧,当时选择棉纺厂,我是有压力的,为了照顾他们的生意,我们顶着压力选择了他们棉纺厂。再说,我是看过样品的,合同里面也写得清清楚楚,按照样品交货,这里面就有问题了。第一, 他们以次充好,给我们假冒伪劣的劣质棉大衣,就是违反了合同嘛。第二,我们的同志在验收的时候是怎么验收的呀?到底是责任心的问题,还是知道什么原因?第三,这件事情不能说给我们补个货就完了,这对我们局党委的形象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还没有经过调查,我也不好说这就是欺诈还是诈骗,你让我考虑一下,到底是公安局处理还是交给工商局处理。 粟主任有些尴尬地道:李局长,这个还要调查呀,大家都在县里,棉纺厂也是县里骨干国有企业,棉纺厂的领导都是老朋友嘛,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李局啊,我给您汇报啊,咱们棉纺厂的书记,以前可是县人大老万主任的秘书。弄得太僵了,老万主任那里面子上不太好看嘛。看在我的面子上要不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顿饭,把这个误会解开嘛。 老万主任?老万主任的秘书就能不守规矩了?这是严重的失职!无论是棉纺厂有意还是无意,他们都违反了合同约定,这是既定的事实。粟主任啊,这样吧,今天天也晚了,这件事涉及公安局整体的利益也不是我们两个就能决定的,等到明天,我和江政委商量一下,我们再研究吧。 粟主任看了看谢白山的卧室门紧闭,又靠着我坐了坐悄声说道:李局长啊,我今天来啊,主要是棉纺厂的领导想着当面向你汇报一下工作,他们的书记是我的老朋友,人靠得住,您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他们也知道,这事给您添了麻烦,需要您出面善后,您要是不见外的话,我让他私人出钱向您表达歉意。李局长您放心,这个钱在棉纺厂的账上不会出现。李局长啊,您别误会,这和棉衣的质量没有任何关系,这也是行业内的规矩。不光咱们公安局,他们工商局、交通局,还有税务局都要拿,人家就是想着交个朋友。 我听了之后,一脸严肃地看着老粟说道:粟主任,这钱你拿没拿? 老粟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我,双手不自觉地搓在一起,结结巴巴地说尴尬笑道:“李局长,您看您问这么直接。你看,我这是拿还是没拿? 你问我? 啊,李局长啊,我…… 我没有拿,没有得到您的批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我只是在中间帮忙传话,是棉纺厂的领导提出这个想法,我也觉得不太合适,但又不好直接拒绝,所以才来跟您汇报,想听听您的意见。” 我站起了身,一本正经地看着粟主任道:老粟啊,钱这个东西谁都喜欢,但不是自己的钱有命拿,没命花啊。这事是公事,公事就要公办。我这边也不和他们见面,请他们按照合同办吧。 两人出了门也就分道扬镳,粟主任走出了武装部大院的大门,在不远的角落里,一阵汽车打火的声音之后,就亮起了车灯,粟主任看了看汽车,眉头一皱,还是走了过去。 汽车缓缓启动,粟主任上车后,车内的气氛略显沉闷。开车的人有节奏的拍打了几下方向盘,看了一眼粟主任,轻声问道:“粟主任,事情谈得怎么样?” 粟主任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不太顺利啊,李局长是邓牧为的女婿,态度很坚决,看样子是不好办啊。” 开车的人微微点头:“邓牧为的女婿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守规矩了?看情况吧,不行我让市里的人给他打招呼。” 回到了家里晓阳并不在,刚想着关门,对面的门也就开了,心里想着不是钟主任吧,抬头一眼却是晓阳抱着自己的枕头,穿着睡衣从里面跳了出来。 我看着晓阳,既有些惊讶又觉得好笑:“你咋,串门去了?” 晓阳吐了吐舌头,一噘嘴道:“咋,只能你串门,我就不能串门了?” 我一边换鞋一边说道:“哎哎哎,可不敢乱说啊,我什么时候去串过。” 晓阳一脸严肃地走过来,一把抓着胳膊道:“三傻子,你这是不给姐说实话啊。副县长问你话,你还不老实?” 副县长,我是没干过!但你平安的副县长也管不了我临平的干部啊。 晓阳一脸坏笑地道: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只要你表现好,这个愿望能实现。 洗漱之后,晓阳已经躺在了床上,将被子盖在了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道:哎,三傻子,你看看,这被子被太阳晒过之后,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表扬你啊,知道晒被子了。 我关了灯上了床,对着晓阳道:呦,领导,您还知道夸人啊。能得到领导的表扬,不容易啊。 晓阳道:哪有啥,你做得好我自然要表扬你嘛,我再表扬你一句,你看,你关的这灯多好,房间一下也就黑了,没有拖泥带水。 研究完了工作,晓阳颇为满意地,也就想睡了。 我自是想着邹新民的事,捏了会晓阳的鼻子,让晓阳精神了起来,也就几句给晓阳说了。 晓阳听了道:三傻子啊,照你这么说,这个邹新民,还是个体贴人嘛。 哎哎,不是说这个方面。 哦,不好意思领导,我这个,哎,三傻子,我倒是想问问你啊,是不是每个男的都觉得媳妇都是人家的好,家花没有野花香?你看罗正财都正县级了,你看以前的齐江海,包养了两个女人,这男人的精力都这么旺盛,这到底怎么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晓阳啊,正常男人这个问题他就解决不了,除非他不正常嘛。 那你正常还是不正常。 我一脸深情的看着晓阳道:领导,别胡思乱想了,你是知道我的,我这腰现在都酸啊。 晓阳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道:三傻子啊,姐都是为了你好,姐包里的那把削铁如泥的水果刀,只想用它削水果!哎,别害怕嘛!回归正题,邹新民肯定也是惯犯了嘛,市公安局肯定要和他见面,不然的话,这个罗正财的事就陷入了死结。 早上送了晓阳,就去张叔家里吃饭,听到了邹新民为罗正财亲自把关了两个美女,吴香梅一脸震惊的道:哎,你这个没搞错吧,邹新民?邹新民看起来是个十分儒雅的正人君子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无奈地耸耸肩道:“事实就是如此,现在罗正财的事情因为邹新民的介入变得更加复杂了,市公安局的朝政书记都不敢擅自做出决定,还要请示市委。但我估计,肯定要找他了解情况。” 张叔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筷子:“这小子暗藏祸心,我建议啊先不要动他,等我从省城回来之后再说。” 县委大院里,因为要去省城,邹新民一早就来到了办公室,刚将茶叶放进了保温杯里,还没来及泡茶,就接到了市里面的电话,邹新民挂断电话之后,魂都丢了,瘫坐在办公椅子上,初春时节的早上,还有些寒气,邹新民的后背却已经湿透了。 挂断了电话之后,邹新民马上将电话打给了罗明义,邹新民已经笃信,罗明义这个人看问题太透彻了。 电话接通之后,罗明义问道:新民县长啊你急不急?我现在正在和人说事? 邹新民略带祈求的语气道:十万火急。 罗明义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说道:那先这样吧,我这边有个重要的电话,等下次我们再说! 邹新民在电话里感激我几句,就将来龙去脉向罗明义说了清楚。 罗明义道哎呀,放心,只要你们邹镜堂老爷子还在位置上,你这根本就不算个事,你要把你们老爷子的重要性体现出来,让市里和县里觉得,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啊。 罗明义这么说,邹新民就踏实了,心里暗道,领导哪能说见就见! 同样接到电话的还有县委书记张庆合,只是张庆合的电话是钟毅打得,而邹新民接到的电话则是偷偷打的,张庆合言辞十分诚恳道:钟书记,这样,如果仅仅是协助招嫖的事,我建议从省城回来之后,再到公安机关说明情况,邹新民的事,我建议走纪检的程序,毕竟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钟毅十分了解张庆合,最为擅长的就是借力打力,在复杂的矛盾之中抓住主要矛盾。钟毅在电话里听的认真,换作一般的县委书记,自然是不会如此的给钟毅说话,而是等待听着钟毅做指示。钟毅听到张庆合如此建议,马上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就十分平淡的说了句道:你来办吧,事态要可控,镜堂同志已经是政协主席了,四大班子的一把手了,对市里的发展很重要。 张庆合应了几句之后,钟毅又道:庆合啊,按说作为市委,是不该这样说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你们修铁路的话会有很大阻力,特别是对你个人来讲,要承担很大压力,你有没有考虑清楚啊? 张庆合说道:钟书记,从长远考虑,对整个东原来讲,在临平修建铁路是最好的选择,希望市委能够支持我们啊! 钟毅叹了口气道,庆合同志啊,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支持你们对平安来讲并不公平,我现在能做的最大让步就是不反对你们去竞争。 挂断电话之后,李亚男就来汇报道:张书记啊,邹县长说邹镜堂,时间上要做调整。 张庆合听完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沉思了一会就主动来到了邹新民的办公室。 邹新民看到张庆合来了,忙起了身说道:张书记,实在是不好意思,早上我打了电话,领导起来之后身体不舒服,说就不要我们去省城了。 张庆合走到了邹新民的办公桌后面,拍了拍邹新民,让邹新民挪了位置,也就坐在邹新民宽大而又舒适的办公椅子上,用手有节奏的拍打着扶手,十分淡定的看着邹新民道:领导不舒服?住院没有啊! 邹新民说道:书记,我听声音,应该是要去医院,毕竟这个级别的领导,都注重保养嘛。 张庆合看着邹新民,哼笑了一声:啊,领导病了,机会难得啊,我晚上还在担心直接让领导跑项目太过唐突,那抓紧时间收拾现在就去,咱们正好有了一个代表家乡人民关心领导的理由嘛! 第 561章 领导正在和东原市领导会面 邹新民在临平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能够做到常务副县长,除了邹家的关系之外,情商和智商都是在线的,不必说前任县长罗正财,就是当时的李学武在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邹新民说话都从来没有胆怯之意。但和张庆合交流,看着这个像老学究一般的县委书记,邹新民莫名感觉到有了几分的胆怯,就感觉自己像个小学生一般,好像早就被张庆合看穿了一样。 听到张庆合要去医院探望邹镜堂,邹新民的脸,又扭动了一下,没病去汇报,有病去探望,好像探望领导这个理由是更加贴切!邹新民尴尬地说道:“书记,我看没必要吧,应该不是多大个问题。” 张庆合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又给老子打的什么算盘?还不赶紧收拾准备出发。” 换作临平县的任何人和自己这样说话,邹新民自然是不乐意的,但张庆合这样说,邹新民反倒觉得有了一丝的亲切,像犯了错的孩子被家长当众揭了短一般,倒也没有觉得尴尬。马上笑着道:“书记,书记,我错了,我错了,我昨晚上喝酒喝多了,想偷懒,马上,咱们马上出发!” 黑色的轿车早已经准备好,后备箱里放满了家乡的土特产,有烧鸡、香油和张庆合专门从安平搞来的高粱红坛子装老酒。 梁满仓将汽车的后备厢打开,张庆合背着手看了又看,点头道:“满仓啊,你用心了!” 邹新民探头看了看,对张书记说:“咱拿这些土特产是不是太多了?我叔家里真的是啥都不缺啊,这些东西他们也都看不上。” 张庆合背着手点了点头说:“总不能空手去吧?新民啊,你以前去领导家里都是带什么呀?” 说到这里,就说到了邹新民的痛处,事实上,邹镜堂到了省城之后,邹新民只去过一次,而那次也让邹新民很不自在。 邹新民尴尬地笑了笑道:“书记啊,我们这都是实在亲戚,东西多少呀只是一个心意。” 几人正准备出发,李亚男小跑了几步,来到张庆合的身边,汇报道:“张书记,刚刚平安县的郑红旗书记打电话说要跟您通话。” 张庆合眉头一皱,说道:“怎么回事?红旗怎么会知道我去省城?” 李亚男说道:“张书记,红旗书记并没有说您去省城的事,只是说有重要工作跟您商量。” 张庆合背着手,说道:“这个时候,也就是这个事儿能让红旗给我打电话。” 又抬手看了看腕表,说道:“满仓、新民呀,十分钟后我们准时出发。” 梁满仓提醒道:“书记,实在不行,这个电话就不接了吧!” 张庆合挥了挥手说:“躲是躲不过去的,什么事都要积极面对嘛。” 就来到了李亚男的办公室,拿起了电话,笑着道:“红旗啊,有什么指示?” 郑红旗在电话那头没有客气:“庆合啊,你真的要去省城找领导跑铁路的事?庆合啊,我可要提醒你,咱们之前可是有君子之约,你算算时间,你以后真的不打算回平安了吗?” 张庆合自然不会去问郑红旗是如何知道自己要去省城的,毕竟自己要去汇报的事是提前和市里面分管交通的副市长做了汇报。只是笑着道:“红旗书记啊,不是我要去省城,是与镜堂书记啊通了电话,我是去赴约啊。” 郑红旗十分平静地说:“庆合,怎么你还给我搞外交辞令这一套?应约通话应约前往?谁主动和谁打的呀?是谁主动要见谁,你没有说清楚嘛。咱们两兄弟之间还是要坦诚相见嘛。铁路的事,铁路方面已经有了规划方案和勘察方案,这也是当时你在平安所做的工作嘛。你再去领导那里汇报,说句实在的,从我了解掌握的情况来看,你这么做曲高和寡呀!我不说临平对你什么态度,单就从平安县的干部群众来讲,他们对你个人意见很大,庆合呀!退休之后,你还是要回来的嘛。不要忘了,我不是平安人,你才是平安的人。我也不说你不能去,当兄弟的只能说你要好自为之啊,如果临平真的挖了平安县的墙角,庆合啊,你要考虑后果,考虑长远好吧,就这样!” 挂断了电话之后,张庆合陷入了沉思。他深知郑红旗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更不是郑红旗的本意。平安县对于铁路项目的重视程度极高,自己曾经作为主要负责人对内情是清清楚楚,平安县最大的弊端就是绕路,临平最大的优势就是一条之路。在平安县干部群众眼中自己为临平争取铁路或许真的是一种 “背叛”。 张庆合深知,临平不同于平安,只要接入了铁路网马上就能弥补交通方面的不足。而铁道兵出身的张庆合深知只要在正式动工之前,做通上面的工作就有可能为临平争取来铁路,而邹镜堂在省城或许能为临平的铁路建设提供关键助力。 汽车沿着高标准公路疾驰而行。路上的时候,邹新民问道:“书记,您是平安人,您这样修铁路的话,平安的干部群众对您可能不太满意吧?” 张庆合坐在汽车的后座,手里握着眼镜,感慨地说道:“岂能用不太满意来形容啊,恐怕以后平安的群众再也容不下老张了。” 邹新民听完之后,也想着修通了铁路会为整个临平带来一波发展的机遇,但临平煤炭公司运煤的货车,必将会受到不小的冲击,于公有利于私多少有些残酷了,好在自己的车并不多,这个时候自己实在是不敢再在张庆合面前出洋相了。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啊,那干脆您退休之后就在咱们临平养老!” 张庆合躺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也没有看邹新民,只是十分平淡地说道:“我早晚是要回去的,临平是临平人民的临平。”说完之后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邹新民。就是这拍了几下,又让邹新民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心里暗自感叹:自己内心里还是想当个好人啊! 全省大搞交通会战,从临平到省城有了主干道,比以往是好走了不少,汽车行驶得也很平稳,不知不觉中张庆合和邹新民都打起了呼噜。 汽车穿城而过又沿着半山腰停在了一处灰墙大院的门口,梁满仓看着后座上正在酣睡的两人,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书记,邹县长,我们已经到了。” 这是一处修建在半山腰上的别墅区,门口有警卫人员站岗,邹新民揉了揉眼,忙探头看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方,感叹道:“现在往省城来,比以前节约了一半的时间。” 忙下车与门口的门卫交流,然后就去了门卫室打电话。 按说一般的客人邹镜堂是不会带到家里的,但老家来的父母官级别虽然不高,但位置却十分特殊,如果招待不好,老家的群众自然会有异议,所以邹镜堂还是准备设家宴招待。 在门口沟通了五六分钟,大门缓缓打开,汽车驶入了别墅区,邹新民靠着之前的印象不停地提示:别墅区不小,里面的别墅布局错落有致,不知名的山花已经悄悄盛开,好似这里的春风都比城里要来得暖一些。张庆合环顾四周,也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感叹了一句:“真是风水宝地啊!”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你还懂风水?” 梁满仓说道:“您可别忘了,咱张书记是铁道兵干工程的。” 张庆合只是笑笑,并没有回应。 汽车在一栋中式风格的别墅前停稳,邹新民率先下车又将头探回车内说道:“张书记,我这个婶子不是咱们本地人,一会儿见了说话比较直,你们别见外,我现在去敲门。” 说完之后邹新民整理了一下衣衫,张庆合、梁满仓随后也下了车,张庆合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别墅,心中自有一番别样滋味。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梁主任,你们稍等,我去里面敲个门。” 两三分钟后,邹新民和一个五十出头打扮干净、穿着朴素的人一起走了出来。 张庆合以为是邹镜堂的爱人,赶忙迎了上去,刚想张口自我介绍,邹新民插话道:“书记,这是我叔家里的工作人员,李姐。” 张庆合面带微笑地打个招呼,这工作人员一看就见惯了这种情形,礼貌地笑道:“胡秘书已经打了个电话,请你们在客厅稍坐一会儿,领导算时间差不多也快回来了。” 司机打开后备箱,邹新民说道:“李姐,这是我们家乡人民对领导的一点心意。” 李姐打量了一眼,十分平静地说道:“先搬去客厅吧,胡秘书已经交代过了。” 东西虽然多,但李姐并未动手,邹新民和司机四个人一人手里大包小包有好几个。到门口的时候,阿姨忙在后面喊道:“哎哎,怎么少叮嘱一句就出岔子,你们进门不换鞋呀?快把鞋换了,把鞋换了。” 阿姨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温和,但张庆合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出门的时候实在没想到要换鞋,很是尴尬地愣站在原地。 阿姨说完话之后就拿了几双拖鞋说道:“把鞋放在门口,我去看看午饭。” 说完之后就自顾自地进去了。 梁满仓和邹新民把鞋一脱,也就穿上了拖鞋。邹新民看着张庆合没有换鞋的意思,就悄声说道:“张书记,您还是把鞋换上吧,我那个婶子要求多。” 张庆合很是无奈地坐在了门口的马扎上,慢慢脱下了鞋,只见两只袜子上面都破了个大洞。张庆合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说道:“这个我也没有想到,来这要脱鞋呀!” 邹新民本想喊驾驶员去买袜子,但想了想,时间却是来不及了,忙对着驾驶员说:“你把鞋脱了,把袜子给张书记。” 司机有点难为情地说道:“我袜子上面的洞比张书记的还大呢。” 这个时候邹新民听到了高跟鞋脚步声,知道是邹镜堂的爱人下来了,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袜子脱了,说道:“张书记,你穿你穿我的袜子。” 此时张庆合也很无奈,摸了摸头,还有些犹豫,邹新民已经把袜子递了过来。 梁满仓说道:“书记,我的袜子有点味儿。” 张庆合无奈也只有换上了邹新民的袜子,邹新民一边穿张庆合的袜子,一边说道:“我的大书记,咱临平再穷,也不差你这双袜子嘛。你这、你这也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张庆合略显尴尬的道:“这不是你嫂子昨天回了平安,我不知道新袜子在哪里。”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啊,你这就是典型的官僚主义嘛。” 两人刚刚把袜子换好,从楼梯口的拐角处就走下来一位妇人,头发优雅地盘起,身着一件很是高档的外套,看起来不到五十岁,倒显得比张庆合还要年轻得多。 邹新民见状,赶忙笑着迎上前去,恭敬地说道:“婶子,这就是我们临平的县委书记张庆合,这是县委办梁主任。” 妇人只是微微点头,目光在张庆合身上轻轻一扫,说道:“张书记,大老远地赶来,辛苦了。” 张庆合连忙回应说道:“不辛苦,打扰您了。” 妇人轻轻抬手,示意众人往客厅走,说道:“都进来坐吧。” 邹新民说道:“婶子,这是咱老家的土特产,您看咱是哪里?” 邹镜堂的爱人只是瞥了一眼,朝着里面说道:“小李,怎么回事?怎么把东西搬到家里来?” 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李姐走过来赶忙说道:“胡秘书打电话说首长已经同意了。” 邹镜堂的爱人转身就对几人说道:“你们别见怪,老邹在这个位置上,规矩多,要求严,是为你们好,也为老邹好。” 正说着话就听见了门口汽车开门的声音,李姐赶忙迎出去,不多会儿就听到了门口爽朗的笑声,看到邹镜堂一袭风衣,身后跟着一位秘书打扮的人,看到了张庆合,邹镜堂笑着说道:“庆合同志,欢迎啊,欢迎。” 几人握了手之后,邹镜堂就注意到了几人脚上的拖鞋,又看到家属微微用手挡住鼻子,细细一看,邹新民的袜子上还露着两个脚趾头,打趣说道:“庆合同志,你看你的班子里的常务副县长穿的袜子都还破个大洞,普通群众是不是还没有袜子穿呀?火车一响,黄金万两,我看铁路的进程要尽快啊。新民很好啊,艰苦朴素的作风没有丢。” 转身又对旁边的李姐说道:“这几位是老家来的贵客,不需要换鞋了,你们啊,都把鞋穿上穿上。” 众人又将鞋换了回来,落座之后,邹镜堂的爱人就道:“这样,你们聊,我上面还有些事情。” 就上楼了。 邹镜堂主动说道:“修建铁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庆合同志主动考虑到临平长远发展的问题,我很欣慰啊。我已经给省局的领导打了个电话,到部里面要先过省局这一关,下午的时候,省局的主要领导会专题听取你们的汇报,本来啊我也要参加,但是省委下午临时有个调研活动,我实在抽不开身,你们直接去,具体的啊你们和胡秘书对接。” 众人说了许久,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不多会儿,李姐就十分恭敬地说道:“可以吃饭了。” 邹镜堂道:“走,我们边吃边聊。” 邹新民道:“我婶子还没下来。” 邹镜堂道:“哦,不管她,省里成立了摄影协会,你婶子是名誉会长,中午他们接你婶子去吃饭。” 一行人落座之后,就看到菜肴餐桌上菜不多但都颇具特色,油焖大虾红亮的外壳泛着诱人的光泽;糖醋鲤鱼造型精美,宛如跃龙门的鲤鱼酱汁恰到好处;葱烧海参葱香十分浓郁,尽显醇厚风味。连常在馆子里吃饭的邹新民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众人边吃边聊,氛围融洽,对于修铁路的事,邹镜堂也没有大包大揽,说话也有余地,只表示自己会全力而为,争取部和省局的支持! 吃过饭也就一点半,邹镜堂看了看表道:“那这样你们就直接去省局,说着就喊了一声小胡。” 在隔壁有工作人员吃饭的房间,胡秘书马上放下筷子走了过来,将具体的细节和梁主任做了对接。 与邹镜堂告别之后,汽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入城,不多会儿就到了省局的门口,守卫人员在核实了信息之后,也就让几人进去。 众人来到了楼上的办公室,说明来意之后,就由工作人员引导到了小会议室,说道:“各位领导啊,现在我们领导正在开会,等到领导散会之后,就会安排与你们会面。” 邹新民问道:“哎,领导,这个汪局长什么时候能开完会?” 工作人员十分平淡地说道:“呃,这个不好说,快的话十几二十分钟,慢的话一两个小时的情况也是有的。” 小会议室的条件不错,墙壁上挂着几幅新型火车的照片,火车穿行在平原之上、山林之间,中间有一幅正楷的书法,上面写着 “人民铁路为人民”,苍劲有力,很见功夫。 工作人员走了之后,梁满仓道:“哎,怎么连个水也不给泡呀?打趣的说道:邹县长,咱们领导到底有没有打招呼?” 邹新民道:“梁主任啊,你这话说的,没有我叔打的招呼,这大门咱们能进得来?这样、这样,你们坐着,我去找壶茶,咱张书记咋说也是七品大员嘛!” 中午的菜味道不错,几人都吃了不少,到了这会儿,确实是有些口渴了。邹新民出去了有十多分钟才拿着一个暖水壶和几个水杯走了进来,说道:“张书记,衙门大不好说话呀,我楼上折腾到楼下,才找到管水的人,还不给茶叶,放在临平,我马上安排他去扫大街。” 几人一边等一边闲聊,会议室的几张报纸,连中缝都看过几遍,不知不觉在小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 梁满仓看着张庆合仍一脸淡定地看着报纸,就说道:“张书记还要等多久,现在时间都要四点了。” 张庆合目光仍在报纸上,头也不抬地说道:“领导肯定在忙,我们既来之则安之嘛。” 又等了半个小时,邹新民都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没人理我们?我叔咋说也是正部级的干部吧!” 张庆合在铁路系统多年,知道铁路系统自成体系,和地方的关系十分微妙,而如今,邹镜堂又没有来,自己还只是一个县里的干部而已,这个待遇倒也是正常。 张庆合刚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就听到了敲门声,就看到刚才的工作人员进了门,三个人忙站起来。 这人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局长还要开会,晚上的时候还要陪省里领导吃饭,今天实在没有时间和你们会面,如果你们有文字,可以先把材料留下来,等我们领导有时间了先看材料。” 张庆合示意梁满仓将材料先递过去,梁满仓打开档案袋说道:“这是我们的材料。”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说道:“太多了,你们把最紧要的汇报材料拿出来。” 梁满仓拆开档案袋,将汇报材料双手递过去。工作人员接过材料,看了看,有点诧异的道:“怎么你们也是东原市的?现在领导正在和你们东原市的领导碰头呢!” 第562章打人你们管不管 张庆合几人听到是和东原市的领导会面,就不觉诧异,张庆合道:“东原市的领导,东原市的哪位领导?” 工作人员看着材料,说道:“你们是临平县的是吧?现在正在会面呢,是东原市和平安县的领导,呃,还有省里联系交通的省政府副秘书长也在。你们应该知道,省政府副秘书长的面子,我们汪局长肯定要给的。” 如今,周鸿基副省长已经分管了交通工作,联系交通的副秘书长就是为周鸿基服务的副秘书长,周鸿基已经出面为平安站台,张庆合猛然回过弯来,魏昌全,肯定是魏昌全去找了周鸿基,如今的魏昌全,处分期算时间差不多过了,如今还没,还没有听到要调整昌全分工的意思,自然是等着昌全做出成绩。周鸿基在这个时候让秘书长出面拉自己曾经的秘书一把倒也是人之常情。 工作人员又道:大家之所以没有见到汪局长,最为关键的就是因为这位副秘书长亲自出面带着东原市和平安县来和省局对接。 邹新民问道:“唉,领导,我请示一下,东原市出面来和汪局长谈什么?” “哦,你们东原市只是来了两位副市长,平安县来的人不少。现在啊,省里个别领导对铁路走向有不同声音,认为铁路通过平安线绕路,应该走你们临平,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就是你们的材料是吧?我先收下吧,转给办公室。” 张庆合几人自然明白这个省里领导就是邹镜堂。 工作人员走了之后,梁满仓和邹新民情绪都有些低落,邹新民说道:“张书记,这事儿我看就算了吧?省政协主席,级别虽高,但也只是一个养老的干部。分管交通的副省长,省政府的副秘书长,市委、市政府都不给咱们说话,就算咱们县里坚持下去呀,也不一定有个好的结果呀。” 张庆合却有不同的看法,说道:“你刚才没听清吗?现在省里对铁路走向有不同的看法省局是有所顾忌的,我初步估算了一下,绕道平安整个铁路要增加 20 公里,你知道 20 公里的铁路对于国家来讲意味着什么吗?现在修铁路压力全部都在财政,平安县可以出工出力但是出钱我看平安出不起啊!再者说无论是在哪一级,都对分管领域内的工作有着绝对的话语权。虽然周鸿基副省长管交通但并不管财政,这里面的关系就更加微妙了。 梁满仓将看过的报纸和杂志放在了报刊架上,三个人也就出了门,来到了大厅之后,张庆合驻足看着大厅里面的文化墙,其中几幅照片是当年铁道兵修路的情形,张庆合看着照片颇有感慨,指着其中几幅照片道:“啊,你们看这个人就是当时我们的司令员,一晃眼啊,从 82 年我们铁道兵撤编,都已经过去八年了呀。” 邹新民看着墙上的照片,指了指楼上说道:“张书记,里面有没有老战友?” “老战友估计没有啊,我们当时主要是建设西南,那边几个设计院的专家还活动在一线,倒是熟悉,不过呀,在关键的事情上还是要看领导。” 三人刚刚走出大厅,就听到了走廊里传来喧嚣的声音,几人忍不住往里面一看,就看到十多个干部模样的人在朝外面走来,不用细看都是领导干部,强大气场下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众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十分融洽,三个人忙让了道靠了边。 邹新民看着有几个是熟悉的面孔,常务副市长唐瑞林,分管交通的副市长侯成功,平安县的县长孙友福,县委常委魏昌全,中间两位谈笑风生的年龄稍长,应该就是省局的汪局长和省政府的副秘书长。从停车场陆陆续续开过来四五辆车。中间两人一边寒暄一边说道:“晚上,晚上咱们好好喝几杯。” 副秘书长上了车之后,唐瑞林、侯成功也上了车。这个时候平安县的几个干部也看到了台阶上的张庆合几人。孙友福本想来打个招呼,由于汪局长在等着,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其中有个年轻人,很是不屑地看了一眼张庆合。眼神里既有不解,也有怨恨。 张庆合小声骂道:“这小王八蛋,敢这么看我!” 邹新民颇为不满,趁人不注意,一口痰就吐在了台阶上,略带鄙视地说道:“这帮孙子,鼻孔都快看到天上去了。” 张庆合扭过头,看着邹新民道:“哎,你怎么骂人?” “平安的干部该骂。” 张庆合拍了一下邹新民说道:“屁话,你骂的是我的儿子。” 邹新民道:“书记你看你也是在骂人,咱俩都在骂人,你就别在这给我论辈分了。” 张庆合指着其中一个年轻人道:“那个人就是我的儿子,亲儿子,毕业分到交通局。” 邹新民更是多了一份诧异说道:“平安的干部实在太流氓了,他知道您要争取铁路,还安排您的儿子在交通局跟着干铁路,这不是故意找茬吗?” 梁满仓轻轻咳嗽了一声,捂着嘴提醒道:“张书记,领导快上来了!” 送走客人,汪局长也就在众人的簇拥下,准备回办公室,上了台阶,张庆合就确认中间的那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就是汪局长,文化墙上有他不少照片。 张庆合笑着迎上去道:“汪局长您好,我是临平县的张庆合,省政协的邹敬堂主席,给您打过电话。” 汪局长打量了一下张庆合几人,说道:“哦,是省政协那边来了电话说你们临平也要修铁路。刚刚你们东原市的领导已经来了,市里面是支持平安修铁路的,我看你们啊,可以回去了,邹主席那边等到有时间我们见了面,我会当面向他报告。”说完之后就准备继续往上走。 张庆合看汪局长不接招赶忙说道:“汪局长,我以前也是铁路人,曾经服役于铁道兵部队,后来才转业到地方。” 听到这里,汪局长停下了脚步,又看了看张庆合说道:“哪一年入伍的?” “51 年,51 年响应号召入伍的,先在陆军,后来转成了铁道兵。”张庆合又汇报了自己的部队番号和曾经的部队首长。 汪局长转过身,脸上带了些许微笑,说道:“你是前辈了啊!修过宝成,成昆铁路?” “当时带突击队。” 汪局长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指着张庆合说道:“哎,小刘啊,老孙啊你们几个都看看啊,这才是老前辈老英雄啊!你们一直抱怨现在修路难,听说过蜀道难吧,难于上青天,咱们的老前辈在那些地方打通了宝成铁路、成昆铁路。在平原上修路,谈什么困难?他们那时候在西南修路的时候,那才叫困难啊。我没记错的话,平均一公里要牺牲咱们一个战士。了不起啊” 说完之后看了看手表,“这样吧,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到办公室谈吧。” 邹新民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抢在张庆合前面说道:“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众人到了办公室里,落坐之后就有工作人员泡了三杯茶,汪局长说道:“小刘,你去把马局长也请过来,一起听一听。” 不多会儿,就有一名秃顶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汪局长介绍道:“老马,这个是东原市临平县的县委书记,叫什么啊? 张庆合! 哦,张庆合是吧?也是铁道兵啊,修过宝成、成昆。” 马局长并不是铁道兵转业过来的干部,没有汪局长那般热情,只是礼貌性地握了握手,就坐在了沙发上。 梁满仓准备了十多份的汇报材料,忙从包里掏出来,双手给两位领导奉上之后,汪局长一边看一边道:“时间有限啊,做简要汇报,说重点。” 张庆合说道:“汪局长,马局长,是这样,赣县铁路通过临平县是最优路线,走临平线,别走平安线,要节约 20 公里,省级财政就可以节约 20 公里的建设费用,临平县是东原市的唯一产煤县,临平县的煤炭外运一直主要依赖于公路运输,成本高,效率低,浪费大。修在临平,不仅能够解决客运问题,还能解决煤炭运输的问题,第三个呀,就是临平干部群众愿意无条件为铁路修建让路,出工出力出地,不要国家一分钱一粒粮,所有的困难临平克服。请汪局长予以考虑啊!” 汪局长听了之后点了点头略作思考,说道:“老马,你有什么看法?” 马局长翻了翻材料,慢慢地说道:“这个要推翻之前的设计方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汪局长点了点头道:“一会儿还要和省领导见面,我就长话短说吧。张同志啊,说的很好,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那就是从临平是最优路线,从内心来讲,我是支持铁路从临平经过的,但是你是铁道兵出身啊,你应该清楚干线铁路的规划,并不在我们省局。而且铁路走向除了距离之外,还要考虑沿线人口密度、经济结构、辐射带动、施工难度,除此之外啊,还有政治上的考虑,简单点说,到底花落谁家就是看当地政府的能量和决心。哦,你们应该能明白我所用的‘能量’这个词的意义,我们虽然没有决定权,但我们有建议权 。张庆合同志,大家都是革命同志,实不相瞒啊,刚才省里领导来谈的就是铁路走向的问题,现在已经有了既定的规划方案,我们不可能因为你是铁道兵的原因就擅自修改方案,这样的话我们不好交代。虽然铁路自成体系不受省管辖,但是我们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呃,老马,我看着呀,今天时间不早了,明天找时间你们再具体碰一下。邹敬堂主席那里,我们也要有交代。” 四个人从省局出来,天色已晚,省城拥挤的交通,让汽车在铁三局门口不远的十字路口上动弹不得,正如临平如今所面对的局面一般,看似十字路口选择很多,但要突出重围,困难重重。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晚上咱们怎么安排?” 张庆合是乡镇干部出身,在省城并没有什么熟人,躺在后座上说道:“这样吧,找个饺子馆,晚上吃点饺子。” 邹新民道:“哎,张书记吃饺子好像不符合我们几个人的身份吧,省城的物价高点,咱们也不差这顿饭钱。不是,我看这样,晚上我请大家去吃地道的省城小馆子。” 梁满仓道:“新民同志还是抠抠索索的,既然要请客,何必找一个小馆子,你就不能大方一回,让我们在省城的大酒店里见见世面。” 周新民道:“算了算了,万一省城的大酒店进门让你脱鞋,人家还以为卖臭豆腐的来了。” 张庆合听完之后并未生气,只是微笑着道:“新民同志颇具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嘛 。很好啊,干革命工作就是要乐观,就是要积极。” 四个人住在铁路宾馆,安顿好住宿之后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馆子,规模不大,但看起来干净整洁。要了几个地道的省城地方菜之后又开了瓶酒,边吃边喝边聊。 在县里,几人地位颇高,来到了省城就和普通人无异。张庆合也就和几人讲起了曾经修两高路的事。讲了之后,张庆合颇为感慨地说道:“当时才过去了两三年的光景啊,现在回过头来看看,修两高路对平安的群众不说,对个人发展也很有利啊,县委书记钟毅,现在是市委书记,县长邓牧为现在是市委副书记,都是破格提拔,当时的县委办主任现在是市交通局的局长,我就不用说了,如果没有两高路我老张最好的结局估计也就是县政协副主席吧。除此之外,平安县的干部是遍地开花呀!我和你们都知道,光明区的区委书记刘乾坤,工业开发区的书记廖子文,也都是因为修路受到组织的重视。” 说完之后邹新民心里颇感澎湃,也是想着假如临平县真的修通了铁路,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说不定真的能摘下来,想到这里,邹新民是发自肺腑地想做一个好人!心里也是期待,这次帮忙的人能把罗正财处理好,毕竟罗正财如果在里面胡言乱语,整个临平的干部队伍,必定发生震动。 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人又对罗正财进行了强度不低的询问,毕竟罗正财被关了这么久,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市公安局也想从罗正财的身上获取更多的线索,将违法的事实尽快固定下来。 罗正财虽然开口说了话,但对于嫖娼之外的事实一律不承认,由于担任过县长,刑警支队并没有采取特殊方式对待罗正财。所以罗正财也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 审问了一天,没有什么成效,在押解罗正财回监室的路上,一个民警看似无意地说道:“以前地区公安处的老高就是去的临平吧?” “对,不过现在植物人了嘛,也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 这民警道:“别管真的假的,这个老高就是个聪明人,知道进来了早晚都得吐嘛,只有不正常的人,才有可能出去嘛。” 罗正财听了之后,心里咯噔一下,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押解人员,就问道:“在里面挨打你们管不管?” 第563 章 咱们谁都不好得罪 两位负责押解的同志看了一眼罗正财,其中一人说道:“打人?打什么人啊,你不要别乱说,我们市第一看守所是模范监所,就不存在打人的这种情况。” 监舍里面的人看到了管教民警,全部站起了身规规矩矩。两名管教民警走后,里面的人则面露凶色,极为不屑的看着这个曾经当过县长的强奸犯罗正财。 罗正财当过县长,自然是了解监狱和看守所绝非享清福的地方,自己在当县长的时候也知道监狱和看守所是有狱霸和大哥的。强奸犯是最被这些“市井好汉”鄙视的,这些天罗正财基本上是天天挨揍,回来之后的罗正财很是自觉的去了靠近厕所的墙角坐了下来,也不去看众人鄙视的目光,只是心里只是感慨了一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看守所的条件非常差,二三十个人挤在一间房子里,晚上睡的是大通铺,上个厕所回来就找不到位置。换做以前罗正财出门前呼后拥,走到哪里都是鲜花和掌声,而如今失去自由,又受百般凌辱,而像罗正财这样文文弱弱的强奸犯连睡大通铺的资格都没有。 罗正财心里既有不甘,也有无奈。不甘的是,自己确实是嫖娼被抓,证据确凿;无奈的是,以前的领导和朋友对自己恐怕也是避之不及啊。 如今支撑罗正财坚持下去的,就是煤炭公司运输科的几台货车,他清楚无论蹲几年,只要几辆货车在用日进斗金都不过份。 罗正财心里本想着只要邹新民承认是他为自己选的小姐之后,涉嫌强奸的事就会不攻自破,而让罗正财万万没想到的是钟潇虹会主动向公安机关承认自己被强奸,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想着想着,罗正财突然想起了刚刚来的路上,两个押解民警的谈话似乎并不寻常,平日里这些人都是一言不发,怎么就提到了临平县公安局的政委跳楼摔伤成了植物人的事儿? 想着想着,罗正财忽然明白过来,难道是有人暗示自己也要装疯卖傻?想到这里,罗正财将自己进来之后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将邹新民拉进来实属无奈,难道是邹家的人使的关系?想到了这里,罗正财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装疯卖傻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大通铺上跳下来个人,跑到角落里撒了泡尿,哆嗦了几下慢慢地提上裤子,走到罗正财身边踢了一脚说道:“罗县长,老子刚才尿地上了,你把地上尿去给老子擦干净。” 罗正财从进来之后挨骂挨打已经是家常便饭,端屎端尿则是每天的功课,稍有不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罗正财看了这人一眼,慢慢起身走到尿桶边,暗自狠下心来,两手抱起尿桶快步走到大通铺的边上,顺势将将尿桶扣在了这人头上,尿液四溅,骚味十足,大通铺上的人一个个的跳了下来。倒完之后,罗正财仰天大笑。 被尿浇了的人本就是流氓头子,抹了一把尿水,啐了一口唾沫,大声招呼着:“哎呀,罗正财,你个强奸犯,严重违反了监舍管理制度,给我打!” 监舍里的七八个人对着罗正财就是一阵狂打。罗正财抱着头,不像往常一样哀求,而是暗暗发笑。罗正财越笑,几人打得就越重,直到管教的民警吹着哨子小跑过来,众人这才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等到打开监舍大门,就看到罗正财流着口水,满脸是血呵呵地笑着。 民警一看,顿时也就慌了,喊了几声之后,竟然只是傻笑,旁边的人道:报告管教,罗正财疯了,端着尿桶往我们身上倒。 几个人忙七手八脚的将罗正财抬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一名管教拿着手中的橡胶棍,狠狠的指了指里面的人。 将罗正财抬到医务室之后,医生翻了翻罗正财的眼皮,拍了拍脸,喊了几声名字,就给了管教民警一个眼神,几人拿着纱布沾着酒精,擦完血迹医生说道:“情况不对,快送市人民医院。” 管教看了看墙上的表,时间已经六点多,很是为难地说道:“现在领导都下班了,开不出来手续。马医生,您初步判断这是什么病?” 看守所里的医生是个二把刷子,仅能处理一些感冒、发烧和平时犯人打架斗殴的皮外伤。对于这种情况,没有见过,摇了摇头,说道:“不好说,不好说,要到市人民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我给你开条子,你给值班领导家里打个电话。” 折腾完手续已经到了晚上十点,送到了医院急救室的时候,只见罗正财目光呆滞。医生们迅速对罗正财展开了全面检查,人民医院里新买的几个仪器设备嗡嗡作响。护士忙着抽血、连接监护仪,而罗正财依旧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毫无反应。 在押犯人突然出现这样的异常并不罕见,令人担心的则是罗正财身份特殊。作为正县级的干部,在看守所出现这种情况上级必定是要追查责任。 消息很快汇报到了市委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周朝政这一级。 周朝政听到之后,颇为震惊,马上就赶到了市人民医院。周朝政赶到的时候,从监所到分管的副局长和有关的领导,七八人都已经到了现场,大家站在走廊里默不作声。 周朝政不怒自威,众人不敢上前,分管副局长硬着头皮说道:“周书记,是这样,我们了解了情况,属于在押人员之间发生了小的摩擦。” “小的摩擦,你管这个叫小的摩擦?” 副局长和周朝政之间,两人之间并不是通常的正职和副职之间的关系,但周朝政兼任着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在全市政法系统里有着绝对的权威,一般的局长管不了副局长的帽子,但周朝政对政法干部的使用上很有话语权。 周朝政道:“为什么会发生斗殴?调查清楚没有?” 看守所所长咽了咽口水上前一步汇报道:“周书记,是这样,经初步了解,是罗正财在接受完问话回到监舍之后,情绪失控主动挑衅,将半桶尿倒在了舍友的头上。我去看了现场,一片狼藉啊,惨不忍睹,几个人现在还是一身骚味,整个大通铺有一半全部都是尿。” 周朝政黑着脸,又问道:“检查的情况怎么样?” 分管的副局长汇报道:“经初步判断,精神失常。” “精神失常,精神失常是什么意思?精神病?” 正说着话,里面走出了几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说道:“你们,谁是负责人?” “哦,这是我们政法委的周书记。” 负责的医生说道:“周书记啊,情况是这样的,经过我们检查之后,所有的症状都符合精神失常的症状。” 周朝政不解地问道:“怎么打个架?还能把人打成精神失常了?” 医生很有耐心的道:“周书记,精神失常产生的病因极为复杂,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现在还不好说。我们刚才了解了情况,说这个病人之前还是个领导干部,从我们结合以往的经验来看,他极有可能是过度惊吓或压力太大导致的精神失常。” 周朝政点了点头,略作思考后,又问道:“还有医生,我想请问一下,这个治愈的几率有多大?或者说什么时候能够治愈?” “现在病人一直在里面喊一个叫邹新民的人的名字,根据以往的经验,你们可以把这个邹新民找来,和他交流交流,说不定通过交流和关怀,能够使病人恢复。哦,通过药物治疗,也有可能好转,这个具体的情况是要经过科学的评估之后再看。” 周朝政若有所思地看着众人,又伸手将主治的医生请到了一边,低声问道:“医生,这个同志,这个病人是我们几个关键案子的主要嫌疑人,你说存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为了逃避惩罚,他装病。” 医生手里拿着笔,按了几下之后说道:“我们只能说从现在的症状表现来看,符合精神失常的表现。” 第二天一早,政法委书记周朝政就来到了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客套就汇报了情况,钟毅听闻之后感到很是吃惊,手里拿着笔没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罗正财装疯卖傻,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会被打傻了?又暗暗在想罗正财如果精神失常之后,对整个临平局面的影响,良久之后才说道:“这个,临平县的公安局的政委,老高,现在是植物人的状态,临平县的前任县长,罗正财,现在又精神失常,朝政同志啊,这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啊! 周朝政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说道:钟书记,我检讨,是我的工作没干好。 钟毅继续道: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在咱们市公安局的看守所里出现这种情况,群众怎么想,家人怎么看?后续的违法行为又该如何调查呀? 周朝政十分的尴尬,说道:“是啊,钟书记,我们已经在开始自查,我已经安排督察支队对看守所值班同志履职情况进行检查,到时候一定给组织,给家属,给干部群众一个交代!” 钟毅道:“初步的处理方向是什么呀?” 周朝政想了想,说道:“我们局班子研究,对参与打人的严惩绝不手软。”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还要注意,罗正财到底是不是真的疯了,不能通过装疯卖傻的手段来逃避党纪国法的制裁,包括临平县公安局的那个老高,你们也要关注他的病情变化呀。” 周朝政回到了公安局,紧急召开了班子会议传达了钟毅书记的指示,并责令分管副局长带着督查支队一事双查,既要查监所民警的履职情况,也要对参与打人的人进行严处。 省城初春的早上,升腾起薄薄的雾气,省城水脉丰富,早春一起雾,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此时,张庆合的心情如同省城的早晨一般让人捉摸不透,梁满仓和邹新民正在与省局保卫处的人进行交涉,临平县的这辆小汽车在整个东原都是畅通无阻,而此刻却被铁路局的保卫处人员挡在了门外,张庆合侧目看着守卫人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也是主动下了车。 邹新民说道:“你看嘛,这是我们临平县的县委张书记,我们已经和你们的孙局长约好了,要对接工作的嘛。” 保卫处的人并不买账,铁路系统本就自成体系和地方上交流不足,别说是县委书记就是市委书记,也管不到自己的帽子。仍是一副油盐不进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要进去可以,第一有会议通知,第二里面的人打电话到我们保卫处,否则闲杂人员一律不进。” 邹新民听到 “闲杂人员” 四个字十分不屑地说道:“就你,如果在我们县上不就是个看大门儿的吗?我还给你直说了在县上,你连给我们张书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还真把自己当个领导了!什么东西?” 里面的保卫人员听到这话,自是不乐意,伸出手,伸手一指道:“什么狗屁书记,好大个干部嘛?这是省城,这个门我说不让进就不让进,你是市委书记也不行!” 邹新民并不示弱,伸手也一指道:我看你好大的官威啊,你信不信我今天非进去不可,你给我等着…… 话没说完,张庆合就把邹新民拉到了一边。 梁满仓略带乞求地说:“哎,同志,我们真的约好了孙局长,十点钟我……” 话没说完,保卫处的人拉着脸道:我打了几个电话帮你们问了,十点钟孙局长有会,但不是和你们,电话就在这里,请你们自己去联系,没有里面的通知,这门不是随便进的。 这个时候,就听到了后面的喇叭声。 保卫处的人又拿着橡胶棍指着张庆合的汽车道:“哎,把你们的车挪开,不要挡后面的车。” 张庆合回头一望,后面有两辆汽车正在等待进入省局大门。看牌照也是东原的,张庆合挥手示意司机将车挪开。 这个时候就看到平安县的两辆小车开了过来,带头的车副驾驶窗子缓缓降了下来,张庆合看了,正是自己的儿子,保卫处的人员核实了信息之后也就放行了,汽车进门的时候后面的玻璃慢慢摇了下来,孙友福挥了挥手,算是与张庆合打个招呼。毕竟这个时候的张庆合很是尴尬,如果孙友福走过来,反倒是让人觉得在看张庆合的笑话一般。 平安的两辆汽车开进去之后,保卫处的人员指着门口的登记簿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会议通知,我们这儿都有登记,联系人是谁,对接哪个处室,根本就没有你们临平,都靠边站。” 张庆合抬头看了看门墙上写着省公安厅授予的省重点保护单位的牌子,忙想到了在省城工作的晓勇,说道:“梁主任,你去给朝阳打个电话,让朝阳给他们保卫处长打电话。” 梁满仓略感为难道:“张书记,李局长恐怕认识不到他们的保卫处长吧?咱们县公安局长,恐怕也指挥不了他们保卫处吧。” 张庆合倒是十分的淡定,说道:“让你打你就打。” 虽然门不让进,但电话却是让用,梁满仓将电话打给了我,说明情况之后,我马上将电话打给了二哥晓勇。 晓勇听了之后十分爽快地说:“我还以为多大个事,欠我两箱酒,不过这事儿我和他们保卫处长不认识,我去找内保处的领导,他们之间应该比较熟。” 电话流转的时间并不长,七八分钟后就看到一个胖子穿着警服急匆匆地从办公楼里疾步走了出来,出门探头道:“哎,哪位、哪位是临平县的张书记?” 张庆合走上前几步说道:“你好,临平张庆合。” “哎呀,张书记,都是自己的同志,您怎么把电话打给了公安厅王副厅长啊?刚刚王厅长可是把我们分管副局长一顿调侃啊,直接说我们保卫处是标准的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专门为难办事群众。我们这都是按程序办事啊,多担待,多担待啊。” 说着恶狠狠的用手指了指门口的两个守卫人员说道:“这是王厅长老家大哥,回来再收拾你们!” 省局的保卫处和省公安厅并无隶属关系,只是内保处负责省级重点单位的业务指导。每年的时候,内保处都会评选一批先进单位,拿着这个先进单位的文件,省局保卫处的人就可以领一笔丰厚的奖金。所以保卫处长对公安厅的人多有忌惮。 张庆河道:“哎呀,领导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怎么称呼?” 矮胖子忙介绍道:“哦,张书记,省局保卫处处长,我姓陈,陈金定,你喊我小陈就是了。” 张庆合自然不会称小陈,而是十分恭敬地喊了一句:“陈处长”。 到了接待室,陈处长道:张书记,你们是和哪位领导对接?我去帮你们协调。” 张庆合将昨天的事向陈处长做个交代。 陈处长点了点头道:“哦,明白明白,你们是和孙局长要见面,这样我去找孙局长,你们在接待室稍坐。说完之后又笑着道:张书记啊,今天进门的事都是误会,请张书记一定在王厅长面前解释清楚,美言几句。” 陈处长转身将临平县的情况向孙局长做个汇报。孙局长听到王厅长又打了电话,又皱了皱眉道:这个临平的干部,能量不小啊,你们竟然没拦住! 陈处长道:是啊,王厅长一般人可是请不到的,这才多大个事啊,王处长都亲自给您打了电话。 孙局长道:昨天已经和秘书长说好了,推荐平安县,这临平的能量看来不比平安小啊。这样吧,让他们稍坐,我去找汪局长汇报一下。” 汪局长听到之后,拍了拍头,往背后的椅子上一靠,又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肚子,说道:“不好办呀,不好办呀,一边是周鸿基,一边是邹敬堂,这又加进来一个王厅长,我印象中王厅长是省城的人,什么时候在东原多了这么一个老舅。” 孙副局长笑着道:兴许他妈是东原的吧。 汪局长轻拍桌子道:“他妈,他妈。这样,这样,他妈咱们都不好得罪,把临平县和平安县全部请到会议室,让他们两个县当面谈,我们以他们谈的结果向上汇报。” 第 564章 张庆合的方案很好 孙局长听到了汪局长的建议,将临平县和平安县一起叫到会议室当面谈,就笑着道:“领导,这事当面锣对面鼓的,这样不好吧,万一到时候吵起来?” “唉,吵不起来,你老孙主持会议,我相信是能够把控全局的。” 孙局长听到有自己来主持会议,就瞪大了眼睛,道:“怎么汪局长您不参加?昨天秘书长在的时候,您可是说了要具体谈的。” “我这个一把手,这个场合不好出席的嘛,他们两边一个县长,一个县委书记啊,都不过是处级干部而已,由你管业务的副厅级干部亲自出面,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万一省领导到时候过问起来,我这儿也有回旋的余地不是。咱们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好把人都得罪了不是?” 孙局长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老滑头,昨天自己在饭桌上答应了,要继续沿用铁路从平安经过的方案,还专门交代了保卫处不让临平县的人进来,没承想,人家不仅不知难而退,反倒还请了公安厅的领导打招呼。 如今,省公安厅的常务副厅长老王打个电话之后,老汪却又变卦。王副厅长作为常务副厅长,也是正厅级,平时主持公安厅的工作。省铁局作为垂管局,对省内其他厅局别说副厅长,一般的厅长都可以不卖面子,但对于公安厅还是高看了一眼,一定程度上讲,邹镜堂的面子都没有王副厅长的面子来得实惠。 汪局长往办公椅子上一躺,非常悠闲地说:“让他们两个一起开会,理由也很充分嘛,两个县都属于东原市,属于兄弟县市之间的内部矛盾,同志加兄弟的友谊很好协调嘛,修在临平也好,平安也罢,方便的都是沿线的群众吧。这次定了之后,我建议双方不要再到处活动了,内耗下去没有好处,大家把事情谈好谈清楚,把思想和精力都放在发展上来。” 孙副局长笑着道:“汪局长,我建议您还是要亲自参会,只有您参会才有拍板的权利。” “哎,他们那个唐市长、候市长都已经走了,我就不参会了。兵对兵,将对将,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官大一级压死人,孙副局长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办法,将本子往胳膊下面一夹,也就出门,到了办公室之后吩咐秘书道:“十分钟后,让临平县的负责同志和平安县的负责同志一起到二楼会议室开会。” 省铁局的办公楼非常阔气,下属的调度、运营、勘察设计等还有不同的办公区,也有着自己独立的学校、医院,在省城占地面积颇大,如同一个自成体系的小社会一般。 当平安县得知邹镜堂在干预铁路的事,部里面已经要求省铁局重新评估提出建议之后。郑红旗主动找魏昌全谈了话,希望魏昌全能借助周鸿基的力量,保住铁路经过平安。几人都深知,临平之所以错失铁路过境的重要机遇,就是因为临平县的党政班子不团结、不和睦,如今,张庆合已经统一了思想,凝聚了共识,如果再加上邹敬堂的关系,铁路改线,并不是没有可能。而向郑红旗汇报这一切的并不是别人,却是在交通局负责铁路筹备工作的的张庆合的儿子张小伟。 临平县和平安县分别在不同的接待室里等着开会,魏昌全意气风发,志在必得。作为周鸿基曾经的秘书,深得器重,在上次邹来富的事情上犯过错误之后,周鸿基并没有抛弃魏昌全,当魏昌全找到周鸿基之后,周鸿基还是想着拉上一把。只是自然不能因为魏昌全得罪了邹镜堂,自己也是不方便出面,只是让自己的副秘书长出面,带着魏昌全拜访了省铁局的汪局长,大家都是到了这个级别,自然明白秘书长出面背后的深意。 张庆合坐在接待室里随手拿起了报纸,邹新民端着茶杯走过来,道:“书记,今天待遇不错,还送了些茶叶,您喝口茶。” 张庆合只是摆了摆手,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报纸。 邹新民轻声道:“书记,我咋刚听那个陈处长说您是什么公安厅?什么王厅长家的亲戚?” 张庆合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邹新民,说道:“这个时候私人感情比工作关系好使。” 邹新民忙笑着,双手端着茶杯,立刻过去道:“书记喝口茶,喝口茶。” 张庆合十分淡定地放下报纸,慢慢端起了杯子,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茉莉花,抿了一口,说了句:“这茶确实不错。” 邹新民尴尬一笑道:“书记,您还有心思品茶呀?说实话,我心里很紧张,觉得咱们没有胜算,书记,您给我透个底,您心里紧不紧张?” 张庆合摘下眼镜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十分惬意地拿着茶杯的盖碗轻轻敲着,淡定地说道:“新民啊,临平的优势是天然的优势,只要省铁局把方案报上去,临平必胜啊。” 邹新民晓得,道:“书记啊,这不是人家不愿意给我们报吗?您看分管交通的副省长给他们站台,副秘书长亲自协调,副市长亲自登门拜访,你再看咱们三个,哟,差点连门都进不来。” 张庆合看着邹新民笑了一下,说道:“怎么,门进不来事就不办了?想办法嘛,之前我们修两高路的时候,那可不是门进不来这么简单呀!” 回忆往事,历历在目。张庆合又拍了拍邹新民,感慨了一句,道:“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话说完不久就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声音,三个人都端坐了起来,门打开之后,工作人员道:“呃,哪位是张书记?” 张庆合起身道:“临平张庆合。” “哦,张书记是这样,根据工作的安排,十点钟的时候在二楼会议室,你们和平安县一起开协调会。” 梁满仓看了一眼张庆合,就主动问道:“和平安县一起?” 尴尬一笑,说道:“领导,这样不好吧,我们约的是单独向孙局长汇报。” 工作人员倒是十分礼貌地说:“这个我不清楚,都是业务处室在经办,我只是负责通知。” 邹新民看着张庆合,忙问道:“书记,什么意思?和平安县一起?这事儿怎么能当面谈呢?不都是在背后使劲?” 张庆合也有一丝诧异,但又觉得既然来了,肯定要听省铁局的安排,九点五十五一行人就朝着二楼会议室走去,门口的时候就遇到了平安县的干部,孙友福、魏昌全、代管交通的副县长老范、交通局长褚伯祥以及张庆合的儿子张小伟,平安县几人脸上也是一脸茫然。 既然碰在了一起,按职务来讲张庆合是县委书记,又是长辈,就主动伸着手与孙友福等人握了握手,只是到张小伟的时候拍了拍张小伟的肩膀,而张小伟却是有意躲开了。眼神之后还略带不满。 张庆合并不意外,因为铁路的事,自己的爱人来回跑了几次协调父子间的关系,张小伟也是觉得张庆合两三年就要退休了,退休之后就要回到平安县,而自己又在平安发展。如果张庆合真的帮临平修铁路,恐怕平安人民再无张家父子的容身之地。 会议室已经摆好了座牌,长条形的会议桌,中间主持会议的是孙局长和两位处长,两侧则分别是临平县和平安县。 众人落座之后不久,孙副局长就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后面也跟着业务处室的负责人,孙局长微笑着进门之后,孙友福、魏昌全忙起身迎上去握手,张庆合犹豫了一下,也主动走过去,笑着与孙局长握了握手。 待孙局长和处长都落座之后,孙局长笑呵呵地说:“啊,那同志们,本来啊,汪局长是要亲自参加这个协调会的,但是部里领导临时啊要开一个电话会,汪局长就委托我来主持这次会议。” 待双方介绍完参会人员之后,孙局长又道:“你们都是东原市的干部,也都是老熟人了,工作就好办了。今天我们这边出席的也都是几个业务处室的处长,之前也给你们都交代了,铁路规划是国家战略,由部里负责实施,省局啊只是代部里履行部分的职能职责啊。为了使干线铁路规划更加科学啊,也避免了你们两县之间无序的竞争影响了革命感情,我们省局就主动出头,将你们两县召集起来共同研究,啊,下面啊,请你们各自发表理由,啊,我们结合实际和今天的会议情况形成报告报部里审核,最终的铁路走向还是以部里的意见为准,啊,我讲清楚了吧。那既定方案是从平安县通过,那就请平安县先发表意见吧!” 孙友福打开了话筒,说道:“尊敬的孙局长,本来啊,我们县红旗书记也要亲自过来,当面向省局领导作沟通汇报的啊,因为啊国家白酒标准委员会在我们平安县搞调研,郑书记实在抽不开身,就授权由我代表平安县委、县政府向各位领导作汇报,平安县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平安县的发展迈入了快车道,各项经济数据已位居东原市前列,经济增长的速度已经到了东原市第一的位置……” 孙友福汇报了二十分钟,从经济、人口、工业、前期规划多个方面介绍了铁路从平安经过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孙友福最后补充道:“孙局长,前期省局组织的勘察工作也确定了我们平安县,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我代表平安县委、县政府和八十七万平安群众,向您保证平安全体干部群众无条件支持铁路修建工作,坚决落实好部、省和市委、市政府的战略部署,我相信,我们有信心,有能力协助省局打好铁路修建攻坚战。” 孙局长听完之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道:“理由很充分嘛!” 然后转头看向了张庆合,说道:“张书记,这样,谈谈您的看法。” 张庆合摘下眼镜,推开材料,打开话筒,十分平静地说:“孙局长,在座的各位领导,我是老交通人啊,也是一个老铁路人,曾经啊,也常年在平安县工作,担任过平安县铁路项目建设的总牵头人。所以啊,友福县长刚刚汇报的工作我很熟悉,也很了解,友福说的呢,也都是事实。我和孙局长一样,也很赞同。” 邹新民一听,瞪大了眼,看着张庆合,又是一副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的复杂表情,心里暗道:你也很赞同平安县修铁路,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张庆合继续笑着说道:“当时我任总牵头人的时候啊,和时任县委书记邓牧为同志就是在跑铁路项目,这里面有不少的插曲,按照设计院最初的勘察路线,铁路就是从曹河县进入临平县,当时啊,临平县干部群众在思想上认为修建铁路占用耕地,就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以至于铁路勘察陷入僵局。我和邓书记啊,就通过私人关系找到了当时的项目勘察组组长,将勘察组请到了我们平安县,这才有了铁路途经平安的方案。” 孙友福、魏昌全几人听了之后,都耷拉着头,不再说话。 张庆合又道:“我到临平县工作之后,作为一个老铁路人,我深知铁路对于一个地方发展的重要性,就给我们的干部群众讲了铁路发展的意义,现在得到了我们干部群众的充分理解和支持,所以说铁路线途经临平的最大障碍,那就是群众的认识问题已经解决。但我今天要说的是,从临平县修铁路比从平安县修铁路缩短了 20 公里,大家不要以为我是临平的县委书记就去撬平安的墙角,格局低了,咱们国家经济发展还处于艰难的起步阶段,财政困难,装备落后,多修建 20 公里的铁路,各项成本加起来要投入上亿元的资金,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资金节约出来。说到底呀,我的理由只有一条,那就是从临平修建铁路可以为国家节约上亿元的财政支出。” 孙局长作为老铁路人自然明白,只要临平克服了群众认识上的困难,形成统一意见上报之后铁路必定是要走临平。 孙局长笑着道:“张书记啊,说得很好啊,站位很高,但是我有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我要对你的动机提出质疑啊,你在平安县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为国家节约这上亿的资金吗?” 张庆合手搓了一下眼镜,笑着道:“当时只是一个副县级干部,水平不够,站位不高,格局也很低,局限性很大呀。如今啊担任县委书记过后,身在一隅当胸怀全局,位卑不敢忘忧国,在思想上也要向孙局长看齐,为国家分忧,就是为人民谋福。” 孙局长自然知道这是一句拍马屁的客套话,倒也十分受用。孙局长笑了笑说道:“现在看来,临平县和平安县的理由啊,都非常充分。按说如果财政允许,应该再两县都修一条铁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啊,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就像庆合书记所讲的财政不允许啊。那么,有没有第三个方案呢?既走临平又走平安,从现实来看那样线路会成一个 S 形,里程反而是最多的,现在看来也不成熟。实话实说啊,这个事情我们省局拿着很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嘛,不知道该如何上报。” 张庆合搓了一下眼镜,笑着道:“孙局长,我提一个不成熟的建议,您把两个走向都做到方案里同时报上去,我们让领导给选择嘛。” 孙局长正在为如何拒绝临平而犯愁,心里正骂着老汪这个老滑头,听了张庆合的建议之后愣了一下,心里一盘算暗道:是啊,从来没有规定说方案只能报一个走向嘛,既然是建议方案自己也可以将两个县同时上报,至于老汪签不签字,那就是老汪的问题,老汪签了字选哪个县,就是上面的问题,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孙局长也清楚只要两个方案同时上报,平安县出局的概率很大,但省局在邹镜堂和周鸿基面前都有了余地。 孙局长笑呵呵地说:“庆合书记,这个方案很有建设性啊。” 说罢,看向了几位处长道:“我看这样,请临平县和平安县各整理一份详细的书面汇报材料,结合书面汇报材料写成我们的建议方案将两个县一并上报,就像庆合书记刚刚所讲的那样,我们省局能力有限,水平一般,认识不够,两个走向都很好,具体怎么走,请部里决定!同志们没有其他意见,那咱们就散会!” 邹新民看着张庆合,却又是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暗道:怎么还没看懂?就报上去了。邹新民问道:“张书记,这就散会了?” 第 565章 方案绝对不能上报 听到省铁局的孙副局长说道散会,众人都有些惊愕,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会至少要开两个小时,算着时间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张庆合右手边的县委办主任粱满仓马上把张庆合的笔记本和笔收在了自己的文件包里。张庆合看着正在收拾材料的孙副局长道:孙局长啊,中午有没有时间,给我们个机会,中午在向您汇报工作。 作为县委办公室的主任,梁满仓是合格的,看到张庆合起身先侧过身忙为张庆合搬开了厚重的椅子,好方便张庆合出来。 张庆合走出会桌主动伸出手,朝着孙局长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呼孙友福,说道友福啊,中午我们两个县一起请孙局长给我们作指示。 孙局长笑呵呵的拉了拉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手表,指了指手表道, 11 点还不到,正好抓紧时间整理材料给你们上报啊。中午就在我们省铁局的食堂啊,由陈处长啊陪着你们,就在我们省铁局的食堂吃个便饭。 张庆合和孙友福自然是听懂了孙局长处长来陪在食堂吃饭,就知道这是在送客的意思,已经没有留下来吃午饭的道理,众人恭维着将孙局长送出了会议室的门外,待孙局长走后,张庆合说道:友福啊,这样,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毕竟无论花落谁家,离我们对方都不算远嘛。 张庆合与孙友福之间已经十分熟识,之前在安平乡,张庆合是乡长,孙友福是副乡长,也算是一起搭过班子。后来,孙友福在李尚武的大力推荐之下,被钟书记和邓牧为赏识,在干部年轻化的大政策之下,孙友福就从一个普通的乡镇干部像坐了火箭一样,几年的光景就已经成为了县长。说孙友福是整个东原市乃至省里最年轻的县长都不过分。孙友福能走到这一步,别说张庆合,就是孙友福自己之前都是没有料到的。 孙友福对张庆合道:张书记啊,我看这样,中午干脆就在我们住的酒店,我们也不再另外找地方。中午就由我们平安县来做东,感谢庆合书记对平安铁路项目做出的重大贡献嘛。 对于吃顿饭这件事,张庆合并不和孙友福谦让,也没有矫情,十分坦诚的道:你们住在哪里呀?中午我们去找你们。 孙友福说道,我们在山水酒店。 听到山水酒店四个字,张庆合虽然没有住过,但却是听说过山水酒店是省城最为高档的酒店,是省城为数不多的涉外酒店,住上一晚并不便宜。 孙友福主动请张庆合吃饭,一个是觉得张庆合毕竟是老领导,第二个,张庆合在会上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说的也算是公道话,将两个县的情况都做到方案里一并上报倒也公平。在孙友福看来,方案报上去,临平县,也有绝对胜算,毕竟昨天的时候,省政府联系交通的副秘书长,已经表过态省里支持沿用既定方案。 孙局长回到了办公室,简单整理了一下资料,就去了顶楼汪局长的办公室里汇报进度。 汪局长看到孙副局长有些诧异的道哎,老孙,你没组织会议? 孙副局长笑呵呵的说道:汪局长啊,已经散会了,成果不小啊,现在双方都已经达成了共识。 听到达成的共识,汪局长很是意外,毕竟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但还是慢慢的拿起了桌面上的烟抽了两支出来,扔给了孙副局长一支之后,俩人点火抽了几口,汪局长才忍不住的问道:老孙啊,你把临平给打发了? 孙局长一本正经的汇报道:汪局长啊,我汇报一下啊,是这样啊,受您的委托,我主持会议的时候啊,临平县委政府和平安县委政府两个县决心都很大,能量也都不小,理由啊,也都十分的充分,拒绝谁都不好,所以我们一致商议将两个县一起,同时上报。 同时上报,同时上报是什么意思? 啊,汪局长是这样,同时上报啊,就是将两个县的优势同时报到部里面,由部里面决定,铁路线到底该怎么走。 汪局长听了之后,苦笑了一声道,我说呀老孙,你这样可是把矛盾往上交啊,上交矛盾可是没有担当,没有作为的表现,部里面可是不鼓励这种做法。 孙局长早就想好了一套托词,就是刚刚在会场里受到张庆合的启发,能力不足,水平有限,无法决断,可不敢耽误国家的大政方针的落地,自然还是由水平更高的人来做出判断。就颇为无奈的道:汪局长啊,是这样,我和几个处长认认真真地听了临平县和平安县的报告,从现实情况来讲啊,临平县距离最短,可以缩短 20 公里,能够为国家节约上亿元的投资,这是临平最大的优势;平安县呢,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经济相对要好一些,在修建铁路这件事情上全县上下思想统一,力度很大,下一步修铁路的时候啊会少不少的麻烦。所以啊,综合考虑之后,我认为两个县都很有说服力。 汪局长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说道老孙的汇报,待老孙汇报完,汪局长道:老孙啊,议而不决,商而不定,这样报上去,恐怕部里面并不满意啊。 孙局长倒也不急,无奈的一笑道:汪局长,水平有限,能力一般,站位不够,格局呀也有局限性,所以您才是局长,我才是个副局长嘛。 汪局长拿着烟并没有抽,长长的烟灰耷拉下来,掉在了桌子上,摔成了粉末。汪局长拿起了旁边的擦桌帕子,一边擦一边缓缓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方案报上去会是什么结果? 孙副局长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了口中的烟雾,十分平静的道:不好判断啊,毕竟领导的站位比我们高嘛。 汪局长作为省铁局的局长,看问题也很透彻,直接说道老孙啊,实不相瞒,根据我的推测,只要方案上有临平县,那么线路就必定要经过临平县啊。这是一条战略性铁路,少投入早通车一天,意义就不一样。嗯,从专业的角度来讲,从临平过于国于家都十分有利,内心来讲我是赞成这样上报的。 孙副局长见汪局长不反对,就又笑着说道目前来看啊,这个方案确实是一个比较有建设性的方案,而且周鸿基副省长邹主席那里,都能交代过去。至于铁路到底怎么走,我相信部里的领导比我们有智慧。 汪局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那就准备建议报告吧。 散会之后时间尚早,孙友福第一时间将消息汇报给了县委书记郑红旗,县委书记郑红旗听到省铁局要将两县的方案一并上报到部里面,心里虽有担忧,但更多的还是稳操胜券的自信。这基于三点原因,第一,设计院的既定方案就是走平安县,如果调整方案又是费时费力的工作,第二则是平安的经济发展水平,人口规模都大于临平县,第三则是省、市两级政府对平安县修建铁路都是支持的,有了两级政府的支持,力度自然是不一样。基于这三点考虑,在郑红旗看来,铁路从平安过合理合法。 完成了工作,魏昌全单独给周鸿基打个电话,想要当面汇报工作,一个则是表达感谢,第二个则是汇报思想。 换做一般人,没有提前预约,别说一个副县级的干部就是副厅级的领导,也很难见到周鸿基一面,周鸿基听秘书小谭汇报到是魏昌全要汇报工作之后,放下手中的笔说道上午还有什么安排啊? 秘书对领导一天的安排都了如指掌,了然于胸,马上汇报道:领导,半个小时后听取东海市市长和省交通厅关于建设省城到东海的收费高速公路情况的汇报。 周鸿基看了看表,说道:修建高速公路是新鲜事物,是一个系统性、复杂性的工程,半个小时的时间说不清楚,我看这样,通知东海市和交通厅的瑞洪厅长把时间改到下午,下午的其他活动为东海的工作让路。请昌全同志现在过来吧。 秘书小谭跟了周鸿基不到一年的时间,却经常听到周鸿基提起魏昌全的名字,作为秘书,离开领导之后,还能被领导挂念,这是一份荣幸,对现任秘书来讲,既有羡慕,也有小小的嫉妒。小谭很快就给魏昌全回看电话,并算着时间早早下了楼。 魏昌全私下里和周鸿基见过几次面,上次魏昌全到省城,周鸿基临时有事,还是安排的小谭负责接待,那次两人喝了不少,也就熟悉了起来。 将魏昌全送到了周鸿基的办公室,小谭说道:领导、昌全来了。 周鸿基十分平静的点了点头,挥手道:小谭啊,先给昌全泡杯茶,我这边还有个文件! 小谭十分熟练的从边柜拿出了茶叶,取了暖水壶,看着柜子里花样繁多的茶叶,就取了上好的绿茶,滚烫的热水冲泡下去,茶香四溢。 小谭一边送茶一边说道:昌全啊,为了和你见面,咱周省长可是把交通厅厅长和东海市的王市长都推了。 周鸿基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看着文件。魏昌全则道,领导对咱工作人员是比家人都还要关心啊。 小谭看周鸿基并未表态,就十分识趣地对着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周鸿基看完了文件,拿起笔一边签字一边说道:现在让大家提一提怎么养护公路,就搞成了要编制、要人员、要装备的诉苦大会,这个状态可不行啊。说完之后也不等魏昌全回答,慢慢的将钢笔插进笔筒,十分关心的道:怎么样?省铁局事情办好没有啊? 魏昌全笑着道:领导,我这次来就是向您表达谢意,省铁局的汪局长昨天亲自接待我们,晚上的时候在饭桌上我们又进行了沟通,今天孙副局长又组织召开了座谈会,没有您的关照平安县修建铁路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魏昌全说的是事实,周鸿基自然知道里面带着恭维的意味,静听后道:说结果。 啊,老领导是这样,省铁局计划将临平县和平安县同时上报到部里面,我们认为平安县胜算的概率比较大呀,毕竟在部里面某些人的影响没有那么大,我相信部里会尊重之前规划勘察的方案。毕竟,调整方案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编制报告都要做重新的调整。 魏昌全坐在办公桌的对面,离周鸿基非常近,仔细观察着领导的表情和神态,这才发现周鸿基的两边已经有了些许白发,额头上的抬头纹也逐渐显露了出来,看起来,职位越高压力越大,人不服老也是不行啊。 周鸿基听完之后,微微点头就笑道:昌全同志,为什么省铁局将临平县又报上去了呢? 魏昌全自然将张庆合在会场上的言论重复了一遍,补充说道:老领导,现在看来省铁局也有想当老好人的想法呀。 周鸿基听完之后,哼笑了一声,说道:昌全啊如果你仅从这个方面认识那就太肤浅了,也太小看省铁局的领导班子了。铁路事关国家战略,不会因为照顾某个人的情绪而改变路线,部里面之所以让省铁局报建议性方案,根本的原因也不是看谁的面子,而是这个人,他提出的建议更加科学合理于国有利,这是最根本的原因。第二呢,省铁局既然上报临平县的方案,这说明省铁局这个层级对临平是认可的,没有将平安踢出局,我看反倒是考虑了我的面子吧。虽然我不分管省铁局,但毕竟联系他们嘛。第三啊,成大事少不了天时地利人和,而修建铁路最为根本的则在地利,而恰恰临平的地理条件、区位优势强于平安,所以啊,从现在来看,我敢断定,只要方案报到了部里面平安县必定出局,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魏昌全听完了周鸿基的分析之后,也顾不上自己的仪态,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恍然大悟道领导,您的意思是我们都掉进了坑里面? 周鸿基说道:张庆合这个同志就是以前就是在平安县修两高路的那个同志吧。 魏昌全忙道:正是此人。 周鸿基点了点头,靠在了宽敞而又舒适的办公椅子上,缓缓说道:这个同志不简单啊!可惜啊,年龄大了些,不然的话我都想把他调到省厅来抓高速公路建设。 魏昌全尴尬一笑,说道:领导,眼下我们平安县该怎么办? 周鸿基十分坦诚的道:之前我也片面的认为铁路方面就是为了照顾某些人的情绪才搞方案调整的。看来确实是我认识不够啊。听了你的汇报,我反倒也认为铁路从临平走反倒是更有益于国家战略的布局,昌全同志,这个事情要提高站位,我们都要重新认识啊! 魏昌全脸色有些难看,自从牵扯到邹来富的事情被免去了县委副书记,县委组织部部长,仅保留县委常委、农委主任的头衔,这让魏昌全在县委班子里变得可有可无。虽然去年招工的事办得很漂亮,但因为坚持原则,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在铁路的事情上不能为平安县争取利益,恐怕连县委书记郑红旗对自己也会有些看法。 周鸿基自然看到了魏昌全的小心思,毕竟两人相处多年,不是父子却情同父子,周鸿基道:昌全,你也不要气馁嘛,要想往高处走,一定要分清个体利益和整体利益孰轻孰重,只有站在高位谋事才能成大事,张庆合这一点做的很好啊!值得你我都去学习啊! 魏昌全听到周鸿基对张庆合的评价如此之高,心理也颇为感叹。一个副省长说出向县委书记学习的话,可见两位都不一般。 周鸿基的手上倒是有不少的交通项目,也有意在下一步的规划之中向东原市和平安县倾斜,但周鸿基觉得魏昌全太过年轻,仍需历练,经历些挫折,倒也不是坏事,也就没有许下什么承诺。 两人谈了半个小时,周鸿基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笑着说道:昌全啊,中午我还有个接待啊,我就不能陪你了,让小谭带你到外面找个有特色的地方坐一坐。 魏昌全忙道:领导,您身边离不开人,谭秘书就不陪我了,等到下次来的时候,我提前给你汇报。 周鸿基倒也没有过多的挽留,就让小谭代为送客。低头就又拿起了新颁布实施的公路法看了起来。 魏昌全心情十分沉重回到了山水酒店,到了孙友福的房间,将众人召集起来之后,便将周鸿基的分析向大家做个通报。 代管交通的副县长老范说道:怎么意思?是我们就出局了,不是吧?我看省铁局的领导,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孙友福坐在凳子上,慢慢的回味着整个会议的过程。良久之后摇了摇头,说道:庆合书记想得远啊,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话说出口,坐在角落里的孙小伟顿时就红着脸低下了头,两只脚止不住地在地上搓来搓去。 孙友福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事关长远,事关平安县 八十七万群众的未来,我马上去向郑红旗书记做个汇报。说罢,就拿起个电话打给了郑红旗,郑红旗听完之后沉默良久才道:这样吧,来县里考察的领导我先不陪了,我现在就出发去市里,晚上咱们在省城汇合,这份报告绝对不能让省铁局往上报!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敲门声,众人都紧张的看向了大门。门口则传来张庆合极为爽朗的声音说道:友福在不在?说好吃饭,你们怎么还在开小会?研究好吃啥没有? 第 566章 咱们平安还有机会 邹新民环顾四周,打量着山水酒店,也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感觉很是新鲜。 东原市的花园酒店装修高档,富丽堂皇,而如今到了山水酒店一比较,才感觉到差距不小。 邹新民用脚搓了搓脚下的地毯,笑着问道:张书记,这地毯该不会是平安县制的吧? 张庆合只听到里面在小声说着话,并未注意到脚下的地毯。听到邹新民提醒,看看脚下的地毯说道:平安县的地毯,没有这么长这么大的,俯下身摸了摸,看到了沾了些许的灰,张庆合拍了拍手,笑着道:这地毯啊最大的问题就是藏污纳垢,不好清理啊。 正说着,里面的门就打开了,张庆合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儿子张小伟满脸的不悦,情绪也很低落。就说道:小伟啊,孙友福县长在不在? 张小伟没有好气的道:孙县长还有事情,中午的饭就不吃了。 张庆合感觉到了氛围不对,还是往里面探了探头,看到孙友福、魏昌全和老范几人都在,也就没和小伟多说话,伸手一推也就进去了。 见张庆合进来,孙友福赶忙起了身,说道:张书记,走吧,我们去吃饭。 张庆合看几人面色不悦就问道:你们几个情绪不对啊。 魏昌全道:张书记,有些话我不该讲,但我不讲,他们都不好讲啊,我不是平安人,更不分管交通工作,但还是竭尽全力地帮助平安县修铁路,你可是土生土长的平安人,平安县的铁路也是您和邓书记的心血啊,如今倒是挖起了自己的墙角。 张庆合并不想和魏昌全在这里探讨铁路之争,毕竟所有的探讨双方都不可能让步,说来说去反倒是伤了和气。 邹新民看年纪轻轻的魏昌全说话不留情面,就直接道:魏常委啊,您不是平安人,出于公心,为了平安争取铁路项目,我们张书记也不是临平人,出于公心为临平争取铁路项目,也没有什么不妥吧,都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魏昌全毫不客气地道:能一样吗?铁路规划,部里和省局已经有了规划方案,已经确定的事情,张书记为何还要跑到省里来挖墙角?这怎么说做得都不地道吧? 邹新民毫不相让地说道:唉,魏昌全你搞清楚我们到省里来汇报,是根据部里发的电报,要求省局重新斟酌铁路走向。 魏昌全哼笑一声说道:邹县长你这个话就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讲了吧,如果不是邹镜堂书记的关系部里会来这个通知?都是明白人,在这里装什么糊涂。 魏昌全是从地区直接下去的干部,虽然和张庆合在平安县委搭过班子,但更多的是同事间的关系,没有像孙友福对张庆合那般尊重。 邹新民说道:什么明白人糊涂人的,我就是粗人一个,就是擅长整人,你要是不服,你也去找领导呀,或者你就去找省铁局的汪局长嘛,何必在这里给我们张书记较劲。 孙友福看两人说话火药味十足,再说下去就是不好收场,忙道哎,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嘛,这样我们搁置争议,共同吃饭。 魏昌全很是不屑的道:早上吃得多,不太饿,就不去吃了。张书记,您别见怪! 梁满仓在旁边劝解道唉,早饭是早饭,午饭是午饭,你不能让早饭来顶个午饭的岗。 张庆合只是背着手,没有说话,和孙友福一起出了房间。 梁满仓也忙将邹新民拉出了房间,出门的时候张小伟道:我早上也吃多了,我也不饿。 张庆合听完之后心中一惊,愣了愣也没有看张小伟,转身也就走了。 餐桌上的菜肴丰富,都是省城特色,平日里也难得吃到,刚刚吵了一架,如今又有竞争,众人话都不多,只听到筷子与碗和盘子之间碰撞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平安县交通局局长褚伯祥看着未打开的酒,领导都没有发话,始终也没有打开 临近结束,张庆合挥了挥手,喊来服务员道:把这个鲅鱼水饺给我打包两份。 邹新民撇了撇嘴,心里暗道没有骨气,吃了平安县的饭也就算了,还打包。 梁满仓看众人吃得差不多了,擦了擦嘴说道各位慢慢吃,我去上个卫生间。 孙友福看梁满仓起了身,就打破了沉默,说道张书记,你们什么时候把书面材料交到省铁局去啊。孙局长的要求时间上有点紧啊。 邹新民说道:孙县长,昨天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交了。 孙友福听完之后心中一惊暗自感叹临平确实是做足了准备,尴尬一笑说道:张书记啊,你是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在了我们前面啊。 正说着梁满仓也就走了过来,身后的服务员拿着两袋饺子,笑着嘱咐道:这个要趁热吃,不然一会儿就粘在一起了。 孙友福笑了笑说道:大家都吃好了吧,褚局长,去把账结了。 服务员忙指了指梁满仓说道:哦,这位同志已经把账结了,包括这两份饺子。 孙友福听完,很是不悦的看了一眼储伯详,又是尴尬一笑说道:书记啊,你真的是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在了我们前面啊,都说好了,这顿饭由我们平安来请。 张庆合道:哎,友福,你还给我说这些,不拿我当平安人啊。 张庆合拿着两袋饺子,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拿出一袋递给孙友福说道:友福同志啊,这袋你拿给昌全常委,我们家小伟啊,最爱吃饺子,这袋我去拿给他。 邹新民这才明白张庆合打包饺子是为了给魏昌全和张小伟,只是觉得给张小伟理所应当,而给魏昌全却又不甘。就在一旁说道,哎呀,人家昌全常委是周鸿基副省长的秘书,平日里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哪里能看得上这鲅鱼饺子呀? 梁满仓拍了一下邹新民说道,少说两句。 副县长老范和张庆合也是十分熟悉,主动说道老张,谁也没想到,你们两爷子能在修铁路的事上闹矛盾,不过无论怎么闹,他小子还是得认你这个爹,走,我带你过去。 张庆合起身,梁满仓和邹新民也就跟在后面,到了楼上,老范敲门道小伟啊,开门,我是你范叔。 不多久,门就开了。张小伟看到自己的父亲张庆合出现在了门前,一脸的不悦就要关门。 老范忙说道哎,小伟别不懂礼貌啊,你爹也是为了工作,你要多理解! 张小伟很是不满地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他退休之后还是要回平安来,最多也就在临平干个一两年,犯得着为了外人得罪整个平安群众吗? 张庆合并不想解释,他知道自从自己开始为临平争取铁路项目之后,小伟在平安县就受到了不小的压力,平日里玩得好的几个同事也就渐渐和他疏远了起来,就连谈的女朋友都要和他划清界限闹分手。 张庆合十分平静地说道:小伟,饺子还热,把饺子吃了。说着也就递了过去。 张小伟看着张庆合,又看了看张庆合手中的饺子,一把接了过来,心一横就扔在了张庆合的身上,饺子从塑料袋里,甩在地上滚得老远。 张小伟大声说到吃吃吃,就知道吃,一顿不吃,我能死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平安的干部和群众是怎么说你的?是怎么说我的?是怎么说咱们家的?吃里爬外!不孝子孙! 这些话句句扎心,如同尖锐的匕首一般,一刀一刀捅进张庆合的心窝里,看着满地滚落的饺子,听着句句扎心之言,张庆合双眼一闭,心里不是滋味。 老范见状忙说道,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邹新民见状立马冲向张小伟,怒不可遏,顾不得自己的斯文形象,一脚就将张小伟踹翻在地,冲上去便要再打。梁满仓见状,赶忙从后面紧紧抱住邹新民。 邹新民大声呵斥道,你个小王八蛋,全平安县谁都可以骂我们张书记,唯独你不行,你以为张书记容易啊?这几天我们三个像个孙子一样,到处求人,要是在临平,我非得让你小子去挖煤… 张庆合眼眶一热,感觉眼泪就要流了下来,仰起头止住泪水,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张庆合默默地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方便袋,将地上的饺子,一颗一颗地捡了起来,泪如涌泉,泪水砸在方便袋上啪啪直响! 孙友福几人听到争吵声,从隔壁的房间赶了出来,看到这一幕,也是一阵心酸。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友福蹲下了身,想帮张庆合捡饺子张庆合伸手一挡说道:别沾手了,我自己来。 张庆合捡起了地上的饺子,摔碎了的也将里面的馅儿抖了抖抓起来放进方便袋里,捡完之后,张庆合手提着方便袋慢慢转身,一个人扶着墙缓缓地朝楼下走去,万千惆怅涌上心头,无法言表,其中愁苦滋味又该与何人说…… 到了傍晚时分,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带着县委办主任张云飞,常务副县长马军,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副县长晓阳等人就来到了山水宾馆。 县长孙友福带着常委魏昌全几人早早地在山水宾馆的大厅里等待,众人会合之后,郑红旗直接道:找个地方先碰情况。 魏昌全道,书记,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来到了山水酒店的会议室,会议室上面的蓝色桌布,干净整洁,灯火通明,将众人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上楼的时候,孙友福已将张庆合与张小伟之间的事,向郑红旗做了简要的汇报。 郑红旗坐下之后,张云飞就递来了茶杯,郑红旗手扶茶杯说道:打得好,小伟这个孩子做事莽撞,这不是父子之间的私事,这是两个县之间各凭本事,愿赌服输的公平竞争嘛,老马你现在代表我,带着小伟那小子去庆合那里负荆请罪。同志们!我先强调一个原则,庆合在临平县修铁路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换作我们在座的各位任何人担任了临平县的县委书记,不修路就是不合格,不争取就是不作为,学武在的时候不也是在争,这很正常嘛!我现在也听到了一些不友好的声音,不讲团结,没有大局。祸不及家人这是江湖规矩,我们有些同志连江湖莽汉都不如了吗? 说罢之后,一边敲桌子一边道,我在这里提醒一句,以后谁在那修铁路的事,对张庆合同志个人和家庭上面泄愤,严肃处理,绝不轻饶。 魏昌全听了之后,手扶着额头,脸色一红,内心深感愧疚。 常务副县长马军听了安排,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灌了一肚子的热水,放下茶杯道:红旗书记,你放心吧,我让这小子给老张下跪,不过年轻人嘛,争强好胜、不甘落后,进取心比较强,怕耽误我县里的发展,一时冲动嘛。说完之后,又拿起了旁边李尚武的杯子,喝了几口,起身之后拍了拍李尚武的肩膀,也就出了门。 郑红旗道:好,下面我们说工作,晓阳同志,你来汇报一下晚上的安排。 晓阳翻开那个笔记本,忙说道:哦,各位领导,是这样,晚上的时候我们约了省政府的秘书长,由省政府的秘书长出面邀请省铁局的领导班子,对面已经反馈过来信息,方案还没有上报,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汇报的机会…… 郑红旗接过话道:先讲几个原则,大家围绕原则发表意见,第一,尊重第一次勘察方案。对该方案之外的任何报告不签字不认可。第二,积极争取铁局的支持,将省市两级领导对平安县的关怀转换成压力进行传导。第三,展现出我们平安县党委政府和干部群众的必胜信心。好,请大家发表意见…… 省铁局正在写方案,按照之前的约定,写完方案之后,再请临平县和平安县的领导现场审核签字。之所以有这样的安排,就是两县党政主要领导签字之后就认可了这个结果,也就是“愿赌服输,一锤定音”,免得双方再去更高层级的领导那里进行内耗。 自从张庆合回到了铁路宾馆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从情绪激动慢慢也就平复了心情,看着窗外华灯初上,行人攘攘,小摊小贩沿街叫卖,不远的几家饭店里生意火爆,炒菜的味道透过窗户飘进房间,浓厚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张庆合看着桌面上的饺子,捡了十多个好的,从暖水壶倒了半缸热水,一边喝水,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又看着窗外的景象。 这个时候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张庆合将饺子一口塞进嘴里,端着搪瓷缸子,打开了房门就看到了老马,带着儿子小伟出现在了跟前。 老马一进门就说道:老张啊,我把小伟这孩子给你带来了,他已经知道错了,任凭你发落。 张小伟抬头看了看表情平和的父亲,低着头十分羞愧地说道:爹,我错了,对不起。 张庆合听到对不起三个字,眼窝一热,但有老马在,还是说道:别在外面站着,往里面来坐。 进屋之后,张庆合就问道,哎,老马,你怎么也来了? 老马正在解释,小伟低着头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袋子很是熟悉,又联想到自己的父亲,出门的时候,正在吃着东西,忙上前两步,双手捧起床头柜上的水饺,确认了这就是自己中午扔在地上的水饺,一股热泪也就涌了出来,膝盖一弯就跪在地上。手里捧着饺子,带着哭腔说道:爹,你咋还吃这个啊…… 第 567章 这事我不掺和了 张庆合和马军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张小伟,马军忙上前几步将张小伟搀扶了起来,一边扶一边说道:“你小子还真下跪啊。” 张小伟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他实在想不到,身为县委书记的父亲,平日里虽然向来节俭,但掉在地上东西怎么会又捡起来吃呢? 张庆合憨厚一笑,说道:“小伟啊,什么时候也不能糟蹋粮食啊。” 马军接着补充道:“小伟,你小子小时候挨饿的时候,你还没有印象。等你记事的时候,条件都要好一些了,白面饺子那个时候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啊。”说着就从方便袋里拿起了一个掰开一看,说道:“哟,肉馅的? 这以前就是领导干部,过年也吃不上嘛。”说着也不嫌弃直接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张庆合道:鲅鱼馅的饺子。 鲅鱼馅的饺子在东原十分罕见,马军是从没有吃过,就说道:你老张可以,果然不愧是挖煤的嘛。 张小伟一边擦泪,一边说道:“马叔,这饺子是掉在了地上的,不能吃。” 马军一边吃一边道:“不能吃?掉在地上了就不能吃?你是没见过啊,我和你爹那个时候都要把树皮吃了,这好东西别说掉在土地上,人饿急眼了,观音土都吃啊。” 张庆合从兜里摸出了手帕,递给了张小伟,看着马军说道:“老马说正事,你怎么也到省城来了。” 马军又伸手捏了两个饺子,给了张庆合一个,自己拿了一个说:“这不是红旗把我和尚武、委办的主任张云飞都喊着一起到省城来和你老张打擂台嘛。” 张庆合有些不解地说道:“老马,大家和省铁局的领导都说好了,将两个县同时上报,你们还这么同室操戈,可是有点不地道啊。” 马军也不客气,毕竟两个人搭档多年,曾经一起在县城扫过大街,算是有着过命交情的革命战友。 马军说道:“老张啊,现在整个平安县委、县政府党政班子都在围着你转啊。来的路上听红旗分析,说只要将临平县报上去,平安县的铁路就彻底没戏了,所以这次我们来就是要去找领导,尊重之前的勘察设计方案,不要再做调整。” 张庆合说道:“今天的会都开了,你们能怎么办?” 马军说道:“事在人为嘛。红旗找了晓阳,晓阳他二嫂打了电话,平安县咋说也是晓阳二嫂的婆家,叫什么来着?淑清是吧?她亲自去找了省政府的秘书长,秘书长要给平安县来站台,你要知道,秘书长背后所代表的可是泰民省长。” 张庆合听后道:“老马,这样干,可是你们不地道啊,明明省铁局已经定了方案,将两个县一并上报,平安可以让省铁局报平安县,但是你们不能让省铁局不报我们临平县啊!这样干有违公平竞争啊。” 马军笑着道:“算了吧,老张,公平竞争?竞争哪有公平的,这个世界都公平了还竞争什么?铁路线只修一条,它对另外一方就是不公平。我说你老张啊,我要批评你几句,你本身就是平安的干部,只是在临平当几年流水的官,何必顶着得罪平安家乡父老的骂名,为临平县修铁路?没有必要。不就是想拉煤吗?你们就联系省铁局修一条运煤的专线嘛,到时候并网到了平安县不就完了嘛!这样也花不了几个钱。” 张庆合坐在了椅子上,轻轻拍着腿,说道:“老马啊,临平县的煤矿早晚会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按现在的开采量,我估计最多十年煤矿就要走下坡路,但是干线铁路通了之后,可是要管几百年,临平的群众从此以后就和全国接轨啊。身为临平的县委书记,我不能不为临平的长远计,我总要给临平 70 万父老乡亲找一条出路吧。” 马军说道:“找出路可以,但你不能断我们家的路呀。 老马、综合来看,从临平修铁路于国有利,总里程缩短 20 公里,同样能达到一样的战略效果,节约的时间、资金、土地、劳力算下来,可不仅仅是一两个亿这么简单,你顺着地图往下看,看它的终点,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国家战略,这条路如果 96 年或者 97 年干不成,影响深远啊。” 老马作为常务副县长自然明白,张庆合所说的道理和含义是站在了更高位置了,马军也是学着张庆合的样子,狠狠拍了两下大腿,感慨地说道:“老张啊,你看你这个心操的,你应该到部里去当部长,国家的事还轮不到我们这两个处级干部来操心。我们讲现实,如果平安县因为临平没有通铁路,你就是平安历史上的罪人,到时候你一退休,我怕人走茶凉,东原再无你的容身之地啊! 张庆合感慨了一句:“老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如果真的为了自己有个什么容身之所,何必又到临平来受这份罪呢?咱们这个级别如果都不为国家操心,那咱们当这个干部又图个啥?” 俩人话音刚落,邹新民和梁满仓就走了进来,下午两人敲了几次门,张庆合都将自己关在屋里。算着时间到了吃饭的点儿,也就想喊张庆合一起去喝点革命小酒,放松一下心情。进门之后就看到了马军和张小伟。 马军作为平安县的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作为临平县常务副县长,两人开会的时候是常挨着坐,很是熟悉。 邹新民看到马军主动伸出手道:“马大哥,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你。晚上一起吃饭啊。” 马军说道:“哎,新民啊,这晚上不行,有安排,你们把老张照顾好啊,我带着小伟就回去了。” 两人走了之后,张庆合将刚刚马军说的事情,向邹新民和梁满仓说了。两人听完之后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邹新民才说道:“省政府的秘书长亲自下场,这个我们还争什么争?” 张庆合倒是显得淡定,自己在铁路系统多年,深知铁路事关国家战略。听我说,铁路的规划、勘察、设计、施工都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如今,部里面是通过明文电报的形式,让省铁局重新给予建议。如果临平不找不闹必定先顾平安县,如果临平态度坚决,省铁局也不得不慎重考虑,没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在这个方面,恐怕谁打招呼也不好使。不然的话,管交通的副秘书长出面,本就可以将这件事一槌定音了。 张庆合揉了揉眼睛说道:“新民啊,在此之前,如果我们和省铁局的领导没有见面,那么,铁路规划的建议,肯定还是走平安县,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把话题挑明,省铁局的领导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在这个事情上我相信省铁局的领导,现在不敢为了谁的面子,将我们的合理化建议抛之脑后。这样吧,为了体现我们临平的决心,满仓,你现在通知吴香梅,让她明天一早赶到省城会合之后,我们再去省铁局沟通汇报。” 省铁局的汪局长和孙副局长坐在办公室里,两人抽着烟,办公室烟雾缭绕。汪局长慢慢起身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又坐了下来,说道:“这个临平县和平安县决心都很大,晚上的饭局,我看是鸿门宴啊。” 孙副局长说道:“平安县的有人啊,昨天请了副秘书长站台,今天晚上就请个秘书长来唱戏。汪局长,你要先定个调子,我们才好开展工作呀,临平线,咱们到底还报不报?” 汪局长深吸一口烟,烟头瞬间亮起橙红色的微光,烟雾缓缓升腾,在两人眼前丝丝缕缕缭绕,。汪局长的眼神有些空洞地凝视着窗外,偶尔随着吐出的烟圈微微眯起,像是在弥漫的烟雾搜寻答案。 汪局长说道:“老孙啊,地方上的势力错综复杂,没有我们铁路系统单纯啊。你就拿张庆合来说,你能想通,他是平安人,你能想象平安的铁路以前也是在他的手上争取的。现如今啊,一边是省政府,一边是省政协,如果从两位领导的重要性上来讲,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但不得不慎重考虑张庆合所提出建议,虽然合理性上有所欠缺,但在正当性和科学性上确实说得过去。如果临平县不吵不闹,这不是个事,但现在,临平以书面报告的方式向我们提交个方案呀,如果不正面回应这事,闹到部里面,最后挨板子的不是他们,而是你我二人。所以,临平县还是要报。至于晚上的时候倒也好办,他们都认识,大家也都是体面人,有话拿到桌面上来讲。” 您的意思是再让他们开座谈会? 对,这次让他们自己谈。 晚上的时候在山水酒店换了一个大的包间,二嫂淑清带着晓勇,早早地就来到了酒店,和红旗书记见面之后,众人客套了几句,就到了酒店的包间。 红旗书记很是客气地介绍着座次的安排:“淑清处长,您看这个位置合不合适?” 淑清很是平淡的看了一眼郑红旗,说道:“红旗书记把我和晓勇的位置往后排,我们今天是以私人身份请秘书长吃饭,不好把我放在前面。”说完之后,看着晓勇道:“晓勇,你觉得呢?” 晓勇听到淑清这样说,顿时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平日里自己在家的地位,可是不高,就故作深沉道:“红旗书记就按淑清说的办吧。” 李尚武在后面悄悄碰了一下晓阳,悄声说道:“哎,你二哥家庭地位不低呀,张口一个小清闭口一个小清。你二嫂可是省政府督查室正县级的督察专员。” 晓阳笑着悄声说道:“李叔,你可是公安局长,可别被假象所迷惑。” 二嫂淑清微微抬手,那精致小巧表盘不大的腕表在灯光下闪烁着光泽,低调而奢华。二嫂轻轻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微笑着对众人说道:“今天这顿饭,虽说以私人名义请的秘书长,但秘书长人很好,心理上不要有包袱,大家不必过于拘谨,只当是老友相聚。” 众人忙点头称是,心里却也难免紧张,省政府的秘书长,下一步可是副省级领导的有力竞争人选,如果不是通过私人的关系,哪能不提前预约就将人约出来吃饭? 晓勇又补充道:“红旗书记,到时候你们还要把握好节奏。秘书长今天晚上有三个活动,在我们这里最多待上半个多小时。” 淑清说道:“这样,红旗书记你再把县长请上,我们四个去楼下等,其他人在包间里。” 为了显示出对领导的重视,提前在下面迎接领导是一种规矩,从迎接领导上来讲也有学问,人少了显得对领导不够重视,人多了则太过招摇,县长和书记亲自去接,恰到好处。 淑清算时间非常精准,在楼下等了七八分钟,省铁局的汪局长和孙副局长的车就缓缓地停在了大厅门口,下车之后,孙友福忙主动做了介绍。 汪局长对淑清并不了解,也仅仅当做一个普通的正县级干部,握个握手,抬手又看表道:“算时间,秘书长应该快到了,老孙啊,我们也在楼下等等。” 郑红旗很是热情的道:“汪局长,孙副局长,平安县这次给领导添了麻烦。” 几人正客气着,就看到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了大厅门口。淑清忙给了郑红旗一个眼神,郑红旗忙快步迎了上去,主动打开车门。 淑清上前一步:“唐叔叔,我给您介绍,这位是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县长孙友福。” 省政府唐秘书长西装笔挺,气宇轩昂,派头十足,从车上下来后,神色淡然地与众人点头示意。很和蔼地与众人握了握手,不疾不徐地说道:“汪局长啊,都是老朋友了,进去说吧。”众人簇拥着秘书长向酒店内走去。 进入包间,秘书长在主位坐下,其他人依次就座。秘书长和汪局长十分熟悉,两人聊得火热,郑红旗和孙友福时刻等着插话,按照官场的规矩,在客套了一番之后,也就开始相互敬酒。 淑清看准时机轻声说道:“汪局长,这次将您请过来,是代表家乡人民对省铁局表示感谢,感谢省铁局的领导对平安县的支持。” 省政府的督察专员级别不高,但在地方上影响颇大,属于“钦差大臣”,但对于省铁局的汪局长来讲,却并不那么重要,毕竟省铁局是国家垂管局,省政府的督查室和省铁局之间从无往来。 唐秘书长自然是看懂了这一切,轻轻拍了一下汪局长说道:“老汪啊!我跟你汇报,淑清处长是平安县儿媳妇,这个公安厅的晓勇处长啊就是淑清的爱人,老家就是平安县的。”说完之后就凑在汪局长的耳边,悄声地说了句:“汪局长,淑清是泰民省长唯一的女儿。” 听到是泰民省长,本来还在稳坐的汪局长马上笑呵呵地欠身道:“淑清处长啊,支持地方经济社会发展是省铁局义不容辞的责任,你客气了哈。” 唐秘书长看关系已经点透,自己也就不必久留,过了三五分钟,端着杯子对汪局长、孙副局长及各位领导说道:“各位领导啊,我插一句,接下来呀,还有一场外事活动出席,呃,就请淑清和晓勇出面代表我和平安县的客人,还有汪局长,多喝几杯。我敬大家,抱歉啊,失陪失陪。” 郑红旗都没有听到,秘书长和汪局长之间的悄悄话,看秘书长要走,虽有不甘自然也不好挽留,只是心里感慨错失了时机,没有在秘书长在的时候将话说明白。 送走了秘书长之后众人又开始喝了几杯。郑红旗瞅准了机会汇报道:“汪局长,孙局长,这次平安县铁路项目的事情,还望两位领导费心。我们的意思是恳请咱们省铁局能够支持既定方案,让铁路从我们平安经过呀。” 汪局长微微点头:“我知道啊,咱们淑清处长刚刚也说了,不过铁路规划涉及多方面因素,我们省铁局一定全力支持平安县啊,昨天我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这规划牵涉甚广,并不是只有我们省铁局一家说了算。” 红旗书记忙接口:“汪局长所言极是,但平安县确实在前期做了诸多准备工作,也有广大民众的期盼,还请您在权衡之时,适当倾斜。” 此时,汪局长轻咳一声,说道:“淑清处长也在啊,临平县也提出了很有说服力的方案,从国家战略和资源利用等角度来看,也有其必要性,这让我们省铁局在决策上有些为难。淑清处长,我看这样,明天的时候,我们请临平县和平安县再来我们省铁局做沟通,毕竟部里面发了明文电报,省政协的领导也很关心啊。” 汪局长说的有理有据,二嫂淑清也不好拒绝,只有提着杯子笑着道:“还是那句话,汪局长在可能的情况下多倾斜,多照顾。晓勇,这样明天你请个假,你就以家乡群众代表的身份,陪着红旗书记去开会,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郑红旗听了之后,心里踏实了不少,淑清让邓晓勇出面,明摆着就是在站台。 第二天一早,吴香梅就从临平县出发,带上了我和钟潇虹、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冯明旺,赶在了九点钟之前来到了铁路宾馆,按照香梅县长的说法,就是要在气势上不能输,也显示出县委、县政府对铁路工作的重视。 到了地方之后,张庆合算着时间,就带着我们往省铁局的大院里走。 一行人两辆车,下车之后就看到了平安县的领导班子正在大院里晒着太阳等待开会。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看有晓阳在,不自觉的就往里面靠了靠。 两个县的党政班子相向而行,郑红旗笑着主动伸出手道:庆合书记,香梅县长啊,都是老熟人了。哎,朝阳你躲什么躲。 众人有说有笑的在大院里晒着太阳等待开会,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我一下。我扭头一看是二哥晓勇。 趁着众人聊得火热,晓勇将我和晓阳招呼到了不远的花坛边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晓阳,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道:算了,我走了,这事没法掺和了。说完之后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记住,我找的是厅长,要八坛老酒。 晓阳道:哥,啥事啊张嘴就找我们家要八坛老酒! 第568 章 叫朝阳火车站 二哥晓勇看了看背后正在聊天的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和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又低声说道:“哎呀,这不是朝阳说要来省铁局进不来大门嘛,我去找了内保处,内保处的处长和省铁局的领导不熟,我这才去找了王厅长的嘛。 晓阳道:王厅长?王省长也不能要我们八坛老酒啊,现在高粱红的老酒价格可不便宜,关键是买不到。 晓勇道:“咋结了婚还和以前一样扣。哎,人家王厅长打个电话的事,不要酒,这酒是我要的,这不是在省城应酬多吗!咱们省白酒牌子虽多,能拿出手的特色酒没有几样。” 晓阳很是心疼地说:“八坛酒,我倒不是心疼酒,是怕你喝多。” “哎,算了算了,你不是心疼酒也不用心疼我,你是心疼钱。我给你说哈,男人之间的事你们女同志少插手。 听到晓勇这么说,我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晓阳看着我道:咋,朝阳,你是想跟着二哥造反?都不用二嫂出手,我一个人就把你俩灭了。 晓勇颇为同情的看了我一眼说道:朝阳啊,你会你在会议室里还是少说话吧,不然回了家,你也没个帮手。我走了,我走了,我把中午的伙食给大家安排好,你们就到不远的清泉酒店去,中午我再来接你们。” 晓阳忙道:二哥、二嫂昨天不是说了,让你以群众的身份参会吗? “哎呀,那是你二嫂说的场面话,这种事情我们咋好出来站台嘛?能组织开这个会就对了。要是家里知道了,要批评我们不懂事的。我刚才已经给李叔说了,他到时候会代我请假。” 看着二哥很是自然地离开,晓阳看了我一眼道:“三傻子,你胆子不小,敢在这里跟我打擂台。” 我看着晓阳道:“唉,各为其主,各为其主。” 晓阳瞥了我一眼,很是不屑地说道:“春来我不先张口,哪个虫儿敢作声?三傻子,我借你一个胆,你敢反对我吗?” 我心里暗道:香梅县长还想着气势上不能输,但是我看晓阳,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气势? 晓阳凑在我耳边悄声说道:晚上回家,咱们慢慢谈。 正在这时,从台阶上疾步走下来一个年轻人招呼道:“你们是来开会的吧?孙局长已在会议室等你们。” 众人笑呵呵地来到了三楼会议室,桌面上的桌牌只有两个,一个写的是临平县,对面的则写着平安县。虽然没有写名字,但众人都能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 依次落座之后,孙局长笑呵呵地说:“对嘛,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有话就要放到桌面上来说。啊,张书记,郑书记,那我们开始。” 张庆合和郑红旗两人都面带微笑,朝着孙局长点了点头。 孙局长说道:“今天我们再次组织召开干线铁路规划协调会,出席今天会议的有咱们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县长吴香梅和有关领导,平安县出席会议的有县委书记郑红旗、县长孙友福和有关领导,我们省铁局出席会议的有我们规划处、法规处、运行处几位领导,大家都很熟悉了。下面,请我们周处长把情况给大家通报一下。”说完之后看一看旁边的处长道:“周处长,你把情况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旁边的周处长摊开了材料,说道:“各位领导,我是规划处的处长,我姓周,现在我向大家通报我县铁路基本情况。干线铁路是国家重点控制工程,按照计划,要在 97 年之前试运行,虽然现在来看,还有六年的时间,但从论证、立项、方案勘察、方案调整、组织施工到建成通车,一系列步骤走下来,六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呃,在之前部里面委托省铁局规划设计院初步勘察了一个走向方案,在正式提交国务院审核之前,又有了不同的声音,认为在我省东原市的走向上应该做调整,这就牵扯到咱们东原市的临平县和平安县,调整的理由就是途经临平县比平安县要缩短 20 公里,也能为临平县的煤炭运输提供一个好的出口,部里面高度重视,发了个电报要求我们省铁局慎重研究,看是否需要调整干线铁路的走向。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临平县支持调整,平安县不支持调整,我们省铁局的意思是将两个方案一并上报,由部里面更高权威的专家来研判。为了让决策更加科学合理,我们再次组织大家面对面进行交流,请大家将目标达成一致之后,我们再决定下一步的上报方案。”说完之后看了看孙副局长说道:“孙局长,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孙副局长笑呵呵地说:“刚刚周处长已经把情况通报了,临平县和平安县都是东原市的下属县,都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这也算兄弟之间的内部矛盾,既然是你们的内部问题,我们省铁局在啊有些问题你们也沟通,那这样啊,我们正好还有个会,你们先谈,谈好了之后去叫我们。”说完之后就很是自然的合上笔记本,笑呵呵地挥了挥手,端着茶杯也就走了。 张庆合和郑红旗看孙副局长端着茶杯走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会议室的门已经关上了。顿时,会议室的氛围就显得微妙了起来。 马军看刚才还在下面聊得十分愉快的几人在会场上都沉默了起来,看看张庆合,又看了看郑红旗,两人都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就说道:“那这样吧,各位领导,都不发言,我抛砖引玉讲几句,现在要求同存异嘛,我们平安县的诉求就是,尊重既定方案嘛。临平县的诉求是重新做调整方案嘛。庆合啊,你别介意,我的意思是既然有了既定的方案,我们就要尊重既定的方案,这就是游戏规则嘛。” 张庆合只是搓着眼镜并不说话,这个时候,平安县开口的只是常务副县长,如果张庆合说话,那也就有些不对等了,毕竟张庆合是底牌。 吴香梅看张庆合巍然不动,稳如泰山,就用脚踢了踢旁边的常务副县长邹新民。 邹新民马上领会了意思,说道:“马县,你的这个观点我并不认同啊,按照设计院最初的设想,铁路就是要走临平县,这个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吧,你说的这个既定方案也不是最初的方案啊?既然要尊重,那么我们应该尊重最初设计思路嘛。” 马军说:“新民啊,当初可是临平主动放弃了修建铁路的权利,你也说了,只是一个思路。” 邹新民道:“之前吧,我们认识上有局限性,现在,庆合书记已经统一了思想,临平县 70 万父老乡亲在这件事上已经形成共识,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所以,从临平县修铁路最大的障碍已经消除。临平县是事实上的最优路线,就应该恢复最优路线嘛!” 看邹新民说的义正言辞,句句在理,我打开腰包,摸了摸里面的手铐,心里暗想,这次回去应该是用不上了。 孙友福说:“虽然你们现在是克服了困难,但在现实之中已经错过了良机,机会就是这样,错过了,也就错过了,后悔是没有用的。” 既然对方县长都已经开始发言,邹新民自然也不好和孙友福争执什么,用脚又轻轻碰了碰吴香梅。 吴香梅清了清嗓子,说道:“友福县长,我觉得在正式修建铁路之前呀,都不叫错失了机会,特别是现在部里面发个电报,请省局重新研究路线的问题,这本身就是又给了临平一次机会,就算是我们第一次错过了机会,但第二次的机会,我们不想错过。您刚才也说了,机会就是这样,错过就没有了,所以我们不能在同一个位置摔倒两次嘛。” 孙友福说:“现在根本就不存在第二次的机会,因为我们平安县坚决不同意修改既定方案。” 吴香梅说:“友福县长啊,请你认识清楚,机会可不是咱平安县给的,直白点讲吧,平安县反对无效。” 邹新民敲了敲桌子,说道:“我补充一句啊,换句话说,就是平安县没有资格阻止临平县修铁路。” 孙友福哼笑了一声,环顾会场,笑着说道:“香梅县长、反对无效?没有资格?真的无效真的没有资格吗?省铁局为何还组织召开这次协调会?肯定是在慎重考虑我们的意见嘛。” 两县的干部你来我往唇枪舌剑,颇有斗法之意,我在桌子上听着心脏砰砰直跳,心里感叹道:看起来大家都是斯斯文文的好兄弟,在平时关系也是相当的不错,没想到在省城却上演了这样的局面,我看着晓阳,晓阳正拿着笔在纸上写得沙沙作响,又感叹了一句,幸好晓阳不分管交通工作,不然的话,一会儿晓阳开了口,难不成让我去反驳晓阳?想到这里,我心里暗道,吴香梅还是错付了我啊。 正在这时,晓阳也看向了我,瞥了我一眼之后,很是淡定地从背后拿出了小包,慢慢摸索着,掏出了自己的水果刀,在笔上削来削去,我暗自打量了一眼,妈哟,削的钢笔。 只听吴香梅说:“友福啊,我们在这里见面是为了解决问题,寻求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并不是说你不同意我,我不同意你,那样扯下去没有意义。” 孙友福说:“香梅县长,如果有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案,咱们何必闹到省铁局,让人家看咱们笑话,现在就是,临平县和平安县二选一的选择题,没有第二个答案。” 只见张庆合手里搓着眼镜,久久没有说话,郑红旗则很是淡定,听着临平县和平安县的干部互不相让的争执,也只是频频点头没有表态。 来来回回说了一个小时,双方说话的语气逐渐有了火药味。郑红旗看情况差不多了,端起了茶杯,拿起了茶盖,吹了吹之后,轻抿了一口,拿着盖碗在茶杯上轻轻敲了几下,喧闹的会场,瞬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将目光都放在了郑红旗的身上。 郑红旗看众人都安静下来说道:“刚刚听了大家的发言,都有一定道理,大家都先冷静啊,没有沟通不了的事情,下面我们请张书记给出指导性的意见。” 张庆合搓了搓眼镜,也是轻轻抿了一口茶才说道:“同志们!指导性的意见不敢当啊,我刚刚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思路,提出来,供大家参考、探讨,啊,最终拍板还是以咱们红旗书记的意见为准。” 郑红旗微笑着说:“张书记,现在大家缺的就是方向,只有方向先统一啊,工作才好开展嘛。” 张庆合笑着说道:“我们的方向啊,从来没有变过,就是临平从来不反对平安修建铁路,这一点咱们临平的干部要有共识,大家不能干损人不利己的事。临平和平安是一衣带水的好兄弟,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好同志,大家不要忘了修临平高标准公路的时候,是咱们平安县红旗书记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慷慨解围,在关键的时候拉了我们一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从这点上我们什么都可以谈。” 郑红旗点了点头,说道:“同志们,大家就要有庆合书记这个认识。今年,平安县的经济增长能够取得全市第一的速度,也离不开咱们临平县的帮助,关键时候上万吨的煤炭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我们的工厂,送到了我们的千家万户啊。” 众人抬头平心静气的听着,我心里也感叹一把手的站位和格局是不一样。 张庆合接着说道:“所以,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为了争个你死我活,而是要找到一个共赢的办法。既然铁路走向的调整涉及到两县的利益,那我们不妨从更宏观的角度去考虑。比如,是不是可以土地置换呢?” 听到土地置换这四个字,众人是一脸的茫然。 省铁局的墙上挂着全省行政区域图,张庆合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说道:“我们看地图说吧。”拿手一比又说道:“干线铁路以北向南,如果途经我们临平是九个乡镇,如果画一条直线,大致方向是从西北到东南出界,而我们东南向的三个乡镇,与平安县是相互接壤的,我可不可以考虑?将西北三个乡镇划转给平安县,平安县将北部的三个乡镇划转给我们临平县,铁路就修建在调整后的两县交界的位置,从位置上来看。”说着就在地图上指了指,“麻坡乡离平安县城和临平县城的距离差不多。” 郑红旗戴着眼镜,眯着眼仔细看看,觉得不清楚,也就起身走到了地图边上,众人看两位领导都起了身,也就纷纷围拢了过来,大家看着地图都若有所思,从地图上看,如果土地置换之后,确实解决了两个县都不通铁路的问题。 张庆合继续说道:“我们两县可分别修一条公路,从县城直达火车站。”说着又在麻坡乡的位置上拿手敲了敲。 郑红旗背着手,仔细地看着,在地图前足足站了十分钟,良久之后点了点头说:“是个方向,大家可以继续往下谈。” 众人落座之后,都在思考着这个方案的利弊。 孙友福率先打破沉默,说道:“张书记提出的土地置换方案确实很有创新性和建设性,从地理布局上看,这样的调整确实解决了两县都不通铁路的问题,但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地群众的意愿等问题。毕竟啊,区域的群众对各自的县还是有感情的,不知道群众的意见大不大?再者,新修的火车站叫什么名字?临平车站还是平安车站?这些都很关键?” 吴香梅说:“这些都可以在探讨中解决嘛,群众的工作,大家可以去做,车站的名字,大家也可以商量嘛。” 马军敲了敲桌子说:“名字的事好办嘛!我看大家都各退了一步,我们都把各自县名的第二个字拿出来,你们出临平的平字,我们出平安的安字,就叫平安火车站嘛,我先声明一下哈,这个平安火车站不是我们平安的火车站,是平安和临平的火车站。” 邹新民听完之后笑了一声说:“老马,干脆我们出临平的临字,你们出平安的平字,就叫临平火车站,我也声明,这个临平不是我们临平县,是临平和平安两县的火车站。” 众人听后则是一阵哄堂大笑,没有了刚才的紧张。 马军看了看郑红旗道:干脆叫红旗火车站。 邹新民左右打量说道:那我们这边建议叫朝阳火车站。 我马上就激动了,我何德何能…… 第 569章 回家再给你算账 听到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说,车站干脆就叫朝阳火车站。众人的目光马上向我聚拢了过来,我马上尴尬说道,我何德何能怎么能让火车站用我的名字? 说完之后马上看向晓阳,就看到晓阳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显得颇为得意,倒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组织部长钟潇虹笑着说:“先别急着拒绝嘛,这朝阳火车站的‘朝阳’二字,并非单指你个人名字。日出东方,朝气蓬勃,要是麻坡火车站以此为名,寓意着咱这迎来送往群众,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之下,充满希望与活力嘛,与你的名字只是巧合,你可别想太多。 邹新民在旁边也帮衬说道:“李局长,你要是实在介意,我看干脆你改名。 邹县长啊,说笑了,我这个名不好改,都叫过这么多年改叫啥呀?不妥不妥。 叫啥?我看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你就叫车头算了。 原本严肃的场合尴尬的氛围,瞬间就变成了一片欢声笑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着玩笑,刚刚那令人局促的气氛早已烟消云散。 李叔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掏出了烟,一支一支地扔了过来,一边扔一边道,年轻人跟着你们张书记好好学习吧,这样的机会不多呀。给临平的干部发完之后,又给平安县的干部散了烟。看得出来,李叔既不管交通,也不管建设,今天也是被拉来扎场子的。李叔一边发烟一边道,老张啊,你不地道,既然你早就想到了土地置换的方案,为什么不提前说出来嘛?何必大家在省铁局让领导们看笑话嘛? 张庆合抽了几口烟,放松了下来,往椅子上一靠,拿烟在空中虚指了两下说笑道:“老李啊,你错了,我是在咱红旗书记的启发之下才有了这不建议方案嘛。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这是咱群策群力,集体的智慧嘛。” 马叔听了,笑得意味深长道,老张啊?幸亏你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案,不然的话,我还在考虑以后咱们怎么见面? 郑红旗也抽了口烟,抖了抖烟灰,说道:庆合这个方案啊,虽然下一步的工作还很多,但目前来看确实是对双方都较为有利的方案,具有很强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 郑红旗这句话说出口,张云飞忙将桌面上的资料收了起来,上面的标题赫然写着,平安县关于共建啤酒厂的意向性探讨方案。 张庆合十分诚恳地说道:我在插一句啊,火车站的命名应该综合考虑地域特色、历史文化等多方因素,我看这样啊,可以暂定为同心车站,也只是一个建议。等到回去之后,我们再广泛征求意见,到时候在结合管和广大群众的意见,咱们再改吧 郑红旗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掐灭烟头,环顾四周后说道:“我再谈三点意见吧。第一,关于火车站的名字,我同意庆合书记的提议,暂时叫同心车站。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嘛。第二啊,关于行政区划的调整并不是我们说调就调,还需要经过市政府和省政府的审批,最终还需要报上级行政机关备案,程序上的事我不担心,但群众的工作还有不小的工作要做,调整那个乡,怎么调还需要慎重研究。第三,关于铁路设计的走向啊,也只是我们这个层级商定的结果,最终啊,还要看部里面的审核情况,如果部里面否定了整个建议方案,那么我们的区域调整工作也同步暂停。 张庆合说道,红旗书记的指示啊,具有很强的指导性和针对性,我看初步就按照红旗书记的三点指示开展工作,但我补充一点,假如啊,省里坚持既定方案,平安县要拿三个通铁路的乡给我们置换啊。这个话可要说到前头。 老马一手夹着烟,十分豪横的道:老张啊,你也一点也不吃亏啊。 张庆合含蓄一笑道:我看咱们临平县和平安县可以共同成立办事机构,具体负责行政区划调整、铁路修建规划相关工作。我看这样,我们不要拖,现场就拍板,我们临平县就由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同志啊,做总牵头人。 郑红旗说道,时间不等人啊,既然临平县派出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同志负责铁路修建,我看我们这边老马来牵个头,毕竟不只涉及到交通,行政区划的调整还涉及到民政工作,千头万绪的工作,老马牵头是合适的。 按说安排副县长牵头工作,是县政府县长的事,但张庆合和郑红旗两人的安排都是十分的自然。 郑红旗继续道:老马啊、新民同志,你们要抓紧时间对接,明确具体的任务,细化分解目标,千钧重担人人挑,人人肩上有指标,要把工作抓实抓细。 只听到会议室的笔记本传来的沙沙声音,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低头记录。 省铁局的孙副局长在汪局长的办公室里抽着烟,烟灰缸里的烟头十分凌乱,堆了不少。 孙副局长略带忧虑地说道:“汪局长啊,两个多小时了,马上就到午饭时间了,我看这个问题,临平县和平安县解决不了啊,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打不成一致意见,咱们省铁局也很难办啊。你看现在省政府、省政协,都给了我们不小的压力啊。 汪局长十分淡定地笑了笑,老孙啊,这个事要一体两面地看待嘛,一个单位有人来找才是好单位,没人找你办事,那是清水衙门,你以后也办不成事。省政府的唐秘书长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我们在人家的地盘上工作,离不开人家的支持。这不昨天我顺口提了一句,我们第四办公区的土地的事儿,唐秘书长不也没推脱嘛! 孙副局长感叹了句道:“汪局长,我是担心临平县和平安县他们两个不欢而散,这样咱们省政协和省政府两边都都没落到好人啊。 汪局长仍是不疾不徐地说道,哎,老孙啊,地方政府的主要领导和我们这些行业上的头头脑脑是不一样的。你给他一个县,他能当县长,你给他一个市,他就能当的了市长。我们可不一样啊,一辈子围着火车转,到了地方上让我们当个县长,恐怕玩不转啊。当过县长和县委书记的人,脑子都是抹了机油的,那转速比火车轮子都快。上午谈不好,还有下午,今天谈不好,还有明天,这个月谈不好,还有下个月,今天中午把饭给他们管上,让周处长陪着他们吃点饭,总体一个原则,不要在咱们省铁局伤了和气,美苏之间都可以谈判,何况临平和平安那。 孙副局长说道,我和张庆合打交道,这个同志看得远啊,我是认认真真地看了规划设计院提交的方案,咱们省个别的县党政主要领导认识不足啊,怕占耕地,坚决不让铁路进城,你再看临平县和平安县的县委政府,为了铁路,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汪局长往后一躺笑眯眯地说道:“只有他们这样才能体现咱们存在的价值嘛。 又过了四五分钟,规划处的周处长就敲门汇报道,两位领导,临平县和平安县已经谈好了,他们请领导来主持大局。 汪局长问道:“谈好了,怎么谈的呀?是走临平还是走平安啊? 周副处长稍一欠身说道:“汪局长,他们开会的时候我们都没进去,现在来看不知道到底是谁妥协的? 孙副局长道:“无论谁妥协,总有人妥协,修铁路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案,最后不少都是拿到最高层去拍板的嘛。 汪局长对孙副局长说:“老孙啊,这样你去看一看,如果双方闹得实在太僵,我就出个面,和和稀泥,争取说服平安县,将方案报上去之后,我们上上下下都不得罪,啊,明白没有? 孙副局长并不着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添了些茶叶,倒了开水,才慢慢悠悠地到了会议室。孙副局长笑呵呵地和两边的人打个招呼,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两边的神色表情,倒还有几分欣喜之色,就说道:“张书记,郑书记,你们谈得怎么样啊? 张庆合道:“我们双方已经达成了初步的一致,还请省铁局多支持啊。 郑红旗也笑着道:我们在省铁局的指导下,结合临平和平安的实际,形成了一套最符合双方利益的最佳方案。 听到形成了最佳方案这个词,孙副局长一时来了兴趣,喝了口水,放下茶杯才说道:“我们省铁局,啊,包括我个人也参与修建了不少铁路项目,遇到的两个县、两个市之间关于铁路走向规划的争夺,说实话,不是少数啊,还没有哪个县哪个市能能提出双方都能接受的所谓的最佳方案。这也是我们省乃至我们整个国家所面临的实际困扰,毕竟盘子只有这么大,僧多粥少。所以说你们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呀? 张庆合对郑红旗书记说:“红旗书记,我看就由你来向孙局长汇报吧。 张庆合之所以这样提,是因为反对上报方案的就是平安县,由平安县提出最佳方案,则更具有说服性。 郑红旗也不推辞,更没有扭扭作态,稍微拉了一下凳子,说道:“首先还是感谢省铁局,特别是孙局长对东原市、临平县和平安县的关心,我代表我们两地的父老乡亲向省铁局和孙局长及各位领导表达敬意。第二,我向各位领导汇报,我们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也就是恢复最初的设计思想,修改现在的建议方案,铁路从平安县经过改为从临平县经过…… 郑红旗正要解释原因,孙副局长忙摆手扶了扶眼镜,眯眼仔细看了看郑红旗的座牌,说道:“我没看错吧,红旗书记,你是平安县县委书记,代表的是平安县? 郑红旗也扶了扶眼镜笑着说道:“啊,孙副局长,我是平安县的县委书记,庆合书记那边是临平县。 孙局长一脸的不解说道:“哦,意思是你支持临平县?我没听错吧? 郑红旗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孙局长,我向您汇报原因,平安县之所以支持铁路改走临平县有三点考虑。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从临平县可以缩短 20 公里里程,能够为国家节约上亿的资金,这是最为主要考虑。第二点,不能让上级为难,临平和平安在铁路建设上存在分歧,这让我们的市委、市政府、省铁局的各位领导十分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嘛,在此呀,我们将问题解决在基层,不将矛盾上交,我们内部化解。第三嘛,不能让兄弟为难,平安县、临平县作为毗邻县,数千年来,早已形成了兄弟般血浓于水的亲情,张庆合书记、吴香梅县长,包括我们朝阳局长都是从我们平安县出去的干部,如果我们坚持铁路走平安,势必会让张庆合书记、吴香梅县长和临平县的父老乡亲为难,所以我们愿意啊,主动做出让步,支持铁路走临平县。 听完了郑红旗解释的三点原因,孙副局长内心暗自佩服,说道:“红旗书记啊,格局高,胸怀大,是有着强大的政治勇气,强烈的责任担当的优秀干部,值得学习。 郑红旗扶了扶眼镜继续道:“当然啊,出于对我们的关心,临平县的张书记主动提出了要将临平的三个通过铁路的乡镇啊送给我们,我们听话心里也过意不去,也就将三个不同铁路的乡回馈给临平县。大家都是靠农业吃饭,实力也相当。在通俗点讲啊,庆合书记考虑周全,让我们也能感受到省铁局和孙局长对基层的深情厚谊,也是雨露均沾嘛。 听完了郑红旗的话,再看孙局长,足足愣了有一分钟,暗自敬佩红旗书记,说话滴水不漏,将土地置换这种带交易性质的行为说成了兄弟间的关心和帮助,这样的境界和水平,正如汪局长所说,市长也能干。 孙副局长过了一分多钟才缓过神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带头缓缓拍起了巴掌,一边点头,一边拍着巴掌,脸上大写的一个“服”字十分醒目。 良久之后,孙副局长才道:“同志们啊,我 18 岁参加工作,到现在已经快 工作30 年了,今天你们给我上了一课啊,我今天算是才毕业啊。佩服佩服,实在是佩服。啊,正好你们都在,别介意啊,我想问一下,庆合同志,县委书记的权力这么大吗?三个乡镇说给就给?说完之后就看见了张庆合。 张庆合手握眼镜,一脸不甘地说道:“孙副局长啊,我们难啊。心有不舍,也有不甘,但再难也是我和红旗两兄弟难,也不能让咱孙局长为难,毕竟您这边只能给我们修一条铁路嘛。 孙副局长听完之后,又是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竖起两只手朝着郑红旗和张庆合,同时送了两个大拇指,一边点一边说道:“今天中午谁也不许走,我代表我们汪局长啊,发自肺腑邀请大家一定要留下来吃饭。啊,这样,其他同志在会议室里稍坐,红旗书记呃,庆合书记到我们汪局长办公室,一些大方向的工作,我们再谈一谈。 张庆合和郑红旗上去之后,众人也就放松了下来,大家都是熟人,消除了隔阂之后聊的话题自然轻松而又愉快。 12 点刚过,几位领导就笑呵呵地走了下来,看起来谈得不错,中午的时候省铁局在不远的清泉宾馆包间里安排了一桌丰富的午餐,那天中午,晓勇带着公安厅的几个朋友也来助兴,省铁局的汪局长和孙副局长都是被抬着出的门。 郑红旗喝得满脸通红,搭在张庆合的肩膀上,两人在一旁说着悄悄话,直到吴香梅催了两次,两人才难舍难分各自上了车。 要走的时候,郑红旗将车窗摇下,看着晓阳道:“哎,晓阳,你不跟我们走? 晓阳脸色一红,说道:“啊,红旗书记,我和朝阳还要办点事。 郑红旗淡定一笑说道:“哎,又赔进去一个啊!走,开车回家。” 郑红旗走了之后,张庆合看着我和晓阳道:“你俩要办事,我们就先走一步。 晓阳将张庆合、钟潇虹、吴香梅都送上车之后才松了一口气,道:“走吧,回家。 你不是要办事?晓阳看了看大街上的行人,低头说道:“不好吧,大白天的都是人。” 哎,不是晓阳,你要办啥事?再说研究基本国策也要晚上办嘛。 晓阳抬头看了我一眼,十分不屑地说道:“想什么呢?还想研究基本国策。姐要收拾你。我倒是想问问你的八坛酒的钱是哪里来的? 听完之后,我略显尴尬地看着晓阳,说道:“不是吧,我们现在研究的是干线铁路的事儿,那都是上亿的工程,你现在给我谈八坛酒的钱,你这一下就降低了我的身份,拉低了我的格局。 看你能耐大的,李车头,回家我再慢慢收拾你…… 第 570章 收服这个词很有深意 回家的路上,晓阳问道:“那八坛酒,你怎么给二哥?” “怎么给?还没给,你要是不同意实在不行就不给吧。” 晓阳道:“亏你说的出口,二舅哥都敢得罪,也不怕过年的时候把你丢翻,答应了别人的事,能不给啊?言而无信,以后谁还帮你?” 我摸了摸口袋,尴尬一笑,说道:“这不是兜里没钱吗?” “兜里没钱,你当个公安局长,兜里没钱。能不能有句实话啊?别以为我不知道。” 看晓阳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我就说道:“现在老坛酒不好买了,我兜里的钱可能不够,晓阳,你得把我下个月的工资提前给我。” 晓阳淡淡地说:“你有多少呀?” “我有 300 多,你可能还要给我 200,你知道的,现在老坛高粱酒买一坛少一坛,不给孙向东打招呼是买不到的。” 晓阳听完之后,一把就抓住了我的耳朵,说道:“三傻子,你哪来的 300 多块钱?” “哎,晓阳我这300块钱,可是一点点的攒出来的,我还以为你真的知道呢, 晓阳这才松开我手!拍了拍,说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过日子的人。说你三傻子,你就三傻子吧临平和平安修铁路,到最后就你小金库支付了300元。没这个道理哈,你这个钱去找张叔,他会给你报的。 哎,以前你可从来不让我在公家报账,做好事不留名嘛。 这件事情不一样,你这个亏要吃在明处。这次不是让你找张叔要钱,而是让你带个好头。你想这次你给二哥送酒的事,这么多人都知道了,你如果不报账,别人还以为你有多少钱呢?这钱哪里来的?你为公家办事不报账,人家报了就显得人家觉悟低,以后谁还敢为公家垫钱办事呢?记住没有按规矩办。 晓阳又在我脸上拍了拍,说道:“你也不亏,不是都说了吗?叫你改名车头,你看钟潇虹多关心你,坚持力挺你火车站叫朝阳火车站,我看干脆叫潇虹朝阳火车站把你们两个的名字都写上去。” 我一听就知道晓阳生气了,马上说道:“那只是她的个人意见,他也说了,那个朝阳不是我这个朝阳,我就是要写也要写晓阳,朝阳车站嘛!” 晓阳感叹了一句道:“要抓紧时间给钟潇虹找个对象啊,不然她老惦记我的。” 我看着晓阳尴尬地说:“晓阳,你说啥呢?人家咋说也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县政府办的主任啊。” 晓阳很是不屑地说:“怎么当了官就不过夫妻生活了?你这个家伙,不懂女人也不懂男人,也不知道当初我咋就看上了你。” 我冲晓阳说道:“哎,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咱老三在临平人缘不错。”说着就故意看向晓阳。 就看晓阳怒目而视,伸着手在自己的包里摸来摸去。 我赶忙收起嬉笑的表情,轻声说道:“哎,晓阳开着车呢,可别乱来啊。” 晓阳道:“三傻子,你不要紧张,我的指甲有点长,我拿水果刀削一削。” 到了临平县,天色已晚,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在煤炭宾馆里和几个朋友正在推杯换盏。 县财政局局长曾亚联说道:“邹县长啊,您不在的这几天县里很是热闹啊,建委的改革方案已经出炉,商局长,你快给咱曾县长汇报一下嘛。” 商恒华作为建设局局长,和邹新民关系匪浅,但投票的事让自作聪明的商恒华在邹新民面前丑态百出。若不是曾亚联自作主张将商恒华喊了过来,这顿接风宴,老商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商恒华也大致猜出了自己在投票的事情上自作聪明,弄巧成拙,但如今这个时候也只有装傻充愣,不提往事,只希望邹新民能念及旧情,拉自己一把。 商局长马上起身来到了邹新民的旁边小声说道:“是这样,建委的方案已经出来了,根据方案,建委还是正科级,设一正三副加一名总工程师,下属的单位有人防办、城管办、城建办、质监站、园林所和环卫所。” 邹新民略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这个没什么好汇报的嘛,其他各县都是按照这个方案改的。” 邹新民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冷漠,商局长自然看在眼里,毕竟自己也是建设局多年的一把手,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经是炉火纯青。 邹新民道:“说,重点是什么?” 商恒华双手端着酒杯,欠着身子,十分恭敬地说:“新民县长,现在是这个样子,赵东书记给我谈了话,说组织上已经考虑让我去其他单位。” 商局长一边看着邹新民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新民县长,如果让我去其他县里的局也就算了,但赵东说让我去水寨乡去当人大主席。新民县长,您知道的,我们建设局,可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局,这一下还把我调到乡镇,去乡镇担任书记我也能接受,您看让我去当人大主席,这不是明摆着整人吗?” 邹新民两根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看着商恒华说完话,便说道:“商局长啊,我可要批评你啊,你这个认识可不到位,什么是整人,这是正常的人事调动嘛。你回去好好看看宪法,我国的权力机关是人大,权力机关的执行机关才是政府,就是在座次排序上,人大也是排在政府前面吧,人大工作大有可为,大有作为,你要端正态度啊。” 商恒华从来没想到邹新民会以这样的方式拒绝自己,也是内心道:“空口白牙自然是办不成事的。”将本已弯着的腰又弯了弯,商恒华略显谦卑地说道:“新民县长,您说得对,是我认识浅薄了。可我在建设局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这安排实在让我有些难以接受。您看能不能帮我跟赵书记或者张书记说说情,哪怕是换个岗位也好。只要能留在县城什么位置我都愿意。县长您放心,这事办成之后必有重谢啊。” 邹新民微微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后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商啊,庆合书记在年后的收心会上强调的纪律,你都忘了?谁要是再搞违法乱纪那一套,一查到底绝不手软。这事也不是我不帮忙,而是那种行为上和思想上就没和县委保持一致,还是老思想老做派?张书记说了多换思想少换人,你现在还是老思想,商局长,就是我是管组织的副书记,也把你换了。” 商恒华没想到邹新民说得如此直接,让自己多多少少有些下不来台,好在两人的声音都很小,并无第三人听到,这也让商恒华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见邹新民不愿帮忙,还唱起了高调,商恒华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直接话锋一转道:“邹县长,我敬你一杯酒。”说完之后直起身,一仰头也就把酒杯里的酒干了。 邹新民撇了撇嘴,带着怀疑,一只手拿起酒杯往上抬了抬,又放在嘴里小抿了一口,这酒杯里的酒,虽有波动,但未减少,明显邹新民不想和商恒华喝酒,这让拿着酒瓶准备倒酒的商恒华更加尴尬。 邹新民心里暗道:如今形势已不同以往,按照张书记的说法,他年龄大了,干不了几年,下一步离开临平也是必然,如果这两年能和张庆合搞好关系,把铁路的事儿推动下去,说不定在张庆合走了之后,自己还有翻身的机会,现在和自己竞争最大的是县委副书记赵东,他的关系是组织部的老部长于伟正也已离开了东原市,也就是说,赵东的背后如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啊,到时候邹敬堂再给自己说句话,自己的县长,还是可以实现的,而这一乱七八糟的事,必须从今天起就要做个了断。从此之后洗心革面做个好人。 邹新民看看手表,已经十点多,就主动说道:“同志们啊,明天上午要开铁路建设思想动员会,咱张书记让我担任铁路建设的总牵头人,以后还要仰仗大家多支持,特别是交通局志强局长啊,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啊,曾局长,你是财神爷,该给的经费要保障到位啊。” 吃饭的时候不说工作是邹新民以前立下的规矩,众人实在没想到这个时候邹新民主动提起了铁路建设大会的事。 刘志强道:“邹县长,我记得您讲过,修铁路要冲击公路运输,还占用耕地,您是持保留态度的吧?怎么现在?” 刘志强的话还没有说完,邹新民就摆了摆手,道:“志强局长,我可要批评你啊,思想还是没有转变,俗话怎么说的?火车一响黄金万两。这次我陪着张书记到省城协调铁路项目,不容易呀!这条铁路是张书记顶着众叛亲离的压力给我们争取回来的,大家一定要跟上张书记的思想,按照书记的说法,临平的煤炭会有枯竭的一天,临平只有通过铁路融入全国铁路网才能抓住改革开放的机遇,我之前也不理解,但现在我想通了,不支持铁路项目,就是不支持张书记的工作,不支持张书记的工作,就是不支持我的工作!好吧,大家举杯提前庆祝,咱们临平铁路建设一切顺利。” 邹新民的变化,众人面面相觑,虽有不解,但也只有纷纷附和。 第二天要召开铁路勘察思想动员会,省铁局已经答应为让此次建议方案更有说服力,省铁局会安排勘察设计院对临平县铁路走向做一个大致的勘察。为了配合勘察工作,现在打算立即召开思想动员会,让全县干部群众都能够支持铁路建设。 春天的早晨,宛如一幅清新的画卷在大地缓缓展开。曙光初照,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柔和的光线轻轻地洒在县武装部的大院里小操场上。 张叔已经起床锻炼了两圈。我来到张叔身边,一边陪着张叔疾步快走,锻炼身体,一边汇报着市政法委书记周朝政交代的工作。 听到要将邹新民带到市公安局接受问话,张叔缓缓停下了脚步,做了几个扩胸运动之后说道:“罗正财在精神失常之前已经供述出了邹新民,现在罗正财已经精神失常,所说的话,在法律上有没有作为证据的可能性啊?” 我说道:“张叔,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如果能够认定罗正财在交代问题的时候是清醒的,那还是可以作为证据,如果不能认定,在此之前罗正才已经精神失常,那么,罗正财所说的话就无法作为证据。所以,朝政书记也没有说要将邹新民立刻缉捕归案,只是说让他配合调查。” 张叔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个罗正财,真是狡猾啊。不过,我还是那个态度,纪委调查,公安机关最好不要介入。” 我马上提醒道:“张叔,纪委书记可是林华西,林华西到东原出任纪委书记,可是有邹敬堂的因素,如果将邹新民交给林华西来调查,嗯,那不等于不调查吗?” 张叔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说:“这样啊,三国演义看过吧,你再看西游记也好,水浒传也好,里面有一个共同点是什么呀?” 我回答道:“张叔,这些都是四大名著吗?我都看过。” 张叔接着说:“名著之所以是名著,就是因为它刻画了人性,反映了现实,揭露了社会复杂的一面,观音菩萨收服了黑熊怪,做了看山的大神,水浒传梁山 100 单八将里面宋江啊也是收服了扈三娘,三国演义里就更多了,刘备麾下不少大将都是收服而来,被收服的人都很特别,不一定武艺高超,有的也只是普通人但背后有一方势力的支持。我们都是外地干部,外地干部和本地干部之间矛盾是不可避免的,现在我们已经处理了不少的干部,你像林华北,罗正财,当然还有几个科级干部,换做以前啊,这些人可都是地方豪强。 张叔继续说道:收服这个说法,虽然说起来可能有违党纪国法,但我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我们不可能把本地干部的势力全部都清除掉,只能在矛盾中寻求平衡与合作。 这次去省铁局争取项目啊,我看邹新民还是有洗心革面的意思,佛家也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也谈过多换思想少换人。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对以前违法乱纪的行为放任不管,而是要管就要抓到铁证。 如今罗正财无论真疯还是装疯,你们公安口子上抓了邹新民,我估计也定不掉他的罪,到最后反倒是打草惊蛇。 张叔又做了两个扩胸运动说道:修铁路离不开本土干部的支持,所以我才让邹新民担任铁路项目的总牵头人,我现在分析学武给我谈的临平的老干部极为反对修建铁路,再加上今年煤炭公司的亏损,我怀疑煤炭公司在运输上的问题和老干部有关,必定在任何一个地方,老干部都是支持发展的主力,事出反常必有蹊跷!老干部的工作离开了邹家站台难度很大呀。邹镜堂邹镜池在我干部中,话语权很大呀! 张叔,我明白了,我们先妥协让步嘛。 张叔点个点头又道:你记住,很多时候让步并不是软弱,妥协并不是认输,一切都是为了整体的稳定与长远的发展。我们在临平这片土地上,要想真正为咱群众办几件实事,就必须学会在复杂的局势中周旋,利用各种力量的博弈,达成我们的目标。” 张叔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以退为进是大智慧,矛盾产生于一切事物之中,矛盾无法避免,只有在事物发展的过程中化解矛盾啊。这些话有些深奥,不着急,你慢慢体会。至于朝政书记那里,你就不管了,我直接给朝政书记和市委沟通,将邹新民的事情交给纪委敲打敲打他。” 县委大会议室里,临县铁路建设思想动员会的横幅已经悬挂了起来,除了在职的干部之外,显眼的一点就是老干部的位置空着。到了开会的时间,县委领导班子已经在主席台上就座,而老干部一列却空空如也。 张庆合侧身问旁边的邹新民:“怎么老干部没有通知?” 邹新民一脸的茫然说道:都通知了呀 这个时候,钟潇虹步履匆匆地来到了会议室,说道:“张书记,县里的十多个老干部,正在县委大院里,他们说要到市委找钟毅书记,说坚决反对临平县修建铁路!” 张书记倒是一脸的淡定,点了点头,十分平静地说:“新民同志,你带上潇虹部长,和咱政法委华东书记啊,还有公安局朝阳局长,你们去看看,我们现在就不等了,开会。” 第 571章 造谣生事的人必须严肃处理 县里召开铁路思想动员工作会,主要目的是在全县范围内凝聚铁路修建的共识,为这一重大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的顺利推进奠定坚实思想基础。 会议的规模不小,县委常委会主持会议,主席台上,张庆合、吴香梅、赵东、邹新民等县委常委班子的领导都已坐定,就见钟潇虹疾步而来与上面的领导窃窃私语。 待得知老干部聚集抗议后,张庆合依然一脸淡定,安排邹新民和政法委书记林华东、钟潇虹与我一起去做老干部的工作。刚出门,张庆合便看向了县委副书记赵东,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赵东开始开会。 赵东清了清嗓子,打开话筒说道:“同志们啊,大家安静。现在我们召开全县铁路建设思想动员大会,今天的会议啊,主要目的是在全县范围内凝聚铁路修建的强大共识,为这一重大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的顺利推进奠定坚实思想基础。干线铁路建设对于我县的经济发展、民生改善以及区域影响力提升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它将打破我县交通瓶颈,助力我县在商品经济时代加强与外界的互联互通,促进资源的高效流通与整合,带动我县各项产业的蓬勃发展。所以啊,我们要在铁路勘察阶段就要凝聚共识、统一思想。下面进行会议第一项,由副县长冯明旺同志铁路勘察通报有关情况。” 我跟着邹新民、林华东和钟潇虹来到县委大院的小广场,红砖砌垒的花坛旁,坐着二三十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抽着烟、聊着天,偶有个别老干部情绪激动,离得远,听得不真切,只听到几个激动地声音说道:要坚决反对,绝不能让铁路修进临平,更不可能将原本属于临平的乡镇拱手送给平安县,说这是割地赔款、丧权辱县之举。 钟潇虹一边走一边数,人数足足有二十七八个人。钟潇虹纳闷道:“怎么我刚刚进去的时候才十多个人,现在都快三十个人了,这些老干部组织能力还挺强。” 林华东、邹新民两人走在前面,不时交流几句。到了小花园后,看到聚拢的多数人,我都不认识。 钟潇虹见我一脸茫然,就在我身边悄声说道:“这些老干部以前都是临平县四大班子的老领导,要么就是曾经担任过正科级的领导干部,他们在临平话语权很大。那,这个是老刘书记,以前革委会时候的一把手,那个,还有人大主任,老县长,副县长。” 老干部们聚拢在一起,见我们几个走来,很是不满地说:“林华东、邹新民,你们来干什么?我们要见张庆合,请张庆合出来给我们说清楚。” 众人纷纷附和道:“张庆合不来,吴香梅也必须来,如果他们今天不说清楚,我们就要到市里面去。” 人民之中又有人说:“不行,我们就到省委,我们就不信整个东原市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临平 70 万父老乡亲就靠着两个外地人在这里瞎指挥。” 邹新民作为常务副县长,自然先代表政府表态,见众人很激动,便从兜里掏出烟,一边散着烟一边笑呵呵地说:“各位老领导,先别急。张书记正在开会,有什么话大家先给我说,大家都是老熟人啊,没必要来这里闹来闹去。” 其中一位老干部激动地说:“邹新民,你也是临平土生土长的干部,怎么能任由县委政府乱作为呢?临平县是什么情况,你们难道不清楚?临平是以农业和煤炭为基础的县,修建铁路要占用多少耕地?你们算过这个账没有?现在的农民都是包产到户,你占了人家的地就要给人家补偿,这大几十公里的铁路修起来,要赔多少钱?” 钟潇虹轻轻拍了我的胳膊,在我旁边悄声说道:这个是以前的老组织部韩部长。 话音刚落,另一位老干部拿着拐棍在地上敲了敲,说道:“邹新民、林华东,还有小钟啊,去年修公路,咱全县群众是勒紧裤腰带出工出力,今年还要修公路,接下来又要出河工挖河,如今已经不再搞生产队了,群众都是义务劳动,修公路、挖河,我们都不说了, 毕竟造福的还是咱临平自己的群众。你在这里修铁路,我想问问咱临平 70 万父老群众,有谁一辈子能坐上几次火车?难道是为了某位领导回娘家方便吗? 这话一出口,我马上听出了,老领导应该说的是香梅县长了。 钟潇虹道:现在说话的是政协的老主席何主席,算年龄都快七十了。 这个时候,旁边又一人道:我今年都 65 了,没有火车,我不一样活?出力不讨好的事要少干!给别人做嫁衣的事,就不能干。我觉得领导干部不要为了个人的政绩好看,现在拍脑袋决定,到时候拍屁股走人,留下的烂摊子还不是咱们临平群众收拾。” 钟潇虹一脸严肃的道:这是以前的副县长,管交通的。说完之后又碰了我一下道:这个是县委的老孙,以前的副书记。 只见老孙副书记十分激动地说:“大家说的都很有道理,还有啊,华东、新民我们听说要将咱们临平三个乡划转到平安县去,有没有这回事?” 邹新民和林华东一直在陪着笑,来的老干部不少都是两人之前的老领导,自然没有在他们面前说硬话的道理。 邹新民上前一步说:“老书记呀,平安县到时候也会给我们三个乡,作为交换。” 这孙副书记一听顿时怒不可遏,说道:“邹新民,你这是什么话?林华东,你年龄大一些,你应该知道当年为了平水河争灌溉水的事,咱们和平安县没少打架吧?咱们伤了的人也不少。当初你当公安局长的时候拿着枪顶在前面,要和平安县人干仗。临平的土地是临平人民的,怎么能当成商品一样随意交换?我一直给你们讲商品经济不是社会主义,现在好了,你们连土地都可以换。临平的每一个乡都是临平的历史传承、文化脉络,还有众多乡亲们世世代代的生活记忆,怎能说划转就划转?把自己的娃往外推,这不是出卖临平的利益吗?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位的时候,一心守护临平,绝不容许这样损害临平根基的事情发生。铁路建设如果要以牺牲我们的土地、我们的乡镇为代价,那我们坚决不答应。”说完之后,忍不住举起拐棍照着邹新民的屁股拍了一下,说道:“你给我当过秘书,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我看了一眼钟潇虹邹新民,只见邹新民只是给这孙副书记赔着笑脸,怕是再说一句话,还要挨上一拐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林华东和邹新民毫无招架之力,我看这些老干部对外地干部抵触情绪非常大,也就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静静地听。 老孙书记环顾四周说:“邹镜池呢?邹镜池在不在?不是说已经联系了车组织大家去市委吗?车怎么还不来?” 这时,从人群后面让开了一条通道,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邹镜池缓缓走来,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邹镜池身上,现场也随之安静了几分。 邹镜池没有当过县委书记,当年在县里实权最大的官也就是科委主任,临近退休才逐步解决了正县级的人大主任,而因为其弟弟邹镜堂的原因,反倒成了老干部中的核心。 邹镜池看了看围聚的老干部们,又看了看林华东和邹新民,轻轻叹了口气说:“县到现在这个时候,县长和书记都不来解决问题,这不就是拿我们老人不当回事吗?我们是都退了下来,但我们还都是党员,党员有向党组织反映问题的权利。我看县委是不会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既然县委不帮我们解决,我们就去市委嘛。市委不给我们解决,我们就去省委嘛,不要看我们这些老家伙年龄大了,在省委,我们还是认识人的。” 我看着邹镜池说话中气十足,气宇轩昂,心里暗自感叹一句,这好家伙,去年在录像厅看黄色录像被抓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份神气。 正说着,一辆大巴车稳稳地开进了县委大院,邹镜池大手一挥道:“准备上车。” 邹新民忙跑到邹镜池身边,低三下四地说:“大叔,我是铁路项目的总牵头人,你要给我个面子。不然我在庆合书记那里不好交代呀,我的二叔镜堂书记也是支持咱们修铁路的。” 邹镜池毫不客气地说:“你二叔离开临平的早,并不了解临平县的情况,我这么大的年龄都没有坐过火车,咱们普通群众,又有谁会坐火车?新民啊,立场要坚定,考虑要长远。让开。” 见众人真的要蹬车去示威,我从人群后面挤了过去,轻声而又尊敬地喊了一句:“邹老,市委就先不去了,等庆合书记开完会,我们坐下来慢慢商量嘛。” 邹镜池和我见面的次数不多,今天我又没穿警服,邹镜池一时没看清我是谁,诧异道:“你是?” 我忙介绍道:“邹老啊,我是临平县公安局局长李朝阳啊,我们见过面,您忘了?上次在录……” 我还没说完,邹镜池就猛一拍我道:“哦!李局长,老朋友了,老朋友了,对对对,上次在路边还打过招呼,见过面见过。” 我马上说:“邹老啊,庆合书记委托我向您报告,等他开完思想动员大会,咱们坐下来好好商量。” 邹镜池欠我一个人情,这人情不好还,但汽车已经到了,手脚快的几个老同志已经坐上了汽车,邹镜池面露为难,探头看了看车上的老同志,又看看背后等着上车的人,思考片刻拍了拍汽车的车厢,砰砰三声过后,说道:“老刘,老孙,马主任,我看这样吧,咱们都是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也知道县委如今正在开会,贸然中断会议也是不妥,我看咱们就给华东、新民还有小李局长一个面子,在会议室里等,看一看县委是什么态度,再做决定也不迟。” 老刘书记刚放下拐棍,探头看着邹镜池说:“镜池啊,早上你快把我的心脏病都整出来了,保证车到就走,这车来了,你怎么就犹豫了?” 邹镜池上车,搀扶着老刘书记一边下车一边说:“刘书记啊,年轻人也不容易,你看新民和华东都在这儿,如果咱们不给面子,多少也有点说不过去。”说着在车上一招手喊道:“新民啊,回去把茶泡上,我请几个老领导先过去坐。” 邹新民忙点头道:“哎哎,早就准备好了,早就准备好了。”说完,邹新民靠近我说道:“李局长,你啥时候跟我大叔成朋友了?我印象中你们没什么交集啊。” 我环顾四周,悄声说道:“新民县长啊,我和老先生之间有点业务上的往来。” 老干部们在会议室里一边坐着喝茶,一边议论纷纷,坐下来之后,语气和态度都缓和了不少。邹新民和林华东在里面应付着,我和钟潇虹则回到了会场,向张庆合点了点头。 会议并没有因为老干部的反对而终止,照常按照会议议程,张叔将为什么要修铁路、怎么修铁路、修铁路能干什么这三个关键问题向大家一一阐述。 在赵东宣布散会之后,李亚男忙快步走上主席台,将凳子往后一拉,顺手就将张叔的杯子和笔记本拿了起来。 我和钟潇虹也忙上前,将情况向张庆合作了汇报,张庆合听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很平和地说:“香梅啊,赵东啊,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县委大院里有三四个会议室,其中有一个会议室是专门作为县委常委会和县政府常务会开会的地方。 老领导们坐在常委会议室里,找到了当年当领导的感觉,勾起无数回忆,交流之中也少了些关于铁路的争论,反倒在会议室里回忆当年自己在会议室指点江山的情形。 几分钟后,张庆合、吴香梅笑着走了进来,一进门张庆合就双手抱拳,十分老道的说道:“各位老领导,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散了会我带着香梅县长啊就来听大家作指示来了。” 众人刚才还义愤填膺,但真的看到县委书记和县长前来握手后,也都站起身,陪笑着握手,倒也没了刚才的不近人情。 张庆合说道:“大家都坐吧,我们来听一听咱们老领导有什么指示。” 老干部们落座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也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发言,毕竟自己是退了下来把自己的子女、儿孙不少还是在临平工作,明着得罪县委书记的事,谁都不愿意干。 邹镜池看了看左右大家都没有表态的意思,就鼓起勇气说:“庆合书记、香梅县长,今天我们这些老同志聚在一起,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说咱们临平县不能修铁路,主要原因也不复杂,有以下几条:第一,咱们临平县是农业县,耕地是临平生存的根本,大家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关键时候能救命的,只有庄稼” 我听着邹镜池的发言,逻辑清晰,中气十足,不愧是当过正县级干部的老干部。 邹镜池发完言之后,断断续续又有几个老干部发了言,但其主要意思相差不大,第一就是耕地的问题,第二就是乡镇置换的问题,第三则是劳民伤财、出工出力后的回报问题。 张庆合和吴香梅认真地记录着大家的发言,看老干部们说得都差不多了,张庆合放下眼镜说:“各位老领导,大家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需要特别补充的。这时坐在张庆合旁边不远的县人大主任老万端起茶杯,轻咳一声,说道:“张书记,我也来发个言吧。” 张庆合点了点头,示意老万说下去,又戴上眼镜,拿起笔,准备记录。 老万说道:“庆合书记、香梅县长,还有各位老领导、老同志,我发个言。刚才啊虽然没有邀请我参会,但我和几位参会的干部交流,大家对修建铁路事情还是有不同看法的,只是碍于在大会上领导们的面子,没好提出不同的声音。一些干部也认为,咱们县有煤矿,围绕着煤炭运输,县里的煤炭公司和一些个体户都买了货车,大家担心一旦干线铁路修通之后,会严重冲击咱们的货运市场,特别是抢占煤炭运输的市场,这个群体规模不小,请庆合书记要慎重考虑。” 众人听了之后瞬时交头接耳起来,不少人频频点头,对县人大主任老万投以赞许的目光。 张庆合头也不抬,继续做着记录,说道:“老万,还有没有?” 老万说道:“没有了,张书记,我只补充这一点。” 张庆合点了点头,继续一边写一边说:“这个意见是谁提的?我必须要予以严肃处理。” 老万的脸色有些尴尬,看了看张庆合,又看了看老干部,说道:“庆合书记,我只是听到有人在议论,具体的名字,具体是谁没看清楚。”又尴尬一笑道:咱们县委要允许同志们说实话嘛,不能搞打击报复这一套啊! 张庆合点了点头,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钢笔,摘下眼镜,环顾众人之后,敲了敲桌子,语气严厉的说道:“老万啊,造谣生事的同志该不该严肃批评?我在会上已经说的很清楚,咱们修的是事关国家战略的干线铁路,要保障绝对的安全,煤矿区有塌陷的风险,干线铁路绝对不能走煤矿区,所以说,干线铁路短期来只作为客运线路使用,大家不要奢求通过铁路搞煤炭运输。你说这是不是有个别同志在造谣生事啊!” 众人一听,顿时面面相觑,全部将目光集中在县人大主任老万身上,看老万一脸的茫然,结结巴巴地说道:“咱这干线铁路不拉煤啊?” 第 572章 要让钟潇虹闭嘴 张庆合自然是听明白了,县人大万庆峰主任的言外之意,既有对没通知自己开会的不满,也有在现场挑事的心思 。张庆合略显严肃,又用手指叩了叩桌子,说道:“万主任啊,刚才的思想动员会上,我和香梅县长专门讲到这个问题,短期来看,国家和省局是没有在临平县修建运煤专线的计划。所以,我看同志们所担心的对煤炭运输所造成的影响,我看是多余的嘛。” 老干部们之所以聚集起来,是因为临平县的干部从省铁局回到县城后,马上筹备召开了思想动员会,要修铁路的消息不胫而走。 老干部们就自觉串联了起来,找到了县人大的主任老万和邹镜池,毕竟两人一个是在职的正县级干部,一个则是在省城有着特殊关系的干部。之前李学武的时候,大家已经闹过一次,好不容易将铁路改道到了平安,如今被张庆合又改回来了,众人自然心有不满。当然,不满的原因是复杂的,既有担心抢了煤炭运输的生意,也有思想保持担心占用耕地,更有担心将三个乡划转到平安。 张庆合继续说道:“关于煤炭运输的事已经讲明白了,万主任,还有其他领导,这方面还有没有意见啊?” 老万听了之后耷拉着头,红着脸,很是不好意思,听到张庆合叫自己,搓了搓手,尴尬一笑道:“这个……庆合书记啊,实在有点对不住,哎呀,年龄大了,耳背眼花,既没有看清,也没有听清,就在会议室里发了不该发的言。庆合书记啊,咱俩年龄相当,我给你道个歉,也不丢人,这件事怪我,怪我没有了解清楚就贸然发言。 张庆合道:老万啊,咱俩还说这些?生分了啊! 老万仍不甘心的道:庆合书记啊,我想问一句,目前来看,上级是没有在临平县修建运煤专线的事,我想问的是,以后有没有这个打算?就是通车后有没有这个打算啊?” 张庆合淡然一笑道:“万主任啊,幸亏你是在职的正县级领导,如果是个普通群众这样问,那么我一定会怀疑你是搞煤炭运输的人啊!” 此话说完,老万脸上又是一红,咧着嘴尴尬一笑,尽显内心的慌张。 张庆合又看了看左右说道:“既然咱们万主任提出来了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啊。但是万主任你也说了,咱俩年龄相当,都是五十七八的人了,老眼昏花,目光短浅,倒不是我们看不了那么远,而是因为我们干不了那么久。包括现在铁路还是一个思路,从纳入设计、线路勘察、施工动员、施工组织、线路验收正式通车要到 97 年。我现在表了态,到了新世纪县委书记能执行我的决定吗?我看不能。老张从来只说实话,不能忽悠大家。老万啊,我们这一代人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们请下一代更有智慧的人来回答嘛。” 说完之后,轻轻拍了拍桌子,指了指邹新民笑着道:“新民同志,你作为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又是铁路建设的总牵头人,也是咱们县委县政府重点培养的年轻本地干部,煤炭运输的问题不要回避。你要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啊。以后修不修运煤的专线?” 邹新民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慢慢揣摩着张庆合的讲话,老万的意思就是想让张庆合表态,以后临平的铁路也不会修建煤运专线,再来抢夺货车运输市场。但邹新民没想到的是,张庆合让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 邹新民听完之后有些茫然,然后看了看老同志,又看了看张庆合,心想:“张书记,你这不是把我往火上烤吗?” 张庆合双手夹着烟,十分自然地说道:“新民啊,那个时候我都是退休老头坐到对面去了,我也想听一听咱们县委重点培养的干部是如何考虑的呀?” 邹新民尴尬地挠了挠头,就看向了吴香梅。 吴香梅忙笑道:“邹县长,我是外地干部,在咱临平最多也干不了十年啊,问题只有你来回答。” 邹新民拿着笔在手上一边敲一边思考,就笑着道:“这个,这个……啊,这个,各位老同志,按照规划,一切顺利的话,干线铁路 97 年才能通车。不可能通车之后就修支线吧?算时间都到了 21 世纪,那个时候万主任您老人家都 70 岁了,俗话说人活 70 古来……” “稀”字还没有说出口,万主任就一拍桌子道:“滚,去你的,小邹啊,你这是说老子活不过 70 啊?” 邹新民挥着手尴尬地解释道:“哎,万主任,万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到了七十岁,黄土都埋到眉毛了……” 万主任一拍桌子道:“你小子还是说老子活不过 70?老子活不过 70。那对面这些老同志呢?”说着顺手一指对面的孙副书记,点了点道:“人家孙副书记今年都 71 了。” 对面的孙副书记忙道:“老万啊,你是嫌老子活的长,是不是?” 原本紧张的氛围,瞬时变得轻松了起来。邹新民见状,起身从兜里掏出烟,走到每一个老同志的跟前,乐呵呵地发了一支,一边发一边道:“十年后的事情,十年后咱们再探讨嘛。” 众人闲聊了一会之后,孙副书记一边抽烟一边道:“庆合书记,我再补充一点,那就是,临平的十九个乡镇,大家都是有感情的,怎么能将乡镇作为条件交换给平安县呢?有没有征求过乡镇群众的意见?” 张庆合抽了一口烟,很是平静地说道:“老孙书记提的这个问题很在理啊,今天开会,我专门讲到过这个问题。换与不换,不在县委拍脑袋决定,而是要认真地征求群众意见,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投票的方式嘛,是否愿意去平安县,由咱们群众自投票决定。但我提一句啊,这次是双方的一个设想,问题的根源不在我们临平群众,而在平安群众,这个场合,今天我就不展开讲了。孙书记,您认为这样安排合不合理?” 三个乡镇划入平安县,由三个乡镇的群众自己决定,这个回答,老孙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张庆合又从国家战略和国家利益的层面给大家讲了修铁路的好处,而至于耕地的问题,在座的人没有一个人会去种地,事实上也不会真的去争取什么耕地的利益,也就没有人再表态说话。 张庆合又问了两遍:“同志们,大家还有没有不同意见啊?” 邹镜池所关心的就是煤炭运输的事受到冲击,既然张庆合都已经表态,邹镜池自然也就没有再阻挠修建铁路的道理。 邹镜池看大家都不表态就主动说道:“庆合书记啊?我发个言吧。作为一名老党员老干部,我对今天的冲动啊,向县委张书记和香梅县长表达个歉意,人年龄大了,在认识上和思想上高度不够,我只代表我自己表个态啊,支持咱们临平县修铁路,支持咱们国家的重大工程建设。” 邹镜池和老万两人都表了态,众人也就没有在闹下去的道理。临近中午时分,也就散会了。我还有些工作要谈,就和张叔一起去了办公室。张叔坐下之后,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道:“开了一上午的会,口干舌燥啊。” 我想起张叔在会上的表态,就问道:“张叔您说的那三个乡,愿不愿意到平安,关键在平安群众是什么意思啊?我咋没太听懂?” 张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摆了摆手道:“坐下说吧!” 我忙抽了一支烟,递给了张叔,又双手给张叔点上烟。张叔抽了两口,往椅子上一靠,说道:“朝阳啊,这么说吧,土地置换的这个方案根本行不通。” 看我一脸诧异,张叔又道:“临平县经济社会发展在全市倒数第三,平安县经济水平在全市正数第二,看这个势头,要不了几年就有可能追上光明区,哦,当然,如果光明区不分出去成为工业开发区,那平安县短期是赶不上光明区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啊,临平县的群众自然是想划到平安县去,平安县的教育和医疗都已经走到了全市的前面,这一点上讲群众自然愿意干。咱们干部的工资,临平县的工资比平安县少了 1/4,平安县过年可以给大家发奖金,临平县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临平的干部也想调到平安县去拿高工资,这个都很正常,所以我看咱们的干部兴致很高啊。 我听了之后,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张叔又道:但你想过没有?平安县的干部群众又有几个人想到临平来?三个乡划转过来,目前来看平安县这个工作根本就推动不了。所以啊,土地置换的方案看似公平合理,实际上无法成行。朝阳,我是站在为国分忧的高度做出的这个决定。97 年铁路不通,影响深远,后患无穷啊!” 听完之后我十分震惊地看着张叔,良久之后才道:“张叔,如果平安县干不成,继续反对临平修路怎么办?” 张叔摆了摆手,说道:“会议纪要都已经出了,铁路的事儿是国家战略已成定局不会再改。临平县和平安县都没有机会再出尔反尔,铁路局不会如此的儿戏。总之一句话吧,老张愧对平安父老。” 我又很是担心的说道:“张叔,如果红旗书记再来找您,恐怕咱们不好见面啊?” 张叔往椅子上一靠,看着空中,良久之后才说道:“平安县的干部群众不愿意交换到临平来,责任不在临平,只能说平安的干部能力不够。民意不可违啊,这件事情上,他们答应了就是吃不完的哑巴亏。所以我才说我愧对平安父老。小子,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说出去之后,你张叔我身败名裂啊,我只希望红旗书记有更高的智慧来解决这个事啊。” 我和张叔顿时都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氛围有些沉重。张叔又说道:“对了?朝阳,找我什么事啊?” 我将县公安局服装采购的事,向张叔作了汇报,并初步提出了处理意见,也就是免除粟主任办公室主任职务,由棉纺厂补贴县公安局一批棉大衣。 张叔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道:“县公安局内部管理的事情,你看着办,不需要汇报,至于县棉纺厂补贴军大衣的事情,我基本同意,你同香梅也商量一下,棉纺厂的领导班子,有必要该做调整就做调整。”说完之后两个人也就准备去食堂去吃午饭,刚刚出门就看到亚男早已等在门口,看我们出来,亚男上前一步道:“张叔,下午的安排有调整,平安县副县长张云飞带着省城来的食品专家,对接饮料厂的事,时间改到了三点,所以要用晚餐。晚上的时候就有两拨客人,一波是市政府督查室的刘主任来督查计生工作,另一拨客人就是平安县的张副县长,您看您陪哪一边?” 张叔一边走一边道:“这样吧,我先和刘主任见面,半场的时候我去和云飞碰几杯,两拨客人都安排在县委招待所吧。” 亚男随即拿出个小本做了记录,一边记录又叙述了一遍。 而在市里,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和林华东、林华南三兄弟,在市煤炭招待所包间里吃着饭。 林华东道:“今天啊,差点来不成,老干部们因为铁路的事,在县里闹矛盾,不过都圆满解决了。” 随即将张庆合和老干部开会的情景,向林华南和林华西当作谈资说了起来。 林华南听了之后,说道:“修铁路是好事,这些老家伙思想这么僵化呀!” 林华东自然是清楚煤炭公司运输的事,也就将前因后果都向两人说了。 林华西听了之后,暗自摇头说道:“这些都是华北在的时候干的好事吧。” 林华南道:“老三,这是环境造就的,各地煤炭企业其实都差不多。” 林华西又道:“这么大个煤矿,竟然做成亏损,如果我是张庆合,也要把华北调开啊,现在看起来,张庆合这个人还是很厚道的,没有将华北直接送到纪委去,反倒是华北交的那些狐朋狗友,一步一步将他带入深渊。” 林华南劝道:“华西,你也不能这样说,交友不慎也有家教不严的问题,我们两个当哥哥的也都有责任。” 林华东也是劝慰道:“华北的事儿,我一直在和公安局的同志做着沟通,从目前来看,华北安照纵容妇女卖淫的事,应该可以摆平,但是买枪的事,造成了公安机关人员伤亡,这一点不好办。” 林华西点了点头说道:“我和周朝政书记接触过两次,这个人原则性很强,也很护犊子,想让他松口并不容易,我看还是要从下面做工作。大哥,你这边在和这个李朝阳局长沟通沟通,法院那边也打个招呼,毕竟华北买枪还是为了护矿。我现在倒是担心临平县的那个女组织部长一直在追着不放,下药强奸的事很麻烦呀!” 林华东说道:“这件事也有余地,只要罗正财一直疯下去,事情就好办,毕竟他是强奸的当事人嘛。他这一疯,拯救了多少干部啊。” 林华西慢慢端起个茶杯,喝了口茶,说道:“罗正财倒也不复杂,我到现在也没有分清楚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华南,你找的带话的人事情办的很圆满。先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大哥,临平县的那个女组织部长,这个人要让她少说几句,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林华东摇了摇头,说道:“华西啊,不好办,毕竟她现在是县委书记张庆合眼前的红人,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据说她和邓牧为书记的女儿关系匪浅。” 林华西端着茶杯,轻抿一口茶,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敲打一下也不难,她既然被强奸,为什么还能当组织部长?她和罗正财之间,这是不是一种你情我愿的交易?强奸的说法恐怕也站不住脚。” 林华南听完之后猛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对!你们纪委就查她这一点,叫什么?这叫权色交易……” 第573 章 市委书记不点头不能带走 煤电厂作为临平县的三大工程之一,是贯彻省政府“煤从空中走”的重要举措。电厂建设之后,将极大缓解东原市电力紧张的问题。在李学武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就拿到了省计委的批复,张庆合在担任县委书记之后大力推动煤电厂工程步入正轨,迅速组建了煤电厂的领导班子,煤电厂的书记兼建设指挥部的总指挥由县政协副主席、县煤炭公司的书记王振来兼任。在经过多方考察之后,确定了煤电厂的领导班子的副职领导,三名副职之中,一位来自煤炭公司煤矿办公室主任谷永水,另外两人一人来自乡镇,一人来自其他县属企业。 任前谈话已经是最后一个环节。由于是临平第一个煤电发电厂,县委政府对煤电厂的领导班子寄予了厚望,在任职之前,就由组织部长钟潇虹分别与众人谈话。 组织部办公室门口,县煤炭公司煤矿办公室主任谷永水,已经在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看着人来人往的县委大院,谷永水一边抽烟一边又有颇多的感慨。 自己当年和如今的组织部部长钟潇虹一同分到了煤矿,当时煤矿还不如现在阔气,办公条件也很简陋,两人作为组织上新分来的年轻人,在生活之中多有帮助。 谷永水依稀记得当年的美好岁月,两人时常一起去矿上的食堂吃饭,钟潇虹还为自己洗过衣裳,自己时常借来自行车驮着钟潇虹去煤矿大集赶集,有时候调皮一下也会故意捏一捏刹车,钟潇虹顺势也会从后面抱住自己。日久生情,慢慢地也就互有好感。趁着没人的时候,两人也会一起牵一牵手,谷永水依稀记得,当年过年的时候,自己曾经送给钟潇虹一条红色围巾,钟潇虹围在自己的身上,高兴的手舞足蹈,趁着没人还亲了自己一口。 只是时间流逝,造化弄人,钟潇虹调到县政府办公室十分突然。不久之后,煤炭公司的领导就找自己谈话,说钟潇虹已经和县里领导的侄子谈了对象,如果自己再敢纠缠钟潇虹,直接开除。为此,矿上的老书记还安排自己去外地进修了半年。回来之后,矿上老书记的闺女就对自己展开了追求,但看和钟潇虹已经无望,谷永水也就只有和矿上老书记的女儿结婚生子,过上了平凡人的生活。 后来老书记和林家的人不对付,没有受到重用,郁郁寡欢地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 想到这里,谷永水不由得又感慨了一句,钟潇虹也不容易,县长侄子罗焕清如今是锒铛入狱,而曾经的县长如今竟然传出成了罹患精神病的消息。钟潇虹——自己曾经喜欢的女人,虽然“位居高位”,但家庭不幸,却让这个铮铮铁骨的汉子心里多了一份怜悯之心。想着想着,烟蒂已经烫手,又捏着烫手的烟蒂抽了三口,才将这烟蒂随手丢进了身后的花园里,心里暗骂了一句,这烟是越来越不经抽。 刚刚丢了烟头,就有人出门叫道:“你是煤炭公司的谷永水同志是吧?现在钟部长要找你谈话了,往里面走,倒数第二间办公室,牌子上写着组织部长,你自己去吧。” 谷永水很是恭敬地点了点头,抖了抖自己洗得已经泛白的暗色粗布工装,上下打量了一下煤矿发的崭新的黄底子胶鞋。总觉得是这身打扮是老马换了新鞍,很是不匹配。如今要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初恋”女友,本想打扮的成功一些,可是这些年自己就没有添置过新鲜衣裳,发的工装也已接济了家中的兄弟,如今这身打扮,已经是自己最拿的出手的装扮。 谷永水担任煤矿办公室主任,按说应该是家庭幸福,生活美满,但奈何妻子多病没有上班,只能领取基本的工资,家里又有两个孩子,除此之外,谷永水还要赡养自己的父母,所以这些年来,虽然是煤炭公司的二级机构的办公室主任,但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特别是老岳父去世之后,家里的条件更加艰难。 到了钟潇虹的办公室,门虽然开着,谷永水还是十分客气的轻轻敲了敲门。钟潇虹也早已知道,接下来要谈话的是谷永水。 钟潇虹抬起头,看到谷永水略显拘谨地站在门口,心中也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微微点头,轻声说道:“永水”思索了下之后,又加了“同志”二字,“进来坐吧。” 谷永水走进办公室,在钟潇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搓了搓衣角,整个人都显得不太自然。 钟潇虹端着杯子喝了口水,也是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放下杯子后道:喝茶还是白水。 谷永水忙摇头道:啊,不渴不渴。 钟潇虹抬头看到谷永水的拘谨模样,竟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说道:“怎么?你害怕见到我?” 谷永水缓缓抬起头,自觉脸色发烫,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曾经心爱的女人,如今的钟潇虹打扮精致,面容俊俏,衣着得体,乌黑的秀发扎成了马尾,显得精神干练,俊俏的脸庞比以前更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 谷永水怯生生地说道:“钟部长、您好。” 钟潇虹捋了捋了头发,笑着说道:“好久不见呀!你比以前显得苍老了不少啊。” 谷永水说道:“也不是没见过,上次你陪着地区的领导来煤矿调研的时候,我看到过你。” 钟潇虹眼神一转,回应道:“我怎么没有印象啊?” 谷永水说道:“哦,那个时候我在会议室外面做后勤保障工作,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谷永水已是有家室之人,钟潇虹虽然有万千的话语想去倾诉,更想解开当年何不辞而别,也想问一问,怎么就和老矿长书记的女儿谈起了对象,但想着已是过眼云烟,蓦然回首已近十年,自己虽然离婚孑然一身,但毕竟谷永水是有家室和子女的人,何必再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不觉之中,钟潇虹往前挪了挪座椅,让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心理学上讲,这也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生好感而下意识采取的动作。 钟潇虹说道:“永水同志,我们说正事,根据临平县企业干部选拔任用管理办法和有关规定,经过民主推荐、现场考察、群众投票和组织审议,组织上决定将你调到新成立的煤电厂担任副厂长、筹备组副组长。县里将你调过去啊,是因为你在煤炭煤矿办公室工作出色,成绩突出,能力也得到了煤矿领导和干部职工的认可。煤电厂是县里的三大工程之一,市委、县委高度重视,是一项重大的民生工程,希望你不负组织重托,踏实工作……。” 谷永水从身后泛白的帆布包里取出笔记本,拔开钢笔,认真地做着记录,毕竟钟潇虹已是县委组织部,谷永水端坐着,态度很是端正。 足足写了两大页之后,钟潇虹静静地看着谷永水认真的模样,又侧目看了看谷永水背后的破旧帆布包,心生怜悯的道:“永水,你家里,都还好吧?” 谷永水抬头看了一眼钟潇虹,拿起笔又准备写,钟潇虹笑了一下道:“这不是谈话内容,刚才的谈话内容已经谈完了,这是我个人对你家庭的关心。” 谷永水听了之后,腼腆一笑,说道:“哦,我还以为这也是谈话内容,我家里呀,我家里挺好的。” 谷永水和钟潇虹的前夫罗焕清打交道颇多,自然知道钟潇虹和罗焕清两人之间是没有孩子的。谷永水本想说自己有两个孩子,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虽然自己日子过得清贫,但毕竟还算是家庭完整,而钟潇虹现在是一个人在生活,一个女人,官当的再大,没有家庭的温暖,也算不上是一位成功人士。 钟潇虹很是淡然地笑了笑,双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笑着说道:“永水同志,今天的任前谈话结束了,祝贺你成为企业领导干部。”说完之后很自然地伸出了手,打算与谷永水握手致别。 谷永水看着钟潇虹,又看看钟潇虹的手,想起之前钟潇虹“移情别恋”并没有伸出手,只是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感谢。 钟潇虹看过谷永水的动作僵硬,也是很释然地一笑,点了点头。 谷永水刚要出门,这个时候门口就走来了两位衣着正式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人敲了敲门说道:“请问是钟潇虹同志吗?” 钟潇虹说道:“你们是?” “哦,我们是市纪委的,要找你了解点情况,请你简单收拾一下,跟我们回市纪委配合调查。” 谷永水听到之后,微微一愣,毕竟罗焕清和罗正财被查的事,已经不是秘密,而钟潇虹不仅没有受到影响,还从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直接升任了县委常委,这里面的内情谷永水并不知道。看到来的人是纪委的人,要带走钟潇虹,就很是关心地问道:“你们是市纪委的,找她干什么呀?” 纪委的同志相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你是什么人?” 谷永水说道:“我是来办事的人。” “来办事的人?这是我们的工作秘密,你也不要打听,我们也不会说。钟潇虹同志,您收拾一下就跟我们走。” 钟潇虹自以为是纪委了解罗正财的情况,倒也不慌,只是淡定地说道:“你们来找我,我们县委庆合书记知不知道?” “哦,我们徐主任正在庆合书记的办公室。” 钟潇虹听到庆合书记知道这件事,心里也就踏实了下来,看着满是担心的谷永水,说道:“永水同志,我没事,你好好工作,不要辜负县委张书记的信任。” 县委书记张庆合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对面坐着市纪委监察室的徐主任,桌子上的茶满满的已经没有了热气。 张庆合十分诧异道:“徐主任啊,你们找钟潇虹了解情况,完全可以在我们县委了解嘛,何必将人带到市纪委去,钟潇虹是我们县里刚刚提拔的干部,被市纪委带走问话,我怕影响不好啊。” 徐主任手里抱着档案袋略作思考,说道:“张书记,钟潇虹同志不仅仅是问话这么简单,用我们的话讲,叫做配合调查。” 看张庆合还略带疑惑,徐主任又道:“张书记,通俗来讲,配合调查并不只是配合调查别人的问题,也不排除钟潇虹同志自身也有问题。毕竟她和罗焕清共同生活过多年,又给前任县长罗正财当过多年的办公室主任,有些事情不请她过去说不清楚。” 张庆合来临平工作不久,对于钟潇虹的了解,也只是基于自己到任之后的表现,而且市委钟书记、邓副书记对钟潇虹在临平反腐工作中做出的贡献也是认可的,但人都是复杂的,钟潇虹到底有没有自己不掌握的情况,张庆合这个时候心里反而没了底气。 张庆合搓了搓眼镜,又道:“徐主任啊,钟潇虹同志担任的是临平县人民政府的办公室主任,并不是罗正财同志个人的办公室主任嘛,任职都有相应的文件,也符合相关的程序,作为现任的县委书记,我对钟潇虹同志现在的表现是认可的。” 徐主任深知张庆合能从平安县调任临平县担任县委书记这和市委钟毅书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平安的干部在整个东原名声在外,既然张庆合说出了认可钟潇虹的话,徐主任也有意提醒道:“庆合书记,您是临平县委书记,是临平县党的负责人,向您通报案情也不违规。是这样啊,在侦办罗正财违法乱纪行为的过程中啊,我们怀疑钟潇虹和罗正财之间存在着权色交易,所以这件事情,钟潇虹必须给我们回去说清楚。” 张庆合很是疑惑道:“怎么,罗正财现在清醒了?” “哦,这倒没有,罗正财已经被我们安排到市第四人民医院,也就是我们说的精神病院接受进一步的治疗,但从之前反映的情况来看,有这方面的嫌疑。” 张庆合听完之后说道:“徐主任,您这个说法我并不认同,从我们县委掌握的情况来看,是当初林华北下了药,罗正财趁人之危才会发生那种关系,怎么能谈得上是权色交易呢?” 徐主任客气地说道:“张书记,问题就出在这儿,事发之后,钟潇虹采取了哪些措施?有没有报警?有没有向我们的组织反映情况,为什么依然回到了县政府来工作,并逐步成为了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这期间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在这个提拔的过程中,两人之间有没有再次发生不正当的关系?张书记,如果这些不调查清楚,反倒不好下结论。” 张庆合听了之后,倒也觉得有一定道理。张庆合也清楚,钟潇虹一个弱女子,又受当时的家庭拖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女娃娃,很难有豁出去的胆量。 张庆合还想再为钟潇虹解释几句,徐主任挥了挥手,说道:“庆合书记,您给我说意义不大,这个我们要经过调查,听当事人钟潇虹怎么说,您说是不是?” 张庆合道:“徐主任,钟潇虹同志是女同志,能鼓起勇气向组织反映问题,已经实属难得,当时的环境和条件十分复杂,根本不允许钟潇虹做出第二种选择?” 徐主任道:庆合书记,您这种说法我不认同,当时也是咱们人民政府嘛,当时也有咱们公安机关和纪检机构嘛。 正在这个时候,纪委的同志带着邹新民来到了办公室,邹新民神色略有慌张,说道:“张书记,您可得为我说几句话。他们说现在罗正财县长在精神病院一直喊我的名字,就带我去了解情况,我和罗正财之间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呀。” 对于邹新民的事,张庆合并不担心,自己本想着和钟书记沟通一下,将涉及到邹新民的线索移交到纪委去,没想到自己还没有说话,纪委的同志就来找了邹新民。 张庆合说道:“新民同志,你和罗正财之间到底有没有不法之事啊?” 邹新民忙说道:“他冒犯的是女同志,我是男人,不可能发生什么事。他是县长,我是常务副县长,我们两个工作交集自然是有的,但在生活上,我们之间分得很开啊,对于罗正财嫖娼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 徐主任忙轻轻咳嗽了一声,两根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说道:“新民同志啊,现在我们都还没有说因为什么找你,你怎么能胡乱猜测呢?我们找你只是单纯的了解情况,请你不要过度解读。” 张庆合自然明白,这是林华西故作姿态,好显示出自己一视同仁,毕竟徐主任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对待邹新民是了解情况,对待钟潇虹则是配合调查。 张庆合缓缓抬起手,两根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两下,说道:“新民同志,你放心大胆地去市纪委了解情况,有什么事,县委会给你做解释。” 事实上,林华西作为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在采取一系列的措施之前,并没有向身为副处级干部的邹新民通报情况,突如其来的纪检人员让邹新民心里慌了神,一时之间也有些慌了神,也就叫着嚷着要来见张庆合。 听到张庆合如此表态,邹新民发自内心地感动道:“庆合书记,庆合书记啊,我说真的,你要早两年到咱们临平县就好了呀。” 张庆合挥了挥手,说道:“好吧好吧,这个时候不是拍马屁的时候。” 邹新民拍了拍胸脯,一本正经的道:张书记,这是发自肺腑的啊! 两人带着邹新民走后不久,又有纪委的人员带着钟潇虹来到了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 钟潇虹并不知道市纪委所谓的配合调查言外之意,很是平静地到了张庆合的办公室,说道:“庆合书记,我跟他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张庆合抬头看了一眼钟潇虹,面色凝重地说道:“潇虹同志,这样,我再问几个问题,徐主任啊,你们这次来临平,市委钟毅书记是否清楚?” 徐主任揉了揉鼻子,在沙发上靠近了张庆合,又觉得不妥,说道:“你们两个把潇虹同志先领到办公室去,等待通知。”这才笑着对张庆合悄声说道:“庆合书记,只是配合调查,并不是停职接受调查,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嘛。所以市纪委还没有向市委做报告。” 张庆合手握眼镜点了点头,说道:“邹新民和钟潇虹同志都是市管干部,配合市纪委调查是应该的,我觉得你们可以就在县里了解情况,我们县委全力支持配合。如果没有市委书记点头,这两个人我还不好让你们带走……” 第574 章 丢人丢大了 市纪委监察室的徐主任,在纪委工作已经有些年头。办案多年虽然最终怎么处理自己说了不算,但在调查的过程中,作为市纪委的监察室主任在处理建议上,还是有着不小的话语权。正是有着这样的关系,无论走到哪个单位,徐主任都颇受尊敬。 当然,出门办事在市里软钉子也碰到了不少,像市委办公室、组织部和财政局、建委这样的实权部门办案的时候也有不小的阻力,这其中复杂的关系极为微妙,但从来没有一个县的县委书记敢对自己直接说不。 张庆合的话说的直接,徐主任的脸色也就有些不好看,换做一般人,徐主任可能直接动了粗,就算是直接将人带走又能如何。但考虑到张庆合与钟毅间的特殊关系,还是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庆合书记,我们纪检机关办案还没有遇到过你说的这种情况。就去年的时候吧,市交通工程公司的陈解放,也是平安起来的干部,您应该很熟悉,那是被我从会场直接带走的,陈解放和钟书记关系匪浅,钟书记是支持我们纪委工作的。” 张庆合十分平静地说:“徐主任,我们临平县委、县政府也支持咱们纪委的工作,只是支持归支持,流程归流程,没有市委书记的批准,程序上就不对。组织把临平县交给我,我就要对组织负责,对临平县的干部负责。如果纪委确有确凿证据,你们该抓人抓人嘛,但你们凭借一个只是怀疑的态度,就把我的两个县委常委带走,徐主任,这以后我这个县委书记不好带队伍啊。” 徐主任见张庆合并无妥协之意,又是笑了两声,说道:“张庆合书记,您说的重视纪检工作,要拿出实实在在的措施嘛。不能只落在口头上。” 张庆合十分轻松地站起身,将两个茶杯全部端了起来,走到门口,将茶杯里的水全部倒在了门口的小花坛里。转身之后将两个茶杯放在桌上,拿着暖水壶倒水,一边倒一边说:“徐主任,为了迎接你呀,今天我们县里搞饮料厂的奠基仪式,平安县的几个老朋友过来,我都没有参加啊。说我不重视反腐败工作,我可是不认同啊。” 徐主任见张庆合很是淡然,自己却有些慌乱。此次到临平县来是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专程交办的工作,也是林华西到了东原市之后安排的第一个工作。如果没有按照林华西的要求将人带走,那么自己这个监察室主任的办事能力自然是无法得到认可的。 徐主任说道:“庆合书记,您这是让我为难了,华西书记很关心这个案子的进度啊,如果这两人我们带不走不好交差不说,到时候华西书记脸上无光,您这里也不好见面吧。” 张庆合轻笑了两声,将茶杯稳稳地放在了徐主任的眼前,笑着说道:“华西书记作为纪委书记,办事要讲程序嘛,我们现在讲依法行政,依法治国,你们纪检机关更应该依法执纪嘛。程序都违了法,你让我怎么支持华西书记的工作?哎,徐主任喝茶喝茶,我们慢慢商量。” 徐主任心里窝着火,但也不好发作,只是说到:“那这样吧,咱们两个也别相互为难啊,我给华西书记打个电话请示一下,您看如何?” 张庆合笑了笑说:“年纪一大呀,前列腺就不好,喝上两口热水就老想着跑厕所。电话就在桌子上,我去方便一下。” 张庆合走后,徐主任暗自骂了句:“这个老狐狸。”骂完之后就走到了桌子旁边,拿起电话拨通号码。 不多会,电话那头就传来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低沉的声音:“我是林华西,哪位?” 徐主任看了门口一眼,忙自报家门。 电话那头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人带回来了吗?” 徐主任犹豫了一下,赶忙把情况汇报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张庆合以程序为由拒不配合,“华西书记啊,张庆合同志是老同志了,脑子比较轴,思想上也比较僵化,只认程序不认人,当然,也有一些典型的护犊子的心思。” 林华西一听,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了起来,自己实在没想到,身为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要带两个副处级干部,竟被县委书记从中作梗,这让自己的脸上实在挂不住。 按照林华西的本意,将他们带过来,并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对于邹新民只是想卖邹镜堂一个面子,把罗正财一直找邹新民的事好圆过去,自己从中顺水推舟做个好人。而对于钟潇虹,则是想敲打一下,不要再提下药和强奸的事,毕竟现在的罗政才已经精神失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其举报的林华北下药强奸一事没有了当事人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没想到,张庆合连自己这个市委常委的面子都不给。心里也是暗自骂道:这个张庆合,是眼里只有市委书记啊! 林华西并不想将这件事闹到钟书记那里,沉默了片刻,十分平和地说道:“徐主任啊,我来到市纪委之后,就听他们说,你办事能力强,经验丰富,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协调能力,在咱们市纪委都是首屈一指的,怎么这点小事都要向我汇报?如果这样的话,干脆我亲自去算了。” 徐主任原本以为林华西会直接给钟书记打个电话沟通此事,稍等片刻也就能将人带回去,万万没有想到,林华西却直接将球踢了回来,忙尴尬地说:“林书记,林书记啊,张庆合他讲的有道理呀,按照程序,咱们动市管干部,必须经市委常委会讨论才行。贸然将人带走,事情闹大了,我倒是好办,怕市委那边您不好交代。” 林华西听完之后,也是狗拿刺猬无从下嘴,一时气的将桌面上的信笺纸撕下来团成了一个小团,发泄着自己内心的不满。既恨林华北不争气,也对张庆合有了一丝的不满。思索片刻后,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既然这样,是我刚到纪委对业务和程序不熟悉,责任不在你们。这样吧,你们先回来,等我和钟书记沟通之后再做安排吧。”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徐主任听着电话没有声音,拿着话筒看了看,心里暗道:级别这么高的领导能说出服软的话,少见,实在少见。 正说着,张庆合甩着手,大步流星地从门外走了过来,说道:“知道徐主任电话打完了吧?林书记,有什么指示啊?” 徐主任尴尬一笑,道:“咱们林书记大度啊,主动承认这次事情是他刚来纪委对程序和业务不熟悉,您看咱这领导包容性实在是强啊,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一点也不为过。” 听徐主任这样说,张庆合的心里倒是泛起了一丝隐忧,能屈能伸的人才最为可怕。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之后,张庆合说:“徐主任,今天中午必须在我们临平吃午饭。” 此刻的徐主任哪里还有心思在临平留下来吃午饭?说道:“哎呀,庆合书记啊,不是不想吃啊,是回去还有事情要办,华西书记说了,喊我们马上回去,下午还要开会。” 两人又相互客套了几句,张庆合看其态度坚决,说道:“徐主任啊,既然你们有事我也不好强留,毕竟纪委的工作我们只能支持啊。”说着就让李亚男将纪委的几个同志全部叫了过来。 工作人员问:“徐主任,钟潇虹同志和邹新民同志上哪个车?” 工作人员的意思,徐主任虽然明白,也就是钟潇虹和邹新民要分开坐,这样也免得两个人在路上有什么交流,这是纪委办案的基本程序。 徐主任说:“这样,我和县委张书记又沟通了一下,这个,钟潇虹同志和邹新民同志两人暂时不到市纪委去了。” 纪委最为讲究的就是纪律。徐主任这样安排,自有徐主任的道理,几人也不多问,也就打了招呼上车。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县委大院里人来人往,不少人拿着饭缸要去食堂打饭。 林华东出门就推上自行车,看到了张庆合正在送客,就问旁边的人:“这是哪里来的领导?怎么不吃饭就要走?” 旁边的人悄声道:“市纪委来的,应该是谈的不愉快。” 林华东仔细打量了几眼,看到了邹新民和钟潇虹,自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林华东只是哦了一声,推着自行车调转了车头,骑上车也就走了。 待两辆汽车驶去,邹新民不解地问:“书记,徐主任,怎么不让我们去了?” 怎么?想去啊? 邹新民一时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忙挥着手道:不想去不想去,多大个事啊,要么让我们主动过去,要么就在咱们县委大院里说嘛。非得声势浩大的来两个车,这不是弄我丢人嘛。啊,还包括潇虹部长。 张庆合双手抱胸,意味深长地看着邹新民和钟潇虹说道:“有我在,临平的干部,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邹新民的眼神之中,对张庆合又多了一丝的敬佩之情。 李亚男忙小跑过来汇报:“书记,邹县长,省铁局勘察院的客人已经到了招待所,明望副县长已经让人来催了。” 张庆合看了看表说:“潇虹代表我们先去招呼一下,亚男陪着一起,我和新民随和就到。” 邹新民跟着张庆合到了办公室,张庆合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冷冰冰的看着邹新民说道:你和罗正财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邹新民突然被张庆合这么问,邹新民有些慌了,这个谎是感到了来自张庆合强大气场的压制,让邹新民顿时感觉到喘不过气来。良久之后,邹新民打定主意,毕竟罗正财已经疯了,才哆哆嗦嗦的道:张书记啊,我和罗正财之间什么也没有。 张庆合沉默了一会之后才道:你和林华北有过节? 邹新民心扑通扑通的直跳,咽了咽口水道:没有过节吧。 没有过节?那就不对啊,这罗正财都疯了,喊你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林书记为什么上纲上线大动干戈的来找你?若不是我态度坚决,纪委的人从县委大院里把你带走,会是什么样的影响?就算了再回来,大家也会说你是托了关系回来的。新民,你的进步我能看到,但不见得所有人都能看到,你要反思啊,不能让上上下下对你都有意见。 邹新民心里有了大大的问号,林华西到底是想干什么? 林华东到家,爱人正好煮好了饭,一荤一素两个菜已经上了桌,刚蒸出来的馒头,冒着热气从厨房里端了出来。 林华东将自行车依靠在墙根,背着手,一边逗笼子里的鹦鹉,一边将县委大院自己看到的事同爱人讲了起来。随后感叹了一句:“这个华西刚来东原,地皮都没踩熟就想着玩心眼,就想着以权压人啊。” 林华东的爱人将馒头筐子放在了餐桌上,扭头问道:“华西真的让纪委的人来找钟潇虹?” “是啊,我亲眼所见呀。被你说对了,钟潇虹他们没带走。” 林华东的爱人拿起了桌子上的抹布,一边擦一边说:“不是我说对了,而是用脚底板子想都是这回事,你说华西挺豁达的一个人在这个事情上怎么犯起了糊涂,他就看不出来。钟潇虹跟对了领导,不然怎么可能罗政才都进去了,钟潇虹反倒升了官。” 林华东打开自来水管,一边洗漱,一边拿起白色的肥皂在手上擦来擦去,擦完之后又用力搓了搓,直到起了泡沫才将手冲干净,林华东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呀?我看我们五兄弟都没你看的透彻呀,钟潇虹,这个人不简单呀,罗政才在的时候是县政府办的主任,换了张庆合人家还能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林华东的爱人递了一双筷子,又拿了个馒头,掰开两半递了一半给林华东说道:“你这次不讲什么兄弟情义了?你只是堂哥,不是亲哥,你们林家上面的线都已经断了,没有线的风筝,飞得越高,摔得越疼,你呀,这个当堂哥的躲远点儿吧,神仙打架的事儿,小老百姓不要掺和。” 林华东想着还关在监狱里的林华北感叹了一句:“华西在大机关待久了,没有基层工作的斗争经验,这是把我华北往死路上推啊。” 而在平安县委大院食堂里,县委书记郑红旗面色凝重地听着常务副县长马军关于乡镇划转工作的摸底汇报。 马军汇报完了之后,郑红旗往椅子上一靠,右手在扶手上没有节奏地拍打着,说道:“这么说,六个乡镇里没有一个乡愿意划转到临平县?” “是啊,不仅咱们的群众抵触心理很大,咱们的干部也很有意见。我这两天时间跑了六个乡镇,大家的抵触心理都很大呀。县里要将他们划到临平去,群众就自发到市委抗议。” 郑红旗双目微闭点了点头说道:“老马呀,这是老张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啊。到时候乡镇土地置换完不成就和临平县无关呀,是我们平安县没有把群众的工作做通。” 马军说道:“是啊,从目前来看,困难比较大,我们也不好再找省铁局的领导。毕竟会议纪要上咱们都签了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没答应的事,有理没理都可以争,答应过的事,那就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不能出尔反尔。 “那咱们就是愿赌服输成全老张?” 郑红旗嘴角微微一笑,说道:“那怎么可能?如果是个人的事,成全也就成全了,但这事关全县八十七万父老的切身利益,谁有资格将铁路拱手相送呢?到时候平安县子子孙孙,都要戳我们的脊梁骨。说完之后又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揉了揉,说道:老马呀,我怎么感觉这事像老张给我们挖的坑呀!” 马军挠了挠头,说道:“不会吧,老张看起来是个实在人嘛。” 说到这,郑红旗就抬起头看着马军哼笑了一句:“老马,你自己也在说,只是看起来像啊。” 马军有些不甘地说道:“红旗书记,您说这事咱们该咋办?” 郑红旗双手抓着办公椅的扶手,稍一用力也就端坐了起来道:“不是我军无能,是老张太狡猾呀!幸亏我们把摸底工作做到了前面。解铃还须系铃人啊,老张给我们挖了这么大的坑,他必须想办法给我们填上,不然的话……” 马军一脸期待地看着郑红旗,以为还有什么杀手锏,就忙问道:“红旗书记,不然的话怎么样?” 郑红旗往后一躺,颇为无奈地说了一句:“不然的话,咱们丢人可就丢大了。” 第 575章 你和红旗书记慢慢谈 常务副县长马军听到县委书记郑红旗说:“不然的话,丢人就丢大了。”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原本以为郑红旗会有什么应变之策,没想到也只是有无奈之举。 郑红旗看着马军的表情,继续说道:“老马啊,这事儿没办法,不给我们一个解决的方案,就跟他耗着。”说完之后,缓缓抬起了手,在空中点了点,笑着说道:“老马,你以前是老张的老搭档、老领导,又是县铁路建设总牵头人这个事就由你来干。” 马军刚要推脱,还没张口,郑红旗就抬起手指了指道:不能说办不成,必须办成。 马军尴尬一笑,说道:“我倒不是推脱,而是现在铁路都不从咱们县走了,我这个铁路建设总牵头人就牵不住啊。” “唉,不要泄气嘛,只要你牵着老张,你就牵住了铁路,死缠烂打也好,围追堵截也好,穷尽一切办法,总之平安县必须有铁路。毕竟咱平安县待老张不薄,饮料厂这么好的项目,我们都投在了临平,这也算是娘家人给他送过去的嫁妆呀。” 两人又一起对张庆合一阵不满,就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郑红旗轻轻喊了声:“进来。” 县委办主任、挂职副县长张云飞就推门进来汇报道:“书记,马县长。白酒标准委员会的专家已经开完了评审会,现在已经准备去吃午饭了。” 郑红旗缓缓起身,说道:“老马,正好一起去。”转头看向张云飞说道:“结果如何呀?” 张云飞汇报道:“书记,从目前来看,评为质量金奖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评了金奖,我们就可以将高粱红酒拉开档次,按照金质、省优、大众三个层次针对高中低三类客户进行生产。” 郑红旗轻轻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在门后面的镜子上照了照,说道:“云飞,老张没留你吃午饭啊?” “哦,张书记今天上午有事情,是香梅县长在主持饮料厂的奠基仪式。” 对于张云飞,郑红旗是颇为认可的,最为主要的就是张云飞在省城颇有一些人脉,不仅协调了饮料厂的项目,还有意推动建设啤酒厂。除此之外,针对高粱红酒只品种单一的情况,也是张云飞制定了品牌的层级策略,将高粱红酒按照高、中、低三个档次进行生产,以面对不同人群的需求,去竞争高中低档三类客户。 马军跟在后面说道:“云飞不愧是从省城下来的,思路开阔,办法也多。我们去省城,很多人都说高粱红酒虽然好喝,但不上档次,有了金质、省优和大众三个不同的种类,就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啊。” 张云飞说道:“马县长,品牌定位是品牌发展的关键,只有搞准定位才能找准目标,有目标才好定向发力啊。” 张云飞说的话就像是从文件里蹦出来的一样,马军虽然是常务副县长,但毕竟是老派知识分子,对这些新鲜的词语感到了些许陌生。马军将手往后一背,说道:“红旗书记啊!云飞县长讲得很好啊!咱们以前就没有想着去省里、国家评个奖,我看干脆把云飞留下来算了。” 张云飞道:马县,我倒是也想留下,但家里人不一定同意。 黑色的轿车已经在县委大院办公楼前稳稳停住,办公大楼正对的位置,除了书记和县长之外,一般县领导的车,并不会这样去停。黑色轿车车内响着郑红旗爱听的苏联音乐,音乐的旋律简洁明快,节奏鲜明强烈,氛围之中传达出了积极向上的感觉。 几人下了楼,张云飞忙快走几步,为郑红旗拉开了后排车门,郑红旗刚要上座,身子又探了出来,说道:“老马,算了,今天中午这个接待你就不参加了。这些专家又能说又能喝,不到下午三四点,我看结束不了。这样,你带着老范现在就去找张庆合,必须让他把铁路的事儿给我们找到解决的方案。” 马军昨天晚上就陪评定委员会的专家喝了酒,这些专家都是各个酒厂的总工,各个都是千杯不醉的人物,几天下来,县里几个领导都已是苦苦支撑。 马军十分痛快地说道:“红旗书记,放心吧,老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他绑回来,让你亲自治他的罪。” 郑红旗说道:“老马,老张如果再提什么条件,一定要慎重。”说完之后看了一眼老马,嘱咐说道:“群众利益不可退让。” 车子缓缓启动,向着县委招待所驶去。音乐声在车内回荡,郑红旗说道:“云飞,今天中午我实在不能再喝了,你一定要把酒给我挡了呀。” 张云飞说道:“放心吧,昨天我就交代了,今天让孙向东坐在您旁边。” 郑红旗轻轻地揉了揉肚子,想着白酒的味道,胃就一阵发苦,慢慢降下窗子,一阵干呕。又抚了抚肚子道:要是朝阳在,也能顶上几瓶。 平安县在招待国家白酒标准委员会的评审专家,而临平县则在招待省铁局勘察设计院的铁路专家。 为了尽快完成部里面交代的任务,省铁局组织了 20 多人的勘察团队,分成了若干个组对临平县的地形地貌、线路走向进行了勘察,两天时间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 毕竟都是平原地区,不像山区、丘陵地带,地质条件复杂,无论从临平还是走平安,地质条件都十分简单,既无大桥,也无隧道,勘察的难度并不大。 张庆合端着酒杯和县党政领导班子的领导向省铁局的专家频频敬酒,宾主尽欢,现场的氛围十分热烈。 招待即将结束的时候,李亚男快步来到张庆合的身边小声汇报道:“书记,平安县的马县长和范县长两个人在外面,马县长说他没顾上吃饭,有急事来找您商量。” 张庆合看着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杯盘狼藉,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这汤汤水水的也不好招待老马呀。这样吧,在旁边开一桌,安排炒两个小炒,让后厨弄得丰盛些,毕竟老马来了,饭还是要管的。” 话音刚落就感觉背后有人捏了一下自己,张庆合回过头一看,老马和老范两个人脸色不善,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这时邹新民看到马军来了,心里清楚一桌饭不能招待两桌客人,这个时候,临平县的铁路还没有完成勘察,既然马军找上门来,必定事关铁路,再看省铁局的专家也已是酒足饭饱,有了退意,邹新民就忙说道:“各位领导看,这儿还有半箱酒,咱们还加点什么下酒菜?” 带队的专家忙拍了拍手,打了一个饱嗝,说道:“吃饱了,喝足了,下午咱们还要去麻坡乡勘察火车站,真的不能再喝了。” 邹新民又极为客气的说道:“那这样,那我们就赶紧在房间休息半个小时,两点半咱们准时出发。” 平安县的老马和老范看着邹新民像赶鸭子一样,带着这些专家匆匆出了包间门,心里直勾勾的盯着专家,眼馋的不行。在众人都出门之后,张庆合忙对李亚男说:“亚男,快给你马大爷和范大爷重新上菜,上招牌菜,上硬菜,上大菜。你看俩人,恶的都想吃人了。” 说完之后,转身又对老马和老范道:“吃完饭之后,我们一起去看咱们的火车站规划。” 两人看张庆合说的一本正经,喝的面红耳赤,言辞之间似乎还透露着那么点真诚,马军探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剩饭剩菜,摆了摆手,说道:“亚男,别忙活了,你范大爷和你马大爷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长大的,不比你张大爷,我们都揭不开锅的时候,他在部队还能吃上饱饭。我们能吃点你张大爷的剩饭剩菜都倍感荣幸啊。拿几个馒头来就行了。” 李亚男只是微笑着说了句“好”,就转身走到了门口给招待所的经理交代了几句。 张庆合严肃地说:“马军,你大老远地从平安来是要打我的脸啊,我马上把香梅和朝阳都叫过来陪你们吃饭。” 马军说道:“老张啊,吃饭不重要,我们就想问问铁路的事儿。” 张庆合说道:“哎,吃饭是吃饭,工作是工作,你们想问铁路的事,下午正好专家们都要去麻坡,我带你们一起去看看咱们的同心车站。” 副县长老范在旁边拍了拍老马说道:“咱们来都来了,先把饭吃了,把饭吃了之后,咱们的账找庆和书记慢慢算。” 张庆合点了点头,道:“亲兄弟,明算账,说得对,我正好也有账找你们算。” 县委招待所的食堂里有一锅老卤水,平日里卤水养得很好,大师傅每天都会往卤水锅里放烧鸡、肘子,需要的时候从里面捞出来,撒一点葱花和香菜稍作点缀就可以上桌。 几人刚刚落座,服务员就端着几个盘子走了上来,刚盛出来的烧鸡和肘子冒着热气。 另一位服务员将桌子稍一收拾,用抹布擦了擦之后又上来了两盘青菜。 只见李亚男站在旁边,笑着递上筷子和馒头。 马军尴尬一笑,道:“亚男,你看你这,客气了吧,感情像是我们嫌弃你张大爷一样。” 张庆合拍了一下马军道:快吃吧你老马。 张庆合又陪着老范和马军两人吃了饭,一行几人就喝省铁局的专家到了麻坡乡来看火车站的选址。 麻坡乡处于临平县和平安县略中间的位置,从麻坡乡到临平和平安距离都差不多。麦田里绿油油的小麦已经长过了脚踝,依稀还能看到地上的黄土。微风轻轻拂过,麦浪轻轻翻滚,让人顿时觉得心头都开阔了起来。 一只野兔被这阵仗惊起,从麦田的这一头迅速窜向另一头,引得众人的目光短暂追随。不远处,麦田里几座坟茔布满了野草,旁边的墓碑越显岁月沧桑。有几个老农正站在田埂上,好奇地张望着这边的热闹景象,他们脸上布满了岁月的褶皱,抽着旱烟,眼神中带着质朴与疑惑,低声交谈猜测着这些人在自家田地里忙碌什么,手中还握着劳作的农具,仿佛在守护着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 省铁局几位专家拿出各种仪器设备,开始对进行测量与记录。张庆合站在一旁,向马军和老范介绍着规划思路:“老马、老范,这麻坡乡的地理位置特殊,如果铁路线能从这儿经过设站,对咱们两县都是最有利的。” 和张庆合相处不是一天两天,马军知道张庆合此人看得远,想得透,就主动问道:“老张啊,你将铁路规划到这里,真的只是顾忌到平安县?按说这里离县城可是稍微有些远呀。” 张庆合看了一眼老马,说道:“我们临平第二条高标准公路和我们的环形公路都将在麻坡乡交汇,再加上这里离煤矿也不远,综合考虑我们还是将咱们两个县的同心车站选择在麻坡。” 张庆合丢下了烟头,继续说道:“老马,你和老范都在,我可要给你们算账啊。通过我们前期的摸排,我们临平县三个乡的群众非常支持划转到平安去啊,虽然没有经过详细的调查,但是我相信我们临平的干部群众是有觉悟的。民政局大致算了一下,划过去的三个乡,人口有 12 万,耕地 13 万亩,林地 7000 亩。老马,我们吃点亏,平安县至少要划10万人过来。” 马军说道:“怎么,临平人愿意去平安,以后他们可就不是临平人了?” 张庆合说道:“哎,国家战略大局为重,哪里的群众愿意轻易划转?做工作嘛,先把干部的工作做通,再做群众的工作。” 马军看着张庆合诧异道:“哎,老张,实不相瞒,我可是在平安县北边的五六个乡都去做了群众工作,也和干部群众开了几次会,大家抵触心理很大呀。不少人情绪激动,表示只要划转到临平县来,大家就集体到市政府要说法。怎么你这里的群众反倒是愿意往平安去?” 张庆合说道:“老马,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家可都在省铁局签了字,你这是想反悔?” 马军又想了想,原本认为临平的群众也不会到平安来,这样就有了和张庆合讨价还价的理由。确实没想到,临平群众愿意到平安来,虽然平安县和临平县的发展有些差距,但大家底子都很薄,基础都差,就算是发展快了些,多数群众主要还是靠种庄稼讨生活,普通群众之间,差别不大。 马军感叹了一句道:“老张啊,红旗书记说你早就料到了咱平安的群众不愿到临平来,说你再给我们挖坑是不是?” 张庆合有些尴尬地说道:“老马,你看你这话说的,比你的肠子还直。我咋能知道平安的群众不愿到临平来呀。咱们都是签字画押的正当交易,你们做不通群众的工作就把责任推到我老张身上,不地道啊。不过也无所谓,谁让咱红旗书记一直支持我的工作。” 马军看张庆合颇有些无赖的样子,说道:“老张,你还记得待你不薄啊,这饮料厂,可是平安给你陪送过来的嫁妆啊。再者说,你当时提出了土地置换的方案,如果我们不同意,这铁路可修不到临平来呀。” 张庆合手里握着眼镜,心里暗道:郑红旗书记能如此迅速回过弯来不是偶然,看来郑红旗一早就知道这是一个坑,在省城不过是配合自己演戏罢了。因为部里让省铁局重新报方案,就意味着对走平安县线持否定态度,当时的平安县就已经没得选。平安县根本阻止不了省铁局报临平,只要方案报上去,铁路必定要从临平过。而郑红旗书记之所以大动干戈地带着党政班子去省城活动,也是在故作姿态罢了,让平安县的群众知道,党委政府努力争取,但事与愿违,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今,平安县的群众不愿到临平来,也让县委找到了台阶。想到这里,张庆合就有了一种笑傲江湖、惺惺相惜的感觉。看来接下来就是谈条件了,但这个条件显然不能给马军来谈。 张庆合说道:“老马呀,字也签了,你也看了,你这个铁路总牵头人不想下岗的话,就谈解决方案吧。” 马军说道:“老张,反正不管怎么说,平安县必须有铁路,不然的话,我和老范现在可就把你架到我们车上去,让你和红旗书记面对面地谈。” 张庆合颇为为难地说道:“老马,其他事都好办,这件事你真的难为我了,我总不可能白无故送给平安县三个乡吧。那可是十多万人口,十多万亩耕地,你不拿三个乡来,就是把我枪毙了,我也不敢答应,再者,说回来,我答应了也没用。临平县的干部群众也不会答应的。” 马军倒是不依不饶的说道:“老张,红旗书记可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一定有办法。” 张庆合手里搓着眼镜,缓缓说道:“哎呀,不好办,确实不好办,我两边都落不到好人。我看实在不行这样,我听云飞说,咱们平安县还有一个啤酒厂的项目,要不这样,把啤酒厂的项目也落户到我们临平来,空口白牙不好做干部群众的工作。”说着,伸出了两只手继续说道:“我左手饮料厂,右手啤酒厂,这样的话,我就有了说服临平县干部群众的资本。你也知道,到谁家做客,走亲戚不得带点东西说话不硬气啊” 马军拍了一下张庆合,说道:“老张啊,咱俩关系不错,你别老算计我一个人啊,还啤酒厂?下次等到红旗书记来了,你再算计他。” “哎,你这怎么能说是算计,如此之庸俗,这叫合作共赢。如果你们觉得回去不好交代,有必要,咱这车站我直接改名叫平安车站。对嘛,谁还敢说平安县没有火车站?” 马军咧着嘴呵呵笑了几声道:“临平县平安火车站,有意思,有意思,老范,这也算是咱一种名义上的收获嘛,名利双收,起码我们收获了名,至少成功了一半嘛,至于利的事,你和红旗你们慢慢谈…… 第 576章 二炮都瞄不了这么准 县委书记张庆合在送走了马军和老范之后,就陪着省铁局的专家来查看火车站的位置,几个干活的群众跟了过来看热闹。其中一人看张庆合打扮朴素,就问道:“同志啊,你们在这里又量又测的是干什么呀?” 张庆合穿着一身灰布中山装,一双黄底胶鞋,看起来倒也和老农无异,当即答道:“老哥啊,在这里要修火车站啊,你们麻坡乡以后就是咱们临平离火车最近的乡啊。” 老农点了点头,说道:“哎呀,麻坡乡是有福之地,出了大官,该修该修啊。你们是公社的干部,还是县里的干部啊?” 张庆合笑了笑说:“不是干部,也是个群众,麻坡乡是有福之地出了什么干部啊?” 几个群众都围了上来,说道:“我们麻坡出干部啊,林华东,你知道吧?” 张庆合手底下握着眼镜,说道:“哦,听说过,当官的吧?” “对,林华东就是我们麻坡乡的人,他家就在麻坡乡东边,前面那十几个坟头,就是林家的老坟。老家的人都说他家的坟头风水好,出了几个干部。” 张庆合笑了笑道:老哥,这个说法不准确,是封建迷信嘛。 在庄稼地里有坟头,并不稀罕,俗话都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但按照政策规定,人可以埋,但农田里是不能立碑的。张庆合顺着老农手指的方向就看到不远处的十几个坟头,有大有小,后面还种着几棵柏树,都有大腿一般粗。 张庆合背着手,笑着问道:“按政策,这边应该是耕地,耕地里怎么能立碑种树呢?” 旁边一个老农说道:“之前没分地的时候是不行,分了地之后,林家的地就是人家自己的了,人家当官的多,都吃公粮。种不种庄稼都不打紧,他们也不靠庄稼吃饭。这几块碑在以前的时候破四旧,是埋在了地下面的,前些年才从地里刨出来,重新立了起来,后面那几棵树说是从省城山里买回来的,以前咱们这地方没有这种树。” 另一位老农吧嗒着旱烟说道:“我记得当年立碑的时候来了不少车啊,还唱了戏,去听戏的人还管饭。” 旁人也都回忆起当时立碑的热闹场景。张庆合修铁路出身,略懂一些传统的风水知识,虽然不信,但也知道能流传来几千年,必定也有特殊之处,就走到了林家的老坟前,驻足观望了起来。 立的碑并不多,只有三块,但看最早的一块碑也是立于民国 12 年,也就是 1923 年,算起来也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了。 张庆合站在坟茔前后左右看了看,只见几处坟茔都是坐北朝南,北面略高,微微隆起,石碑的前面地势开阔,后面有一条小河径流。按照风水学迷信的说法,“坟前漫平儿孙旺,坟后兜水主富家”倒是一处能够庇佑后人的福泽之地。看来这林家的老辈人里面封建思想比较浓厚。既然有缘相见,张庆合还是微微鞠躬,以表示对先辈致敬。 看邹新民和冯明望两人对线路考察颇为上心,张庆合还想着县里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也就从麻坡乡回到了县委大院。 张庆合刚刚回到办公室不久,门口就排起了队,等着汇报工作。 县委组织部部长钟潇虹来到了张庆合的办公室,在汇报了一些日常的人事工作之后,钟潇虹道:“书记,关于建委主任的人选,组织部初步拿了个方案。” 张庆合看到面前的花名册有五六个人,每个人的后面都写着性别、民族、学历、政治面貌和现任的职务。 张庆合道:“潇虹同志啊,这样吧,今天就不细看了,你把这几个同志的人事档案找出来,我结合人事档案再考虑吧。对了,和建设局班子成员谈话没有?同志们对改革持有什么意见呀?” “张书记,昨天下午我就和建设局的领导班子分别谈话,大家思想上还是比之前稳定了不少,都表示要支持改革,毕竟这是市委、市政府的任务,要求我们在三月底之前必须完成改革。” 张庆合笑了笑,说道:“口头支持改革和实际支持改革是两回事嘛。作为组织部长,不仅要管干部任免,还要掌握队伍的思想动态。绝对不能再出现像之前建设局的同志到市委市政府门口拉横幅的事情啊。这样吧,把满仓同志叫过来。” 梁满仓的办公室离张庆合的办公室不远,听到李亚男在叫自己,梁满仓很快就拿着笔记本来到了张庆合的办公室。看钟潇虹也在,只是微笑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张庆合也不避讳,直接说道:“满仓,有没有听到关于建设局不稳定的消息啊?” 梁满仓看了眼钟潇虹也在,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忙道:“书记,暂时没有注意关于建设局之事,我现在就去了解一下。” 张庆合往椅子上一靠,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几个手指有节奏地拍动着,说道:“满仓、潇虹啊,别等问题冒出来了才去解决,要主动去挖掘、去预防。建设局的改革关乎全县的发展布局,你和晓红同志要紧密配合,多下基层,多和干部职工交流,掌握第一手情况。这样才能避免让工作陷入被动。” 钟潇虹和梁满仓自然都明白,张庆合身为外地干部,平日里工作繁忙,和本地的干部接触交流主要是靠听汇报,私下里和普通干部的接触不多,对干部队伍的情况了解也就不够全面。此话的意思,自然是让两人能够及早发现苗头和倾向性的问题。 张庆合说完之后,又拿起了桌面上的材料,大致浏览了一下,看到组织部推荐的人员名单里并没有建设局现任班子的副职。 张庆合抬头问道:“潇虹同志啊,为什么组织部门推荐的人员名单里没有建设局的副职领导?” “哦,张书记,赵东副书记看了之后,认为之前的领导班子在改革的时候发生到市委、市政府拉横幅的事,所在领导班子里的干部都有相应责任,也就在这次改革中,原则上不再重用,我们才考虑将一把手从外单位调入。”钟潇虹汇报的时候,说到赵东还是着重强调了一下副字。 张庆合点了点头,倒也认同赵东这种常规的做法,毕竟建设局的职工到市委大院门口拉横幅整个领导班子无人上报,不知道说明掌握情况不全面,不汇报则说明没有向县委靠拢。张庆合心里暗道:但这个时候,如果从外单位调入一把手接任改革大任,极有可能让这些副职和商恒华抱团,如果从内部提拔一个条件成熟的同志起来,反倒是有利于瓦解小团体。 张庆合道:“之前的事也要辩证看,确实有改革方案不完善、操之过急的客观因素,至于领导班子嘛肯定是有责任的,但其责任主要在一把手,也就是商恒华同志的责任。我看这样,潇虹同志,你把建设局班子的人员名单拿过来,结合这份名单,我再统筹考虑吧。” 梁满仓看张庆合喝了几口茶,忙着站起身,为张庆合添了杯水。 钟潇虹走了之后,梁满仓看了看门口钟潇虹的背影,也不客气,直接拉个凳子坐在张庆合的面前汇报道:“书记,实不相瞒,我确实听到建设局内部有些同志在组织去市委要说法。” 张庆合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道:“嗯,刚才为什么不汇报呀?” 梁满仓笑了笑道:“书记,潇虹部长在,如果我向您汇报,倒显得我有邀功之嫌,也显得咱晓红部长工作不扎实嘛。” 张庆合则道:“你小子考虑问题倒挺全面,但这种全面是对钟潇虹同志不够信任嘛。要相信咱们的同志在工作上都是心怀坦诚的。说吧,具体什么情况,是谁在从中组织?” 梁满仓道:“这次还不是商恒华,而是建设局的党组副书记、副局长吴刚,我没记错的话,吴刚今年已经四十四、五岁了,如果这次改革他不能顺着这次机会当上一把手,那么接下来,很有可能就没有机会晋升正科级干部了,一辈子也就是副科级,所以这次吴刚就想着把改革下来的一批老科长带着他们的家属去市委反映情况。”当然,这些都是小道消息。 张庆合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汇报及时啊!不过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关乎个人利益,这在改革过程中闹闹脾气、发发牢骚也不罕见,不过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说完之后,从桌面上拿起了烟,抽了两支扔给梁满仓一支,两人抽了一会儿,张庆合说道:“满仓啊,让你担任县委办主任,不是让你给我端茶倒水、搞后勤服务的,而是为了加强城关镇的领导力量啊。城关镇作为临平县党政机关驻地,建设和发展的任务都很重,你在县委办主任的位置上,重点是利用好县委常委的身份,重点还是抓建设、抓发展、抓工业,这三个重点不要跑偏。” 临近下班的时候,邹新民回到了办公室,回想起上午张庆合说的话,心里不能释怀,暗想:林华东难道也想对自己开刀?心里就想着自己之前和林华北的事,难道林华东觉得不爽?越想越是想不通。 而同样想不通的还有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林华西在办公室里正在和自己的亲大哥林华南说着话,林华西脸色发青,十分难看。 林华南说道:“华西啊,地方不比咱们煤炭系统比较单纯,东原市很复杂呀,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间有矛盾,下面的干部站队很厉害,你刚刚来,不知里面的深浅啊。连我也没想到,你去找人问话,竟然能传得这么快。” 林华西很是不悦地说道:“我的本意只是将他们带回来敲打一下,这个你也清楚,实在是没想到以讹传讹,竟然说我是在违反程序滥用私刑打击报复!” “是啊,外面传得很厉害,周海英,都给我打了电话,市公安局的那个副局长老丁也在提醒我说,你刚刚来,一定要夹起尾巴做人。钟毅这个人表面忠厚,实际上是很在乎自己的权威的。” 林华西皱着眉头说道:“哪个一把手不在乎自己的权威?哎,也是两个没想到啊,一个是没想到张庆合竟然敢和市委常委唱反调叫板儿,第二个没想到是下面人办事不力。” 林华南端起茶杯,本要喝水又放不下来,说道:“不仅如此,还有三人成虎,以讹传讹,我看现在,有必要你去汇报一下,主动到市委书记钟毅那里解释清楚,不要等着他来问你,那样的话就被动了。” 林华西双手夹烟,没有再抽一口,脸色铁青地说道:“钟毅,我倒还不担心,毕竟大家都还是一个班子里的同志啊!说直白点也是同事,我现在担心的是,邹新民会向邹镜堂打小报告啊。” “这个你放心,华东大哥和邹新民关系不错,我请大哥出面找邹新民吧。” 林华南走了之后,林华西暗暗骂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呀。”觉得不解气,又骂了句道:“鸡多不下蛋,人多都捣乱。”骂完之后觉得还是不解气,就又道:“这个华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着就拿起电话打给了监察室的徐主任,将徐主任叫到了办公室里。 徐主任中午的时候来不及没吃饭,回到了市纪委就被林华西批评了一顿,如今来到了林华西的办公室,心里忐忑不安,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座位,又看着脸色铁青的林华西,不知道又要面临怎样的指责。 林华西皱着眉头,也不说话,办公室里气氛压抑。 徐主任主动打破了沉默,说道:“书记,您有指示?” 林华西语气严肃地说道:“徐主任,你们到了临平,到底是怎么说的?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给我们纪委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徐主任赶忙解释:“林书记,我们真的就是按照正常的程序说找邹新民了解情况,让钟潇虹来配合调查,整个过程也没有发生任何的不愉快啊。” “配合调查了解情况,是不是需要向市委报告?我这个纪委书记连了解情况的主都做不了?还有,小道消息是从市里这个层面传播出去的,不可能是临平的干部跑到市里来散播谣言吧。” 徐主任犹犹豫豫地说道:“书记,我带的几个人都是跟了我几年,很守规矩、嘴很严的。” 林华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徐主任,我不知道你这个监察室主任是怎么当的,我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我问的是,难道找两个县里的干部了解情况,还需要向市委书记汇报?” 徐主任道:“哦,林书记,按照正常程序,是要向市委汇报,这个市委并不是指市委书记,而是指市委常委会。但是在日常操作中,有的时候为了了解一个线索,核实个情况,市纪委也是可以直接找干部谈话的,毕竟了解情况、核实线索并不是调查,只是前期的摸排工作。” 林华西很是不耐烦地说道:“你的意思就是可汇报也可不汇报,是不是?” 徐主任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林华西道:“徐主任,我刚来市纪委不久,不懂业务,你干了十多年的纪检工作,这点业务也不懂吗?为什么不把程序汇报清楚?” 徐主任心想再做一道解释,但看林华西正在气头上,所有的解释都是态度的不端正,马上说道:“书记,我检讨,是我没有尽到提醒的义务。” 林华西道:“不是口头检讨这么简单,要写出书面检讨。在市纪委常委会上,自己念去,必须要深刻。” 徐主任出门之后,摸了摸后背,一身冷汗,心里暗道:这林华西咋说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副厅级的干部,为什么没有在省煤炭局扶正?自己算是看明白了,没有担当,遇到点事还往下推,这和县委书记张庆合比起来,两个人的水平真是天壤之别啊。 林华西往凳子上一仰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思考片刻之后翻出机密电话本找到了向建民的电话,轻轻咳嗽一声,就拨通了号码。 电话接通后,林华西十分恭谦地笑着道:“向科长,我是林华西啊,咱钟书记,明天有没有时间?我想向钟书记汇报工作。” 向建民翻了翻行程安排表,说道:“林书记,实在不好意思,明天钟书记要接待省人大的领导,中午要陪餐。下午的时候要去省石油公司对接工作,你如果不着急的话,后天下午钟书记回来,我向您报告。” 林华西深知事情耽误得越久,误会也就越深,就不甘心地说道:“向科长,这件事还是有点着急,您看钟书记晚上的时候有没有时间?” “今天晚上吗?今天晚上钟书记要和齐市长、邓书记一起打乒乓球,您知道的,马上亚运会了,市里要组织春季运动会,领导一般打球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 林华西自然不愿去触霉头,哦了一声,也只有说道:“那这样,向科长,等后天钟书记回来,你一定及时给我打个电话。” 邹新民晚上约了饭,正要出门,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冯明望就敲了敲门说道:“周县长,我耽误你五分钟。” 邹新民慢慢将包的拉锁轻轻拉上,站起来说道:“什么事啊老冯?不能明天说?” “哎,说明天说也没什么,只是牵扯到几个坟头的事。” “意思是铁路规划涉及到迁坟吧?” “对,涉及到迁坟,而且是在麻坡乡,如果不迁坟,那么就要改线,改线的话就要从麻坡乡大集上横穿。” 邹新民晚上约了市财政局长罗明义,着急赶时间,一边将包挎在肩上一边说道:“不是都说好了的死人给活人让路,有人认领的就迁,没人认领就平,有什么好汇报的?” 冯明望道:“是啊,按政策办是应该迁坟,但这几个坟比较特殊,是林家的祖坟。” 邹新民听成了人家的祖坟,毫不客气地说道:“祖坟,祖坟咋了?就是我们家的祖坟,该迁也迁。”说完之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道:“国家战略,别管是谁的祖坟,我们都给他迁了!他要是不迁,让乡里给他平了。” 冯明望道:“对,按程序是这样,但只是华东书记家的祖坟,恐怕不太好吧。” 邹新民也是一愣,说道:“林家的祖坟啊,怎么会是林家的祖坟,从首都修过来的铁路,六七百公里长,就正好穿了林家的祖坟,这就是二炮的人拿导弹瞄也瞄不了这么准吧。” 冯明望双手一摊无奈的道:他就是这么巧,都不敢这么写。 邹新民心里暗道:林华西上午才要调查我,下午我就去扒他家祖坟? 第577 章他们比你着急 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听到要拆的是林家的祖坟,也慢慢地将包放了下来,在办公桌后面的柜子里翻找了两下,就从凌乱的文件里抽出了一张卷起来的图纸,摊在了办公桌上。 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冯明望走到了办公桌旁,在地图上看了看,伸出手,点了个点说道:“就是这个位置,这张地图太小,看不清楚。” 邹新民拿起地图,仔细的看了看,又拿起了桌面的尺子,大致的比了几下,十分为难地说道:“冯县长,搞清楚没有去啊,林姓在麻坡乡是大姓,姓林的多了去了,要穿过去的到底是哪一支哪一脉?是不是华东书记家的祖坟?” 冯明望道:“哎呀,这个搞不清楚,我还跟你商量什么?我和村里的支书确认了,华西前两天还去上坟祭奠过,错不了。” 邹新民又道:“如果不迁坟的话,修到哪里?修到大集老街上?” 冯明望道:“对,就要斜着横穿老街,将老街一分为二,沿途要拆的民居,可能不是一家两家这么简单呀。粗略算了一下,可能有七八十户。 ” 邹新民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脑海里也就回忆起了麻坡乡大集的形象。 麻坡乡是临平县的一个大乡,人口足足有五万多人。麻坡大集离矿区很近,却并没有得到煤矿生产带来的什么实惠,反倒是运煤的车想要从麻坡老街上经过,运煤的车飘洒煤灰,使得麻坡乡大集常年终年蒙着一层煤尘,道路两旁的房屋、树木皆被染成了灰黑色。 邹新民深知麻坡大街人口众多,如果避开林家祖坟选择横穿大集老街,又会破坏老街的原有风貌和居民的安宁生活。邹新民在办公桌上敲着地图,良久之后才说道:“冯县长,按照之前议定的方案,死人要给活人让路,但你我都清楚啊,林家可不仅仅是一个华东书记这么简单呀,现在林华西还是市纪委书记,靠你我两人去拆林家祖坟,办不到。” “所以我才敢找你商量嘛!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找吴县长汇报?” 吴香梅向来是不留余地,邹新民心里对吴香梅有些犯怵,就摇了摇头,一只手在地图上轻轻的敲着。思索之后邹新明道:“香梅县长现在一心都扑到招商上面,找她,恐怕她不会插手,一句话也就给我们挡回来。我是总牵头人,你是分管副县长都解决不好,不行就换人。” 冯明望听完之后会心地一笑,吴香梅虽然来临平不久,但留下了不少的口头禅,现在干部们最怕见到吴香梅,只要干不好,吴香梅的口头禅就来了“不行就换人”,不少干部也称吴香梅为“换人县长”。 冯明望道:“邹县长。那您的意思是到底是迁坟还是扒房子?” 这个时候就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邹新民抬头一看,县财政局长曾亚联手里拿着一个手包,笑呵呵地站在了门口。 邹新民看了一下墙上的表,已经 5:30,想着晚上正好和罗明义见面也就说道:“这样,这样,老冯啊,这件事牵扯甚广,明天我们再议啊,明天再议。” 几人刚刚出门就看到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林华东看到几人就主动打招呼道:“新民县长啊,着不着急走,说个事情。” 林华东接到了林华南的电话,请自己出面和邹新民沟通一下,将市纪委要调查的事情解释清楚,难免误会。 邹新民看了一眼冯明望,才看向了林华东,心里暗道这个时候林华东来找自己,肯定是祖坟的事,但这事自己拿不定主意,眼下也只有先推了再说,邹新民道:“华东书记啊,晚上要去市里协调个工作,您着不着急?不着急的话,明天我们再说。” 林华东已经把自行车架好,想着慢慢地和邹新民细聊,但看邹新民有事也不好挽留,客气了几句之后,两人也就约好明天再谈。 上了汽车,通海贸易公司的老板秦大海已经在车上等待,见两人上了车忙掏出了烟和打火机,香烟点燃之后,邹新民拍了拍汽车的宽大而舒适的座椅,说道:“曾局长啊,你说你我就是当一辈子的领导干部,也买不起这样的汽车吧。” 曾亚联也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汽车的中控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带着英文字母的按键,曾亚联也是感慨一句道:“这样的汽车,如果不是认识咱大海兄弟,恐怕我一辈子也坐不上啊。” 秦大海心里自然听出来两人这是在说酸话,就说道:“哎,车嘛,身外之物,只要邹县和咱们曾局长愿意,这车马上就送给你们。” 曾亚联十分好奇的探头问道:“这台车下来要多少钱?” 秦大海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谈及车钱,毕竟这台进口轿车价值不菲,说了之后,反而更引起两人的嫉妒,便说道:“车这个事,咋说那?我坐在这车上,那就是代步工具,在邹县长和曾局长往车上一坐,才能体现它的价值嘛,应该怎么说,篷车生辉啊。” 邹新民听完之后倒是十分平静,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双指夹着烟,将烟伸了出去,烟灰随着风四处飘散,邹新民又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眼神中透着一丝领导干部独有的凝重与思索。 邹新明道:“李局长不给面子啊?你都是找的谁呀?” 秦大海无奈笑了一声道:“钱啊在权力面前真是一文不值,我找了林华东书记,林华东书记不愿意接招招啊,又找了林华东书记的弟弟林华中,林华中说现在公安局就是李朝阳一人说了算,他这个常务副局长根本说不上话。还有,还托关系找了组织部长钟潇虹。不是说钟潇虹和李局长的媳妇之前应该是同学嘛,也是不愿帮忙。这么多件大衣,你要是重新做,这也就等于承认了棉纺厂提供的棉衣有问题,这棉纺厂的领导肯定不干嘛。还有,公安局的老粟真的被撤了,那不是都知道我罩不住人,以后临平县谁还跟我合作嘛。” 邹新民又抽了一口烟,将烟头随手丢了出去,没有了风噪,车内顿时也就安静了下来。邹新民说道:“老秦啊,你也知道,不是我不愿帮忙,因为老罗的事,我现在也是一身的麻烦。” 秦大海说道:“找人办事嘛,越办越熟,这不,咱们和市公安局的丁局长这不也搭上线了,丁局长表态了,愿意帮忙。” 到了财政宾馆,早有服务员在下面迎接,看汽车停稳,就主动上来问道:“各位是临平县的领导吧,罗局长和秦局长已经在上面等您了。” 在一般的单位都还是招待所的时候,县里财政局直接是修了财政宾馆,除了住宿和吃饭之外,中医按摩也逐渐成为了财政宾馆的特色,不少领导干部都会相约财政宾馆吃饭放松。 下车之后,秦大海稳稳的关上了车门,毕竟是新买的爱车,秦大海还是小心呵护,这边刚轻轻关上车门,那边就听到“砰”的一声,秦大海一看用力关了车门的是邹新民,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 市财政局局长罗明义和市审计局局长秦大江正在里面喝茶,听到了脚步声,秦大江笑着起身到了包间门口,看到邹新民后主动伸出手:“邹县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啊。” 对于临平县出来的这位市审计局局长,邹新民并不陌生,每年几人都会相互走动几次,只要秦大江回老家,务必要和邹新民见上一面,喝上几杯,必定都在这个圈子里,互相照顾互相站台也是应该。 众人都是老熟人,说起话来都很随意,落座之后就随意地聊了起来,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小时。秦大海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说道:“咦,咱丁局长怎么今天连罗局长的面子都不给?” 罗明义只是哼笑了一句:“正常嘛,今天咱们是请人家办事。”说着就又听到了脚步声,罗明义仔细听了一下,笑了笑道:“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丁刚爽朗的笑声,主带着一点歉意地说道:“各位领导,各位领导,实在不好意思啊,今天跑了趟监狱接人,让大家久等,好,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督察支队的副支队长田嘉明,田支队,以前是平安县的政法委副书记啊,现在在我们公安局工作。” 田嘉明自从搭上了周海英的线之后,就来到了市公安局,督察支队虽然不如刑警、治安这样的业务支队吃香,但胜在工作清闲,没有压力。到各个县里出差,基层公安局对自己这个副支队长也颇为尊重,这个起起落落的过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从中体会。 众人握手之后,罗明义缓缓开口问道:“丁局长啊,是什么人能让你主动跑到监狱去接呀?” 丁刚笑了笑,故作神秘的道:“这个人不一般啊,市政府秘书长老常的小舅子,哎,就是以前咱们市老政法委罗书记的儿子罗腾龙,这不是在劳动改造期间表现突出,提前释放了吧?” 罗明义听到“表现突出,提前释放”四个字,会意一笑,心里想着,政法委书记的儿子能被关进去劳动改造已经是很不符合常规了,如今提前释放是符合社会现实嘛。 众人落座之后,就按照东原酒场上的规矩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邹新民端起酒杯,陪着众人,也应和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邹新民将罗明义请到一边,十分虔诚地将在铁路建设中遇到的麻烦事向罗局长讲了起来。 在邹新民看来,这世上也就只有两个聪明人,一个是张庆合,一个则是罗明义。之所以不向张庆合请教而找罗明义,也是想着如有好的办法,把这事给摆平了,也能让张庆合高看一眼。 罗明义听完之后,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儿,挖的又不是你家祖坟。一边是林家的祖坟,一边则是麻坡乡大集上的群众嘛,这个好解决。利益相关方比你着急,你就把消息放出去就对了。这应该是麻坡乡的群众和林家之间的较量,林家出面会和群众沟通嘛,如果麻坡乡的群众认为补偿到位,也许就主动给铁道让路。如果林家拿不出足够的条件来,老百姓肯定不愿意拆自己的房子,林华东又是你们的政法委书记,真正遇到群众要闹的时候,也是林家顶在前面。啊,放心,放心。” 邹新民听完之后,顿时豁然开朗,心里暗自说道这个罗明义真是有两把刷子呀,不然的话,怎么能在财政局长的位置上?送走了两任书记。 邹新民又十分虚心地请教道:“罗局长眼下我该咋办?” 罗明义道:“咋办?很简单,会不会装糊涂?会装糊涂就装糊涂,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林家祖坟,不知道,拿出这两个方案,让麻坡乡党委政府按程序上报嘛,如果需要表态,那你肯定要保人家的祖坟嘛,至于保得住还是保不住,那就看咱林华西书记他的本事了。” 邹新民点了点头,回望了一眼桌子上的酒瓶,忙疾步拿了过来,给罗明义添了一杯酒,说道:“罗局长,以您的雄才大略,当一个小小的财政局长委屈你了。” 罗明义哼笑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说道:“邹县长,你前途无量啊。” 邹新民自然明白,罗明义所说的前途无量,是因为自己上面有人,可是邹镜堂的年龄在那里摆着,这个所谓的上面有人,也就在这几年吧,如果这几年自己都不能再进一步,那么邹镜堂下课之后更无可能进步了。 邹新民看着众人正在恭维着丁局长,说着公安局服装假冒伪劣的事,就低声问道:“罗局长,我请教一下,您认为我们县公安局这件事该怎么办?” 罗明义感叹了一句,悄声说道:“李朝阳的关键在他岳父,你不找邓书记,这事不好办嘛。人家是要走仕途的。在这官场之上,没关系的,应该看钱途,像你们这样上面有关系的看的才是仕途。现在这个时代,全部都放开了,国家都在鼓励商品经济,就是要做生意。做生意要做正经生意,弄虚作假、假冒伪劣,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这时丁刚笑容满面地说道:“就是临平县公安局的李局长吧,你说这个人不好沟通,但是既然咱秦局长和罗局长的面子在这里啊,田支队啊,我看这件事你就费个心啊,到临平县跑一趟吧,去和你临平老朋友李局,先去沟通,如果你沟通不行,我再出面吧。棉衣也是消耗品,棉花好点差点它不影响,对不对?穿个三五年一扔,谁还在乎它是新棉花还是旧棉花呀?至于这个县局办公室的主任的问题,这样,我下来在了解一下,如果他愿意,我们市公安局新成立了几家单位,到处缺人,他要是有意愿,我可以出面活动活动,到我们市局来嘛。” 众人结束之后,罗明义依旧笑呵呵的,邀请众人体验按摩服务。 丁刚确实还要和罗腾龙见面,应了一下说:“啊,这样,我也听说咱财政宾馆的中医按摩很有特色,我委托我们田支队啊,体验一下,我要失陪了。” 罗明义道:“丁局长啊,我们这可是正规按摩,可以体验。” 丁刚主动走到罗明义的身旁,笑着道:“实不相瞒,今晚上海英书记还安排了为罗腾龙接风洗尘,这第一场活动,我赶不上,第二场我如果不去的话,说不过去,都是一个大院里从小长大的兄弟。” 看丁刚说的情真意切,罗明义自然没有再挽留的道理,送走丁刚之后,秦大江也起身告退。 作为审计局的局长,秦大江并不避讳接受按摩,只是这个时候自己的弟弟秦大海还在,也就有些不方便。 罗明义见丁刚和秦大海都走了,在陪下去,就有些丢份了,就吩咐手下的办公室主任道:“你们把咱们的几位贵客招待好,我晚上也有事啊,也失陪一下。” 田嘉明作为督察支队的副支队长,只是一个正科级的干部,从县城里出来的田嘉明自然明白,常务副县长在一个县里的地位和能量,来的时候又得知邹新民的叔叔是省政协的一把手,于是对邹新民又多了几分敬重,毕竟自己能从政法委跳到市公安局,就是花了大价钱结交了周副省长的儿子周海英。这些干部子弟的能量,不是一般的大。 几人在大厅里稍等,秦大海付了钱,就在邹新民的耳边小声骂道:“这个他妈财政宾馆,真是黑店,一个按摩外面一两块钱都算贵的,他这里要我们五十块钱一个人。” 邹新民听完之后,心里觉得上次找自己抱怨的是煤炭公司的林华北,自己作为常务副县长,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到200元,按摩一次,一周白干。 走进了包间里,就看到了一个长相十分俊俏的年轻女子正站在按摩床边整理着毛巾等用品。身着淡雅的工作服,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眼神中透着一丝灵动与羞涩。她微微欠身,轻声说道:“领导,很高兴为您服务。” 这个时候,邹新民才想起罗明义所说,不能搞假冒伪劣的意思,上次来体验之后,自己回家之后,就想着换了媳妇,这五十块钱能买到触及心灵的快乐,值了。 日复一日,时光流转,岁月总在不经意间轻叩门环,寒冬悄然离去,春天的早上,阳光轻柔地洒在临平县的大街小巷,仿佛给整个县城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武装部大院里种了两棵桃树,盛开的桃花,惹得晓阳在临上车之前都要折上两根桃树枝,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脑海之后也就有了“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略逊晓阳容”的画面。 挥别晓阳,也就和张叔、吴香梅一起从县武装部大院步行到县委大院,边走的时候就说起工作。 吴香梅道:“书记啊,昨天下午的时候,光明区的区长令狐达打了两个电话说煤电厂的建设呀,光明区愿意提供所有帮助,就是希望煤电厂建成之后,能够优先保证给光明供电。” 张庆合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说道:“煤电厂还只是图纸,光明区就能想到建设的事,考虑得还是很长远嘛。不过在这点上啊,我们要略存私心,平安县这次对临平铁路建设支持很大,投桃报李,电厂产出的第一度电也应该供给平安县。” 平安县委大院里,马军一早就来到了郑红旗的办公室,将昨天与张庆合谈判的情况,做了汇报。 郑红旗听了之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事实上,在张庆合赴临平县上任之前,郑红旗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张庆合这个人擅长的就是修路,李学武的三大工程之一就是修铁路,张庆合去了之后,只有顺势而为,平安县送张庆合一个饮料厂的项目,就是想着张庆合能够心存私心,考虑在临平工作的时间不长,没有必要去搞铁路工程,这样平安还有机会修通铁路。 马军看郑红旗表情严肃,就劝慰道:“书记,无论如何咱们也算占到个便宜吧,临平县平安火车站。这怎么说呢?就像老张生了个儿子,但随了咱的姓啊。名利虽然没有双收,但我们也收了 50%嘛。” 郑红旗冷笑了两声,说道:“老张行哟,还想着要我们的啤酒厂?” 马军道:“他只是有这个想法。我说了,回去之后我们县委啊,要考虑研究再回复他。” 郑红旗笑了一声,说:“你把那个扫把递给我。” 马军扭头看了看后面的扫把,说道:“哎,这地挺干净的嘛,哪有您亲自动手的道理嘛,下来我安排人再给你拖一遍。” 郑红旗道:“老马,我拿扫把不是为了扫地,我是为了打你,这种事情还商量什么,肯定是当场拒绝呀。” 第578 章 你一定要带头支持涨价 郑红旗看着马军,看着马军这些年也是显得苍老了不少,如今的马军已经五十八九岁,在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上干了两年,虽无突出业绩,倒也是兢兢业业。只是近期,马军的状态不如以前那样积极了。 郑红旗就说道:“老马呀,你最近的工作可是不在状态啊。” 马军无奈的道:都是被老张给闹的,咱们这铁路没了,我心痛啊。 郑红旗笑了声,示意老马喝水,又说道:老马啊,实话实说吧,在我到临平县上任之前,当时按照市委的考虑,老张只是去临平担任组织部长,还没有担任县委书记的考虑。那时我就和老张交过心,让他去之后不要插手铁路干线的事。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的老张是去干组织部长,现在的老张成了县委书记。县委书记抓全面工作,我就知道咱平安的铁路悬了。” 马军点了点头说道:“老张这个人是个有情怀有理想的人,当年我们一起扫马路的时候,没人监督的时候,大家都会偷会儿懒 Call硬是拿着扫把从街头扫到街尾别,别人都扫一遍,他一定要扫三遍保住我们这些人,都把标准提高了让老张的说法,有人监督,和没人监督,都一个样儿,不是给人看的。那个时候啊我就知道,老张这个人能办事啊。” 郑红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老马啊,事实上,你我心里都清楚,就是学武如果继续留在临平,在解决了临平县的内部矛盾之后,铁路还是要走临平,老张去也只是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将有些工作提前了,现在来看,我倒认为也不是坏事,也免了两县干部群众之间结下世仇,陷入无休止的内耗之中。” 马军颇为认同地说道:“是啊,学武在临平只抓一项工作,那就是修铁路啊,临门一脚反倒是被庆合踹开了。” 郑红旗点了点头,说道:“老马识途啊!说的非常在理。那你想过没有?如果学武在临平大张旗鼓地搞铁路建设,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马军一脸正经地说道:“无非两种结果,一个是继续走平安,第二个嘛,就是经过临平嘛。” 郑红旗道:“说对了,但实事求是的来讲,铁路勘察走平安县,咱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抢占了临平县党政干部意见不统一的先机。嗯,如果临平县统一了意见,将申请重新勘察方案分别报到了市里、省里和部里,老马,咱们平安县必败无疑。原因倒也简单,临平上符合国家利益,中有邹镜堂的支持,下面还有最为优化的线路走向,天时地利人和都已占尽形势必定发生逆转。到时候两个县干部群众像打擂台一样,群情激愤,互不相让,而铁路又改了道去临平,这会将平安县委县政府置于何地呢?我们又有何脸面面对 87 万父老乡亲。现在来看,既是我们成就了庆合,也是庆合成就了我们,还是那三个乡的群众背下了一切呀。” 马军听到这里,才算明白为何郑红旗会带着党政领导班子能出动的干部一起到省城去争取项目,现在看来,所谓的争取不过是县委政府所做的姿态罢了。 马军点了点头,说道:“红旗呀!不得不说呀,年龄大了,思维跟不上,这里面的内容我根本就看不透。上级提出干部年轻化这个方针是正确的,实话实说呀,我年龄大了,确实有了退居二线的想法,现在像我年龄这么大的老人儿,老是站在位置上并不合适,我确实想转到政协工作,这我发自内心的想法。” 马军所言确实是实话,按说这些年自己也算是大器晚成,之前一直在乡镇上,钟毅来了之后,自己先后到了县政府办担任主任又去财政局当局长,接着副县长、常务副县长,都快临近退休了,把县里所有的关键岗位都干了一遍,如今县政协主席罗正才已经伏法,这个时候,空出来了县政协主席这个正县级的位置,对自己来讲,确实是个不错的机遇。 机遇不等人,错过了这次机遇,说不定自己就要在副县级的岗位上退休了。 而第二点原因则是常务副县长手头上的工作千头万绪,压力也是越来越大,如今的县长又是曾经自己在安平乡的手下,这之间的关系和氛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微妙,综合考虑起来,马军确实有发自内心的退下来的想法。 郑红旗点了点头,说道:“老马呀,你这个思想可不对呀,怎么把市委的心都操了?对于你的安排,市委钟书记、邓书记会有考虑,我们作为党的干部,至于最后走到哪个岗位上,我只能说市委心里有数,县委也不糊涂。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些都不要考虑,现在我们要抢抓有利时机和临平县搞几盘合作,争取利益的最大化。” 马军慢慢从兜里掏出烟,揭开盖儿之后,抽出一支递给郑红旗,自己也慢慢倒出一支点上之后说道:“红旗书记,您说的话我又听不懂了,哪里有什么有利时机啊?经你这么一分析,我觉得我们一败涂地嘛。” 郑红旗叹道:“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嘛,任何矛盾都有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嘛。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好,但也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坏,我们要在不利的环境之中寻找有利的机会啊,我看,现在对平安来讲,老张在临平县担任县委书记就是最有利的。” 马军抽了口烟,咧嘴一笑,道:“红旗书记,年龄大了,只能听懂直白的话。听你刚才这么一分析,我没觉得庆合不是什么有利因素啊。” 郑红旗道:“唉,现在老张的愧疚之心就是对平安最有利的,你说他搞了一个什么土地置换,就把咱们的铁路换走了,他心里能过意得去吗?反过来又讲,他就不应该为家乡父老补偿点什么吗?火车站叫什么名字?我一点都不关心,他就叫庆合车站,我都双手欢迎。咱们要务实,最为关键的是这个火车站的位置离咱们平安不远,临平县火车站离咱们平安不远,这就是人家老张对父老乡亲的照顾。” 马军说道:“是啊,老张是个实在人嘛。” 郑红旗笑了笑,说道:“只有相互成就,才能利益最大化,造福两县群众,也能让两县的干部有政绩。临平和平安有竞争关系,但在经济上也有很强的互补性,我们现在就要利用老张的愧疚之心和临平谈合作,平安的发展离不开煤和电,这是临平县的优势,而咱们平安在改革上先行一步,基础工业要好一些,食品、白酒、人发和对外贸易这是咱们的优势,老张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我们也知道他想要什么。如果老李不担任政法委书记,倒是和老张对接的合适人选,但现在政法工作任务繁重,就不让老李分心了,所以和临平县老张打擂台的事还只有你老将出马呀。” 马军听了之后,本已打算鸣金收兵退居二线的想法,又被点燃了激情一般,被郑红旗这么一点拨,也发现自己大有可为,就说道:“既然红旗书记信任,那咱老马再和老张扳扳手腕嘛。” 郑红旗道:“这就对了嘛!工作干好了,县政协主席、人大主任都不是问题。在位置上就想着享清福,那可不是咱平安干部的作风啊。” 出了郑红旗的办公室,马军迈着轻盈的步伐,一边琢磨,一边感叹,郑红旗说话办事如此的老练,本是两县之间因为铁路的事必将引发不可避免的矛盾,但老张和郑红旗两人巧妙地转化为平安与临平合作契机里的关键一环。看似波澜起伏的局势,在两人的运筹帷幄下,渐渐有了新的走向。这两个人隔空下棋,高手,都是高手。哎,不对,俩人把我都当棋子,不地道,都不地道,欺负老实人啊! 而邹新民在罗明义的点拨之下,对待林家祖坟的事儿,就觉得不那么棘手了,随即就和冯明望一起召开了临平县铁路建设工作会,重点就是讲的铁路线初步规划涉及到的乡镇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会议已经进行了快两个小时,冯明望和交通局长刘志强分别讲了相关的原则。冯明望说道:“咱们相关乡镇和县直部门的同志都在,给大家讲清楚,涉及到铁路规划的村,在线路没有明确之前,不要再搞新房建设。要给大家讲清楚,县里财政十分困难,相应的补贴很难到位,各乡镇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把问题矛盾解决在基层,化解在乡镇。我就讲这三点,下面大家欢迎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同志讲话。” 邹新民环顾一周,看众人都已经做好了记录的准备,打开话筒说道:“好,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铁路沿线乡镇工作推进会,前期县委庆合书记、县政府香梅县长分别做了重要指示,刚刚冯明望副县长已经做了传达,相关单位和部门及冯明望副县长对有关工作提出了很好的发言啊,我都赞同,下面我只强调一点,铁路建设工程是事关临平县父老乡亲的大事和好事,咱们临平干部要有担当和智慧把好事干好,遇到的问题和困难不要上交,省铁局充分考虑实际,工作难度大的点位都给出了备选方案,方案怎么选?不要问县里,要问群众,群众说怎么选,我们就怎么干。谁要是违背了群众的意愿,县委、县政府是要打板子的。” 麻坡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和乡长沈松辉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无奈和为难。明明准备了稿子县里也没让麻坡发言。 散会之后,俩人来到了县委大院里的小花园旁边,沈松辉抱怨道:“县委县政府只会往下面压担子,从来不考虑基层的情况,通知里明明说让所有的乡镇都准备好汇报材料这不7个乡的汇报后5个,这不明摆着,不让咱们说话,这连咱们汇报的路都给堵死了。” 陈光宇年龄稍长几岁,倒是要稳重一些,说道:“唉,不要抱怨,把问题抛出来,新民县长和冯副县长解决不了,你把这事汇报给了县委政府,他们能怎么办?还不是把球踢回来,既然这样,还不如不汇报。” 沈松辉说道:“陈书记,您说这事怎么办?总不能让咱们麻坡大集整体搬迁吧,这样的话,咱们的工作根本做不下去。” 陈光宇颇为为难地说道:“麻坡乡的大集搬迁,不可能啊,涉及到上千户的群众,别说我们不敢,就是市委市政府也不敢。。” 沈松辉说道:“那我看这样,找邹县长不行,我们直接去找林书记,请林书记给我们做指示。” 陈光宇一只脚踩在花坛上,沉思片刻之后无奈的说道:“走吧,看看林书记在不在?” 两个人来到了林华东办公室门口,稍等了几分钟之后,林华东送了客,有看到是老家的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就笑呵呵地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走出来招呼两人。 身为老资格的县委常委,林华东是不需要走出办公位,来迎接两个乡镇领导的,只是麻坡乡是自己的老家,父母官来拜访,林华东走出来,也要以示尊重。 林华东与两人握手之后,三人就坐在了沙发上,林华东微微跷起二郎腿,略带关心说道:“两位父母官,你们俩这时候来有何指示呀?” 陈光宇笑道:“林书记,您这是在批评我们来的少啊。” 说话间就有工作人员端了两杯茶,放在了陈光宇和沈松辉的跟前。 林华东说道:“哎呀,现在的工作是越来越多,上级的检查也比以前多了,现在从市里开车到我们这儿,以前要走三四个小时,现在开得快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这不下午的时候公安局督察支队一位领导还要到临平检查工作,市公安局的丁局长亲自打招呼,让我作陪啊。” 针对检查多的事情,陈光宇和沈松辉两人都颇有微词,毕竟和林华东都是老熟人了,说话也就随意了些,沈松辉说道:“林书记你是不知道,现在我们乡镇搞接待,我们两个人都有些应付不来呀,县里这么多局,又有这么多县领导,哪个来了我和陈书记不出面,人家就有意见,只有陪吃陪喝,现在乡里几家饭店,我们打的白条加起来恐怕得有上万了。” 这种现象并不是个别现象。林华东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干部,是清楚的,只是碍于自己只是政法委书记,不好干涉纪委书记的事情,就说道:“好,你们说的这些情况我都有所了解,合适的时候我也会向庆合书记向香梅县长提提建议。对了,你们今天过来有没有具体工作呀?” 沈松辉看了一下陈光宇,也是知道这个时候,作为乡长,肯定是要挺在书记的前面,就说道:“林书记是这样,有个事我们给你汇报一下……” 在听完了汇报之后,林华东的脸瞬时就扭曲了,作为林家的长子长孙,其可以不管林华北的事,但这要挖林家祖坟的事就没法袖手旁观。 林华东阴沉着脸说道:“这个方案是不是最终方案?是谁定的,我就不信了,东源市临平县麻坡乡六七万亩的土地,单单就我们家的坟头挡了铁路,那我们家祖先这是找块风水宝地呀。” 陈光宇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说道:“林书记,还真的实不相瞒,我们还问了搞勘察的专家,专家说,风水相通,火车站修在你们家祖坟的位置是最好的。不然的话就把咱们临平那条老街给拆了。” 林华东听完之后,脸色铁青,也是知道这个时候和乡长书记讨论线路走向实属多余,说道:“陈书记,祖坟也不是我林华东一个人的,迁坟的事我说了也不算,但我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我是坚决反迁坟的?” 沈乡长说道:“林书记,我们也很为难啊,这些年,我们是华东书记还是华南书记,又包括咱们华北老总,对于他们麻坡乡,那是相当的照顾。但邹新民县长讲啊,限定时间,如果自己不迁走乡里找人就给平了。” 陈光宇补充道:“林书记,这些都是针对普通群众的措施,向您这儿汇报,我们也很难办,我们建议您和县里领导沟通一下,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我们乡党委政府完全尊重华东书记的意见,坚决落实好县委政府的大政方针。” 林华东用力拍了拍沙发,说道:“是邹新民在管这事是吧?” 两个人都点了点头。 林华东说道:“那行,你们先回去,我去找新民县长沟通一下,到时候再给你们通知。” 说完之后,林华东端起茶杯喝口水,在脑海里想了想,如何和邹新民沟通,必定自己和邹新民关系也不错,再加上林华北还有些邹新民违法乱纪的证据所在,如果邹新民不卖自己面子,大不了让林华北把他拖下水,毕竟自己一家五兄弟全部在领导岗位上,离不开祖宗庇护。 到了邹新民的办公室,只见邹新民正在和人谈着工作,两人见林华东走了过来,都起身对这位常委很是尊重。 林华东也不客气,进门之后直接坐在了沙发上,说道:“新民啊,正我想问一问,铁路要经过我们家祖坟的事,你们清不清楚呀?” 邹新民有些诧异地道:“怎么,林书记,你的意思是你们家祖坟和铁路规划重合了?哎呀,林书记,你们家祖坟多不多?按照政策,带土迁坟一个坟才他妈补贴五块钱,标准太低,群众意见非常大,香梅县长要求领导干部要带头,我的压力很大呀,我看正好你可以帮着呼吁一下, 提高补贴标准,一个坟头儿咋说,也要补贴三十五十的,毕竟全县加起来,也不多,就八九百个吧。” 第579 章给我个面子 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听着邹新民在算一个坟头补贴十块八块的事儿,听完之后是一脸的嫌弃。 邹新民又补充说道:“华东书记,你说给个十块八块的,连个棺材板都买不回来,人家埋到地里好好的,你重新给人家起坟,不得重新买个棺材板啊,到时候群众意见不小,要是有群众闹事,到时候咱们政法委可得主动站出来给我们说话呀。” 林华东听了邹新民所说的话,心里倒也有一丝的不好意思,毕竟自己作为领导干部,在县委常委会上定的原则就有这么一条:能不拆就不拆,能不迁就不迁,能不动就不动,如果确实避不开,那么原则就是“死人让活人,农业让工业”。 林华东语气和缓地说道:“新民啊,是这样,我作为县委常委,应该带头迁坟,给铁路让路,但是我们家那个坟,我父亲埋进去一年多,按照咱老家的规矩,三年不迁坟,十年不动林。我作为领导干部,按说不应该讲封建迷信这一套,是不是?但是我们还是要尊重风俗传统,不然的话,乡里乡亲的不得戳我们脊梁骨,说当了个什么小官,连风俗传统都不要了?” 邹新民听完之后,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华东书记,你这么给我说可是见外了,我这个人啊,就是再讲原则,也不可能拆您家祖坟,咱们之间什么关系,那是超越了同志之间的战友情,那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情。我就是把我家自家祖坟平了,都不可能都您的祖坟。林书记,您放心,所有的涉及到拆迁都有备用方案,实在不行我们就选备用方案吧。” 林华东听完之后,顿时感觉这才是真实的邹新民,为人狡猾,做事江湖。虽然平日里一直看不上邹新民不讲原则,但牵扯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的时候,还是希望邹新民能够放放水,这就是人的矛盾心理。 林华东说道:“新民呀,你这么说,我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人啊。 我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对待同志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从来不搞整人害人那一套,有什么话,我向来也是直说的。咱们备用方案经过麻坡乡大集,从这点上来讲,拆迁的难度是比较大,按说我是不该向您开口的,但我父亲如果在下面不得安宁,我这个当儿子的心中有愧,所以我才贸然地向你开口,在麻坡乡就启用备用方案吧。” 邹新民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百善孝为先,华东书记,你有这份心,我替老爷子高兴,这样我马上就给交通局打电话,在麻坡乡,就按照第二套方案执行,如果谁不同意,”说完之后,看向了林华东笑着说道,“林书记,如果谁不同意,咱们政法机关就动真碰硬嘛,连自家的祖坟都保护不了,还能保护咱人民群众的利益呀。” 对于邹新民的表态,林华东还是满意的。自己家五个兄弟,除了华北现在锒铛入狱之外,毕竟其他四人都还在位。话说,乡里乡亲的,多数都是老实人,没有谁胆敢出头,敢和自家的人过不去,林华东满是自信地说道:“抓人?还到不了哪一步嘛,咱们的群众都是善良的,也能理解我们当儿子的一片孝心嘛。” 邹新民说道:“那这样,那我现在就给麻坡乡党政负责同志打电话。”说完之后看了看表,心里盘算着时间应该还没回去,毕竟刚刚散了会。 林华东说道:“你说的是麻坡乡的陈光宇和沈松辉两位同志吧。他们现在还在县委大院,这样我去把他们找回来,你当面给他们交代,毕竟涉及到我们家人,有些话我不好讲。” 邹新民十分大气地说道:“华东书记你不好讲,我好讲,我喊人把他们找回来,当面给他们交办。” 林华东忙起身说道:“他们应该还在县里,这样我去把他们找回来。” 但凡县里面开会,各乡镇的书记和乡长来到了县委大院之后,如果时间宽裕,就会到各个领导的办公室里坐一坐,有事汇报工作,没事汇报思想,利用这些零散的时间来加强与领导的沟通,增进和领导之间的感情。 不多会儿,陈光宇和沈松辉两个人就被叫到了邹新民的办公室里,邹新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看到两人进来,只是伸了伸手示意两个人坐下,没说什么,又聚精会神的看起了地图。 陈光宇是老资格的乡党委书记,在水寨乡、油坊乡都工作过,很是自然地就坐在了邹新民的办公桌对面,乡长沈松辉就不一样了,沈松辉是去年才从县直部门副职提拔进的乡镇,年龄不过 30 出头,在常务副县长邹新民面前,显得有些拘谨。 陈光宇坐下之后看了一眼沈松辉,反客为主道:“沈乡长坐下汇报。” 两三分钟后,邹新民才抬起头看看两人,说道:“陈书记,小沈乡长,这次铁路建设你们麻坡乡要扛大梁啊,按照庆合书记的说法,攻坚战就在麻坡,你们两个把工作做好了,铁路修建就成功了一半啊。” 陈光宇很自然地抽出了烟,递给了邹新民一支,沈松辉马上起身,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先为邹新民点烟,再为乡党委书记陈光宇点烟。 陈光宇说道:“这次将火车站设置在我们麻坡,对我们麻坡乡干部群众来讲,既是信任,也是考验。在今天的会上啊,我们本来想发言的,但是没有安排我们麻坡乡党委政府发言呀。邹县长啊,这还是对我们不太信任嘛。” 邹新民看陈光宇对发言的事情颇有微词,倒也见怪不怪,毕竟陈光宇的资历在里摆着,再上一步的可能性也已不大,说起话来自然就直接。 邹新民很是淡定的往后一躺,夹着烟抽了一口说道:“不让你们发言是照顾大家的情绪嘛,老陈啊,整个干线铁路在临平县要经过七个乡,包括咱们城关镇在内,只有一个站,你我都清楚,修铁路的目的是要有火车站,如果没有火车站,这铁路修了意义也大打折扣。而这唯一的站设在麻坡乡,就是其他六个乡都在给你们抬轿子。老陈,你说你们这个言怎么发呀?你们提困难,站都设在了你们麻坡,那底下的人不觉得你们矫情吗。你们呢不提困难,别的乡都提困难,这是不是一种炫耀?” 陈光宇和沈松辉听了之后,顿时觉得心里的气就顺了,刚刚两人还在为县里不让自己发言的事心怀芥蒂,听邹新民这么一讲,倒觉得自己格局低了。 沈松辉忙说道:“还是咱邹县长考虑周全,站位高远啊。” 邹新民笑了笑道:“好了,现在没有外人,关起门来说话,难道你们也有困难?” 陈光宇说道:“困难肯定都有嘛,但我们乡党委是坚决落实县委大政方针,具体问题嘛,沈乡长,你代表政府向咱邹县长做汇报。” 沈松辉心里暗骂一句“老油条”,这个时候就让汇报了, 汇报不好挨批的是自己,汇报好了都是乡党委领导有方。事实上,乡长和书记虽然都是一把手,但实际上,在资历老的陈光宇面前,乡长沈松辉和大头兵差不了多少,有时候,党政联席会陈光宇也会毫不留情地批评沈松辉。 沈松辉简单理了一下思路,遍将一、二种方案都向邹新民作了汇报,说道:“从原则上来讲,死人给活人让路是正确的, 但几百上千年的风俗传统,不到万不得已或者家中变故,没有人会迁祖坟的,何况咱林书记他的弟弟林华西又是咱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 邹新民听完之后,脸色平静地说道:“按说,有原则就应该按照原则去办,但实际工作中既要讲原则性,也要讲灵活性嘛,这件事我不好代表县政府表态,但我可以讲我个人的意见跟你们讲,林华西在市委担任重要领导职务,既是咱们临平县的荣耀,更是你们麻坡乡干部群众的荣幸,我们要让领导安心工作嘛,我提个原则,坚决要保护好林家的祖坟。关键就是要做通群众的工作,不瞒你们啊华东书记也是这个意思,谁要是不同意,政法机关会挺在我们前面的。” 两人听了邹新民的指示,虽然觉得难度很大,但方向是明确了的,那就是宁愿拆了麻坡乡大集,也要维护林家祖坟的完整。两人相视一眼,陈光宇作为乡党委书记,顿感压力很大,也就主动说道:“邹县长,这个怕不合适吧?” 邹新明道:“怕什么,难道群众这点思想觉悟都没有?要充分去做咱群众的工作嘛,如果群众的工作做不下来,可以请林书记回老家帮助做一做工作嘛,毕竟,当着林书记的面,谁还敢说个不字?” 沈松辉还想说些什么,陈光宇却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说道:“群众的工作不好做,但不好做,我们也要做,我们做不下来,还有华东书记嘛,华东书记做不下来,还有华西书记嘛。” 两人出了门,邹新民暗自得意,不自觉地小声哼唱了起来:“我爷爷小的时候常在这里玩耍,高高的前门仿佛挨着我的家,…祖坟,反正不是我们邹家的祖坟!” 陈光宇和沈松辉两人不敢耽误,下午的时候,回到麻坡乡大院之后就组织了铁路协调推进会,将铁路经过的十七个村的书记、村长全部叫到了会议室里,再加上七站八所的头头脑脑,将县里的会议精神进行了传达。 乡长沈松辉安排完工作之后,陈光宇说道:“同志们,刚刚沈乡长把县里的文件和会议精神都做了传达,大家要清醒地认识到,作为全县三大工程之一的铁路建设项目的重要性。刚刚同志们也在谈到拆迁的问题,同志们,我们存在这个问题,其他乡就不存在吗?我们乡有火车站,其他乡有吗?啊,所以,各村回去之后,马上组织召开群众思想动员会,无论涉及到哪家、哪户,必须无条件支持铁路建设。” 陈光宇基层经验很是丰富,足足讲了 20 多分钟,讲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很有一定的说服性,然后说道:“大家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呀?没有的话,我们就散会。” 这个时候,麻坡乡大集的村支书老郭就拿着自己的大烟锅子敲了敲,说道:“各位领导,我这大集再说几句话嘛。” 麻坡乡大集的人口足足有两三千人,不仅是整个麻坡乡人口最多的村,在整个临平县来讲也是数得着的大村。 麻坡乡大集由于是镇政府的所在地,姓氏足足有七八家,而林姓在大集上的占比并不算高,数得着的还是郭姓。老郭兄弟众多,自己的下面都有六个儿子,靠着人多势众拳头硬,在鱼龙混杂的麻坡大集当了 20 多年的村支书。 陈光宇看说话的是老资格的郭支书,自然没有不让人家说话的道理,说道:“老郭啊,这个有话就说啊,今天也是没有外人,都是咱们自己同志开会。” 郭支书慢慢打开烟丝口袋,在烟嘴里塞满烟丝,火柴轻轻划燃,不紧不慢地将烟斗里的烟点燃,抽了两口才说道:“说起来,修铁路是好事,我们麻坡乡的群众应该双手支持才对,但刚刚沈乡长说的方案,宁肯拆大集不能过坟地,这个我想不通,我也是是了多年教育的老支书了,算是有些觉悟的吧,我都想不通,怎么给社员做工作呀?你们把我都说服不了,我怎么说服别人?他家的祖宗是祖宗,我们的祖宗也不是猴儿啊?” 听到这里,原本严肃的会议室,一下就哄笑起来,让乡长沈松辉很没面子。 陈光宇只是面带微笑,不说话,看乡长沈松辉也不表态,就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沈乡长啊,乡党委只管大政方针,具体事项啊,还是咱们政府的事,郭支书讲的不无道理,具体操作层面怎么操作?你要给郭支书同志讲得很清楚。” 沈松辉就把邹新民在办公室那套托词说了出来:“林华西书记是咱们整个麻坡乡的荣誉,大家要讲觉悟嘛。” 老郭一边抽着烟斗,思考之后才说道:“等一下啊,说起来当领导的是咱人民的公仆,怎么这个时候宁愿扒主人的房子,也不愿迁公仆家的几个坟头?我也是受党多年教育的干部,这次迁坟,大家可都看着呢,开会之前就有不少社员找我反映林华西书记不好背这个不孝的骂名,我们当群众的可以替他背嘛。” 沈松辉忙说道:“郭支书啊,你这个表态可不对啊!作为一级组织,这个时候才应该发挥堡垒作用嘛。要想方设法去做通群众的工作嘛。” 郭支书是有着二三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不仅实践经验丰富,理论水平也是有的。他抽了一口烟斗说道:“不仅要发挥支部的堡垒作用,还要发挥党员先锋模范作用嘛,但是没有哪一条规定,只让普通党员发挥作用。” 沈松辉刚来麻坡乡上任不久,对大集上老资格的村支书并不敢言语得罪,只是尴尬一笑,看向了旁边的乡党委书记,悄声说道,陈书记啊,我看,现在不是行动上的问题,而是思想上的问题,思想归党委管,还是请您做指示啊。 陈光宇喝了口茶,很是淡定的说道:“领导干部要有担当啊”。这句话即使说给沈乡长,也是说给老郭听的。陈光宇继续说道:老郭,这样吧,我们都是按上级的指示,你只需要先把这个精神给大家传达下去,吹吹风嘛,群众有什么意见,咱们如实地向上级汇报嘛。” 郭支书虽然对年轻的乡长沈松辉十分不屑,但对老资格的乡党委书记陈光宇还是有几分忌惮,抽了口烟斗说道:“既然陈书记都说话了,我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回去之后我召集两委班子开会,找一些群众代表,先把会议精神传达下去嘛。” 沈松辉看了一眼郭支书,心里暗暗骂道:“这个老油条眼里只有书记,等以后有机会,第一个就把你给换了。” 中午吃过午饭,县公安局就召开了班子会,常务副局长林华中说道:“这次市公安局督察支队来我们县公安局,主要目的是检查警容警纪,也是市公安局成立之后组织的第一次督查活动,请各位分管领导,对各自分管部门、联系的派出所招呼都要打到位,田支队说的很清楚啊,只要被市局发现存在问题,就要在全市公安机关做书面通报。” 市公安局督察支队副支队长田嘉明,林华忠并不陌生,之前在平安县的时候,我和田嘉明之间还因为香秀的事情产生过一些误会。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年的时间,田嘉明转身就到了市公安局督察支队担任副支队长。 下午两点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就带着领导班子的同志,在公安局大院里等待田嘉明,两点钟的时候,就看到一辆越野警车开进了公安局大院。 常务副局长林华中悄声说道:“这个田支队长可以呀,坐的车,可是咱市局领导才能坐的越野车。” 旁边的副局长周成看了一眼车牌号,说道:“市局的三号车,林局长,你搞错没有?来的不是咱常务副局长丁刚吧?” 江永成在前面提醒道:“好了,都别说了,马上下车了,大家准备欢迎。” 车门打开之后,政法委书记林华东主动上前拉开了车门,田嘉明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皮鞋擦得油光锃亮,派头十足。 林华东一边介绍,田嘉明一边笑呵呵地与众人握着手,说道:“林书记,李局长啊,你看啊,你们的队伍带得好,精气神十足啊。我来的时候,丁局长专门交代,说临平公安变化很大,让我带着虚心学习的心态来向咱们临平公安学习。” 田嘉明担任了多年的政法委书记,对公安业务很是熟悉,检查了两个派出所,听了汇报之后也就到了晚上。 毕竟是代表市公安局来检查,县公安局自然按照市局领导的标准进行了接待,酒过三巡,田嘉明端着酒杯将我叫到了旁边,轻声说道:“朝阳啊,实在没想到咱们两兄弟能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碰面。” 客气说了些客气话之后,田嘉明说道:“朝阳啊,我比你虚大几岁,有几句话要跟你交交心,你们县公安局的那个办公室主任,老粟,是领导的朋友,领导的朋友,自然就是咱们自己人呢嘛,他在服装采购上犯了些错误,看在咱俩兄弟一场的份上,你给当哥的一个面子,给个处分保留职务,我回去也好交差。 第580 章 这是谁出的主意? 听到市公安局督察支队副支队长田嘉明为办公室主任老粟求情,我颇为意外,毕竟老粟和田嘉明之间私人之间怎么样也找不到交集,而此刻的田嘉明却主动要为老粟说话,难道真的是看起来一身正气的丁刚副局长授意? 看着田嘉明双手举杯、一脸认真的模样,我马上说道:“田支队,咱们都是平安县里走出来的干部,您张口我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是这事您还真找错人了,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那是党委委员,县局的党委委员都是由组织部门经县委研究确定的。免去老粟党委委员的文件都已经下来了,他都不是党委委员了,怎么来当办公室主任啊?” 田嘉明在公安系统工作过,知道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由党委委员兼任,无论是以前的东原地区,还是现在的东原市,都是这样的惯例。 田嘉明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说道:“哦,其实老粟这个人,我真不熟悉,我这边倒是无所谓,关键是丁刚副局长,丁刚副局长非常关心老粟这个同志,我回去不好交代是一回事,就怕咱丁刚副局长觉得你老弟不给他面子。” “哎,怎么能说我不给丁局长面子呢?是我们县委和县委组织部做出的决定,老粟虽然不是办公室主任,但还是内保大队的大队长嘛,全县党政机关、重点单位都归内保大队联系,比搞后勤的办公室主任还关键一些嘛。” 田嘉明心有不甘,毕竟担任过多年的领导干部,内心清楚,干十件公事也不如为领导干一件私事来得实在,丁刚副局长好不容易交代了这么件事,如果自己办不好必定会让丁刚副局长觉得自己办事不力。就不甘心地说道:“朝阳啊,事在人为,我说你就听大哥的,把这事办了,不要因为一个中层干部去得罪丁局长嘛,丁局长抓常务,县局不少考核都是丁局长一支笔说了算呀。” 如果不将老粟依法依规地严肃处理,那么,以后整个县公安局谁还会拿廉洁纪律当回事?看着田嘉明不依不饶的样子,也就只有把责任先推给张叔,就说到:“田支队啊,我刚才没有完全说实话,实不相瞒,我们县委已经打算将老粟脱警服了,您说人马上也调走了,丁局长再说办公室主任的事,实在是晚了啊。” 田嘉明听完之后,略带吃惊地说道:“怎么,这个人要调离公安队伍?” 我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道:“基层的同志意见非常大啊,几年不发棉大衣,发的棉大衣竟然是黑心货,已经有不少的同志到局党委反映情况了,县城就这么大,县里闹得沸沸扬扬,县委和组织部门如今也很被动啊。” 田嘉明听完之后,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毕竟这是关乎县公安局两三百人的切身利益,虽然自己之前也搞过一些名堂,但从来不敢在人员福利上动歪脑筋。 田嘉明说道:“兄弟,你没骗我吧?” “唉,田支队,您现在可是上级机关的领导,再者说了,组织部门的事也不是说了算的,我一直在为老粟争取希望老师能留在我们公安机关,毕竟是在我的手底下发生的事把人弄到外单位去,我的脸上也挂不住啊。” 田嘉明听完点了点头,说道:“朝阳啊,这个消息市局还没有掌握。这个信息非常重要啊,如果县里头考虑将他调走了,那再整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事,那就是画蛇添足了。” 现在人事调动,都像搞情报工作一样嗯,田支队,别的不说,就拿您的调动来讲,平安县的干部,在事先有谁知道呢? 田嘉明听了之后,会意一笑道:在理,在理啊,组织部门的人嘴都很严啊,也没有外人,我实话跟你说,人家老粟是有硬关系,调动的事,您这边顶一顶缓一缓,我把这个消息传过去,看领导有什么考虑吧?” 我马上说道:“田支队,您放心,咋说老粟也是我的办公室主任,出什么事情我脸上都是无光,肯定想的是善后不然我的几百号兄弟,以后谁还愿意跟着我干。” 田嘉明听完之后,端着酒杯说道:“朝阳,老弟,这话说的老道啊,当领导的,不为兄弟考虑那还算个什么领导。啊,好兄弟,以后到了市局有什么需要兄弟帮忙的,您说话。” 第二天一早,在县委招待所江永成政委陪田嘉明吃早饭,而我则在武装部食堂向张庆合书记汇报了昨天的情况。 张庆合书记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纸巾擦擦嘴,说道:“这个老田,我上次还和尚武在讲,这个田嘉明到底是动用了谁的关系,就调到了市公安局啊,你邓大爷对这件事情也很纳闷,现在正在摸这条线,包括孙汉怎么就调动去了市建委。现在看来,这里面复杂呀。不过,这个老粟还有没有必要留在县公安局嘛?如果没有必要,就让他到其他岗位去。” 我马上说道:“哎,张书记,我只是想跟他们周旋几个回合,还是让老粟留在公安局吧,这样的同志放在哪里都是祸害,留在公安局,我多敲打敲打,希望他能改邪归正吧。毕竟纺织厂那边已经答应给我们再配一批质量好的棉大衣嘛。老粟,我打算把他放到内保大队。毕竟内保大队现在事情不多,又需要人盯着” 事情不多,也就意味着权力不大,更隐晦的讲则是权力不大。 张书记放下筷子,对我说道:“修铁路涉及到迁坟和拆迁工作,矛盾突出,群众有些意见,你们也要注意防范出现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然后转身看向了钟潇虹,说道:“昨天我看了建设局班子里还是有年轻干部的嘛,原则上就是从年轻干部里面选拔。还有,配合公安局,把老粟的时间处理好。” 钟潇虹问道:“书记,您的意思是从建设局内部提拔一名担任建委主任?” “对,内部产生,多给年轻人机会,亚男,把时间安排一下,我和他当面谈一谈。” 吃了早饭之后,春风和煦,县委招待所里一片宁静,县公安局江永成政委陪着田嘉明在县委招待所大院里散步遛弯。两人都是老公安了,在这之前,两人也是认识,就有不少共同的话题,说着说着也就说到了当年临平县和平安县因为平水河争水灌溉的事儿发生的几场大规模冲突。 田嘉明说道:“老江啊,那时候你们临平公安像土匪一样啊,手里拿着家伙,表面上说是防止事态扩大,实际上就是给你们临平人站台,要不是当时地区公安处的周朝政来的及时,那次可能就无法收场了。” 江永成说道:“老田呀,这个话就别说了,当年你们那边连土炮可都拉出来了。” 田嘉明又不自觉地扯到了办公室主任老粟身上,说道:“江政委啊,我问一下,老粟是不是要调离公安系统啊?” 江永成双手背在后面,一边走一边思考,想了会儿之后才说道:“老粟啊,做得实在太过分了,身为公安局办公室主任,不说给干警谋福利也就算了,竟然还想着在衣服的事上吃回扣。朝阳这人还算厚道,只要求让他把钱退了,把服装补回来,没有把他交到纪委去,我看脱警服的事儿都是轻的。” 田嘉明问道:“怎么您政委都不知道?” 江永成道:“现在我年龄大了,干不了几年就要下来了,朝阳锐气很足,就放手让年轻人干吧,何必大事小事都插手呢?再说人员调动也是组织部门的事,我这个政委自己要摆正位置嘛,就是配合局长工作。” 田嘉明背着手慢慢踱步,说道:“老江啊,您这个思想可是保守了,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嘛!政委和局长都是一把手。” 江永成笑了笑道:任何单位一把手只有一个,两个一把手的情况,在我们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上,就不存在,临平公安,不能搞特殊。 田嘉明回去之后,第一时间找丁刚做了汇报。 丁刚两只手在桌子上,来回轻轻地拍着,又哼了一句道:“这个老粟,连自己要被调离的事都不知道,还想着当办公室主任。” “是啊,现在来看李朝阳在临平县公安局大搞一言堂,想调谁走就调谁走,想提拔谁就提拔谁啊。” 丁刚很是不屑地哼笑了一句,作为地委大院儿长大的干部早就见惯了这种现象:“这是邓书记还在位吗?邓书记如果不在位置上,谁又认识李朝阳呢?所以,权力是有有效期的,过了有效期,也就点剩余价值了。说正事啊,老粟这个事儿还可以办,我不好直接出面,你就联系临平县的那个秦大海,就问他还愿不愿意让老粟穿警服,如果老粟还愿意穿警服,商品经济社会,大家就不要谈感情了,浪费时间,告诉他,如果愿意穿警服,那不是三千五千就能办成的事儿。” 田嘉明是由周海英介绍到市公安局的,为此,丁刚也拿了好处,有周海英在后面做依靠,丁刚把田嘉明视为自己人,说的也就很直接。田嘉明在平安县担任政法委副书记的时候,对这些事都门清,应了一声,就去联系秦大海去了。 在临平县麻坡乡村委会大院里,聚集的群众越来越多,大家听说拆了房子之后相应的补贴微不足道,民愤极大。 麻坡大集的村支书老郭说道:“像你们所说的其他乡补贴高,麻坡乡补贴少,那是因为这边麻坡乡需要拆迁的太多了,现在各级财政都是分灶吃饭,乡里财政困难,大街上这么多需要拆迁的,靠乡财政不现实。现在也不是说要拆大家的房子嘛,只是说征求意见,大家选一选,是保林家祖坟还是拆房子啊,大家投票嘛。” 麻坡大集上,除了有郭氏、王氏、张氏、孙氏之外,人数算上有些规模的,就是林氏了。按人数林氏实在是微不足道,只是因为林家出了干部,林姓在麻坡成了首屈一指的大姓。 大家平日里相安无事,但这个时候就有人说起风凉话来,有些话说得还比较尖锐,什么“他们不迁坟,我们帮他们迁,晚上的时候把坟给他们砸了”。其他的林氏子孙,自然是不乐意了,说着说着,言辞之间就不在那么和谐。 林氏子孙在大集上人虽不多,但其他姓氏之间也不团结,再加上林家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干部,还有一些近亲在麻坡乡和县直单位吃着公粮,林家人在麻坡大集很是风光。平日里说起话来也很是豪横,而今天其他姓氏的人也就没有再惯着的道理,慢慢的从谩骂到推搡,从推搡到动手动脚,从动手动脚直接演变成了对林氏子孙的群殴。 林华中正在办公室里喝茶,这个时候就有林氏子孙前来报信,说林家人在村里被追打,双方群众都受了伤,当然,最终算下来还是姓林的吃了亏。 林华中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将电话打到了麻坡乡政府,对着接电话的乡长沈松辉一阵数落。除了要求严查打人者之外,最后撂下了一句狠话,必须将老郭的村支书给免了。 沈松辉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嘴里直接骂道:“什么他妈臭玩意,如果没有林华西和林华东,你一个公安局的副科级副局长,对我一个正科级的乡长吆五喝六的,真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骂归骂,气归气,一个正科级的乡长,实在不敢得罪市纪委书记和县政法委书记,也就到了乡党委书记陈光宇的办公室,将情况作了汇报。 陈光宇听到林华中语气如此强硬,心里自然是十分的不满,但顾及林华西、林华南和林华东的面子和权威,脸上不好发作,只是苦笑了一声,说道:“沈乡长啊,基层的工作就是这样,农村宗族之间打架也是常有的事,不要大惊小怪的嘛。” 沈松辉说道:“陈书记,打架的事,我倒也司空见惯了,现在是林华中局长要求我们严惩打人者,还必须把老郭给免了呀!” 陈光宇往凳子上一靠,十分平淡地说:“打人的事不归我们管,有派出所。林华中局长直接安排乡派出所就是了,我们也指挥不了乡派出所。至于免除老郭村支书的事,必须按程序来,也不是他说免就免,我想免就免的,这样吧,分工协作,你代表政府到村里走一趟,把林局长的想法如实转达给老郭。我这边去找林华东书记打个电话,本来这也是社会不稳定因素,我们向政法委书记汇报,政法委书记有能力和智慧解决这个事。 林华东听了陈书记的汇报之后,反应倒很是平淡,毕竟农村里经常有打架的事,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只是说了句,这事就不要报了,下来大家慢慢私了。 挂断了电话之后,林华东还是想起了爱人的话,祖坟不是他林华东一人的,有事大家商量,也就又给林华西打了电话。 林华西听闻之后,一阵烦躁,考虑再三就商定,抽时间回一趟麻坡老家和村里的老人们坐一坐,毕竟修铁路的时间还早,大家不要自乱阵脚。 县委书记张庆合拿到了警情报告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直接将邹新民叫到了办公室,邹新民是跟着张庆合跑省铁局的,深知这套铁路来之不易,张庆合也说得清楚,邹新民能不能翻身,全部靠铁路。 张庆合又看了一遍报告,说道:“新民,麻坡乡的事知道了吧?” “啊,书记,我已经去了一趟麻坡乡,要求麻坡乡党委政府稳妥处理群众之间的矛盾。” “稳妥处理,稳妥处理是怎么处理呀?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政府口子上没人汇报啊?” 邹新民听到张庆合需要刨根问底,就说道:“张书记啊,这件事情根本原因还是在迁坟和拆迁之间的事,有的人赞成迁坟,有的人赞成拆房嘛。这个信息上报的事儿,我下来之后,马上问一问麻坡乡党委政府” 张庆合脸色不悦,两根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说道:“新民同志,麻坡乡的方案你看了没有?” 邹新民忙解释道:“我看了几遍。” “看过几遍,看了几遍就奇怪了,为了这些个坟头,将麻坡乡大集被铁路一分为二,这个方案本身就不科学嘛,为什么会让群众选这个方案呢?” 邹新民看张庆合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自然也就没有隐瞒,将林家祖坟的事和群众拆迁之间的矛盾汇报了一清二楚。 张庆合听完之后,戴上眼镜,又看了一眼邹新民,心里暗道:“这种做法说起来不好听,但在这个时候确实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方式,不然的话,压力确实会压在县委和县政府身上,特别是这个主管领导邹新民很不好吧。” 张庆合慢慢摘下眼镜,似笑非笑地说道:“发动群众斗干部,新民同志,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啊?” 第 581章要把老李的正县级解决了 邹新民听到县委书记张庆合说“这是谁出的主意?”顿时,脑海里就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如果说这主意是别人的,那多少就显得自己有点没水平了;如果说这主意是自己的,但多少还是有点损。 邹新民清了清嗓子说道:“张书记,您来了这么久,我一直在向您学习,您教育我们,要抓住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嘛,既然拆迁涉及到林家的祖坟和麻坡乡大集上的群众,就应该主动尊重双方他们的意见嘛,主要还是以将事情摆平为目的啊。书记,我向您汇报,这次铁路建设在我们县境内,涉及到的坟头总数将近千个,麻坡乡也好,水寨乡也罢,大家现在都是观望态度,特别是麻坡乡不少人都知道,涉及到了华东书记家的祖坟,如果只迁群众家的坟,我这个总牵头人,这工作干不动啊,张书记,您可一定要支持我呀。” 听了邹新民说的话,虽然有拍马屁的成分,但张庆合心里还是颇为认同的,笑了笑说道:工作主要还是要围绕目标来啊。思路上是没问题的。 说完之后,张庆合内心中自觉地将邹新民和魏昌全比较了起来。平安县县委常委魏昌全,跟着地委书记周鸿基多年,也是一把好手,但魏昌全书生气太重,邹新民,虽然劣迹不少,但为人却是极为灵活的,这也就说明,魏昌全更适合在机关工作,而像邹新民这样的人,反倒适合在基层工作。不同的是,像邹新民这样的同志必须要有紧箍咒,时常敲打,免得走上万劫不复的弯路。 张庆合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坐下说吧。” 邹新民以往无论面对县长罗正财,还是县委书记李学武,从来都是坐着汇报工作,但在张庆合这里没有得到允诺之下,自己是不敢坐的,毕竟几个回合较量下来,自己在张庆合跟前别说招架之力,就是领会其意思都需要慢慢琢磨,哪里还有平起平坐的底气。 邹新民落座之后,张庆合有意点拨邹新民,毕竟自己下一步要退下来,下一步的县委书记无论是谁,有了邹新民这个人脉雄厚、资源丰富的本土干部支持,都是一件好事。 张庆合十分平和地说道:“新民同志啊,做事的方式是可以适当灵活,但灵活性不能突破原则性啊,将矛盾转移并不是为了逃避矛盾,更不是为了激化矛盾,而是要化解矛盾,简单讲,既然是你布的局,你要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不能让局面失控啊,不然的话不好收场的还是你这个布局的人。” 张庆合用手轻轻敲了敲桌面,继续说道:“新民同志,在这件事情上,群情激愤,民意难违,林家的祖坟就在那里,麻坡乡的群众可都是活人呀。” 从张庆合的办公室出来之后,邹新民额头上又有了微微细汗,心里感叹张庆合这个人真是看问题太透彻了,自己咋说也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常务副县长,但在张庆合的跟前却不由自主的会有些紧张。心里暗道:我就不信了,还有人能挖了林家祖坟? 市委书记钟毅回到了办公室之后,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就来主动汇报工作。 钟毅看到林华西来了,十分平和地说道:“华西同志啊,坐吧。” 林华西坐下之后,钟毅摘下了眼镜,放进了眼镜盒里,一脸平静的看着林华西。 林华西说道:“书记,我主要是汇报罗正财个的事。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罗正财嫖娼的事,公安机关的调查证据确凿,事实充分,但关于罗正财涉嫌强奸的事还不好做判断,毕竟现在罗正财作为当事人,精神已经失常,人在精神病院里,很多工作没有证据支持。” 钟毅听了之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华西同志,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要让钟潇虹同志这个受害者配合调查呀?” 林华西看钟毅知道自己没有报告就调查钟潇虹的事,并不意外,毕竟,作为市委书记,各个渠道都在向其汇报工作 林华西忙说道:“书记,并不只是配合调查,而是了解情况,毕竟钟潇虹是当事人,很多问题钟潇虹绕不开嘛。” 钟毅说道:“是啊,配合纪委机关调查,是每个党员特别是领导干部应尽的义务和责任,这无可厚非啊。华西同志啊,关键在于程序,作为副县级的领导干部,在和其见面之前呀,还是应该征得市委常委会的同意嘛。我作为市委书记,肯定是支持你的工作的,但班子里的其他常委难免会有意见嘛,觉得自己没有被尊重。特别是邹新民同志,又有特殊的背景,虽然我们讲党内的同志一律平等,但这种特殊性也是客观存在嘛,这次我去省城,领导也在关心呀,这让市委在工作上有一些被动。” 钟毅说的语气平缓,但林华西却感受到了严厉的批评,更让林华西心生畏惧的是“领导也在关心”,是什么样的领导在关心,钟毅没有明说,但在林华西解读来看,这位神秘的领导就是邹镜堂。 林华西当了多年的领导知道这个时候态度比任何工作都重要,就说道:“钟书记,我向您检讨,作为市纪委书记只安排了工作,但并没有严格要求具体经办的同志要讲程序,我已经要求监察室的主任 认真反思,在纪检委常委会上,当面检讨,深刻剖析,自我反省。” 钟毅对这件事,本来就有些不太高兴,听了林华西的表态,就心生不悦,向市委常委会汇报的事情,自然是市委书记来进行。林华西没将责任承担起来,反而将责任推给了下面多少有些担当不足了。 但都是一个班子里的同志,钟毅也不好点破,表情略显严肃地说道:“华西同志,我怎么还听说这件事情牵扯到了你的亲兄弟林华北,有没有这回事啊?” 听到钟毅将问题问得如此直接,林华西脸上多了一份尴尬,说道:“钟书记啊,关于林华北的事,我向您汇报,在将来龙去脉向您汇报清楚之后。林华西补充说道:钟书记,现在一切的关键都在罗正财身上啊。只要罗正财病情稳定,能够证明林华北已经涉案,请市委放心我支持公安机关对林华北采取刑事措施。” 钟毅听完之后,主动问道:“华西同志啊,现在这么看来,只要罗正财不清醒,就缺关键的证据,很多事情就无法下结论嘛?” 林华西说道:“钟书记,从公安机关反馈过来的事实来看是这样的。” 钟毅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华西同志啊,我对你是信任的,自然对你的家人也是信任的。事情的关键已经清楚了,关键就是少一个好医生嘛。只要把罗正财治好病,就能还林华北和钟潇虹清白嘛。”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之后,林华西就走出了钟毅的办公室,钟毅直接将公安局局长周朝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周朝政进来后,钟毅就直接开口道:“朝政同志,之前我让你关注的事情,有没有进展啊?” 周朝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钟毅所讲要关注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双手捏了捏笔,就说道:“钟书记,您说的是……” 钟毅手里拿着笔,对着周朝政轻轻点了点,说道:“现在,装疯卖傻就可以逃避公安机关的打击,就可以逃避法律的制裁,此风不可长啊。” 周朝政在办案上雷厉风行,对违法犯罪的行为,向来出手干脆,但遇到了像临平县公安局政委老高和罗正财这样装疯卖傻的人,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朝政十分为难地说道:“钟书记您说的是临平县公安局的政委老高和平安县政协主席罗正财吧,两个人都拿到医院里开的诊断证明,连审问的程序都没有走完呀,法院没有宣判,公安机关也不好具体执行什么。” 钟毅手中的笔在桌面上敲了敲,说道:“朝政同志,你考虑过没有?如果不将这股歪风邪气刹住,以后是谁都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党纪国法,无论是谁,都可以逃壁法律的制裁,我们政法机关还谈什么威慑性?还谈什么公平正义啊?朝政,这样吧,死马也要当作活马医,我之前一直在考虑,让平安县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到市局来工作,但考虑到有些影响,我没有下这个决心,朝政同志,让李尚武同志到市局来做你的帮手抓抓业务。你有什么看法啊?” 周朝政作为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兼任公安局局长,平日里一半的精力在政法委,一半的精力在公安局,但具体的业务上还是有几个分管副局长在张罗,如果能让平安县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到市局来充实公安局班子的力量,肯定是好事。 周朝政说道:“钟书记,李尚武同志,担任公安局局长的时间不算长,但是他的业务能力十分突出啊,平安县公安局在这次年底的考核中名列前茅,我之前也和李尚武同志交流过,征求了他的个人意见,可是他自己不太愿意呀。” 钟毅哼笑了一声说道:“党员要服从组织安排嘛,不一定都遵从个人的意见嘛、给郑红旗打个招呼,直接调过来就是了。这样,你把牧为请过来,牧为现在抓队伍,让牧为去办。” 按照约定,临平县和平安县召开了第一次铁路建设联席会,临平县和平安县的党政领导班子一起到了平安县城,谈乡镇划转的事情。 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县长吴香梅,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和县长孙友福悉数出席。 平安县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马军主持会议说道:“今天我们开会,临平和平安县党政主要负责同志全部参加,充分体现了各位领导对这次会议的重视,根据双方在省铁局商定的工作方案,今天召开联席会议,主要目的就是要通报相关的工作进度,就乡镇划转相关工作进行意见交换。下面由我介绍我们县出席会议的领导同志,县委书记郑红旗同志,县长孙友福同志……” 1990 年,根据上级的有关指示,临平县和平安县都创办了电视台,电视台业务倒也简单,主要是播放时下最流行的电视剧和制作新闻,每个县还配备了一台日本进口的摄像机。 两县的第一次联席会上,临平县和平安县的电视台记者扛着大机器,对着众人拍来拍去。 马军介绍完了参会领导之后,提醒说道:“呃,大家开会的时候,不要看摄像机啊,不要看摄像机。” 旁边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也笑着说:“各位领导,你们就当我们不存在就是了,你们开会就好。” 邹新民说道:“各位领导,经过我们前期的摸底啊,我们临平县的干部群众全力支持土地置换工作,我们三个乡共计 11 万人,15 万亩土地,7000 亩林地,还有一个国有林场,全部无偿划转到平安县。民政部门正在做详细的统计,具体的人口数据、土地数据和产业数据,到时候都会登记在册交到咱们马县长手里啊。” 马军听完之后说道:“啊,各位领导,临平县的工作做在了我们前面,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呀,我们平安县的干部群众,也是非常支持铁路建设的,绝大多数群众对划转到临平县也是支持的,但仍有一定比例的群众思想认识不够到位,相关的乡镇书记和乡长都在,回去要大张旗鼓地做动员,到了咱们临平县,咱张书记肯定不会亏待大家的。下面请咱们各位分管的副县长谈一谈相关准备工作。” 会议室里氛围很是热闹,参加会议的除了两边党政领导班子成员之外,还有计划划转乡的乡长和书记,好准确领会会议精神。 我看着对面有不少熟人,卢卫东已经去秀水乡担任党委书记,按照地理相近、同步划转的要求,这次秀水乡也要划到临平来,我看着晓阳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是还会瞥我一眼,那眼神里也满是倾慕。 会议开得很热闹,一个小时后,马军看了看表,说道:“这样啊,大家进行了充分的交流,下面还有很多工作要谈,先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大家继续开会。” 趁着休息的时间,晓阳起了身,朝着钟潇虹招招手,俩人如姐妹一般,胳膊挽着胳膊朝厕所的方向走了过去,心里感叹女人啊,怎么上厕所都一起去? 正在走廊里和马叔几个人抽烟,李叔走过来拍了我一下,说道:“朝阳,过来一下。” 马叔瞟了一眼李叔,说道:“你老小子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们大家面说。” 李叔说道:“老马,我们是探讨案情,要不你过来指点一下?” 马叔吐了口烟,说道:“去去去,好好向年轻人学习业务,别整天除了抓赌就是扫黄。” 李叔把我叫到一边说道:“朝阳啊,这次如果划转按要求人员不做调整整建制地过去,我们那几个所的兄弟,可是不愿到你们临平去,毕竟大家的家都安在了平安县城,公安这方面的工作,我们单独交流,一会儿会场的时候我会提出来,你不要给叔唱反调。” 我看着李叔,说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咱们临平县、平安县真的要搞土地置换吧?” 李叔一脸认真地说道:“哎,看这形势,大势所趋嘛,如果不搞置换,平安县就没有铁路。” 看李叔一脸认真,我也只有配合着张叔演下去,说道:叔,您这觉悟认识可不够,就是把我们临平公安局都划转都您的麾下,我都双手赞成。 李叔拍了我一下道:别扯淡了,我老李有多大的锅就下多少米。 十分钟的时间非常快,走廊里就传出了喊开会的声音,走到了会议室里,就看张庆合和郑红旗的座牌后面都空了起来。 孙友福说道:“这样我们继续开会啊,庆合书记和红旗书记两人有事耽误一会儿,我们先继续谈着。” 县委书记郑红旗的办公室里,张庆合和郑红旗两人抽着烟,郑红旗手轻轻抖了抖烟灰,开门见山地说道:“老张啊,下面大张旗鼓地谈,我们还是要说点正事啊,这次临平煤电厂建成之后,我看也解决不了我们平安的问题。毕竟地区盘子这么多,僧多粥少啊,现在一周停八次电,怎么发展啊。” 张庆合说道:“红旗啊,我看这样,我们把煤电厂也设在麻坡乡,和咱的火车站一起,大不了煤电厂两县共用,不分你我嘛。” 郑红旗笑了笑说道:“得了吧老张,就咱两个人,你就别演了,土地置换的事你就别糊弄我了,兄弟,我现在是跟你谈实在问题。” 张庆合尴尬一笑,说道:“你看你这话说的,咱底下这么多同志谈得,这不挺好的吗?” 郑红旗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跳过这一步啊,跳过这一步,咱们两个是谈正事,我的意思是平安县必须要有自己的煤电厂。” 张庆合听完之后,一脸正经地说道:“是是,我支持平安县建设煤电厂 ,全力支持。可是红旗啊,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咱们的啤酒厂可就是我老张一个人的了。” 郑红旗诧异的说道:“哎,什么时候就咱们的啤酒厂啊?老马他答应你了?” 正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郑红旗拿起电话说道:“哪位?我是郑红旗。” “红旗啊,我是邓牧为,现在通知你一个事情啊,经过市委研究,决定将李尚武调到市公安局来工作,担任副局长啊。” 张庆合一听事关人事调动,很是自觉地就起了身,准备回避。 郑红旗摆了摆手,示意张庆合坐下,有点为难地说道:“牧为书记啊,按说您打个电话,我肯定支持工作,但现在李尚武同志在咱们县位置关键,地委特殊,改革开放需要他保驾护航啊。牧为书记,我们县委不赞成老李去市公安局啊。” “红旗同志,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代表市委在通知你啊。” “邓书记,我作为县委的班长,我要对平安县干部群众负责,对于平安县改革发展的大好形势负责呀,书记,这样,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去市委当面向您汇报。”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那好吧,见面再说吧。” 挂断电话之后,张庆合也不避讳,直接说道:“市公安局副局长,这去向也挺好嘛,退休之前起码可以解决正县级,在县里反倒不好办,毕竟县里的位置就这几个。红旗啊,我看可以支持!” 郑红旗苦笑道:“庆合书记,胳膊怎么能拧得过大腿呢?这个肯定是要支持,老李走了之后,我还可以提拔年轻人嘛,干部流动,这是好事。但老李还没报到,我们要帮他把条件谈好,也要让市委把他的正县级给明确了嘛。” 第582 章 朝阳同志要调回来 县委大院里,五楼办公室坐的全部都是常委,走廊里很是安静,下面会议室里开着大会,而张庆合和郑红旗两个人却是开着小会。正是应了那句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重要的会议人不多,人多的会议不重要。 初春和煦的阳光慢慢挪着脚步,刚开始只是照在张庆合的脸上,这个时候郑红旗的脸上也是阳光明媚,空气中些许尘埃在其中缓缓舞动。 郑红旗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思索的神情,几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一脸轻松的看着张庆合。 听到县委书记郑红旗对待干部考虑周到,张庆合内心多了一份敬佩之心。去年的时候,自己要去临平上任,郑红旗也是这样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利益,当时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对基层的同志高看一眼厚爱三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这让张庆合深受触动。 张庆合笑着道:“红旗书记,现在看看我和你,还是有差距的,你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一心为民的好干部。” 郑红旗听完之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说道:“庆合书记,这个问题上你只回答对了一半,一心为民是真的,大公无私是假的,哪里有什么大公无私,我的理念里心存私心呀。你到临平县,乾坤在光明区,自文同志在工业开发区,你们都是从平安县走出去的干部,你们在这么多关键岗位上,咱们平安县需要临平的煤,你能不给?咱们平安县的干部,到了市里开会,进了光明区的地盘上,乾坤他能不接待?同样是招商引资,如果咱们和工业园区同台竞争,自文他不考虑老领导的面子啊。哦,说到这点我就要批评你了,你看人家乾坤,自文人家啥时候都想着娘家人,胳膊肘子从来不往外拐。你看你在铁路的事情上算计老东家不说,在煤电厂的事情上,在啤酒厂的事情上,在火车站的事情上都在打老东家的主意,平心而论,平安县的干部群众待你不薄吧?”郑红旗一边笑着说着,一边站起身来递了跟烟。 张庆合听完之后,脸就抽动了几下,暗自感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郑红旗刚来县里的时候,西装革履,文质彬彬,办事总是不接地气,怎么如今说话滴水不漏,洞若观火,下套一个接着一个?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初次见到郑红旗时的画面,那时的郑红旗青涩中带着一丝儒雅,而如今却已在官场的磨砺中变得如此老辣。这不知不觉中,张庆合感叹郑红旗轻而易举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如果不让步,那和自文、乾坤两个人比起来,那就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娶个媳妇忘了娘的负心汉了。 张庆合忙说道:“红旗书记啊!怎么说我也是在你手上提拔起来的干部,对平安县我充满感情,需要的支持必定竭尽全力嘛。我首先表个态啊临平县支持平安县建设煤电厂,平安县支持临平县建设啤酒厂。”说出这番话时,张庆合感觉像是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巨石。 郑红旗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说道:“这个事情我原则同意。庆合啊,但你做事情不能避重就轻啊,铁路的事,平安县要通铁路,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啊?” 张庆合往椅子上一靠,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红旗书记,实话实说吧,这个问题我解决不了。正常的工期来讲,铁路通车,至少要五六年的时间,五六年之后我都退休了,我现在做的决定,负责任地讲,五六年后就是一纸空文嘛。”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无奈和无力感。 郑红旗敲了敲桌子,清脆的敲击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笑着道:“老张啊,你退休了,我可还没退休,到时候平安的群众戳的是我的脊梁骨啊。” 张庆合笑着道:“红旗书记,你听我慢慢讲嘛。依我对局势的观察,五六年之后,您都是市政府主要领导了,到时候您站在更高的平台之上,从市领导的角度去解决这个问题,就好办呀。 郑红旗忙道:打住打住啊,老张,少给咱戴高帽,我是市政府主要领导,那您得是省主要领导才行啊,不然谁提拔我? 张庆合笑着道:红旗啊,你我都清楚,铁路从哪里过,我们这个层级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我们将工作做到这一步,也只是让国家战略在我们临平平安两县,不要再做无谓的投入吧。发展必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嘛。” 郑红旗坦诚一笑道:“老张啊,你不能拿临平的发展以平安为代价,这个代价何其沉重。你这个代价让我感受到很大压力啊。” 张庆合往前挪了挪,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笑呵呵地说道:“红旗书记,今天咱为啥大张旗鼓地搞联席会?不就是为了减轻平安县委下一步的压力嘛。我拿十万群众,给你抵挡火力,假以时日啊,大家都会说,是秀水那几个乡的群众不愿意搞土地置换,所以平安县才没有修铁路啊。”。 郑红旗其实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点,待张庆合说完之后还是很平和地说道:“庆合呀,从内心来讲,我还是期待平安县能够通铁路的,这个联席会搞的不只是一种形式,我还是争取正儿八经地朝这个方向努力。如果有机会,但凡交换一个乡镇,平安县在我的任上起码结束不通铁路的历史啊,哪个领导干部不想在自己执政过的地方留下一点痕迹呢?庆合呀,不只是你在考虑国家大局,我也是从战略上主动为临平让路。” 张庆合从郑红旗的眼神中看到了决心,更看到了身为领导的担当。 两人又说了些啤酒厂和煤电厂的事,随后便起身,沿着安静的走廊,来到了楼下的会议室里。此时的会议室里,气氛略显紧张,马军和邹新民正在因为三个乡人口的问题进行争执。 会议室里的灯光有些刺眼,照在众人的脸上,清晰地映出每个人的表情。马军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急切,说道:“新民啊,我们无论怎么组合,我们三个乡的人口都是 12 万人,足足 1 万人口,这 1 万人啊,那都是创造社会价值的劳动力,所以你们临平县无论如何也要再凑够 1 万人来,这样的话,我们才好做工作嘛。” 邹新民并不示弱,挺直了腰板,提高了声音说道:“马县长,之前在省铁局大家开会签字的时候只说了乡镇换乡镇,土地换土地,并没有就具体的人数问题做出规定,您现在再提出来,让我们加 1 万人,这 1 万人,我上哪里找去?”邹新民心中有些恼怒,觉得马军的要求有些无理,在没有事先约定的情况下突然提出增加人口数量,这是人为增加谈判的难度。 马军说道:“新民啊,之前只是达成了意向嘛,并没有说这些具体的细节,所以我们才开联席会嘛。开联席会的目的不就是商量这些具体的问题吗?不然的话,咱们还开会干什么?咱们直接发个文件,把地方划过去不就行了吗?我们平安县可以吃亏,但不能上当啊。”马军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邹新民听到“上当”两个字,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毕竟平日里在临平县是常务副县长,家里又有邹镜堂的关系所在,少有人敢和自己这样说话,邹新民道:“马县长啊,你这个又是吃亏又是上当的,你把我们临平县县委政府看成什么了?江湖骗子,您这个说法我不认同。” 孙友福一看,两人又犯了在省城那样的老毛病,说着说着就呛起了火药味,赶紧打开话筒,主动打圆场道:“我插两句吧,大家在铁路走向上,都已经达成了共识,求同存异,剩下的工作都是些小事情啊,有些分歧很正常,大家心平气和慢慢沟通,铁路通车还有几年的时间,我们有充分的时间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吧。”孙友福说完之后拍了拍老马,眼神之中反倒是带了一丝的鼓励,那意思我看懂了,马大爷,干的漂亮。 这种场合向来讲究的是兵对兵将对将,不能乱了阵脚。既然县长说话了,邹新民也不好不依不饶,他轻轻用胳膊肘子碰了一下吴香梅,眼神中带着一丝暗示。 吴香梅捋了捋头发,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声音温柔地说道:“友福县长说的对,我们在最为核心、最为关键的问题上都已经达成了共识,在人口土地这些事情上,也可以充分地沟通嘛,我提个建议,供各位领导参考嘛,平安县也不一定非得划三个完整的乡给临平县嘛,可以找几个村凑够 1 万人留下来,咋样?不就正好?” 马军本想借用人口不对等的事加矛盾转移到临平县,吴香梅给出了解决方案之后,马军的脸上则有些尴尬之色。郑红旗倒是一脸平和,抬起了胳膊,看了看胳膊上的腕表,说道:“啊,已经过了 12 点了,我看今天的谈判收获不小嘛,大家在有些问题上还是达成了共识。就是友福县长讲的那样,大家有充分的时间进行讨论,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呀?” 李叔看看左右众人都没有发言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说道:“红旗书记,庆合书记,我补充一点。” 郑红旗点了点头,示意李叔继续往下说。 李叔打开话筒,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庆合书记,我讲一点啊。整体建制划转的时候啊,我们公安局的同志就不划算了,主要是考虑我们的干警都是在全县范围内统一调度,大家更熟悉平安县的情况。” 张庆合直接点了烟,打火机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十分明显,笑着道:“老李啊,我们都在讨论国家干线铁路的大事,你咋还放不下派出所的锅碗瓢盆,这些事那还用你费心,朝阳啊,公安工作就按照咱李书记的指示办。” 李叔没想到张庆合答应得如此痛快,有些惊讶地说道:“庆合书记,我还没有说完,您就答应了?” 张庆合道:“老李,公安派出所的事你和朝阳你俩私下对接就行了,我和红旗书记啊充分放权给朝阳同志。” 郑红旗点了点头,笑着道:“我们就按照庆合书记的指示来落实两县公安机关的相关工作。” 中午时分,阳光愈发强烈,照在平安县县委招待所的院子里。在平安县县委招待所里,众人围坐在餐桌旁准备吃午饭。晓阳拉着钟潇虹坐在了一起,两人的交谈声此起彼伏,十分亲密。 会议桌上,大家争得面红耳赤,但在饭桌上,氛围确实不错。为了招待临平县党政干部,专门上了老坛的高粱红酒,那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郑红旗道:今天啊,庆合同志莅临平安县指导工作,大家要拿出真实水平,接受咱们临平县党政班子的考验。 临平县和平安县的干部之间频繁敬酒,欢声笑语不断。像酒量不太好的李叔已经喝到位了,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神有些迷离,一直拉着马军的胳膊,舌头有些打结地说道:“朝阳啊,你小子可不能学老张,不能忘了自己是平安人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由于是中午时间,大家还是点到为止,郑红旗和张庆合在招待所门口依依惜别,颇像来走亲戚的两个亲家一般。 倒是邹新民和马军之间,两人还在争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吴香梅摇下车窗,探出头来,眼神中带着一丝劝解,提醒了两遍说道:“新民啊,以后你们交流的时间多的是嘛。” 邹新民上了车之后,马军又走了过来,弯下腰扒着车窗,带着一丝倔强说道:“邹县长,我跟你说,我们秀水乡的地全部都是上好的沙地,种的红薯,大个的都有两三斤重,占便宜的还是你们临平县。”马叔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甘,似乎想要在这最后的时刻争得一点“胜利”。 当天晚上,夜幕笼罩着临平县和平安县,临平县电视台和平安县电视台同时播出了同一则新闻。临平县与平安县召开铁路建设筹备第一次联席会。 新闻里,除了画面略有不同之外,里面的播音稿内容一模一样,最后都是双方表示将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之下积极推动铁路建设土地置换工作,高标准、高质量完成干线铁路建设任务,让铁路实实在在地惠及全县人民群众。 在县武装部的房间里,灯光柔和地洒在床铺上,晓阳躺在被窝里,眼睛盯着电视上的画面,一边傻笑,一边指着电视里的人。画面的镜头闪过李叔之后,晓阳面色不悦地说道:“三傻子,你左边坐的是谁呀?” 我想了想自己的左边,脑海中浮现出会议时的场景,说道:“晓阳啊,我的左边人多了去了,我在会议桌的最右边坐着,左边不就是县政府的党政领导班子干部吗?” 晓阳撇了撇嘴,说道:“不对,你看那个眼神就不对。这个时候讲话的是吴香梅县长,你那个眼神就是在看香梅县长。”我看晓阳的心里泛起一丝醋意,也就明白了意欲何为。 一脸无辜地说道:“晓阳,领导讲话,我注视着领导,也没什么错吧?” 晓阳皱着眉头说:“注视领导是没错,但没让你如此猥琐地看着领导。” 我看着电视里的画面“猥琐?晓阳啊,你这个理由过分了吧?吴香梅县长可是比我们大几岁?你一说我看钟潇虹也就算了,你不能说我看吴香梅县长你也说猥琐呀。” 晓阳听完之后,一把揪住了我的耳朵,佯装生气地说道:“三傻子,我就知道你心里有钟潇虹,要不要我把她从对面给你喊过来。” 我笑了笑道:不好吧,人家都睡了。 晓阳自是不依不饶,马上抓起睡衣就开始穿,一边穿一边坏笑道:你别急,我去给你看看。 哎哎哎,咋,这么开放?咱家是特区啊, 咱该研究咱们就研究,该学习咱们就学习嘛,没必要,实在是没必要。 晓阳听了之后倒是有一些不好意思,轻轻吹了吹我的耳朵说道:“三傻子呀,你看你说的这么直接,这不是显得我有点出师无名嘛。”说完之后,脸色一红,有些羞涩地说道:“关灯!” 第二天一大早,小城还未完全苏醒,郑红旗就已经起床,简单洗漱后,便匆匆赶往市里。他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逐渐变亮的街道,眼神之中若有所思。 郑红旗来到了市里的市委大院,苏式风格的建筑庄严肃穆,透露着一种威严的气息。进门的时候看了看表,时间正好。郑红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轻轻敲响了门。 两人在办公室里打招呼客套了几句之后,邓牧为坐在办公桌后面,表情略显严肃地说道:“红旗啊,钟书记这次让尚武同志到市局工作,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你也知道现在市里不少同志,对平安县的干部有些不同认识,认为平安县的干部在拉山头啊。” 郑红旗连忙点头,说道:“是啊,市委现在压力很大,钟书记肯定是出于公心,牧为书记,我的意思是怎么做,大家都有意见,我建议直接让尚武同志出任市公安局局长。” 邓牧为听完之后,微微一愣,摆了摆手,笑着说道:“红旗同志啊,任副局长就已经有不小压力了,如果出任局长,难以成行不说,恐怕到最后事与愿违,副局长都不一定能干得成啊。” 郑红旗说道:“牧为书记,那依我看,咱李局长实在没有必要到市局干一个副局长,您看啊,尚武同志在平安县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长,抓的是全面工作,名副其实的政法一把手,级别也是副县级干部吧,何必又到市公安局担任一个只分管条条的副局长,这不是对尚武同志不公平嘛。” 邓牧为道:“哎,红旗同志,虽然咱们不说什么职业无贵贱分工有不同的场面话,但从县里到市公安局也属于重用嘛,个人还是要服从组织安排。” 郑红旗道:“牧为书记,你是平安的老领导,也当过多年的领导干部,您时常教育我们,干部得到进步是一个单位的最大成绩,如果我们平安出去的干部没有得到提拔,那我这个书记怎么带队伍?牧为书记啊,我看这样大家各退半步,我们不要求尚武出任局长,至少把福利待遇给解决了吧。把正县级解决了,我才好去给尚武做工作嘛。” 邓牧为笑了笑道:“红旗啊,我看,这个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郑红旗只是笑了笑回应道:“牧为书记,我的真实目的不是这个,尚武走了之后,平安县公安局局长就空缺了出来,现在平安正是抓改革促开放的关键时期,好的治安环境事关大局啊,举贤不避亲,我申请将朝阳同志调回来任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 第583 章 临平公安不是软柿子 市委副书记邓牧为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形成一片片光影。听到县委书记郑红旗的意见后,微微扬起嘴角,会意一笑,说道:“红旗啊,为什么会有将朝阳调回平安这个想法呀?” 郑红旗不紧不慢、缓缓说道:“牧为书记啊,是这样,朝阳同志在我们平安县的时候担任过副乡长、乡长,县政府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在多个岗位上得到了锻炼。远的不说,就说和他搭班子的香梅同志,现在都已经是县长了。同一批的年轻同志,像建峰同志,现在也是主持深圳办事处工作的处级干部啊。 邓牧为笑了笑道:红旗啊,我还以为你要说要解决朝阳和晓阳两地分居的客观困难。 郑红旗道:哎,领导,我们肯定是从工作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生活上的困难,都能够克服嘛。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不能因为朝阳同志是您的女婿,为了避嫌影响同志进步啊。朝阳这个同志我既熟悉,也了解,原本我计划是要推荐他担任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的。牧为书记,现在你们不用我来用,放到平安县来委以重任,政法委书记兼任县公安局局长。要是避嫌,可以不兼任副县长嘛。” 邓牧为听完郑红旗的表态后,心里也知道郑红旗的表态有表明自己的立场意思,他双手轻轻拍了拍扶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红旗同志啊,比工作要比奉献,比进步也不能比速度。你像大多数同志在乡镇工作了一辈子,临近退休也没有混个一官半职,这又该怎么比啊?所以要比就要比实实在在的工作业绩,这是第一点吧。朝阳同志在临平公安局,还肩负着一些特殊的任务和使命没有完成,钟毅书记给的一年期限也才过了半年嘛,有很多工作还需要抓真抓实,这算第二点吧。第三点,我个人认为,年轻同志的成长,要遵循科学的规律,要在基层扎下跟来才能对咱们的群众有感情,有了这个感情基础,以后才不会脱离群众嘛。不过,红旗啊,我代表朝阳同志啊,对你对他的关心和爱护,表示感谢,也不枉红旗同志的一片真心。能遇到你这样的好领导啊,也是晓阳和朝阳,他们的福分。” “好领导”短短的只有三个字,却是对领导干部最好的评价。 郑红旗十分谦虚地说道:“牧为书记,您过奖了,我很多工作做的还不够,做的还不好。” 邓牧为笑了笑说道:“红旗啊,到了我和钟书记这个年龄,你知道我们在思考什么吗?那我来说吧,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就是要在市委的领导之下,为事业的发展多选几个好干部。市委虽然没有干预临平和平安县修铁路的事,但市委对你和庆和同志所做的工作是清楚的,也是充分认可的。今天正好有时间谈一谈,我来谈谈一个干部的体会吧。” 郑红旗听到邓牧为有意将话题谈得深入一些,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学习机会,便端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腰杆,认真地听了起来。 邓牧为手指在桌子上轻轻一敲,说道:“好干部的第一点就是格局要大。格局大什么意思?就是心里要装着国家和人民,不要忘记咱们这支队伍,是从人民中走出来的,要时刻考虑国家前途命运。位卑不敢忘忧国呀,有个大的格局,才能走上领导岗位啊。这第二点是把握政策,我们的党,是一个有智慧的党,从弱到强,从小到大,靠的不是个人,而是集体智慧。集体做出了判断,要搞改革开放,眼下就是要抓好改革开放和四个现代化,围绕着这两条主线,方向就不会跑偏。第三点,一把手要带好班子,一个人能力再大,作用也是有限的,只有充分发挥班子里每个同志的作用,同心同德才能相互成就。我有一个体会啊,班子要想搞好团结,该抓的要抓,该放的要放,权力只靠抓是不行的,学会放权的一把手,才是合格的一把手啊。第四啊,一把手善谋,谋定而后动,一旦一旦下定决心,就要一切围绕目标抓落实。” 郑红旗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牧为书记啊,这么多年我经历的单位也不少,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环境能够影响人啊。好的氛围、好的环境、好的精神影响深远啊。平安县的干部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干劲,我觉得这与您和钟书记培根固本、薪火相传、一心为民的作风是分不开的。” 两人谈了一个多小时,又谈到了让张云飞留下来的事情。郑红旗从办公室出来之后,心情不错,张云飞看郑红旗从市委大楼里走了出来,忙上前了几步,接过郑红旗手中的包之后,就为郑红旗拉开了车门。 汽车开出市委大院,张云飞道:书记,已经和光明区区委办主任联系了,乾坤书记在包间里直接等您”。 郑红旗并没有直接回答张云飞的安排,只是十分惬意的道:云飞啊,放点音乐吧,换盘磁带吧,就听春晚歌曲合集。 张云飞道:书记,您换风格了啊,不听苏联音乐了? 郑红旗感慨道:以前总觉得国内的音乐土里土气的,这次春晚,办的很好啊,你像《涛声依旧》《大中国》,这些还是不错的嘛。 张云飞看郑红旗兴致如此之高,就说道:书记,看来您是把事办成了啊。 郑红旗笑了笑,又是一句感慨:云飞啊,有的时候,态度比结果重要啊。就比如你的事,我也是给邓书记提了,怎么样,留下吧,平安需要您这样的人才啊。 张云飞摸了摸头说道:书记,这样,我和家里,再商量商量。 很快,李尚武要到市公安局出任副局长的消息,在市公安局之内就已经小范围传播开来。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虽然不抓业务,但代管督察支队。 丁刚到公安局来的时间不长,田嘉明两人算是前后脚到市公安局报的到,再加上周海英的关系,丁刚将田嘉明视作心腹。 刚来不久的丁刚也有想在公安系统立威的想法。就带着田嘉明到各个县公安局进行督查。 越野警车在高标准公路上疾驰,闪烁的警灯如同一道蓝色的闪电划破长空。为了提高震慑力,丁刚这次到各局检查并没有打招呼,而是直接到各基层派出所现场抽查。发现问题,直接通知各公安局长现场来做检查。 丁刚坐在车内,表情严肃,犹如一座冷峻的雕像,田嘉明则在一旁随时记录着一些要点。 “这次下去,总体来看平安县公安局情况要好一些,曹河公安局还有很大差距啊,得好好整顿一番。”丁刚开口说道,声音低沉有力,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 田嘉明点头称是:“丁局,确实如此。有些县局的通知在着装和工作态度上不够严谨,这对我们公安形象影响不小。不过也有表现出色的,像平安县公安局,在日常巡逻和接处警方面都很规范。” 丁刚微微皱眉,略作思考说道:“老田啊,你在平安县公安局待了多久啊?” 田嘉明回答道:“丁局长,我在平安县公安局总共待了十年,开始在基层派出所,后来到了县公安局,又从公安局到了政法委。” 丁刚说道:“在公安系统,你比我工作时间长啊。我要向你学习呀!” 田嘉明赶忙说道:“丁局长,干工作从来不能以时间长短论成效,我来市局虽然不久,但在您的领导之下,学习了不少。就比如这次督察暗访,在您的指导之下,才发现了基层同志在工作中的问题啊。” 丁刚副局长听闻之后说道:“老田啊,你和李尚武同志关系如何呀?” 田嘉明在系统内多年,深知脚踩两只船,最后必落水。丁刚和李尚武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年龄优势。丁刚不过四十,而李尚武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下一步,李尚武运作得好也就是正县级退休,运作得不好,副局长也就是李尚武的最后一站了。而丁刚并不同,如今就是常务副局长,背后的力量不容小觑,下一步兼任局长、副市长的可能性非常大,自己这个时候肯定是要站在丁刚副局长这边。 田嘉明忙说道:“李尚武这个同志我是很熟悉的,在政法委的时候,他是我的领导,啊,我们还很有缘分啊。如今我来了市公安局,不少人都在传,下一步他要到市公安局出任副局长,这样的话,他又成了我的领导啊。” 丁刚十分冷漠地说道:“嘉明同志,我说的是李尚武这个同志怎么样啊?” 田嘉明又赶忙说道:“李尚武同志并不是公安出身,在公安系统工作的时间并不长,之前一直在乡镇工作,后来县里成立工业园区,他去抓工业去了,前两年才到了县公安局,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多的时间。这个同志怎么说呢?为人比较圆滑。” 丁刚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十分平和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李尚武同志不守规矩嘛。我好像听说市委书记的秘书小象是他的女婿?” 田嘉明说道:“算不上女婿,只是和他的女儿李亚男在处对象。如今可是市委书记红人啊!” 丁刚的眼神满是不屑,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当年的魏昌全在市委大院不也是横着走的人物?如今怎么样啊?还不是只挂了一个县委常委、农委主任的虚职。” 田嘉明本就是平安县出来的干部,对魏昌全这种县委常委,根本是少有机会接触的。但在田嘉明的眼里,县委常委、农委主任绝对不能用一个虚职来称呼,但在地委大院长大的丁刚眼光颇高,所谓的县委常委,也不过如此而已。 汽车进入临平县城,田嘉明汇报道:“丁局长,现在咱们已经到了临平,您看咱们是去市公安局还是去派出所?” 丁刚说道:“按规矩,到了派出所发现问题,直接给他们局长打电话。” 刚刚在曹河,丁局长直接在派出所检查了警容警纪,现场发飙直接给曹河县公安局局长打电话,让其跑步到城关镇派出所接受检查。 田嘉明提醒道:“丁局,临平县公安局局长是李朝阳,李朝阳他的关系不用我说,您是清楚的,您看咱们还要不要直接去县公安局?” 丁刚说道:“我今天的目的,就是到临平来,既然要搞督查,就要一视同仁,老田啊,只要我们按政策办事,邓副书记能拿我们怎么样啊?城关镇派出所的所长是叫张耀先吧?” 田嘉明刚来公安系统不久,对下面公安局局长都不熟悉,更谈不上派出所的所长,忙说道:“丁局长,我这次没有带花名册。” 丁刚轻轻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嘉明同志,工作要做在前面,要做仔细。就去城关镇派出所。” 临平县城关镇派出所和城关镇政府在一起办公。外面的街道上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车辆也不时呼啸而过。看到有越野的警车进来,门口的看门大爷还没来得及反应,警车就驶入了乡政府大院。 汽车刚刚停稳,田嘉明一把推开车门,忙下了车,为丁刚副局长打开了车门,忙汇报道:“丁局长,这就是临平县城关镇政府,派出所应该就在这里一起办公。” 丁刚看看自己的皮鞋,一尘不染,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说道:“直接去他们所长办公室。” 门卫的大爷,快步跑上来,说道:“你们是找谁?” 丁刚看是门卫大爷,直接扭过头,看着旁边,并不愿和门卫说上什么。 田嘉明忙说道:“我们是市公安局的,你们派出所在哪个位置呀?” 大爷忙指了指派出所的位置说道:“派出所在前面,我带你们过去。” 派出所只是借了几间乡政府大院的办公室,从外观上看和普通办公室并无二样。看门大爷走在前面,丁刚副局长和田嘉明跟在身后,快到门口的时候,大爷快走几步,大声喊道:“张所长,在不在?你们领导来了。” 张耀先正在办公室里,听到大爷说有领导来了,放下了手中的材料,出了门就看到了几个未着警服的人,但其行为派头一看就是领导干部。 张耀先保持着警惕,又带着份恭敬,说道:“你们是?” 田嘉明挺了挺肚子介绍说道:“这是市公安局丁刚局长。” 听到是市公安局丁刚,张耀先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市公安局有一位分管常务的副局长,叫做丁刚,据说为人严厉。 张耀先马上敬了一个礼,说道:“丁局长欢迎到临平县城关镇派出所指导工作。” 丁刚微微点头说道:“啊,并不是来指导工作,这是路过你们这里,顺便来看一看,同志们都在吧?” 张耀先忙汇报道:“哦,是这样,我们所实有人员 12 人,现在在岗5人。” 丁刚问道:“其他同志呢?” 张耀先回答道:“丁局向您汇报,有一个同志借调到了县政法委工作,两个同志到了刑警大队办案,还有四个同事上街办案去了。” 丁刚背着手,一边在派出所的各个办公室里检查,一边听着张耀先的工作汇报。城关镇派出所由于身处县城,平日里,张耀先要求较为严格,各项工作都比较规范。 丁刚看了之后说道:“张所长啊,现在一律严禁吃拿卡要,这是上级三令五申的政策,我在大会上也讲了,你们有没有做传达啊。” 张耀先赶忙说道:“丁局长,我们都做过传达。” 丁刚副局长示意田嘉明说道:“看一看记录,是否如实全面地传达了朝政书记和我的讲话。” 办公室内勤的同志赶忙回到了办公室,找出了会议记录本,田嘉明看了看,确实是记录详实,传达准确。人员的着装也较为规范,并无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这个时候巡逻的警车开了回来,几名巡逻的同志下车之后就去了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喝水,丁刚副局长就进来,说道:“刚才是谁开的车呀?” 张耀先忙介绍道:“这是我们市公安局丁刚副局长。” 大家一听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都站了起来。 丁刚面色不悦地说道:“下车之后车门不锁,警具不收,张耀先同志,这就是你的管理水平啊,我刚才看车里还有电棍,手铐,是不是手枪也可以随手放在车里面?田支队,马上给李朝阳打电话,让他到城关镇派出所做检讨。” 众人一听,顿时面面相觑,没想到车门不锁,警具不收,竟然要公安局长来做检讨。 张耀先忙十分恳切地说道:“丁局都是我的问题,我向您检讨,下来我一定加强作风建设和管理,请您看在我们初犯的份上,也没有什么严重后果,就不要让我们李局长来做检讨了。” 丁刚背着手,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说道:“你这是什么认识?你是什么级别,一点规矩都不讲,你应该向你们县公安局做检讨,而不是向我做检讨,向我做检讨的,应该是你们县公安局局长和你们县政法委书记。田支队,把这几个同志的名字都给我记下来,下次写到通报里。” 这个时候一个年龄稍大的同志,不服气地说道:“你是哪个旮旯钻出来的?毛都没长齐,就在我们派出所吆五喝六的,我就问问你,你作为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为什么不着警服?” 丁刚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被人当面顶撞,脸涨得通红,憋了良久之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对田嘉明说道:“嘉明,现在把这个人名字给我记下来,马上让他脱衣服。” 老同志一听,顿时火气更大,一掌下去,杯子里的水都溅了出来,大声呵斥道:“姓丁的,你凭你一句话就让我脱警服。你的官威好大呀。” 张耀先一看局势失控,忙安排人将老同志拉了出去,陪着笑说道:“丁局长,丁局长息怒啊,这个同志是个老同志啊,今年就要退休了,火气比较大,下来我严厉批评他。” 丁刚耷拉着脸,用手指了指张耀先说道:“好,这就是你带的队伍,无组织无纪律,作风散漫,走去他们县公安局,不,直接去政法委。” 接到了张耀先的电话之后,我听清楚了来龙去脉,就找到了江永成,一起去政法委善后。” 汽车启动,谢白山一脚油门踩到底,江永成说道:“这个丁局长怎么直接和基层的同志发生冲突啊?” 听到发生冲突这四个字,我看了看江永成,马上意会:“发生冲突和顶撞领导可是两码事。有了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不少。” 到了县委大院,张耀先已经在林华东书记的办公室门口焦急等待,看着我和江政委赶来之后,忙小跑几步走了过来,轻声说道:“李局,江政委,我向你们检讨啊。” 我马上说道:“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候,走吧,去见丁局长?” 张耀先一边走一边道:“李局,现在事情搞复杂了,我听丁局长在里面说,要给临平县公安局全市通报,还要给您个人记大过!” 我听完之后,停下了脚步,拍了拍张耀先道:咱们临平公安不是软柿子。 第 584章 祖坟不保 在政法委书记林华东的办公室里,市公安局副局长丁刚怒火中烧,激烈的拍桌子声不断传出。室内气氛凝重,仿佛空气都要凝结一般。 三个人在门口隔着门听了一会,江永成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在提醒我年轻莫要冲动,又轻声说道:“李局长,等会儿千万别再跟丁局长起争执,真要挨批,我先扛着,毕竟我主抓思想建设工作。” 知道是老同志与丁局长这番争吵,我却觉得事情或许不会失控。这些临近退休的老同志,虽在工作晋升上已近黄昏,却也活出了洒脱自在。不少极端一些的,深端起碗可以吃饭,放下碗就可以砸锅,平日里看似平和与世无争,可若遇不平之事,也会如火山喷发,据理力争。故而许多高级领导面对他们时,往往多几分包容与和蔼。 我赶忙回应:“江政委,我怎会与领导争吵?领导的教诲,我自当虚心聆听。” 政法委书记林华东的办公室门半掩着,江永成轻咳一声,抬手敲门,随后高声喊道:“报告!”片刻的寂静后,林华东那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传来:“进来。” 丁刚副局长见我们三人踏入,强压怒火,闷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得似能滴出水来。林华东书记向我递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立刻满脸堆笑地说道:“丁局长,我和江政委带着张所长特来向您诚恳检讨。” 丁刚微微抬头,目光如炬地瞥了我一眼,手臂重重地压在大腿上,仰起头呵斥道:“李朝阳局长,瞧瞧你带的队伍!竟敢当面顶撞领导,对待领导都是这个样子,对待普通群众又是什么态度呢?还能指望他们公正执法?” 江永成急忙陪笑,低声说道:“丁局长,责任全在我。我身为政委,主管思想与队伍建设,是我工作不力,疏于管理。过后,我们定会对相关人员严肃惩处,绝不姑息。” 丁刚伸出两根手指,用力地敲打着面前的茶几,发出沉闷的声响:“华东书记,你们政法委正在征求市公安局对张耀先同志的任职意见,依我看,此事得暂且搁置。” 张耀先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却又不知如何辩解,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丁局长,您息怒,都是我的错。” 丁刚副局长语气严厉:“你们临平公安是一个整体,我要整治的并非某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队伍的散漫作风。周朝政书记苦口婆心强调了那么多,为何日常管理还是如此松懈?警械和装备随手往车上一丢撒手不管,李朝阳同志,下次全市公安机关工作大会上,你当面向做出深刻检讨。” 我连忙应道:“丁局长,您批评得极是。方才在路上,我们已派人去处理与您发生冲突的那位同志。此人行径实在恶劣,不仅口出狂言,污蔑领导干部不穿制服到基层耀武扬威,甚至还扬言要向省公安厅举报。这般行为必须严惩,也充分暴露了我们在思想和队伍管理方面的严重漏洞。” 丁刚听到要向省公安厅举报,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面露一丝犹豫之色。毕竟他初入公安系统不久,诸多条令禁令尚未熟稔于心,实在难以预料此事若闹到省公安厅会引发何种后果。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转头对督察支队支队长田嘉明质问道:“田嘉明,有没有规定上级到下级检查工作必须着装警服?这同志妄图把事情闹大,还想以此要挟领导,难道我会惧怕他的要挟?” 田嘉明环顾众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按照相关规定,执行特殊任务时可不穿警服,但日常工作应着装规范,只是这督导检查是否属于特殊任务,规定却含糊不清。此时田嘉明有心帮我解围,便对丁局长说道:“丁局长,不如交由临平县公安局自行严肃处理吧。到时候把结果报上来就是了。” 丁刚站起身来,满脸不悦地说道:“李朝阳、江永成,你们听好。关于此事,我定下两条处理原则:其一,涉事同志必须从重处理;其二,张耀先同志的晋升之事暂缓审议。” 言毕,便欲转身离去。扭头说道:“林华东同志,此事就劳烦政法委牵头处理,处理结果及时反馈给市公安局。我们先行告退。” 江永成急忙上前挽留:“丁局长,您大驾光临,此刻已临近饭点,肯定用过午餐再走。” 我也赶忙上前,接过丁刚副局长手中的包,递给张耀先,说道:“丁局长,午餐都已安排妥当,您走到哪里也要吃饭不是。” 张光耀先反应敏捷,连忙附和:“对对对,丁局长,一切都已就绪。” 丁局长环顾四周,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既已安排好,那就边吃边谈吧。” 走出林华东的办公室,丁刚副局长对我说道:“朝阳同志,身为全市最年轻的县公安局局长,前途一片光明。若市局因今日之事对你予以通报处分,邓书记知晓后会作何感想?这对你的个人发展恐怕会有不小的影响吧?” 江永成连忙表态:“领导,责任主要在我,我和李局长之间有分工,丁局长啊,您要通报不要通报单位您就通报我个人。” 阳光洒在县委招待所的庭院里,绿树成荫,花草繁茂。张耀先驾车在前,引领众人来到了县委招待所。作为县里的招待场所,临时加几桌人就餐,并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纷纷落座,点完了菜,气氛逐渐缓和。在强调了一系列思想与纪律要求后,丁刚副局长话锋一转:“有些老同志,不能仗着年龄大就目无领导,老同志也不是没领工资。” 林华东微微点头,说道:“丁局长啊,干了这么多年的政法工作我还是有一些发言权的。部分老同志临近退休,总觉得组织对他们有所亏欠,思想波动较大政法机关也处理过一些类似的事。像城关镇派出所的老肖,就是个典型的刺头。之前朝阳局长提及他要向省公安厅反映问题,我们不得不慎重对待啊。” 丁刚在市委大院人脉颇广,与周海英关系紧密,又加之自身家庭背景雄厚,寻常干部难以入其法眼。除了市里的核心领导以及几个关键部门的局长,能让他另眼相看的人寥寥无几。然而此刻,听了林华东的话,他心中也难免有些顾虑。毕竟自己身为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若是被一个普通民警举报,即便最终可能大事化小,可传出去总归有损颜面。 丁刚放缓语气说道:“林书记,我与华南局长私交甚笃,他常对我提及您这位大哥,为人豪爽仗义,处事周全。既然您主动提出牵头处理此事,我期望你们政法委能够妥善解决临平公安局稳定问题,不止这一件事,把办公室主任老粟的事,也处理好。” 林华东不解问道:“丁局长,您所说的是局办的粟主任吧?” 丁刚说道:“是这样,你们平安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老粟在服装采购环节把控不严,在公安系统内部造成了不良影响。好在事发后他积极补救,协调棉纺厂及时补货。既然要给予机会,我认为可将老肖的事情与老粟的事情合并处理,由你们政法委统筹安排。至于警服之事,就不再追究。李局长、江政委,你们意下如何?” 我看了一眼田嘉明,瞬间明了丁局长此举意在为老粟开脱。其实我原本也没打算将老粟逐出公安队伍,只是想调整其岗位,不再担任办公室主任。既然丁局长如此提议,我也不便推辞。 江政委虽负责人事工作,但并未即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我。我立即端起茶杯,以茶代酒说道:“局长,按常理今日应当敬您一杯,然您已表明中午不饮酒,我便以茶代酒,向您表明决心。我们县公安局定会全力落实市公安局和县政法委的各项指示。” 丁刚听后,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对我说道:“李局长,此前嘉明同志就对你的工作表现赞誉有加,称你不仅业务能力出众,且思想觉悟颇高。林书记,此事就交由你们政法委全权处理,既要起到警示教育,以敬效尤的作用也要顾及干部间的情谊。” 这顿无酒的午餐结束得颇为迅速。餐毕,众人送丁局长出门。县委招待所里里,阳光灿烂,春花绚烂绽放,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花香。丁局长兴致颇高,对我说道:“李局长,吃了饭正好走一走,有个事我和你单独交办一下。” 领导既然说了单独交班,其他人便自觉地站在一旁闲聊起来。行至县委招待所小花园旁,丁局长信手折下一根纤细的柳树枝条,轻轻一捻,枝条柔韧性极佳。他动作娴熟地将其制成一根牙签,剔了剔牙说道:“朝阳局长,上午可以不通报,但张耀先同志管理责任还是要追究的,我在政法系统摸爬滚打多年,深知执法之道,既要讲法,亦不能忘情;既要重情,亦不可违法。今日还有一事相托,希望你能卖我个薄面。” 我心中暗自揣测丁局长的意图,嘴上说道:“丁局,我们在市公安局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只要不违背原则底线,凡事皆可灵活处置。” 丁局长笑了笑说:“你放心,我既不会让你触犯法律,也不会让你违反纪律。你们打算筹建集资房,这是一件大好事。但临平县建筑行业基础薄弱,而市建筑公司在全市范围内技术最为精湛,经验最为丰富。你们作为全市公安系统集资房建设的先行者,理当以最高标准打造,为全市公安机关树立标杆典范。所以我提议,由市建筑公司承揽你们的集资房项目。为全市各县公安机关树立标杆,朝阳啊,这也是你的一大成绩,集资房建好之后市公安局给你记功。” 听到集资房之事,我顿时警觉起来。此事涉及众多利益纠葛,并非我一人能够决断。此前与市建筑公司接洽时,他们的报价远超我们的预期,比平安县六建和平安县第一建筑公司高出近三成。也正因如此,临平县才计划自行组建建筑公司,以降低成本,保障职工利益。 我思索片刻,回应道:“丁局长,集资房项目目前并非公安局能够主导决策,我们只是负责具体的筹备工作,最终的决定权在县委县政府手中。据我私下了解,县政府已计划成立临平县第一建筑公司,并有意将此项目交由其负责。当然,此消息仅供您参考,未必完全准确。” 丁刚副局长说道:“李朝阳同志,公安机关作为业主单位,应当积极主动地与县委县政府沟通汇报,争取支持。况且市建委也在通过多种途径与你们县政府的吴向梅县长进行对接洽谈,在这关键节点上,你要充分发挥关键作用,推动项目顺利进展。” 见丁刚副局长态度坚决,我也不便拂其颜面,只好说道:“丁局长,您放心,我定会如实向县委反映此事,全力协调各方利益,争取达成妥善解决方案。” 丁刚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朝阳局长,市公安局对你的工作表现一直颇为认可,也将一如既往地给予支持。希望你不要辜负市局的期望,努力将集资房项目打造成为全市的样板工程。” 丁刚副局长返回市局后,第一时间致电周海英。周海英接听电话后,欣喜地说道:“丁哥,此事你处理得极为妥当。若不采取果断措施,临平公安局与临平县政府会相互推诿。这样吧,晚上咱们再约一约常云超,我让常云超与吴香梅县长联系沟通,完成之后,交由罗腾龙负责具体实施。这样在云超秘书长那里我们也好交代嘛。” 送别丁刚后,林华东将我和江永成请进办公室,神情凝重地说道:“老肖这人脾气倔强,一生兢兢业业,如今临近退休,心心念念想要晋升正科级待遇。他已为此事找我两次,我也在与组织部门积极协调,但困难重重。毕竟涉及此类诉求的并非老肖一人,情况较为复杂。所以你们务必密切关注老肖的思想动态,及时疏导,莫要让他因情绪波动而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交通便利,电话发达,若他一时冲动前往省城举报,或者通过电话反映问题,一旦事情闹大,受拖累的终究是我们临平公安的形象与声誉。” 江永成看了我一眼,转而对林华东说道:“书记,张耀先同志的晋升之事还望您多与市局沟通协调。” 林华东点头应道:“此事我自会尽力,后续你们也要及时向丁局长多汇报吗嘛。” 处理完这些事务,我和江永成返回公安局。刚走到门口,便遇见麻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和乡长沈松辉。两人与我们简单寒暄几句后,便径直走进林华东的办公室。 林华东见陈光宇和沈松辉前来,热情地起身相迎。在他心中,家族祖坟的地位举足轻重,甚至超越了自身的官位。毕竟他期望百年之后能魂归祖坟,庇佑子孙后代。而林家祖坟一直被视为风水宝地,林华东家族观念十分浓厚,望着家族福泽绵延不绝。 林华东亲自为两人沏茶,满脸笑容地说道:“陈书记、沈乡长,这些茉莉花茶都是华西带回来的一般的人,我轻易不拿出来。” 三人相互客套一番后,陈光宇率先开口说道:“林书记,近来咱们乡压力如山啊。尤其是上次大集村委会发生群众冲突事件后,矛盾愈发尖锐,难以调和。具体情况,沈乡长,你向林书记详细汇报一下吧。” 沈松辉无奈地看了陈光宇一眼,心中明白这又是一次“甩锅”之举,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林书记,事情是这样的。冲突发生后,派出所依据县公安局指示,迅速对主要涉事人员采取了拘留措施。然而,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群众对此反应强烈,怨声载道。他们普遍认为,在处理此事过程中,存在不公平现象,甚至传言宁愿拆除普通群众的房屋,也不敢动领导家的祖坟。不少群众情绪激动,难以安抚。” 若不是此次事件涉及自家祖坟,林华东或许会站在保护群众利益的立场上看待问题。但此刻,他面色凝重地说道:“两位领导,我之所以力保祖坟,实则也是出于公心。你们看看麻坡乡大集老街,道路狭窄,只要下雨泥泞不堪,百姓出行苦不堪言。那个道路窄的呀逢大集的时候,根本过不去车。我觉得此次事件虽是挑战,但也是机遇。我们乡党委政府应当下定决心,对老街进行整体拆迁改造,重新规划选址,建设一座新集市,也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大好事嘛。” 沈松辉面露难色,苦笑着说道:“林书记,希望很美好,现实残酷啊,但我们乡的财政状纯粹是要饭财政,就靠计划生育罚款和提留统筹,几乎没有其他收入来源。想要对群众进行补贴,我们根本无力承担,即便申请财政补贴,也是杯水车薪,难以解决根本问题。” 林华东沉思片刻,说道:“陈书记、沈乡长,办法总比困难多嘛。我们可以多渠道筹措资金嘛。老家的亲戚说此次拆迁涉及的住户不过五六十户,若每户补贴一两千元,总计不过十万左右,这个资金缺口并非无法填补。实在不行,我先表个态,政法委的部分政法经费可以抽调出来,作为补贴资金的一部分。同时,你们乡财政可以向县财政申请专项支持,乡里再通过自筹、发动群众集资以及接受社会捐赠等方式,共同解决资金难题。” 沈松辉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林书记,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就拿这五六十户的拆迁方案来说,目前也仅仅是针对铁路线以内的几户人家,可铁路线两侧的居民紧邻铁轨而居,生活本就不便,若拆迁改造后,他们的生活环境并未得到实质性改善,这又如何说得过去?再说说资金筹集,乡里目前仅靠提留统筹和计划生育经费勉强维持日常运转和人员工资发放,想要依靠县财政支持、群众集资和社会捐赠来完成如此庞大的工程,简直就是纸上谈兵。” 林华东听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不悦地说道:“沈乡长,身为领导干部,不能一遇到困难就退缩推诿,这恰恰是考验我们政治智慧和工作能力的关键时刻。一味地将问题上交,这可不是一名合格领导干部应有的担当和作为。” 沈松辉还欲解释,陈光宇急忙插话道:“林书记,您的指示我们清楚了。回去之后,我们定会立即组织传达落实,全力以赴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争取早日化解矛盾,推动相关进展。” 林华东微微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嘛。麻坡乡五万多人,六万多亩土地,难道我们就找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嘛。” 陈光宇和沈松辉离开办公室后,沈松辉忍不住抱怨道:“陈书记,这工作简直没法干了。现在群众都嚷嚷着要挖他家的祖坟,他还在这里给我们施压。” 陈光宇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急什么?又不是挖你家祖坟,也不是你去挖他家祖坟。我们把问题汇报清楚了,目的也就完成了。” 第 585章 让他多关心李局长 在东原市,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市公安局办公大楼上,让这栋灰色的办公大楼几分庄重与肃穆。 市公安局内,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贾彬面容严肃地出席会议,市委干部一科科长坐的笔直,声音洪亮地宣读任命文件:“李尚武同志任东原市公安局副局长。”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个括号,里面清晰地写着“正县级”三个字。这一特殊标注,无疑让他在众多副局长中显得格外不同。 干部大会结束后,市政法委书记周朝政带着李尚武径直走向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周朝政步伐沉稳,而李尚武的手中紧紧握着笔记本。 进入办公室,钟毅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从办公桌后起身,伸出温暖有力的手,说道:“尚武同志啊,将你从平安县公安局调到东原市公安局工作,是我的决定。组织上顶着压力把你调过来,你要迅速转变角色,投入到工作中啊。”李尚武赶忙迎上去,双手握住钟毅的手,微微用力,说道:“钟书记,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向健民脸色平和送上茶水,随后悄然关上了门,整个空间瞬间安静下来。钟毅、周朝政和李尚武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相对而坐。 钟毅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一圈,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尚武同志,叫你调到市公安局来的具体原因,朝政同志肯定已经和你谈过话,我也就不再赘述。我要强调的是,现在整个东原市改革发展势头良好,但在改革发展的过程中,一些社会矛盾比 80 年代要尖锐,违法犯罪屡禁不止并呈抬头之势。当然,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这些都是在发展中的共性问题。”说完,他的目光投向周朝政和李尚武,眼神中带着询问:“朝政书记,尚武同志,你们准备该怎么解决呀?” 周朝政轻轻点了点头,表情凝重地说道:“从改革开放以后,经济社会是有了一些明显的增长,但违法犯罪确实多发频发,花样也层出不穷。以前以打架斗殴,偷盗居多,现在来看,涉黄和涉赌都在露头啊。从实践效果上来看,只要搞一次严打就要好很多呀。” 钟毅听后,微微点头表示认可:“嗯,通过 80 年代的严打,社会风气有些好转,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转而看向李尚武,眼神中略带期待:“尚武同志,你认为怎么办才好啊?” 李尚武坐直身子,虽然和钟毅很是熟悉,但此刻两人的身份差别不小,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李尚武心里暗道:这个问题是复杂的,但眼下自己的直接领导周朝政回答的十分简短,第一次在钟书记这里,自然是不好长篇大论,目光坦然地直视钟毅,沉稳地说道:“钟书记,我认同朝政书记的观点,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开展严打行动,通过持续的高压,对相关的违法行为进行严厉打击。” 钟毅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我也谈两点吧。严打是一种手段,这种手段见效快,威慑大,但它最大的弊端也很明显,那就是持续性不强。我看啊,只能算是临时措施。要实现长治久安,我看很简单,第一点就是依法执法,东原需要一个公平的环境,朝政同志兼任政法委的工作,投入到公安局的工作上精力有限,将你调到市局来,就是要尽最大可能来维护东原的公平正义和法律尊严,不能让人钻了制度的空子啊。第二个要求就是人人平等,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不能因为某些人、某些同志做过什么贡献,当过什么领导就能凌驾于法律之上,这个绝对不允许。在东原,只要是违法乱纪,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公安机关必须一视同仁,严厉打击,不能只对普通群众天网恢恢,对某些特殊人物网开一面,我要是知道了,可是要找你们麻烦的。” 周朝政再次点头,认真地汇报:“钟书记啊,依法执法,公平执法,记下了,我们抓好落实。好钢用在刀刃上,关于李尚武同志的分工,我们市局党委是这样考虑的。” 钟毅平和地摆了摆手,说道:“朝政同志啊,公安局内部班子成员的分工由你决定,我不干涉。” 周朝政还是继续说道:“钟书记啊,公安工作都是在市委的坚强领导下才能有力开展,我们的工作离不开钟书记的指导啊。我考虑尚武同志分管刑警支队和督察支队,联系曹河、平安两个县公安局,同时,兼任市公安局纪委书记,狠抓公安局内部的纪律作风建设。” 钟毅听完后,并没有立刻表态,只是轻声说道:“朝政同志,你带队伍,我放心,要尽快把有些事情查清楚,坚决不能让装疯卖傻成为逃避法律制裁的漏洞。” 从钟毅的办公室出来,一辆警用越野车静静地停在路边。 李尚武和周朝政刚走下台阶,汽车便缓缓启动,精准地停在两人跟前。 周朝政的秘书迅速下车,动作敏捷地打开车门,脸上带着恭敬的微笑。周朝政微微侧身,客气地对李尚武说道:“尚武同志上车。” 其实,作为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周朝政本无需对李尚武如此客气。但由于钟毅的特殊关系,再加上李尚武的准女婿又是钟毅的秘书,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周朝政主动让李尚武上车,既是对班子新成员的尊重,也是一种试探。 李尚武自然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说道:“朝政书记,立正稍息,我还是懂的呀。” 周朝政倒也不在客气,显得拖泥带水。微微点头,从容上车。汽车缓缓启动,周朝政问道:“尚武同志,你对处理罗正财的事有什么想法?” 车内的座位宽敞舒适,与轿车相比,视野更加开阔。李尚武微微往后靠了靠,感受着腰部得到的良好支撑,他轻轻拍了一下座位,神色平静地说道:“朝政书记,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我先和罗正财见上一面吧。” 在临平县公安局,城关镇派出所所长张耀先接到匆匆来到公安局政委江永成的办公室。他轻轻推开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门虚掩上,低声说道:“江叔,您找我!” 江永成坐在办公桌后,微微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关切,说道:“耀先啊,坐下说吧。” 张耀先随手拉过一个凳子,在江永成对面坐下。张耀先的父亲和江永成是老同事,关系十分熟悉。在公安局家属院里,两家的房子里的不远,说张耀先是江永成看着长大的,一点也不为过。 江永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耀先啊,今天上午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市公安局,正好市公安局在开干部大会,散会之后我就去找丁刚副局长,你的文件他还没有签字。政治部的领导说了,你的征求意见文件他们已经交给丁局长一个月了。丁局长作为常务副局长,他不签字,你的文件就上不了会,没有市公安局的意见,县委政法委和县委组织部就没法启动自己的相关程序啊。” 张耀先听闻后,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解地说道:“江叔,在丁局长来之后,我得罪了他也就算了,但在他来之前,我和他素不相识,他怎么会卡我呢?要不要我找个机会去找丁局长汇报一下思想?” 江永成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哎,守着灶王爷,何必去拜山神嘛!今天我去市局,你知道新来的副局长是谁吗?是平安县公安局局长李尚武。” 张耀先在城关镇工作,对县里的人事关系和人员背景情况也略有耳闻。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眼睛一亮,说道:“江叔啊,我听说县委书记张庆和的秘书,李亚男,他父亲好像就是平安县公安局李局长啊。” 江永成点了点头,说道:“你小子还算有心,这个李尚武,可不仅仅是李亚男的父亲这么简单,他还是咱李局长的师父。” 张耀先一脸茫然,惊讶地问道:“师父?” 江永成靠在椅背上,陷入回忆,片刻之后缓缓说道:“之前我到地区公安处参加培训的时候和李尚武坐在一起,晚上大家喝酒,他酒喝多了,十分坦诚地跟我说了李局长的底细。确实,如外界所传,李局长是邓书记的女婿,他的岳父就是市委副书记邓牧为,而邓书记的亲家,就是小道消息所说的泰民省长啊。我现在也没有搞懂,丁刚副局长到底是铁面无私?还是脑子有病,跑到了临平县公安局,给咱李局长上眼药。” 张耀先有些着急地说道:“叔啊,他们上眼药不上眼药,那是高层的事,只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我的事就给拖起来了,我怕夜长梦多。” 江永成看着张耀先,安慰道:“春天来了,夜会越来越短嘛。我把你叫来的目的就是怕你瞎子烧香进错了庙门,拜错了神啊。这个时候你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做,踏踏实实把工作干好,少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剩下的交给我,相信李局长心里有数。” 张耀先连忙点头,说道:“江叔,我明白啊!站好队,跟对人,抱紧大腿。” 江永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怎么那么庸俗?要有服务社会,服务群众,服务临平县改革开放的大好局面的觉悟。” 张耀先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江叔,您说的我懂了,只是这官场之中,决定命运的往往不是群众,而是领导。” 江永成说道:“我们的制度之下,领导就是群众的代表啊。牢记一点,你是人民公安,脑子里还是要有正事。好了,我去找李局长,把这个事情通报一下。” 江永成来到我的办公室,正说着关于办公室主任老粟的事情,何浩副局长敲门进来汇报:“李局长,江政委,正好你们都在,我把煤炭公司的事汇报一下。”说着,他径直走到椅子前坐下。 何浩掏出了烟,发了两支,认真地说道:“李局,我们已经对前期的工作进行了摸排,我们怀疑从煤炭生产、煤炭调度和煤炭运输三个环节,都有人涉及倒卖煤炭,这其中已经形成了非法的利益链条,只是现在还没有摸清楚这里面到底是谁在操纵整个流程。” 我思考片刻后说道:“何局长啊,这件事情我认为并不复杂,毕竟生产了多少煤、运出去多少煤、调拨了多少煤,三个数据可以对账嘛。” 何浩点头称是:“是的,我们现在已经锁定了几个异常车辆,只是现在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避免打草惊蛇之后陷入被动。” 江永成坐在旁边,抽了一口烟,插话道:“何局长,我打断一下,你们有没有判断经警大队和煤炭派出所在里面有没有充当什么角色呀?” 何浩回答道:“目前来讲,经警大队可能牵扯其中,毕竟煤矿进出的几个通道都有经警大队的人在把关,出厂单就是经警大队在把关,煤炭派出所那就不好说了,我估计他们之间也有一些交道。江政委,您关心的是?” 江永成抽着烟,看了看何浩,并没有把话题点透。 我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崔局啊,江政委所关心的是,咱们林华中局长有没有牵扯呀?” 何浩这才意识到,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林华中同时兼任着煤炭派出所的所长,同时,分管经警大队工作,如果不是林华东的关系,在之前林华北的事,他也应该承担管理责任。 何浩马上说道:“呀,李局,江政委,我们只是围绕着目前的线索在分析和推断,至于背后有没有涉及到华中局长,现在并不好说。” 江永成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左右看了看,将烟头扔在门口的小花坛里,又顺手关上门,然后说道:“这么说吧,临平县煤炭公司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之前完全按照计划生产的时候,就有不少传闻,说煤炭公司中饱私囊嘛。如今,煤炭公司的自主经营权不断扩大,计划外煤炭指标越来越多,这里面,涉及的东西就复杂了。经警大队和煤炭派出所,如果煤炭被偷盗的数量巨大,那么我想问一问,煤炭派出所的所长能独善其身吗?到底有没有可能参与进去了?” 何浩看了我一眼,略带犹豫地说道:“我们确实没考虑那么多,按正常的逻辑来讲,如果查实金额巨大,那华中局长可能有失职之嫌呀。” 江永成点了点头,和何浩一起将目光看向了我。我自然明白,这个时候两人是让他来拿主意是否继续追查下去。毕竟林华中的亲哥是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中的堂哥,则是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林华中又是班子里的同志。一旦追查,若真有问题,后果不堪设想,公安局班子领导的脸上也不光彩,毕竟同一个班子里的同志被调查对一个单位来讲,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略作思考,我便说道:“江政委,何局长,对煤炭公司倒卖煤炭进行调查,保障国有资产的完整,是公安机关的职责嘛。县委政府也做了专门的部署,上级有要求我们有职责,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说的?到底牵扯到谁?只有查了才知道。如果某些人真的好意思去做,我们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去查呀?就是拿我们临平公安当摆设嘛。强调一句,绝对不允许有人以临平公安的身份作为挡箭牌,从事违法乱纪活动,至于查完之后是什么样的结果,那是法院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何浩听完后,点头说道:“李局明白了,我们继续侦查,收网的时候听您指示。” 何浩汇报完后,江永成继续说道:“李局,关于张耀先的意见,市公安局一直没有盖章。” 我立刻问道:“什么原因搞清楚没有啊,不会又是丁局长吧?” 江永成回答道:“我向政治部的同志了解了,是丁局长一直没有签字,丁局长不签字,相关的程序就走不下去。您看我们怎么办?” 我心里明白,丁局长一直在打临平县公安局集资房的主意,看来是想拿张耀先的事情作为条件进行交换。我当然可以直接找周朝政书记汇报,但这样一来,就会彻底得罪丁刚副局长。如何得罪自己的直接上级,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沉思片刻,我拿起电话,直接打给丁局长。 电话接通后,客气地说道:“丁局长啊,我是李朝阳啊,我们县公安局城关镇派出所张耀先同志的事情,还请您多照顾啊。我们县委组织部正在等待着市局的批复,想着这一批干部一起解决呀。” 丁局长不紧不慢地说道:“朝阳局长,按说你打电话这事也就算了,但是张耀先同志,作为城关镇派出所的所长,所带的队伍自由散漫,目无领导是事实啊。所以我还在犹豫这个字签还是不签呀。” 我马上明白,这是要待价而沽,就笑着说道:“丁局长,您要是这样说,那我只有到市局去给您当面汇报呀。” 丁局长说道:“哎呀,朝阳同志,你来也见不到我,根据省公安厅安排,这次亚运会要从各地抽派一些精干的同志北上支援,每个省成立一个工作队,这次省公安厅专门点将,说要在全省市局选一个年轻同志,协助省厅的领导去带队啊,这不下午的时候我就要去省厅报到。 说完之后,拿起了桌子上的花名册,大致扫了一眼,笑着道:我看你们临平县还抽到了三个人嘛。” 这件事我倒是清楚,按照省里统一安排,我们临平公安局找了三个政治过硬、业务可靠的同志参加封闭培训,培训合格之后才能上岗。” 我接着说道:“丁局长,报道可以改成明天嘛,这样我现在就从县公安局出发,带着张耀先再向您做一次深刻检讨。” 丁刚副局长颇为故作姿态地说道:“朝阳同志,现在都已经到了吃饭的点,按照通知算时间,我们一点钟就出发,你怎么赶也赶不过来嘛。这样等我在省城安顿好之后,抽时间再回来,到时候我主动给你打电话,咱们约上尚武局长,我知道你们关系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喝酒啊。” 说完后,丁刚就挂断了电话。江永成看着略显尴尬的我,说道:“李局,实在不行就等丁局长空了之后再说吧,我估计他现在还在气头上。” 我看了一眼江永成,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说道:“哪里有那么多的气?”心里却暗道,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个丁刚对我是又拿又捏,是要想办法把字签下来,一直拖着不办,反倒是让大家看了临平公安的笑话。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二哥晓勇,我这八坛酒不能只办一件事。 拿起电话,打给了二哥,说明情况之后,二哥说道:“事是不大,这事也是我们政治部在办,但不是我在负责,不过经办的人和我关系不错,都不需要找什么领导。这事这样吧,你再给我送两坛酒来,我让丁刚到你们县公安局去签字。” 哎哎哎,不敢不敢,我们市局领导脾气大,我们要发自内心的尊重,这样,我带些酒,让丁局给您送过去。 二哥笑了笑道:可以嘛,我给丁刚打个电话,就是我托我兄弟带了东西,让他给我带过来嘛”,顺便让他多关心我家李局长嘛。 第586 章 你看咱们放不放 办公室里,我放下电话后,江永成目光疑惑地看着我,略带犹豫还是开口问道:“李局长,您这是找谁呀?感觉这个二哥比咱们丁局长地位还要高呀。” 我微微抬眼,神情淡然说道:“哦,一个实在亲戚现在在公安厅打杂。” 打杂?李局长谦虚了,就是一般的公安厅的普通干部,咱们丁局长也不会卖面子的,这至少是个处长。说完之后很是羡慕的道:处级干部,说起来不过如此,但人这一辈子,能到了处级,也是人中龙凤了。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都已经是相当体面了。 我看着江永成,笑了笑道:哎,社会地位是有一些的,但家庭地位,不好说,不好说。这样,张耀先的手续不能再拖了,从过年前开始说到现在都已经两个月了,手续报上去,一个月没有动静,现在我们马上去市公安局。” 江永成下意识地追问:“现在就去?”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语气坚定:“是啊,时间已经很紧啊,我还要去一趟平安县安平乡高粱红酒厂找朋友拿酒。” 江永成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略带调侃地说:“李局啊,电话里我可都听到了,高粱红酒,在省城应该不难买到吧?” 我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回头说道:“走这个酒和市面上的酒不一样,到时候我给你整上一坛。” 公安局小车班在第二排平房里靠里的位置,一嗓子谢白山就小跑过来,安平的路谢白山在熟悉不过。 江永成坐进面包车,紧紧抓着扶手,身体随着车辆的启动微微晃动,嘴里还念叨着:“白山啊,咱这是面包车,不是越野车,稳一点啊。” 谢白山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回应:“刚刚我看咱们林局长的越野车回来了呀,我看我们刚才就该开他的越野车呀。” 我则坐在一旁,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缓缓说道:“哎,什么车不重要,再快你也快不了多少,安全第一,丁局长会等着我们的。” 面包车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疾驰,窗外的电影画面一般快速闪过。庄稼地里的麦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之下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泛起层层银色波浪。 不多时,便来到了高粱红酒厂。酒厂的围墙由红砖砌成,上面刷着的那层白白的石灰,围墙上红色的“安全生产 质量第一”大字却依旧醒目。进入了安平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糟味,这味道太过熟悉,天气好的时候,能飘上二三里。 找到了孙向东,这家伙眉头一紧,微微皱了皱眉头,无奈地说道:“朝阳啊,咱们酒厂剩的老酒可不多了,上次县委张云飞主任又从这拉走了一车,这些老酒喝一坛,可是少一坛啊。” 谢白山拍了一下孙向东,说道:老孙啊,咱李局长,拿你几坛酒,你还推三阻四的啊。 孙向东倒是一笑说道:那倒不是,关键是李局长不给钱啊。 哎,别乱说,我是年底给钱。 孙兴向看了看身后的面包车道:朝阳,你不开警车来,我都不信你是公安局长,那个领导穷的喝酒都要欠账,干脆我就记你们晓阳账上嘛。 我马上道:哎,老爷们之间的事,妇女同志少掺和啊。白山,搬酒。 存放老酒的仓库并不在酒厂,而在以前高粱红酒厂的孙家老宅,推开木门,地窖里堆满了酒坛子,只见那油纸包裹的老酒坛子已经泛起了青霉,麻绳将油皮纸缠了一圈又一圈。酒坛上用红纸写着的“高粱酒”标签早已褪色,见证了岁月悠悠,时光荏苒。 谢白山嘴里叼着烟,烟雾在昏暗的仓库里缭绕,他双手抱起酒坛,一坛一坛稳稳地往车上装,足足装了六坛。 孙向东道:“朝阳啊,这 14 坛酒,真的都记你个人账上?” 我从口袋里掏出烟,给孙向东点上一支,压低声音说道:“哎,向东啊,我在你这里拿酒的事儿不能乱说呀。” 孙向东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放心放心,这酒不属于国有资产,属于我们孙家的私产,这就不入账,你二哥都不知道。”我心中一动,问道:“我二哥在不在厂里啊?” 孙向东道:“你二哥带着销售科的人去黄河对面跑市场去了。” 孙向东考虑得很周到,找来一个破棉被垫在了座位下面,但阵阵酒香还是透过油皮纸在车上弥漫开来。 江永成好奇地扭头看了看后面的酒,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哟,这个酒看时间,怕是有个四五年了吧?”谢白山却在一旁纠正道:“江政委,这酒可不止四五年呀,这酒有七八年了,超过五年以上的酒,才能算是老酒。” 来到了市公安局。那威严的大楼矗立在眼前,上面耸立着一个新建的铁塔,看起来还颇有军事基地的感觉。 我和江永成走进大楼,径直来到丁刚副局长的办公室。我抬起手,轻轻敲响了门,里面立刻传来一声洪亮的“进来”。丁刚副局长看到是我和江政委,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热情地迎了过来,说道:“哎呀,朝阳局长啊,什么重要资料,能让政治部主任给我打电话呀?你给我说一声,我去临平县叫人拿回来不就完了吗?你们局长和政委何必亲自跑一趟来送东西。” 我微微欠身,礼貌地道:“丁局长啊,这不是我和江政委还要向您汇报思想嘛。”丁刚副局长摆了摆手,笑着说:“哎呀,朝阳局长,我办事你还是不放心啊,这可是不信任组织啊。不就是张耀先的事情吗?电话里我是给你开玩的,字我已经签完了,已经交给了市局政治部,呃,我已经批评政治部的同志了,这是为基层办好事,以后不能拖。” 我连忙说道:“哎呀,丁局,误会了,张耀先的事情我们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呀?我们是说您这次要去省城,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们是向您汇报城关镇派出所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整顿到位了,期待您再次回来的时候,到我们城关镇派出所指导工作。 ”丁刚副局长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李局长、江政委客气了不是,我已经安排你们临平公安局自行处理了嘛。”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楼下走。这时,丁刚的越野车开了过来,谢白山打开了后尾箱门,丁刚看到是几坛老酒时,不禁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朝阳局长,江政委,这这个就是咱领导说的重要资料?” 我故作镇定地回答:“啊,应该是吧,我们接到的通知就是准备几坛老酒。” 丁刚副局长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心中暗自思忖:“省厅政治部主任打电话,就是为了带几坛酒” 越野车的后备箱里的东西颇多,只能勉强放下一坛酒。丁刚副局长无奈地对秘书说道:“这次你就不去了,把你的东西拿下来,给他们政治部周主任的‘生产资料’腾位置。” 秘书一脸诧异,有些不知所措,犹豫地说道:“丁局,我不去吗?” 丁刚副局长略作思考说:“啊,还是要去,啊,还是要去,你坐公共汽车去啊,坐公共汽车去,明天一早去,今天给你放假。” 装好酒,丁刚副局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将我拉到一边,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说道:“朝阳啊,我没想到啊,多谢多谢,你让当大哥的就借花献佛。我知道,尚武局长和你关系好,今天尚武他还到我的办公室来汇报工作,等到我这次回来之后,我请你和尚武局长一起喝酒。” 李叔是正县级的副局长,但丁刚是县公安局正县级的常务副局长,在局长不在的时候,主持市公安局的全面工作,排名也是排在李叔前面。丁刚用汇报这个词,勉强说的过去。但副职的地位是十分微妙的,并不是只看排名,还要看和一把手的关系和工作分工。 看着汽车缓缓驶出大门,我心中惦记着李叔,便带着江政委朝着市公安局办公大楼走去。 楼道东西走向,灯光显得有些昏暗。 我来到李叔的办公室门前,抬起手,轻轻敲响了门。门内传来李叔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我推开门,李叔看到是我,眼中满是惊喜,高兴地说道:“老江啊,朝阳,快过来坐啊。怎么,我第一天报道,你们就来汇报工作啊。” 江永成政委走上前,和李叔热情地打招呼,三人围坐在一起,乐呵呵地聊了起来。聊了一会儿后,李叔笑着说:“正好你们来了就不要走了,晚上的时候乾坤、自文啊,还有崔浩,晚上一起吃饭,你俩一起参加。” 江永成政委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地问道:“领导,这几个人名听着耳熟,但都有些对不上号呀。”李叔耐心地解释道:“哎,有什么对不上号的,乾坤现在光明区区委书记,自文工业开发区书记,还有崔浩,市交通局局长嘛,以前都是我的老领导,现在也还是领导嘛。” 李叔说得轻松自在,但江永成心中清楚,这些人物都是平日里高高在上、难得一见的实权领导,自己这个级别的人想要见上一面,没有提前预约根本不可能,更别说晚上还能在一起吃饭喝酒了。 江永成略带犹豫的道:李局长啊,都是你们平安干部,我就不参加了吧。 李叔丢了根烟,说道:老江啊,什么平安的干部,这些人里面,就没有平安的干部。啊,一起认识认识。对了,乾坤说了,晚上的时候,令狐区长也要一起来,我没记错的话,令狐区长曾经是临平的嘛”。 而在临平县,建设局改革各项工作已经迈入了快车道,改革的方案经过精心策划和反复研讨,已经正式形成。明确了要成立园林所、环卫所、人防办、建筑质量监督所和临平县房地产开发公司近十家新的单位,这些新单位充实在建委之后,建委即将成为县里除了教育系统、公安系统之外的重要大局。 建设局长商恒华深知自己大势已去,在临平县已经没有了出头之日。也就和孙汉接上了线,毕竟两人同在县级建设局担任一把手,当年自己还笑话孙汉,没想到自己的命运比孙汉还要曲折,也就通过孙汉,搞了两个花瓶,去拜访市建委的书记周海英。 商恒华和孙汉一同来到周海英的办公室。在之前,孙汉早已经牵好了线,周海英看到他们,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说道:“二位来了,快请坐。” 商恒华和孙汉坐下后,商恒华有些紧张地从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两个用破抹布包裹着的瓷瓶,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开,将瓷瓶放在了办公桌上,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周书记,这是我们家祖传的一对瓷瓶,听父母讲,是老辈传下来的玉壶瓷瓶,我们这些搞建筑的粗人也不懂这些玩意儿,就找人看了,人家说假货,虽然是假货,但看着栽个花倒也不错,听说您喜欢种花,这瓶就送给你了。” 周海英的目光立刻被瓶子吸引,倒还是稳在了座位之上,但目光却紧紧地锁在瓶子身上。心中暗自判断这玩意儿肯定是老物件,只是至于是什么朝代的东西,自己确实拿不定主意。毕竟中国瓷器闻名遐迩,享誉海内外,这些玩意儿没有经过专门的深入研究,根本难以分辨出具体的朝代。 周海英听到商恒华说让自己拿着两个小瓶养花,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毕竟说了是假货,自己也就当假货笑纳了。说道:“好客共谋良夜醉,养花长待四时开。春天啊,是可以拿个瓶子养个花,弄点牡丹、芍药往里面一放,倒也应景。”商恒华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周书记啊,我们这些人搞的就是工程,对于这些养花弄草的事,还是周书记的身份才符合呀。现在,建委改革,县里打算让我去乡镇担任人大主席,周书记,您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在建设局搞了一辈子,哪里搞得懂乡镇工作?” 周海英微微坐直身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建委改革是一项重大决策部署,改革不仅仅是单位挂个牌子,换个名字,更为重要的是,咱们建设系统干部在新平台上能够有所作为。现在来看,平县和平安县的改革是失败的。为什么这样讲啊?就是因为临平县和平安县的改革有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嫌疑呀。唉,这全省绝大多数县所有的改革都是在稳定的基础上,稳定的关键核心就是领导班子的平稳过渡,两位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领导干部,为什么就不能在改革后的建委系统发挥作用,这胜利的果实就被人轻而易举地窃取了,作为市建委的书记啊,我应该为你们主持公道的,到时候,合适的机会,我会和市委领导沟通。不过眼下嘛,树挪死,人挪活,咱们也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作为市建委的书记,我有责任在这个时候拉你们一把,商局长啊,你是继续想留在建委协同,还是想去其他单位啊?” 商恒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激动地说道:“患难见真情啊,我这个人最重感情,周书记,就是我等落难干部的再生父母啊。所以我还是想跟着周书记,在周书记的手下当一员为群众干点实实在在的工作。” 孙汉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只觉得诧异无比。且不说其他,单从年龄上来看,商恒华比周海英大了足足十岁,而“再生父母”这样肉麻的词汇,商恒华却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十分的流利自然,仿佛发自肺腑一般。看来这个人也是滑头一个啊。 周海英听到商恒华的这番表态,心中颇为受用,脸上的严肃缓和了一些,说道:“我父亲担任地委书记的时候啊,最注重的就是对干部的关心和爱护。唉,我们不能说现在比不上以前,只能说各有千秋吧。我这个人比较心软,最见不得人的就是别人落难,所以我也看不惯的,就是卸磨杀驴。老实人不能一直吃亏,这样吧,商局长,我和夏南平局长商量一下,争取将你留在咱们建委系统,具体的岗位啊,还不好说。你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 商恒华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说道:“周书记,我这个人在基层当了多年的领导,在管理上还是有一定经验的,我想继续从事管理工作。” 周海英点了点头,笑着说:“商局长说得含蓄啊,管理工作就是领导工作嘛!你现在是正科级实职干部,这样吧,调到咱们建委来官升一级,我不好保证,那要经过市委市政府、市委组织部,但在建委系统保留正科级实职啊,那是我们建委内部的事情,我还是说了算的。” 两人本打算邀请周海英一起吃个饭,但周海英心中自有盘算。在周海英看来,和科级干部吃饭意义不大。收钱就办事,办不成就退钱嘛,至于吃饭谈感情,那不过是虚情假意。 临平县委大院里,县委书记张庆合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着。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件,眉头紧锁,专注地审阅着。县委副书记赵东和组织部部长钟潇虹匆匆来到张庆合的办公室门前,赵东抬起手,轻轻敲响了门。 张庆合听到敲门声,放下手中的笔,赵东和钟潇虹推开门,走了进去。张庆合看到他们,十分平合,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坐下。 两人走到办公桌前,赵东深吸一口气,说道:“张书记,我们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建设局的同志,要和之前一样,到市委大院里反映情况啊。” 张庆合的表情依然平静,他缓缓说道:“赵东同志,潇虹同志,天大的事要先学会坐下,你们两个都坐下,慢慢说嘛。”两人看着张庆合如此淡定,心中稍安,便拉过凳子坐在办公桌的对面。 赵东开始详细汇报:“从各方汇总过来的信息研判出来,建设局的职工要去市委大院找钟书记反映情况,主要目的自然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待赵东说完后,张庆合沉默了片刻,然后看向钟潇虹,问道:“潇虹同志,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呀?” 钟潇虹表情严肃地说:“书记啊,这次建设局如果还去了市委反映问题,那么,咱们临平县委就被动了。改革没有搞成不说,还在全市造成不良影响。书记,您一定要出面及时制止啊!” 张庆合微微摇头,目光坚定地说:“我出面,他们就不反映问题了?有话要让大家说嘛。就算是找了钟书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你们说说,有什么想法啊?” 赵东说道:张书记,我建议马上召开思想整顿会,给大家讲清楚,有问题通过正规渠道反应。不然的话,从严从重处理,组织不接受威胁。 张庆合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对于这样的做法,太过生硬,显然是不合适的,就抬头看向了钟潇虹。你的态度? 钟潇虹道:张书记,按照之前的安拍,让建设局内部产生新局长的想法,可能不太好办,班子里的年轻干部,在大是大非上没有和组织通气,在之前的时候,甚至还参与了其中。所以,眼下还是需要书记您去主持一下大局。 张庆合听完之后,只是点了点头,十分淡定的道:怎么,我的两个常委还搞不定建设局啊,这样啊,小事情,我讲三点:第一,不要翻旧账,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环境不同了,干部思想是会发生变化的。就让建设局内部产生新的一把手,一会你们去找他们班子谈话,把这个精神传达下去。第二,给大家讲清楚,县委就是在关键时刻考验干部,谁能稳定局面,落实县委的改革政策,组织上就考虑谁,支持谁。第三,给大家说,到市委也好,省城也罢,到最后还是咱们落实县委解决问题,要团结一致往前看。你们把这三点给大家讲清楚,这也是对你们二位的考验嘛。 说完之后,看了看日历,说道:今天周二,下周吧,时间应该差不多,我出席他们的成立大会。成立大会能不能开成?你们今天的动员会很关键啊。” 赵东又道:张书记,市人事局打电话,他们计划将商恒华的档案提走,你看我们放不放? 第 587章 此人不能重用 听到县委副书记赵东说道是人事局要调商恒华的档案,张庆合十分平和地说道:“人事局的领导有没有说要将商局长调到哪个单位啊?” 赵东说道:“张书记,现在还只是档案审查,下一步能不能调走,调动到哪个单位都不清楚、。” 张庆合又问道:“商恒华有没有给县委汇报过他要调动的事情啊?” 赵东心里清楚,张庆合既然这样问,那么商恒华肯定没有向张庆合汇报过自己要调动的事情,至于有没有向组织部长钟潇渱汇报过,就不得而知。赵东扭头就看向了钟潇渱。 钟潇渱马上明白了赵东的意思,说道:“张书记,赵书记,商局长暂时没有向组织部门汇报过自己要调动的想法。” 张庆合双手交叉扣在一起,放在桌子上,说道:“没有向组织汇报啊,县委是有权利不将商恒华的相关资料提交到人事局的。”张庆合略作思考便说道:“这样吧,恒华同志能到市里工作也是好事嘛,我们不挡别人的路,你们按程序上报吧。明天你们就去,把动员会开好,征集一下班子和群众的意见,让大家踊跃推荐嘛。” 县委副书记赵东和县委组织部部长钟潇渱两个人认真地做了记录,听着县委书记张庆合说得如此轻巧,赵东心里却有些不满。心里暗暗地想,张庆合也是老油条了,遇到点困难和问题也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简单的一句把会开好,他这个县委书记当得倒是轻松,如果事态失控,到时候他会说自己是安排了的,是县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长落实不力,如果到时候事情圆满解决,那张庆合又获得了一个统筹有力、指导有方的好名声。滑头,真的是太滑头啊。赵东心想,老领导于伟正为什么每次打电话嘱咐的都是紧跟张庆合的脚步,想不通啊。 张庆合说完之后,赵东看了一眼笔记本,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既然张书记做了指示,我们就按张书记指示的办。我还是要保留个人意见,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张书记,到时候建设局的干部群众仍然去市委越级反映问题,到时候被动的,可是临平县委。” 张庆合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说道:“赵东同志,潇渱同志啊,只有在复杂局面面前,才能得到锻炼啊。我让你们记得三点,不是简单传达,而是要把人从班子里面选出来。没那么多复杂的,把人放到位置上,相信同志们能把工作干好。去吧。” 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兼城关镇党委书记梁满仓,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钟潇渱和赵东出来之后,打了个招呼就进来汇报关于饮料厂前期进度的事情。 张庆合看梁满仓进来之后,也就起了身,一边走一边问:“马军和云飞到了哪里啊?” 梁满仓汇报说:“张书记,现在人已经到了食品厂,吴香梅县长亲自在陪同,现在过去应该差不多。” 饮料厂是临平县按照张云飞的建议建设的第一个新型国有企业,规模不大,不单独成立新的企业,而是借用县食品厂的场地,改造两个厂房,新建一个厂房。所谓的饮料厂前期也只引进两条生产线。 到了食品加工厂,吴香梅、马军、张云飞三人交谈得兴致勃勃,看张庆合过来之后,三人都主动迎了上来。 张庆合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主动伸出手道:“老马啊,云飞,欢迎来传经送宝呀!”客套了几句之后就看向了施工现场,二三十个工人有模有样地砌砖、抹灰、搅拌水泥,忙得不亦乐乎。 张云飞说道:“张书记啊,现在饮料厂的前景是非常广阔的,我们这个饮料厂两条生产线,至少可以生产两种口味的橘子汁啊。” 张庆合对于这种新鲜的事物有些不解,就说道:“云飞啊,橘子汁里面没有橘子,能不能长久啊?就像曹河酒厂的酒,根本闻不到酒糟味?仅仅靠香精,是不是太低端了?” 张云飞说道:“张书记啊,我们这个地方不产橘子,要想生产真正的橘子汁,技术标准和技术要求是很高的,这样的纯果汁生产厂家,肯定是在橘子的原产地。香精调制橘子汁和汽水,是符合相关规范的。我也研究了国内外一些饮料厂家,不少都是先从基础的果汁汽水做起,我们面对的也只是广大的中小学生,解决他们对饮品的多样化需求,简单讲就是面向低端市场。”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这些我就有些搞不懂了,不过既然有这项技术,也很成熟,临平要试一试啊。我最感兴趣的,云飞,还是你那个啤酒厂的项目啊。” 马军马上上前一步插话说道:“老张啊,我就喝不惯那个什么啤酒,一股子马尿味,有什么好喝的?” 张云飞笑了笑,说道:“马县长,那是你没有喝惯,现在啤酒,在东海市,在省城非常流行,咱们东原靠近内陆,还在逐渐接受之中嘛。啤酒的推广,主要是弥补了白酒在夏季消费短板,市场非常广阔,省城这两年成立了两三家啤酒厂,省城的酒精厂也转型生产了啤酒,我也给瑞凤专员在建议,曹河酒厂可以转型为啤酒厂嘛,抓住这个机遇,以后创造的价值只会比高粱红酒厂更高呀。” 张庆合听完之后,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份渴望,如今,临平的产业除了煤炭就少有拿得出手的品牌和企业,临平需要的不仅是饮料厂,而是啤酒厂。 张云飞感慨一句:“、只是啤酒厂投资太大,发酵、罐装和配套的厂房建设下来投资起码上千万元,这也是红旗书记纠结的地方,到底要不要砸钱搞啤酒厂啊。” 张庆合听完之后,几根手指掰来掰去,建设啤酒厂,平安县都犹豫不决,而临平县想吃下啤酒厂,从目前来看困难更大。 马军走到张庆合的跟前悄声说道:“老张啊,啤酒厂的事儿就别想了,就你们那点财政,留着给大家发点工资吧。我要跟你谈的是煤电厂的事,你和老李以前可都在我手底下工作,现在你俩都正县级干部啊,咱老马还是副县级,如果这次你不支持我们平安县搞煤电厂,那你马哥以后就副县级退休,到时候可天天缠着你老张,给我解决待遇。” 张庆合笑了笑,说道:“哎,老马,这样你把啤酒厂给我弄到临平来,我这个县委书记给你来当。” 马军重重拍了一下张庆合,说道:“啤酒厂好办嘛,就在你饮料厂的旁边加个牌子,生产啤酒不就完了吗?反正都是勾兑。” 张云飞一本正经地说道:“马县长,饮料汽水这些是可以勾兑的,但啤酒如果勾兑的话,味道不对,投资这么大,最后会砸了牌子呀。” 吴香梅说:“各位领导,晚饭时间也到了,具体的工作咱们饭桌上谈。” 马军探了探头,左顾右盼说道:“哎,你们邹新民晚上来不来啊?土地置换的事儿,我们还要继续谈。” 吴香梅说道:“邹县长听说马县来了,今天晚上本来要接待市里领导,走前说了,他先和领导打个照面,到时候再来向马县汇报工作呀。” 几人也就驱车去了县委招待所,而在煤炭宾馆里,县建设局的领导班子和几个中层骨干正在一起吃饭,商恒华端着酒杯满是感慨地说:“今天组织大家吃饭,一是对大家在我担任局长几年来的关心支持表示感谢,第二个意思啊,也就是我即将离开咱们临平县,去市建委工作。还是在建委系统,到时候还需要大家支持啊。” 常务副局长吴刚说道:“同志们,大家都不要愣着,酒杯端起来敬我们的大哥,敬我们的老板,敬我们伟大的商局长啊。商局长对全县建设领域的工作功不可没呀,今天人事局的高楠已经打了个电话了,县委庆合书记已经同意,把咱们商局长的档案送到市人事局去。走完程序,咱商局长就是市领导啦。” 右手边的副局长冯辉,也笑着说道:“商局长,您在建设局是我们领导,到了市建委也还是我们的领导嘛。离别的话说得太早了,我们还是在您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嘛。” 商恒华嘴角上扬,心里颇为得意,内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里暗道,自己在周海英面前唯唯诺诺、阿谀奉承,底下人对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呢?官场就是这样,这就是文化中的糟粕,人人喊打人人享受啊。 吴刚说:“商局长,苟富贵无相忘,干脆您和周书记说说,把我们几个都带走算了。” 商恒华心里清楚,自己到市建委,不过是屈居中层而已,在市建委当个中层干部,远不如在县建委当一个正科级的一把手主任活得逍遥自在,只可惜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自己是怀才不遇啊。想到了这里,自己也就对邹新民、张庆合多了一份厌恶之心。 商恒华笑呵呵地说道:“吴局,冯局,建军局长啊,张总工、蒲主席,还有同志们,自己的利益,自己要争取啊,虽然我和海英书记关系不错,但不还是需要你们自己努力嘛,这么多年我为组织,为事业,我奉献了多少?关键时候又有谁记得住,组织是最靠不住的,团结起来吧,同志们啊,争取你们该去争取的,会哭的娃儿才有奶喝嘛。” 众人听了之后,群情激愤,对县委、县政府知人不识人的偏袒作风,又是一阵抱怨。 吴刚一拍桌子,说道:“我看还是去市委反映问题,不能再等了,之前我们去市委不也没什么事吗?还是尊重我们的意见嘛,人多力量大,法又不责众。” 众人顿时又附和了起来,声称不明确职务和待遇前坚决不改革。 商恒华继续道:“兄弟们啊,我已经向县委、县政府建议了几次人员名单,可以说,将咱们在座的各位全部都考虑了进去,可是,县委、县政府迟迟不予同意。以后把我这个给大家操心办事的人给安排到水寨乡的人大主席,妥妥的打击报复嘛。所以,我才迫不得已给海英啊打个电话,毕竟我的资历和能力,海英都是知道的嘛。啊,明天你们要开思想动员会啊,我就不参加了,现在我已经算不上是局长了,给大家提个建议,团结才是力量啊,这力量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哎,我提议举一杯,祝大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众人忙举起了酒杯,干了之后,都是摩拳擦掌,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 这个时候,旁边的副局长陈建军看了看众人,说道:“商局长啊,嘿,你们听说没有?我听组织部的同志讲,县委考虑从咱们建设局内部产生建委的一把手。” 此话一出,热闹的氛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众人将目光也就集中在副局长陈建军的身上。 陈建军尴尬一笑,赶忙说道:“小道消息,小道消息,咱商局长都走了,建设局谁能堪当大任?” 冯辉在副局长里面排名第二,而排名第一的副局长吴刚年龄偏大,陈建军则是三十出头,张局长和蒲局长,虽然喊的是局长,但两人一个是总工程师,一个是工会主席,建委主任最有竞争力的反倒是冯辉副局长。 吴刚笑着说道:“陈局长啊,你还太年轻,这个小道消息我和商局长早就听到了,这是不可能的嘛,我们这些人上次都参与了去市委反映问题,所以才将我们这些人全部排除,有外单位的人来主持工作嘛,如果真的从咱们建委内部产生,大家都是兄弟,那还闹什么闹啊?” 旁边的冯辉副局长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看吴刚如此表态,自然明白,如果真的要从建设局班子里产生一位建委主任,那么排名第一的副局长吴刚,自然是有不小的优势。吴刚的此番表态,正有我如果当了建委主任,大家就不要闹了的意思。但在干部年轻化的政策主导之下,反倒是自己自己年龄不过四十出头,年富力强,经验丰富,又管着业务和综合工作,到时和吴刚相比,也能较量一番。 冯辉则笑着说道:“吴刚局长,假如啊,假如真的从咱们班子之中产生一位建委主任,我看您一定要当仁不让,如果组织征求我的意见,我首推咱们吴局长啊。” 吴刚则端着杯子笑着说道:“嗨,我都过了五十五了,按照正常的政策,我这个年龄还有两年就要退下来了,为了队伍的稳定性,就是组织上让我干,我也要推荐冯局长你来干嘛。” 两人分别坐在商恒华的左右两边,在此相互谦让了起来,商恒华面带微笑,心里却极为不爽,心里想:老子还没走,你们两个倒是让起来了。 商恒华笑了笑,说道:“对,你俩就不要相互谦让了,我说了,组织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兄弟,很明显,县委、县政府某些领导就是想让建委安上自己的人嘛。实不相瞒啊,我已经向组织上推荐了咱们在座的不少人。不要迷信于上级,我还是那句话,利益是靠自己争取的。老吴啊,冯局长,我很担心啊,你看我这样的干部,都被发配到了水寨,你们这样的副职,恐怕要去乡镇当个副乡长。这就是县委在对我们秋后算账啊。” 不得不说,商恒华在建设局当了那么多年的一把手,说话是有威信的,听到这里不满的情绪再次被点燃,吴刚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只要不满足咱们的合理要求,明天上午开动员会,明天下午咱们就去市委大院反映问题。” 而在县委组织部办公室里,钟潇渱和赵东闭门会谈,两人拿着名单,谁也没有下决心选谁来接任建委主任。 赵东微微皱眉说道:“钟部长,你是临平老人,吴刚、冯辉和陈建军,这三个,你推荐一个?” 钟潇渱看着名单,摇了摇头,说道:“赵书记,我以前在县政府办公室搞的是服务工作,对建委系统的干部真的不了解,本着对组织和事业负责的态度,我真的不敢贸然点将。” 赵东翻开笔记本看了看说道:“张书记让我们多问班子的意见,多问群众的意见,我看这样,明天搞一个投票,将建设局符合条件的几位副科级干部全部作为人选让群众投票。票数不宣布,作为我们的参考依据。” 钟潇渱说:“赵书记,投票一般只投选举的票,这个一把手的选举需要县长提名,县人大批准,我们这个投票怎么算?” 赵东手里拿起了桌子上的笔,在手中转了又转。作为组织部干部二科的科长,确实组织过不少领导干部的投票,但县建委还没有成立,这个投票自然不能作为领导干部的人事投票。赵东放下笔说道:“这个很简单嘛,就搞成对领导班子的群众测评投票,给大家讲清楚这个投票结果将直接影响建委班子的人事任命。张书记的意思很直接嘛,就是不要藏着掖着,按程序正大光明来吧!” 第二天一早,县建设局领导班子集体在楼下等待,县委副书记赵东,县委组织部部长钟潇渱和组织部的几名干部来到了县建设局大院。 为了和到市委反映问题的事情撇开关系,建设局的商恒华选择请假,吴刚则以局长的角色向赵东介绍了领导班子。临平县有办公大楼的单位不多,财政局、公安局都还是红瓦砖房。 赵东与众人握手之后,笑呵呵地来到了建设局楼前的宣传栏。玻璃橱窗里贴着各种建设规划图、表彰通告以及近期的工作安排,宣传栏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有的边角还卷了起来,被雨浸湿之后不少字迹已经模糊,又来到了张贴报纸的一栏,就看到上面的报纸,最早的一份也停留在了 1989 年10月份。 赵东不动声色,心里烦躁。看来建设局的管理已经停滞了有小半年了。 会议室里坐满了等待开会的职工,在赵东和钟潇渱进场之后,并没有像大多数单位一样,大家会鼓掌欢迎,会议室的环境依然嘈杂,吴刚在会议桌上轻轻敲了几下,又打开话筒喊道:“同志们,请安静,现在开会。”大家才安静下来。 县委组织部部长钟潇渱主持会议,看了一眼赵东,赵东只是点了点头。钟潇渱说道:“同志们,现在我们召开临平县建设局改革思想动员会,出席今天会议的有县委副书记赵东同志和县建设局在家的领导班子同志,下面我宣布会议议程,由我传达县委主要领导批示精神,第二,赵东书记讲话,第三,进行相关测评。第四,是同建设局领导班子进行谈话。” 钟潇渱打开了笔记本,将张庆合所讲的三点如实做了准确传达,钟潇渱声音不大,一身灰色羊毛大衣让她看起来气质出众,微微扬起的下巴,透着自信与从容。她轻启双唇,声音清脆却不失威严:在讲到县建委主任由建设局领导班子产生之后,会场里顿时出现一阵躁动。 主席台上的几位副局长也是交头接耳,钟潇渱抬起头扫视全场,目光严肃,不怒自威。众人瞬时就安静了下来,在传达完张庆合的三点指示之后,钟潇渱道:“下面由县委副书记赵东同志做重要讲话,大家欢迎!” 县建设局局长商恒华,躺在家里的摇椅上听着会议室音响传出来的讲话的声音。家属院和办公区就在一起,会议室里的掌声如同针扎一般刺入商恒华的心头,商恒华十分不屑的说了一句:现在听掌声,晚上听哭声啊,你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 县委大院里,县人事劳动局局长高楠拿着调动材料,来到了邹新民的办公室,邹新民听到商恒华要调到市里工作,脸上有了些许的诧异,:怎么,现在的调动都不征求分管领导的意见了吗? 人事局局长高楠是一位女同志,40出头颇有韵味,对着邹新民说道:邹县长,不会吧,商局长调动您会不知道,你们关系可是不错呀,这他都没有向您汇报。 邹新民听完脸色更加难看,十分不悦的说道:这个尚局长都是向谁汇报过呀? 高楠说道:县委那边都不知道,还以为向您汇报呢。 邹新民瞬时就觉得商恒华拿自己当猴耍,如今不请示,不汇报,就想审核档案下一步调到市里面去,心中更是一阵窝火,直接拿起了笔,在上面写下了,“此人不能重用”六个大字! 第588 章 没办成要退货 临平县政府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潇洒地签下了六个字“此人不能重用”,随后写上自己的名字,“咔啪”一声盖好钢笔笔帽,将钢笔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说道:“退回去。” 县人事劳动局局长高楠拿起材料一看,不禁微微一愣,看了看手中的材料,又看向邹新民说道:“邹县长,您怎么签的此人不能重用啊!” 邹新民一脸严肃地说道:“高局长啊,正常的人事调动必须要给县委书记通气,除此之外,分管组织的副书记、组织部长也应该打招呼打到位吧。我和商恒华关系不错,但关系归关系,工作归工作,他怎么能目无县委,私自办理工作调动,搞非组织活动呢?” 高楠听到“非组织活动”的说法,拿着邹新民的签字,一时有些慌了,说道:“邹县长,您在这个表上签个字,那也就是否定了商恒华同志啊。” “不是我否定他,按程序办事是起码的尊重。他可以不尊重我,但他怎么能不尊重县委呢?”邹新民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不满。 高楠没想到,此刻的邹新民会如此较真。她心里暗道,自己当了那么多年的人事劳动局局长,办理的跨县调动虽然不多,但从来没有哪个领导会在档案审查意见表上写下如此强硬的意见。 高楠忙收起材料,说道:“邹县长,那我就把相关情况反馈给相关同志,请他按程序办手续。” 邹新民仍然生着气,用手用力敲了敲桌子说道:“高局长啊,不是我要难为谁,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必须替县委把好关,你作为人事劳动局局长,这点还需要我来提醒吗。” 高楠本以为这个意见表会无比顺利,毕竟自己亲自再跑,却没想到在邹新民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暗自纳闷:这个邹新民今天抽什么风?不是说他和商恒华关系很好吗?这个商恒华也不知道脑子咋想的,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提前把招呼打到位。 高楠出了办公室的门,邹新民还在暗暗骂道:“这个老演员,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在临平,只能我看不起人,哪有那人看不起我?” 高楠刚上车,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喊自己的名字,扭头一看,却是商恒华的爱人。商恒华的爱人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虽然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员,但由于身处权力中枢,高楠也不好得罪。也就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商恒华的爱人知道高楠今天要来找邹新民签字,客套了几句就问道:“高局长,今天的事儿办得还顺利吧?我看张书记、邹县长都在。” 高楠面带微笑捋了捋头发,心里清楚这是公事公办,不好与商恒华的爱人多说什么,万一商恒华的爱人去找邹新民反倒让自己里外不是人,便笑着说道:“姐!今天领导忙,改天我再来,具体的事儿我心里有数。我回去之后通知商局长。” 商恒华的爱人看高楠不愿说,心里就有一丝隐忧,但也不好强行去问,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作为回应。 此时,窗外的阳光洒在大街小巷,街道上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卷起阵阵微微浮尘,阳光照耀之下,翩翩做舞。 在建设局会议室里,县委副书记赵东已经讲了两点,他说道:“同志们啊,刚刚来的时候我看下面的宣传栏,至少有半年没有更新了。这项工作是没人管,还是没人抓?领导班子每天进进出出都看不到吗?以小见大,就可以看到咱们建设局的同志,或者是某些同志工作责任心不强。在临近改革工作的时候,思想浮动比较大,无心工作。 但县委和庆合书记认为,这是改革发展中的必然阶段,毕竟改革关乎大家的切身利益,很多同志都在关心自己将来下一步的安排和岗位。对于改革发展中的问题,县委是包容的。坦诚地讲啊,县委非常清楚,个别同志从中串联,企图借助咱们干部群众的力量向县委施压,给临平抹黑,目的也很单纯,就是想搞个一官半职。同志们,这是私欲膨胀,不讲大局,对于这样的同志,县委态度鲜明,绝不姑息。我讲的第三点就是,请大家放心,县建委主任仍然来自咱们县建设局班子,现任中层干部除年龄原因之外,原则上应该予以保留,并且会从同志们中优选一批年轻干部,充实到二级班子中担任领导职务。县委做出这个决定啊,是基于对同志们的信任,基于对建设局领导班子的肯定。所以一会儿投票,请大家本着实事求是,本着对组织、对事业、对同志负责的态度进行投票,选出一位政治可靠、品德高尚、能力突出的优秀同志担任我们的新班长。我只讲了三点,下面请组织部的同志发放选票。投完票之后,我与钟部长同建设局领导班子个别谈话,咱们的同志与县委考察组谈话,有什么说什么,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谈,我们能解决的当场解决,我们解决不了的向庆合书记汇报,如果县委解决不了,我们也支持大家去市委反映情况嘛。” 钟潇虹看了看旁边的赵东,和年前刚从市委组织部下来的时候完全是两个状态,几个成语跃入心头: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斗志昂扬、风度翩翩。 散会之后,钟潇虹陪着赵东来到了小会议室,赵东擦了擦额头,说道:“钟部长,我没说错话吧?” 钟潇虹满脸微笑地说道:“赵书记,我还想问你,我有没有说错话?” 赵东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不觉之中,手心里全是细汗,感慨地说了一句:“之前一直在机关工作,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说不紧张那是谎话,但真正到了台上,按照庆合书记的思路,却也是有些超常发挥的感觉。” 钟潇虹站起身,拿起铁皮水壶,才发现里面是空的,就笑着说道:“赵书记啊,想给您添杯水都没有机会呀。” 赵东搓了搓手说道:“啊,现在倒是不渴,不过这也能看出来,整个建设局现在基本上处于一种半瘫痪的状态嘛。” 此时,小会议室里略显安静,只有赵东和钟潇虹轻微的呼吸声,窗外偶尔传来几句远处的人声。 在投完票之后,统计选票的工作非常顺利,不多会儿,组织部的同志就将投票的结果统计了出来。赵东看着结果,钟潇虹拿起水壶,对着组织部的工作人员说道:“找壶水给咱赵书记添杯水。” 赵东看着几位副局长所得的选票倒是差别不大,看完之后就递给了钟潇虹,钟潇虹看完之后说道:“赵书记,这个差别不大,如果仅仅从这个上面选局长的话,恐怕不好选。” “是啊,大家水平相当,在群众里面,老中青三位副局长都有一定的群众基础。”赵东微微点头说道。 钟潇虹看着名单,说道:“那我给张书记打个电话?” 赵东轻轻敲着桌子,说道:“算了,今天的会上不定一把手,这是一个摸底型的投票,谈话的时候给大家都鼓鼓劲吧。” 钟潇虹问道:“鼓劲儿,怎么鼓劲儿?” 赵东看向窗外,一边轻轻敲着茶杯,一边说道:“我在市委组织部的时候,组织部伟正部长常给我们讲选拔干部要‘举之勿遗,用之勿苛也,待之勿薄,罚之勿轻也’。” 赵东看钟潇虹听得有些茫然,笑了笑说道:“这句话,我刚开始也不懂,后来才知道这是明朝张居正说过的一段话,意思也很简单。选拔人才时,要尽量扩大范围。使用干部时,也不要过于苛求完美。对待手下待遇要优厚,让大家切实感受到荣耀和尊重,在惩罚下属时不能轻率。这段话我以前只是背了过去,不理解啊,现在看来,这和庆合书记的有些理念是相通的呀,笃行添卓见,实践出真知啊。” 不多会儿,工作人员送来了热水,给赵东和钟潇虹两人添了水,谈话便开始了。 第一个进来的是吴刚,赵东和钟潇虹两人面带微笑,相互配合,客套话过后,赵东就说道:“吴局长啊,您也是建设局的老人了,俗话就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要发挥好压舱石和定盘星的作用。” 吴刚面带微笑,很是恭敬地说道:“赵书记,谢谢组织关心啊,我是老同志也快下来了,这次改革说不定就成了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大家都是明眼人,谁还会给一个要退居二线的老头太多脸面呀?所以,压舱石不敢当啊。” 赵东马上轻轻敲了敲桌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吴局长啊,你这个认识可能会让不少同志伤心失望呀,在这次摸底调研之中,你的群众基础很好啊。不少同志也对你寄予厚望,我也可以代表县委表个态,这两年你想下来还下不来。” 吴刚听到自己一时半会儿还能在位置上,似乎还有冲击一把手的可能性,眼睛里马上就有了光,往前挪了挪凳子说道:“哎呀,在建设局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组织上和群众能看到我的付出,我感到很欣慰啊。请组织放心,我是支持改革,定会发挥老干部应有的作用,只是有的同志可能会认为我挡了别人的路,把我们这些老黄牛当做拦路虎啊。” 赵东听完之后就知道这是话中有话,就拿起桌子上的笔,轻轻敲了敲说道:“吴局啊,今天是组织内部谈话,目的是全面掌握干部职工的思想状态、工作状态,有话不要遮遮掩掩。” 吴刚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说道:“赵书记,钟部长,按说作为老同志,我不该计较这些,但是冯局长,也就是冯辉同志,在工作上喜欢说一套做一套,昨天的时候他还表态,当众支持说,要支持我当建委主任,如果我没有当选的话,他就组织同志到市委反映情况。” 钟潇虹听完之后略带疑问地说道:“吴局长,照您这么说,这个冯辉同志还是很支持你工作的嘛。” “哎,钟部长,带着人去市委反映情况,这不是明显地违反组织程序和组织纪律吗?这是把老同志架在火上烤啊。”吴刚皱着眉头说道。 赵东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情况很重要啊,县委已经掌握了。好吧,吴局长,也希望您能注意纪律,发扬风格。” 和吴刚谈完话之后,又和副局长冯辉谈话,自是一样的开头,赵东说道:“冯局长啊,这次摸底性投票,群众对你认可度很高,这说明你的政治素养和德才表现是被广大群众认可了的。希望你在这次改革中能够成为中坚力量啊。” 冯辉表态说道:“赵书记,钟部长,我虽然是工农兵大学毕业的,但这些年参加工作之后,也是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业务能力还是受到了大家的认可,经验上也越来越丰富,我也愿意在新的单位中承担更多责任,也请县委、县政府多给我压压担子。” 赵东笑着道:“冯局长眼下就有担子,需要压在大家的身上呀,那就是队伍的稳定工作,必须旗帜鲜明地支持改革,坚决不能和极个别同志掺和在一起啊。” 冯辉马上说道:“赵书记,钟部长,我向组织保证一定和某些人划清界限,坚决不会犯之前的错误。” 赵东看看钟潇虹一眼,略作思考就说道:“县委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冯局长啊,某些同志是谁在从中牵头啊?” 冯辉清了清嗓子说道:“昨天的时候,大家一起吃饭,吴刚局长在饭桌上明确表态,只有选他当建委主任,干部职工就能迅速地稳定下来。这不是明显的在说,如果不选我当建委主任,大家就去市委闹嘛?这就是赵书记说的私欲膨胀,要挟组织。” 钟潇虹听了之后,心里感叹道:看来昨天还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兄弟,今天就反目,人啊,在利益面前真是各怀鬼胎呀。 赵东说:“冯局长,你说的这个情况县委了解了,如今,正是改革关键期,你一定要稳住局面,相关情况我们也会向县委张庆合书记汇报。” 钟潇虹看冯辉出门就说道:“赵书记,这两人谁说的是真的呀?” 赵东摇了摇头,很是无奈地说道:“真假已经不重要了,看看吧,看看其他同志的表现吧。” 话音刚落,副局长陈建军就推门进来,按照固定的程序,客套几句之后,赵东就说道:“陈局长啊,你是建设局班子里最年轻的干部,这次摸底调研,群众对你很认可呀,现在在提倡干部年轻化,实话实说,这次建委主任,你有不小优势啊。” 陈建军说道:“感谢县委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不过,新单位改革之后体量太大,新单位又多,我太年轻了,一个是怕不服众,第二个是怕干不好工作。向县委如实报告,我现在内心真实的想法还是很紧张的,就怕这次改革之后,从领导岗位上下来,不是舍不得那些权力,而是面子上挂不住。” 赵东说道:“建军同志啊,你的顾虑我看是正常的。你在建设局也待的时间不短啊,对其他班子成员,你是什么看法呀?” 陈建军揉了揉鼻子,说道:“建设局班子怎么说呢?有好有坏吧。” 赵东追问道:“好,是哪些方面?坏,又是哪些方面呢?” “好的方面,建设局还是比较团结的,班子成员之间还是能聊到一起,大家也经常吃吃饭喝喝酒。不好的方面嘛,建设局整体思想观念比较陈旧,特别是在改革发展中,没有发挥好应有的作用,就具体说平安县离咱们这么近,都成立了两家建筑公司,咱们县到现在都没有自己的建筑公司。这点上来讲,就落后了嘛!”陈建军认真地说道。 赵东微微一笑,说道:“建军同志啊,最后一个问题,听说建设局有同志要去市委越级反映问题,这个事情你清不清楚啊?” 陈建军又揉了揉鼻子,片刻之后说道:“我听说过,好像有人在说这个事。” 赵东目光直视着陈建军道:“如果别人叫你去,你去不去啊?” 陈建军说道:“赵书记,不瞒您说,这个要看情况,如果大家都去,我不去就是不合群,以后的工作也很难开展。如果去的只是个别人,我肯定是不会跟着瞎掺和的。” 赵东笑了笑,说道:“你的想法和思路,我看都很好啊,县委会在关键时刻考察干部的担当与作为,什么是关键时刻?你们改革期间就是最关键的时刻,建军同志好好表现,组织上看好你。” 谈话进行到了中午,建设局的局长商恒华坐在小院里的葡萄藤下,不时地翻翻书又合上,合上之后又把书翻开,一上午的时间,一本书也没看几页。 “算了。”商恒华伸了个懒腰,心里暗道,“我都要走的人了,还关心他们开个什么会呀?” 说完之后,正打算起身就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商恒华起了身,打开门就看到了县人事劳动局的局长高楠。 高楠和商恒华两人关系不错,平时里也互有帮忙,高楠回到单位之后,在办公室里稳当了中午,才找到了商恒华的家里。 见面之后,高楠直接说道:“商局长,你跑哪里去了?怎么办公室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商恒华说道:“哎呀,高局长啊,我都要走的人了,还去开什么会,免得有些人看到我碍眼。” “你往哪里走?”高楠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不是,市建委吗?”商恒华有些诧异。 高楠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旁边的竹子椅子上,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又解开档案袋的绳扣,抽出文件,说道:“你自己看吧。” 商恒华接过材料一看,在分管领导意见一栏,赫然写着“此人不能重用”六个大字,后面还有一个重重的感叹号! 商恒华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耳朵嗡嗡作响,万念俱灰。良久之后,高楠的喊声才传入耳中。 高楠说道:“商局长,你调档案这事没向邹县长汇报?没向庆合书记、香梅县长、赵东副书记打个招呼?” 商恒华慢慢伸出手,扶着葡萄架的支架,问道:“他们是这个理由?” “这怎么能叫理由呢?这是必要的程序。我还以为你和相关领导都已经说好了,结果这事只有你清楚,我都不完全清楚。害的我被邹县长一顿臭骂。”高楠无奈地说道。 商恒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地说:“是啊,高局长,不好意思,我对人事工作不熟悉啊,我还以为审查档案不需要汇报,毕竟审查档案也不一定就能调动吧,正式调动的时候我才去汇报嘛。这事你看咋办?” 高楠摇了摇头,说道:“这事我办不了,你找谁帮的忙,你再去找他,这事只有市里领导出面才有可能办成啊。” 商恒华谢过高楠之后,就快步回到了办公室,也顾不上和县委组织部的人打招呼,急忙拨了几个电话打给孙汉。 孙汉听完之后,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商局长,您这个事如果找周书记,你那两个小瓶恐怕办不下来了!我看不合算,干脆让周书记退货吧,周书记这点很讲究,收钱办事,没办成退货。” 第 589章 行稳致远 临平县建设局局长商恒华听到市建筑质量监督站的书记孙汉提到退货两个字,心中顿时惶恐不安,仿若一只井底之蛙,原本因头顶尚有一方蓝天而稍感自得,可如今这退货之说,恰似那方仅存的洞天即将彻底闭合,将他隔绝于市建委的希望之外。人向来怕的不是身处困境,而是身处困境之中而看不到希望。 商恒华出身农村,年轻的时候也是豁出去命的干,在加上比较机敏,从乡镇干部一路拼搏至县建设局局长的职位。 虽说奋斗了大半辈子,依旧只是个科级干部,但在这县城之中,也算是凤毛麟角的体面人了。 商恒华深知体面的生活来的并不体面,因此格外珍惜。如今邹新民的一句话,便将自己所有的憧憬击得粉碎,这让自己如何能够接受? 商恒华内心虽烦躁不已,却仍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孙书记啊,咱俩的交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看周书记都说,咱们两个属于同病相怜。再说我既然把东西都送了出去,就算办不成,哪有要回来的道理?这样,还请孙书记帮忙再去美言几句啊,若不行,我再去找一对小瓶嘛!” 孙汉见状,忍不住劝慰道:“兄弟啊,我不是不愿帮忙,你都快 50 了吧?就算来到了市里,最多也就是解决个中层干部,一个月工资 200 块钱,一年下来也就 2000 块钱,干到退休也不过能挣个两万多块钱。可你在这上面的投入,恐怕早已超过这个数了。” 商恒华却摇了摇头,叹道:“哎,孙书记,这个时候不能算经济账,要算男人的面子啊,要算领导的尊严。我要是就这么去了乡镇,以后可没脸在临平县待下去了。再者说,到了咱们这个年龄不是为了自己,我大儿子当兵,就要回来了,我们不在位置上,孩子可咋办?” 孙汉曾在平安县建设局坐了半年冷板凳,对其中滋味深有体会,不禁对商恒华有些惺惺相惜,感慨道:“商局长,你怎么能把分管副县长给得罪了?” 商恒华心中暗自揣测,自己与邹新民之间的嫌隙,恐怕是源于当初夸下海口要为邹新民投票,却最终食言,致使邹新民丢了颜面。只是这话实在难以启齿,他只能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说道:“哎呀,这不是搞档案调动没汇报嘛!我还以为档案审查不需要汇报呢,我们张书记和分管的赵副书记、组织部长都没有意见,现在就卡在了邹新民那里。” 孙汉满脸诧异,说道:“按说不应该啊,分管副县长没这个必要啊,肯定是你哪里得罪了人家?” 商恒华无奈地点点头:“是啊,孙书记实不相瞒啊,如果不是得罪个人,怎么可能这次改革把我一脚踢开呀,没啥说道,都怪咱上面没人儿。孙书记,这事就拜托您费心了。” 孙汉也只好应承下来:“这样吧,电话里不好说太多,你现在就来找我,咱们商量好之后,晚上我去周书记家里拜访一下。这种事情在电话里和办公室里确实不好说。” 去周书记的家里,恐怕不好吧? 唉,周书记的家里,我去过几次,他在家里反倒好说话商局长,你也是临平县的老人了,也去做做工作嘛,毕竟县委庆合书记都同意了,他姓邹的一个常务副县长横加阻碍,没道理嘛。” 挂断电话后,商恒华心中五味杂陈,对邹新民满怀憎恨,对孙汉则是满心羡慕。他深知自己根本无力撼动邹新民在临平县的地位,毕竟邹新民的根基深厚,绝非他一个小小科级干部所能企及。而孙汉能随意出入周海英的家,这足以表明周海英对孙汉极为信任,不禁暗自思忖,自己何时才能傍上这样的大腿,在其庇护下得以安稳呢? 思索片刻后,商恒华起身出门,恰好遇到副局长吴刚。商恒华见四下无人,轻声问道:“吴局长,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市里?” 吴刚刚从办公室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此前他已与办公室主任交底,实行领导干部负责制,哪个科室的人去市委反映问题,哪个科室的负责人便要承担责任,实行连坐。 吴刚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低声说道:“商局长啊,不是兄弟们不想去,而是县委谈话动摇了军心。我刚刚和几个干部交流,大家都害怕县委打击报复啊。” 此时的商恒华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去管他们去不去市委大院反映问题,只是随意地点点头,说道:“打击报复的不是县委,而是咱们的县政府啊。” 吴刚心中仍存着晋升局长的念想,自然不愿在这个时候与商恒华过多牵扯。明眼人都能看出,真正想鼓动大家去反映问题的正是商恒华,这次如此,上次亦是这般。吴刚敷衍道:“商局长啊,这样,我再去给大家做做工作,如果要去,到时候我通知你。” 周海英难得回家吃一次晚饭,爱人潘敏看周海英又在擦拭书架上的瓶瓶罐罐,心中颇为不满,嘟囔道:“也不知道你天天往家里弄这些瓶瓶罐罐有啥用?” 周海英却悠然自得,仔细端详着半书架的古董,颇为得意地说道:“哎,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些可都是宝贝呀,子孙后代记不住我当了个什么书记局长,也不会记住老爷子是个什么副省长,真正让咱们流芳百世的,反倒是这些玩意儿啊!” 潘敏依旧不满,反驳道:“我看你差不多就得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些东西 历经百年千年也不见记住了谁。家里不愁吃不愁穿,老是搞这些东西,万一东窗事发,你看爸保不保你。” 周海英却不以为然,说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话没错,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装清高的人,“两楹梦后少真儒,毁誉徒劳岂识渠。”哪有人想不想贪,只有人敢不敢拿。我为什么不去省城,而是守在东原这个小地方,这就是咱的根据地啊,在东原,谁敢动我。老爷子的思想僵化,已经跟不上改革开放的形势了,现在这个时代,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呀。真正留给后人的,真正能够传家的不是诗书礼仪,而是传家宝,什么是传家宝?首先你得有宝啊。你要是只有诗书没有宝,你亲儿子以后都觉得你是累赘。”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周海英心中一紧,起身走出书房,轻轻带上房门,仍不放心,又用力推了推,才转身向门口走去。他看了看表,已经八点多了,低声对爱人说道:“ 开门去吧,古董贩子又来了”。 潘敏道:送礼的我可直接赶出去啊,我不会把家里搞成藏污纳垢的行贿场所。 他爱人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知识分子这种穷酸模样。快去开门。” 潘梅开门后,看到孙汉一脸微笑地站在门口,孙汉极为恭敬地说道:“嫂子,我周哥在不在?” 潘梅打量了一下孙汉,见他空手而来,心中顿时踏实了不少,赶忙说道:“孙书记,我比你小,海英也比你小,你别张口嫂子闭口哥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快进来吧。” 知道了嫂子,下次我注意。 孙汉进门后,看了看地板,问道:“周哥,要不要换鞋啊?” 周海英如今对孙汉颇为器重,毕竟市建委人数虽不少,但能为自己创造价值的人却不多。周海英忙说道:“哎呀,能进这个门的都是自家兄弟,不见外,进来说。” 落座后,潘梅十分礼貌地端来一杯茶,便回到了卧室。孙汉随即将商恒华遇到的情况向周海英详细汇报。孙汉说道:“周书记啊,现在的问题出在了县里面。” 周海英始终面带微笑,听完后只是感叹了一句:“出在了县里面,那就是商恒华自己的问题。不过世道向来如此啊,想办个事,难啊,群众如此,干部也不例外。对于全市各个县的建设局长,我都算了解,商恒华是从乡镇一步一步干出来的呀,和之前的县委书记老郭包括县长罗正财关系不错,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李学武、张庆合,包括那个吴香梅之后啊,他商局长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孙汉连忙附和道:“周书记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说到这里,我还是要由衷地感谢您,如果不是您,我在平安县也是靠边站。” 周海英微微点头,说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不是我们家老爷子在的时候了。商恒华是什么意思呀?” 孙汉恭敬地回答:“周书记,商局长的意思是您能不能给县里打个招呼?” 周海英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沉,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抿一口,心中暗自思忖:之前邹新民带着林华北来找自己办事,可林华北却在背后搞小动作,让赵东吃了亏。邹新民和林华北一丘之貉,估计还在为之前高标准公路没有拿到回扣的事耿耿于怀。 周海英缓缓说道:“打招呼?以前邹新民和我关系还不错,打个招呼,倒也平常。现在人家的老辈子成了正部级的干部,眼光高啊,就开始拿鼻孔看人了。就临平县公安局集资房的事到现在都没给我回话,我去找他的话,不一定能办成啊。 孙汉知道,这些都是周海英的托词,毕竟只有这样,才好抬高价码。 周海英端着茶杯,几根手指有节奏的拍打着,说道:不过啊,办法也不是没有,临平县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赵东是我的好兄弟。我打个招呼倒也能办,只是眼下这个时候,办事要有诚意啊。” 孙汉赶忙说道:“诚意肯定是有的,商局长也明白,只要周书记肯帮忙,什么代价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周海英微微一笑,说道:“孙汉啊,那这样吧,过几天我安排一下到临平县去看一看,顺便把这件事和赵东书记讲一讲,希望他能从中出力。赵东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都比较清高,人家肯定是不收钱的。” 孙汉说道:“周哥啊,这个我明白,等价交换嘛。我看商局长挺着急的,您方不方便直接给赵书记打个电话?” 周海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急是没有用的,赵东只是副书记,邹新民又是常务副县长,两人的关系也很微妙,我也不好给赵东太大的压力,说狠话。放心,这事儿我会尽快办的。” 孙汉出门后,猛然拍了一下大腿,暗自骂道:“糊涂啊,礼还没上,周海英怎么可能会办事呢?” 下楼后,商恒华正在汽车里观察情况,看孙汉下了楼,就点着火,昏黄的灯光将前方的路照亮。孙汉沿着灯光径直走到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也不客气,直接说道:“事答应了,不过这次你也得出血啊,周书记明确说了,你再拿两个“假瓶子”,不行啊。” 商恒华一边开车一边说道:“哎呀,现在怕的就是有东西送不出去。走走走,抓紧时间,去找平安县的那个贩子。” 孙汉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九点过了,说道:“商局长,没必要那么着急,明天一早我陪您去平安县。” 商恒华摸了摸自己的腰包,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着两万块钱,这可是他家中的压箱底钱,如今也只能全部拿出来了。 第二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县委副书记赵东和组织部长钟潇虹一同来到张庆合的办公室,将昨天开会的情况如实汇报。 张庆合问道:“赵东同志,潇虹同志,事情进展顺利,你们有什么体会啊?” 赵东看了一眼钟潇虹,这种场合自然是职位低的先发言。钟潇虹说道:“张书记,在去之前我是有思想包袱的,毕竟之前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从谈话中得到的情况来看,原本昨天下午是有人想着去市委反映情况的,但目前来看,风平浪静。这说明我们的工作有成效。” 赵东接着说道:“是啊,张书记,昨天我也给组织部的同志打电话,请他们帮我留意一下,如果市委大院有人聚集,就看是不是咱们临平县的干部。如果是,我们马上就赶过去。从目前来看,一切正常啊。” 张庆合听完后十分满意,说道:“这说明你们的工作确实取得了成绩啊,很不错啊,特别是你们在大会上的讲话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啊。” 赵东恭敬地说道:“张书记,向您汇报,在去之前我思想上还有包袱,现在,我才理解您说的新一把手多问班子和同志们的意见到底是什么意思。您看,这样有效防止了矛盾外溢啊。整个建设局现在都在围绕一把手的人选问题打肚皮官司,现在还有谁想着去市委反映问题呢?” 张庆合听完后笑了笑,说道:“谈一个哲学问题吧,矛盾有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你们这次成功地将外部矛盾转化为内部矛盾了。外部矛盾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内部矛盾就在我们县委的掌控之中。我们转移矛盾,不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是为了解决问题。也就是说,只要转化为内部矛盾,问题就很好办了。现在内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选一个一把手嘛。” 赵东频频点头,略有所思,忙说道:“书记啊,现在看我们都是按照您的思路和方法在不断探索。钟部长,快把民主测评表拿给张书记。” 钟潇虹连忙打开文件袋,将昨天搞的摸底调研情况,双手递给了张庆合。 张庆合接过民主测评摸底调查表,轻轻摊开,说道:“用摸底投票的方式来了解班子情况,很不错啊,这说明你们是动了脑筋的。吴刚、冯辉和陈建军这三个人排名靠前,倒也相差不大。嗯,这三个同志,你们是怎么考虑的呀?” 赵东将这三个人的表现详细汇报了一遍,补充道:“张书记,从投票的结果来看,三个人相差不大,但目前来看,陈建军同志既没有诋毁他人,也保持着谦虚之心,相较于其他两位同志,是合适人选。” 张庆合有意在这个事情上多锻炼两人,点了点头,说道:“赵书记分析得有一定道理,潇虹同志,作为组织部长,你是怎么考虑的?” 钟潇虹说道:“张书记,我也倾向于由陈建军同志来担任第一任建委主任,人年轻又有学历,还有一定的群众基础,他担任建委主任,是合适的。” 张庆合笑了笑,说道:“选拔干部,主要看五个方面,那就是德能勤绩廉,德是放在第一位的。听你们两个介绍,这个陈建军品德还是很不错的。我看你们可以观察一下,然后启动程序开展考察嘛。” 赵东说道:“好,那我们尽快动议,争取这周派出考察组?” 张庆合摆了摆手,说道:“这里又有一个矛盾,那就是三个人的票数都相当,陈建军同志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现在开始投票,可能为时尚早啊。很有可能会造成一个后果,那就是吴刚和冯辉两个人会联起手来斗地主。稳上几天,稳上几天之后再看情况吧。” 钟潇虹有些不解地问道:“张书记,您不是说要尽快吗?” 张庆合耐心解释道:“快的前提是稳,蹄疾步稳行稳致远。直白点讲吧,我怕陈建军同志太过年轻,不能服众,现在如果就搞投票,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从你们刚刚汇报的情况来看,吴刚和冯辉之间在相互较劲,说不定会有一些县委不掌握的情况暴露出来,这样才会给优秀的同志更多的机会。” 赵东和钟潇虹听后,自然明白了张庆合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是想让吴刚和冯辉相互争斗,从而让更合适的人脱颖而出。 赵东回到办公室不久,便接到了周海英的电话。客套几句后,周海英直接说道:“赵东啊,这个商恒华同志是要调到市建委的,现在市建委正缺这种有基层履历的同志。再者说,现在只是人员的档案审查阶段,邹新民只是作为分管领导,不应该在人家的材料上横加阻拦嘛。你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要发挥作用啊。” 赵东听到周海英的电话,不禁有些头疼,犹豫片刻后,说道:“那这样,我们就正大光明地解决嘛。大周哥,你让商恒华来找我,我来给他说怎么办。” 第 590章 罗焕清罪有应得 周海英惬意地躺在办公室那宽大舒适的椅子上,双脚轻松地搭在桌子上,眼睛盯着商恒华送来的不知名的青铜老物件,脸上带着笑容问道:“正大光明的解决是怎么个解决法呀?” “大周哥啊,这样嘛,你们建委给我们来个商调函,我们组织部门牵头,上会讨论嘛。然后按程序他们人事劳动局上局长办公会,我们组织部上部务会,县政府上常务会,县委上常委会嘛。这件事情上,庆合书记已经表过态,不会挡任何人的路,邹新民个人意见不能代表组织意图,会议集体决定,邹新民也不可能代表所有班子成员的意见嘛。” 周海英听完,脑子里思索片刻,觉得这个办法确实可行,便张嘴问道:“是啊,这样搞是符合程序了?” “对嘛,我们按程序来嘛,这样也免得我和邹县长之间产生误会。毕竟你也清楚,邹新民在本地干部里很有分量,他都签了字,我也不好当众驳他的面子呀。” 周海英深知赵东所言句句属实。像邹新民这样的地头蛇,上下关系盘根错节,别说是外来的县委副书记赵东,就连自己这个副省长的儿子都不会当面去招惹。这类本土干部,说穿了就是土皇帝。 周海英开口说道:“那这样,我让商局长准备点心意,表达一下感谢嘛。” 赵东在电话里赶忙推辞:“大周哥,咱俩这关系,您给我提这个?再说我也没做啥,无功不受禄嘛,您还跟我见外呀?要感谢就让商局长感谢您吧,我是看您的面子。您让他来找我,具体的我和他当面交办吧。” 周海英听完,心里颇为舒坦,笑着客套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周海英缓缓地将脚从桌子上放下,看着孙汉和商恒华说道:“都听到了吧?赵书记会从中协调,这样邹新民个人意见就左右不了组织意见了。” 商恒华满是感激地说道:“周书记,多亏有您啊,如果不是您出面,我这辈子可就彻底没希望了。” 周海英笑着回应:“哎,同志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嘛。你就只得罪了邹新民,没把其他领导都得罪了吧?” 周海英这话让商恒华脸上略显尴尬,急忙解释道:“周书记您放心,我和其他领导关系还不错。就拿人事劳动局的高楠局长来说,人事档案按规定是绝对不能拿给个人看的,可他主动到我家里给我看材料。这次我们县委张书记、赵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都已经点头答应了,就因为邹新民一句话就让我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啊。” 周海英笑呵呵地说道:“正常的嘛,你没有汇报就是不尊重嘛。不过,商局长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你要主动去找邹新民,免得他坚持不给你办,说起来也很简单,只要你和张庆合关系好也可以,这件事只要书记坚持办,也是小事一件。”说完,扭头看向桌子上的青铜器造型的马,拿起桌上的笔轻轻敲了敲,声音沉闷厚重。 周海英双手捧起青铜马,仔细地端详着。这青铜马造型古朴典雅,工艺精湛绝伦,这马矫健精美,作昂首嘶鸣,疾足奔驰状,虽历经岁月沧桑,却依然散发着一种威严神秘的气息。 周海英心中暗自思忖,这老物件恐怕不是寻常东西,也不知商恒华从哪儿弄来的。他双手慢慢放回桌上,说道:“老商啊,这物件看着有些年头了,看起来,和报纸上的马踏飞燕造型很是相似,可是啊,我对这玩意儿没什么研究。这样,你把东西带回去,这要是真的,那可是国宝啊。” 商恒华连忙说道:“周书记,您放心,这玩意儿不值钱,就是个仿造的工艺品,拿过来只是想让您当个摆件。” 周海英又拿起笔,轻轻敲着马的头部,说道:“真的是工艺品?要是这青铜器是真的,那可是国宝,收受国宝可是犯罪啊,我好心帮你的忙,可别到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 孙汉笑着插嘴道:“周书记,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我给您担保,这玩意儿真的就是个仿造的工艺品,绝对和国宝沾不上边。” 周海英说道:“啊,那既然这样,那就放在这吧,我找朋友看一下,如果是真的啊,我就将这个玩意完璧归赵,如果是假的,我玩几天,就找个卖破烂的,卖了。对了,赵书记那边你们该表示还是要表示。买点钙奶饼干、橘子汁啥的,他家有小孩,马上上小学了,可以给孩子买个书包嘛。送过去别让人觉得咱们空手办事,也别让人家赵书记觉得有压力,现在大家都是为人民服务,都是不贪不占,不收不拿。” 孙汉忙点头道:是啊,周书记讲的这一点啊,我很认同啊,周书记对咱群众,对咱干部是有感情的,不然的话,咱们这办公室的门就进不来啊。 周海英笑了笑道:老商啊,你尽快回去办事,啊,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商恒华倒是马上起了身告别,门关上之后,孙汉又掏出了烟,给周海英点上之后就道:周书记,您的净面玉佛,不知道追回来没有? 说到这里,周海英一阵心塞,孙汉上次送的净面玉佛,自己找人问了,价值不菲,却被省城的两个专家给骗走了。自己找人去联系,对方说的很干脆,再来要就报警,说这玩意周海英来历不明,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周海英笑着道:这个,佛祖嘛,由谁供奉都是供奉,在省城嘛,说不定香火还要旺一些,啊 ,不过这个了,孙书记啊,那这样,我去找夏南平,调动的事,还是给他通个气。 建委主任夏南平听说周海英又要从县里往市建委调人,就一脸的不悦,说道:周书记啊,按说平时调几个人也就算了,但现在改革完之后,市建委已经超编了,调动的人往那里按啊? 周海英对老顽固夏南平早就心生不满,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笑着道:夏主任,市总工会发文,要求各单位切实加强工会建设,咱们市建委的工会主席是单独设立,但二级班子的工会主席都是副职兼任,我的意思,在园林所、人防办、环卫所、质监站这些二级班子啊,都单设工会主席,这样不又多出十多个科级干部的名额。夏局长啊,工作干的再好,不一定有人说咱们好,只有给大家谋福利,才能说咱们好啊。 夏南平拿着笔敲了敲桌子道:周书记啊,三定方案里是明确了职务职数的,咱们这不是又属于私设领导岗位嘛。我看,没必要嘛。 周海英看夏南平不松口,就说道:夏主任啊,你抓的是业务,我抓的是组织,我是处于对您的尊重才来征求您的意见,实在不行,咱们上党委会研究! 夏南平无奈的叹了口气,拿笔敲着桌面,思索片刻后才道:周书记,你从平安县搞来的那个孙汉,现在在质监站搞什么干部能上能下,下了几个干部,大家就很有意见。质监站的站长已经找了我,说影响了质监站的业务。周书记啊,咱们刚刚改革完,一切要求稳,我看实在没必要再搞什么工会分设啊,这是我的态度,就是上会,我也会坚持的。并且,我会提出来,建议组织上调整孙汉的岗位。 周海英听了之后,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点着头说道:行啊,夏主任,我支持的您都反对,这是让大家看咱们党政一把手的笑话啊,您要是这样,我也就不留什么情面了。说完之后,就起了身,佛袖而去。 夏南平摘下眼镜,心里暗道:这小子,简直乱搞。说完之后,也是拿起了电话本,找到了钟毅秘书向健民的号码,拿起来电话,拨了几个号,心里想着老领导周鸿基,又放下了。长叹一口气道:周书记怎么养了这么个玩意,一世英名早晚毁在这小子手里。 市公安局纪委书记、副局长李尚武来临平检查公安工作,县委书记张庆合、县长吴香梅、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一同陪同检查。先查看了两个派出所,接着检查了县看守所和拘留所,随后在县公安局会议室听取了县委、县政府和县公安局关于公安工作的汇报。 通常情况下,市直单位的副职莅临检查工作时,县委书记与县长并不会亲自出面陪同接待。但此次不同,因为前来的是李叔,这是李叔自调任至市公安局后首次到临平开展检查工作。 在会议室听完汇报后,李尚武说道:“张书记、吴县长和华东书记、朝阳局长啊,这是我到市公安局以来,第一次到咱们临平县,看到出来啊,咱们县委政府高度重视公安工作。从检查情况看,临平公安在业务上有值得全市公安学习的地方,有不少值得推广的经验啊。但也存在不少问题。比如公安局的办公条件较为简陋,一些警用装备和器械比较落后,基层派出所力量还比较薄弱。公安工作离不开党委政府的支持,希望张书记和吴县长能在福利待遇、职务待遇和办公条件上,给予临平公安更大支持,在此我代表市公安局表示感谢。” 坐在下面的人心里明白,这是李尚武代表市公安局来给临平公安站台,张叔说道:那我在表个态吧,请咱们市局放心,我们一定继续支持县公安局的工作,啊,让咱们县公安局尽快将硬件水平达到全市平均水平之上…… 午饭安排在县委招待所,一行五辆车,从县公安局朝着县委招待所驶去。 车上的时候江永成政委笑着说道:“李尚武局长真是个直爽人啊,直接就让县委县政府拿出真金白银,支持我们改善条件啊。” 常务副局长林华中坐在副驾驶位置,扭过头来说道:“李局长啊,连我都能看出来,尚武局长是来给咱们站台的呀。”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李局长是出于对我们临平公安的关心,这是对临平县公安局班子和全体干部职工的肯定嘛。” 拐过前面的十字路口,由东往西再往前就是县委招待所。车队有警车带路,行驶速度不慢。当车辆行至十字路口时,突然有一辆黑色轿车由南往北一路按着喇叭强行抢道,直直地朝着车队冲了过来。开道警车急忙鸣笛示警并紧急刹车,司机谢白山一脚急刹,车内众人顿时一个踉跄,后面的车辆也纷纷跟着减速制动,一时间,车队的行进戛然而止,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众人扭头细看,只见黑色轿车扬长而去。林华中的头撞到了前方的操作台,起身之后,他大骂一句:“妈的,哪个王八蛋在临平县这样开车?” 后车上的县委书记张庆合身体失衡,差点撞上前方的座椅,县长吴香梅扶着张庆合坐好后,张庆合也面露不悦,看着远去的黑色轿车问道:“谁呀?这么莽撞?十字路口还开这么快?” 梁满仓坐在副驾驶上,紧紧抓着车上的扶手。由于兼任城关镇的党委书记,对整个县城的情况较为了解,扭头看着轿车离去的方向,低声说道:“这车是万公子的。” 吴香梅惊魂未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满地说道:“什么万公子千小组的?” 梁满仓解释道:“是县人大主任老万的大儿子。” 吴香梅听完之后,补了一句道:“老万的大儿子,那车我看是进口车吧?老万还是有些家底嘛。” 张庆合紧皱眉头,从上衣兜里掏出眼镜戴上,朝着汽车远去的方向看了看,又摘下眼镜,表情严肃,没有说话。 中午吃过午饭,趁着休息时间,张叔叫上我陪同李叔在县委招待所一同散步。沿着蜿蜒的红砖小径前行,两旁的柳树垂下细长的枝条,新抽出的柳叶在风中轻轻摇曳。不远处有一方小池塘,水面波光粼粼。听到有人靠近,不知是青蛙还是蟾蜍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泛起层层波纹。 李叔轻轻揉了揉肚子,说道:“老张啊,你们那个公安局家属院实在是太破旧了。你呀,回去好好看看。平安县公安局家属院,家家户户都有厕所,无论什么级别、多大面积都有厨房。” 张叔背着手,神色淡然地说道:“这不是咱朝阳正在办这个事嘛,临平县也要成立自己的建筑公司。等建筑公司成立后,第一个要建设的工程就是公安局家属院。” 闲聊了几句后,张叔说道:“尚武啊,听说你在调查罗正财的案子?” 李叔恢复一脸正经,拍打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我找你们也正想说这个事。我到市公安局后,钟书记交代的第一个工作就是把罗正财和你们临平公安局那个老高的事情调查清楚。按照钟书记的意思,绝不允许有人利用装疯卖傻来逃避法律制裁,不然以后大家违法犯罪后都装精神病,这风气可就坏了。” 张叔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这件事牵扯到太多人了。罗正财不开口,临平县的很多事情就没有定论,久拖不决也不是什么好事。” “哎,老张,你说对了,有的人就想利用拖字诀,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也插嘴说道:“李叔啊,这罗县长一直不开口,公安机关也没办法呀。” 李叔平静地说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我认真看了卷宗,从之前朝阳调查的结果来看,罗正财身上有太多秘密,牵扯到临平县不少在职和已经退休的干部。你说,如果让罗正财彻底开口,恐怕涉及的临平干部不是一两个。” 我马上问道:“李叔,你有办法让罗正财开口?” “我和罗正财在第四医院见了一面。怎么说呢?他非常像精神失常,但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张叔忙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我问了医生,一般精神失常,可能就是无缘无故的傻笑、手舞足蹈啊、反复做同一个无意义动作,或者不愿与他人交往,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者会出现攻击行为,攻击身边的人或者破坏东西。罗正财这些行为全都有。” 张庆合说道:“那就说明他是精神异常嘛。” “老张啊,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些症状是“或”的关系,一般人也就出现一两种症状,罗正财是所有症状都有。很明显,他是生怕别人以为他不是精神失常,他演得非常标准,把精神失常的所有行为都表现出来了,就是要告诉大家他精神失常。” 听完后,张庆合一脸认真地看着李叔,说道:“你老小子,早就该到市公安局啊。” “既然已经知道罗正财是装的,让他开口不是难事。我来找你们的意思就是问你们准备好没有?如果罗正财开口交代,涉及太多临平干部,你们怎么办?” 张庆合听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说道:“老李啊,你又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但不管涉及多少干部,只要触犯了法律,就不能姑息。我们县委县政府肯定会全力配合调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绝不能让违法乱纪之人逍遥法外,也不能让临平的官场风气被污染。只是我还是有所担心啊,临平县年前已经有过几次波动,也处理了不少干部,县里如今搞三大工程建设,人心思稳,我也担心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 “你觉得不可控制是什么局面?” “如果是公安机关来主导,咱们有些事情还可以商量,县委就有主动权和话语权。如果事情闹大,会严重影响整个临平县的对外形象,除了三大工程,还有招商引资工程啊。” 李叔说道:哎,查处的多了,不越能说明这个地方,风气越来越好嘛。 张叔背着手,十分淡定的道:但也恰恰说明,这个地方,现在风气是不行的嘛。 李尚武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说道:“老张,你所担忧的不无道理。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我看现在你不管,那日后只会滋生更多乱象。” 张庆合道:“我们是应该分清违规违纪违法三个层次之间的关系。这样吧,调查肯定是要调查,在调查过程中,我们临平公安要介入,朝阳,你安排力量,配合市公安局开展调查,涉及到领导干部,老李、朝阳,咱们及时互通信息。” 李尚武又问道:“林华北那边,你们县公安局审查结束没有?” “公安局的所有材料已经审查完毕,移交到了检察院,现在正在走司法程序。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枪的事,之前的经侦大队副大队长董先刃已经被枪毙了,现在听说林家从省城请了律师,要打官司。” 走到柳树下,李尚武用手拍了拍树干,说道:“从目前情况来看,钟潇虹举证的强奸材料,如果罗正财一直不能突破,那么是无法调查的。我现在怀疑罗正财清醒之后,受损最大的就是林家,真正重新启动对罗正财的调查,可能林家那边会有阻力,我在市公安局才几天,就已经有人在招呼,说林家的人在为林华北做无罪辩护做准备。现在我怀疑,罗正财装疯卖傻,很有可能和林家有关系啊。” 而在市煤炭招待所里,林华南正在和省城来的王律师会面。这律师是林华西专门赴省城请来的。 王律师带着助理,很是淡定的道:“华南局长啊,从目前情况来看,如果没有新的证据出现,那么林华北是完全可以无罪释放的。” 林华东听到无罪释放这个词,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忙问道:“怎么就能够无罪释放?毕竟公安局死了一个副局长,这事可是上报到了省公安厅的。王律师啊,虽然我们家有些影响力,但在涉及到刑事犯罪上,可能不好办吧。” 王律师说道:“我是认认真真看了卷宗材料,调研了大量资料,从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问题不大。第一有利的点是,之前枪杀公安局长的人,已经伏法枪毙,这就有了很大空间。第二,这个叫罗焕清的人,之前在公安机关的笔录上签字画押明确表态,枪支都是他花钱购买的,现在都讲证据,而以笔录证据为主。” 林华东一脸不解地说道:“王律师啊,这个翻供的材料也是罗焕清签字画押。” “那你怎么就能断定他翻供的材料就是真的呢?现在凶手早就枪毙了,不是很多事,就死无对证了,这件事,罗焕清就是长了八张嘴,他也说不清楚。” 第 591章 关灯才能解决 市煤炭局的局长林华南听闻省城来的王律师能够为林华北做无罪辩护,顿时喜上眉梢。毕竟,按照几兄弟商议的最佳结果,咋说也要判个缓刑,如今能无罪释放,无疑是意外之喜。 林华南赶忙说道:“王律师,需要我们家人做些什么?您尽管开口。您也知道,我家大哥是临平县的政法委书记,到时候他也会与法院沟通协调。” 王律师闻言,含蓄地笑了笑,而后往沙发上一躺,悠然说道:“哎呀,其实这案子本无需聘请律师。华东身为政法委书记,华西是市委常委兼市纪委书记,您又是市煤炭局局长,家中老五还是临平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我都觉得请律师有些多余,只要懂事的法官,即便不主动打招呼,这事儿也能妥善处理好的。” 林华南倒也坦诚,轻轻吹了吹茶杯中漂浮的茶叶,小啜几口茶水,满脸自豪地讲道:“王律师啊,您所言不虚,我们家在整个临平乃至东原,都有些社会地位,虽然不敢妄称名门望族,但相较普通人家,日子好是好过一些,这都仰仗祖上积德。不过,我们皆受党多年教育,怎能以权谋私、仗势压人?既有合法正规途径,自然希望通过司法程序解决问题。” 王律师拿起桌面上的档案,旁边的律师助理迅速伸手接过。王律师端起茶杯送至嘴边,却又放下,缓缓说道:“我与华西书记相识已久,他向来依规矩行事,这我心中有数。华南局长,说实话,您提及的祖上有德,我深表赞同。若非祖上福泽深厚,怎能有今日的成就? 俩人又说了几句之后,王律师嘱咐道:华北案子的关键在于罗正财,只要他维持现状,再坚持一阵,待法院判决之后,此事了结,他便可出院。” 林华南连忙应道:“这您放心,救人亦是救己。罗正财本就是强奸案的主犯,并非我们强迫他装疯,是他自己有意为之,他定然不会胡言乱语。” 王律师微微点头,又叮嘱道:“到时候,请精神病院开具一张间歇性精神病的诊断报告,有了这个报告报告,即便日后,叫钟潇虹是吧,对,钟潇虹继续追究,亦不足为惧嘛,见到公安便佯装发病即可。再者,这件案子过了这么久,追诉期也快到了,一旦过期,到时候罗正财谁也管不了。” 林华南不自觉地跷起二郎腿,说道:“王律师啊,一切皆在您的掌控之中,有您主持大局,我们兄弟几个才能安心啊。” 请省城的王律师前来,乃是林华西的主意。诚如王律师所言,林华东可搞定临平县法院,只要罗正财这边不出差错,强奸罪便无法坐实,林华北身上的罪名便少了一项。而通过司法途径让律师为林华北辩护,亦是几兄弟的谋划。如此一来,林家看似未借助自身权势徇私枉法,实则林家早已暗中与法院沟通,对外则呈现出通过公正审判重获自由的表象。 与王律师商讨完细节后,林华南与林华西又碰头交流情况,毕竟若林华北被判实刑,兄弟几人的颜面也挂不住。 市委大院里,市委常委皆有一栋独立小院。林家几兄弟早年生活在矿区家属院,那是一排排平房,家家户户也有一个小院。当年,老父亲用青砖砌了一个小园子,彼时园子里种的是蔬菜,如今市委大院的小园子则是种的花花草草。 林华西站在花坛旁,静静听着林华南讲述与王律师沟通的详情,神色沉稳,镇定自若。待林华南讲完之后,林华西轻叹一声:“这华北真是不让我们省心,我着实未曾料到他竟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若不是顾及是亲兄弟,真该任其自生自灭。” 林华南无奈地说道:“唉,此刻说这些已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尽快让华北出来。待他出来后,我这当哥的好好找他算账。” 林华西又道:“哥啊,在省城时啊,咱们家里事务我从不过问,图个清静。回东原后,琐事不断啊。关于干线铁路要经过咱们家祖坟之事,我回了趟老家,与村里和乡镇干部会面,此事颇为棘手。我觉得必要时还是得顾全大局,早做准备,为祖先再找一处风水宝地吧。” 林华南作为三兄弟中的老大,家族观念相较林华西与林华北更为浓重。在这一点上,林华南与林华东看法一致,他们认为铁路线绵延漫长,怎会恰好经过自家祖坟?如今自家兄弟能够出人头地,林华北又能化险为夷,皆是祖上有德、先人庇佑的功劳。 林华南说道:“华西,我看这件事不急嘛。华东正在做村里老人的工作,公安机关也已拘留了之前闹事的几个人。再者,林家祖坟并非仅是我们几人的,而是家族的祖坟,还需尊重大家的意见。” 林华西瞧见花园里冒出几株杂草,抬腿迈入花园,俯身拔起那几株倔强的小草,轻轻抖落根部的泥土,略带忧虑地讲道:“哥啊,何处黄土不埋人?咱们家又是干部家庭,若不迁坟基层工作不好办。” 林华南背着手,注视着林华西,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入土为安、安土重迁也是千百年的习俗,也我们并非不愿迁,只是想再争取一下,看最后是否能避开祖坟。” 县建设局局长商恒华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从昨夜起便来到市里,今日天未亮便与孙汉前往平安县,从文物贩子手中购得一件青铜古马,随后折返给周海英送礼,此刻又赶回临平县找县委副书记赵东。 不得不说,农村里真的有宝贝,这些文物贩子走街串巷,就去农村收这些老物件,靠着一双眼,也是收了不少好东西。 走到赵东办公室门口,商恒华整了整衣袖,上下打量自身一番,抬手欲敲门,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电影《末代皇帝》中,诸位身着长袍、头戴花翎的清朝大臣见皇上时甩袖子的场景,和自己刚才的动作是如此相像。 轻轻叩门后,就走进县委副书记赵东的办公室。商恒华看着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县委副书记赵东,满脸堆笑地说道:“赵书记,又来给您添麻烦了。” 赵东对建设局局长商恒华并无太多好感,只是碍于周海英的情面,仍客套地回应道:“商局长啊,坐吧。你的事情,周书记已与我通气。我的意思是,此事目前按正规程序走,待市建委的函发过来之后,我们便启动相关程序。在正式文件到来之前,你继续按部就班开展工作。” 商恒华连忙点头:“是是是,赵书记,您放心,我定会踏实工作,静候时机,还请赵书记多多费心。” 赵东手头尚有文件需处理,头也不抬,边写字边说道:“商局长,此事由组织部操办。收到函件后,我会安排人事劳动局的高局长,高局长会汇报至组织部,随后是县政府、县委,整套流程下来需要时间。你是想留在改革后的建委,还是去乡镇工作啊。” 商恒华急忙说道:“赵书记,我希望留在县城?” 赵东继续签字,未作回应,待文件签完才道:“商局长啊,周书记打过招呼,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实说吧。改革后的建委,将从现在建设局班子中选拔一位一把手。你作为老建设局局长,若留在建委,身份难免尴尬。若将你安排至乡镇,我会与乡镇沟通,对你适当放宽管理,你可利用这段时间办理相关手续,怎么样啊。” 商恒华心中明白大势已去,强行留在建委确会处境尴尬,只得点头应允。 赵东换了一份文件,双臂压在桌上,问道:“商局长啊,我再提醒你一句,邹县长的批示按说你不应知晓,你是如何得知的?” 商恒华一时不知所措。若说是人事劳动局局长高楠告诉自己的,便相当于出卖了人家;若不提及高楠,这问题又难以回答。 赵东见商恒华面露难色,微微一笑,未再追问,只是补充道:“商局长,我提醒你,千万不要搞的众人皆知,到最后难以收场啊,传出去之后,你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话音刚落不久,县委大院里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人正说着话,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声音来源。 商恒华越听越觉声音熟悉,不禁拍了一下大腿:“赵书记,好像是我媳妇在与人吵架。”说罢,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得去看看是何情况?” 赵东本想也去看看热闹,屁股抬了一半,又坐下了,心里暗道:看热闹就显得自己这个县委副书记太不稳重了,自己去了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也就又看起了文件。 商恒华顺着声音走去,越靠近声音越大。他听到自己的老婆在叫嚷着“欺负老实人”“自己一身烂账,还写别人不能重用”。快到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的办公室门口,已围聚了不少人。众人见商恒华前来,目光中皆透着怪异,自觉地让出一条路。商恒华一看,自己的媳妇正指着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破口大骂:“你说到底能不能重用?我就问你你能不能重用!” 邹新民虽为人强势,但此刻也是有劲使不出来,生怕自己说几句,就被商衡华的老婆挠在脸上,倒是涨得满脸通红,耷拉着脑袋。 商恒华见状,急忙推开众人冲进去,拉住媳妇便往外走,眼神中却满是对邹新民的愧疚之心。 商恒华强忍着内心的怒火,低声呵斥媳妇:“你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县委大院,不是你撒泼的地方!咱们回家再说。” 商恒华的媳妇本在县委大院工作,与财政局长曾亚联的媳妇同在一个办公室,平日里只是织织毛衣、纳纳鞋底,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昨日听到商恒华一脸愁容说邹新民在自己的审查表上写下“此人不能重用”的话,心中暗自难过。今日回到办公室与曾亚联的媳妇提及此事,曾亚联的媳妇一拍桌子:“这邹新民就是欺负你们家老商老实,换作是我,早就冲到他办公室破口大骂了。他说人家不能重用,李学武书记不也在他的人事档案上写了不能重用的批示,他不还是常务副县长?”正是这一番话,让商恒华的老婆怒火中烧,将毛衣往桌上一丢,起身冲向邹新民的办公室。 商恒华的老婆挣扎着,依旧大声叫嚷:“他凭什么在背后说你坏话,说你不能重用,他就能重用了?真是千层鞋底做腮帮子 ,好厚的脸皮。如果不是邹镜堂是大官,他能当上这常务副县长?乌鸦站在猪腚上,只觉得人家黑。不要脸的玩意!” 商恒华又急又气,一边用力拉着媳妇,一边向周围人赔不是。邹新民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万万没想到会被商恒华的媳妇这般当众数落,心中暗恨不已,手中的钢笔竟应声而断。 县委书记张庆合与县长吴香梅此时不在县委大院。围观之人皆深谙“人穷衣服破,说啥都是错;无钱莫入众,言轻不劝人”的道理,皆在一旁默默观望,无人敢轻易上前劝阻。 不知是谁叫了人,县人大主任老万披着那件洗得泛白的中山装,一脸严肃地走到门口,不悦地说道:“干什么干什么,都没事干了是吧?都在门口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回去上班!” 众人闻言,纷纷散去。曾亚联的媳妇手中抓着一把瓜子,边嗑边与旁人说道:“这老商家的太冲动了,我一直跟她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老商刚丢了局长的位子,她这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嘛。” 万主任进去不久,便让商恒华将媳妇带走了。县委书记张庆合回到办公室后,邹新民怒气冲冲地走进张庆合的办公室,一屁股坐下,凳子发出“咯吱”一声响,说道:“张书记,若你不严肃处理,我这工作没法干了。” 张庆合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什么事把咱们邹县长气成这样?” 邹新民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张庆合汇报,又补充道:“张书记,作为分管领导,商恒华在未向县委、县政府汇报就要调动,作为正科级的一把手局长,这是不是不讲规矩?是不是不能重用?我这么做难道不是维护县委的权威?” 张庆合听完,面色凝重地问道:“新民同志,你受委屈了。” 邹新民说道:“必须严肃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要为干事的干部撑腰,给个说法。足足在我办公室指着我鼻子骂了十分钟。张书记,你若不给我撑腰,我是没法再干了?” 张庆合缓缓说道:“新民同志,消消气,不要和女同志一般见识嘛。这样吧,商恒华的爱人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我让县政府办主任,组织部长钟部长去处理,该赔礼赔礼,该道歉道歉,绝不含糊。至于工作档案泄密之事,也属于组织部的范畴,还是让钟部长把事情梳理清楚。待事情查明,我们再商议下一步工作。” 邹新民听了张庆合的话,心中仍有不满,皱着眉头说道:“张书记,仅仅让她赔礼道歉可不够,商恒华作为建设局局长,在这件事里难辞其咎。我看就是他怂恿自己的老婆到我办公室无理取闹,这家伙,刚刚还跑到我办公室装好人。” 张庆合微微点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商恒华在这件事上确实存在失职之处。你受了委屈,组织定会为你撑腰,放心。” 邹新民离开后,张庆合让李亚男将组织部长钟潇虹叫来,交代一番后,张庆合说道:“潇虹啊,我看有必要的话,可以将商恒华的爱人调到其他县直机关嘛,也免得以后见面尴尬。县委大院需还是要保持必要的严肃性,不能如同菜市场一般。” 钟潇虹虽未亲见刚才的场景,但回到办公室后,便有几人前来讲述此事,描述得绘声绘色,仿若情景再现。 钟潇虹掩嘴笑道:“张书记,您别怪我,我能说邹新民是罪有应得吗?” 张庆合神情平静,理解钟潇虹此刻的心情,说道:“哎,潇虹同志,不能用昨天的眼光看待今天的干部嘛,事物在发展,人也会变的嘛。大家同在一个集体,一个班子,要学会求同存异。” 钟潇虹咳嗽两声,恢复工作时的状态,说道:“书记,您放心,此事我会处理妥当。” “你打算如何处理?” “张书记,按照您说的,我和商恒华的爱人谈心谈话,征求她的个人意见,做通她的工作,让她去县直机关工作。” 张庆合笑着摇头道:“这样有些舍近求远了嘛。而且,正在气头上,工作不好做,你直接找商恒华,让他去做媳妇的工作,放心,他能办妥。” 钟潇虹面露疑惑,张庆合解释道:“很简单,此事最担心深究的便是商恒华,毕竟人事档案审查泄密,深究下去定会揪出泄密之人,如此一来,商恒华便会有负罪感,毕竟人家是好心帮忙。还是我所说的,将外部矛盾转化为内部矛盾,内部矛盾转化为家庭矛盾,两口子吵吵架,由他做好自己媳妇的管理工作,这事也就过去了。” 钟潇虹又道:“张书记,那人事档案泄密之事,我们如何调查?” 张庆合平静地说道:“这事不需要你查,新民同志心中有数,我看他们会私下处理。跑风漏气虽违反纪律,但并非什么严重大事,如今人心思稳,安定团结的局面来之不易,没必要闹得鸡飞狗跳,明白吗?” 商恒华回到家中,对着媳妇便是一顿数落:“你脑子进水了?没事跑去邹新民办公室干什么?我这边好不容易疏通了关系,这下可好,全县干部群众都知道建设局局长商恒华不能重用了。” 商恒华的爱人不服气地说道:“现在全县干部群众也知道邹新民这人不能重用。” “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人家能不能重用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啊?你这是拿我的前途去揭人家的短,人家背后有人,我们那?你这么一闹,损人不利己啊。你说现在怎么办?如何收场?还有,人家高局长好心提醒我,你让人家如何做人?邹新民本就是个小人,他怎会善罢甘休?高局长那边我又该如何交代?” 一连串的发问让商恒华的爱人如泄了气的皮球,嘟囔道:“我当时也是头脑一热,听老曾家的媳妇在我耳边念叨,说邹新民欺负你老实,我就去找他了。” 商恒华双手一拍大腿,无奈地摊开手:“完了,彻底完了。” 夜晚,晓阳与钟潇虹在家中一起看电视,一边嗑着瓜子,钟潇虹一边向晓阳描述邹新民的窘态,虽未亲眼所见,画面却栩栩如生。我在卧室里都能听到两人的开怀笑声。 两人聊到八九点钟,才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晓阳进来后,一脸坏笑地说:“这邹新民可是碰了软钉子啊。” 我赶忙说道:“呀,人家现在也是主动向县委靠拢,你们女同志聚在一起,就爱聊些家长里短。” “哎,李朝阳,你怎么替邹新民说话了?是不是你也想学他?” “我学他?我学他什么?” “他拍过钟潇虹的屁股,你是不是也想拍?”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晓阳:“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被人家听到,多不好啊。” 晓阳慢慢走到床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三傻子,你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我不知道,说吧,你有多少事瞒着我?” “晓阳,你别乱讲,我在你面前可是毫无隐瞒,赤诚相见。” “毫无隐瞒?那你说说,二嫂打电话来说你给二哥送了六坛酒,有没有这回事?钱从哪来的?” “不是吧,晓阳,我给二哥送几坛酒,这事你们都要管? 晓阳认真的道:二嫂的意思很明确,说我对你管理不严,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汇报,这还得了啦? 我心里清楚,今天这事,只有关灯解决了! 第 592章 办不好这件事老张就辞职 晨曦初露,县委大院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着,虽然是红砖瓦房,但在静谧中透着一丝威严。 县委组织部部长钟潇虹依照县委书记张庆合的指示,早早地便在组织部办公室忙碌起来。窗外,几棵垂柳挺立在晨风中,枝叶轻轻摇曳,似在低语。与平安县委大院的梧桐相比,这垂柳倒显得温婉些许。 不多时,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便匆匆前去通知商恒华前来谈话。商恒华一路忐忑,见到钟潇虹时,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难掩尴尬,赶忙说道:“钟部长,我先向您做检讨。是我对家属的管理和教育不够严格,给县委的办公秩序造成了不良影响。我也会代表家属向邹新民县长道歉。” 钟潇虹的办公室布置简洁,一张宽大的办公桌置于窗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脸上,显得十分俊俏。 钟潇虹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头,本就对邹新民心存不满,觉得他是个表面斯文、内里无比猥琐之人,昨日商恒华的媳妇这么一闹,倒像是替自己出了口恶气,于是说道:“商局长啊,在建委改革的关键时期,出了这样的事确实不太好。县委张书记极为关注,委托我与你谈话。主要有三层意思:其一,任何事情都应按程序向组织反映,吵闹无法解决问题,只会让大家看组织和你们个人的笑话;其二,鉴于你爱人的情况,组织考虑到若她继续留在县委大院工作,日后和新民县长碰面难免尴尬,出于对她的关怀,组织希望她能调往县直机关其他单位;其三,组织向来重视个人的发展,倘若你有意前往市里工作,张书记已表明态度,县委不会从中作梗,不会阻碍你的个人前程。” 商恒华听完钟潇虹的三点表态,心中感到很是意外,目光中满是感激,深切感受到组织的关怀与用心。既未因邹新民之事对自己过分苛责,也未追究信息泄露的源头。甚至组织主动提出让自己的媳妇调离县委大院,他自己本就有此想法,毕竟邹新民分管县政府办公室,若自己媳妇仍留在县委大院,日后怕是会饱受刁难。如今能脱离这一困境,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商恒华感激地说道:“钟部长啊,我都不知该如何表达了,多谢组织的关心,感谢张书记的关爱,也感激钟部长的关照。实在惭愧,万分惭愧。” 钟潇虹微笑着回应道:“商局长,不必如此。咱组织部就是干部的娘家,调解矛盾也是分内之事。就像舌头与牙齿偶尔也会碰撞,夫妻间会有争执,同事间产生矛盾也是正常的嘛,毕竟大家并无深仇大恨。县委的宗旨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力维护干部间的团结。你现在考虑一下,想让嫂子调往哪个单位?” 商恒华未曾料到钟潇虹如此坦诚,竟让自己挑选单位,他微微低下头,沉思片刻。此时,窗外的微风轻轻拂动窗帘,光影在地面上晃动。思索良久后,觉得自己的调动仍有希望,若自己前往市建委,媳妇调往县建委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来自己在市里能照应到,二来县建委多是自己的老部下,媳妇过去也能得到妥善照顾。于是说道:“钟部长,冒昧的提个要求,不知道能不能让你嫂子去县建委?” 钟潇虹听闻是县建委,并未拒绝,只是平静地说:“嗯,只要你们考虑周全,我去向张书记汇报争取,县建委新成立,机关和二级机构都缺人,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交谈颇为融洽,商恒华又道:“钟部长,我向您汇报一下,您也清楚,这次建委改革,县里对建委有安排,我是要去乡镇的干部。但市建委的周海英书记有意让我去市建委工作,后续市建委会向人事局和组织部发函,到时候还请钟部长多多帮忙,多美言几句。” 钟潇虹忆起自己牵头城关镇卫生攻坚整治时,商恒华曾给予工作诸多支持,虽说后来因改革之事出现插曲,但人若能顺利调走,对县里而言亦非坏事,便说道:“商局长,放心,组织部门不会为难你,但其他领导那边你要考虑周全。” 从钟潇虹的办公室出来后,商恒华沿着县委大院的走廊缓缓前行,他径直走向邹新民的办公室,在门口踌躇徘徊,探着脑袋朝里张望,见屋内无人,才抬手敲门,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邹县长,我来向您检讨了。” 邹新民的办公室内,文件堆积如山,他瞧见是商恒华,故意装作没看见,将脸扭向一旁,眼神中透着一丝厌烦。商恒华见状,心中虽苦涩,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毕竟自己下一步的调动,若邹新民作为常务副县长从中作梗,提出反对意见,那调动之事必然还会泡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自己可是掏空了家底,要是办不成,便是人财两空。 商恒华极为尴尬地挪到邹新民的办公桌前,诚恳地道:“邹县长,昨天的事实在对不住,回家后我已狠狠教训了我那口子,她已深刻反省。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啊。” 邹新民昨日着实被商恒华的媳妇折腾得够呛,深切体会到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含义。那媳妇在办公室又吵又闹又骂,自己却只能默默忍受,既不能还手,也不能还口,至今仍心有余悸,生怕她再来闹一场。此刻看着比自己年长许多且态度谦卑的商恒华,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同情,又夹杂着些许厌烦,摆了摆手说道:“坐下说,坐下说。” 商恒华如获大赦,缓缓坐下,毫无保留地又是道歉又是检讨,滔滔不绝地说了十多分钟,才道:“邹县长,刚刚组织部的钟部长已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也商定将我家那口子调往其他单位。望您宽宏大量,高抬贵手,不要再与她计较。” 听到商恒华的媳妇要调走,邹新民暗自松了口气,不冷不热地问道:“调往哪个单位啊?” “打算让她去建委。” 听闻是自己分管的部门,且商恒华竟未事先向自己汇报,邹新民又欲发火,刚拿起桌上的笔,手指又缓缓松开,心想只要她离开县委大院,眼不见心不烦,便叹了口气道:“抓紧办,抓紧办。” “哎哎,回去就办。” 见邹新民态度有所缓和,商恒华又说:“邹县长,向您汇报一下。接下来建设局改为建委,我是被抛弃的干部,您知道我是搞业务起家的,市建委急需技术型干部,周海英书记有意调我过去,到时候会向县里发函,还请邹县长多多支持啊。” 邹新民心中暗忖这商恒华果真是个老滑头,一个农村盖猪圈的泥腿子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业务起家,此般境地仍不忘为自己的调动谋划。不过他也未提及自己曾给他的批示,而此刻想起商恒华的媳妇就如鲠在喉,便佯装糊涂道:“嗯,如果收到公函,我自会公事公办。老商啊,你若有更好的发展前途,县里自不会阻拦。好了,我一会还有个会,就这样吧。” 从邹新民的办公室出来,商恒华顿感如梦似幻,此前还深陷困境,以为毫无转机,如今各方竟都为自己留了后路。 走出县委大院,他从未有过这般轻松,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心中暗自感慨:“果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出了县委大院,道路两旁栽种的垂柳随风摇曳,嫩绿的柳枝像少女的发丝般轻柔。拐角宽阔处,几个老头正在柳荫下兴致勃勃地对弈。棋局甚是简易,下方放置一个水桶,水桶上搭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用粉笔画出棋线。 商恒华饶有兴致地背着手驻足观棋。只见红方棋局如行云流水,车马炮协同作战,已将黑方老将逼入绝境。黑方老人双眉紧蹙,手中紧捏一枚棋子,沉思良久,才缓缓落下,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商恒华在一旁看着,不禁微微摇头,心中暗自思忖这一步棋虽有想法,但恐难以扭转乾坤。正思索间,黑方老头迅速出动一车,直捣黄龙,大喝一声:“将军!”红方老头见状,无奈地长叹一声,哎哎哎,大意了大意可,倒也是只得认输。 商恒华目睹这一幕,会心一笑,不禁脱口赞道:“好棋!”联想到自己在官场中的起伏经历,有时看似陷入绝境,却又能峰回路转。他洒脱地笑了笑,转身悠然离去,不时抬手轻拍垂落的柳枝,惬意非常。 县委书记张庆合和县委办主任梁满仓乘坐的汽车缓缓驶向饮料厂,车窗外的田野一片翠绿,偶尔有几头黄牛在田间吃草。到达饮料厂时,施工现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拖拉机、打夯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工人手中的瓦刀上下飞舞。看到工程推进顺利,张庆合颇为满意,他站在工地中央,风吹动着他的衣角,说道:“满仓啊,照这个速度,我看竣工指日可待嘛。你要与云飞加强沟通对接,力争早日投产。” 梁满仓赶忙大声的汇报,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略显吃力:“书记,云飞同志每周都会抽空前来临平指导一下,这些都是在他的引领下稳步推进的成果。” 张庆合点头道:“是啊,这算是咱们临平首个招商项目,意义不一样。只有打响了这头一炮,让干部群众看到希望,才可能产生示范引领效应。” 视察完项目后,张庆合和梁满仓回到车上,车内安静了许多。张庆合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满仓啊,万主任平日是不是挺节俭的啊?” 梁满仓一时摸不透张庆合意图,谨慎地回答:“哦,是啊,万主任吃饭用的搪瓷缸子掉了好几块漆,喝水的杯子也用了有些年头,上面还印着临平县革委会代表大会纪念,平日的着装也比较朴素,就是那几套中山装。” 张庆合微微点头道:“前两天尚武局长来的的时候,乘那辆黑色进口轿车,真的是老万主任儿子的车?” “书记,我向您汇报,老万主任的儿子在咱们煤炭公司担任科长。煤炭公司待遇不错,再加上万主任的儿媳是百货公司经理,两口子收入不低啊。” “如此说来,这小两口似乎不太孝顺啊。他们开着进口轿车,老万主任上下班却还骑着自行车。” 梁满仓解释道:“老万主任是从苦日子熬过来的,习惯了,比较节俭吧。” 张庆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走吧,去煤炭公司。” 电厂筹备组与电厂领导班子已正式开展工作,现在借用煤炭公司的几间办公室办公。 张庆合没有打招呼临时到访,书记王振和总经理、厂长何厚土匆忙从办公室里出来迎接。此时,煤炭公司大院里,旁边停着几辆汽车,擦拭的干干净净。 张庆合说道:“这次没有提前打招呼就过来,没影响你们工作吧?” 王振笑着回应:“张书记,我们煤电厂和煤炭厂随时欢迎您前来视察。” “领导班子成员胸有成竹,说明工作扎实。老王啊,电厂建设进展到哪一步了?” “张书记,向您汇报,电厂勘察已基本通过论证,设计院的专家已前往麻坡乡勘察点位,同步建设方案正在起草规划,目前各项工作进展顺利。” “嗯,很好。正好你们党政负责人都在,厚土同志,90 年的第一个季度即将结束,你们的效益怎么样啊?” 何厚土面露难色,说道:“书记,具体统计数据还没有出来,但天气转暖,煤炭销量下滑,当前数据不太乐观啊。” 张庆合心中明白,所谓“不太乐观”实则是极为难看,只是微微点头未作表态,继续前行说道:“厚土,你的办公室在哪?去办公室说吧。” 何厚土快走几步在前引路,穿过一条略显昏暗的走廊,来到楼上办公室。张庆合等人走进办公室。 张庆合径直走向何厚土的办公桌,停下脚步环顾办公室环境。室内布置简约而不失大气,空间宽敞明亮。一张深棕色实木办公桌置于房间中央,桌面井然有序,一部电话、一个精致笔筒以及一摞整齐的文件。办公桌后的真皮座椅,色泽温润,质感上乘,两侧扶手光滑锃亮。 张庆合径直坐在了办公椅子上,伸手轻拍扶手,示意众人:“都别站着了,坐吧。” 对面是一组黑色皮沙发,沙发前的玻璃茶几颇为高档,众人纷纷就座。 何厚土略显紧张地为张庆合与梁满仓倒了水。随后便坐下开始汇报,各项数据脱口而出,产量、销量、库存以及成本控制等方面逐一详细汇报。 何厚土说道:“张书记,由于季节因素,加之国家对煤炭的调控逐渐由计划制转向市场制,我们的煤炭面临外省煤炭的强烈冲击,一些外省煤炭价格低廉,严重挤压了我们的利润空间。” 张庆合一边轻轻拍着扶手,一边抬头凝视何厚土,眼神中满是审视与思索。何厚土汇报完毕,张庆合扭头望向王振,问道:“王振同志,作为书记,有没有补充的啊?” 煤炭厂实行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实际上何厚土才是一把手。王振说道:“张书记,我们何厂长汇报得极为全面,我主要精力放在煤电厂建设工作上,没什么补充的啊。” 张庆合点头道:“厚土同志,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外省的煤运到我们这儿,少说也有近七八百里的路程吧,他们这么远运煤仍然有利润且价格比我们低,这其中难道没有蹊跷?问题究竟出在哪?”张庆合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要告诉我只是市场原因,你来的时间不短了,又是煤矿子弟,要给我说出根本缘由。” 何厚土心中暗惊,这张庆合看问题一针见血。他环顾四周,见人员不多,既然张庆合问到此处,若不回答,今日怕是难以过关。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板,肩膀紧绷,说道:“张书记,是这样,我们煤炭公司运输成本太高了。主要原因是运输煤炭的货车,虽名义上归煤炭公司所有,但实际由个人承包运营的。也就是说,煤炭公司既要支付汽车租金,还要承担货车养护、加油及司机工资等费用,这笔开支极为庞大,每月接近一二十万,一年下来多达两三百万,包袱很重啊。” 张庆合听完,缓缓坐直身体,很是复杂的笑道:意思就是我们租车竟还要负担人工、加油和保养费用嘛。啊,你们都听听,这是什么道理。” 何厚土连忙回应:“书记,接手煤炭公司之前便是如此。此前县政府是以会议纪要形式确定了这种运营模式。”说完,何厚土起身走到旁边书柜边上,在档案盒里翻找片刻,取出一份文件,双手呈递给张庆合。 张庆合缓缓从兜里取出眼镜,仔细起来。会议纪要中清晰地记载了这些事项,张庆合越看面色越凝重,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主持人是前任县长罗正财,参会人员有邹镜池、现任县人大主任老万以及数位政协领导、人大领导,还有不少已退居二线的干部。 王振补充道:“张书记,之前李学武书记来到临平后也知晓这份纪要。” 张庆合并未抬头,问道:“学武书记当时有没有指示啊?” “学武书记没有表态,毕竟这是以县政府名义下发的正式纪要。” 张庆合点头说道:“同志们啊!我问你们,你们觉得这份纪要合理吗?这简直是变相侵吞私分国有资产嘛。”说完,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敲。“我知道是有些问题,但问题超出了我的相像,大家听清楚,这份会议纪要马上作废了。从今日起,所有从临平县煤炭公司运煤的货车,全部重新签订租赁合同,按照市场价格重新核定运费,并且煤炭公司不再承担工人工资、车辆保养和加油费用。同意的就签,不同意的自谋生路,啊,县煤炭公司,不是唐僧肉嘛。” 办公室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知这些货车背后都与党政干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一台后面不是地头蛇,哪一台后面不是有家族势力。李学武背景深厚,在这件事上都选择了回避。 何厚土尴尬一笑,好心提醒道:“张书记,这恐怕不妥吧?这是罗正财县长在位时召开专题会确定的,咱们说停就停了,恐怕后续问题不少啊。” 张庆合摆了摆手,坚定地说:“提醒一下,其一,县委认为此决定不合理,必须及时纠正。若有人认为罗正财的决策正确,让他们去找罗正财。其二,并非我们废止,而是我决定废止,你们只需执行,不需要承担决策责任,所有压力由县委、由我一人承担。啊,继续。” 何厚土仍有些担忧地说:“张书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怕有人闹事,给县委惹麻烦。毕竟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庆合一边拍了一下桌子一边说道:“厚土同志,你弄反了。不是他们给县委找麻烦,而是县委要找他们麻烦。同志们,抢劫的都没这样来钱快吧。明确告知大家吧,公安机关已掌握部分线索,县委正在研究处置方案,谁要是能顾全大局,县委可以考虑从轻处理;谁要是认不清形势,顶风作案、煽动闹事,县委定将新账旧账一并清算。同志们!重症需下猛药,乱麻要用快刀,对于这些乱象必须痛下杀手,绝不姑息。同志们!若办不好这件事,我带头辞职!” 第 593章 姐要从精神上奖励你 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的一番表态,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波澜。煤炭公司总经理(厂长)何厚土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似能拧出水来。 张庆合舒适的靠在何厚土的办公椅子上,身体微微后躺显得十分舒适,而目光却坚定地扫视着全场,映照在众人紧绷的脸上。张庆合声音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心间。 煤炭公司和煤电厂的领导班子成员,个个正襟危坐,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张庆合,耳朵竖起,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何厚土心中暗自思忖,这看似毫无准备的举动,实则是做了万分周全的筹谋啊,难道是要对煤炭公司运输之事痛下狠手?何厚土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与忧虑,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胸口微微起伏,显的内心有些紧张不安。 张庆合继续说道:“同志们!放眼全县,乃至整个东原,乃至全省、全国,有没有像咱们煤炭公司一样租车的情况,换句话说,我就是买车自己养,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嘛?所以,我们不但要停止这种毫无道理的租车方式,还要旗帜鲜明的追偿之前给县煤炭公司造成的损失,限期主动退还费用的,既往不咎,如果推诿拒不返还应当返还的纸巾,公安机关将依法追缴。对不对,咱老张就是当冤大头,也总要知道是谁坑了咱吧。啊吗,同志们,这一点上,县委是有决心的,我们绝不容许有人如此损害全县群众的利益。”张庆合声音平淡,手臂不自觉地挥舞起来,在空中缓缓地划过一道弧线。 听到这话,底下众人面面相觑,眼睛瞪得滚圆。看着张庆合说得云淡风轻,却深知这背后意味着一场不亚于虎口拔牙啊。何厚土感觉到头皮发痒,却不敢抬手去挠;王振的嘴唇也是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张庆合,却又咽了回去。 张庆合靠在椅背上,轻轻拍打着扶手,那有节奏的拍打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同志们啊,整个临平县财政的支柱就是煤炭嘛。我仔细研究了近些年的报表,从 80 年代初煤炭公司每年上交利税四五百万元,到如今却略有亏损。排除市场因素,仅运输一项,县里就损失了不止千万吧。同志们,咱们县委连电费都得打欠条,去年平安县给没个干部发了奖金,咱们差点发不出正常的工资。说完之后,张庆合笑了笑道:县里已经养不起这么多油老虎了,是不是? 张庆合说完之后又是十分淡定的看了看大家,从兜里慢慢的摸出了烟,梁满仓见状忙点了火。何厚土不抽烟,办公室也没有烟灰缸,忙将自己的水杯递了过去。 张庆合看了一眼道:哎,不合适,找个烟灰缸来就是了。谷永水见状,忙出门去取了一个烟灰缸,恭恭敬敬的放在了张庆合跟前。 张庆合点了点头,以示感谢,继续说道:拿了不该拿的,就得还回来;吃了不该吃的,就得吐出来。大家说,县委这么做有错吗?”张庆合目光平和,语气也是不紧不慢,但众人听了之后,顿时就交头接耳起来,那脸上写满了诧异、质疑,还要退回来?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张庆 合十分平淡的道:“布置任务,做记录吧。第一,县煤炭公司党委和行政,必须坚决贯彻落实县委此次决策,迅速将精神传达到每一位职工。第二,尽快拟定修改合同,面向全县公开招租,只要有意愿有能力,都可以按照市场价参与煤炭运输。第三,迅速核算损失,找出之前的财务票据,落实到每台车、每个人,务必账目清晰,县里要按照台账追缴。第四,做好应对准备,我料想某些人可能会串联闹事,甚至采取罢运罢工手段拒绝煤炭运输业务。但大家不要担心。就凭我们给出的租车金额,全市的货运企业都会争着来临平县拉煤。第五,县委将成立工作组,进驻煤炭公司,指导煤炭公司,依法依规处理好这件事。第六啊,大家要只做不说,控制影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之都是咱们煤炭公司的内部问题,咱们内部解决。好吧,以上六点指示,一定要抓好工作落实。从地里挖出的煤都赚不到钱,还不如留给子孙后代,是不是。”说完之后,张庆合目光转向煤炭公司班子成员,轻声问道:“煤炭公司班子的同志都在吧,大家还有没有要补充的啊?” 何厚土心中忐忑,七上八下。他看了看王振,王振忙说道:“何厂长,何经理啊,我这个书记配合您抓好队伍稳定和思想工作,您是煤炭公司第一责任人,只有您能代表煤炭公司表态,我全力支持您的工作。” 何厚土明白此时已避无可避,听到县委将派工作组,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些。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然:“张书记,煤炭公司全体上下,坚决拥护县委的决策部署。这是一次彻底整治公司积弊的绝佳契机,如今县委大力整顿,我们不遗余力积极配合,在县工作组的指导之下,完成所有工作。” 张庆合听完何厚土的表态,微微一笑,说道:“厚土同志,把你放在这个位置,是给你一个机会。此事若能办好,便是对县委、县政府和全县人民群众最好的回馈,组织不会亏待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的干部。”言罢,张庆合又到几个办公室转了转,一行三人也就离开煤炭公司。 撕毁合同,追缴运费,这消息如同核弹爆炸一般,以煤炭公司为中心迅速扩散裂变。当天晚上,全县无数餐桌的话题都聚焦在张庆合在煤炭公司的讲话上。 在煤炭宾馆的包间里,灯光昏暗,烟雾缭绕。邹镜池坐在中间,县人大主任万庆峰和十多个人围坐一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县委书记张庆合的表态极为不满。 邹镜池皱着眉头,侧身对老万说道:“万主任啊,您是在职的正县级干部,县人大主任,您得代表大家表个态呀。之前县政府的会议纪要,说否定就否定了,这还有没有规矩?还有没有王法?”邹镜池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满是愤懑,双手紧紧握拳砸着桌子,似乎随时准备与张庆合干架理论。 旁边一人附和道:“邹老说得对,以前罗正财县长代表县政府开的专题会,会议纪要把租车方式和付款明细写得明明白白。张庆合这样猖狂,这是断了大家的活路,我们直接到省委去举报张庆合。”这人情绪激动,声音高亢,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跟着震动起来。 “对对,我们举报他,举报他。”众人纷纷响应附和。 老万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他缓缓开口道:“张庆合平日也算个聪明人,我实在想不通,连李学武都不敢碰的煤炭运输的事,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之前他修铁路,我还以为是想在煤炭运输上分一杯羹,如今看来,他就是要彻底断了大家的生路啊。”说完之后也是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与不解,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旁边一人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张庆合这算法,干了这么多年,我们不仅没挣到钱,还倒欠县里的钱。租的是我们的车,又不是租的我们的人,油钱也是为拉煤花的,车辆不保养出故障不还是耽误煤炭公司的事?怎能把这笔钱都算在我们账上?”这人满脸怒容,额头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在空中飞溅。 其实众人心里都清楚,买车的钱当初是从煤炭公司账户借的,挣了钱后才归还。而煤炭公司当初定的运价本就包含了所有费用。这些货车出去时拉煤,回来时还顺带拉些其他货物,毕竟车是私人的,煤炭公司也难以管控。所以,他们这些年除了从煤炭公司获利,还从市场上捞了不少油水。众人虽义愤填膺,情绪激动,但在这看似同仇敌忾的表象下,实则各怀心思,都想着让别人出头,自己坐享其成,更是生怕县委真的较真,收拾到了自己头上。 邹镜池见众人吵吵嚷嚷,乱成一团,便伸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先静一静,让小万把煤炭公司传达的精神详细说一遍。” 小万名叫万文勇,是县人大主任万庆峰的儿子,在煤炭公司生产调度科担任科长。在煤炭公司,他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只要他请个假,煤炭的生产和运输便会陷入停滞。就连一向强势的林华北在小万面前也是礼让三分。 万文勇将张庆合在煤炭公司的要求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大家别想着靠停运来威胁县里,这不现实。如今县运输公司有几十台货车,煤炭公司也有二三十台自有的货车。眼下煤炭销售进入淡季,运输量不大,只要抓紧些,完全能够保证运转。所以,停运这招根本威胁不了煤炭公司。”万文勇表情严肃,眼神坚定,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以增强话语的说服力。 万庆峰手里捧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淡淡地说:“这个张庆合时间选得巧啊,从现在到入秋,煤炭都是淡季,算下来有半年时间。他能耗得起,我们可耗不起。” 邹镜池看着万庆峰,说道:“老万,我看现在你得出面给县委做做工作呀,我们这些退休老头,还不好直接去找张庆合。” 万庆峰双手捧着茶杯,苦笑着说:“我以什么理由、什么名义去和张庆合谈呢?在煤炭公司运输科货车台账上,可没有一台货车属于我万庆峰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万庆峰所言不虚,不仅他的名字不在台账上,邹镜池的名字也未出现,在座众人中也鲜有人的名字登记在册。此举,便是为了防止日后被查出领导干部参与货车经营多些口舌去解释。 旁边一人问道:“万主任,依您之见,这合同咱们是非签不可了?” 万庆峰放下茶杯,缓缓说道:“哎,怎么能说签就签呢?签了之后,咱们在座的诸位退休后可都得喝西北风了。咱们镜池主任,以后恐怕也只能投靠子女了。” 邹镜池说道:“这煤炭是临平大家的,也不知道他老张一个人,操的什么心。这样,万主任,您给大家拿个主意吧。” 万庆峰沉思片刻,一脸淡定地说:“我看大家也不必过于沮丧,至少有三条路可走。其一,告。大家找人去告张庆合,他不是在市委有关系吗?我们把信写到省委,理由很简单,之前县政府基于当时的情况所做的决策完全合规合法,张庆合凭什么否定?其二,闹。我们不出面,找些人去县委闹,就问他们还让不让大家活了。其三,找。镜池的兄弟在省政协身居要职,咱们临平县也出了不少在省市的领导干部,我们不便出面,他们总可以吧。变相给张庆合施压,他一个县委书记,既未经过县委常委会,也未经过县政府常务会,就擅自否定之前的决定,这难道不违规?” 众人听完,纷纷点头称是。邹镜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端起杯子笑道:“老伙计们,为啥咱老万同志能当主任?这就是水平啊!来,大家举杯,为万主任的高见干杯。喝了这杯酒,大家各司其职,谁去告,谁去闹,谁去找要说清楚,我先表个态,这事我去找镜堂,请他给县里施压,三管齐下,齐心协力最好把张庆合调离临平。” 月色朦胧,似一层薄纱,为夜晚的武装部院子里的一切都镀上了淡淡的银辉。树木的枝丫在夜空中勾勒出斑驳的剪影,新抽出的嫩叶在微风中带来了春的味道,唤醒了角落里不知名的虫鸣鸟啼。远处住宿楼的窗户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我和晓阳陪着张叔、香梅县长在大院里散步。张庆合步伐稳健,双手有节奏地前后摆动,每一步都走得从容而淡定。不时微微仰头,呼吸着带着春天气息的清新空气,脸上露出一丝惬意。 吴香梅步态轻盈,走路很快,目光温柔地扫视着四周,欣赏着这美好的夜色。 吴香梅轻声说道:“书记啊,现在我估计全县不少同志都在议论煤炭公司运输的事啊。” 张庆合微微点头,说道:“就是要让大家议论,让大家评判这件事县委做得对不对,公道自在人心嘛。朝阳啊,这件事情,你的功劳不小,抓到了关键证据。有这个证据在,县委便掌握了主动权。我啊现在反倒担心他们不把事情闹大。” 香梅县长看着张叔,问道:“张书记啊,我看接下来压力会很大,要不要我们县政府先开个常务会,把事情布置下去,先给大家敲敲钟,免得被动?” 张庆合摆了摆手,说道:“香梅啊,有些事要大事化小,有些事则要小事化大。我们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丑不外扬。但此事我认为反其道而行之效果更佳,先给大家吹吹风,看看情况再说。”接着,张叔转头对晓阳说:“晓阳啊,等我把这笔钱凑齐了,我就有资格和红旗书记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啤酒厂的事了。” 晓阳有些担忧地说:“张叔啊,真的要干啤酒厂啊,这事难度可不小。按照之前的测算,恐怕临平县出 600 万,平安县出 400 万,我怕这钱你们还没要回来。张云飞挂职已结束回省城了。” 张庆合说道:“晓阳啊,所以你要多和红旗书记沟通,咋说也要让他把张云飞留在平安。张云飞在省城的企业家人脉和资源而言真是咱们最需要的,这样的资源,无论是放在我们临平还是平安,对整个东原都是大有裨益的。” 晚饭后散步已成为一种习惯。此时,钟潇虹正在厨房里与张婶一起洗刷餐具。待大家在武装部转了一两圈后,张婶和钟潇虹收拾完毕,也加入了散步的队伍。众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到九点多钟,平日里大家都多有接待任务,难得像今天这般清闲,聊得尽兴,直至十点钟才各自回房休息。 回到家中,我满心疑惑地问晓阳:“晓阳啊,你说啊,为什么张叔说这事闹大了反而有利呢?” 晓阳想了想,解释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参与煤炭运输之事的多是本土干部,无论是县委还是县政府,一旦开会讨论,便是明面上与他们作对,阻力必然极大。给大家的感觉就是,县委对着他们来的。而张叔如今只是轻描淡写地抛出话题,若他们闹事,张叔便有了光明正大收拾他们,解决问题的理由。”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张叔确实只带了县委办梁满仓主任一人去煤炭公司开会,到现在,县里常委会和县政府的办公会、常务会都还未提及此事。” 晓阳笑着说:“三傻子啊,好好跟着张叔学吧,等你学成大聪明了,你就算出师了。” 我满不在乎地说:“三聪明三傻子,我倒不在意,反正大家都喊我李局长 。只是咱们公安局经费紧张,按照何浩的说法,把万公子抓了,公安局基层派出所的装备问题就能全部解决了。你说这万公子到底贪了多少钱?” 晓阳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别管他贪了多少。你只需记住,不该拿的钱,咱一分都不能拿。你要是缺钱,跟姐说,在钱上面姐不会亏待你。” 我眼珠一转,笑着说:“晓阳,你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能不能以后我的工资就不上交了?” 晓阳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你呀,就知道惦记那点工资。你的那点工资,姐还看不上。姐帮你存着,是为了给你娶媳妇。” 我急忙说道:“算了算了,我有一个媳妇就够了。多了,腰疼。” 晓阳笑着说:“你这孩子,倒是会在意自己?姐管得紧是为你好,你看二哥,或者你看爸,人家谁张口提钱,闭口提票子的,庸俗。男人要把心思放在事业上,别总盯着那点小钱。再说你的存量也不大,关键在增量,好好干工作,组织还会给你涨工资的。三傻子,张叔说了,公安机关掌握了关键证据,这才让张叔下定决心整治此事。所以,今天姐要好好犒劳你。” 我眼睛一亮,说道:“晓阳,我想换一种犒劳方式,能不能从经济上补偿我一下?” 晓阳白了我一眼,说道:“从经济上补偿你?原则上也可以,但姐更想从精神上和物质上对你进行奖励。被子抓这么紧干啥,还不去洗。” 第 594章 市纪委要找县委了解情况 在临平县,县委关于建设局改革之事正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县建设局副局长陈建军与麻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乃是同门近亲,陈建军能坐上建设局副局长的位子,与陈光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当年,陈光宇和建设局局长商恒华在乡镇任职时便是同事,两人皆出身农村,经过这些年的锤炼,一个成为县建设局局长,一个当上麻坡乡党委书记,彼此私交甚笃。 彼时,商恒华已渐渐退出舞台中心。往昔,他的夜晚总是被各种酒局填满,可自从众人知晓他不再担任新一届建委主任后,尤其是他的爱人与常务副县长邹新民闹得不愉快之后,便鲜有人再邀吃饭喝酒。往昔的热闹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些许落寞的痕迹。 此刻,麻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却主动代表陈建军约了商恒华一同用餐。 见面之时,商恒华双手抱拳,感慨道:“陈书记啊,这时候在临平县还愿与我吃饭的,怕也只有你老兄了。” 陈光宇赶忙摆手,说道:“哎,您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咱们是什么关系?那可是在乡镇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干部啊,那是打断骨头连着劲的亲兄弟啊。” 寒暄过后,商恒华笑着说:“陈书记啊,如今您可是庆合书记面前的大红人,将火车站设置在麻坡乡,这事儿若办好了,当个副县长怕也不是难事。” 陈光宇连忙摇头,苦笑着说:“算了吧,算了吧。就因为华东书记家祖坟的事,如今我已是焦头烂额。上边一直在施压,下边群众也有意见,实在是不好办啊。” 商恒华微微一怔,问道:“林家祖坟的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啊,我听说你们麻坡乡派出所还拘了几个人?” 陈光宇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哎,派出所的事,我们乡党委政府也插不上嘴。大家都知道,林家的人在政法和煤炭系统里,那都是有话语权的。” 商恒华不禁感慨了一句:“是啊,以后怕是在纪检系统也要开枝散叶了。” 陈光宇笑了笑,说道:“所以,咱们这种没背景、农村出身的干部,能当上乡党委书记,已是烧了高香了。副县级,也就别想了。” 商恒华轻轻点头,应道:“嗯,话说当官这东西也真是个玄学啊。庆合书记年龄也不小了,按照惯例是不可能再当县委书记了吧,这不也是县委书记了。不过人比人不能比啊,但以后建军局长还是有希望的。” 陈建军听闻,忙说道:“商局长,我能当上副局长,全靠您的关照。如今您都高升去市里了,以后我在建设局怕是要没了根基,前途堪忧啊。”说完之后也是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忧虑,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陈建军所言不虚,若不是当年商恒华向组织极力举荐,他绝无可能坐上建设局副局长的位置。 商恒华摆了摆手,说道:“我推荐你,也是为了对组织负责。你本就是专业型干部,有学历,人又年轻,再加上我和光宇书记的关系,推荐你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陈光宇接着说道:“老商啊,人最重要的就是要知恩图报。所以今天我才带着建军来向你表达感谢。您这一走,他在建设局可就没了依靠,估计就走了咱俩的老路,搞得好,下一步去乡镇当个乡长,退休前能当上书记,就不错了。” 商恒华放下筷子,缓缓说道:“哎,别这么悲观。我觉得庆合书记和之前的县委书记都不一样,是个好人,好官。你看令狐,之前不过是常委、副县长,现在直接到光明区当区长,还不是庆合书记大力推荐。建军人年轻,工作也积极,之前县委已经表态,要从县建设局班子里选一位新的建委主任。我相信庆合书记定能看到建军同志的闪光点。” 陈建军默默无言,陈光宇却心领神会地一笑,说道:“商局长,咱们都是过来人,这其中的门道自然清楚。怎么可能会轮到建军呢?毕竟老资历的有吴刚,还有冯辉,他们在局里根基深厚,建军只是踏踏实实干工作的人,很难上位啊。” 商恒华对副局长吴刚和冯辉二人印象尚可,以往他们总是鞍前马后,笑脸相迎。可自从自己失势后,两人连一句关心、一个问候都没有。他心中暗自思忖,下一步自己的媳妇还要到县建委工作,若这两人当了局长,怕是只会将她当作普通同事,不会再特殊照顾。 商恒华端起酒杯,淡淡地问道:“建军,有没有想过要当新的建委主任啊?” 陈建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商局长,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我有自知之明,组织若让我当,我便上;若不选我,我就安心当副的。” 商恒华似笑非笑地说:“我听说这两天吴刚和冯辉往县委跑得很勤快,你最近有没有去过县委啊?” 陈建军回答道:“不跑不送,原地不动,这道理我懂。但我觉得干工作,关键还是在干。我不想去和他们争。” 商恒华微微抬起手,指着陈建军说道:“建军啊,你看你像不像咱们当年刚从农村出来的时候,以为靠着一双手就能打拼出一片天下。建军啊,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底层的人在乎的是面子,高层的人在乎的是价值。你要么能创造工作价值,要么能给领导带来私人价值。工作价值就是工作能力,私人价值嘛,虽上不得台面,但事实就是如此啊,简单讲要么就是能给领导办事,或者给领导送钱。如今大家都是聪明人,像我们这种还讲感情的人可不多了。私人价值这条路你就别想了,工作价值这条路你若不汇报,领导又怎会知道你这个人有价值?” 陈光宇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说道:“建军,记住商局长的话,这都是实在话,想当官就要拉下脸来啊。” 商恒华笑了笑,说道:“一点拙见,一点拙见。不说你光宇叔这人才是高人啊,我有个体会,能当乡镇书记的人,给个市长都能干。罢了,在临走之前,我还是为建设局出最后一把力吧,我去找庆合书记,说一说你的事。” 陈建军听完,端起杯子。三人碰杯之后,商恒华说道:“以前在建设局,我让谁上谁就能上。如今虽不行了,但我让谁下谁也得下。我现在名义上还是建设局的局长,明日我便去找庆合书记,推陈出新。” 陈光宇说道:“庆合书记今天在煤炭公司调研的讲话,你可听到了没有?” 商恒华应道:“听到了,怎么没听到,煤炭公司那帮人实在过分。我刚去上厕所时,看到几个老家伙,说不定正在商量对策呢。这么大的煤矿公司竟能被他们弄亏损了,庆合书记有魄力啊。只是,依我对临平县那些官老爷的了解,这事儿怕是不容易搞定。你我都知道,当年政财县长搞货车运煤时,像咱们这样没背景的正科级干部,根本没资格入围,能在里面分一杯羹的,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有来头的人物。” 陈光宇环顾了一下煤炭宾馆,说道:“这地方以后还是少来吧,说不定庆合书记哪天算账,让大家把欠的白条都还了。听说这煤炭宾馆一年也要亏个五六十万呢。” 三人畅聊许久,直至过了十一点才各自归家。 散场之后,商恒华已没了公车待遇。陈光宇驾车将商恒华送回家。商恒华躺在床上,心中感慨万千,“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这句话不断在脑海中浮现。虽说平日里陈光宇算不上自己最好的朋友,但如今能邀自己小酌一杯,也算是有情有义之人。 次日清晨,商恒华早早来到县委大院。虽说即将离任,但作为名义上的建设局一把手,他仍有向县委书记汇报工作的权利。他八点多便踏入县委大院,直至十点钟才得以进入张庆合的办公室。 张庆合见来者是商恒华,想到他即将离任,便没了上下级间的那般拘谨。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恒华同志,建设委的发函何时过来啊?来,沙发上坐。” 能让县委书记从办公桌后的椅子移步到沙发上,看似只是几步之遥,却让商恒华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仿佛看到了一丝尊重与理解。 商恒华笑着说道:“张书记,我也在等通知,市建委那边还需经过市人事劳动局,应该还得些时日。” 两人闲聊几句后,商恒华说道:“张书记,您到临平后,临平的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我作为临平人,由衷地感到高兴。” 张庆合淡然一笑,说道:“恒华同志,这些就不必说了。你去了市里后,还是要多关心临平啊。” 商恒华点头道:“请您放心,我自当竭尽全力,尽我所能。书记啊,县委已经明确要在建设局领导班子里产生下一位建委主任,临走之前,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我对下一任建委主任人选的几点看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庆合说道:“讲一讲,有什么好的建议,大胆说嘛。” 商恒华将临平建设局领导干部每个人的优缺点逐一汇报,看似公正客观,实则对副局长陈建军颇多褒奖。 张庆合一边听一边点头,待商恒华介绍完后,说道:“恒华同志,你说得坦诚,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这一点我会交办给组织部门,让他们结合你的意见,认真考虑。” 商恒华说道:“庆合书记啊,临走之前,我还是很不舍啊,大半辈子都在临平啊,我从油坊干到副乡长,又在官屯干到副书记,后到水寨乡当乡长,麻坡乡当书记,再到建设局当局长,这一路走来,多亏了领导和同志们的关心帮助。如今要离开了,心里还酸酸的。” 张庆合点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不过也是往高处走,好事情嘛。恒华同志啊,你在麻坡乡当书记时,乡长是谁啊?” 商恒华回答道:“乡长是陈光宇同志。” 张庆合听到陈光宇的名字,微微抬头,说道:“光宇同志,这个同志怎么样啊?” 商恒华说道:“光宇同志与我关系很好。他思路开阔,办法多,基层工作经验极为丰富。可惜啊,就是年龄有些大了。” 张庆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年龄大有年龄大的优势,年龄小有年龄小的特点,年龄并非考虑干部成长的唯一因素嘛。在这一点上,我们的选拔机制还是很灵活的。” 两人交谈了约二十分钟,商恒华才从张庆合的办公室走出。他虽不确定自己方才的话是否被张庆合采纳,但也只能暂且放下。张庆合回到座位上,翻开桌面上的文件,抽出一份干部推荐表,上面二寸照片中的人正是麻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张庆合仔细端详了一番履历表=,拔开钢笔帽,在上面签下“同意”二字。 签完字后,张庆合打电话给钟潇虹。钟潇虹来到办公室后,自然地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问道:“书记,您找我?” 张庆合说道:“推荐表我已经签了字,。潇虹啊,这份文件你亲自送到市委组织部干部二科科长手中。贾斌不在那边时,我会提前打电话。麻坡乡建火车站修电厂,这次推荐陈光宇同志,确实需要一位职务更高的同志来牵头协调。” 钟潇虹连忙点头应道:“我马上就去办。” “哦,对了,潇虹啊,建设局那边最近有没有同志要汇报工作啊?” “张书记,我刚出门时看到吴刚副局长正在赵书记门口等着汇报,昨天我在赵书记办公室还碰到了冯辉副局长。” 张庆合说道:“好,知道了,去吧,先把文件送了。” 时隔两日,省纪委转来一批电话举报记录,市纪委的同志拿到材料后,呈交给了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林华西。 林华西看着手中足有七八份的材料,皆是关于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内容大同小异,有的反映张庆合独断专行,大搞一言堂;有的称他违背组织程序,擅自否定前任县政府作出的会议纪要;还有一封信说张庆合在临平县大搞山头主义,排除异己,对以前跟着罗正财的干部进行打压。 林华西眉头紧皱,低声咒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全是子虚乌有、捕风捉影。这些都是县委书记的正常工作,这些举报不过是个人臆断罢了。作为纪委,若要调查,就得列明谁贪了多少钱,谁和谁搞男女关系,这样才有可查性。” 他心中明白,显然是有人在背后蓄意搞张庆合。对于这种捕风捉影之事,加之张庆合背后又是市委书记钟毅,林华西本想置之不理。毕竟从反馈来看,张庆合是个实实在在干工作的同志。可放下材料后,他又忽然想起家中祖坟之事。他寻思着,若此时拿捏一下张庆合,说不定自家祖坟就不用动了,毕竟县委书记在铁路走向的选择上有着很大的话语权。 林华西对前来汇报工作的案办室主任说道:“把这些信息简单整理一下,一小时后拿给我,我去市委找钟毅书记汇报。” 整理材料对案办室而言并非难事,工作人员很快便用打字机整理完毕。林华西拿着材料,径直来到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 钟毅听闻有对张庆合的举报,并不意外,只是说道:“干工作难免会得罪人。”说着,接过林华西递来的材料,上面还散发着浓浓的油墨味。 钟毅抬头看了看林华西,说道:“这份举报看来很新鲜嘛。”言罢,便低头查看材料。 林华西在一旁说道:“钟书记啊,我看这些都是捕风捉影之事,都是县委书记的正常工作嘛,我个人认为没必要浪费精力和资源去查。” 钟毅只是点头,看着材料未作回应。片刻之后,他双手缓缓地往桌子上轻轻一拍,说道:“华西同志啊,虽看起来可查性不大,但还是得查。只有查了,才能还庆合同志一个清白,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免得有人说市委偏袒平安县出来的干部。这里面也有一条具体内容,就是反映庆合同志否定了一个县政府的决策,去查查看究竟是什么决策,为何反应如此强烈、如此集中。若真是庆和同志操之过急,我们该纠正就纠正嘛。” 有了市委书记的批示,林华西回到市纪委后,组织力量安排人员前往临平县开展调查。此次带队的并非监察室主任,而是市纪委副书记,毕竟调查对象是县委书记。 县委正在召开一季度党政联席会,县委书记张庆合正在台上讲述交通大会战高标准公路的工作进度。李亚男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张庆合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庆合听完,侧身对县长吴香梅轻声说道:“现在市纪委要找县委了解情况,下面的会你继续主持。” 张庆合声音虽不大,但话筒未关,会场内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听到市纪委前来了解情况,心中一惊,嘴里的一口茶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慌乱地用手擦拭,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安,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第595 章 他尿什么裤子啊 临平县县委大院,小广场上的红旗在旗杆顶端随风飘扬,发出猎猎声响。 在县政府的会议室里,县长吴香梅正在主持会议,商讨各项工作事务。邹新民坐在一旁,表面上看似平静,可内心却如波涛汹涌。不觉想起自己曾经那些不光彩的过往,尤其是在林华北、罗正财出事之后,虽然暂时未被牵连,但之前的种种就像一颗颗隐藏的炸弹,一旦被纪委掌握,后果不堪设想。虽有邹镜池和邹镜堂的庇护,但丢人肯定是丟到姥姥家去了,想到这里,手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假装不经意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却发现茶水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凉。看了一眼对面的服务人员曾亚联的媳妇正在角落里偷偷嗑瓜子,换做平时,肯定是让人给自己重新换上一杯,这个时候,邹新民慢慢低下了头,想着一会又该如何应对。 吴香梅清脆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同志们,刚刚张书记讲到了高标准公路规划的事情。按照省市五年交通规划方案,我们县今年有两条路纳入高标准公路建设。县交通局,你们要组织好前期施工前的准备,争取在入冬前,完成既定的目标,各乡镇按照张书记的指示抓好人力、土地的落实。下面是高标准铁路的事,这件事由邹县长牵头,邹县长,你再给大家做一下铁路方面的部署。” 邹新民走神,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可能被纪委调查的场景,根本没有听清吴香梅的话。吴香梅注意到邹新民的状态,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高音量说道:“邹县长,铁路建设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你给大家布置一下。” 邹新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挪动了一下椅子,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哦,现在铁路建设有两个方面的工作。一个是线路的确定,县交通局联合各乡镇正在对备用线路选择进行细致的勘察。咱们各乡镇要尽快明确是否启用备用线路,不能犹豫不决,延误工作。第二个就是我们和平安县土地置换的工作,我正在和平安县常务副县长马军对接。目前来看,平安县还有不少实际困难,土地置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当然,这个主动权在我们县,他们要换,我们就和他们换,他们不换也是他们的责任。香梅县长,我就说这些。” 吴香梅微微点头,接过话题继续说道:“同志们,下面我们研究第二季度计划生育工作……” 在县委小接待室里,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和他的几名纪委干部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喝茶。郑成刚面容冷峻,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眼神犀利而深邃,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他曾是地区师专的纪委书记,前不久调任市纪委副书记,主抓业务工作。因其严谨公正、铁面无私的办案风格,油盐不进,在东原官场中颇有威名,从学校到市纪委不久,他迅速查实了市里两名县级干部和几个副县级干部,在东原官场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林华西来了之后,对其也是颇为倚重。 张庆合匆匆走进接待室,笑容满面,加快脚步迎上前去,热情地说道:“郑书记,欢迎你们到我们临平县检查指导工作呀!” 郑成刚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庆合,只是礼貌性地伸出手,与张庆合轻轻握了一下,声音低沉而平稳地说道:“张书记,欢不欢迎,我们都来了。坐下说话吧。” 张庆合察觉到郑成刚的严肃,收敛了笑容,缓缓在对面坐下。此时,旁边的纪委工作人员从皮包里抽出一叠材料,递给郑成刚。郑成刚摆了摆手,在来之前已经将材料仔细研读了数遍,对所有情况早已了然于胸,所以并没有去看桌面上递过来的材料,只是淡淡地说道:“张庆合同志,这次我们到临平县来,是根据市委和市纪委领导的要求找你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能放下包袱,如实坦诚地向组织说明情况。” 张庆合心中明白,大概率是关于煤炭公司货车运输煤炭的事情,但他依然镇定自若,眼神坚定地说道:“请组织放心,我一定如实全面地汇报。” 郑成刚也知晓张庆合与市委书记钟毅、市委副书记邓牧为关系匪浅。从学校出来的干部一向最痛恨仗势欺人、胡作非为的行为,来之前还担心张庆合会凭借背后的关系摆架子,然而此刻看到张庆合态度倒也端正,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郑成刚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张庆合同志,这次我们来是因为接到了省纪委的电话举报,主要反映你个人的三个方面问题。第一就是你在担任县委书记期间,大搞一言堂;第二则是,你以个人名义否决了之前县政府在煤炭产业发展方面的努力和成绩;第三则是你任人唯亲,排除异己,对以前县委、县政府的干部进行了打压。针对这三个问题,一是与你个人进行谈话,二是与班子里的同志和干部代表进行交流。” 张庆合微微点头,说道:“郑书记,我完全服从市纪委的工作安排,看需要找哪些同志进行谈话。” 郑成刚扫视了一下左右,说道:“这样吧,张书记,你安排个对接人,之后的谈话工作由市纪委的同志和对接人具体联系。你的谈话由我来同步进行。” 张庆合心中明白,所谓的举报既未涉及经济问题,也未涉及生活作风问题,不然的话郑书记也不可能直接将所举报的问题全部和自己讲清楚,看来市纪委也有走个形式的意图,这恰好符合他的预期,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张庆合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招呼县委办的李亚男进来,低声交代了几句后,转身进门汇报:“郑书记,对接人都安排好了,这是我们县委办的同志李亚男,他会向县委副书记、县长吴香梅同志汇报,安排组织谈话的事。” 郑成刚看了看左右,说道:“这样吧,你们直接和这个小同志出去,和县长同志沟通一下谈话对象,既要有领导干部,也要有普通干部。” 等人都出门后,郑成刚缓缓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自顾自点燃后深吸一口,烟雾在空气中缓缓散开。他一边抽烟,一边是十分轻视的看了一眼张庆合说道:“张书记,什么一言堂啊,什么排除异己的话,咱们就暂且不谈了,毕竟你自己说的再好也只是一面之词,自卖自夸嘛,咱们就事论事。根据材料上反映,六年前,县政府县长罗正财作出的关于煤炭运输方式的决定,你是基于什么考虑就否定了这个决定啊?有没有经过县委常委会的讨论?是不是举报材料中所讲的是为了让平安县的运输企业进入临平啊?” 张庆合没有想到郑成刚的提问如此直接,微微坐直身体以示尊重,清了清嗓子,沉稳地说道:“郑书记,六年前关于煤炭运输方式的决定,当时县长罗正才确实提出了相关方案。”接着,张庆合将这个方案的来龙去脉以及其中存在的弊端,条理清晰地向郑成刚副书记做了详细汇报。 郑成刚认真听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心中暗自盘算,一个煤炭企业仅运输一项,这六年就多支出了近千万,如此庞大的金额背后,不知牵扯到多少领导干部和家族的利益纠葛。他不禁对张庆合萌生出几分敬意,一个县委书记想要向这样庞大的既得利益团体开刀,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但同时,心中也不禁产生一丝疑虑,仅靠一个县委书记的力量,根本难以完成这件事。 张庆合似乎看出了郑成刚的疑虑,补充说道:“郑书记,临平县财政状况极为困难,仅仅只能勉强保障大家的基本工资发放,许多单位都是欠款过之日,这就导致了在提留统筹、计划生育罚款等方面的问题层出不穷。临平县的煤矿本应是全县人民的财富源泉,却被少数人当成了自己的自留地,上千煤矿工人用血汗创造的利润和价值,就这样被他们披着合法的外衣非法占有,县委不能坐视不管。” 郑成刚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张书记,我很敬佩你有这样的魄力,但是你也清楚,煤炭公司的运输是在县政府专题会议指导下进行的,有会议纪要,从程序上看它是合规的嘛。” 张庆合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严肃地说道:“郑书记,合规的前提是要合法、合情、合理。规则不能只让普通群众遵守,让老实人吃亏,我们就不说他违法违纪了,如此违反常识的规则就应该被废除嘛。” 郑成刚微微点头,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递给张庆合,自己也点燃一支,两人默默抽了几口烟后,郑成刚缓缓开口道:“张书记,你年龄也不小了,有这份担当值得肯定。但你也清楚,动这一块涉及的利益面极广,背后的阻力绝非小可。那些既得利益者不会坐以待毙,我看这些举报就很有针对性啊。” 张庆合目光坚定,直视着郑成刚的眼睛,说道:“郑书记,清者自清,所有的举报我都坦然面对。改革发展,必定也会得罪一些人,但如果不得罪他们,我就是得罪了临平的七十万群众。至于准备,我认为是充分的,有广大干部群众和上级领导的支持,我认为这件事必须要干,而且一定能干成。” 郑成刚听张庆合说得比较官方,出于好意提醒道:“张书记,说点实际的吧。我听你的思路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是立刻停止不合规的合同,让临平煤炭运输走上正轨;第二个还要追缴以前的费用,挽回煤炭公司的损失;第三个,可能要涉及到要动人。实话实说,我在学校干了那么多年的纪检工作,都是小打小闹,到了市纪委之后才发现,真的是人有多大胆,权有多大产呀。这些人之所以这么大的胆子,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好心提醒你,能够做到第一步就已经是善莫大焉。至于第二步退款和第三步抓人,张书记,牵一发而动全身,从纪委的角度讲,是应该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但从同志的角度讲,我只能说要慎重啊。” 张庆合淡定地说道:“郑书记,这些我都有充分的考虑。临平县的主导产业就是煤炭,离开了煤炭,临平县的财政将入不敷出,沦为‘要饭财政’。但你我都清楚,从国家到省到市,财政都不宽裕,没有多余的资金来扶持我们,临平群众只能依靠自己。可如今,煤矿的利润被掏空,去年煤炭公司甚至还出现亏损。郑书记,这种行为怎么能够容忍?这笔钱追不回来,县里就只能继续欠账过日子。原本,我是希望在煤炭公司内部妥善解决,让相关人员主动把多余的钱退回来,但既然此事已经闹到了省纪委和市纪委,那我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郑成刚再次点头,说道:“张书记,有备则制人,无备则制于人。按说,下一步的打算是你们县委的事,不归纪委管,我不该多问,但我还是想问一句,老哥啊,你想怎么办?” 张庆合沉稳地说道:“老人家讲斗争要有理有利有节。也就是说斗争要有道理,也要有把握,通过一个个阶段性的胜利来实现最终目标,同时要有节制。我的目的只是让他们把本不该属于全县群众的钱退回来,这些人都是聪明人,破财免灾的道理他们比我们懂。如果个别人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煽动闹事对抗组织,那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郑书记,在这一点上,县委是有决心的。” 郑成刚听完之后,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合上笔记本,将材料收拾起来,装回档案袋,轻轻地拍了拍桌子,说道:“张书记,等同志们谈完吧。同志们谈完之后,市纪委马上和临平县党政班子见面,给大家讲清楚市纪委对这种造谣生事恶意诋毁领导的行为是坚决反对的,纪检机关不会任人利用,也不会坐以待毙,对于能干事、想干事的干部,市纪委是要坚决支持的。” 李亚男带着市纪委的几个同志在小会议室里正在等候,本来计划直接向吴香梅汇报相关情况,但被纪委的同志拦下了,毕竟大家都知道这些所谓的调查都是捕风捉影,没有必要影响地方上正常的工作。 在旁边的小会议室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就听到隔壁传来散会的声音,李亚男忙点头,示意几人自己去汇报,快步走到了吴香梅旁边,又耳语了几句。 吴香梅听完汇报后,点了点头说道:“同志们,大家稍等一下,市纪委还要找部分同志了解情况。大家稍坐片刻,等着市纪委的同志来喊人谈话,谈完话之后,大家再各自安排。” 说完之后,吴香梅就跟着李亚男一起到了隔壁会议室进行谈话。 邹新民颤颤巍巍地摸出兜里的烟,哆哆嗦嗦地点燃了一根,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火星子在昏暗的角落里闪烁不定。他心里暗暗盘算,市纪委这次来不是为了林华北、罗正财的那些纠葛,就是因为钟潇虹的事。他心中满是忧虑,暗自叹息:自己当初怎么就和那些败类搅和在了一起。他看着旁边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悠闲地抽着烟,神色淡定,邹新民心里暗自感慨,真的是应了那句古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 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不紧不慢地抽着烟,烟雾在他面前缓缓升腾,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坦然。毕竟自己的堂弟是市纪委书记,这层关系让他在临平官场中很有一份底气。整个会场里,不时有人主动来向林华东打招呼,他微笑着回应,与来人闲谈几句。 抽完一支烟后,林华东轻轻招呼了一声:“光宇同志,过来一下。” 陈光宇听到林华东在叫自己,急忙将烟头一把丢在地上,快步小跑过来,恭敬地汇报:“书记,您有何指示?” 林华东微微侧身,两人靠近会议室的角落,低声交谈起来。林华东说道:“光宇书记啊,老家的事你费心了。这次铁路选线,既然有备用线路,你们党委政府要认清形势,把握机会啊。” 陈光宇连忙点头,说道:“林书记,您放心,我们麻坡乡党委政府已经将所有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了群众思想工作上来,我们是非常支持铁路走麻坡乡大集的,我们就可以靠着这次机会重新选择建设新的大集嘛。虽然现在群众的工作比较难做,特别是之前派出所拘留的那几个人,现在情绪非常激动,经常聚在一起,但我们麻坡乡镇干部分包到户,每家每户去给大家做工作,请大家一定要全力支持我们铁路建设。” 林华东拍了拍陈光宇的肩膀,鼓励道:“光宇同志,现在市委组织部正在全县选拔干部补充到县级党政班子上来,有机会我会替你说话的。” 会议室里众人交谈轻松,而谈话室里的氛围也较为融洽。吴香梅对张庆合书记赞誉有加,说道:“说我们庆合书记搞一言堂,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所有的重大决策都是集体讨论、集体研究的,相应的也都有会议纪要作为佐证。说庆合书记打击干部,更是无稽之谈。我们临平县县委组织部部长就是以前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可是庆合书记向组织竭力推荐的。县委常委、副县长令狐现在的光明区区长,也是以前县政府班子成员。包括现在市委组织部又在选拔干部,庆合书记还是大力推荐了几个经验丰富的干部,根本不存在什么打压干部、拉山头的情况。” 吴香梅谈完话之后,李亚男就将赵东请了出去。 邹新民看着赵东被叫了出去,心里又是一阵忐忑不安,想着赵东上次来干部二科的事,邹新民缓缓伸手端起茶杯,可手指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杯盖与茶杯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华东放心不下自家祖坟的事,踱步来到邹新民的旁边,轻轻一拍邹新民的肩膀。邹新民顿时一惊,手中的茶杯瞬间脱手,“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茶水四溅,杯身摔得粉碎,杯盖则像脱缰的车轮一般,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出老远才停了下来。 林华东赶忙说道:“新民书记,不好意思,我没看到您在喝水啊。” 邹新民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茶水浸湿的裤子裆部,顿时满脸尴尬,急忙站起身来,一边慌乱地抖落裤子上的茶叶,一边懊恼地说道:“哎呀,华东书记,你看我这……我这不是失态嘛,这一回怎么和市纪委的领导见面?” 林华东满脸歉意地说道:“新民同志,这样,您回家换条裤子吧,如果他们找你,我就跟他们说你回家换裤子去了。” 邹新民心里笃定,市纪委此时肯定是在找自己麻烦,毕竟上次张庆合以手续不全将他们打发回去,此刻这些人卷土重来,必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正想着出去是给邹镜池打个电话还是给邹镜堂打个电话,好让邹镜池给林华西招呼一声。 邹新民问道:“林书记啊,这可是你让我走的。” 林华东摆了摆手,轻声在邹新民耳边说道:“放心吧。这些都是华西的属下,有什么不好沟通的,你不过是回家换条裤子而已,大不了一会儿再回来嘛。” 邹新民拿起包,往裆部一挡,说道:“林书记啊,我回去换条裤子,他们要找我,你帮我应付一下。” 邹新民离开不久,李亚男就来找人,按照市纪委的要求,所有的县委常委都要谈话。寻摸了几遍,没找到人就去给吴香梅做了汇报。 吴香梅将手中的钢笔往桌子上一拍,就风风火火的来到了县委会议室,我门口一看,确实没看到邹新民的影子,就问道哎,谁看到邹新民了。 林华东快步过来说道,啊,香梅县长,新民同志有事,回家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吴香梅有些不悦的道:这个时候,回什么家啊? 回家换条裤子,他裤子湿了。 吴香梅听到之后,微微一愣,上前一步敲声道:刚才我就发现他心不在焉,没他什么事,他尿什么裤子啊? 第 596章 斗争要坚持有理有利有节 县委副书记、县长吴香梅听到周新民裤子湿了,误以为是邹新民尿了裤子,也不避讳,直接就和林华东询问起来。 林华东赶忙解释,一边微微摆手,一边急切地说道:“香梅县长啊,事情是这样的,我不小心把茶杯打翻了,是茶水,真的是茶水。” 吴香梅瞬间恍然大悟,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红晕,连忙说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书记,是我想偏了。”说完,她扭头看向旁边的李亚男,问道:“亚男啊,这个谈话顺序上有没有特别要求?” 李亚男忙上前一步,神色郑重地说道:“吴县长,林书记,谈话顺序没有明确要求,只要求县委班子全部谈,县政府班子个别谈,普通干部找两个代表谈。” 吴香梅微微点头,看向林华东说道:“林书记,那您就先谈啊,您先谈。” 林华东和吴香梅走出会议室,林华东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香梅县长,这到底谈的是什么事啊?” 吴香梅谨慎地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李亚男之外并无外人,虽然事情按规矩不能随意透露,但见四下无人,她还是凑近林华东,低声说道:“林书记啊,是这样,市纪委想了解县里关于庆合书记在工作作风和人事任命上的一些事情。” 林华东听到之后,神色十分淡然。对于张庆合,他个人是非常认同的。和李学武书记不同,两人虽与前几任相比都是实干型干部,但李学武为人太过刚硬,不懂变通,搞得县委班子同志间的关系十分紧张。而张庆合则是刚中带柔,柔中带刚,将各方面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他对老干部尊重,对班子成员理解,对下属同志照顾有加,在发展思路上也十分清晰。特别是去年搞高标准公路建设,若没有张庆合,临平必定会拖地区的后腿。 林华东背在身后的手抽出一只,在空中缓缓比画了一下,感慨道:“庆合书记来临平,那是临平之福啊。” 吴香梅对林华东的表态十分意外。在她看来,林华东的兄弟林华北就是在张庆合书记来了之后才入狱的。这次修铁路的事,虽然几位领导都没有明面上说过,但小道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铁路要穿过林家祖坟有县委的原因,俗话说“富不迁坟,穷不立碑”,已经有不少说法,传言县委是为了整林家的人,才故意让铁路这么走的。 林华东淡定地走进谈话室,淡然落座之后,对面的人问道:“姓名,职务。” 林华东十分平和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微微抬起下巴,缓缓开口道:“我是林华东,是临平县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 听到是林华东,谈话的人相互交流了一个眼神。他们身在市纪委,都清楚新来的一把手林华西,在临平县是个大家族,不少兄弟族人都是临平县的党政领导干部。虽然从外貌上两人差别很大,但听到名字“东南西北中”,便知道林华东就是林华西的兄长。 仅确认了姓名之后,众人的态度就客气了不少。其中一人说道:“华东同志啊,今天找您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张庆合同志在选人用人和重大事项决策时的状态和情况。” 林华东点了点头,说道:“我就直说吧。庆合书记作为县委书记,在选人用人上能够坚持党的用人路线,德才兼备,五湖四海。特别是我们提拔的干部,比如光明区的区长令狐同志,你们应该也知道,那就是庆合书记大力推荐的成果嘛。至于说庆合书记搞一言堂,我看也是没有依据的嘛。庆合书记大事小情都是与班子通气,与大家商量,虽然在有些时候果断了一些,但县委书记如果不果断不拍板,不拿主意,那这个班子怎么会有战斗力啊?” 林华东能这样讲,就已经算是对张庆合工作的肯定了。作为市纪委书记的大哥,林华东的表态比其他人的分量自然更足一些。 谈话的同志记录完之后说道:“华东书记,您说的我们都如实记录下来了,您看一看,没有问题,就在上面签个字。” 林华东笑了笑,说道:“你们,我还能不信任吗?”接过笔,看也没看,就在下面十分潇洒地写下了“林华东”三个字。 下午,谈话结束之后,郑成刚面色平和地听着谈话小组的工作汇报。听完之后,他微微点头,说道:“总体来看,临平县的干部群众对张庆合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嘛,更加说明这些举报信都是子虚乌有,捕风捉影。也是充分说明个别人想利用咱们纪检机关,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纪检是把利刃,必须牢牢地把握在党和人民手中,不能被这些人所左右。这样吧,整理一下,十分钟后和临平县委交换意见。” 临平县委会议室里,气氛庄重而严肃。墙壁上的灯管嗡嗡作响,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整个会议室照得透亮。 张庆合陪着郑成刚有说有笑地走进会议室,底下的干部都已按照座次整齐坐好。吴香梅紧跟在后面,看到郑成刚要落座,快走了两步,伸手将凳子拉开,脸上带着恭敬的微笑。郑成刚微微点头示意,在站定之后,吴香梅又轻轻地将凳子推了过去,以方便郑成刚舒适地落座。 吴香梅作为县长,能够主动为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拉凳子,也是放低了姿态。此刻的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虽然也是处级干部,但他代表的是市纪委,手中的事权自然不一般。换做平时,吴香梅自然不会主动去干服务员干的工作。 大家都落座之后,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神色严肃地说道:“同志们,下面我们开个短会,主要是向大家通报一下关于现任主要领导的一些情况。以正视听,避免大家以讹传讹。是这样啊,市纪委接到了省纪委转来的电话举报记录,主要反映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同志的一些问题,具体情况请我们的同志向大家做个通报。” 旁边的一位负责人忙打开话筒,看着材料,一字一句、完完整整的读了一遍。读完后,便看向纪委副书记郑成刚。 郑成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同志们,刚刚反映的三个问题,市纪委通过查阅资料、座谈交流、个别谈话等方式进行了初步核查,认为纯属是没有根据的诬告。现在可以明确告诉大家,张庆合同志政治坚定、为人正派,思想解放、视野开阔,具有很强的改革开放意识和开拓创新精神,具有很强的工作魄力和务实作风,带领全县干部群众讲实话,办实事,不回避矛盾,驾驭全局和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比较强,是一位合格,不,是一位优秀的、难得的县委书记。我可以代表市纪委明确表态,涉及到张庆合的举报全部属于诬陷。” 郑成刚十分严肃地环顾会场,目光如炬,继续说道:“同志们,此风不可长啊!对于制止和纠正这种恶意诬告行为,市纪委将采取一系列强硬措施。我们会深入调查诬告信的源头,不管背后之人隐藏得多深,都必将其揪出,依法依规严惩不贷,以儆效尤。绝不能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肆意破坏临平县良好的政治生态和改革发展环境。” 郑成刚的话掷地有声,吴香梅带头鼓起掌来。万庆峰环顾四周,看大家都在鼓掌,也只是缓缓抬起双手,跟着众人拍起了巴掌。 这时,郑成刚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道:“虽然此次调查证明了张庆合同志的清白,但我们也要反思,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诬告那?我看事情很简单啊,我看就是因为煤炭运输的事。我可以明确表态,煤炭运输的会议纪要我看了,这份纪要十分荒唐啊,难以想象,在我们改革开放之后还能出现如此违背商品经济规律的事,我们不仅要问,这是在照顾谁的利益啊。我也可以明确给大家表态,回去之后,我会向市纪委林华西书记汇报,依法追究相关人员的经济责任。大家都是内部同志,推心置腹的讲。罗正财同志现在精神失常,可以免于追究法律责任,但经济责任不该追究吗?给临平县造成了如此重大的损失,不该赔偿吗?简直乱来。同志们,我给大家表态,市纪委支持临平县委、县政府依法追缴相应费用,请大家提高站位,认清形势,积极配合县委县政府推动工作落实。我给大家讲清楚,如果有我们的领导干部牵扯其中,拒不配合县委开展工作的,市纪委依法追究相应责任。” 张庆合坐在下面,没有想到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有如此的风骨和担当,直接讲了自己不方便讲的话。邹新民坐在会议桌下,暗自感叹,幸亏当时自己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县长,在煤炭运输的事情上有那么一辆车的牵连,就算是退钱,损失也不大。 会议结束,送走郑成刚之后,大家各自回到办公室。县人大主任万庆峰径直来到了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直接就步履匆匆地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道:“新民县长,今天这事儿蹊跷啊。” 邹新民已经被纪委折腾了两次,胆子都要吓破了,心里想着要改邪归正,重新上岸。看到县人大主任万庆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心里就明白,老万来找自己,必定是说煤炭公司运输的事。毕竟当年大家心里都清楚,靠着在煤炭公司的关系,老万拿了至少有八九辆车。 邹新民此刻有意与万庆峰划清界限,便皱着眉头说道:“万主任,我实在想不通是谁会把这件事情捅到省纪委去啊!前几天,煤炭公司的人都已经讲了,只要把钱退了,什么事儿也没有,说不定追查下去,还要给一个纪律处分。” 万庆峰自然明白,邹新民在煤炭运输的事情上牵扯不大,事不关己,自然是高高挂起。他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新民县长,大家都是明白人,之前制定这个政策的时候,主要就是为了照顾县党政班子的领导,我印象中你也有一台吧。” 邹新民喉咙里不自觉地咽了个口水,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杯子,放在桌子上,赶忙说道:“万主任,万大爷,您记错了,我在煤炭公司从来没有拿过一分钱。当时就是我那大舅子他弄了一台,但从法律上来讲,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两个是属于两个不同的个体。” 万庆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心里很是清楚,当时就是自己给大家出的主意,名字千万不要写自己的,就找亲戚、舅子、老表的名字填上去。邹新民不认账,万庆峰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这种事情谁会上赶着承认自己在里面有股份呢? 他轻轻一笑,说道:“新民同志,今天开会讲了,要让大家退钱,你这大舅子的钱退还是不退呢?如果要退,我大概算了一下,一台车少说要退十万块钱。这个账很好算啊,就按郑成刚书记的算法,1000万,100台车,一个车就是10万嘛。” 邹新民心里清楚,这六七年下来,一台车从煤炭公司拿走的远远不止10万块钱,就拿油费来讲,当时报账基本上是有多少报多少,从来不设限。 车名义上又挂在自己舅子身上,邹新民心里也就不再那么紧张,故作淡定地说道:“万主任,我印象中您的亲戚也不少啊,我们这种肯定是少数服从多数嘛,就是真的要退钱,我那大舅子的工作,到时候我去做。” 万庆峰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说道:“新民啊,糊涂,可不能有退钱的这种错误想法。县委县政府做的决策失误,责任肯定是县委县政府来承担嘛,凭什么让我们个人来承担?今天郑书记讲的很好嘛,要依法追究罗正财的经济责任,这钱就应该让罗正财出。新民啊,你镜池大爷也是这个意见啊。” 邹新民听到“老爷子”这三个字,疑惑地问道:“您说的是邹镜堂书记?” “哎,邹镜堂书记是省部级的领导,怎么可能会插手这些芝麻小事?你镜池大爷难道分量还不够?他是这个态度,他的意思很明确,这个时候大家要团结一致向钱看。” 邹新民会意一笑道:“团结一致向前看,镜池大爷还是有格局的嘛。” 万庆峰看邹新民没有理解的意思,又用力地敲了敲桌子,说道:“不是往前的‘前’,是金钱的‘钱’。你说你镜池大爷都退了休了,不说考虑邹镜堂书记的影响,就凭你敬池大爷这老骨头,一个县纪委能拿他怎么办?公安机关能拿他怎么办?咱们也要考虑,‘请神容易送神难’嘛。新民同志,你可以不考虑我的意见,但镜池大爷的态度,你还是要尊重啊。” 邹新民心里暗自骂道:两个老狐狸,早知道当时也给你万庆峰找个小娘们,看看到底谁给谁面子。 邹新民嘴上却说道:“万主任,我明白了,放心,我去做一做我舅子的工作,请他务必和大部队保持一致。” 万庆峰满意地笑了笑,说道:“这就对了嘛,法不责众嘛,咱们都不是被吓大的,实在不行就拖上几年,拖到张庆合退休,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在去闹一闹嘛,万不得已,刀架在脖子上,咱们再退也不迟嘛,是不是?” 邹新民心里点了点头,说道:“万主任,明白了,您放心就是。” 万庆峰刚刚起身,邹新民又说道:“哎,万主任,我插一句冒昧的话,打听一下,你们家亲戚如果要退,退多少钱?” 万庆峰脸色微微一变,心里暗自盘算,自己家十台车要退上百万,这钱怎么可能往外退?随即又恢复了常态,轻描淡写地说道:“新民啊,我家那些亲戚的事,我还得回去好好梳理梳理,具体数目现在哪能说得清。咱们还是先把大方向定好,别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结。”说完,便匆匆离开了邹新民的办公室。 县委书记办公室里,窗帘半掩着,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线。张庆合和县长吴香梅两人在办公室里关起门,商讨着下一步的工作。 张庆合坐在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片刻后说道:“香梅,困难比我想象的要大呀,但效果比我预想的要好!这才两天时间,就有好几个电话打到省纪委,恐怕这只是一个开始,你我都要做好充分准备啊。幸亏今天是纪委副书记郑成刚,他的表态对我们开展下一步工作很有利。我提个原则,工作组先不派了,避免激化矛盾。” 吴香梅微微皱眉,有些不解地说道:“庆合书记,您之前的六点指示,其一就是要派出工作组,如今不派了,会不会让一些人觉得我们只是打雷不下雨啊?县里已经妥协了呢?” 张庆合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垂柳,说道:“斗争还是要坚持“有理有利有节”,妥协只是调整进攻的方向,撤退也只是为了更好的进攻。现在这个小团体已经抱成了团,那就晾一晾嘛。” “晾一晾,晾一晾是什么意思?” “香梅同志啊,现在已经给大家打好预防针,也算是出师有名了,关键就是找谁下手的问题了。贸然去动万庆峰,虽然有很大的震慑力,但毕竟影响不好。我还是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让他自己能够主动认识错误,交代问题,退还费用。” 吴香梅摇了摇头,说道:“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万庆峰的涉案金额较大,恐怕很难主动退回相关费用。” 张庆合微微点头,说道:“是啊,但我还是想主动给他一次机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让他认清现实,免得把咱们的大好局面,搞得鸡飞狗跳的。先把他放一放,他也跑不掉嘛。问题的关键还是在罗正财。罗正财装疯卖傻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保住家产免受牢狱之灾吗?市纪委郑书记已经提出来,要让罗正财承担相应的经济责任,这为我们打开了思路。我明天和学武商量一下,申请公安机关查抄罗正财的家产,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啊。如果一个腐败分子搞个装疯卖傻就能万事大吉,那我看纪委直接可以改成精神病院了。把他的不义之财收回来,我倒要看看罗正财还能不能演得下去。只要罗正财张个口,我相信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第597 章 市纪委不能插手 县委副书记、县长吴香梅坐在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对面,得知张庆合计划要查抄原县长罗正财的家产,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忧虑。她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钢笔,脑海中浮现出那句古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庆合书记,”吴香梅轻声说道,“查抄罗正财的家产?咱们县委要是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那什么了?” 张庆合转过身,眉头微微皱起,表情严肃而坚定。他缓缓走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说道:“香梅县长,说起来正县级领导干部被查抄家产的情况也不多见,我何尝不清楚这会得罪人。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要让已经吞进肚里的吐出来。但如果我们怕得罪他们,那就是对千千万万的贫苦大众的不负责任。市委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我若只想当好人,又何必不在平安县担任县人大主任兼组织部长,只管发帽子批条子?香梅啊,当领导干部就不能怕得罪人。特别是我们的国家走到今天这一步多么不容易,如果面对问题都选择视而不见,当老好人,不坚决惩治腐败,那临平县的改革开放还不如不搞了啊。我只希望能把这件事办成铁案,让大家从罗正财身上吸取教训,我老张一个人背个恶名没什么,以后你们年轻人的工作,就好干了啊。” 吴香梅用力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庆合书记,您放心,县政府坚定的和县委站在一起。” 张庆合微微点头,说道:“哎,这种事情,你就不要过多参与了。抓好三大工程和招商引资。这样,明天我去找尚武,还得和市纪委沟通沟通。他们不点头,这家产可不好查抄,毕竟罗正财被抓的时候是平安县县政协主席,正县级干部。” 吴香梅思索片刻,说道:“今天郑成刚书记的讲话很有分量。我看林华西书记和林华北略有不同,他是个讲大局、顾大体的领导干部。” 张庆合回忆起与林华西的几次交道,特别是上次林华西以煤炭局局长的身份到临平县来检查工作,印象深刻。“嗯,和林华北相比,此人颇为儒雅,我看还是有厅级干部的素养与觉悟。” 两人推心置腹交谈了许久。此时,在门口的院子里,钟潇虹拿着名册和麻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一起在门外等候。县委大院里颇为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树上的麻雀声。 陈光宇看着身着卡色风衣、内搭白色衬衫,领口系着一条精致小巧丝巾的钟潇虹,心中暗暗感叹。自从县长吴香梅到了临平县,整个临平县女干部的穿衣打扮似乎都有了品味,不再像以前那样土里土气。 陈光宇抽着烟,眉头微皱,心里暗自盘算。自己快五十岁了,如今注重干部年轻化,往上晋升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倒有随时退下来的可能。想到这里,他心里倒也坦然,毕竟这是大势所趋。如今,他只想着在退下来之前,能给组织提个要求,把刚毕业的儿子从乡镇调到县城,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钟潇虹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多年,对陈光宇这位老资格的乡党委书记十分熟悉。看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钟潇虹说道:“陈书记,您怎么也不问问张书记找您是干什么呀?” 陈光宇苦笑一声,神情十分淡然:“小钟部长啊,我最近在看曾国藩家书,曾国藩讲‘既往不恋,当下不杂,未来不迎’。我已经到了天命之年,组织上让我下,我就坦然接受。组织上喊我走,我拍拍屁股就走人。钟部长,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问与不问都改变不了结果嘛。” 钟潇虹笑着点了点头:“陈书记,您这个表态怎么感觉有点悲观呢?” “哎,潇虹部长,您误会了,没有一点悲观的意思,到了我这个年龄,就该有这个心态。钟部长啊,我听说组织部的老干局在组织干部夜校,要搞书法和绘画培训班。我前些年一直在乡镇,如今要退下来了,还是想着在文化和艺术方面提升一下自己,改革开放嘛,就是要与时俱进。” 钟潇虹露出敬佩的神情:“陈书记,您为乡镇付出了这么多,组织上肯定都看在眼里的。” 两人又等了十多分钟,办公室门终于打开,吴香梅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两人,她微微一笑,说道:“光宇同志啊,煤电厂的事情,你也要上点心啊,下周我去看看进度。” 随后,陈光宇和钟潇虹两人走进了张庆合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光影。张庆合看到两人进来,面带微笑地说道:“啊,都坐吧。” 陈光宇看了看座位,以往进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心里总会有颇多紧张。如今知道自己可能要退居二线,反倒心里没了负担,很自然地拉过一把凳子就坐了下来,等待着张庆合宣布自己政治生命的结束。 张庆合往椅子上一靠,问道:“光宇同志,知不知道这次找你来什么事?” 陈光宇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啊,咱钟部长只通知让我来,没说什么事。” 听到陈光宇并不清楚情况,张庆合心里对人事工作的保密性感到颇为满意,对钟潇虹说道:“潇虹部长,工作做得扎实呀!这样吧,我来谈一谈。关于你啊,县委考虑决定推荐你为临平县委常委、副县长,下一步继续主持麻坡乡党委工作。” 陈光宇听到之后,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以为是要被宣布退居二线,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 陈光宇马上挺直了腰杆,双臂放在桌子上,激动地说道:“张书记,这……张书记,您不是开玩笑吧?我都快五十 了。”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眼中满是疑惑与惊喜。 张庆合轻轻地拍了拍桌子,说道:“我都快六十了,不一样干县委书记。说完之后看向了钟潇虹道:潇虹同志啊,我们的干部都有一个误区,认为干部年轻化,就是所有干部都必须是年轻人,这个认识太片面了。年龄,只是干部选拔任用的一个因素、一个导向,并不是唯一标准。以后你们组织部们搞干部培训的时候,要把这个给大家讲清楚,让我们的干部理解党的政策。” 陈光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挠了挠头说道:“张书记,我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我一直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该退下来给年轻人让位置了嘛。” 张庆合微笑着看着陈光宇:“光宇同志,年龄从来不是衡量一个干部能否继续为人民服务的唯一标准。你在麻坡乡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县委相信你有能力承担更重要的责任。” 说完之后,张庆合目光坚定地看着陈光宇,说道:“光宇同志啊,县委决定推荐你担任县委常委、副县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下一步,麻坡乡要承担火车站和煤电场地建设任务,县三大工程的两个重要项目都落户麻坡乡,这是对你的信任,也是对麻坡乡干部群众的信任。任务很艰巨啊,通过前期的考察和你在工作中的表现,县委认为由你担任县委常委、副县长,兼任麻坡乡党委书记,更有利于火车站和煤电厂的建设。希望你能够主动扛起工作责任,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推动重大项目落地。” 陈光宇难以置信地看着县委书记张庆合,激动地说道:“张书记,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表态了。实话实说,在来之前我都认为自己马上要去二线了,没想到……真的是没想到啊!请组织放心,哦,请书记放心,我一定在县委的坚强领导下,团结带领麻坡乡的干部群众工作把做实做好。我一定不辜负您和县委的信任!”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光宇同志啊,有些细节上的工作,钟部长会给你交代,我就不再赘述了。工作上的事,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县委帮助解决?” 陈光宇本来想说没有困难,但想到林家祖坟的事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张书记,我不清楚您是否知道华东书记他们家祖坟的事。” 张庆合对林家祖坟和铁路线之间的冲突这件事心里是清楚的,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汇报过。张庆合不回避这个问题,说道:“光宇同志,整个铁路建设涉及到的类似事情非常多。我们要一视同仁,既要考虑当地的风俗,也要兼顾群众拆迁的利益。这件事情县委不好直接表态,两个方案,要充分让利益双方进行面对面的沟通交流。” 陈光宇微微皱眉,面露难色:“张书记,话是这么说,可林家在当地也有些影响力,这沟通起来恐怕不太容易。而且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可能会影响工程进度。” 张庆合拍了拍扶手,鼓励道:“光宇,主席讲过啊,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举个例子吧,水到了一定的温度会沸腾,但我眼前的桌子并不会。内因是决定因素,外因是影响因素嘛,关键是你自己面对困难如何思考和解决。工作有难度,但干什么工作没有困难?组织上将你放到更高的位置上,就是要你去解决更大的困难。麻坡乡这个事情,县委的目的不是在于你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而是要铁路顺利通车。至于利益双方的事,利益双方应该坐下来积极沟通嘛。” 陈光宇坚定地点点头:“书记!明白了,利益双方多沟通。” 张庆合的这番表态,其实是有意在照顾林家人的感情。按照规定和原则,就是要拆坟,但毕竟林华东是自己班子里的同志,而林华西又是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县委自然不好直接说要去动林家祖坟。 第二天,阳光明媚,春光甚好。县委书记张庆合早早地约了市公安局副局长、纪委书记李尚武,到了李尚武的办公室,墙壁上挂着三幅地图,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文件和资料。 张庆合神情严肃地说道:“老李,今天咱们得达成一致,然后再去找市纪委书记林华西。” 李尚武点了点头,说道:“老张,我本来就打算动罗正财,只是顾忌到临平县的稳定嘛。” 张庆合微微皱眉,说道:“现在看来,根本绕不过去罗正财,但老李啊,罗正财以前是市管干部,现在他的处分决定一直没有下来,招呼不打到位,又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把事情搞到省纪委去,懒得解释啊。” 李尚武点了点头,看了看手表,顺手一指,说道:“约的 11 点,现在过去差不多。” 此时,在市委大院里,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正在向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汇报昨天的临平之行。林华西的办公室宽敞明亮,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林华西正襟危坐,一脸认真。 林华西听了之后,十分诧异:“一个县级煤矿的煤炭运输,这几年就超支了 1000 万元?” 郑成刚说道:“华西书记,您以前是省煤炭局的领导,这种情况恐怕您都没有遇到过,真是触目惊心啊!这个罗正财真是胆大包天,贪欲膨胀。不得不怀疑里面有不可告人的利益输送关系。” 郑成刚作为市纪委副书记,并不知道林华西的亲弟弟林华北就是之前煤炭公司的负责人。 林华西心想,那个时候,华北应该还只是矿上的领导,并不是煤炭公司的一把手,这种事情虽有牵扯,但应该不大,主要问题应该是出自当时煤炭公司一把手老万的身上。 林华西沉思良久,说道:“可惜啊,罗正财已经精神失常,不然的话,对罗正财进行调查,肯定会有所收获。 郑成刚道:现在临平县的意思是对之前的费用进行追缴,最大程度挽回煤矿的损失?” 林华西听完之后,觉得难度太大。他随意地用手指敲着桌子,看似无意地说道:“追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这件事情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如果要翻旧账,难度不小,阻力很大啊。” 郑成刚说道:“林书记,我昨天已经表个态,这就是对张庆合的诬告。咱们市纪委是支持他们搞追缴的。” 林华西在省煤炭局当过多年的副局长,局长退休后又主持工作了近一年时间都没有转正。如今到了市纪委担任书记,他极为注重一把手的权威。林华西听完之后面有不悦,心想:这么大的事情,纪委副书记不知道先向一把手汇报,就擅自去表态,显然是在自作主张,想做好人,这是对自己不够尊重。更为重要的是,郑成刚直接表态张庆合是被诬告的,如此明目张胆地给张庆合站台,看来这个郑成刚也是看重张庆合背后的关系。 林华西脸色一沉,略显严肃地说道:“郑副书记,你也是老纪检了,起码的程序还是要遵守嘛。接到举报后要先核实线索,核实完之后要经过纪委常委会讨论之后才能确定是不是诬告。你说是不是?” 郑成刚看到林华西面有不悦,但并不惧怕,十分坦诚地说道:“林书记,我明白程序的重要性。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和张庆合同志进行了深入的交流,他一心为临平群众,是实实在在干实事的好干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被程序束缚住手脚,该果断表态的时候就得果断表态嘛。纪委本来就应该为愿意干工作的同志站台。作为市纪委分管业务的副书记,我认为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站出来支持他们。” 林华西眉头紧皱,语气加重:“郑副书记,我并不是说不支持张庆合嘛,我的意思是纪委的工作必须按照程序来,这是基本的原则嘛!” 郑成刚微微低头,缓和了一下语气:“林书记,我只是觉得,在面对这种明显的诬告和损害群众利益的事情时,我们应该更灵活一些,以实际行动支持那些为人民做事的干部。” 林华西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说道:“好吧,情况我都知道了。这样吧,老郑,你组织个文稿,我们还是要向市委做一个书面汇报。” 林华西本打算让郑成刚一起接待张庆合,但觉得郑成刚为人固执,也就不想多此一举了,便打发郑成刚去整理材料。 11 点钟的时候,张庆合、李尚武两人来到了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 林华西看到两人来了,笑呵呵的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握手寒暄之后,主动问道:“庆合书记,尚武局长,你们看是在办公室还是去接待室谈?” 张庆合看了一下,林华西的办公室非常宽敞,用沙发和桌子分割成了会客区、办公区,还有一个独立的休息区,外面有个小门,连着秘书的办公室。 张庆合说道:“林书记,客随主便啊,您安排。” 林华西淡然一笑,说道:“既然都是自己人,就不用那么见外,我们就在办公室谈。”说完之后,就有工作人员上了三杯茶水。 众人落座之后,林华西说道:“庆合书记,上次我去省城,镜堂书记对你积极争取铁路项目建设的事情十分赞赏,对你和临平县委县政府的工作是高度肯定的。刚刚郑成刚副书记也汇报了昨天关于你的核查情况,我已经明确表态,这就是对你毫无根据的诬告,你放心,市纪委会为你站台啊。” 几人客气了几句之后,张庆合便将来意和盘托出:“林书记啊,现在有充足的证据证明,罗正财应当煤炭运输的事承担赔偿责任,并且应该对他继续进行审查调查。我们也申请市纪委联合市公安机关对罗正财的家进行查抄,以尽量挽回临平县的经济损失。” 林华西听完之后,面色逐渐阴沉起来。他看了看李尚武,问道:“市公安局是什么意见啊?” 李尚武挺着腰杆汇报道:“华西书记,向您汇报,经过我们的观察和初步研判,罗正财此人有装疯卖傻的嫌疑,所谓的精神失常,很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林华西听完之后,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他思考片刻,轻轻的拍着大腿,说道:“尚武同志,你作为市公安局副局长、纪委书记,怎么能说出可能是在装疯卖傻这样没有根据的话呢?法律法规都有明确规定,对于这种精神失常的精神病人,不宜再进行调查,罗正财虽然犯了错误,但是他最基本的人权还是应该得到保障,包括庆合同志,我们不能对精神病人进行审讯嘛,这是违背法律法规、违背基本人权的。这是第一点。你们所说的要去查抄他的家产,我看也不妥呀。罗正财仅仅是做出了一个决定,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罗正财从中牟利,仅仅靠猜测就去查抄一个已经精神失常的病人的家,这个不妥呀。所以市纪委并不支持对罗正财的家进行查抄。” 张庆合和李尚武两人相互对视,都没有想到林华西会明确表态反对进行查抄。 李尚武心有不甘,继续说道:“华西书记,罗正财的行为十分蹊跷……” 话没说完,林华西就摆了摆手,说道:“尚武同志啊,这件事情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了。罗正财是被同监舍的人殴打才精神失常的。现在罗正财的家属还在不依不饶,市公安局为此可能还要承担赔偿责任,我和朝政书记昨天还在商量如何去做家属的安抚工作。这个时候你们就不要火上浇油了。就算罗正财是装疯,他现在有医院的合法手续,你说我是信医院权威的评估报告,还是信你们的猜测呀?尚武同志,庆合同志,你们要站在市委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嘛,啊,所以,我不会同意再继续对罗正财进行调查。” 在林华西的办公室里待了 20 多分钟,林华西的态度依然坚决,没有同意对罗正财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从林华西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李尚武感叹了一句:“这个华西书记,是在袒护罗正财嘛。” 张庆合感慨了一句,说道:“老李,不要这样说嘛,华西书记说的再理嘛。” 李尚武瞪大了眼道:在理?老张,我现在可是给你在打工啊,你怎么还替他老小子说话。 张庆合道:哎,老李,不要激动嘛,我们还是要坚持有理有利有节嘛,只要市委开除了罗正财的党籍和公职,市纪委不就管不了? 第 598章 高票通过 在市委大院里,阳光透过梧桐树上斑驳的树叶,洒下一片片光影。 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尚武和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从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出来后,神色略显凝重。两人并肩走到办公楼下面,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 张庆合微微皱眉,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坚毅,低声说道:“开除罗正财的党籍和公职,市纪委也就管不了了。” 李尚武微微点头,心中思索着张庆合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毕竟林华西身为市纪委书记,站在了所谓法律的制高点上袒护罗正财,市公安局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有些束手束脚。他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 十一 点半,说道:“现在 十一点半,要不我们上去找一下牧为?” 市委副书记邓牧为,分管组织和党群口的工作,在干部违纪处理方面有着很大的话语权。张庆合有些顾虑地说道:“没有提前打电话,也不知道牧为在不在。” 李尚武摆了摆手,说道:“上去再说,要是牧为不在,我们去找钟书记嘛。” 两人来到邓牧为办公室门前,看到门虚掩着。张庆合轻轻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肯定的答复后,两人推门而入。 邓牧为看到是李尚武和张庆合,脸上就露出了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过来,说道:“这个点过来,是要请咱老邓吃饭吧?” 三人相视一笑,几句玩笑话过后,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邓牧为提高声音喊道:“小程,泡茶,泡我老战友从四川带来的春茶。”接着,他微笑着看向两人,说道:“你们尝尝这个茶叶,我战友自己家里做的,市面上可不好买。” 不一会儿,小程端着泡好的茶进来,轻轻放在茶几上。张庆合端起茶杯,缓缓打开杯盖。顿时,一股袅袅的茶香升腾而起,茶水嫩绿明亮,清澈见底。张庆合轻嗅茶香,说道:“牧为啊,这茶闻着就不一般。” 邓牧为笑着摆摆手,笑着说道:“就是些战友家乡的土茶,没那么多名堂,不过味道还算醇厚。” 三人喝了几口茶,气氛渐渐融洽起来。张庆合放下茶杯,神色变得严肃,将此行的目的向邓牧为详细作了汇报。 邓牧为听完,微微点头,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深思,问道:“上千万的损失,老张,你这个算法算准没有啊?有没有详细的数据支撑啊。” 张庆合神情笃定,点了点头道:“我让煤炭公司拉出来了账,实际金额只会比这个金额高。” 李尚武在一旁补充道:“每天七八十台货车,再加上人工,这 1000 万确实不算多。” 邓牧为听完,一拍扶手,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愤怒与无奈,说道:“这个罗正财,真是丧心病狂啊!上千万的国有资产流失,这可是要判死刑都不为过。改革开放以来,有些干部丧失了初心,泯灭了良心,给党和人民的事业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他还想靠着装疯卖傻逃避法律的制裁,简直是把组织当猴一样耍呀!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留在我们的队伍里?我会向市委钟书记汇报,让市委尽快做出决定,开除罗正财的党籍和公职身份。” 李尚武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说道:“牧为,老张,这些天我一直在看这个案子的卷宗,经过我对这个案子的分析,我发现这个罗正财装疯卖傻不是偶然。咱们推测,按照卷宗中钟潇虹的说法,是林华北下的药,才让罗正财得逞。如今,林华北矢口否认,而罗正财装疯卖傻,强奸的事情就定不了罪。再说临平县上千万的资产流失,判林华北死罪都算不上过分。按照临平县报上去的材料,公安机关的调查已经处于终结,已经移交司法准备审判。按照这样推测下去,罗正财装疯卖傻,对林华北是最为有利的。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在林华西书记的授意之下,罗正财才装疯卖傻的呀?” 邓牧为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尚武,你现在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市公安局纪委书记,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这样没有原则的话,是不能说的。” 李尚武赶忙解释道:“唉,不会,今天又没有外人,我只是做一个合理的推测嘛。” 邓牧为其实心里也明白,按照李尚武的这个分析,再加上如今林华西如此袒护罗正财,确实存在这种暗中授意的可能性。邓牧为微微皱眉,说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不好妄加猜测,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钟书记那边我会去沟通,让市委常委会尽快确定开除罗正财的党籍和公职身份,为你们下一步开展案件调查扫平障碍。”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饭点。邓牧为站起身来,说道:“走吧,去喝碗羊汤,再过几天这羊汤就喝不到了,天热了喝着燥啊。” 李尚武笑着打趣道:“哎,牧为,老张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弄碗羊肉汤把我们打发了?不行,必须给我们加个羊蝎子。” 邓牧为爽朗地大笑起来,说道:“行,一人给你们加两个羊腰子,但必须都要吃完,不能浪费。” 与此同时,在林华西的办公室里,自从张庆合与李尚武离开后,林华西便将办公室门反锁起来。他坐在办公桌前,神情落寞,心中满是感慨与惆怅。如果真的重新审问罗正财,恐怕罗正财的心理防线必然崩塌,一旦将临平县的情况和盘托出,装疯卖傻的事情必将泄露,说不定华南也被牵扯进去。 正在他暗自神伤之时,突然听到了敲门声。林华西拿起了盖在脸上的《刑法》书,缓缓起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与不耐烦,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看到是林华南。 林华南一言不发地走进门,林华西又将门反锁。两兄弟坐在沙发上,沉默良久。林华西才缓缓将李尚武和张庆和来过自己办公室,要重审罗正财的事情告诉了林华南。 林华南一边听,一边默默抽烟,眉头越皱越深。待林华西讲完,他慢慢将烟头掐灭,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张庆合和李尚武,简直是乱弹琴啊!” 林华西无奈地说道:“乱弹琴的是华北,人家是正常的办案嘛。上千万的损失,换做我是县委书记,也不会善罢甘休。” 林华南心烦意乱的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说一说,怎么办? 林华西面露难色,说道:不知道咋办啊,所以才把你叫过来啊。 林华南沉思良久,眼神闪过一丝狠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说道:“这个时候,只有让罗正财……” 林华西忙打断道:“唉,哥,你这是干什么?让他装疯卖傻出狱,已经让我良心难安,你总不能让咱们兄弟也去杀人吧。” 林华南说道:“华西啊,我说的这个事情我考虑过了,我在精神病院那边有些关系,我只要稍微调整一下用药剂量,医生是有把握的。” 林华西一脸震惊,连忙说道:“哎,大哥,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我们都是国家干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容易,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怎么能走上杀人的不归路?不行,绝对不行!” 林华南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那你说怎么办?现在张庆合与李尚武明显是咬住不放了,一旦罗正财被重审,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不,你还好,我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毕竟装疯卖傻的事是我让人做的,四医院那边也是我在操办。” 林华西郑重的喊了一声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华北已经进去了,难道连你我两个人都要搭进去?还有,你知不知道一个临平县煤矿仅仅运输费儿一项就损失了超过上千万?这个你能说华北没有责任?就算买卖枪支和下药的事情,我们帮他摆平了,但这一千万的烂账谁去给他填? 林华南拍了拍大腿,说道:我是地区煤炭局的局长,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这都是罗正财为了给自己留后路,想着以后退休之后靠着这几台车也能日进斗金颐养天年才开的口子嘛,一切的关键还是罗正财,我看只有罗正财死了,临平才消停嘛,所有的账都可以推到他身上嘛! 林华西略显严肃的道:大哥,你是地区煤炭局的局长,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允许它发生?当时你为何不制止? 林华南瞥了一眼林华西,说道:华西啊,你在省城当官,大机关干部的素质都比较高,但是在市里,在县里就不一样了,煤炭局只管煤炭,以前计划经济的时候,还是有些话语权的,后来商品经济之后,煤炭局形同虚设,我们一个管条条的干部,人家管块块的县委书记,县长,怎么会给我们面子啊? 林华西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些事情,不耐烦的道:好了好了,话题扯远了,这样吧,晚上的时候把华东请过来,一起商量吧。 林华南有些不悦的道:算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华东也只是一个堂哥而已,如果在之前他愿意帮忙,华北的事情能落到如此境地,算了算了,你慢慢考虑考虑,我去找一下罗正财的家人,让他们把家产抓紧时间转移,不要等着公安机关来抄啊。 作为纪委书记,林华西非常想制止着一切,但此刻自己已经被牢牢的绑在这架车上,无法动弹,也只有极为无奈的摆手,示意林华南妥善处置,小心处理,免得再次引火烧身。 午饭过后的东原市,阳光越来越有了初夏的味道。市建委的办公楼里,市建委的党委书记周海英一反常态,中午没有出去应酬,而是准备着下午的党委会。面前放着的一杯茶水,热气袅袅升腾,桌面上的材料上写着七八项会议议题,而最为重要的,便是在二级单位设专职工会主席一职。 周海英微微皱眉,看向工会主席老鲁,问道:“意思是夏南平主任仍然不同意?” 工会主席老鲁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对,周书记。我跟夏主任足足谈了一个小时,他都没有松口,坚持要有一位班子成员兼任工会主席。” 周海英面色不悦,手中的钢笔在桌子上使劲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说道:“这个夏南平真的是一个老顽固。你说啊,如果每个二级班子增加一个领导岗位,就能解决十多个干部的待遇问题。工会是为职工谋福利的组织,设立专职主席也是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老鲁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周书记啊,我也跟他解释了很多,还拿上级的文件给他看了,可他就是坚持己见,说什么建设局改革建委,目的就是为了精简机构,提高效能,说精简机构不能只是嘴上说说。现在这事儿就这么僵着。就算上了党委会,他也会明确反对的。” 周海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愤怒地说道:“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无原则!要不是顾忌夏家老爷子也是老干部,我早就和夏南平翻脸了!” 老鲁赶忙劝道:“周书记,熄熄火吧。实在不行,这会咱们就下次再上,等到条件成熟再讨论吧。” 周海英坚决地说道:“不行!这样党委的权威何在?夏南平这是要凌驾于党组织之上啊!整个东原市,还没有人敢这样和我作对!正常上会!” 老鲁面露难色,说道:“周书记,党政一把手意见不合就上会,这恐怕不妥。我建议下次党委会再研究工会主席的事情,这期间我们再和老夏谈一谈吧。” 周海英态度坚决,回绝道:“不行不行!如果下次他还不同意,难道还要将就他?组织的原则就是少数服从多数!我已经和其他党委委员都沟通过了,大家都明确表态支持我这个方案。既然夏南平主任执意要和党组织作对,我看也没有必要顾及他的脸面。” 下午两点半,党委会准时召开。市建委主任夏南平走进会场,立刻察觉到氛围比以往要严肃许多。众人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后,便纷纷回避。 市建委党政一把手分设,在整个东原市的市直部门里并不常见。除了交通局,就只有市建委这样几个体量较大的部门实行了党政一把手分设。虽然大多时候两人的分工明确,但在工作中难免会有一些分歧。久而久之,大家便发现周海英和夏南平的关系十分微妙。若是开党委会,周海英必然是最后一个到;若是开主任办公会,夏南平则会故意迟到几分钟。 夏南平坐下后,看了看旁边周海英的座牌,又看了看表,已经2点 35 分,自己迟到了五分钟。夏南平心里暗自嘀咕:“这个周海英,这是在向我示威啊。”看着各位领导都不说话,夏南平也不好表态,便自顾自地翻起了桌面上的材料。直到又过了五分钟,会议室的门打开,周海英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党办的主任,端着茶杯和笔记本。 周海英进门后,说道:“不好意思啊,各位领导,刚刚市委组织部贾部长一直在跟我通话,所以这才耽误了几分钟。开会,我们马上开会。” 党委会最为核心的议题便是人事议题。在讨论了几个相对无关紧要的议题之后,周海英说道:“同志们,下面我们进行本次会议的最后一个议题,那就是讨论在二级班子里设立专职工会主席的事情。设立工会专职主席是为了保障职工权益,维护职工合法利益,更好地为大家谋福利的重要举措。上级既有文件支持,下面也有迫切需要,所以根据工会主席老鲁的请求,我们研究在二级班子里设立专职工会主席的事情。请大家发表意见。” 周海英说完后,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没有人带头表态,毕竟大家都清楚夏南平对这个议案持反对态度,带头表态自然就可能和夏南平唱反调。 工会主席老鲁见众人没有表态,场面有些尴尬,便主动说道:“各位领导,我说几句吧。现在上级越来越注重职工权益和福利的保障,不少单位的二级班子的工会主席都已经分设。虽然编委和组织部没有明确市直部门二级班子工会主席的身份和待遇,但在市直机关不少单位,二级班子工会主席和副职之间都是可以交流使用的。所以工会主席分设是一个潜规则,也是为大家谋福利的好事。” 周海英听完,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同志们,鲁主席说的非常中肯。大家还有没有意见?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按程序进行表态,在二级班子里尽快明确专职主席。” 说完,周海英环顾会场,各位成员都没有要发言的意思。这个时候,夏南平开口道:“好,同志们,我也来说几句吧。工会主席这个岗位确实非常重要,但大家也都清楚,现在市建委刚刚成立,建委机关和下属二级班子,领导干部都已经超编。有没有必要再单独设定一个工会主席呢?实话实说,我也想多设一个岗位,多照顾一批领导干部。但我们改革的目的就是要精简机构啊,现在都已经超员了,还要再设立专职主席,作为党委副书记、主任,我不得不怀疑设立专职工会主席的目的是否单纯。” 周海英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没想到夏南平在会议上会如此直接地反驳自己。他强压着怒火,说道:“夏主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设立工会主席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要维护和保障大家的权益。俗话说,既让马跑又不让马吃草,这种工作方法是不可持续的。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们都考虑过,但工会工作的重要性也不容忽视。职工的权益保障好了,才能更好地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我看这样,直接表决,同意分专职工会主席的请举手。” 周海英以职工谋福利为由增设工会主席,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和煽动性。其他几位委员见周海英和老鲁都举了手,也纷纷举起了手。 夏南平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自己没有举手,他不屑地哼了一句,说道:“我明确反对分设工会主席,请与会同志如实记录。” 周海英点点头,说道:“可以,如实记录。好,大家放下吧。同志们,我们高票通过了在二级班子里设立专职工会主席的事情。下来之后,各位领导按职责分工,抓好工作落实。好吧,散会。” 夏南平气愤地收拾着桌面上的资料,“砰”的一声将凳子往后一推,凳子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下午,周海英约了三位文史馆专家,专门来到一家迎宾楼,在客套一番后。小心翼翼地从大帆布包里慢慢掏出那尊青铜马,轻轻放在桌子上。 三位文史馆的专家看到后,便拿着手电和放大镜,仔细地端详起来。 三位专家反复观察了许久,不时交头接耳一番,最后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周海英见状,忙上前焦急地问道:“怎么,这个不是商周时期的?” 其中一位年龄稍大的专家,缓缓摘下眼镜,郑重地看了一眼周海英,说道:“周书记,我们几个虽然才疏学浅,但还是对青铜器略知一二。您这个东西造型精美,工艺精湛,特别是马腿内侧的焊接技术,很考验工艺,是个很不错的艺术品。” 周海英听完,点了点头,说道:“任老啊,我以前在文物鉴定上吃过亏,所以才把您请过来。您看这尊商周时期的青铜马,能值多少钱?” 任老先生微微皱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周海英,思索片刻后说道:“要是真的是商周时期的青铜战马,那是无价之宝,不能简单的用金钱来衡量它的价值。但您这尊,它是上周的工艺品。如此估算,五百块钱估计能买下一对。” 第 599章 朝阳同志批准晓阳同志发言 在迎宾楼的小包间里,气氛有些沉闷。周海英听到几位专家说青铜宝马是现代的工艺品,心情顿时变得极为复杂。他微微皱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甘与疑惑,双手缓缓拿起青铜马,顺着专家指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将马翻了个个儿。仔细端详着马大腿内侧那个所谓的焊点,目光中满是审视,可自己终究无法确定这个焊点到底是古代工艺还是现代工艺。 周海英缓缓抬起头,看向几位专家,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说道:“任老啊,你们再仔细看看。这个玩意儿可是我一位渊源颇深的朋友专程委托我请大家来鉴定的。按说他家底深厚,祖传的玩意儿,不应有假呀。” 任老先生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语气平和地说道:“周书记,您可以告诉您这位朋友,他这个东西绝不可能是家传的。如果不信,他可以拿着到任何文物所找其他专家去鉴定嘛。” 周海英心中不禁想起之前净面玉佛佛的事,心里顿时警惕起来,生怕这几位老先生也给自己设套。试探性地说道:“嗯啊,要不这个东西您拿走?再找几个人帮忙仔细看看。” 任老先生大手一挥,语气中带着些许自信与坦然,说道:“大可不必啊,海英。我的眼光,我还是有信心的。既然您不信任我们几个,我们再找人看也是徒劳嘛。您可以拿着这个东西,多问几个人嘛。但我可以明确告诉您,无论找谁,结果都是一样的。” 周海英本打算让几人一起吃饭的,可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一落千丈,哪还有心情吃饭?默默起身,伸手拿起包袱,将青铜马小心翼翼地包好,塞进帆布兜里,语气有些落寞地,挤出一副笑脸道:“任老啊,晚上有我在,你们反倒放不开。正好我晚上还有个接待,就失陪了。你们该吃吃,该喝喝,所有的费用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任老先生几人都是在文史馆做学问的老学究,本就不擅长在酒桌上迎来送往、阿谀奉承。既然周海英要走,寒暄几句之后也就没说什么。 周海英拿着帆布包,心情烦躁地来到车旁。伸手拉开后座车门,随手将东西扔到了车的后座上。 司机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愣,出于好心提醒道:“周书记,您不是说这东西精贵得很,您这随手一扔,万一碰掉个腿,那损失不就大了?” 司机跟随周海英多年,二人无话不说。此刻周海英满心郁闷,只是无奈地感叹道:“算了,反正这东西不是我的。” 司机发动车子,轻声问道:“周书记,咱们不吃饭了,现在去哪里?” 周海英心烦意乱,人在极度失望之时,内心满是疲惫与烦躁。往后一靠,头微微仰起,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说道:“回家,今晚回家。” 司机听了之后,微微一怔,毕竟自己跟着周海英多年,这个点回家吃饭的时候少之又少。但作为司机,其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就是除了开车,对所有的事情都不闻不问。于是,汽车缓缓拐弯之后,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只留下大街上汽油燃烧不充分的刺鼻味道。 与此同时,在市委大院的家属院里,那栋二层干部小楼在绿树掩映下显得格外静谧。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主动邀请堂哥林华东来到这里。林华东下车后,轻轻推开虚掩的门,看到林华西十分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林华西听到动静,微微抬起眼皮,见是林华东,微微弓起身,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说道:“大哥,这边坐。” 林华东快步走到沙发旁坐下,眼神中满是关切,说道:“华西啊,你还是要注意休息嘛。” 林华西揉了揉太阳穴,脸上写满了疲惫,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大哥啊,这不天气换季,感冒了,头疼得厉害。” 林华东微微皱眉,眼中满是担忧,关切地问道:“那去医院看了没?这季节交替的时候最容易生病了,你可不能不当回事儿。” 林华西苦笑着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哪有时间去医院啊,临平县县委书记老张被举报,东洪县的县长也出了问题,之前纪检业务上还有一些欠账,都要尽快调查核实清楚,不然该提拔的提拔不了,钟书记对纪检工作,都有看法啊。所以,实在抽不出空去医院。” 林华东坐下之后,看到林华西面前的杯子里只有半杯水,便伸手拿起水壶,轻轻为林华西添满水,然后端到他跟前,说道:“华西啊,多喝点热水。” 林华西微微抬起头,双手接过杯子,轻抿一口,缓缓说道:“哥呀,现在我的心病比身病要重啊。华北的事儿,法院走到哪个地步了?” 林华东微微沉思片刻,说道:“华西啊,华北的事,你没必要太过牵肠挂肚。我和省城的王律师见了面,私下里也组织他和县法院的院长一起吃了饭,这些都安排好了,无罪释放肯定没问题。” 林华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感激,说道:“大哥呀,您费心了。现在有突发情况,市公安局的李尚武局长和临平县的县委书记张庆合今天到我办公室来了,他们想着重新提审罗正财。这事儿你知不知道呀?” 林华东听到之后,微微一愣,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摇了摇头,说道:“不应该吧,罗正财不都精神失常,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他们还要重新提审罗正财?” 林华西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不是煤炭公司运输费用的事嘛,超支严重,县委认定罗正财应当负有领导责任,所以才考虑要重审罗正财。” 林华东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说道:“华西呀,按规定像罗正财这种持续犯病的精神病人,是不应该接受调查的,我印象中纪委和公安机关都有这一条规定。这个张庆合书记和李尚武局长凭什么对罗正财进行审查呀?再者说了,审查就审查嘛,就算对罗正财进行审查,和咱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嘛。” 林华西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说道:“大哥啊,你一直在临平县,应该比我清楚。罗正财做出的那个违规决定,其目的的背后自然是利益交换。华北一直在煤炭公司工作,虽然做出决策的时候,他不是主要领导,但直到去年,他可是煤炭公司的实际负责人呀。如果彻查下去,,以华北的品性,不用问我就知道,华北脱不了干系。这第二嘛,如果真的再把罗正财弄进去,估计华南大哥也要受影响啊。” 对于追究林华北的责任,林华东并不意外,毕竟当时林华北和县长罗正财关系非常紧密。但说到林华南难辞其咎,林华东就有些诧异了,他瞪大了眼睛,问道:“华南作为市煤炭局的局长,最多是负有一些监管责任,这事查不到他那里去吧?再说了,你又是纪委书记。” 林华西无奈地轻轻拍了拍沙发,苦着脸说道:“大哥,实不相瞒啊,罗正财装疯的事情是华南一手操办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住罗正财强奸的事,你知道,华北在里面,很不光彩。所以,一旦罗正财重新受审,就有可能将事情和盘托出。到时候你我二人又有何脸面在东原官场上和大家见面啊?” 林华东听完之后,一脸的震惊,瞬时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华南出的主意?” 林华西一脸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大哥,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血浓于水,兄弟情深啊,华南当时为了保住罗正财,也为了不让事情闹大影响到华北,就想出了这个装疯的主意。现在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李尚武已经看出来罗正财是在装疯卖傻呀,本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现在又节外生枝了。” 林华东听完之后摇了摇头,说道:“华西啊,这么说吧,公安机关要办一件案子,就看你较不较真儿。如果都已经知道罗正财是在装疯,那么突破罗正财只是时间问题,手段太多了,就看你想不想用、用哪种手段。” 林华西点了点头,说道:“大哥,所以我才把你从临平请过来,想听听你的主意啊。” 林华东摇了摇头,感叹道:“哎呀,华西,说来你可能不信,但不说又不行啊。这个事儿,和祖坟有关。以前没说通火车的时候,咱们林家顺风顺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这事儿,还是得往祖坟上面靠啊。保不住咱们家的祖坟,我看这事就复杂了。实在不行,我建议找个仙儿问一问。” 林华西有些诧异的看着林华东,疑惑地问道:“找什么?找个仙儿?” 林华东解释道:“哦,就是能掐会算的。我听说在油坊大集上有个瞎子算得特别准。这样明天我请个假,专程跑一趟油坊算一算,请人家给个破解的办法。” 林华西毕竟是受过多年教育的领导干部,是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尴尬地一笑,说道:“大哥,我们都是领导干部,怎么能信这些牛鬼蛇神呢?” 林华东说道:“哎,华西,这你就不懂了。县人大主任老万说,明天一早就要去烧高香。邹镜池,那是邹镜堂的亲哥,听说也经常往那瞎子那儿跑啊。人家官儿比咱们当的大,人家都信,我觉得咱们了解了解当个参考嘛。这样你不好出面,我请你嫂子,让她代表咱们几兄弟把心意搞得大一点,心诚则灵,会有效果的。” 林华西听完之后,微微皱眉,心里暗自思忖:怪不得临平县发展不起来,党政领导班子里多数干部竟然信奉一个麻坡乡的算命瞎子,说出去真是丢人啊。 林华西说道:“大哥,你在政法机关多年,我还是想听一听正儿八经的建议。现在我感觉已经无路可走啊。” 林华东内心之中其实已经不太想管林华北的事情,但看着林华西实在是焦虑无助,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华西啊,有句俗话说得好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自从市委将张庆合、吴香梅、李朝阳调到临平目的就不单纯的是搞建设嘛,如调县长和书记也就算了,如今是公安局长也换了,目的就是要收拾人。罗正财肯定是在劫难逃。现在和临平本土干部扳手腕的不是张庆合、吴香梅,而是市委,是组织啊!他们要实现的都是组织的意图。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只要组织较个真,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林华西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市委把平安县三个干部调到临平,绝非偶然。如果仅仅说是为了改革开放,哪个干部不支持改革开放呢?看来大哥就是大哥,看问题看得透彻。” 他微微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敬佩,看着林华东,说道:“大哥,这话说得深刻,现在看来是市委要动临平啊。” 林华东倒也实诚,十分平和地说道:“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你大嫂说的。” 林华西一听是大嫂说的,眼睛微微瞪大,撑起身体,略带感慨,片刻之后尴尬笑道:“唉,咱们几个爷们儿还顶不过大嫂一个人看的透彻呀!” 林华东接着说道:“所以啊,华西,你再采取任何措施都是于事无补,也只能算是拖延时间。现在我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罗正财的家属向上面反映,就说罗正财发病期间,公安的人还要对其进行调查。这样,咱们县政法委倒是可以干预一下,你也可以以市纪委的名义要求临平县公安局在办案的同时,要先遵守法律嘛。” 林华西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又感慨了一句,说道:“现在看来,一切的关键就是在罗正财啊。” 林华西本来想给林华东透个底,说林华南有要通过医院的手段,让罗正财彻底闭嘴,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林华东是堂哥,不是亲哥。 而此时,林华南则在一家隐蔽的饭店里,正与市第四人民医院院长一起吃饭。饭店里灯光昏暗,周围的食客们低声交谈着,氛围神秘。林华南和院长两人凑得很近,窃窃私语了许久,在推杯换盏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 时间悄然流逝,第二天,阳光明媚,天空湛蓝。临平县组织各乡镇和县直有关部门到平安县交流学习。一行人乘坐着大巴车。 吴香梅坐在车内,心情不错,这次来算是回娘家,平安县给予了高规格的接待,县委书记郑红旗、县长孙友福全程陪同。一进入平安县,整洁的街道、热闹的集市,处处都展现出蓬勃的发展气息。 一行人来到环美公司,接着又参观了几个人发家庭式产业作坊,看着作坊里的人们熟练地操作着,众人人不时点头称赞。 参观完之后,双方来到县委会议室召开座谈会。会议室里,窗明几净,众人落座也是满满当当。 吴香梅微笑着说道:“尊敬的红旗书记、孙县长,这次参观考察,本来计划是由张庆合书记带队,但因为有市委领导到我们临平县调研,所以庆合书记就委托我带着我们临平县党政班子来到平安县拜师学艺啊。” 郑红旗听到吴香梅用 “拜师学艺” 这个词,脸上微微一笑。微微向前倾身,说道:“同志们啊,同志们,我一直在思考,香梅县长到底来向我们学习什么?咱们平安县又有什么让咱们临平县来学习。市委、市政府对临平县就是偏爱呀,三天两头给临平县送政策、送资金、送关怀。但临平县的同志没有恃宠而骄,反倒是保持了谦虚务实的态度向我们学习。同志们,从经济数据来看,好像我们是比其他兄弟县跑的快了那么一点点,但也就是这么一点点,临平县委、县政府就能认识到自己存在的差距和不足。啊,你看今天,党政代表团五六十人都要到我们这里来学习。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一种危机感。实话实说呀,看到咱们临平县的干部朝气蓬勃,精神抖擞,充满干劲,我感觉到更应该学习的是咱们平安县的干部。没有居安思危,没有忧患意识啊。这倒不是担心临平县的发展之后超越了平安县,而是说我们平安县的干部躺在历史的功劳簿上,沾沾自喜,洋洋自得,而耽误了平安县的发展。” 说完之后,轻轻敲了敲桌子,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肃,说道:“同志们啊!要拜师学艺的不是咱们临平县的干部,而是咱们平安县的干部呀,大家一定要认真学习,学习香梅县长和咱们临平干部这种危机意识、忧患意识,把心思和精力放在平安县的“五个建设”大局上来。” 吴香梅听完之后,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笑呵呵地说道:“红旗书记说的很是片面啊,市委,市政府将红旗书记放到平安县,就是对平安县的最大关心。市委领导不来,那是对平安县放心;市委领导常来,那是对我们有所担心呀,担心我们与平安县的发展差距越来越大呀。所以,我们今天是十分虔诚的向咱们平安县学经验、学技术、学管理、学理念。现在我们只能说平安县需要我们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一天时间太短,我们既学不会,也学不完。希望红旗书记敞开大门,让我们多抄点作业啊。” 郑红旗听完之后,会心地一笑,说道:“香梅县长啊!其实临平和平安的交流一直在进行之中。云飞副县长一直在牵头双方合作的饮料厂项目,进展顺利。我们马军副县长和新民副县长负责的土地置换项目也在有序进行,咱们共同建设的干线铁路项目,也已经纳入正式规划。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平安县必须把所有的产业和技术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请咱们临平县的干部来指导,虚心接受建议。同志们!临平县和平安县具有很强的互补性,只有合作共赢,才能相互成就。好吧,下面请具体负责业务的同志开展工作交流。” 吴香梅微笑着说道:“那我们就按照红旗书记的指示开始具体的业务交流。啊,满仓同志,你是县委常委、城关镇书记兼工业园区的书记,我看你今天一直在和平安县的干部交流,有什么想问的,再向咱们平安县的干部虚心请教。” 梁满仓身为县委常委、城关镇书记兼任县工业园区书记,他微微起身,表情略显拘谨,说道:“尊敬的各位领导,根据会议安排,我想请教一下,咱们平安县城关镇和工业园区作为平行区域,城关镇又有自己的工业区,在招商引资上实际存在竞争关系。县委、县政府是如何处理企业的落户问题,在土地政策、利税返还上面,是否是统一标准?” 既然问到了县政府的业务,郑红旗只是微笑,并未表态。这个时候,自然是县长孙友福站起身来。 孙友福环顾左右,目光沉稳而坚定,说道:“这个问题,就由我们的副县长、城关镇党委书记邓晓阳同志来回答。 话音刚落,平安县干部的目光就落在了我的身上,香梅县长见状,就笑着道:怎么?大家的意思是让朝阳同志先批准晓阳同志的发言…… 第600 章 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众人听了吴香梅县长的话之后,脸上都带着微笑,眼神交汇中传递着一种默契。晓阳只是面带微笑地看了一眼众人,然后淡然一笑,心中明白,吴香梅虽是开个玩笑,但在这个场合,无论同意还是不同意发言,都不太合适。 晓阳微微挺直了身子,语气平和地说道:“我和朝阳同志都落实红旗书记、香梅县长的指示。朝阳同志担任过安平乡的乡长,负责过招商工作,在招商上比我还有经验。我回答的如有不足,请朝阳同志补充,我们共同把红旗书记、孙县长和香梅县长的指示落实好。” 说完,晓阳目光转向吴香梅,接着说道:“香梅县长对咱们城关镇和工业园区的发展模式是清楚的。城关镇工业园区和县工业园区虽然属于平行区,但在功能定位上略有不同。城关镇工业园区主要靠近县城,人员比较密集,非常适合以劳动力为主的工业企业;咱们县工业园区地广人稀,但配套齐全,交通便利,非常适合以机械为主的企业落户。税收政策和土地政策方面,县里制定了统一标准,各乡镇和工业园区都是按照县委、县政府的指导意见进行签约,其实相差不大。在我看来,两者之间并不是竞争关系,而是给了企业更多的选择。” 梁满仓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晓阳县长,你这个说法呀,确实是打开了我们的思路。在项目现场汇报之前,我们一直没有单独成立工业园区,就是担心工业园区与城关镇工业区靠得太近,单独成立工业园区意义不大。所以,就在城关镇工业区的牌子上加挂了县工业园区的牌子。但在实际操作中啊,就给人一种感觉,认为咱们临平县没有独立的工业园区,对招商引资不够重视。” 吴香梅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拜师学艺,重点在学,关键在做。既然平安县已经取得了实际的成效,我看我们回去之后也要研究单独成立临平县工业园区的问题。”之后环顾左右,目光坚定地说道:“大家继续,把握机会,继续虚心请教。” 会议一直热烈地进行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六点钟。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给大地染上了一层橙红色。大家又讨论了一个多小时,吴香梅看了看窗外,此时华灯初上,夜色如水,月亮已经高悬于夜空之中,洒下银白的光辉,给大地披上一层朦胧的薄纱。点点星辰分立银河两边,好似在俯瞰着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 郑红旗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笑着说道:“同志们!刚刚香梅县长已经做了指示,像这种相互交流的座谈会以后,我们要经常搞。大家也不要想着一次性就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完。我们略备了薄酒,大家在饭桌上一边吃一边聊。” 郑红旗发了话,众人也自然安静了下来。吴香梅说道:“同志们,今天的学习收获很大,解放了思想,开阔了思路,为我们做好下步工作,提供了很好的参考意义。但我们‘走出来’远远不够,还要‘请进去’现场指导。恳请红旗书记、友福县长,安排咱们人发企业、地毯制造企业,能够到我们临平县传道授业解惑,扶上马送一程,让平安县的好经验、好做法,在临平县结出硕果啊。” 郑红旗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香梅县长啊,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说完之后,他看了看旁边的张云飞,轻轻用手一敲桌面,说道:“云飞同志,你现在代管工业,也一直在临平县搞饮料厂建设。下来之后,你和临平县的同志具体对接,请他们列出需要我们提供支持的任务清单。记住我说的是任务,是责任,我们坚决落实好香梅县长的指示。” 吴香梅赶忙说道:“红旗书记,您这是又在批评我不懂规矩啊。” 红旗书记淡然一笑,说道:“哎,咱们有的,临平县就应该有;咱们没有的,临平县需要,我们也会慷慨解囊嘛。就比如咱们平安县煤电厂的建设,现在正在积极地向市委、市政府和省计委、省电力局进行汇报,争取将平安县煤电厂建设纳入明年的八五计划。我和庆和书记也是达成了共识。平安县搞煤电厂建设,离不开临平县的支持,虽然市面上不缺煤炭,但电厂离不开稳定优质的煤炭供应,这就需要临平县提供保障了。” 散会之后,众人来到县招待所进行招待会。会议桌上,大家谈得愉快,酒桌上的氛围就更为热烈。灯光下,人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酒杯碰撞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只记得邹新民和马叔两人喝得不少,吵吵闹闹的,一直在那里各算各的人口账。 招待所离县人民医院家属院不远。晓阳醉醺醺地刚出门走了不远,脚步摇摇晃晃的,但越走步伐越快。到了拐弯的胡同口,晓阳突然做了个扩胸运动,舌头有些打结地说道:“三傻子啊,姐,再喝就到位了。” 我看着晓阳没有恢复往日的常态,说道:“你这个,回去要早点睡了。” 晓阳瞥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屑,说道:“咋,看不起姐,回去在开一坛,姐跳个舞给你助助兴。” 我忙看了四周无人,慌忙道:走吧走吧,回去我给你表演刺杀操。 和煦的夜风吹在脸上,轻轻吹起了晓阳的几缕碎发。月光下,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扶着晓阳,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走。晓阳看四下无人,便解开了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我的脖子上,笑着打量了我一眼,说道:“三傻子,你说姐和钟潇虹谁漂亮?”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晓阳,你怎么能问如此幼稚的问题?钟潇虹怎么能和你比。”晓阳又要开口,我马上接着说道:“不要问,吴香梅也没办法和你比。” 晓阳听了后,眉毛一挑,嘴角上扬,眼光一飘又是些许嫌弃,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醉意朦胧地说:“三傻子,你这么讨好姐,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奖励你嘛。”说完,她抓起我的手,加快了脚步,说道:“姐看你现在非常有感觉,走,咱们回家。” 这些天来,县人大主任万庆峰总是忧心忡忡,无缘无故地莫名烦躁。第二天一早,约了人大的老主任邹镜池,两个人一起到麻坡乡老瞎子那里去算命。 汽车在乡间小道上缓缓行驶,两旁的树木飞速后退。万庆峰坐在车内,望着窗外,心中烦闷。 下车之后,对邹镜池说道:“邹老啊,油坊乡的烧鸡可是不错,一会儿算完卦之后,咱们就去大集上整两个烧鸡,要两个炒菜,吃完午饭之后再慢慢回去。” 邹镜池之前担任县人大主任的时候,临平县的各个乡镇不知来了多少次,麻坡乡也是时常光顾的地方。他抖了抖衣服,跺了跺脚上的皮鞋,说道:“麻坡乡也有小半年没来了,你说到这个烧鸡,我倒还感觉有些饿了,中午的时候就在麻坡吃烧鸡。” 汽车就停在了老瞎子算命的地方不远处。两人下了车,朝着那个地方走去。路边的野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万庆峰说道:“说起这个老瞎子,在十里八乡也是一号人物。不行医不看病,房间里却挂满了锦旗,有不少还是东原市和其他县里送来的。” 邹镜池背着手,对于这种问卦算命的事,他只是抱着好奇的态度来看一看。毕竟自己的兄弟是省政协主要领导,别说是临平县委、县政府,就是东原市委、市政府,又能拿自己如何? 两人还没有进门,就看到门口停满了自行车。抬头张望了一眼,只见大院儿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足足有三四十人之多。这个时候,一个妇女看到两人进门,便径直走了过来,直接问道:“你们是算卦?” 万庆峰本是表情不屑,但心里想着有求于人,也就态度和蔼地点了点头,说道:“啊,我们来问个事。” 这妇女随手掏出一个草纸小本,写了个“38,39”,然后指了指下面,说道:“你是38,你是39。一会儿算完不收钱,你们自己看心意给。”说完之后,也不再招呼两人,便自顾自地离去喊号去了。 邹镜池满是好奇地走了进去。只见老先生双目失明,皮肤粗糙,面色略显丑陋。背后的桌子上摆满了鸡鸭鱼肉,中间还点着三支清香,背后的神龛上供着不知道是什么神仙。 老先生说话不多,一个人最多也就五分钟。虽然不提收钱,但每个人还是一元两元的往里面塞,个别的也有五元十元。邹镜池看了一会儿之后,走到院子里,轻声对万庆峰说道:“饿不死的手艺人啊,刚刚有人直接塞了十块钱呀,一天要是看50个,怕是要挣一两百块钱,这个收入比市委书记还高多了。” 万庆峰专门打听过才来的,经验很足,说道:“老神仙只看上午,下午不看,一天最多看50个人。咱们再晚来一会儿,今天就只有打道回府了。” 正说着,司机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两个马扎。马扎上面的黑色油迹已经包浆,破旧的麻绳拧成一股,还沾着些泥污。司机把马扎放在两人面前,说道:“领导,先坐会儿吧,这地方人多,得等上一阵儿。” 邹镜池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说道:“你们坐吧,我还不累。” 邹镜池不坐,万庆峰自然也不好坐,只有陪伴着。这个时候,一个小伙子走了过来,看了看空着的凳子就要搬走。 万庆峰忙说道:“哎,看不见有人啊。” 这小伙子抬头看了看两人,说道:“你们坐还是不坐?你们不坐还不能让我们坐。” 司机跟着万庆峰多年,看到有人和领导说话如此不恭敬,马上上前说道:“怎么说话呢?你规矩一点,小心我收拾你。” 这年轻人撇了一眼司机之后,说道:“外地来的吧?在油坊乡,没有人敢跟我这么说话。” 这司机很不屑地笑了笑,说道:“在临平县,也没有人敢和我这么说话。” 年轻人倒也不理会,拿起马扎,挑衅地看着司机说道:“怎么着?兄弟想打架?我看你们三个也不要算命啊,我直接给你们算了,有血光之灾。” 万庆峰听到之后,马上说道:“你这年轻人会不会说话?” 这年轻人顺口说道:“别,怎么?想以多欺少啊,别看你们穿的人五人六的,我们家不是没有坐汽车的人。” 万庆峰还想上去理论,毕竟在整个临平县,县长和书记是外地干部,县政协主席空缺,整个临平县正县级干部也就自己是本地人,自然不惧怕任何领导干部。他说道:“小伙子,你也是干部家庭,你家里人现在身居何职呀?” 年轻人哼笑一句,说道:“听说过陈光宇没有啊?” 万庆峰和邹镜池对陈光宇这个名字都非常熟悉,是个没什么背景的乡镇干部。万庆峰说道:“陈光宇,陈书记嘛,听说过。” 年轻人马上说道:“县委常委,副县长,怎么样?老头,比你的官儿大吧。” 万庆峰还没说话,这司机吐了一口痰,说道:“妈的,我还以为多大个官儿。你回去告诉陈光宇,我是县人大的马彪。” 这年轻人一听,这个叫马彪的,对自己的二叔陈光宇直呼其名,心里就有些胆怯,将凳子放下之后,扭头就走了。 万庆峰背着手,略带无奈地说道:“邹老啊,你看现在的人事工作都成了什么样子。如果真的如刚才那个小伙子所讲,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社会群众都知道了,现在的县委县政府眼里根本没有咱们这些老人啊。” 邹镜池已经离开县人大岗位四、五年了,所有的心思只想着多挣个钱,对什么县委、县政府的并不关心,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老万啊,放宽心嘛,马上要退下来,挣钱要紧。” 听到邹镜池这样讲,万庆峰的心态平和了不少,背着手说道:“我印象之中这个陈光宇老家就是这个油坊乡的,刚才那个人应该是陈光宇的亲戚啊。” 两人又聊了半个多小时,过了11点才排到自己的号。万庆峰是38,邹镜池是39。万庆峰自然想着让邹镜池先算,邹镜池客套几句之后,也就坐了下来,将号递了过去。 那妇人一看,白了一眼,说道:“起开,让38号先来。” 万庆峰马上说道:“哎,谁来谁后没关系,是我主动让我老哥先来的。” 这妇人说道:“爱看看,不看就走啊,不要犯了老神的规矩。” 邹镜池有点尴尬,双手一拍大腿,便站了起来,说道:“庆峰,你先,你先。” 待万庆峰坐定之后,老瞎子开始说话,声音低沉,略带沙哑。问了万庆峰的年龄、姓名、生辰八字、家庭住址之后,就说了句:“破财方能免灾啊。” 万庆峰看了看邹镜池,又问道:“老神仙啊,您说的这个破财免灾要破多少财才能免灾呀?” 老瞎子沉思良久才说道:“刚刚是不是与人吵了一架?” 万庆峰道:“算不上吵架,有些误会。” 老瞎子淡淡地说道:“多结善缘吧。” 万庆峰疑惑地问道:“哎,哦,您看我这个,该怎么……” 旁边的妇人说道:“老神仙已经说过了,一个是破财免灾,第二个多结善缘。好了,下一位。” 邹镜池在一旁也皱着眉头,显然对这老瞎子的话有些怀疑。他忍不住问道:“老神仙,我和他问的是一样的,我这个是不是也是多结善缘、破财免灾啊?” 老瞎子听了听声音,皱了皱眉头,良久之后说道:“你根本不信,既然不信,也就没有必要再算了,你们回去吧。” 邹镜池赶忙说道:“老神仙,我信,我真的信,您就给我也算算。” 老瞎子咧嘴似笑非笑地说道:“既有不信的念头,再算也不灵了。”说罢,摆了摆手。旁边的妇人就喊道:“40号。” 老瞎子伸了伸手,感慨了一句:“这是最后一个了。” 邹镜池看了看万庆峰,两人对视一眼,颇为尴尬。邹镜池还是从兜里掏出了十元钱,放在了面前的纸箱里。万庆峰见邹镜池放了钱,也只有跟着从兜里掏出钱,放进了纸箱。 下午的时候,万庆峰越想越气,觉得在油坊乡丢了面子,也觉得这个所谓的老先生就是在招摇撞骗。思索再三之后,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油坊乡党委书记秦慧艳的号码。他没有客气,直接说道:“秦书记啊,你怎么搞的啊?我听说油坊乡现在有人大搞迷信活动,用算卦占卜的方式大肆收敛钱财。你们乡党委政府,要主动扛起工作责任,我限你一天之内把那个算卦的瞎子给我关了。” 秦慧艳接到电话,一头雾水,心里暗自嘀咕,县人大主任一般不会干涉乡镇工作,怎么无缘无故的和一个瞎子较起劲来。但既然领导开了口,秦慧艳自然也不好拒绝,就满口答应道:“万主任,您放心,我马上安排人去看一看。” “不是安排人去看,是你亲自去看。调查清楚之后,以专题报告的形式报给县人大。”万庆峰严肃地说道。 挂断电话之后,秦慧艳不敢耽误,立即通知了乡长,让乡长通知了村支书和几个村干部,还带着派出所的人一起去了瞎子的家里。到了那里,却发现瞎子家里早已闭门谢客,家里的锦旗横幅早已收拾一空。问了一大圈,才知道上午的时候,老瞎子就算到了下午会有麻烦,已经收拾东西回农村去了。 跟着来的乡长摸了摸头,一脸不可置信的道:“秦书记,是瞎子算出来了,还是走了风声?” 秦慧艳无奈地说道:“你问我,我会算啊?回去整理一份报告,咱们两个亲自到县人大当面向万主任汇报。” 与此同时,在市委大院的办公室里,林华南和市医院的领导碰面之后就有了主意。凑着中午的时间,他来到了林华西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窗帘半掩着,光线有些昏暗。林华西额头之上打着一个湿毛巾,看到林华南进来,也没起身,闭着眼睛问道:“给罗家人说了?” “哎呀,没找到罗家的人。问了好几遍,听说是自从罗正财嫖娼被抓之后,家里人就没脸在家属院待下去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们回哪里去了。”林华南无奈地说道。 林华西闭着眼睛,叹息道:“丢人啊,正县级的干部,马上 60 了,丢人啊!” 林华南关切地问道:“你吃药没有啊?” “嗯,办公室主任把药送过来了,吃了之后感觉浑身无力,这烧倒是快退了。”林华南说道:华西啊,我昨天和四医院的见个面,他们给了我一个建议,说精神病类的药物,精神病吃了能够稳定情绪,但正常的人吃了,反倒会情绪异常,而且长期服用这种异常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只要在罗正财吃的药丸里面加点特殊的药物,假精神病就会变成真的精神病,到时候谁还能说罗政才是装疯卖傻那,一切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呀! 第601 章 要冷静分析 在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而沉闷。林华西躺在办公椅上,听到林华南说要在罗正财的药中加入精神类药物,长期服用后可能使假精神病变成真的精神病,则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有些疲惫地看着林华南。 林华南见林华西有了反应,眼神中满是期待。忙搬开办公桌前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说道:“华西啊,你想,现在罗正财关在精神病院里,除了知道内情的几个人,谁能说他是真疯还是假疯?病人在医院本就需要吃药,药量多少由医生控制,医生按照治疗精神病的方式给他治病,我们能有什么错?这就叫假戏真做,瞒天过海。” 林华西听完,微微前倾身体,伸出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说道:“这个主意比你之前要弄掉罗正财的那个想法好多了。” 林华南连忙说道:“唉,我说杀人也不过是气话而已,咱们这身份和地位,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华西,你觉得这个思路怎么样?” 林华西扶着额头,又缓缓躺在椅子上,陷入沉思。片刻后,说道:“为了华北的事,我们已经违反了党纪国法。你是正县级的煤炭局局长,我是副厅级的纪委书记,如果事情败露,我们有何颜面面对组织?面对群众?” 林华南知道自己这个兄弟一直在省城工作,接触的都是素质高、水平高的领导干部,总是站在党纪国法的角度考虑问题。也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华西啊,你想过没有?如果连华北这样的亲兄弟都置之不管,我们如何面对家人?百年之后又如何去见父母?对家人都没有感情的干部,我不信他对群众能有感情。华西啊,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羽毛’连亲兄弟都不顾了吧?” 林华西本就在纠结与犹豫之间,听到林华南的这番话,内心一阵纠结,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则缓缓坐直身子,双手撑着额头,目光凝视着桌面。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仿佛在为林华西的内心挣扎打着节拍。 林华西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了。医院里那个人靠得住吧?” “放心,是你嫂子那边的实在亲戚。再说,本来药量多少就是主治医生自主的权利。到时候罗正财真的疯了,谁又能查得出来?”林华南胸有成竹地说道。 林华西双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看林华南,问道:“这药发挥作用要多长时间?” “具体的我没细问。不过按照他们的说法,估计和药量有关系。”林华南回答道。 “和药量有关系。现在市委办公室已经打来电话,要求市纪委尽快完成对罗正财的处置程序。罗正财处置完之后,市纪委就没了拿捏他的办法。这次纪委常委会不研究,下次的纪委常委会就必须要研究了。也就是说,你最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林华西说道。 林华南作为市煤炭局党委书记、局长,对党委工作很清楚。他知道纪委会研究过后,还要拿到市委常委会上研究,这中间估计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他想了想,说道:“吃药吃一个月,我看罗正财肯定也就彻底疯了。” “哎,有个问题,罗正财如果不吃药怎么办?”林华西有些担忧地问道。 “华西啊,医生有办法。医生可以盯着他吃嘛,如果他不吃,也可以强硬往里塞。”林华南一脸淡然地说道。 林华西听完,微微皱眉,说道:“掰开嘴往里塞,不太好吧?” 林华南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华西,我昨天和他们交流了,精神病院里抗拒吃药的人多了去了,说自己没精神病的也到处都是。但只要进了精神病院,谁是正常人,谁是精神病?关键看医生嘛。我看医院不放人,市公安局还能强行把人带走啊?” 林华西听完,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注意安全。等到罗正财这事儿过去之后,你一定要郑重地告诉华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哪怕当个普通老百姓,也别再折腾了。” “哦,对了,下午的时候我要回一趟临平,华东大哥已经协调好,法院下午开庭审理。这次华北无罪释放之后,我非得重重地踹他几脚不可。”林华南有些气愤地说道。 林华西低着头,伸出一只手,摆了摆手,示意林华南可以走了。 在临平县法院,审判林华北涉嫌买卖枪支案的庭审正在进行。法庭内,国徽高悬,庄严肃穆。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线。林华南和林华东坐在旁听席上,脸色凝重,心中五味杂陈。 法庭上,控辩双方语气平和,配合默契。罗焕清和林华北两人在被告席上,罗焕清目光呆滞,林华北则一脸淡然。 法官严肃地问道:“罗焕清,你作为经警大队大队长,是否知道经警大队的枪支管理情况?” 罗焕清赶忙说道:“县经警大队共有六把手枪,其中一把是我从公安局治安科领取的,当时交了500押金,给了我们一盒子弹。这把枪领回来之后,林华西觉得连枪带子弹都要了回去,不到一个月,就让我去公安局再买一盒子弹,说子弹都被他打兔子了。后来,煤炭运输过程路上不太平,煤炭公司就安排经警大队随车保卫。后来觉得只跟着人,没有枪起不到震慑作用,我就去公安局治安科申请枪支,治安科以每个单位只配发一支枪支为由拒绝再领。后来林华北私人就又买了五把枪,交由经警大队使用。” 法官追问道:“只买了枪,子弹呢?” “子弹是在县公安局张科那里买的,一颗一块钱。”罗焕清回答道。 法官转头看向林华北,问道:“林华北,罗焕清所说是否属实?” 林华北往后伸了伸脖子,抬头看向法官,说道:“罗焕清所说不属实。煤炭公司运输业务有专门的运输科,我并不负责运输业务,怎么会操心煤炭运输的事?” 法官点了点头,又看向罗焕清,说道:“罗焕清,以上所说,可否有证据?” “当时是林华北叫我和董先刃叫到办公室,亲手将枪支交到我们手上的。”罗焕清说道。 “罗焕清,请你不要胡言乱语,扰乱法庭秩序。董先刃已经被枪毙了,怎么能作为证人呢?”法官严肃地说道。 事实上,董先刃被枪毙确实走了特殊流程,因为其枪杀公安局副局长,性质恶劣,相应的材料都是特办特批。罗焕清在看守所关了许久,对于董先刃被枪毙的事情并不知情。听完法官的话,他一脸震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华北,说道:“被枪毙了?” 法庭之上,并没有人回应罗焕清的话。 法官继续说道:“在公安机关提供的材料里,你已经明确承认,是你在担任煤炭公司经警大队大队长期间购买了五把枪支,主要是用于煤炭公司的保卫工作,并由你签字按印。这是否属实?” 罗焕清有些着急,忙说道:“当时是林华北让我顶罪,我才说的谎话。事实上,枪是林华北买的。” 法官轻轻敲了敲法锤,提醒道:“罗焕清,请你听清楚我的问题,我问的是是否由你签字并按手印。” 罗焕清点了点头,说道:“是我签的字,但当时有特殊原因。林华北说,每个月给我两万块钱,让我顶罪,出狱之后再让我担任煤炭公司运输科的科长。” 法官听完,看向林华北,说道:“林华北,罗焕清所指认的是否属实?” 林华北双手一摊,说道:“他在诬陷我,这不属实啊!” 旁边的王律师接着说道:“法官,罗焕清已经在公安机关的文书上签字并确认,如今又反口称是林华北买的枪支,前后说法矛盾,语言逻辑混乱,完全是属于捏造事实,藐视法庭,其目的就是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 罗焕清一听,大声骂道:“林华北,你他妈的骗子!”说着就有些着急地想上前理论,却被身后的法警紧紧按住胳膊。法官提醒道:“罗焕清,我提醒你注意维持法庭纪律。” 法官转头看向王律师,说道:“王律师,您现在是否还有什么话要说?” 王律师说道:“法官,按照举证原则,现在控方所提供的证据仅凭罗焕清的证词,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够证明林华北实际购买了枪支,这与事实严重不符。我们申请法庭能够为林华北主持公道。” 罗焕清又喊道:“林华北他嫖娼,他让人去勾引市委组织部的领导,是临平最坏的人!” 法官再次敲响法锤,语气严厉地说道:“罗焕清,这里是人民法院法庭,不是菜市场,讲究的是证据!” 王律师在旁边插话道:“罗焕清,你所谓的什么嫖娼、什么勾引,有没有证据?我作为林华北的律师,是可以起诉你诽谤公民林华北的。” 台上的三位法官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现在休庭十分钟,十分钟之后开庭宣判。” 林华南听完,心情放松下来。几人走到法庭外的院子里,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林华南一边抽烟,一边环顾四周,又看了看林华东,说道:“大哥,这个罗焕清,家里没人啊,怎么一个人也没来?” 林华东对罗焕清的情况比较清楚,说道:“你不在临平,对于这个罗焕清不太熟悉。他是县长罗正财的一个堂侄,父母双亡,靠着罗正财的关系来了煤炭公司。还娶了以前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钟潇虹,自从罗焕清被抓之后,俩人也就离婚了,所以现在这个罗焕清是孤家寡人一个啊。” 林华南冷哼了一声,说道:“哎呀,如今这罗家真是彻底衰败了呀。打个官司,连家里人都不来。这样的人就算死在监狱里,恐怕也没人收尸啊。” 两人抽了支烟,上了个厕所,便回到法庭。法官看到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已经进来,点头微笑。法官清了清嗓子,宣布继续开庭。整个法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台上的三位法官身上。 中间的法官说道:“经过对案件证据的仔细审查和双方陈述,本庭认为相关证据不足以证明林华北购买枪支的事实,应予无罪释放。罗焕清在县公安机关文书上签字确认,且现在提供的证据与之前说法矛盾。”法官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在法庭里回荡。 罗焕清听到这里,情绪激动地大喊:“我不服,我不服!”法警迅速上前控制住,防止做出过激行为。 而现场除了罗焕清之外,其他人似乎都对这种行为已经见怪不怪。 法官继续说道:“关于罗焕清提出的所谓‘特殊原因’,并无充分证据支持。本庭依法认定罗焕清购买枪支罪名成立,由于董先刃使用罗焕清购买的枪支,造成一名公安人员牺牲,情节恶劣,后果严重,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有关条款判处罗焕清有期徒刑15年。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收到本判决书之日起六个月内向东原市中级人民法院申请上诉……” 罗焕清听到判决,情绪激动得近乎癫狂,他一边挣扎着,一边朝着林华北怒吼道:“林华北,你们是一伙的,我不服!不要以为我好欺负,罗正财是我叔!” 法官走了下来,抖了抖衣服,走到罗焕清旁边,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罗正财现在已经精神失常,关在精神病院里了。” 罗焕清听到之后,仿佛被击中一般,身体瘫软下来,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太狠了,你们这些人太狠了……” 看着被当庭释放的林华北和面如死灰的罗焕清,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虽然没有明确授意,但私下里还是组织了林华北的律师和法院的院长见了一面。林华东更清楚,林华北被无罪释放,和自己这个县政法委书记不无关系。 林华南接走林华北,看着自己的兄弟满身疲惫憔悴,说道:“走,换几身新衣服,洗个澡,晚上的时候一起在煤炭宾馆庆祝。” 林华东送走了王律师,又对着法官客套了几句之后,便骑着自己那辆老旧的自行车来到县委大院。如今,家里的亲戚不断来跟他说麻坡乡群众非常激动,他不得不主动放下身段,再去找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好让邹新民给陈光宇打个招呼,把麻坡乡大集的村支书老郭给换了。 到了邹新民的办公室,还没等他坐下,邹新民就主动问道:“华东大哥,华北兄弟的结果出来没有?” “啊,华北的事情出来了。县法院公平公正地做了判决,无罪释放,买卖枪支的事情都是罗焕清干的,那小子判了15年。”林华东说道。 邹新民听到罗焕清被判了15年,十分诧异,问道:“怎么把他给判了15年?” “哎,他在公安机关的文书上之前签过字,已经承认枪支弹药都是他买的,五把手枪,又让我们牺牲了一名同志,白纸黑字还能狡辩?”林华东解释道。 邹新民听完,十分惊愕,点了点头,说道:“非经手不签字,这个,这个真的是公平合理呀。” “晚上的时候华南要为华北搞个活动,就在咱们煤炭宾馆,到时候华西也要来。华西专门让我给你说一声,请你务必参加。”林华东说道。 邹新民听到林华西要来,不觉得前列腺都肿大了,心里暗暗骂道:“这个林华西摆了老子两次了,晚上是该和他见个面。”嘴上却说道:“一定,一定去。” 两人讨论了一会案情之后,林华东话锋一转,说道:“新民啊,修铁路的事,你要注意啊,个别地方的干部,在线路选择上,犹犹豫豫,不够果断。” 事实上,林华东一张口,邹新民就明白林华东担心的还是自家祖坟。 虽然在铁路规划之后,前后挪个几十米并不影响什么,但铁路线一旦画下来,轻易就不会再动,毕竟照顾这个考虑那个,铁路线就修成了“S”字形。所以改线的权利,别说县里没有,省铁路都只能提建议。邹新民说道:“华东大哥,不是都已经抓了几个吗?” “哎呀,总不能把麻坡乡大集上的群众都抓了,乡里乡亲的,还是要以和为贵嘛。现在,麻坡乡大集上的村支书是最大的问题。就算是铁路走了,麻坡乡大集搞新的场镇建设,他也没有那个能力,而且一直是阳奉阴违。所以我的意思是你给陈光宇说一声,让他把那个支书老郭给换了。”林华东说道。 邹新民说道:“这个倒问题不大,只是换一个村支书嘛。” 林华东说道:“老家人说老郭还在鼓动大家坚持不配合修铁路,新民啊,我们家祖坟事小,支持国家战略工程事大啊,都知道你在牵头这个工程,按说我该替你出头的。你知道的,我也是麻坡乡大集上长大的,有些话我不好说,但你完全可以以推动工作不利为由,把他给换了嘛。” 邹新民心里暗道:这个时候还给我唱高调,反正挖的不是邹家祖坟,扒的也不是自家房子,只能和稀泥道:“这个老郭,确实是太不像话了。那这样我再给陈光宇打个电话,请他一定要落实好领导的指示。也让华东大哥为了祖坟的事心安啊。” 林华东笑了笑,说道:“你别说我这个人迷信,你说这次华北能够逢凶化吉逃过此劫,难道就和祖宗庇护没有关系?” 邹新民道:实不相瞒,我们家里还供着财神爷那。 晚上的晚饭,林华西作为职务最高的人,按说应该是最后一个到。但下午接到林华南的电话之后就匆匆出门,直接回到了临平林华北的家里。一进门,看到林华北,马上对身后的司机道:你回去吧,明天早上来接我。 司机走了之后,林华西就关上了门,二话不说,看到了地上的扫把就拿了起来,照着林华西的屁股就是一扫把。林华西一边打一边道:“胡作非为,胆大包天,看你长不长记性” 每打一下,林华北的媳妇就眨一下眼,林华南在旁边略显心疼,劝慰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人都40多了。” 林华西撸了撸袖子,说道:“大哥,你别管。这次不让他长教训,下次还要惹事。” 林华北的媳妇想劝,上前走了两步,又又慢慢退了回来。直到林华东骑着自行车进门之后,林华西才停了手。 知道林华北无罪释放后,我也赶到县委大院向张叔汇报,在门口等了十多分钟,待梁满仓主任出来之后,便进了门。 张叔看到是我,站起来十分放松的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什么事啊? 我自是将林华北被无罪释放的事给张叔做了汇报。 张叔听完,点头问道:“恩,和预想的差不多嘛。” “是啊,无罪释放,罗焕清被判了15年。我感觉县法院有包庇林华北的嫌疑啊。” 张叔点了点头,问道:“既然知道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呀?” 我心里想着林家五兄弟,除了林华北外,其余的林家四兄弟如今都在东原市和临平县的关键岗位上。想着张叔对邹新民所讲的“收服”二字,感叹了一句,说道:“张叔,这个时候还是以大局为重,追求团结吧?” 张叔点了点头,说道:“追求团结是应该的,但你这个明显是证据不足,斗争失败嘛。 张叔,我们准备还是充分的,只是,有不可抗拒的因素在。 哎,充分还是不够充足,不过也不影响什么,一时办不到的事,必须允许逐步去办嘛,拉锯战,你来我往才能将问题推向深入,我们还是坚持,有理有利有节嘛。 张叔,林华北无罪释放了,有利的条件又少了一个吧。 张叔淡定一笑道:哎,矛盾嘛,它是动态的,是存在于发展运动的趋势之中,以后的矛盾会更多更大,主席讲啊,击溃十个师不如歼灭一个师,你要学会在动态的矛盾中冷静分析,抓住主要矛盾。 第602 章伺候皇上进药 我静静地听着张叔的话,那些颇具哲理性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我抬起头,目光中满是疑惑,看着张叔说道:“张叔,你得通俗地给我解释一下。” 张叔背着手,在办公室里不紧不慢地踱步。他的身影在光影中来回移动,皮鞋踏在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他停下脚步,微微皱眉,说道:“其实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罗正财。罗正财不仅涉嫌强奸,更为重要的是,他的一个决策就让煤炭公司损失了上千万。这个过程中利益是如何分配的,所有的关键都在他身上。只要你们拿到了罗正财的证据,煤炭公司的利益团体就会不攻自破。煤炭公司退费的事情就好办了” 我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明白您说的,只是现在市纪委还没有依法开除罗正财的党籍和公职,如今的罗正财又是名义上的精神病,我们也无法对他实施调查。” 张叔走到窗前,轻轻拉开窗帘,让更多的阳光照进来。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说道:“所以有的时候不能急,急容易出错,只有等一等。我已经给你邓大爷汇报了,应该会加快推进。程序走完之后,公安机关就可以占据主导。” 我思索片刻,抬头说道:“张叔,既然罗正财这么重要,对方肯定也想着袒护他吧?有没有这种可能性,他们就想让罗正财一直在里面装精神病?” 张叔听完,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目前来看,在这点上确实存在不小的问题。我看这样吧,正好今天休息,你是不是要回市里看孩子?” “啊,这样说,我已经和晓阳约好了,晚上要去市里。”我回答道。 张叔认真地说道:“这样吧,你见到你邓大爷,再给他提一提,请他督促一下市纪委,把罗正财的事尽快提上日程。” 一周七天要上六天班,每周只有星期日是休息日。每逢周六晚上,煤炭宾馆里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断。各个包间都提前被预定,灯光透过窗户洒在外面的街道上。现任大主任老万、邹镜池和七八个老干部正在煤炭宾馆的包间里推杯换盏。 包间内,酒气弥漫,桌上的菜肴很是丰盛。万庆峰端起酒杯,脸上带着几分醉意,说道:“上午去算卦的那个瞎子,我觉得算得还是挺准的。咱们两个一人给了十块钱,你看现在,只是重新签订个合同,就再也没提退钱的事了。” 旁边一人附和道:“是啊,至少大家保住了之前的收益。以后咱们就按照煤炭公司的要求结算运费,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好挣钱,但比起社会上大部分人来讲,这钱还是挣得轻松些。毕竟这车都是煤炭公司出钱买的嘛。” 万庆峰点了点头,说道:“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去找了张庆合,也主动谈起了煤炭公司的事,他也没有再说派工作组的事。” 邹镜池笑了笑,说道:“张庆合的心态,和咱们的心态差不多。他年龄也到那份上了,再干也就那样,老年人嘛,何必到处得罪人。” 万庆峰赞同地点点头,说道:“对呀,咱们还是在邹老的指点下开展的工作,特别是“告”这一点,这个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虽然那天郑成刚书记话讲得严厉,最后不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哪有什么人在追查打举报电话的事。” 众人听后,纷纷碰杯,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邹镜池端起酒杯,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是咱们临平人,他的兄弟林华北就是煤炭公司的负责人。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种事情查下去,查来查去还不是查到党员领导干部身上。党员领导干部和纪委是什么关系?同志关系。同志关系是什么关系?是人民的内部矛盾,人民的内部矛盾不就是在酒桌子上解决吗?” 众人听完,又是哄堂大笑,端着杯子又干了一杯。 万庆峰站起身,拿着酒瓶为邹镜池添酒,笑着说道:“邹老,您才是我们的致富带头人,有您在,别说张庆合了,钟毅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也是为临平县改革发展做出贡献的人,否定了我们,就是否定了临平县的改革开放,否定了我们,那就是否定了整个临平县副县级以上老干部呀!” 而在隔壁不远的一个精致小包间里,温馨的灯光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氛围。林华西面带微笑,儒雅地与曾亚联、邹新民、秦大海碰杯。几人都和林华北是铁哥们,除了邹新民之外,曾亚联和秦大海都没想到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林华西会亲自出席。只要林华西一举杯,两人就立刻站了起来。 林华西端着杯子,微笑着说道:“大家都别站着了,今天能坐在一起的没有领导,都是朋友,都是兄弟嘛。” 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听到这话,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毕竟副县级和副厅级之间看似只差一级,但这其中的差距,连邹新民都觉得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林华东也端起杯子,说道:“新民啊,今天这杯酒我要敬你,多谢你在那件事上费心。” 林华北看着大哥对邹新民如此恭敬,说话又有些神秘,不禁有些诧异。毕竟大哥林华东向来有些清高,从心底里是有些看不上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的。以往大家喝酒,很少有大哥主动敬酒的情况。他忍不住说道:“大哥啊,你和新民县长说话,云里雾里的,今天在座的,可没外人啊。” 林华东本不想在这个场合将邹新民照顾自家祖坟的事展开,只是想借花献佛表示感谢,便说道:“哎,工作上的事儿,工作上的事儿。” 林华北不依不饶:“大哥,你一个政法委书记和常务副县长,能有什么工作上的事啊?再说了,工作上的事都不是个事儿,说出来听听。” 邹新民看林华西在场,也有向林华西献媚示好的意思,便说道:“哎呀,华东大哥,今天正如华北所讲,在座的没有外人。就是铁路修的事儿,正好要穿过林家祖坟,这边我正在协调麻坡乡改道……” 邹新民花了五六分钟,才将祖坟的事情说清楚。林华北在进看守所之前就听到了小道消息,如今如此确定的消息还是第一次听到。他顿时火冒三丈,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大声说道:“妈的,如今老子草民一个,他们光脚,我也光脚,谁怕谁?我看谁敢动我们家祖坟的主意?” 林华西听完,微微皱眉,心里暗道这个林华北做事太过莽撞,还是倚仗着自己有关系、有背景、有人脉、有资源。像这次一样,总有人帮忙摆平。 林华西面带不悦地说道:“华北,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就不好再说你了。以后出门找个正经的生意做,不要动不动就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罗焕清,都坐了15年的牢啊,15年什么概念?看看《西游记》里唐僧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也才14年。这样的人出来是两个极端,一个是彻底接受了改造,一个则是心生怨气报复社会。” 林华北不服气地说道:“哥呀,你说这话我不服气。罗焕清明明就是见利忘义的小人,完全就是罪有应得。” 有外人在场,林华西也不好当面教训林华北,只是看着林华东说道:“大哥呀,这个罗焕清,您作为政法委书记,对他该关照还是要关照,毕竟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绝了。” 林华东心里明白,像罗焕清这种已经失势又进了监狱的人,命运是悲惨的,结局也十分凄凉。就算能够有所照顾,也只是心理安慰而已。毕竟法院判决15年的根本原因是公安局牺牲了一位副局长,这笔账算在了罗焕清的头上。 邹新民点了点头,说道:“华北说的对,这个罗焕清,确实是罪有应得。如果不是他没有底线、没有原则,华北怎么可能会被公安机关带进去啊?” 林华西不好说邹新民的不是,毕竟要看邹镜堂的面子,便说道:“这个罗焕清,我听说和罗正财有一些关系是吧?” 林华北说道:“哈哈,什么狗屁关系,不过是同村的,说不定都出了五服了。罗正财把他从老家找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戴绿帽子,没想到钟潇虹那个小娘们,如今还成了组织部部长,真是他妈没处说理。” 林华西听完,脸色十分难看,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华北,怎么说话呢?张嘴闭嘴,满嘴的污言秽语,你以前好歹也是领导干部。” 林华北十分不服气地说道:“哥呀,你们谁在看守所里住过?虽然打了招呼,但在里面,这么说吧,我就是屎壳郎粪堆里的老大,能有多好的待遇和地位?”之后又看向林华东,说道:“大哥呀,你这个政法委书记要管管呀,看守所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一间小房子里挤30多个人,晚上睡觉去上个厕所,回来之后你都不知道该躺哪里。前些天那么冷,盖在身上的玩意儿,比他妈床板都硬。李朝阳,我看他就该枪毙!” 林华东说道:“华北,你哥说的没错,你怎么从里面出来之后满嘴的脏话?” “哎,这个不怪我哈,是你们把我弄出来的太晚了。你们都不知道里面关的都是些什么人,偷鸡摸狗的、上房揭瓦的。我这一辈子死都不去看守所了。”林华北抱怨道。 林华西还想再说几句,但毕竟是给自己亲弟弟的压惊宴,也就忍了下去。他看着邹新民说道:“新民县长啊,你是家乡的父母官,我敬你一杯!” 邹新民赶忙站起身,双手端着杯子。林华西一看,说道:“哎,刚才已经说了,黄河两岸站着不算,这是老家的规矩,坐下喝,坐下喝。” 邹新民说道:“华西书记,这杯酒我必须站着喝,我不是拿您当领导,而是我和华西您那都是兄弟,我是拿您当大哥。”说完之后,没等林华西回应,一口就将酒干了。 林华西笑着说道:“既然是兄弟,那就是平等的,我自然也不能坐着。”说完之后,也站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曾亚联和秦大海相互对视一眼,两人心里明白,这个时候的林华西还是看在邹镜堂的面子上。因为刚才他们站起来喝酒,林华西却没有站起来。 放下杯子后,林华西缓缓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凉拌黄瓜,笑着说道:“如今有了这暖棚的技术,我们至少提前了两个月吃上了黄瓜呀。” 邹新民说道:“是啊,我们已经去了隔壁市学习大棚种植技术,下一步我们也会在乡镇推开大棚种植蔬菜。” 林华西点了点头,话题一转,说道:“新民啊,作为常务副县长,你清不清楚县委要调查罗正财的事情啊?” 此话一出,林家四兄弟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邹新民的身上。 邹新民听到之后,一脸震惊,说道:“诶?不是说罗正财已经疯了吗?怎么还对他开展调查?” 林华西会意一笑,拿着筷子在桌子上一敲,又夹起一个碎黄瓜,往嘴里一放,淡淡地说道:“新民同志,看来你这个常务副县长也没有进入县委核心领导层啊!” 这句话让邹新民心里很不舒服。在他看来,自己和张庆合的关系相处得不错,而如今这么大的事,自己这个常务副县长却毫不知情。他扭头看向旁边的政法委书记林华东,说道:“华东书记,你怎么对革命同志也保密啊?” 林华东说道:“书记没有告诉我,我也是从小道消息听来的。” 林华南则主动说道:“你呀,现在人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干部流动频繁。领导们看重的是政绩,外人怎么会轻易信任呢?所以以后大家要经常聚一聚,多沟通沟通嘛。” 林华西说道:“你们都别往心里去,我只是随口一问。罗正财同志,毕竟为临平县经济社会发展和改革开放工作做出过不小的贡献,如今都已经精神失常了,竟然还要给他搞秋后算账这一套,确实是让人寒心。” 众人听完,心里各有想法。林华东暗道,华西作为纪委书记如此表态似乎有些不妥,毕竟林华北在煤炭运输上应当承担主要的领导责任,造成的经济损失也应当予以追缴才对。 一周七天,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去市里找女儿岂露。平日里,我和晓阳都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照顾孩子,孩子一直是由姥姥带大的。 到了家里,温暖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街道上。屋里传来下棋的声音,我和晓阳走进门,看到李叔正在和邓叔叔一起下棋。岂露看到我们来了,欢快地跑了过来,扑在晓阳的怀里,晓阳一把将岂露抱了起来,在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又亲。 岂露指了指灯,说道:妈妈,灯,摸灯。 晓阳道:妈妈不敢摸灯,妈妈怕电,咱们让爸爸摸灯。 别,爸爸也怕电。 没一会儿,何阿姨就已经张罗了一桌子饭菜。饭菜收拾好,上桌后,何阿姨喊了一声:“吃饭啦!”邓叔叔和李叔下完棋,洗了洗手,便坐到了饭桌上。 何阿姨做的家常菜十分地道,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散发着熟悉的香味。一盘刚出锅的西红柿炒鸡蛋,鸡蛋金黄蓬松,西红柿软嫩酸甜,旁边是一大盘清炒土豆丝,切得粗细均匀,炒得清爽脆口。还有一碟凉拌黄瓜,黄瓜切成薄片,撒上些许盐、糖和酱油,看着就十分开胃。旁边就是从大集上带回来的烧鸡和红烧鸡爪。 小岂露在晓阳的怀里,捧着一个鸡爪啃得津津有味。几人边吃边聊,话题自然就说到了罗正财的身上。 李叔夹了一筷子土豆丝,说道:“牧为啊,你要抓紧时间催一催,让林华西抓紧时间走完程序,我这边好把人带出来。” 邓叔叔端着杯子,又慢慢放下,说道:“我已经让市委办打了一次电话,如果再打电话催,不太好,人家毕竟是市委常委嘛。我估算一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晓阳说道:“你说这个罗正财,以前当过县长,现在搞起装疯卖傻那一套,也不怕丢人。” 李叔说道:“他哪里还管什么丢人不丢人,现在他老家的一个亲戚跑到我们公安局,让我们赔钱。你都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老婆孩子不出面,找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在公安局闹,开口就要让公安局赔20万。现在那个精神病院就成了他的‘乌龟壳’,罗正财就成了缩头乌龟,我现在着急得很啊。老张说临平县财政是等米下锅啊,张云飞一走,这啤酒厂就不好办了。” 何阿姨一边喂着岂露吃着菜,一边说道:“老李,你的意思是他躲在精神病院,就认定他是精神病啊?” “不是他躲在精神病院就是精神病,是现在精神病医院的医生说他是精神病,我现在都在怀疑是不是这几个医生在配合他。”李叔皱着眉头说道。 何阿姨思索片刻,说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换一家医院?” 众人听完,都有些发愣。邓叔叔思索之后说道:“哎,这第四人民医院是精神病医院,也是东原最权威的医院,难不成换到第一人民医院?” 何阿姨在一旁说道:“市里的医院不行,还有省里的医院嘛。你们不都是在怀疑市里的医生在给他打配合吗?那你们为什么不去省精神病医院呢?” 李叔说道:“大嫂啊,他现在拿到了这个证明,就属于精神病人,我们公安机关就不好再继续审查了嘛,这个可是有明确规定的。” 何阿姨轻轻拍了一下岂露的头,说道:“哎呀,人是从你们公安局受的伤,你们公安局就应该有给人家看病的义务。没说让你们继续审,是市里的医院看不好,你们要给他送到省里的医院治病,对不对?他要是在装疯,瞒得过我们,能瞒得过医生吗?瞒得过市里的医生,能瞒得过省里的医生吗?你们为什么不请省里的医生为他把病看好,看好之后还有人找你们要那20万吗?” 说完之后,何阿姨继续喂起了孩子。 李叔听完,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思索之后说道:“好像是这个道理呀,我们怎么一群老爷们都在这里钻什么牛角尖啊?换家医院看病,这主动权不就掌握在我们手里了嘛。”说完之后,看向晓阳,说道:“晓阳,你必须拿个杯子,我今天要单独敬大嫂一杯。” 晓阳笑着说道:“你大嫂委托你大哥和你喝一杯,晚上的时候岂露不跟我们,叔,我妈可不敢陪你喝酒啊。” 在第四人民医院的病房里,罗正财正享受着单间的待遇。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床上,他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拿着一个床上的木板条,有节奏地敲打着,就这造型看上去就是一个标准的精神病。 早上的时候就有医生和护士进门,罗正财抬头一看,说道早上吃什么呀? 医生说道今天咱们吃,稀饭馒头小咸菜。 罗正财放下了木板,合上了书。说到呈上来吧,朕要用餐了。 几位医生和护士相视一眼,说道皇上,您先把药吃了。 罗正财道:嗯,放哪里吧?等我把饭用了再吃药。 其中一位医生说道:不行啊,这个药要饭前吃。 罗正财抬头看了一眼几位医生,说道:我前都不吃药,怎么今天又吃药啊? 皇上,您现在病情严重,不吃药不行啊。说完之后就从从药盒里取出了七八粒药丸,既有瞒着,也有白色,还有红色。 罗正财案例之后眉头一皱,说道这个是谁的安排啊? 啊,这是张医生,是我们的主任医师开的药。 罗正财挥了挥手,说道:赵医生?水平不行,我要用太医院的李医生,这样吧,你们把药退回去就给他说我没病。 旁边一位年轻的医生上挽过袖子上前一步说道,在我们这里,凡是说自己没病的,那就是病的不轻,说自己有病的,那问题不大。来吧,哥几个,咱们伺候皇上进药。 第 603章 有事找领导 东原市第四人民医院位于东原城郊,院区不大略显陈旧,四周虽然树木繁茂,但看起来却很是压抑,门口的两块牌子,一左一右,左边写的是东原市第四人民医院,右边则是东原市精神病医院。 医院的病房里,灯光昏黄而黯淡,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罗正财被四五个医生死死地按住手脚。双眼瞪得滚圆,拼命地挣扎着,身体扭曲成弓形,试图摆脱医生的控制。大声嚎叫着:“我没病,我不吃药!”那声音声嘶力竭,在狭小的病房里回荡,带着愤怒与绝望,仿佛要冲破这压抑的氛围。 旁边的年轻医生身材高大,肌肉结实,早就看惯了这种病人的抵触情绪。 医生一脸冷漠,一把锁住罗正财的喉咙,语气冰冷地说道:“罗正财啊,这个病非常典型,吃药之前就是这样大吼大叫,喊着没病没病。在这精神病院里,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吃,要么我们来喂。不过我们喂药,可就没那么体面了。” 罗正财面目狰狞,涨红着脸大声呵斥道:“你们几个真的是不知好歹!你们知不知道我以前是临平县的县长?” 年轻医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眼神中满是不屑,说道:“您都说了,您是皇上爱新觉罗正财,怎么又成了临平县长?七品官,这是犯了啥错误,被革职查办了吧?”说完,他拿出一把金属汤匙,将药丸放进去,然后用手用力捏住罗正财的嘴巴。罗正财的嘴只是微微张开,便又紧紧闭上,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死死地盯着汤勺里的药丸。 年轻医生见状,面露不悦,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直接走上前,一把扒下罗正财的皮鞋,拿着皮鞋照着他的脸“啪啪啪啪”地抽打起来,嘴里还念叨着:“让你不张嘴,让你不张嘴!”每抽打一下,罗正财的身体就颤抖一下。七八下之后,罗正财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嘴巴张开了。 年轻医生拿着汤勺小心翼翼地喂药丸,之所以拿金属汤勺,这都是血的教训,避免被病人给咬了。 紧接着,又有一人迅速拿出水杯。还没等罗正财反应过来,一阵干呕涌上心头,没有糖衣包裹的药丸苦涩难耐,让他难以下咽。看到水,罗正财顾不上许多,“咕咚咕咚”几口就把水喝了下去。 这个时候,几个人才松开了罗正财的手脚。年轻医生拍了拍手,脸上带着戏谑的神情,说道:“皇上啊,以后吃药自觉一点,别搞得大家向谋权篡位一样。把药吃完,晚上的时候咱让您翻牌子。” 说罢,几人转身离开,铁门“砰”的一声关上,门外传来清晰的上锁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仿佛是一道沉重的枷锁,锁住了罗正财的自由。罗正财坐在床边,想着自己曾经无比风光,如今却遭受这般凌辱,内心的屈辱如潮水般涌来。他不由得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药效的原因,还是内心深处的恐惧,顿感浑身发冷,瑟瑟发抖。过了半个多小时,冷汗已经将他的衣服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让他感到无比的难受。 为了安全起见,病房里并没有水壶和水杯,每天只是定量供应温开水。罗正财渴得难受,拖着虚弱的身体,缓缓地走到小窗户前,趴在上面,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我要喝水,我要喝水!”那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却久久没有人回应一句。罗正财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他缓缓地瘫坐在地上,心中满是疑惑与不安:这药到底是治什么的?难道这里的医生真的把自己当成精神病了?又或者是有人想趁机给自己下药?毕竟自己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隔天,周一清晨,阳光洒在城市的街道上,但市公安局里却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李尚武一上午都在忙碌着罗正财的事情,开完了周一例会。 李尚武整理好相关材料,要了车就去了市委大院,找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周朝政的办公室汇报思路。 周朝政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布置得简洁而庄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映照出一摞摞整齐的文件。 周朝政坐在办公桌前,神情专注地听着李尚武的汇报。听完后,他微微皱眉,面露不解地问道:“尚武同志,继续调查罗正财,市委和市委政法委都是支持的,毕竟这个同志身上有太多的谜团需要解开。但现在法规和办案程序上,对精神病人这一块还存在一些争议。罗正财有第四人民医院的证明,公安机关不好贸然行事呀。” 李尚武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坚定地说道:“周书记,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罗正财是装疯卖傻,企图蒙混过关逃避法律制裁。” 周朝政点了点头,说道:“是有这个可能性啊,不过现在第四人民医院有相应的鉴定,我们还不好人为地判断罗正财属于装疯。毕竟这种专业的事情,还是要听取专业人员的意见。” 李尚武往前搬了下凳子,目光炯炯地说道:“周书记啊,所以我们才应该为罗正财换一家医院,让他去省城的精神病院接受更加权威的诊断。” 周朝政听完,面露疑色。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对于罗正财的情况,周朝政心里是有数的,也明白罗正财就是在装疯卖傻。但罗正财以前是临平县的县长,想着曾经的县级干部如今落魄到这个地步,也就动了恻隐之心,觉得做人留一线,日后也好相见。再者就是整个市公安局财政非常紧张,在第四医院看病,这账还能想办法拖着。但如果真的将罗正财送到省城,那么谁送过去,谁自然就负责相应的费用,这笔钱公安局不想出。 李尚武看出周朝政的犹豫,接着说道:“周书记,现在罗正财老家的亲戚还在咱们局里的会议室坐着,等着要赔偿费,20万可不是小数目。” 周朝政一听,心中暗恼罗正财的家里人不识好歹,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他内心里马上就下定了决心,伸手从笔筒里掏出钢笔,迅速在文件上写下“同意”二字,然后将材料递给李尚武,语气果断地说道:“按程序办吧,一定要给罗正财把病看好,相关费用从执法办案费单列。” 有了周朝政的条子,剩下的就是走程序了。李尚武通知了治安支队的副支队长刘宏斌带队到第四人民医院办理出院手续。 几人一到,也就有人给林华南通报了情况,林华南一听,心也就凉了半截。往办公椅子上一瘫,暗道:完了,彻底完了。看来上周周五压惊宴没压住啊,没压住不说,把自己这个市煤炭局的局长也给搭进去了。使劲砸了一下桌子,暗骂一句,真是要把好人逼成坏人啊。 骂完之后,一把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打给了市纪委书记林华西。说了情况后,就苦口婆心的道:华西啊,你一定要让纪委的人参与啊,不然的话人被公安局带走了,后果你是清楚的。 林华西听完之后,一把捂住额头,思索再三后道:市公安局让罗正财到省城治病这个理由非常正当,我拿什么理由去制止他们给罗正财看病呢? 林华南不甘心的道,华西,你是纪委书记,罗正财嫖娼,不仅违法,而且违纪,领导干部还在处分调查期间内,没有经过你们的允许,没有纪检人员的陪同,怎么就能让公安局的人把人带走呢?就算处理也应该是纪律处分完之后再接受公安机关的处理,所以罗正财就算要去省城医院,也应该是由纪委的人带去省里呀。华西啊,只要由你掌控罗正财,一切就还有机会。 林华南强调的“党纪国法”虽然是强词夺理,但总算听起来是个正规理由。但林华西听完之后很是犹豫,毕竟这个时候就如大哥林华东所说讲,是市委要调查罗正财,采取的一切都是拖延时间。 林华西问道你的那个药吃的如何? 林华南忙翻了翻桌子上的日历本,看到之后说道:上周五吃的药,今天周一,才三天,根本不行啊,华西这个时候你要果断一点,如果你不出手我和华北必定是免不了的牢狱之灾,到时候你这个纪委书记脸上也不大光彩。 林华西一手抓着话筒,一手扶着额头,说道:哥啊,你有没有考虑过,就算我们市纪委的人接了罗正财,是不是罗总裁就能继续守口如瓶?,难道我们还能找省医院的专家继续给他下药不成? 林华南语气非常不悦,说道:华西这个时候不要优柔寡断了,只要把罗正财抓到手里,还是有办法的嘛,就算没有办法也可以和他再聊一聊,让他一定坚持住嘛。别的不说,纪委在这个时候插手是名正言顺的。华西啊,你可想清楚了,我和华北的命运这次都攥在你的手里了。 林华西拍了拍额头,叹了口气说道:那这样吧,我让我们的同志去第四医院接上罗政财去省城,去省城看病。 市第四人民医院里走廊里冷冷清清,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聊天喝茶看报纸,显得十分悠闲。 在一间办公室里,市公安局治安支队的副支队长刘宏斌带着几个同志坐在那里,一边抽烟喝茶,一边等着医院办手续。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旁边一人等得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把手里的烟头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说道:“刘支队啊,这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怎么办个出院手续这么麻烦?” 刘宏斌手里拿着一张卫生健康报,随手翻着,眼睛并没有从报纸上移开,说道:“罗正财这是精神病,精神病出院自然不能和正常人相比嘛,等一等啊,都等一等。”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刘宏斌抬起头一看,来人并没有医生的装扮,但也是干部模样。他站起身,脸上露出客气的笑容,打招呼道:“同志,手续办好了?” 来人目光审视着屋内的人,问道:“你们是市公安局哪个部门的呀?” 几个治安支队的同志相互看了一眼,刘宏斌说道:“我们是治安支队的呀,刚刚不是已经介绍过了。” “治安支队?哦,我们是市纪委第二监察室,我是第二监察室主任梁金宝。怎么罗正财和治安支队什么关系?” 刘宏斌一听是市纪委的,有些诧异。毕竟市纪委是常委部门,倒还是十分客气地说道:“罗正财犯的是嫖娼被抓,我们是治安支队管嫖娼的,我们将他接走,送到省城去,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医院。” 市公安局治安支队的支队长是副处级,副支队长是正科级。梁金宝作为市纪委监察室的主任是副处级,再加上纪委的特殊地位,让现场的气氛有些微妙。梁金宝直接进门坐在了沙发上道:刘支队啊,我们华西书记说了,罗正财我们纪委要带走,也要送到上级医院去。 治安支队的几个同志一听,很是不解,说道:“你们也把罗正财送到医院去?领导,你们是依据什么送罗正财去的?” 梁金宝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严,说道:“哎,罗正财嫖娼,不仅违法,而且违纪。市委等着要罗正财的处理意见,我们总要把程序走完嘛。领导可能觉得第四医院治不好,就安排我们过来。刘支队啊,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现在我们只能说要把人带走。” 刘宏斌微微皱眉,说道:“领导,这恐怕不行,我们政法委周朝政书记都已经批了条子呀。” 梁金宝听完之后,淡然一笑,给旁边的人示意一下,旁边的人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单子,扬了扬,单子在阳光下闪烁着纸张的光泽,他说道:“刘支队啊,我们也有林华西书记的批示。我们是代表党委执行纪律,你们是代表政府履行法律,党纪国法,党纪肯定在前,所以啊,这个罗正财就应该由我们送到省城去。” 刘宏斌不甘示弱,挺直了腰板,说道:“领导,就算给你们送到省城去,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梁金宝淡淡地说道:“刘支队呀,在这种事情上,哪有什么先来后到。你不要忘了,这个罗正财以前可是临平县县长、县政协主席,县级干部。他的背后很复杂啊,你弄他立不了什么功,还不如弄个小偷省事。” 刘宏斌说道:“立功不立功,我说了不算,但领导交办给我的任务,我完不成,可是不好交差的呀。” 梁金宝淡然一笑,说道:“这样吧,咱们两都是革命同志,都是为上面干活的,咱俩争下去没有意义,让领导之间决定吧。我马上打电话给林华西书记,你也给你们公安局的领导请示,领导之间相互商量呗,咱们两个在这儿争来争去也不是个事儿。” 正在这个时候,几名医生带着罗正财走了出来。只见罗正财身穿条纹病号服,原本炯炯有神的目光此刻变得十分呆滞,面色憔悴不堪,整个人瘦了一圈。走起路来脚步拖沓,像是每走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到众人之后,他的反应略显迟钝,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 第四医院的医生看了看刘宏斌,又看了看梁金宝,说道:“领导,我们给带过来了,你们看这个,我们先交给谁?还有罗正财住院期间的费用,谁给结一下?” 听到要先结账,梁金宝和刘宏斌两人都看向了对方。他们心里都清楚,谁的经费都不宽裕,如果能让对方把账结了,再把人带走,这工作就轻松多了。 梁金宝笑着说道:“你们公安局财大业大,这人也是公安局送来的,肯定是公安局结账嘛。” 刘宏斌呵呵一笑,说道:“结账可以,人我们可就带走了,我看这电话也不用打了。” 梁金宝说道:“哎,都是为组织办事,我还是那句话,遇事不决,咱们找领导嘛。好吧,那咱们各自打电话。”说完,他起身问道:“同志,电话在哪里呀?” 旁边的医生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将罗正财带回了病房,任由他们去打电话沟通。 林华西在办公室里接到梁金宝的电话,脸色微微一沉。他坐在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道:“梁主任,费用的事情,难道是我们市纪委该操心的事情吗?我给院长打电话丢不丢人?罗正财违法违纪,还需要市纪委给他出钱看病?要钱都要到纪委头上来了,让他们去找家属,或者找公安局。一家医院要钱都要到市纪委头上了,像什么话?现在关键的是要把人带走。梁主任,你想一想,市纪委常委会还没开会研究罗正财的处理意见,到现在人都找不到了,市委问下来我们如何交代啊?违纪的事情必须要处理,不然人家会笑话我们纪委无能。” 而刘宏斌则将电话打给了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尚武。 李尚武在办公室里,听到刘宏斌的汇报后,语气严肃地说道:“刘宏斌,你是公安局治安支队的副支队长,不是纪委治安支队的副支队长吧?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请示的?周朝政书记都已经签了字,采取什么样的方式,那是你个人的事情,最终目的是要完成任务。把钱结了,把人带走,有什么事让他们找我。” 刘宏斌一听有领导站台,心里顿时有了底气,毕竟有事找领导。他挂断电话,脸上露出自信的神情,直接来到医院收费处拿了发票,结了账。然后招呼着公安局的兄弟,大步流星地出了门,找到了罗正财的病房。二话不说,拿出手铐,“咔嚓”一声铐在罗正财的手上,连拉带扯地将他往警车里一塞,便扬长而去。出门的时候,还故意按了按警笛。 梁金宝还坐在冉院长的办公室里,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冉院长:“冉院长啊,我都已经给你讲了,这都是为公家办事,医院也不是你的私人财产。你就找家属要账就对了,就说是领导说的,他们不给,你们就往公安局身上推。” 冉院长一脸无奈,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说道:“领导啊,这个罗正财在我们这儿住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入院之前,是煤炭局的林华南局长专门找到了我们的副院长,让我们进行特殊照顾,说这是他老家的领导。罗正财在我们这儿享受的是单间待遇,每天吃的喝的用的药都是最好的。我们还以为遇到了财神爷,没想到到最后一分钱收不到。这些钱入不了账,到最后组织上找的不还是我吗?” 梁金宝说道:“组织上找你,不就是卫生局吗?冉院长,放心,市卫生局纪委书记就是我以前的老关系了,我会让他协调的。冉院长啊,林华西书记是市委常委,你一个医院的院长都不卖面子?恐怕到最后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冉院长听完,也只能自认倒霉,看着梁金宝叹了口气,拿起电话就打给了住院部:“喂,住院部吗?这边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声音很大,梁金宝听得一清二楚:“冉院长啊,刚刚公安局的同志已经把账结了,人也被公安局的人用手铐给铐走了。罗正财吓得,都要尿裤子了,搞得鸡飞狗跳跟抓贼一样。” 冉院长挂断电话,轻轻拍了拍桌子,对梁金宝说道:“梁主任,你只有去找市公安局了。” 梁金宝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哎,刚才说好了,各自请示领导,这怎么没碰面,他就把人带走了!” 第604 章 情况有好有坏 市第四人民医院办公室里,灯光略显昏暗,墙壁上的涂料有些斑驳,透露出一股陈旧的气息。梁金宝坐在冉院长的办公桌前,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冉院长很是不解地看着市纪委监察室的主任梁金宝,说道:“梁主任啊,您看您的名字,梁金宝,怎么咱市纪委穷到这个样子?四五千块钱的经费都拿不出来呀。” 梁金宝伸出手,无奈地抖了抖,苦笑着说:“这这这,领导只给干活,不给批经费,我也没办法?” 梁金宝又接着说道:“冉院长,你也别怪我,我都是按规则办事。” 林华西在省城的大机关呆久了,做事情很不接地气,只知道提要求,从来不给方便,搞得下面几个纪检室的主任工作起来都不知该如何下手。梁金宝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冉院长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兄弟的理解你。看你们医院这条件,你们医院要创收,这我懂,但是谁又能理解我们这些干活的苦命人呀?” 冉院长忙笑着拱手道:“梁主任,您都是市纪委的领导了,您要这么说,我们这工作更没法干了。” 梁金宝又叹了口气,说道:“冉院长啊,这么说吧,干自己该干的,谁都没话说。但我们这位领导,思路倒是开阔,就是眼高手低。做点什么事,前怕狼,后怕虎,中间还怕猪拱土。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都得罪了。市公安局的一把手可是政法委书记周朝政啊,你说这事儿要是闹到领导耳朵里不都是咱们的锅” 梁金宝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所以兄弟我不得不打电话请示呀。但凡他开口说一句硬话,这人我不就带走了吗?得了,回去之后,兄弟又是一顿臭骂。” 冉院长好心提醒道:“梁主任,实在不行,要不您在我这儿打个电话,先口头汇报一下。” “哎,我回去本身就要挨骂,骂一顿就能解决的事,我何必让他骂我两顿。”说完之后,梁金宝站起身,拍了拍冉院长的肩膀,说道:“冉院长,兄弟,说句不该说的,你们这儿收费太高,人家住了一个月,您就要人家四五千,两年的工资啊,关键病也没给人家看好。” 冉院长起身笑了笑,说道:“哎呀,梁主任,我们精神病医院不比其他医院,和精神病人打交道,我们的工作有风险性。” 与此同时,在省城的医院里,市公安局治安支队的副支队长刘宏斌带着几个人,神色严肃地陪着目光呆滞的罗正财。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刺鼻同款的消毒水味,白色的墙壁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很是冰冷。 刘宏斌到了省城的医院,就给李尚武打个电话。李尚武在办公室里,一边翻看自己的记事本,一边说道:“你直接去精神病科找宋主任,就说是俞处长让你来的。” 刘宏斌有些无奈地说:“李局长,我刚才来的时候走得可有些匆忙,那纪委的领导不太高兴啊。” 李尚武不以为意地说道:“哎呀,你又不用看市纪委的脸色过日子,你管他高兴不高兴,先把罗正财的事情搞明白,他到底疯没有?” “李局长,我们来的时候发现罗正财不太对劲啊。” “他是不是又是说他是什么皇上?” “哦,那倒没有,他全程一言不发,目光呆滞,不自觉地还在流口水。我判断他确实不像是装的呀。” 听到这里,李尚武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会在里面给关疯了吧,但还是说道:“这样吧,看病的事情,我们尊重医生的意见。如果省里的权威专家经过会诊,都判断罗正财确实已经疯了,那我们也算仁至义尽吧。” “咱们是仁至义尽了,但是您给批的那一万块钱的经费就被市医院要走了5000多,李局长,他们真的太黑了,知道咱们是公家出钱,狮子大张口,时间紧急,我还没来得及还价。” “刘支队呀,你这小农意识太强了嘛,罗正财可是临平县县长,临平县是产煤大县,他手指头里漏点儿,也够咱公安局把这办案经费找回来的。” 刘宏斌一听,两眼就有了神,说道:“李局长,这次兄弟们看的是精神病人,压力颇大,吃的住的,您看!” “这些事情就不要请示了,吃好喝好,不浪费,拿回来我找人给你报账。” 而在临平县,阳光明媚,县委书记张庆合县长吴向梅带着一众县领导正在城关镇视察工业园区筹备工作。一片土堆高岗之上,微风拂过,扬起些许尘土。张庆合听完汇报后,用手一指前方说道:“满仓啊,饮料厂的地界旁边要空出100亩土地,建设啤酒厂。” 听到建设啤酒厂,梁满仓神情有些复杂。作为城关镇的书记,他已经接待了几次临平县副县长张云飞,双方之间谈了不少次关于啤酒厂的事。啤酒,这种在省城和东海市流行的酒类,在临平和东原却尚未大规模流行。 梁满仓笑了笑,说道:“庆和书记啊,啤酒厂投资可不是三五百万就能搞定的呀,咱们县财政一年的收入要拿一大部分出来才能搞个啤酒厂啊。” 邹新民也是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说道:“满仓啊,你说的有道理,这千万的投资咱们拿不出来,再说了啤酒那个玩意儿真的是一股马尿味,在咱们临平或者东原又有多少人爱喝啤酒吗?” 张庆合背着手,看了看左右,说道:“我去过几次省城,一到晚上的时候,大街小巷都会摆出来不少的啤酒摊儿。卖啤酒的大桶就在摊子上,接啤酒的人都排着队。除了这种散装的,还有袋装的、瓶装的。临平和东原啤酒没有流行的原因,并不是说啤酒不好喝,而是因为价格问题。但啤酒真的很贵吗?相对于白酒来讲,我看啤酒的价格还能够接受。等到咱们这边经济上再发展两年,我看啤酒的销量会超过白酒的。” 吴向梅对于张庆合这个判断觉得有些超前,好心劝慰地说道:“书记,大家都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咱们现在只是听到张云飞讲了这么一个省城酒精厂改成啤酒厂的小故事,就留100亩土地准备发展啤酒厂,这个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毕竟从资金、技术和市场方面,咱们都不具备优势啊。”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香梅县长说的好啊,以前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也就是说,各种因素都具备了,只差一个机遇。同志们,十一届三中全会到现在都已经12年,大家的思想怎么还停留在六七十年代?上级做出改革开放的部署,这个政策就是最好的东风,现在不是条件成熟了再干,而是一边学一边干一边去创造条件,既然知道啤酒厂有前景,那就要想方设法去干。” 邹新民笑着说道:“庆合书记啊,这个我们真不会。” 张庆合背着手说道:“我也不会,咱不会就不干了吗?主席当年讲过,要接受一个粗糙的开始,先上车再调整姿势,粗糙的开始就是最好的开始。如果我们总是处于幻想和担心之中,改革开放再过20年,哦,你们到了我这个年龄,发现到时候临平县还是今天贫穷落后止步不前的临平县。准备不充分,不要怕嘛,一边干一边准备。如果像我们这种地方都万事俱备了,那别人一定是把这些产业都淘汰了。正好潇虹同志也在,回去给每一个领导干部发一套毛选,让大家认认真真地去读,读完之后我看大家自然而然就知道怎么解决问题了。” 邹新民上前说道:“书记啊,最关键的是啊,钱从何来?” 张庆合慢慢的戴上了眼镜,看着前方,拍了拍邹新民的肩膀,说道:“钱从何来?新民啊,这个问题要多问问自己。” 市纪委监察室的主任梁金宝回到办公室之后,喝了口水,看了看表,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梁金宝比较爱看杂志,有一项研究表明,快下班的时候,领导的心情是最好的,这个时候去找领导挨骂的几率要小一些。他伸出手指在头上胡乱挠了两下,装作更加疲惫的样子,拿着本子去了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 进门之后,只见林华西脸色阴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办公室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梁金宝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轻声说道:“林书记,我来汇报进度。” 林华西冷哼一声,将一份文件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说道:“梁金宝同志,他们都说纪检室的主任里面你的业务能力最强!但是这件事办得拖拖拉拉,人在眼皮底下就被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梁金宝低着头,不敢吭声,心里暗暗叫苦。 见梁金宝默不作声,林华西一拍桌子,怒喝道:“说话!” 梁金宝马上说道:“林书记,我们去了之后都已经和公安局的同志说好了,各自向领导请示汇报,然后大家再商量人跟谁走。可是公安局的人不地道啊,上去交了钱就把罗正财给拷走了。” 林华西一听,脸色更加难看,用手指敲着桌子道:“梁金宝,什么态度,现在这个时候你还在找理由,找理由就是找借口,找借口就是逃避责任。我给你怎么交办的?是把人带回来,没有完成任务就应该检讨自己,正视问题,而不是一味的找借口开脱责任。公安局为什么把人带走,你就不行?” 梁金宝全身点头,说道:“林书记批评得是,下来我认真总结。” 林华西哼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代表市纪委去市公安局,让他们把人交过来。处理罗正财必须由市纪委牵头,在完成党纪处分手续之后,再由市公安局对罗正财嫖娼的事情进行处理。” 李尚武正在办公室里准备下班,这个时候工作人员进来通报说市纪委监察室的梁金宝主任要来协调工作。李尚武知道此人正是为罗正财的事情而来,倒也不想回避,就说道:“这样吧,把罗正财家的那个亲戚一块叫过来,我们和当事人的亲属代表一起谈。” 罗正财老家的亲戚不是外人,是罗正财的堂弟罗正源。罗家人取名是按照“财源广进”四个字取的,只是家里兄弟里面,只有三个男孩,所以罗正财还有一个兄弟叫罗正广。这罗正源在市公安局已经呆了二三十天,每天八点钟准时到公安局,下午五点钟也和民警一样按点下班。在公安局,他就一个诉求——要求赔偿经济损失20万。这人在公安局,既不哭也不闹,就是要钱,公安局也拿着没有办法。只能安排一个同志,每天的任务也就是保障罗正源的伙食,然后告诉这罗正源没钱。一来二去,两人都快处成了朋友。偶尔这民警忙里偷闲的时候,就带副象棋和罗正源在小会议室里杀上一盘,美其名曰做好当事人家属的情绪安抚工作。 李尚武看到梁金宝来了,很是热情地握了握手,两人坐在沙发上之后,公安局的同志就把罗正源也请了过来。 李尚武说道:“梁主任,这是罗正财同志的家属。既然要谈罗正财的问题,我们就直面问题,带着家属一起谈谈。” 梁金宝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表,已经五点过十分,就说道:“李局长,我这次来是按照我们华西书记的安排来给您沟通一下关于罗正财的事。既然已经快下班了,家属也在这里,咱们就长话短说。我们市纪委的意思就是罗正财涉及到违纪,就应该由我们市纪委牵头,对罗正财进行党纪处分之后再交由公安机关。” 李尚武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看向罗正源说道:“这个家属啊,叫罗正源是吧?听清楚没有,这件事现在是我们市纪委在牵头。是吧,梁主任?” 梁金宝回答道:“对,家属也在这儿,我还是这么说,就是由我们市纪委牵头,我们市纪委处理完之后,会交给公安局。” 李尚武说道:“是啊,这件事,我很认同梁主任的观点。我们市公安局之所以将人送到省城去,主要考虑的就是咱们东原市医疗水平有限,而且看病太贵,又看不好。梁主任,我听说一天100多块钱,咱们一天的工资才多少钱?十块钱都不到,这个钱我们公安局先垫付吧。这个钱,梁主任,是你们出?”说完之后又看向了罗正源,说道:“这钱还是你们家属来出?” 罗正源忙说道:“哎,你这个领导话不能这么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哥是在你们公安局被打的出了问题,肯定公安局负责赔偿。” 李尚武点了点头说道:“罗哥你说的很有道理,冤有头,债有主,谁打的就应该找谁。罗正财是和同监舍的狱友发生的冲突被打的,我们也去找了当时的狱友,但大家都说不是自己打的,随便怎么说,坚决不赔钱,就算让他们再坐几年牢,他们都愿意。罗正财拿着尿桶浇在人头上,罗哥,你说换你被人浇了一头尿,你还不还手?” 说完之后又看向了梁金宝,说道:“梁主任,我们公安局出于人道主义考虑,鉴于东原市的医疗水平不够,主动送人去大医院看病,也没有错吧。或者这样,罗正财这人,在省城看完病之后,我们不管了,你们安排人去接,有个什么好歹这公安机关无关,梁主任你觉得怎么样?” 梁金宝听完之后,看着自己的皮鞋,略作思考道:“反正人已经在省城了,今天也弄不回来,这样吧,我去请示,请示完之后我们再商量。李局长,你看怎么样?” 李尚武说道:“没问题,我们肯定落实好华西书记的指示嘛。” 说完之后,梁金宝起身说道:“那这样,也快下班了,我明天一早向华西书记汇报,就不打扰您和家属之间联络感情啊。” 梁金宝出了门,李尚武主动抽出一支烟,递给了罗正源,说道:“罗哥呀,你刚才也听到了,这事儿是由市纪委牵头,你在我们公安局白吃白住了一个月,伙食都吃腻了,也没要到一分钱。您要不换个地方吃饭?市纪委伙食可比公安局好的多呀。” 罗正源听完之后略作思考道:“李局长,我看出来了,你们公安局都是好人,好人不难为好人。我哥这样你们想着看病,他们想着处分人,不地道,太不地道了。这样吧,明天我就去市纪委,找他们一把手,我就不信东原市没有说理的地方啊。” 李尚武笑着说:“东原市一直有说理的地方,只是你没找对人,老哥。您如果在那边不习惯,随时到我们公安局来。公安局条件再差,也不差您这一双筷子。” 罗正源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说道:“李局长,你们的伙食是太差了,还赶不上我们临平县乡政府的食堂。”说完之后,很是潇洒地起了身,背着手出了门。 李尚武淡淡地看着罗正源离去的背影,心里暗道一句:“这他妈老哥,来给我们搞后勤检查来了,这罗正财的家属,都是人才啊。”然后慢慢起身来到了电话旁,拨通了张庆合的电话。 客套一句之后,李尚武说道:“老张啊,我听说你们乡大院的食堂伙食开的都不错呀,你还天天的找我说没钱。” “哎呀,食堂的伙食你还不知道?不是白菜就是萝卜,能好到哪里去啊?现在我们临平县的啤酒厂就等着罗正财这事儿开张了。” “老张,你不地道啊,这个罗正财在市医院,直接要了我们5000多块钱,说是什么用的药都是德国进口药。等罗正财恢复正常之后,这笔账还是要算到他身上。” “我只求财,至于你和老罗怎么算账,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嘛。” “老张,谁出门办事求的不是财,谁出门办事求精神病啊?我跟你说啊,现在罗正财有点不正常啊,具体的还要看明天的检查结果,如果他真是精神病,这5000多块钱你们临平县必须给我报了。我跟你说,朝政书记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抠得很啊,这一万块钱的经费,他签字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张庆合道:“得了吧,你这么大个公安局,连这点办案经费都搞不出来,不信朝政书记堂堂七尺汉子为了一万多块钱,还能找我们开口。老李,如果兄弟真的给你弄个上千万回来,你放心,我们临平县委一定捐助市公安局十万块钱,绝不食言。” 张庆和与李尚武通完电话后,轻轻放下听筒,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暗自思忖:“这个罗正财,不会真的被整疯了吧?” 第二天,省城的天空晴好,阳光明媚而耀眼。在省城第一医院里,白色的建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肃穆,医院里人来人往,充斥着忙碌的气息。 刘宏斌带着几个神情严肃的手下,全程紧紧跟随着罗正财。穿梭在各个科室之间,脚步匆匆。罗正财面色憔悴,眼神空洞,任由他们带着去做各项检查。 由于俞处长提前打了招呼,省城第一医院对罗正财的情况格外重视。一间略显拥挤的办公室里,几位专家围坐在一起,对罗正财的病情展开了深入的讨论。最终,综合各项数据和临床经验,专家们得出了结论。 随后,宋主任把刘宏斌叫到了办公室。办公室墙壁上挂着几幅医学图表,一张紧凑办公桌摆在窗前,上面堆满了文件和报告。 宋主任看到刘宏斌进来,微笑着打招呼:“刘宏斌是吧?” 刘宏斌连忙上前,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说道:“哎,宋主任,小刘,小刘。” 宋主任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说道:“省里已经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们也组织了专家会诊。” 他微微皱眉,神情专注,“结合我们多年的经验,从病人的临床反映和数据上来看,这个人确实精神上有问题。” 刘宏斌一听,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是什么问题?” 宋主任伸手拿起桌面上那份厚厚的报告,纸张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将报告递给刘宏斌,刘宏斌接过来,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复杂医学术语和实在难以辨认的字迹,不禁面露难色,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宋主任见状,起身走到刘宏斌身边,拿过报告,一边用手指着报告上的内容,一边耐心地念了一遍。念完后,他放下报告,认真地说道:“这么说吧,情况总体是有好有坏,主要的症状是恐惧、过度镇静,这是服用了过量镇静类的药物,导致精神受损。不过,比较好的一点是,停药之后,再经过相应辅助治疗,应该很快能够恢复到正常水平。” 刘宏斌微微点头,脑海中却又浮现出另一个疑问,他抬头看着宋主任,认真地问道:“宋主任,存不存在被打的精神失常这种可能呢?” 宋主任果断地摆了摆手,眼神坚定,说道:“不会的。我们做了相应的检查,他的头部没有受伤。一般来讲,成年人身体的皮外伤不会导致精神失常。” 第 605章 这是我们又来晚了? 省第一医院精神科的办公室里,精神病科的宋主任再次拿起那份报告,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看向刘宏斌,说道:“刘同志,你们是不是怀疑这个人之前没有精神失常?” 刘宏斌赶忙点头,神色认真地说道:“对,我们就是怀疑这个人之前是在伪装精神失常,目的就是为了逃避承担法律责任呀。” 宋主任微微皱眉,略作沉思后说道:“我们确实不好判断,因为病人之前并没有在我们医院就诊治疗,对于之前的情况,我们缺乏足够的了解。就目前的情况来讲,就是服用了过量的镇定类药物。按照病情来推断,也有可能之前的医生为了控制他的病情,用药量多了一些。但具体吃了多少药,我们也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这种镇定类的药物长期大量使用,对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这么说吧,这种药过量食用,连续吃上一个星期,人的脑子就会出问题。从目前来看,他的症状应该是持续了2到3天的时间。” 刘宏斌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宋主任啊,反正就是现在还有救对吧。” 医生向来说话比较保守,宋主任又看了看手中的报告,语气沉稳地说道:“目前来看,停药之后,再通过一些辅助治疗,一两天可能就恢复正常。” 刘宏斌又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明天或者后天就能恢复正常水平。”接着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刘宏斌便告辞出门,准备给李尚武把情况做个汇报。 李尚武在办公室里,接到刘宏斌的电话后,十分兴奋,轻轻说道:“好,关键是你和兄弟们把他看紧一点,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只要他恢复了正常,就把他带到省城就近的公安机关。需要协调的,我来办。要按照之前的线索,让他把问题交代了。” 刘宏斌疑惑地问道:“李局长,咱们让他交代什么呀?嫖娼的事他已经承认了呀。” 李尚武微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哎,还有强奸的事嘛。而且临平县主要追查的是煤炭运输租金的事。这样吧,明天我让临平县公安局也派几个熟悉情况的人过去,争取在省城就让罗正财把问题交代清楚。” 挂断电话之后,李尚武马上将审问的情况给临平县的张庆合做了通报。张庆合一听,隔着厚厚的眼镜片,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马上索要地址,决定亲自带队和罗正财见上一面。他心里暗道:只要罗正财配合退款,所有的事情都好商量。 刘宏斌挂了电话,望着省城大街上匆匆忙忙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流,心中感慨万千。随后他转身回到省第一人民医院,穿过门诊大楼,便是住院楼。绕过住院楼后面,有一栋崭新的干部楼,楼身上“干部楼”三个字格外醒目。 干部楼新修不久,足足有六层之高,还有电梯直达每个楼层。楼道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不时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清洁工具,仔细地打扫着卫生。 刘宏斌直接乘电梯上了四楼。走进病房,看见罗正财呆呆地坐在床头上,一只手被手铐铐着,手铐的另一端拴在床头上。一同来的两三个同志,有的手里拿着报纸,有的则翻阅着杂志。 刘宏斌上下打量了一下病房,里面摆放着两张病床,还有一组布艺沙发,沙发旁边有一个小小的茶几。他将手中的包往茶几上一丢,不由得感慨道:“咱们李局长,有能耐啊,在这第一人民医院,能搞到干部病房,确实不简单。” 旁边一人也十分好奇地说道:“我刚刚问了护士,能住这样的单间病房,要厅级以上的级别呢。” 另一人一边抽着烟,一边放下手中的报纸,打趣道:“厅级干部算什么,咱们伺候的这位‘爱新觉罗正财’,第四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喊他‘皇上’呢。” 刘宏斌坐下之后,从兜里掏出100块钱,说道:“李局长说,后勤保障咱们不用操心,大家想吃什么点什么,唯独一个要求,把咱‘皇上’照顾好。”说完,便十分惬意地往沙发上一躺,笑道:“干了这么多年的公安,还没见过这么大气的领导!” 在市纪委和市委所在的院子里,建筑布局错落有致。市委领导和市委办公室在办公大楼上办公,组织、宣传、纪检、统战等其他人员则在办公大楼侧面两边的平房里工作。 罗正源穿着一身干部模样的衣服,大踏步地走进院子。门口的守卫见他衣着不凡,便礼貌地询问:“你找谁?”罗正源神色淡定,回答道:“我找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守卫见他打扮像干部,说话又理直气壮,没再多问,便放罗正源进去了。 此时,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正在听取监察室主任梁金宝的工作汇报。梁主任说道:“林书记啊,李局长也说了,他们支持我们工作,他们的目的,就是想给罗正财看病,免得有个三长两短,家属不依不饶的找公安局。只要您一句话,我们现在就去省第一医院精神病科把人接回来。但是我们要把省城的医药费结了,或者我们直接把人偷偷地带出来?” 林华西听完,扶着额头,略带无奈地说道:“偷偷地把人带回来?梁主任,我们单位的牌子是中共东原市纪律检查委员会,是正规单位,怎能偷偷摸摸的偷人一样,像什么话?” 梁金宝面露难色,说道:“林书记,要不这样,您批个条子,我去财务处先支笔钱出来,拿了发票,到时候再报。” 林华西眉头紧皱,拿着笔在桌子上轻轻敲着,说道:“怎么报?以什么名义报?钱虽然不多,但咱们纪委也要带头讲规矩嘛。” 梁金宝听完,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心里暗道:“你总不能让我自己出钱办事吧?”于是便不再吭声,等着林华西做决定。 林华西思索良久,心中烦躁不已。如果这笔钱从公家出来,其他纪委的领导肯定有意见,虽然钱不多,但找不到合适的名目开支,自己作为纪委书记,自然不好带头违反财经纪律。无奈之下,这笔钱也就只有自己先垫付了。他心里暗暗琢磨,500块钱应该足够了,毕竟才去了一天。便说道:“这样吧,你们下午出发,到我办公室来领钱。” 梁金宝说道:“林书记,您批个条子,我去财务处领就对了,何必您亲自操办这些经费的事。” 林华西说道:“这笔钱不能从公家账里走,我不能违规操作。毕竟是我老家的父母官,身体出了问题,到省城检查一下,倒也不是坏事,这笔钱我个人先替他垫上,等他恢复之后我再找他要。” 梁金宝听到这里,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心里暗道:“这他妈什么纪委书记,还自己垫钱办案,到底是应该说他是个好官,还是说他是个窝囊废?” 虽然梁金宝对其他事情都愿意代劳,但在出钱这种事情上,他自然没有垫付的道理,毕竟自己也是靠着工资养活家人。 说完工作之后,梁金宝刚欲出门,就听到敲门声。林华西说道:“进来。” 梁金宝开门之后,与罗正源撞了个正着。罗正源一笑,说道:“看来我还找对人了,你是昨天那个梁主任是吧?” 林华西抬头一看,说道:“什么事,进来说吧。” 罗正源也不客气,直接径直走向林华西,没等吩咐便拉开凳子坐下,说道:“领导,罗正财他冤枉啊,进去的时候好好的,还没出门,人就疯了,责任肯定在公家,您要是不给说法,我就不走了。” 林华西听到之后,脸色有些难看,抬头看了一眼梁金宝,伸手一指道:“梁主任,你过来。” 梁主任没敢犹豫,赶紧回来站到一旁,听着罗正源诉说了一遍苦处。最后罗正源一拍桌子,说道:“拿20万,拿20万弥补我们家属损失。” 林华西听完,眉头一皱,十分不高兴地说道:“这个同志,你是什么意思?怎么张口就要20万,我可以告诉你,你这是在敲诈威胁党委政府,我可以立马通知公安机关把你带走。” 罗正源听完,也一拍桌子,说道:“公安局,我不是没去过,我在那呆了一个月,人家那领导态度还是挺好的。你当个大官就拿公安局来压我。姓林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从你的办公室跳出去。” 林华西听完,本就感冒未愈,此刻又感觉一阵头痛,他捂着脑袋说道:“梁主任,你去把郑成刚副书记叫过来,请郑书记接待这位同志。” 罗正源马上说道:“你什么态度?官大了就可以把人往外推,我告诉你,公安局几个局长的办公室,我都进去过,没有一个人把我往外推的。” 林华西知道遇上了难缠的角色,只是自己少有与普通群众打交道的经历,他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道:“梁主任,你去准备下午的事情,把郑成刚书记叫到我办公室来共同解决。” 梁金宝出门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地想:“怪不得在省煤炭局主持了快一年的工作,都没有转正,就这个水平,还市委常委、纪委书记。真是难为他了。” 县委书记张庆合在县委大院的办公室里,召集了几位县领导。等大家坐定之后,张庆合说道:“我要去省城和罗正财见面,快则一天,迟则两天就回来,大家各自按职责抓好工作。” 邹新民听完,脸色瞬时有些煞白,说道:“张书记,这个罗正财的病能好吗?” 张庆合说道:“省城的医院和技术比咱们这儿好得多嘛,只要对症下药,哪里还有不好的道理啊?” 邹新民又不甘地说道:“不是,这精神病,一天两天的真就能看好?” 张庆合淡然一笑,说道:“新民啊,你还是要多关心一下老领导嘛。罗正财精神异常,就是心病嘛,心病还需心药医,市公安局将他送到省城,说不定就给了他一种安全感嘛。” 林华东听完,眉头紧皱,抽了口烟,抬头想说什么,又觉得言多有失,便低着头继续抽起了烟来。 随后,县委书记张庆合带着我和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梁满仓,三人乘坐黑色轿车,在高标准公路上飞速行驶。窗外的风呼啸着,风声与汽车的引擎声交织在一起。窗外的风景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快速地向后掠过。 而在临平县,罗正财恢复正常的消息,如同春雷一般,在临平大地传开。县人大主任万庆峰主动找到了邹镜池,两人在邹镜池的家里说起了这个情况。 邹镜池听到之后,倒是不以为然,说道:“老万啊,这个罗正财就算清醒了,我就不信他还能把煤炭运输的事说出来?你我都清楚,煤炭运输不仅涉及到我们的利益,罗正财每年也从里面捞不少好处吧。” 万庆峰说道:“好处肯定是有,记得当时谋划这个事的时候,老罗拿走了五个名额。也就是说,如果真的要退款,罗正财少说也要退四五十万呀。” 邹镜池说道:“是啊,四五十万,把他拆散开卖零件,他能卖四五十万吗?所以呀,放宽心,罗正财他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的,说出来之后受损的还是他自己嘛。” 而邹新民又找到了林华北,自然也说起了罗正财恢复正常的事。 林华北听到之后,不以为然地说道:“邹县长,你给我说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给我说到了这个事。目前我已经了解清楚,罗正财没有恢复正常,只是去省城接受治疗而已。第二,实不相瞒呀,市纪委的同志,下午就要去省城把人接回来了,到时候把人接回来往精神病院一关,不也就万事大吉了吗?” 邹新民听到之后,心里仍不放心,悄声问道:“华北,你给我说句实话,罗正财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林华北摊开手,说道:“邹县长,我跟你说句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邹新民看林华北态度诚恳认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心里暗暗想道:“这个罗正财,假如真的清醒了,那自己给他挑选小姐的事情,恐怕也就要败露。到时候说出去,脸上确实不太光彩。除此之外,自己和罗正财之间都是些工作上的事情,虽然有些拿到台面上不太好看,但也不至于让自己受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想到这里,邹新民的心里才逐渐踏实了下来。 林华北主动给邹新民递了一颗烟,说道:“新民县长,把心放在肚子里。在整个临平目前来看,现在兄弟我孑然一人,无官无职,就想着为临平的改革开放贡献点力量。我想搞一家运输公司,现在不是说了吗?现煤炭公司公开运输市场,有车的都可以去,搞上几台车,搞运输也是不错嘛。” 邹新民如今内心里已经不想和林华北再掺和过多,便恭维了几句,说道:“华北啊,凭你的能力和资源,在临平县搞什么不都是挣钱。” 林华北淡然一笑,说道:“新民县长,我什么事都可以尝试,但还得靠大家的帮助,不然我什么也搞不起来。这样,咱俩成立一个运输公司,大家都出点钱,把运输公司搞起来。” 邹新民有意与林华北之间保持距离,十分坦诚地说道:“这样啊,这些年我没攒下来什么钱,想入股都入不了。你先干起来,等到我有钱了再买台货车挂到你的名下。” 林华北抽了一口烟,看着明显在说谎的邹新民,慢慢地将烟吐了出来,没再说话。 张庆合带着梁满仓来到了省城第一人民医院。都已经上了台阶,张庆合侧身问道:“满仓,这边东西准备没有?” 梁满仓诧异道:“书记,准备什么?” 张庆合又从台阶上退了下来,说道:“看望病人嘛,别的不说,几斤鸡蛋总是要拿的嘛。” 梁满仓尴尬一笑,说道:“书记,看望精神病,还要拿东西啊,拿了之后他也不知道是咱们拿的呀。” 张庆合说道:“唉,怎么说罗正财也是临平县当过多年的县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精神异常,正是需要组织关心的时候嘛。整点水果,买几斤鸡蛋,几袋奶粉啥的。” 三个人于是折返到医院门口,买了些水果、鸡蛋、奶粉和橘子汁四样礼物,便上了干部楼的四楼。走进病房,只见里面烟雾缭绕,刘宏斌几个人正在打着扑克,茶几上面还有不少的零钱。 我和刘宏斌之间也很是熟悉,打了个招呼之后。刘宏斌一听来的是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顿时一脸的恭敬。几人把扑克和烟灰缸收了之后,收拾好座椅沙发。 张叔走到窗边,看到罗正财一手戴着手铐,目光中有些呆滞,便说道:“罗县长啊,我是临平县张庆合,你认不认识我呀?” 罗正财缓缓抬起头,目无表情地看了看几人,又低下了头。 刘宏斌在旁边说道:“张书记啊,从今天到现在,罗正财就这样坐着,不过还好,上厕所什么的都知道说。” 张庆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罗县长,我们代表临平县县委政府来看望你,希望你早日康复啊。” 梁满仓看着骨瘦如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目光呆滞、行为古怪的罗正财,又想起他曾经精神抖擞、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一县之长模样,心中不禁有些难受,不自觉地说道:“这个罗县长,你看这已经瘦得脱了相,之前可不是这个模样。” 刘宏斌说道:“医生说了,罗正财现在这个情况就是过量服用精神病的药物导致的,如果再不及时进行救治,长期这样下去,罗正财的精神就彻底崩溃了。”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是有人真的想要罗正他刚才精神失常?” 刘宏斌说道:“张书记,医生虽然没有说的这么直接,但事实上我们也在往这里里面猜测。” 而此刻的罗正财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这一丝光亮仿佛是他内心深处某种意识的短暂觉醒,但很快又消失了,他再次低下头,恢复了那副呆滞模样。 而在市委大院里,罗正源与市纪委书记林华西讨论了整整一天。连一向老练的纪委副书记郑成刚都摇着头,从林华西的办公室走了出来。罗正源说道:“林书记啊,你也是临平人,我也是临平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明天我继续再来找你要说法。” 罗正源走了之后,林华西才匆匆将梁金宝叫了过来,从兜里掏出了200块钱,说道:“梁主任,没来得及回家取钱,不够的钱,你们凑一凑,回来之后给我报账。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你们现在就去省城,明天一早就和罗正财见面,把他带回来。”林华西略显焦急地对梁金宝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第二天一早,晨曦刚刚洒在城市的建筑上,天边还泛着淡淡的鱼肚白。我和梁满仓三人匆匆赶到了省人民医院。医院里已经开始了忙碌的一天,走廊上医护人员和患者来来往往,脚步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而走到了干部病房里,顿时就清净了下来。 来到病房,看到几位专家正围在罗正财的病床前为他会诊。宋主任神情专注,仔细地检查着罗正财的眼睛,又进行了一些常规检查。之后,他直起身子,皱着眉头,提高音量喊了几声:“罗正财!罗正财!”然而,罗正财却毫无反应,依旧呆呆地坐着。 宋主任背着手,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自言自语道:“诶,不应该呀。按说这种药物服用过量,只要停药就会好转,怎么还没有反应?” 几位专家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后低声交流一番。宋主任转过身,神情严肃地说道:“把电击仪拿过来。” 旁边的一位专家面露不忍之色,说道:“电击仪?那病人可是要遭大罪呀。” 宋主任微微点头,解释道:“从西医的角度来讲,病人应该临床恢复才对,但现在没有恢复。那么从中医角度来讲,可能是三魂六魄还没有完全归位。通过电击,说不定能够使其恢复清醒。我们的目的还是为了救人嘛。” 就在专家们准备去拿电击仪的时候,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原本毫无反应的罗正财,缓缓地抬起了手,声音微弱却清晰地说道:“你们都回避一下,我要和张庆合聊一聊。” 众人见状,心中一惊。看着罗正财还戴着手铐,大家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宋主任道:你们看,这正主不就归位了嘛。 张庆合微微点头,说了些感激的话之后,示意大家回避。梁满仓和刘宏斌便轻轻从外面带上了门,大家站在门外和刘宏斌随意地聊着天。 病房外的走廊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脚步声。张庆合和罗正财在里面交谈着,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足足过了半个小时,病房的门终于打开了。 张庆合一身轻松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说道:“正财同志已经同意,和公安机关一起回去配合调查。” 众人将罗正财带出来之后。正在这个时候,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市纪委的梁金宝主任带着两三名同志从电梯口走了上来。他们脚步匆匆,神色略显急切。梁金宝看到我们,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开口问道:“怎么?这是我们又来晚了……” 第606章 我真的想骂脏话 在省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干部楼,已经有了现代气息的影子,蓝色的玻璃幕墙惹人注目。市纪委监察室主任梁金宝和几位同事走进电梯,电梯缓缓上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梁金宝身着洗得泛白的蓝色中山装,在这装饰豪华的电梯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看着电梯内的精致设施,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感慨。同事们还在议论着这新鲜玩意儿,“都说这个干部病房的电梯比市委大院的电梯阔气多了,速度又快又安静。”一人小声说道。 梁金宝微微皱眉,心里暗道:“这种场合,林华西给的200块钱肯定是不够的,总不能让大家垫钱办事,到时候怎么好找林华西开口。”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又夹杂着些许忧虑。 几人在电梯里东张西望,其中一人又低声说道:“这个市公安局里有能人啊,不像咱们市纪委清水衙门,走到哪人都嫌弃。你看人家给罗正财看病,住的是干部楼。” 听到这话,梁金宝心里一阵扎心。他不禁想起自己生病住院的老母亲,在市人民医院还要排队挤床位,若要享受单间病房,还得额外加钱。又回想起农村老家,大多数群众直到病死在床上,都难有机会跨入医院大门。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内心五味杂陈。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梁金宝等人走出电梯,便看到一众人正带着罗正财准备往外走。梁金宝赶忙上前,说道:“刘支队,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又来晚了?” 刘宏斌已经和梁金宝打过交道,他笑了笑,说道:“梁主任,省医院已经给罗正财把病看好了。现在按照市公安局领导的要求,我们要将罗正财带到就近的公安局接受讯问。” 梁金宝探头看了看罗正财,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打量着这装修高档、干净整洁的干部楼,说道:“不愧是省城的大医院,在咱们东原医院看了有一个月了吧?没想到来到省里一天就药到病除。”说完,话锋一转,“昨天下班的时候我可是找了你们李尚武局长,李局长说过,只要我们愿意,就把罗正财带回市纪委。所以不好意思啊,人我们要带走。” 刘宏斌淡然一笑,说道:“梁主任,我本不该过问纪委的事,但是我们李局长给了我命令,让我把人带到就近的公安局先做询问。我没有接到上级领导的通知,这人我就不敢交给你们。梁主任,这位你认识吧?临平县的县委书记。当着张书记的面,我不说假话。再者说,梁主任,这病人的费用还没有结,你们要带走,这账到底是你们结还是我们结?” 梁金宝并不着急,他礼貌地与张庆合打了个招呼,随后从兜里掏出相应的手续,在刘宏斌眼前晃了一晃,说道:“看清楚没有?市纪委这次出了正式的手续,我们要带走罗正财。” 刘宏斌看到手续上确实盖着市纪委的公章,无奈地看了一眼,说道:“那这样,你们去结账,我们就把人帮你们看着,顺便我也请示一下领导。” 梁金宝内心里也搞不明白林华西在这个事情上较什么劲,其实他内心里也想着公安局把人带走最好。他将手续收好,装在包里,主动说道:“这手续是给罗正财的,你该请示请示。一会儿我们向罗正财正式宣读手续,现在我们下去结账,你们就把人帮我们守着。”说完之后,招呼纪委的几个人就扭头又都上了电梯。 刘宏斌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有些诧异,问道:“张书记,市纪委的人出了手续,我们怎么办?要不我去请示一下李局长?” 张庆合在后面背着手,淡定地问道:“这手续是给谁的呀?” 刘宏斌说道:“给罗正财的,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嘛。” 张庆合依旧淡定地说道:“给罗正财的手续,关你们什么事?再者说,我看市纪委的人很奇怪啊,明明可以留两个人在上面,这几个人全走了,有点网开一面的意思。”说完之后,又看向罗正财,问道:“罗县长,你是愿意跟着纪委走,还是愿意跟着公安局走?” 罗正财凑在张庆合耳边,悄声说道:“老张,给兄弟留条命吧,抓紧时间,现在就走,他们在精神病院真的要弄死我呀。” 刘宏斌有些诧异道:“咱们就这么走吧,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张庆合看了一眼电梯,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楼梯,说道:“对对对,坐电梯再遇上了就不好办了,咱们走楼梯。”说完之后,看看也十分虚弱的罗正财,一行人便从楼梯下了楼。 出了干部大楼,一左一右,一条大路一条小路。刘宏斌探头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就给张庆合说道:“张书记,我们走左边还是走右边?” 张庆合戴上眼镜,看了一眼左右,指了指小路,说道:“走小路,让他们把车开到门口来。”说着,一行人就匆匆朝着小路走去。行至半程,忽然间就看到前面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不正是梁金宝和纪委的几个人围在一起,正在树荫下面抽着烟。 刘宏斌心里暗叫一声:“妈的,怎么那么巧?又道:“张书记,要不往回走?” 张庆合眯了眯眼,一边走一边往前看,头也不回地说道:“要看到,早就看到了,躲能躲到那里,继续往前走。” 众人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到了嗓子眼,我心里暗道:“这难道还要和纪委的人冲突一下?”两边的距离越走越近,神奇的一幕又出现了,梁金宝几人默默的背过身去,一边聊着天,一边抽着烟,完全忽视了他们这七八个人。直到双方走远,罗正财扭头看了看,十分不解说道:“老张哎哎,到底是我出了问题,还是你们出了问题,还是他们出了问题,刚刚明明就是市纪委的监察室主任梁金宝嘛,我和他打过交道,难道大家现在都看不到我?” 到了门口,两辆东原牌照的汽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上车之后,张庆合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人福大命大呀,按照你的说法,那精神病院绝对有问题啊。” 罗正财也松了一口气,说道:“老张,这辈子我就是死也不去精神病院了,你可要说话算数,不能食言。” 张庆合轻轻拍了拍罗正财的大腿,说道:“罗县长,你也是老党员老干部了,我说话肯定算数。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如实把当初给临平县党政干部煤炭运输分配的方案说出来,一切都好办。” 罗正财往座椅上面一靠,望着车顶淡淡地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了,找个地方我跟你慢慢谈吧。” 在省城公安局借了两间办公室,张庆合先让罗正财写了关于煤炭运输汽车情况的说明,接着市公安局对罗正财嫖娼的事情进行了重新询问。询问围绕嫖娼展开,并没有延伸到罗正财强奸一事。只是,罗正财说了在第四精神病院被人强制灌药的事情。 一天的时间,罗正财就将所有的情况如实交代。张庆合看着罗正财写的情况说明,不由得陷入沉思。看完之后,他将材料递给我和梁满仓,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为了照顾临平县副县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就让煤炭公司出资,先后以个人名义购买了70台货车,其中县长罗正财5台,县人大主任邹镜池5台,前任县委书记郭世勇5台,县人大副主任、煤炭公司总经理万庆峰则有10台,剩下的则是之前在职的县四大班子领导,1到3台不等。 晚上,省城公安局招待所的房间里,灯光昏黄而柔和。由于罗正财现在特殊的身份,并没有在外面吃饭,而是就在房间里简单布置了一下。市公安局的刘支队几人谢绝邀请则带着人去省城潇洒去了。 梁满仓和我买了两件啤酒、几瓶地道的高粱红酒和几个炒菜,就陪着罗正财小酌起来。 罗正财在精神病院和监狱里已经关了许久,很久没有这样喝酒吃饭的自由了。他端起酒杯,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露出陶醉的表情说道:“老张、满仓,朝阳啊。我是经历过大起大落啊,在里面才感悟到什么最可贵,只有自由,只有自由最可贵,钱财,真的是身外之物啊。”说完之后,将酒杯拿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呲溜”一声,十分贪婪地喝了一杯。 梁满仓马上给罗正财倒上酒,说道:“罗县长啊,别着急,这酒都是您的。” 罗正财摆了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大家共饮共饮。来,老张,我敬你一杯,你要早说,是这个结局,兄弟我何必在精神病院受那份苦啊。” 张庆合端着杯子,将杯沿置于罗正财的杯子之下,姿态放得很低,碰杯之后,两人都将小杯酒一饮而尽。张庆合说道:“哦,我呀,我很好奇,到底是谁在精神病院要给你下药呀?” 罗正财抓起烧鸡的鸡腿,十分谦让地递给梁满仓,说道:“满仓,你吃。”梁满仓忙双手推辞,说道:“罗县长,您请,您请。”罗正财又将酱鸡腿递给我,我赶忙说道:“领导您请,要吃我自己来。” 罗正财说道:“老张,你自己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说完之后就啃起鸡腿。三下五除二,一个鸡腿就进了肚。罗正财吃着鸡腿,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嘴,十分满足。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说道:“老张啊,这个时候不是他们想要了我的命,我也没必要再给他们藏着掖着了。刚才也给市公安局的人说了,是林华南。林华南你知道吧?是精神病医院看过我两次,精神病院的一个副院长是他家亲戚,我估计就是林华南授意啊。” 张庆合有些不解地问道:“林华南,市煤炭局那个华南局长,他和你前无冤后无仇的,为什么要加害于你?” 罗正财说道:“老张啊,我装精神病这事,就是有人给我暗示。虽然我不知道那人是哪里的,接受暗示之后,我才主动挑衅狱友,靠着被打就装疯卖傻到了市第四医院。本来每天好吃好喝,读书看报倒也清闲。林华南来找过我,我才知道一切都有人安排。林华南说只要林华北宣判之后,就可以给我开一个精神鉴定,我也就能回家了。结果这两天他们强行给老子灌药,我要是不喝,他们就电我,美其名曰电击治疗,妈的,生不如死啊。精神病院太黑了,人间炼狱啊。” 说完之后,罗正财拿手一指,说道:“李局长,你要抓紧时间查抄那个什么精神病院,公安局动刑的时候还要避着点儿人,他们那帮家伙把你捆起来拿电你,当年的反动派也不过如此嘛。”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儿,市公安局肯定会秉公处理的。所以说老罗啊,什么时候都要相信组织。” 喝了几杯之后,张庆合说道:“啊,老罗啊,煤炭公司这笔钱你要带头来退,只有你退了,我才好去做其他同志的工作嘛。” 罗正财说道:“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肯定要做到。我没答应的事,我也不会干。现在我就是想明白了,人活着就是最大财富,庆合,请你也不要食言呀。” 张庆合端着杯子说道:“你放心,我以我的党性起誓,只要资金到位,不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并且向市委积极汇报,争取对你的宽大处理。” 几人喝酒喝到了十点钟,地上的啤酒瓶散落一地。这个时候,就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罗正财听到之后,微微一哆嗦,有些恐惧地说道:“不会是林家的人找上门来了吧?” 张庆合说道:“怕什么,就算是他们来了,又能怎么样?”我看了看腕表,知道应该是刘支队他们的人。就说道:“罗县长啊,晚上的时候,刘支队还是要给你戴手铐睡觉。” 罗正财点了点头,说道:“明白明白,不给同志们添麻烦。那你去开门,这最后一个鸡腿,你们肯定也都不吃,我老罗就不客气了。” 开门之后,正是刘支队和市治安支队的几个同志。他们也是一身的酒味,看来出去也是喝了不少的酒。大家见面招呼了几句,待罗正财啃了鸡腿之后,治安支队的人也就将罗正财带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张庆合抓起了桌子上的一把花生,又吃了起来。 梁满仓马上说道:“张书记,罗正财强奸那事就不追究了?” 张叔摇了摇头,说道:“罗正财固执就固执在这一点,说他宁愿死,也不会承认强奸。而且这事儿事发已近十年,所有的证据都取不到,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 梁满仓又问道:“张书记,他刚才交代了那些事,就不再追究他其他责任?” 张叔又端起了酒杯,梁满仓和我马上也把酒杯端了起来。三个人碰了一杯之后,张庆合说道:“斗争吧,总的原则不变,就是有理有利有节。什么是有节?很简单嘛,就是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如果罗正财带头退了款,还追究他的法律责任,那退款和不退款又有什么区别呢?大家也就铁了心宁愿做牢也不退款。而且牵涉这么多老干部,不可能把他们都送进去吧。破财可以免灾,只要他们把钱退回来,一律不追究。” 简单收拾过后,三个人就睡在了一间房里面。不得不说,张庆合的脚丫子有一股酱豆子的味道。梁满仓主动打了盆热水,说道:“张书记,泡个脚。”张庆合十分惬意地说道:“我这老汗脚的味儿,你们能闻到吧?” 梁满仓和我对视一眼,都异口同声地说道:“闻不到,什么都闻不到。” 张庆合会意一笑,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呀,都聪明啊。”说完之后擦擦脚,三个人躺在床上,聊着聊着已近两点钟才酣然入睡。 第二天一睁眼,已经九点。三人不紧不慢地洗漱完,喝了点小米粥,才慢悠悠地回了临平县。 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尚武看到了罗正财的讯问材料之后,一时之间也觉得有些棘手。毕竟这件事情查下去,涉及到的不仅有市第四人民医院的领导,还有市煤炭局的局长。既然有人给罗正财做了暗示,那就说明公安机关也有人参与其中。 李尚武思索再三,还是将材料拿给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公安局长周朝政。 周朝政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周朝政坐在办公桌前,神情专注。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两遍材料,然后抬起头,看着李尚武说道:“尚武啊,治安支队把刑警队的活儿都给干了。” 李尚武淡然一笑,说道:“周书记啊,这活儿做还是不做,肯定还是您拿主意啊。” 周朝政神色严肃地说道:“有些同志太过分了,将正在羁押的犯人搞到精神病院试图杀人灭口,这是拿党纪国法为儿戏,将腐败的黑手伸进了公安机关。这份材料明显表明,我们的队伍里有吃里扒外的人,必须将这些害群之马清除出公安队伍。这不由刑警支队调查了,尚武你来牵头,市公安局抽调专门力量组成专案组,一层一层地查下去,无论涉及到谁,查了再说。” 李尚武说道:“周书记,这件事可是牵扯到林华南局长,林华南局长可是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亲哥呀!” 周朝政表情坚定,说道:“谁的亲哥并不重要,我们现在从市精神病院开始查,就来核实林华南有没有去过精神病院探望过罗正财。只要能够证实,线索就变成了证据,我们交给市委,由市委来决定林华南的处置问题。但林华南必须到公安局给我说清楚,公安局是谁在干跑风漏气的事。” 李尚武本以为周朝政会将此事搪塞过去,毕竟这件事牵扯的人员不少,真的查下去会有阻力。但没想到,周朝政之所以能成为政法委书记,除了有坚定的党性之外,还有极为灵活的业务能力。只要精神病院承认林华南确实探望过罗正财,那么罗正财所提供的线索,就能成为证据。 中午时分,烈日高悬,阳光已经有些炽热。市纪委的梁金宝主任匆匆地来到了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他推开门,气喘吁吁地走了进去。 林华西正在办公桌前低头忙碌,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说道:“梁主任,你是从省城跑步回来的?” 梁金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努力平复着呼吸,说道:“华西书记,刚刚上楼有点着急。是这样,罗正财已经被市公安局的人带走了。” 林华西听完之后,露出诧异的神情,看着喘着粗气的梁金宝,说道:“把话说完再喘。” 梁金宝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华西书记,我们到的时候,市公安局的人已经办完了手续,和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一起把罗正财带走了。” 林华西听完林华西原本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盯着梁金宝,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梁金宝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接着说道:“华清…… 不,华西书记,我们到的时候,市公安局的人已经办完了手续,和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一起把罗正财带走了。” 林华西听完,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神中闪过一丝愠怒,他一脸嫌弃地问道:“你没给他们出示手续?” 梁金宝赶忙解释道:“哦,出具了,他们让我们去下面结账。我们到了收费处,人家说,罗正财这个情况不需要结账,省公安厅出面给他们办了特需门诊和绿色通道。等到我们结完账回去,人就不见了。不过,华西书记啊,您也别生气,我们已经打听到了,罗正财的病已经治好了。” 林华西的眼神中满是震惊,微微歪着头,一脸茫然地问道:“治好了,怎么就治好了?” 梁金宝连忙点头,说道:“是啊,治好了,我们还和罗正财打了个照面。他看上去状态和之前大不一样,精神头都好了很多。” 林华西听完,脸色瞬间变得面如死灰,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他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往身后的凳子上顺势一躺,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不再说话。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过了良久,林华西缓缓地抬起手,无力地挥了挥,说道:“梁主任,辛苦了,你先出去吧。” 梁金宝微微点头,转身刚要出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扭头说道:“对了,林书记,那 200 块钱,省医院还是收了75。他们说,罗正财打包的药,没人付钱,这剩下的125,您收好!” 说着,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钱,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林华西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钱,不觉得暗骂一声:我,真的想骂脏话…… 第607 章 县人大不允许这样干 听到罗正财已经恢复正常又被公安局带走,林华西的身子猛地一震,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落在桌面上。心里有一种恐惧感袭来。他呆呆地望着桌子上的一把零钱,只感觉头疼欲裂,一只手缓缓抬起,揉着眉头,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意思是罗正财正常之后,又被公安机关带走了?” “是啊,林书记。”梁金宝回答得斩钉截铁。 林华西一时间只觉得头昏脑胀,血压飙升。他的手无力地搭在额头上,轻轻地揉着,良久之后,才疲惫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出去吧,出去吧,辛苦辛苦。” 梁金宝如释重负,转身走出办公室。他轻轻关上门,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嘀咕道:“这林华西当纪委书记,可真是把大家折腾得够呛。要是在经费上不这么扣,什么正财带不回来。毕竟谁干活不是图个痛快呀?” 而在临平县的麻坡乡,热闹的大集上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中午时分,烈日高悬,阳光炽热地烘烤着大地。林华北带着一帮流里流气的社会兄弟,在麻坡乡大集上胡吃海喝。酒足饭饱后,这一行人晃晃悠悠地来到了麻坡乡大集村支书老郭的家门口。 老郭的家门口,几只母鸡正悠闲地在地上啄着食,突然被这群不速之客的喧闹声吓得四处逃窜。林华北带着二三十人站在门口,虽未指名道姓,但还是骂骂咧咧不断地挑衅着。 老郭的几个儿子听到动静,气得满脸通红,摩拳擦掌地就要冲出去和他们打上一架。郭家本家的兄弟也纷纷围了过来,个个义愤填膺,准备和林家的人拼个高下。 老郭赶紧从屋里冲出来,伸手拦住了冲动的儿子们,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他深知林家这次来的人不少,而且个个看起来都不是善茬。老郭转头看向媳妇儿,眼神中满是叮嘱:“你看住他们,千万别让他们冲动。”说完,他匆匆把门一锁,便骑着自行车火急火燎地朝着麻坡乡派出所赶去。 麻坡乡派出所里,头顶上的风扇布满了蛛网。所长老齐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杯凉茶,听着老郭气喘吁吁地讲述事情的经过。 老郭满脸焦急,说道:“齐所长,这个时候他们在我们家门口,张着嘴骂着人,齐所长,这你要管啊。” 老齐眉头一皱,脸上露出颇为无奈的神情。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慢慢说道:“老郭呀,按说平时这种事情不用你张口,我带着几个兄弟就把人扣回来了。但这林华北带的人一没动手,二没和你们直接动口。况且你也知道,这林华北背后的关系,家族里还有市纪委书记在撑腰,你说我们去了能说啥?不是兄弟怕得罪人,而是这个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老郭一听,急得涨红了脸,说道:“我不是我们郭家人怕他们林家人,只是现在双方的人都憋着一股火。你说修铁路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线路怎么走也不是我们大集上的人说了算的。可要是真的闹起来了,你这个派出所所长脸上也不太好看呀。毕竟因为这事在大集上已经闹了几回了。” 老齐看了看门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然一笑,说道:“老郭呀,你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村支书了。说实在的,这事太小了,派出所不好出面。不搞出点事情来,上面没人会重视啊。” 老郭听完,无奈地点了点头,知道多说无益,老齐这个时候肯定是给林家兄弟站台。扭头便朝着外面走去。 老郭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门口,只见林华北一行二三十人还在门口嚣张地叫嚷着。他将自行车往门口一插,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不卑不亢地走到林华北的旁边。 老郭直视着林华北的眼睛,毫无惧色地说道:“林家老四,你带这么多人在我们家门口,到底想干什么?” 林华北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一脸不屑地说道:“郭书记,你好大的官威呀!大街上又不是你家的,我和兄弟们在大集上闲着没事,这你也管。兄弟们脾气都大,酒喝多了,想泄泄火,也没指名道姓地骂你,你这是站出来找骂呀。” 老郭气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强忍着怒火,说道:“林家老四啊,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老郭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也没得罪过你,你到底是啥意思?直说!” 林华北又吐了一口痰,恶狠狠地说道:“姓郭的,老子就看你不顺眼,不就是你在背后鼓动人,要拆我们家祖坟吗?” 这个时候,郭家的人都做好了准备,胡同两头慢慢围拢过来不少人。之前都是林家与麻坡大集上的其他姓氏之间有些小摩擦,如今林华北带着外人来闹事,这性质就不一样了。除了林家之外的些许姓氏,自然地联合了起来,在胡同口两头一堵,年轻的小伙子们慢慢地朝着林华北等人逼了过来。 双方先是互相谩骂,接着推推搡搡,最后彻底演变成了一场混战。林华北带的人都是社会的闲散人员,平日里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下手极其凶狠。没一会儿,就有两三个群众被打倒在地。但这反而激起了群众们的斗志,大家赤手空拳,纷纷拿起身边的工具,朝着对方冲了过去。一阵混乱之后,双方各有人受伤。村民们虽然吃了些亏,但林华北带的人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就在场面愈发失控的时候,老郭的媳妇从家里冲了出来,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双手用力地挥舞着,试图将双方的人劝开:“都别打了,别打出人命啊!”在几个老妇人的呼喊下,双方的人这才渐渐停了手。 林华北带的人骂骂咧咧地走了之后,愤怒的群众越聚越多。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提议:“现在就去挖林家祖坟!”众人一听,纷纷响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林家祖坟走去。 此时的麦田里,微风拂过,麦浪轻轻翻滚。众人来到小腿一般高的麦田里,也不用招呼,你一铲我一铲,很快就将十多处坟全部挖开了。这些坟的时间有早有晚,早的已经无从考究,晚的也不过是这两三年新添的。时间久的棺椁已经与泥土混为一体,难以辨认,有的还能残存些棺木的模样。而林华北父母的合葬坟也没能幸免,朱红色的棺木之上,留下了众人用铁铲铲出的深浅不一的印记。 派出所老齐带着人紧急赶到了现场。警笛声打破了原本的寂静,众人看到警车来了,一下也就散开了。老齐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的场景,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天黑了下来,要是白天,那不都暴尸荒野呀。” 双方打红了眼,林家人在麻坡大集住着的人连门都不敢出。直到人群渐渐散去,林家的人才小心翼翼地来到坟地。看到如此惨状,也是一阵哭嚎。 祖坟被挖的消息,如同一阵狂风,迅速传到了林华东、林华南、林华西、林华北和林华中的耳朵里。五兄弟连夜从东原市和临平县城驱车赶来。 深夜的乡村小道上,车灯闪烁,引擎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大家是心急如焚,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来到祖坟前,借着微弱的月光,众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愣住了。林华东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眶瞬间红了,他缓缓地抬起手,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林华南和林华西则“扑通”一声跪在父母坟前,放声痛哭起来。 这时,林家的一位老人看着几个情绪激动的兄弟,心疼地走上前去,劝慰道:“这祖坟是留不住了,大家商量商量,赶在天亮之前把坟迁了吧。”众人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在大集上就有卖棺材的店铺。大家赶忙去拉了大大小小的棺材,也不管合适不合适,然后打着手电筒、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将先人的骨骸重新装殓。在昏暗的灯光下,众人的身影在坟地间忙碌着,气氛沉重而压抑。林华东按照老家的习俗,在每一个坟坑里又撒了一把麦子,在一阵鞭炮过后,卡车前前后后来了三趟,才将所有的棺椁运走。 林家人在大集上有都有耕地,家族里的老人和林华东商量着选了一块差不多的位置,就一同上阵开挖,等到整顿好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众人一脸疲惫,眼中满是血丝。 林华北恶狠狠地说道:“我去找姓郭的拼命!” 林华东忍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声呵斥道:“华北,到现在你还觉得闹得不够?昨天要不是你带着些流氓到大集上闹事,这群众能把咱家祖坟给挖了?” 林华西手里握着铁铲,浑身气得发抖。他听了林华东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到林华北身边,一脚就将林华北踹翻在地,骂道:“你个不孝子孙,我们几个正和村里的人商量这事,你着什么急添什么乱!” 林华南心疼最小的兄弟,赶忙上前将林华北扶了起来,说道:“好啦好啦,让华北多和祖宗磕几个头,赔几个不是。毕竟以后修铁路还是要走这里,这样也算是给列祖列宗提前搬家了。” 林华东心如死灰,作为林家的长房长孙,他一直笃信林家能有今天,是祖上有德。如今,祖坟的风水被破坏,他觉得林家的好日子恐怕也到头了。没管地上的林华北,从年轻人手里接过一把清香,走到每个坟头前,恭恭敬敬地插上几支。族里的年轻人已经买好了鞭炮,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林家人勉强算是完成了迁坟。 太阳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麦田里,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林华东又带着族里男丁七八十号人,在新坟前庄重地行个大礼。这个时候,麻坡乡的党委书记陈光宇和乡长沈松辉带着乡里七站八所的干部来到了坟前。 林华西看到几个乡镇干部,眉头微微皱起。陈光宇和沈松辉走上前,又是行礼,又是上香。接着表态道:林书记啊,乡党委政府一定协助咱们公安机关做好后续工作,追究相应人的责任。 林华西环顾四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作为市委常委、纪委书记,他此刻有着最大的话语权。林华西思索良久之后,缓缓说道:“这个时候追究下去,恐怕晚上的时候,家里的祖坟又要被扒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要再追究什么责任了,陈书记,我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党委政府要主动做好群众的安抚工作,不要在激化矛盾了。” 沈松辉看了一眼周边的土地,悄声对陈光宇说道:陈书记,这里好像是咱们规划的电厂啊。 陈光宇听完之后瞪大了眼,看了一圈之后道:这个时候,这个话题,放一放,不然咱们两个,容易挨揍。 而在临平县委大院里,一场重要的会议正在紧张筹备中。县委县政府组织召开了煤炭公司汽车运输乱象整顿工作专题推进会。宽敞的会议室里,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参会的四大班子领导,煤炭公司、公安局、财政局、税务局、交通局等有关部门的负责人陆陆续续进了会议室。众人一进会议室,便开始小声议论林家祖坟被扒的事,会场里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好奇的氛围。 九点半,除了县委领导班子外,其余领导都已悉数到齐。又过了五分钟,只见梁满仓主任手里提着一个编织袋,匆匆走进会议室。他脸上带着微笑,与大家打过招呼后,便走到长条形的会议桌前,在张庆合和吴香梅之间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梁满仓轻轻地将编织袋放在桌子上,然后慢慢打开,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摸索出一叠现金。他双手用力,“啪”的一声,将现金拍在了桌子上。原本喧闹的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梁满仓一叠一叠地将钱摆在桌面上,众人的眼神从好奇逐渐变成了震惊,最后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数了起来。直到数到50的时候,梁满仓将编织袋拿在手中,摇了摇,说道:“没了。” 在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里,县长吴香梅、县委书记张庆合和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三个人围坐在一起。邹新民面露难色,看着张庆合说道:“张书记,真的要退啊?” 张庆合没有立刻表态,吴香梅接过话茬,说道:“新民县长,这个时候你还犯糊涂啊,罗正财昨天晚上就让家里人把50万现金送到了张书记的办公室。这钱你刚才也看到了。” 邹新民一脸为难地说道:“香梅县长啊,罗正财不一样,他是被抓了的干部,他没有选择。倒不是我不愿意退,在职的干部里面有货车的不止我一个,哦,不对,是我的大舅子。你说我的亲戚要是带头退了,那大家怎么看我?” 吴香梅说道:“邹县长啊,现在你担心的应该不是大家怎么看你,而是县委怎么看你吧?这个时候你还不能带头和县委保持一致,支持县委工作?” 邹新民说道:“书记,我不是不退,我大舅子不是不退,只是不能带头退。” 张庆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眼镜,淡然一笑,说道:“新民呀,首先你要认清这一点,这钱早退晚退都要退,谁要是不退,就是侵占国有资产,县公安局就要抓人,最后还是要退。第二点,让你带头退,是给你机会啊,你不带头做出点突出的贡献,我怎么给市委汇报?第三,我还是那句话,我现在背负着骂名,让别人退钱,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在临平还能干几年,按照惯例,59岁就要下来,我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临平的未来属于香梅和你呀,你连别人几句闲言碎语都扛不住,我怎么把临平70万百姓交到你手上呀?” 邹新民听完,心里暗自感叹,说道:“张书记,我是担心啊,我大舅子退了,别人到时候不退,我这不白白损失十万块钱嘛。” 吴香梅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新民呀,这么说吧,只要是名单上有的都必须退款,如果不退,或者说限期不退,公安机关肯定是要抓人的。”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像之前人大的副主任老刘,人都死了,这钱还怎么退,这人还怎么抓?” 张庆合十分平和的说道:“人死了,账就不还了?人死了,车在不在?再者说吧,煤炭公司都已经统计了这些车的名字,没有一个人是领导干部。老刘死了,老刘的车挂在谁的名下,他死没死啊?新民,这么说吧,就算是邹镜池的钱,也得一分不少地给我退回来。” 邹新民思索片刻后,看到张庆合态度如此强硬,罗正财又已经退款,自己如果再不退,恐怕两年之后,真的没有什么晋升机会了。他权衡再三,点了点头,无奈说道:“张书记,这钱我退。” 张庆合微微点头,说道:“顾大局,识大体,这才是组织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好同志嘛。” 邹新民苦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张书记,您真的太狠了,您一句好同志,我大舅子就损失了十万块钱呀!” 吴香梅说道:“哎!张书记把账算清楚了的,只收回来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张书记没算呢。” 众人正在围观着50万现金的壮观场景时,县委书记张庆合、县长吴香梅和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才慢条斯理地走进会议室。梁满仓赶忙上前一步,为张庆合拉开了凳子说道。华东书记请假了。 张庆合点了点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钱,用手轻轻拍了拍,说道:“满仓,怎么能把钱这样放,这不是给大家压力太大了。” 梁满仓笑着说道:“书记,我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也想让大家开开眼。” 张庆合会心地一笑,说道:“同志们,都来看一看,这是50万。”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张书记今天是开会,给大家发现金啊。” 张庆合听到之后,会心地一笑,没有回应。他看了看吴香梅,说道:“开会吧?” 吴香梅点点头,拿起话筒,说道:“同志们,现在我们召开煤炭公司汽车运输乱象整治工作专题推进会。今天会议的主要目的是通报前期工作进展,商讨有关问题,明确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和方向。下面进行第一项,请县煤炭公司党委副书记、总经理何厚土同志介绍情况。 ”何厚土端正地坐在位置上,面前摆放着几张信笺。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挺直了腰板,眼神从容地环顾着整个会场。那目光沉稳而坚定,仿佛在向众人传递自信。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张庆合身上,语气平和且恭敬地说道:“张书记,吴县长,根据会议安排,下面我来介绍一下工作进度。” 何厚土轻轻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绪,接着说道:“根据县委张庆合书记的六点指示,我们煤炭公司高度重视此次工作。第一时间就暂停了不合理合同事项,组织专业团队重新拟定了合同。并且面向全县,对符合条件的个人和企业,我们公开承诺,只要是有意愿参与到煤炭运输的,都可以与煤炭公司签订运输合同。目前,这一工作进展顺利,已重新签订合同 140 份,其中包括之前的 110 台货车,以及新增的 30 台社会货车。整个合同签订过程平稳有序,没有出现任何大的波折。” 说到这里,何厚土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欣慰,继续说道:“至于不合理费用追缴工作,目前也取得了一定成效。罗正财的家属已经将 50 万现金上缴给临平县委县政府。按照之前的测算,每车平均退回的费用为十四万七千二百六十五元。考虑到一些历史原因,我们只追缴其中的 60%,也就是说,目前还有 650 万元待追回。各位领导,我的汇报完毕。” 何厚土说完,轻轻将手中的信笺整理好,放回桌上,然后坐直身体,等待着接下来的议程。 吴香梅微微点头,接过话题。她表情严肃,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严,语气严厉地说道:“同志们,刚刚煤炭公司的同志通报了前期进度。现在存在的主要问题有三个方面。” 吴香梅微微提高了音量,眼神扫视着会场的每一个人,仿佛要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第一,还存在一些人抱有县委不敢兜硬的侥幸思想,认为县委、县政府追缴费用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涉及的人多,就不会动真格。在这里,我给大家讲清楚,月底之前必须全部主动上缴。凡是不能按时上缴的,县公安局将依照涉嫌侵吞国有资产的罪名,依法进行追缴。” 她稍稍停顿,目光炯炯,继续说道:“第二,还有部分同志存在法不责众观望思想。他们觉得这次涉及到 70 来辆车,人员众多,金额庞大,自己退了,别人不退,就是吃亏。我可以给大家承诺,率先退回相应费用的,不再追究相应责任;月底之前不予退回的,坚决追究相应责任,并且在县电视台曝光。涉及到在职领导干部一律免职,涉及到退休干部取消退休待遇。同志们,不要以为名单上没有名字,就和自己无关。罗正财已经提供了真实的名单。” 吴香梅的表情越发严肃,她加重了语气,说道:“第三,个别同志还存在劳苦功高的特权思想,认为自己有功劳,就应该享受待遇,有贡献就应该被特殊照顾。同志们党委政府没欠任何人一分工资嘛,县委政府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生活上,对大家都是关怀备至的嘛。党内人人平等,不存在什么特殊人物。县委政府在追缴费用时一律平等,只认车不认人。希望大家正确认识、正确理解并且正确履行自己的责任。相关部门要依法做好费用追缴工作,对于预期不予主动退还的同志,县纪委和县公安局依照各自职责开展追缴工作。” 吴香梅说完这一番话,轻轻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好,我要讲的三点意见已经讲完了。给大家额外补充一点,县委成立了费用追缴领导小组,我任组长,邹新民同志任常务副组长。邹新民同志的家属也有一位,当时买了一台货车,享受了不该享受的经济照顾。邹新民同志现场已经主动向县委表态,将带头敦促其亲属,在今天最迟明天就把十万块钱退缴到领导小组办公室。” 说完之后,吴香梅再次环顾四周,目光诚恳地说道:“同志们,请大家针对追缴工作发表意见。” 邹新民微微挺直了身子,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脸上强装出一副得意的笑容。他站起身来,目光扫视着会场,开口说道:“同志们啊,作为常务副组长,我发个言。刚刚香梅县长所说的都是事实,请大家认清形势。我会积极响应费用追缴工作,以实际行动支持县委的决定。我也会敦促我的亲属,今天最迟明天就把钱退还到县委。希望大家也都能积极配合。完了,同志们继续。”说完之后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邹新民说完后,会场里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家的表情都极为严肃。 这时,人大主任万庆峰微微皱了皱眉头,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沉默的氛围。他站起身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满,语气有些激动地说道:“同志们!虽然我不是县委常委,但作为人大主任,我认为这个追缴政策实则是矫枉过正,不切实际。这简直就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当时制定这个政策,完全是县政府的集体决定,就算是错了,也应该政府来承担责任,凭什么让个人退钱?我现在听说,一些群众要自发组织起来,找县委要说法。最后我表个态,县人大绝不不允许这样干!” 第 608章 听罗正财的吧 县人大主任万庆峰端坐在位置上,微微挺直脊背,眼神中透着一股笃定。作为正县级干部,那份自信和自豪是油然而生的,在临平这片土地上,能上正科就是人中龙凤。 万庆峰作为曾经的煤炭公司负责人,对整个煤炭运输汽车租赁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当年自己还在煤炭公司的时候向罗正财汇报工作的时候,罗正财就流露出了退休之后的担忧。万庆峰便主动提出了汽车以租代购的方案,目的就是为了照顾县里的副县级以上的领导干部有一份稳定收入。也正是因为这个租车方案,万庆峰在临平党政干部中赢得了一定的声望。毕竟,谁会拒绝一个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呢?所以在人大老主任邹镜池退休之后,才力推万庆峰接任县人大主任一职。” 万庆峰微微停顿,目光扫视着会场,似乎在观察众人的反应。也正因如此,此刻,万庆峰也是鼓起勇气,壮着胆子说出这些话。毕竟他心里清楚,自己在煤炭公司的时候,从煤炭公司和县人大两边各拿了五个指标,一共有十台车挂在自己亲戚名下。这些年,从煤炭公司的煤炭车业务中,每台车的获利都在十六七万,毕竟自己的儿子管调动,在用车的时候,肯定先是自家的车。 但这些年,万庆峰自己也是一大家子人,用亲戚的名字,每年总少不了要有所表示。最为关键的是,万庆峰那个当运输科长的儿子,大手一挥就花 40 多万买了一辆进口的高级轿车,这在整个临平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仅仅买个车也问题不大,但是这儿子赌博又输掉了几十万,如果真的要退,自己的养老钱都没了。 吴香梅没想到万庆峰会在这个场合公然发难,一时间有些错愕,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县委书记张庆合。 张庆合从容地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润了润嗓子。放下茶杯后,他目光平和却又带着一丝威严地说道:“万主任啊!这是你个人的意见,还是县人大的意见啊?” 万庆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是我们县人大的意见。” 张庆合微微眯起眼睛,追问道:“县人大开了专题会进行研究,还是党组会进行了讨论啊?” 万庆峰顿了一下,说道:“张书记,虽然还没有开会,但我私底下和同志们交流了几次,大家对退钱这个政策都很有意见。” 这时,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万主任,刚刚说的是有一定道理的。万主任说时任县委、县政府的决策失误,为什么让大家赔偿费用呢?是不是这个意思啊啊?” 万庆峰看向张庆合,接着说道:“张书记,我这个人向来说话比较直。大家是按照县政府常务会议的会议纪要执行的政策,政策有问题肯定要找制定政策的人嘛。那些普通群众好不容易买个汽车,就是因为有着政府的好政策,大家才干得积极。再者说,这些钱领回来之后,谁也不是都放银行里存着吧,这些年大家都已经花了,怎么再退?拿什么退?你说拿车去退,这总要有个依据把。” 张庆合淡然的道:“要追究决策者的责任,当时的决策者,除了县委副书记、县长罗正财外,我看会议纪要上在座的不少同志也参与了吧?我们实行的是集体领导,罗正财也只是决策者之一,真正决策的是所有与会人员,意思是大家都要均摊费用嘛。” 说完之后张庆合看向邹新民,说道:“新民啊,当时你是副县长,你愿不愿意按照万主任说的计算方式承担费用啊?” 邹新民一听,赶忙抬头看向张庆合,脸上露出十分尴尬的神情,说道:“张书记,当时我只是普通副县长,也只是看大家都举个手,我也就举个手。万主任,这个时候你让我们几个当时的领导来承担上千万的赔偿费用,我不认同。再者说了,谁受益谁把钱退回来,这没有错呀。而且,你当时是煤炭公司的负责人,怎么算你都脱不了干系。” 万庆峰敢和张庆合、吴香梅叫板,毕竟两人都是外地干部,在级别上三人都是正县级。但他对邹新民则有所忌惮,毕竟邹新民的背后是邹镜池,邹镜池可是本土干部中势力最大的,这一点万庆峰不得不顾及邹镜池的面子。 万庆峰话锋一转,说道:“邹县长,这可不是你和我的事情。之前县人大的一些老领导也牵扯其中,包括你们邹家的老辈子啊。” 万庆峰此意,自然是暗示邹新民,你们家的老爷子邹镜池也要退款,你要是不给我万庆峰面子,难道连你们家老邹的面子也不顾了。 邹新民内心并不慌张,毕竟邹镜池早已被他拿捏手中。他端起茶杯,拿着杯盖轻轻敲敲,不紧不慢地说道:“万主任,我可提醒你,整个煤炭运输企业和个人里面,就没有一个人是领导干部。万主任,您又是人大主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邹家有人在搞运输业务呀?” 万庆峰还要解释什么,邹新民打断他说道:“万主任,不要再说了。这个时候我们就要以实际行动支持县委的决定嘛。” 我在会场上看着邹新民和万庆峰你来我往地对峙,气氛十分紧张。在邹新民强大的心理优势之下,万庆峰自然有些不敌。这个时候,我才逐渐明白张叔所讲“收服”二字的意义。也深刻体会到,本土干部的优势是外来干部一时无法取代的。 张庆合听完之后,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说道:“同志们,还有没有人有其他意见啊?” 大家心里都清楚,最能够代表临平县的邹新民和万庆峰意见都不合,自己要是上去发言,肯定也是白给,还会在县委面前落个不讲大局的不好印象,于是众人都选择闭口不言。 张庆合呵呵一笑,看着大家说道:“同志们呀,既然大家对这个工作没有什么意见,那我就讲几句吧。第一,此前县委所提出的煤炭公司汽车租赁六点指示和香梅县长的三点要求,要认真贯彻落实下去。公安局和县纪委成立工作组,入驻煤炭公司,指导协助煤炭公司开展费用追缴工作。第二,违法违规行为一起查。之前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除了在汽车租赁上严重违规之外,煤炭公司个别同志中饱私囊,胆大包天,利用虚假的手续将煤炭贱卖,不仅在运费上占便宜,现在连货都敢私吞。这种行为,公安机关要严查,查到之后绝不姑息。第三,煤炭公司要迅速将思想和行动统一到三大工程建设上来。同志们,祛邪是为了扶正,规范是为了发展,全县所有精力还是要放在发展上。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源于穷,解决一切问题主要依赖于发展。煤炭公司要全力支持煤电厂建设,把上级关于‘电从空中来’的决策落到实处。煤炭公司要紧紧围绕年度生产目标,实现扭亏为盈。” 散会之后,众人纷纷收拾东西离开会场。张庆合伸了个懒腰,随后招呼了一句,将我喊到了办公室。我走进办公室后,赶忙为张叔添了杯水,说道:“张叔,是不是可以把万庆峰的儿子先抓了?这个老万不识抬举啊。” 张叔端起杯子,没有了县委书记的严肃姿态,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杯水,表情酣畅淋漓。 张叔摆了摆手说道:“还没到那一步,我们规定了时限,还有半个月,让大家凑凑钱嘛。这半个月你们公安局和纪委也可以打打电话、上上门,但不要抓人,我们说话要讲诚信嘛。至于万庆峰,他儿子那台 40 多万的车,总要找时间出手嘛。朝阳啊,我找你还有个事,麻坡乡的陈光宇一早就打了个电话,说林华西家在麻坡乡的祖坟昨天被人给扒了!” “祖坟被扒了,张叔,这是真的呀?之前开会的时候会场里有人在说,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的。”我惊讶地说道。 张叔表情严肃地说道:“丢人啊,祖坟被扒,咋说都不光彩。是这样,我听陈光宇说昨天打了一架,群众今天在乡大院要说法。” “今天麻坡乡派出所没有汇报有人打架呀。”我有些疑惑地说道。 “所以这过去处理一下,毕竟牵扯到华西书记,还是要处理问题,解决矛盾。之前麻坡乡派出所行政拘留了几个人,今天早上陈光宇说,昨天有几个群众被打伤住了院,现在群众要求严惩打人凶手啊。” 我心里暗叫不好,看来是麻坡乡派出所的老齐没有及时向上汇报。于是赶忙说道:“我马上去一趟麻坡乡,看一看是什么情况。” 正在这个时候,林华东一脸无奈地站在了张庆和的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说道:“张书记,正好李局长也在,我不打扰吧?” 张庆合早就知道林华东的祖坟昨天被人扒了,想着要好好宽慰他几句,便忙站起身来说道:“老林啊,瞧你说的,咱俩还客气什么,快过来坐。” 林华东满脸惆怅地坐下之后,张庆合说道:“华东啊,我要代表临平县委、县政府感谢你啊。” 林华东话都没听完,一脸诧异,说道:“张书记,您感谢我,感谢我什么?” 张庆合微笑着说道:“是这样啊,我一早就听说你们家主动配合铁路建设,为铁路让路啊主动迁坟。老林啊,这就是高风亮节,这就是共产党员的责任感嘛。全县所有的土地,只要你说一声,都可以用来安置新坟。有必要的话,我都可以在县烈士陵园给你批块地。” 林华东听完之后,赶忙说道:“张书记,张书记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列祖列宗都没有摸过枪,哪里能进烈士陵园?” 张叔主动掏出烟,递给我和林华东一人一支,我赶忙拿出兜里的火机给两人点上。张叔接着说道:“老林啊,现在全县修铁路涉及到上千个坟头,群众都在盯着党员,党员都在盯着干部,干部都在盯着领导。简单讲,你们家主动迁个坟,临平铁路项目建设速度都要加快啊。你说就算在烈士陵园批块地,谁又能说什么呢?” 我和林华东都明白,这林家的祖坟,是万万不可能搬到烈士陵园的。但张叔这话说起来大气,听起来也让人觉得舒服。 林华东本来是想找张庆和抱怨一下铁路修建太过刻板,没想到张庆合主动给自家安了一个主动迁坟的帽子。“主动”和“被动”虽然只有一个字不同,但意思却截然想法干。一个代表着在重大工程项目建设上敢于担当作为,主动承担责任;一个则意味着在关键时刻临阵退缩,格局狭小,目光短浅。最为关键的是,祖坟被人扒了,传出去对领导干部的名声不太好,特别是林华西,身为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家里的祖坟都被人扒了,这要是传出去,林华西的政治前途必将受到影响。 张庆合又主动说道:“华东书记啊,包括华西书记、华南局长这种觉悟和认识,我必须要向上级汇报。让上级看看我们临平的干部,有担当,有觉悟。” 林华东只是尴尬一笑,那些委屈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心里本很想告陈光宇一状,可现在也只能咽了下去。林华东说道:“张书记,对于这个重大工程,作为党员,作为干部,肯定是要支持的。您就不要费心了,我们在隔壁不远,又找了一块土地,已经把坟迁走了,只是希望我们林家的老祖宗们以后能够得到安息。”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那既然华东书记都这么说哈,我肯定也是要尊重家属意见,不能强人所难嘛!”说完之后问道:“华东书记,您找我还有事?” 林华东赶忙说道:“就是这个事。” 而在麻坡乡政府大院里,阳光越发显示除了自己的威力。麻坡大集的群众在事发之后,担心受到林家人的报复,便主动把两个昨天被林华北带来的社会闲散人员打伤的人从医院抬到了乡大院的院子里。在书记陈光宇和乡长沈松辉的苦口劝说之下,经过两三个小时,群众才将人抬了回去。但陈光宇也向乡亲们表态,一定会严肃追究打人者的责任。 沈松辉跟着陈光宇走进办公室,说道:“陈书记,这一天被他们林家人闹得我嗓子都冒烟了!” 陈光宇无奈地一笑,说道:“群众工作就是这样嘛。我看大家也是担心林家人报复,毕竟之前人家就行政拘留了咱们四五个群众。” 沈松辉一脸惆怅地说道:“陈书记,今天我又仔仔细细地看了那几块地,就是县煤电厂来咱们这儿勘察地形选址选的那一片。” 陈光宇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为了下一步运煤方便,长远计划是要修一条煤炭运输专用铁路线。这条铁路线既可以为煤电厂供煤,也可以通过火车站将咱们的煤编组纳入铁路网。只是今天早上这个情形,哎……咱们两个再去触这个眉头,你说华西书记已经给我们一耳光了,多不多?” 沈松辉说道:“陈书记啊,那下一步早晚要面临这个问题嘛。” 陈光宇说道:“沈乡长啊,不要着急。我昨天去县里开会,听到一件事。说市委对林家人很不满啊,特别是正财县长的事,说是交代了一大批的干部,据说已经牵扯到了华南局长。如果华南局长出了问题,华西书记估计也跑不掉。到时候整个林家自顾不暇,谁会管几个坟头的事?” 沈松辉忙说道:“陈书记,林华东书记可还在位置上,他可是政法委书记啊!” 陈光宇淡然一笑,说道:“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华南局长如果都不行了,华东书记那个位置,恐怕要姓李了吧。” 沈松辉思索片刻,说道:“陈书记,您的意思是公安局李局长要任政法委书记?” 陈光宇淡然一笑,说道:“李局长来了大半年了吧 ,哪里有正科级的公安局长,早晚上副县嘛。” 与此同时,市公安局治安支队刘宏斌副支队长带着罗正财等几名同志来到了市精神病医院。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都显得不那么正宗,走廊上偶尔有医护人员经过,打量穿警服的几人,也是见怪不怪,毕竟经常有精神病被公安局的人带着手铐送过来。 刘宏斌一行人神色严肃地找到了冉院长。冉院长看到他们,心中一紧,觉得来者不善,让办公室的同志给大家添了杯水后,说道:“刘支队啊,这前两天才见了面,怎么今天又来了?我可声明,我们精神病院的收费是按照市卫生局的文件来的。” 刘宏斌从兜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递给冉院长,笑着说道:“冉院长,钱的事我们认。今天来不是说钱的事,而是罗正财在住院期间遭受过虐待。这份是省立医院精神科开的诊断报告。” 冉院长接过报告,打开抽屉,从里面摸出眼镜戴上。一边看着报告,一边说道:“刘支队啊,你说你的,不影响我看啊。” 刘宏斌继续说道:“冉院长,是这样。经过省立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宋主任的判断和各种检查,判定罗正财是服用了过量的镇定类药物,导致精神异常。罗正财在恢复正常后也袒露,在精神病院的时候遭受过电击、强行灌药和殴打这些不正常的待遇。” 冉院长听完之后,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只是一边点头,一边看着报告。过了五分钟,他放下报告回应道:“刘支队,我是行政干部,这个报告,我没看懂,上面太专业了。 刘宏斌听完后,暗骂一句,看不懂还看了这么久,是真能看啊。 冉院长继续道:虽然我不懂业务啊,但是你这个说法我不完全认同啊。首先,医生会根据临床诊断,适当加大药物剂量,这是符合国家规范的。第二,你说的强行灌药,病人不吃药,这病怎么能治好?我们肯定是为病人着想啊。罗正财啊,你是否还记得刚入院的时候,你又吵又闹又打又砸,天天喊着登基,是不是后来就没有过这个症状?第三,你说的电击,这是一种疗法,是我们的医疗设备,你们不要把它想象成一种刑具嘛。罗正财当时处于精神异常状态,在记忆上存在偏差,也属于正常现象。我看,罗正财恢复正常,八成是我们市医院看好的,我们都要临门一脚了,你们把人弄到省里面,没有我们打下的坚实基础,这个病就不可能这么快好嘛。” 罗正财戴着手铐,手铐上面搭着一件衣服,气愤地站起来说道:“我根本就没病,我是装病。” 冉院长眉头一皱,打量了一眼罗正财,说道:“刘支队啊,我很怀疑省城第一人民医院宋主任做出的判断,这不是明显还存在精神异常的典型症状吗?” 刘宏斌有些诧异,看了看罗正财,又看了看冉院长,说道:“冉院长啊,我也觉得罗正财说的对,他没什么毛病啊。” 冉院长推了推眼镜,说道:“哎,这个精神异常的病人,最喜欢说的就是‘我没病’。” 刘宏斌一听,说道:“不对呀,我没病,肯定就是说我没病啊。” 冉院长还要解释什么,刘宏斌打断道:“算了算了,冉院长,医学上的问题,咱俩都不专业,今天咱们就不探讨了,就听罗正财的吧。我想问一问,罗正财在住院期间都是由谁来探望过他。第二点,你要把医生开的处方单给我打出来,我要带走。” 冉院长听完之后,略作思索就说道:“谁来探望过,我这个有印象。毕竟罗正财之前是领导干部嘛,我们也特别关照。当时市煤炭局的林华南局长来看望过两次。这处方倒也问题不大,我们医院药房里都有,我让人拿过来就是了。” 第609 章事不好办了 在第四人民医院院子办公室里,文件、资料堆满了桌子,墙壁上挂着各种案件资料和两幅已经翘了边的地图。 市治安支队副支队长刘宏斌正坐在办公桌前的长条凳子上看着冉院长。地区公安处改组为市公安局之后,治安支队由以前的正科级高配为副处级的内设机构,刘宏斌以副支队长的身份主持着治安队的工作。 平日里,大多数案子都由基层派出所和公安局承办,由市公安局亲自牵头办理的案子并不多。所以,刘宏斌深知只有做出业绩才能获得提拔重用,他自然十分珍惜这次机会。 刘宏斌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冉院长,主动问道:“冉院长,你说的那个林华南,他到医院里来干什么?他也不是罗正财的亲属嘛!” 冉院长靠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后仰,不紧不慢地说道:“呃,是这样啊,这个林华南局长和我们市医院的副院长老严是亲戚关系。好像是严副院长的媳妇儿和咱们林华南局长的媳妇儿是堂姐妹具体的,我也没细问。不果,刘支队是,华南局长是好人啊,罗正财住院这么久,连一个人来探望的都没有,多亏华南局长去关照啊。” 罗正财,毕竟是当过县长的人,不想当众去揭穿太多的细节,他一脸不屑地说:“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谁对咱好不好,只有心知道啊。” 冉院长探头看了一眼坐在长条椅子上的罗正财,说道:“罗县长啊,我看您的病还得继续吃药。这华南局长,人家咋说也是煤炭局的一把手,能到咱们医院来看你两次,已经是很难得的好人了。” 罗正财冷哼一声,说道:“好人不好人,刘支队心里清楚。我现在要求指认当时给我看病的几个医生。” 冉院长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说道:“罗县长,医者仁心,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但咱不能诬陷啊。当时医生给你看病,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早日康复,精神病院里采取电击疗法、强行灌药都是正常的医疗手段。这个时候你带着公安局的人找到我们门上,什么意思?是认为我们医院要害你不成?”说完,冉院长往椅子上一靠,面色严肃地看向刘宏斌,“刘支队,如果认为我们的诊断有问题,可以请卫生局派专家来嘛。对不对?你刚才也说了,你也不懂业务,灌药也好,电击也好,你能说这是要谋杀罗正财?” 市第四人民医院规模虽然不大,条件也很简陋,医院走廊里灯光昏黄,墙壁上的墙皮有些脱落,业务也不繁忙,但它确实是正规的精神疾病医院。精神病院的院长冉然是地区改为市之后,从市卫生局工会主席的位置上来到精神病院担任一把手,能够成为正县级的干部,自然也是有些人脉的。面对公安机关,他并不像普通群众那样没有底气,从一把手的角度来讲,院长肯定要维护医院医生的权威。 刘宏斌略作思考,心想自己不是专业的医生,根本无法判断之前的医生采取的措施到底是治病还是害人,只能尴尬一笑,说道:“冉院长,你误会了,今天我们带罗正财来,一个是让他和主治的医生见个面,大家聊一下以前的情况,没有其他意思。” 冉院长听到刘宏斌态度缓和,自己的语气也不再那么僵硬,说道:“这个肯定没问题,我们的医生都是专业医生,我相信我们医生的水准。”不多会儿,他拿起电话通知了主治医生。 精神病院不大,不多会儿,一个 40 多岁的中年人,脖子上挂着一个听诊器,穿着一件有些褶皱的白大褂,神色慌张地推门而入。他看到罗正财和几个身着公安制服的人,脸色顿时煞白,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刘宏斌一看,自然觉得此人不对劲,直接站起来问道:“你就是罗正财的主治医生?” 那医生看着罗正财怒目而视的样子,顿时慌了神,连忙说道:“公安同志,下药的不是我,那是我们严副院长。” 冉院长听完之后,忙提醒道:“什么下药?用药。刘支队啊,我给你解释一下啊,我们严院子管业务,拿不准的处方,严院长都要把关。” 而刘宏斌没有再给这医生说第二句话的机会,直接一个眼神示意,左右两边的人十分利索地从兜里掏出了手铐。刘宏斌说道:“冉院长,对不起了,我们要把这个医生和那个什么严领导带到公安局去。” 冉院长急忙站起来,严厉的说道:“你们凭什么给我们医院的人带手铐?刘宏斌,你把手续拿出来。” 刘宏斌收起了刚才的和颜悦色,冷冷地看了一下冉院长,说道:“冉院长啊,这件事情很复杂,如果你不知道内情,就不要参与了。现在市公安局已经立案,具体的案情我不好跟你透露,如果你认为有问题,可以到市公安局找我们李尚武局长。” 说完之后,几个人就押着医生出了门。刘宏斌毫不客气地问道:“严领导的办公室是哪一间?” 抬头望去,走廊里的门牌上有三四个都写着“副院长”。那医生抬起手,哆哆嗦嗦地一指,说道:“就是这一间,是我们业务副院长严副院长的办公室。” 刘宏斌主动上前,“砰砰砰”地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声“请进”。推开门,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上的头发十分稀疏,额头光溜溜的,早已谢了顶。 刘宏斌看到中年男子后,严肃地说道:“你姓严是吧,我们是市公安局的,现在有一起案件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严副院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紧张地说:“公安同志,这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没做啊!” 站在门后面的罗正财,直接挤进来,走到严副院长的办公桌前,一脸得意地说道:“严院长,没想到吧?我罗正财又回来了。有你们那样给病人治病的吗?你们这是纯粹的杀人!” 严副院长尴尬地站起身来,说道:“公安同志,你们怎么能相信一个精神病的话?” 罗正财走上前去,“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将严副院长打得脸偏向一边,他愤怒地说道:“我当初当县长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知识分子。如果当初在临平县,你这种作风的干部,早就被拿下了。” 这一巴掌颇有县长的威严,将严副院长彻底打蒙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银色的手铐已经“咔嗒”一声戴在了手上。冉院长忙冲过来,说道:“刘支队,太过分了,老严是我们的业务副院长,是我们市精神疾病领域的专家和权威,你们就这样,手铐一带就要带走。我现在要看到你们的手续,没有手续绝对不可能让你们把人带走。不然的话,我会到市委市政府去告你们!” 刘宏斌扭头看了一眼冉院长,眼神中充满不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事找我们李局长,我只听我们李局长的。” 待警车呼啸着离开后,怒气冲冲的冉院长站在走廊里,看着围观的医生和护士说道:我们四医院也是正规单位,这件事,我们一定要铸就到底。说完之后,就回到办公室,一把抓起电话,却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打给谁。冉院长转头问旁边的办公室主任:“刚刚那个刘宏斌那小子让我找谁?李什么局长?” 办公室主任在旁边说道:“好像是李尚武局长。” 冉院长心里暗自嘀咕:公安局的人,自己只认识他们已经退休了的工会主席,一个副支队长都不卖自己面子,更何况市公安局的局领导。他强装镇定地拿起机密通讯录,翻了翻,上面并没有李尚武的名字,便说道:“我马上去找领导,这边你把家属通知了。” 冉院长下楼之后,骑上自己那辆有些破旧的摩托车,“突突突”地径直回家去了。 与此同时,林华南和林华东两人同乘车回到了市里。为了祖坟的事,他们折腾了一晚上,又和几个家族中的长辈一起吃了顿饭,林华南此时已是一身疲惫。到家之后,他推开门,脱掉外套,随手挂在衣架上,还没有坐下,林华南的媳妇就急冲冲地回了家,一见面就质问道:“这两天你跑到哪里去了?办公室不见人,也不回家。” 林华南看了一眼自己的媳妇,颇为无奈地说道:“家里出了点事,我和华西回去处理去了。” 林华南的媳妇一听,着急地说道:“你还管老家出事,自己的家都要不保了。市公安局的人已经把姐夫从精神病院抓走了!” 林华南虽然心里知道,自己在罗正财的事情上做得确实有些过分。昨天几兄弟一商量,也觉得罗正财反水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医院的医生是按照正常精神病的流程在给罗正财治病,再加上林华西又是纪委书记,罗正财也是聪明人,将事情闹大之后,自己也落不下什么好处。可听到媳妇说表姐夫老严被抓走,他还是极为震惊,没想到公安机关会如此迅速地找到严院长的头上。这也就说明,他们已经怀疑罗正财在精神病院有问题。 林华南犹豫再三,忙将电话打给了在省公安厅参加活动的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林华南没有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丁局啊,这件事层层查下去,肯定会到我的头上。” 丁刚作为在市委大院长大的干部,迎来送往、人情世故拿捏得十分到位。在省厅几个市的公安局领导中,丁刚颇得省公安厅王副厅长的赏识。听到林华南打来这个电话,他内心也是一阵惶恐,毕竟当初是自己按照林华南的意思找人暗示了罗正财。 丁刚说道:“华南局长啊,你们不是说好的到了精神病院,只要罗正财坚持到了华北宣判,他就可以出来了嘛,这是双赢的嘛。” 林华南焦急地说道:“丁局长啊,你不在公安局不知道,你们公安局那个李尚武局长,那是哪吒闹海,上窜下跳!不仅让人直接从精神病院将罗正财带走去往省城里做鉴定,而且,今天你们公安局的人,直接将精神病院的副院长老严从办公室拷走了。丁局,你现在必须抓紧时间从省城回来,把这些事处理完。” 丁刚眉头一皱,心里暗骂一句:“妈的,当初怎么就结交了林华南,上了他这艘破船,这真是惹了自己一身骚啊。”他看了看四周,站起身,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往公安厅机关大院里向外张望。如今自己是带队去支援亚运会安保工作,这次工作干得好,回来之后接班周朝政的希望很大。这个关键时候要是回去,恐怕省厅领导不高兴,会错失良机;如果这个时候不回去,万一东窗事发,林华南这个王八蛋把自己也给交代了,通风报信、当内鬼可是公安机关最忌惮。权衡再三,说道:“这样吧,我先给治安支队的刘宏斌打个电话,这件事请他不要再查了。华南局长啊,让你们华西书记也给市公安局打个招呼嘛,没有市委、市纪委的同意,公安机关也不能随便抓咱们的干部嘛。” 放下电话之后,丁刚没有耽误,直接将电话打到了刘宏斌个人的办公室,打了两个,没有人接听。他又将电话打到了治安支队的办公室里,响了几声之后,有人接起电话。接电话的内勤女同志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说道:“丁局,你有什么吩咐?” 丁刚副局长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情绪,大声说道:“刘宏斌呢?让刘宏斌给我接电话。” 此时,刘宏斌就在旁边和治安支队的几个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神情严肃地商量着如何拘捕林华南。几人实在是没有想到,精神病院的严院长和主治医生到了公安局之后,俩人就争先恐后地把所有的问题都交代了。 刘宏斌听着电话里咆哮的丁刚副局长,忙挥着手,示意接电话的人自己不在。只听到电话里又说了些什么,女内勤也是态度端正的应付着。挂断电话之后,刘宏斌说道:“这个时候找我的肯定就是为了林华南嘛?” 旁边一人说道:“刘支队啊,那精神病院的医生真是没长骨头啊,我们还没怎么问,他们就全部交代了。按照他们这个说法,这就是故意杀人啊!” 刘宏斌道:“罗正财不是说了吗?精神病院里的医生,打人骂人都是轻的,电击一上,什么人都受不了。他们可能觉得不如实交代,咱们会给他们上手段吧。你说的这个故意杀人,我们不能界定,毕竟看病这个东西太专业了。” 旁边的同志说道:“这还不算故意杀人啊?正常药量的 5 倍,你没听那个医生说他已经给严院长提了几次建议,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罗正财肯定就一命呜呼。所以他才留个底子,每一份处方上,都有严院长的签字嘛?” 刘宏斌点了点头说道:“真出乎意料,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啊。我看,咱们哥几个适合干刑警。这样吧,我先拿着材料去找李局,现在的问题是卡在了林华南的身上。动不动他,恐怕要请示市委。” 这时,接电话的内勤女同志说道:“刘支队啊,丁局还让你回电话。” 刘宏斌摆了摆手道:“丁局又不分管我们治安支队,这个时候肯定只认分管领导了。” 说完之后,刘宏斌说道:“那大家都在讯问笔录上签字吧,签完字之后我就去找李局长。” 两份询问笔录的最下方,罗正财的主治医生和精神病院的副院长老严都已经在各自的询问笔录上签了名字,并写下了“以上笔录我已看过,属实无误”,时间上写着 1990 年 5 月 8 日 星期二。而在另一半上,则是办案民警需要填的名字,刘宏斌和几个同志写下名字之后,旁边一人好心提醒他:“刘支队,这个严院长可是副县级的领导干部,咱们是未经同意就把他抓了呀。” 刘宏斌拿着材料,轻轻用手一弹,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淡定地说道:“我哪里知道什么院长、副院长是什么级别?我只知道有人指证他授意杀人,不采取果断措施,跑了怎么办?” 在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桌子上放着一袋子劳保用品,里面有洗发水、香皂、洗衣粉。林华西打开袋子之后,脸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他猛地一拍桌子,对着办公室主任一阵批评:“劳保用品怎么能买洗发水?怎么能买肥皂?劳保用品,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手套、是胶鞋!这些东西不准发,全部收回来!” 市纪委工会主席、市纪委的副书记郑成刚,在工会只是挂个名而已,从来不操心工会具体的工作,工会上的事情都是由副主席在操办。这么多年来,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毕竟是免费发的东西。 郑成刚尴尬地说道:“林书记啊,这个洗发水和肥皂,这些都是征求了职工的意见。毕竟咱们纪委属于机关,不属于生产一线,买手套、买胶鞋,大家用不上。” 林华西用力敲着桌子,大声说道:“用不上也不能搞变通,哪有用不上的东西,都是自己不会使用!我之前在省煤炭局的时候,机关里七八十人,发的都是手套和胶鞋,用不上就送人嘛。用不上,不是违规的理由。谢主任,我们是纪检机关,要带头遵守党纪国法,不要在这些小事情上犯错误。这个东西全部收回来!” 办公室主任谢能进说道:“林书记,咱们发的这些东西真的不算什么,市委办公室、市委组织部,还有宣传部,没有任何一家单位买了什么胶鞋和手套。” 林华西听完之后,十分严厉地说道:“他们怎么买我不管,我们一定要按照标准来。我也不是说不让大家买,但是不能占公家的便宜。我举个简单例子,洗发水,谢主任,你家属用不用?肥皂拿回家,你洗不洗你孩子的衣服?这些都是占公家的便宜。” 谢能静听完之后,脸都有些扭曲了,心里暗自佩服纪委林书记真的是大公无私、铁面无情啊。 旁边的郑成刚副书记脸色极为难看,虽然东西是谢主任买的,但毕竟自己是挂名的主席,当时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郑成刚心里感到,当年自己在学校的时候就十分固执,得罪了不少人,没想到这个林华西比自己还要呆板。 郑成刚勉强笑了笑,说道:“林书记啊,东西已经买了,钱也付了,这账也报了,我看这样,咱们下不为例,啊,下不为例。” 林华西听完之后,虽然脸色依旧紧绷,但看在纪委常务副书记郑成刚的面子上,他不好不给。林华西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说道:“这样吧,东西发了就算了,当然,这些东西我不会领的。成刚同志,我们作为纪委,不能因为事情大小而改变我们的立场。” 郑成刚看林华西坚决不接受洗发水和肥皂,也就不再客气,直接朝着谢主任使了个眼色,俩人便出了门。门刚一关上,林华西就将钢笔狠狠拍在桌子上,骂了一句:“都想着占公家的便宜!” 不多会儿,就听到了敲门声。林华西一脸不悦地说道:“进来!”就看到林华南拿着手包走进办公室。进门之后,林华南没有客气,直接坐下说道:“华西呀,你现在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不能总像个乡镇干部一样,整天这么较真呀。刚刚,你们纪委的老郑可是给我说了啊。” 林华西微微皱眉,他知道哥哥说的在理,便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不是都说了有事就到家里说,少到办公室来嘛。” 林华南将手中的包往旁边一放,身体前倾,急切地说道:“这不是遇上急事了吗?” 紧接着,他把市公安局将自己亲戚严院长抓走的事和盘托出,“华西,我那个姐夫,我媳妇的姐夫,我估计他算不上是个硬骨头啊。他进去之后,如果把我交代出来,该怎么办?” 林华西听完,顿时感觉一阵头痛袭来,他伸手紧紧捂住眉头,心中暗自懊恼:当初怎么就想着到这东原来当纪委书记呢,还不如继续在省煤炭局当个副局长,落个清净。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 “叮铃铃” 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沉闷气氛。林华西看着那不断闪烁的来电提示灯,心中一阵烦躁,很是不愿意将电话拿起来。 林华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他看了看电话,又看了看林华西,说道:“要不你先把电话接了。” 林华西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咳一声,缓缓伸出手,拿起了听筒。电话那头传出了林华东略显焦急的声音。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之后,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林华东才犹豫着说道:“华西,现在有个不好的情况呀。之前被华北带人打的麻坡大街上有个群众病情突然恶化了,已经转到了市人民医院。现在麻坡上的群众又把大集给堵了,大家要求将华北抓起来。现在,县委张庆合书记让我去处理这件事,你说这该咋办呀?” 办公室里的气氛愈发凝重,林华西拿着听筒的手微微收紧,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与无奈。 喂,华西,在听没有,我就说嘛,祖坟的风水一动,事就不好办了…… 第 610章 临平老干部的态度 窗外的阳光,没有驱散室内凝重的气氛。林华西坐在办公桌后,面色阴沉,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支钢笔。听到大哥林华东那带着抱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诉说着祖坟的事情。 林华西听着听着,只觉得一阵头疼欲裂,烦躁无比,他赶忙打断道:“大哥,祖坟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看张庆合书记处理得很好,还是给咱们林家留了份颜面。如果你真的觉得祖坟事关风水的话,哪朝哪代的皇帝,他们家的祖坟不比咱家的好,王侯将相今又何在?到现在不都进入社会主义了吗?” 林华东只是想在林华西面前抱怨几句,毕竟自己年龄大了,在思想上和其他几位年龄小的兄弟略有差异。他连忙说道:“对对对,当大哥的思想封建观念保守,咱们说正事,说正事。现在华北那件事情,我该怎么办?” 林华西眉头紧皱,眼神下意识地看向桌子对面的林华南,沉默片刻后说道:“大哥,这样吧,等几分钟,容我考虑一下。” 挂断电话之后,林华西猛地一拍桌子,目光直直地看向林华南,道:“说,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林华南此刻也是忧心忡忡,满脑子都是自己给罗正财下药的事情会不会败露,实在没心思管林华北的事,只是无奈地感慨了一句:“这个华北是真能惹事啊!如果不是想拉他一把,我怎么会动用精神病院的关系,要去给罗正财下药啊。” 林华西气得站起身,来回踱步,大声说道:“我之前就说过,下药这种方式不可取。你这是在要罗正财的命呀!兔子逼急了还要咬人,罗正财可是当过县长的人,他只是不想干了,想平稳退休,现在知道了真相,人家肯定要反水嘛。说吧,现在到底怎么办?” 林华南无奈地往凳子上一靠,头往后一仰,望着天花板,苦笑道:“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啊。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呀?” 林华西听到大哥如此惆怅,自知刚才失态,停下脚步,用拳头砸了砸桌子,也感慨了一句:“吸烟烧了枕头,怨不得别人呀,华北,华北,这就是爱惹事闯祸!” 林华南仰着头,闭着眼,思索片刻后说道:“实在不行,你去找找关系,走一走邹镜堂堂,或者找一找市委书记钟毅?” 林华西骨子里是个有着知识分子骨气的人。当年,正是因为学习好,大学毕业之后,林华南和林华北都回到了东原,只有他留在了省城。他对这种托关系的事情十分抵触,无奈地又往凳子上一靠,说道:“找他们,找他们说什么?哥呀,最难的不是张口,而是张了口,人家不答应。钟毅书记那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别说咱们家,就是他们自家的亲儿子犯了这样的事,也是定斩不饶的。” 林华南将自己脑海中能够想到的人都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无奈。齐永林自己说不上话,分管的副市长王瑞凤又很孤傲,自己这个煤炭局局长,在这些有实权的人面前,根本说不上硬话。哪个领导家里缺煤啊?只能又感慨一句:“兵败如山倒啊!” 林华西听到这里,知道林华南在林华北的事情上也没什么办法,便直接拿起电话给林华东回了过去,语气中满是无奈:“大哥呀,华北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林华东一听,着急地说道:“不是,华西啊,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现在这件事闹大了,如果按照责任追究下来,好的话就是斗殴,不好的话,华北这次可能真的要判刑,故意伤害罪啊。” 林华西皱着眉头,提高了音量说道:“大哥呀,现在,我把他枪毙了的心都有啊,这个忙,再帮下去,把我折进去罪有应得,把你折进去我就心有愧疚啊。大哥,我确实是没有任何办法了。” 挂断电话之后,林华东默默看着话筒,心中暗自埋怨:这个华西,怎么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见死不救?好歹给县里打个电话嘛。 而林华西则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林华南,满是心疼地说道:“哥,我多希望那些来插队的老前辈,没有住在咱们家啊,咱们呢哪怕当个普普通通的煤炭工人,也比现在好呀。” 林华南缓缓站起身,目光凝重地看着林华西,郑重地说道:“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在想,当时咱们的革命先辈得有多强的意志力,才能抵挡住敌人的严刑拷打。再看现在,哪里还有人有那样钢铁一般的革命意志呀。” 林华南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信不住医院的那个什么姐夫。 与此同时,在麻坡乡大集,愤怒的群众如同潮水一般,二三百人老老少少地将麻坡乡政府堵得水泄不通。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怒与不满,大家齐声喊着口号,要求政府严惩打人的凶手林华北。 县委书记张庆合知道情况后立刻安排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带队,带着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和我一同前往麻坡乡处置此事。 邹新民在乡镇待过一段时间,对处置群众工作很有经验。他看到群众将乡大院堵得死死的,便果断下车,费力地挤进了乡大院。麻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赶忙迎上来,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邹新民听完后,思索片刻说道:“这个时候只有先谈判了,我得看看大家有什么诉求,政府先答应下来。” 邹新民看到大院里有辆农用三轮车,便让人把车倒到门口。他利落地爬上车厢,挺直了身子,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乡亲们啊,我是咱们临平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我是根据县委张庆合书记的安排来解决大家的诉求的。咱们人太多了,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上来给我说!” 邹新民连续吆喝了几遍之后,群众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声音嘈杂,有的要求严惩林华北,有的则要求赔钱,有的要求给受伤的人看病,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邹新民听得也不是很真切。 邹新民看大家情绪激动,便大声说道:“乡亲们啊,大家人太多了,我们也听不清楚。这样吧,大家选几个代表,咱们坐下来好好开会谈!” 任何自发的集体活动,其背后都会有组织者牵头。这个时候,群众之中有几个人主动站了出来,大集上的村干部也忙着帮忙照应。不多会儿,十多名男女老少的代表就被推举了出来。大家来到会议室后,纷纷落座。 邹新民微笑着坐下,眼神真诚地看着大家,说道:“大家放心,党委政府是抱着给大家解决问题的态度来的。有什么要求,有什么困难,大家尽管提。” 一位年龄不大的汉子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说道:“政府如果真的要解决问题,那就要拿出正儿八经的态度来,不能再忽悠我们。” 邹新民赶忙说道:“领导们的态度肯定是真诚的,张庆合书记说了,一定要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汉子却不依不饶:“我现在就不满意,我们觉得这是官官相护。林华北带着流氓打了我们,现在林华东代表政府来调和,你们觉得这是公平地解决问题吗?要想解决问题,林华东必须离开。” 此话一出,台下众人顿时纷纷响应,嘈杂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坐在桌子上的林华东一脸尴尬,他在心里暗自叹息,自己这么多年的领导干部生涯,对家乡的父老乡亲一直都十分尊重,一回到老家就主动和群众打招呼,麻坡乡大集除了林家之外,其他几个大姓有什么事找到自己,能帮的也都帮了。按说自己在群众中的人缘应该不错,可此刻,他怎么也没想到,群众提出的第一个诉求就是让自己离场。 邹新民看到林华东有些尴尬,赶忙接过话筒说道:“要不这样,李朝阳局长就代表政法机关来解决问题,您就先到陈书记的办公室休息,等这边忙完我们给您汇报。” 林华东原本想着退休之后卸甲归田,回到麻坡乡大集安享晚年。如今群众这般抵触自己,让他内心之中充满了落寞和孤独,犹如一个游子被自己挚爱的家乡所抛弃,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却又无法言表。 林华东缓缓站起身,看着熟悉的乡亲们,眼圈渐渐红了。他微微欠身,这个动作像是鞠了一躬,又像是没有鞠躬,饱含着复杂的情感。 林华东走了之后,邹新民说道:“哎呀,都是乡里乡亲的,华东同志又是老同志了,他既是代表林家,也是代表政府,大家何必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嘛?” 群众代表里面不少老人和林华东也是相熟的,只是话已出口,如泼出去的水,此刻也不好再把林华东喊回来。 邹新民接着说道:“那既然这样吧,大家有什么说什么,需要政府解决的,大家尽管提。” 陈光宇笑着说道:“同志们,我再给大家介绍一下今天来的领导,这位是咱们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同志,是咱们县政府的二把手,县长不在的时候,他可以代表县长。这位呢,是咱们县公安局的李朝阳局长,大家反映的不少问题都和公安部门有关。” 陈光宇环顾会场四周,接着说道:“那我们看这样吧,一个一个来,每个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在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另一个人尽量不要打岔,等人家说完,每个人都有发言的机会。” 就这样,群众代表们一个接一个地发言,总体归纳出来就三点意见:第一,要为被打的人看病负责到底;第二,严惩打人的凶手;第三,铁路绝对不能经过麻坡乡大集。 邹新民认真听完后,说道:“大家提的三点要求,我看都不过分嘛。关于被打群众看病的事情,按说应该是谁打的谁来赔,可你们去找他们要钱,他们肯定不给。这个时候政府要主动担当,陈书记、沈乡长,你们记一下,县医院先行挂账,最后,费用由麻坡乡党委政府垫付,然后公安机关再找打人者追偿。”说完之后,邹县长看向我,问道:“李局长,你觉得有没有问题?” 我立刻表态:“按邹县长说的指示办。”邹新民又看向旁边的麻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说道:“陈书记,这件事情,你们乡党委政府能不能落实啊?” 陈光宇坚定地说道:“我们也按邹县长的指示抓好落实。” 沈松辉有些犹豫地说道:“周县长,我插一句啊,我们乡财政很困难……” 话没说完,陈光宇就打断道:“沈乡长,再大的困难,我们也要克服,这个时候没啥说的。” 邹新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个第二点,主要是公安机关来负责,咱们李局长在,李局长一会儿具体回答,我就不赘述了。第三点关于铁路的事儿,在来之前,华东同志已经向县委表态,支持铁路不走麻坡乡大集,所以第三点也答应大家没问题。现在,就请李朝阳局长向大家表态。” 邹新民话已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我。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虽然声音不大,但我还是听到了一些,“这么年轻,就是公安局局长?应该也是副的吧。” 我微笑着看了一眼大家,说道:“乡亲们,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临平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朝阳。针对大家所反映的打人者的事情,我们已经启动了调查。首犯林华北已经归案了,参与打人的27名社会闲散人员,县公安局正在开展抓捕工作,已经到案 人,还有 16 人正在抓捕之中。” 说完之后,就有人插嘴问道:“李局长,你年龄不大,说了算不算?这些人不会今天抓,明天就放了吧?” 我自信地说道:“这个大家放心,县委高度重视这次突发事件,首犯林华北违法犯罪的事实非常清楚。也请大家监督公安机关,我们会收集相关的证据,将材料移交到司法机关进行审判。也可以告诉大家的是,临平县麻坡乡派出所所长齐大柱,在面对群众诉求时,麻木不仁,推诿扯皮,县公安局党委已经决定免除其麻坡乡派出所所长职务,降职为普通干警并且调离麻坡派出所。” 听到这里,底下的群众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邹新民说道:“那既然大家对政府的态度是认可的,那也就请大家监督政府,看我们能不能把承诺的事情落实好。大家还有没有补充啊?” 对面的群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再说话。这个时候,麻坡乡的乡长沈松辉说道:“呃,邹县长,今天早上的时候,有个被打的流氓的家属也来到了我们乡里,他们也要求我们赔偿他们的医药费。” 邹新民听完之后,猛地一拍桌子,愤怒地说道:“妈的,脸都不要啊,还好意思跑到党委政府要钱。明确告诉他们,不仅不给钱,而且还要罚他们的款。这些社会小青年,都是社会的不稳定分子,这次就要给他们严厉的教训。”然后又看向我,问道:“李局长,你说呢?” 我立刻说道:“邹县长说的在理啊,这要是放在以前严打期间,只要是流氓团伙,咱们群众有义务协助公安机关坚决予以打击。这个住院的,我们也去调查,等他好了之后,我们仍然要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散会之后,麻坡乡大集的村支书老郭紧紧握住邹新民的手,感激地说道:“邹青天呀,您要是早点来,我们大集上的群众何苦会受这般罪呢?” 邹新民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牵头的铁路项目,竟然因为林华北的事给解决了,真是歪打正着。之前他一直在担心,如果林家的人不迁坟,这铁路线路只有改线,看来群众的力量真是无穷的呀! 群众散开之后,天色已晚,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麻坡乡染成了橙红色。陈光宇和沈松辉一再挽留大家留下来,在麻坡乡大集上吃顿晚饭再走。 陈光宇被提拔为副县级,已经过了县委常委会,以正式文件向组织进行了推荐,这在县里已经不是秘密。在下次人大主任会上,吴香梅也将提名陈光宇为副县长。 邹新民笑着说道:“陈书记啊,你要请客,可不能在麻坡乡把我们几个打发了。等到哪天找个时间,我们去市里,到迎宾楼摆上一桌嘛。然后把光明区长令狐叫出来作陪,我可是知道啊,你和令狐在水寨乡一起搭过班子。” 陈光宇道:是啊,那个时候令狐是乡党委书记,现在都是区委书记了。 邹新民道:你老哥也可以了,县委常委,副县长。 众人客套了几句之后,便乘车回了县城。在路上,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一言不发,面色阴沉,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心里仍在回忆着麻坡乡群众对自己的不满情绪。 而在煤炭宾馆的一个大包间里,。人大主任万庆峰和邹镜池正组织几个煤炭运输的大户秘密开会。众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脸上都带着愤怒的神情,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着不满,现场群情激愤,大家都表态这钱万万不能退。 万庆峰凑近邹镜池的耳边,悄声说道:“邹老啊,这个时候我没想到你们家新民县长觉悟这么高啊!不仅主动要退款,而且还在会上与我争执了起来。难道他就想不明白?有我们这帮人的支持,有您邹老的支持,他以后还想进步?怎么能跟着外乡人欺负咱们自己人嘛?” 邹镜池夹了一个软糯可口的肉丸,慢慢地将筷子放下,一边嚼着,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年轻人要进步是好事嘛?我们老家伙不能和年轻人比。” 万庆峰着急地说道:“邹老啊,这个时候你不能再维护他了,他背后捅刀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您老人家呀!” 邹镜池的喉结蠕动了几下,又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些许,缓缓说道:“庆峰啊,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万庆峰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说道:“你之前不是说了吗?第一是告,第二是闹,第三是找。我看我们是该组织人闹一闹了,这钱咱拿得又不是他张庆合的,他凭什么给我们收回去?您还记得前些天因维修铁路,咱们要去闹,把县委吓得够呛呀。” 邹镜池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他微微皱眉,说道:“你们去闹,我明天去趟省城,找一找镜堂,请他在省上说句话!” 万庆峰点了头道,是啊,只要镜堂书记发句话,这事不就完了嘛。 邹镜池摇了摇头道:不一定啊,镜堂这人觉悟高,我只有去试一试,在者说,吴香梅,张庆合,都有水平啊。 万庆峰不屑的道:有什么水平?李学武这么有背景,对我们老家伙还是客客气气,这次人大主任会上,我看陈光宇的提名先放一放,让他们知道知道,临平的老干部,说话是有声音的…… 第 611章 抓捕林华南 在煤炭宾馆的包间中烟雾缭绕,弥漫着一股压抑又紧张的气氛。邹镜池听到万庆峰要把陈光宇的事情放一放,不禁诧异,微微前倾身子,追问道:“老万啊,这么说陈光宇要当县委常委、副县长的事儿是真的啊?” 万庆峰眉头一皱,端起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语气中满是不满:“可不是咋的!那天咱们去油坊算卦,遇到的那个小子说的就是事实。人家早就把事儿定了,再来通知我们这帮老家伙。到时候让咱们鼓鼓掌、举举手,这不是严重违反组织纪律吗?我看,我们人大不同意,陈光宇怎么能当得上副县长?” 邹镜池退下来已有几年,这些年,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如何挣钱上。回想曾经当领导的时候,前呼后拥,如今退休了,门可罗雀,这种落差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些曾经受过他照顾的人,如今生活富足,而自己靠着那点养老钱,实在是捉襟见肘。好在煤炭公司的几辆货车,让他每个月都有上千块的进项,这比地委书记的收入还高,也算是给他带来了些许心理安慰。 邹镜池暗暗思索了一会儿,夹起一粒油炸花生米,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缓缓说道:“老万啊,我也当过人大主任,说实话,人大在这个时候就是配合县委走个程序。如果你真的把陈光宇搁在那里,这可是和县委唱反调啊,到时候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万庆峰却不以为然,嘴角微微一撇,不屑地说道:“邹老啊,很多事情都要按程序办嘛,尊重是相互的。别人不尊重我们,我们何必要尊重别人?” 在座的不少是人大、政协的在职和退休领导,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早已捆绑在了一起。听到万庆峰这么一说,众人纷纷附和:“坚决要把陈光宇的事情拿下来!” 万庆峰看着自己一呼百应,内心颇为得意,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说道:邹老啊,看到没有,这就是民心。”说着,他侧过身,凑近邹镜池的耳边,低声说道:“邹老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陈光宇没什么背景,上面也没什么人,把他按下来,难看的就是县委。” 邹镜池眼神一直放在面前的红烧肘子和油炸花生米上,听着万庆峰的话,他缓缓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吧唧”一声,表情充满回味而又颇为淡定。放下酒杯时,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他微微皱起眉头,略作思考,并未立刻表态。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肘子的肉皮,不紧不慢地放进嘴里咀嚼着。咽下后,邹镜池拿起桌上的方帕,仔细地擦了擦嘴,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然后缓缓开口:“老万啊,我一个退休老头,既不是人大代表,也不是政协委员,早就不再参政议政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在这些事情上,你一定要慎重。组织可就是陈光宇的后台啊,要是真把县委弄得下不来台,我担心你啊,也会有麻烦。” 万庆峰却满不在乎,他靠在椅子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傲慢,心里暗道:“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煤炭公司领导,逢年过节,东原市和临平县的领导,可没少打点。再加上汽车租赁的事情,临平县副县级以上的干部,哪个没从这里拿到过好处?要是自己年轻几岁,县长这个位置哪轮得到罗正财?” 万庆峰端着酒杯,看向坐在邹镜池右手边的林华东,说道:“华东书记,你是政法委书记,这事你可得坚定立场啊!这才是为了维护大家的利益,不然的话,我们在座的都成了你的维稳对象啊。”说完,两人干了一杯。没等林华东表态,万庆峰又接着说道:“我也是老同志了,对县委的工作一向是支持的。但人家现在咄咄逼人,竟然让我们往外退钱。我就说县委要是缺钱,可以直接说,大家给县委捐点钱都没问题。现在这样,根本不是求人办事的态度,你说是不是啊,华东书记?” 林华东在亲戚名下也有两辆车,这是当时县政府制定的政策。此刻的他,在麻坡乡大集的事情上已经焦头烂额,心力交瘁,满心落寞,实在不想在这件事上表态。见万庆峰一直盯着自己,他无奈地说道:“你们都知道,在我们家钱的事儿,我说了从来不算。这件事我跟随大家的脚步,大家要退我就退,大家要不退,我就不退嘛。” 万庆峰不依不饶:“华东啊,政法委书记可是管枪杆子的,管枪杆子的人要有主见。您是在职的县委常委,背后还有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只要你的钱不退,那就说明合规嘛。我就不信他张庆合连咱华西书记的面子都不给。” 林华东心里明白,张庆合的背后就是钟毅,这样的县委书记,眼里还真的不一定有纪委书记,再说,自己又不是林海西。只有笑着应承了几句客套话,然后说道:“庆合书记让大家退钱,是为了建设啤酒厂嘛。现在县里的财政非常紧张,建设啤酒厂耗资巨大,要是大家都不退钱,这酒厂也不好办啊。” 邹镜池听到要建啤酒厂,眉头紧紧皱起,一脸愁容地说道:“啤酒那个玩意儿,上次孩子来买了些,那味道,说像泔水味,又有点不像;说闻着像马尿味,它还真有点像。我都不知道喝啤酒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最重要的是粮食,整个东原市大大小小的酒厂有十多家,为什么咱们临平不发展白酒?就是因为粮食宝贵啊。困难时期,咱们临平饿死的人最少,就是因为不糟蹋粮食。造酒不如买酒,现在的县里领导,只追究经济,忘了挨饿的滋味了啊。唉,虽然我不在位置上了,但我还是要坚决反对建啤酒厂。” 林华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客厅里灯光柔和。林华东的爱人看到他满脸憔悴,眼神中满是心疼,关心地说道:“这么晚才回来,还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拼命。”闻到林华东身上浓浓的酒气,又说道:“我去给你倒点红糖水,你喝了,以后少喝点吧。” 林华东抬起胳膊,左右闻了闻袖子上的味道,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不想去,老家出了这么多事,哪里还有心情和他们喝酒?万庆峰都到我办公室里等着我,不去不行啊。” 不多会儿,林华东的爱人一手提着暖壶,一手拿着一个草纸包,慢慢走到桌前。她轻轻解开纸包露出了里面疙瘩红糖。她熟练地抓了一把放入碗中,然后拿起热水瓶,缓缓地将热水倒入碗里,空气之中都弥散着甜味。 林华东双手接过红糖水,又缓缓放下,说道:“现在煤炭公司要退钱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哪能不知道,现在连大街上的小孩都知道了。群众高兴啊,都在看热闹。” 林华东看着爱人,说道:“现在万庆峰在组织人,要去闹,说这个钱坚决不能退。今天还让我表态,你说说,咱们到底退还是不退。” 刚才倒水时溅出了些水珠,林华东的爱人拿着抹布擦着桌子,一边擦一边说:“你们看,县电视台都放新闻了。县委这样做,是把自己逼上绝路。大家都不退,县委下不来台,你们这些干部能有好果子吃?” “这不是万庆峰在组织吗?他也当了这么多年领导,还是有一定的组织能力的。” 林华东的爱人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万庆峰有能力?他是从乡镇起来的干部,还是从上面下派的干部啊?不就是在煤炭公司当了几年一把手,退休的时候到了人大解决待遇,他有什么能力?” “哎,在煤炭公司这么多年,他在任的那几年,煤炭公司还是盈利的嘛,能力肯定还是有的。” 林华东的爱人斜眼看了林华东一眼,不屑地说道:“你说煤炭公司的一把手,是会经商还是会管企业?拿着国家的煤,地里挖出来的,还能把买卖做亏了,我看,就是放只狗上去都比你们家华北管得好。这个万庆峰,比华北强不了多少。我都跟你说了几次了,县委政府是带着任务来的,这个时候,你脑子清醒一些,舍财保命吧。” 林华东听完之后缓缓起身坐好,说道:“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咱们要退可是 20 万呀。” 林华东的爱人一脸不屑:“现在你们家那个宝贝华北,你让他拿 200 万出来,你看他拿不拿?有命挣没命花,一算账全白搭。” 林华东这才缓缓端起红糖水,喝完之后,长舒一口气,苦笑着说道:“我看这个政法委书记还是该你来当啊!”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尚武的办公桌上。李尚武手里拿着两份厚厚的询问笔录,神色严肃,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让人开车到了市委大院,下车后就朝着市政法委书记周朝政的办公室走去。 周朝政的办公室宽敞明亮,看到李尚武拿着两个厚厚的材料,不禁十分诧异,微微扬起眉毛问道:“这么快就问出来了?” “是啊,周书记,刘宏斌这小子业务能力很强啊,一天时间就突破了精神病院的问题。”李尚武一边说着,一边将材料递给周朝政。周朝政接过材料,细细地看着,不时点着头。 李尚武道:“周书记啊,这两个医生,其中有一位是医院的严副院长。按照这个严副院长的说法,是林华南找到了他。第一次的时候,林华南只是让严院长帮个忙,让罗正财在病房里待上几个月,等到林华北的事情完了之后,医院出一个精神病的鉴定证明,罗正财靠着这份证明就可以恢复自由。没想到咱们提出了转院之后,林华南觉得事情可能会败露,就给严院长交办要给罗正财灌大剂量的药。” 周朝政点了点头,表情凝重,说道:“欲盖弥彰啊,这个林华南是要假戏真做杀人灭口啊。只是我没搞明白,林华北到底犯了什么事?能让这个林华南不惜冒着杀人的风险,为林华北去开脱呀。” 李尚武略作思考,说道:“这个现在不清楚啊,只有将林华南抓了之后,才能了解事实的全部真相。只是,林华南是市煤炭局的一把手,他的兄弟又是纪委书记。周书记,您看咱们下一步?” 周朝政听到之后,陷入了沉思,双手又拿起了材料,说道:“尚武啊,现在不是我们要和谁过不去,而是当事人罗正财不依不饶,非要找我们要说法。这个时候没啥说的,让林华南到市公安局接受讯问。” 李尚武道:“周书记啊,这件事是不是还要向市委做个汇报?” 周朝政马上拿起电话,说道:“我现在就联系钟书记。”电话拨通后,传出了钟毅书记秘书向建民的声音,周朝政说明来意之后,电话里没有耽误太久,向建民道:“周书记,我看了安排表,十点半钟书记要去交通局调研,现在齐市长正在钟书记的办公室。如果齐市长出来得早,我再向您汇报。” 挂断电话之后,周朝政暗自琢磨要不要先和市纪委书记林华西通个气。如果直接捅到市委书记钟毅那里,好像有点不近人情。他便问道:“尚武啊,你觉得这件事情咱们有没有必要给华西书记先通个气啊?” 李尚武听完之后,心里明白领导既然这么问,肯定是有想通气的意思,毕竟林华西是绕不开的存在,于是说道:“周书记啊,从家属的角度来讲,这件事情肯定是不能通气的,但是从工作的角度来讲,这件事情和纪委书记打个招呼,也没什么不妥。” 同为市委常委,但周朝政资历更老,排名靠前,而林华西则是才来市委不久,排名仅在市委秘书长之后。按说这个时候周朝政一个电话,林华西就要到自己办公室来。但周朝政犹豫了一下,说道:“那这样吧,咱们还是主动到华西书记的办公室通个气吧。” 说着,两人就起了身,一同朝着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走去。楼道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光斑。 两人来到林华西的办公室前,看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周朝政轻轻敲了敲门,没等林华西应允,两人便推门进去了。 林华西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材料,心思却全在华北和华南的事情上。本不想让人打扰,但看到推门进来的是政法委书记周朝政,他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 周朝政进门之后,笑着说道:“华西书记,这位认识吧,我们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尚武同志。” 李尚武的名字,这些天在林华西的耳边早已听了无数遍,但他从来没有将这个从平安县公安局调上来的副局长对上号。只是也听到了小道消息,谣传这个李尚武的准女婿就是钟毅的秘书,市委办公室秘书一科的科长向建民。看到周朝政带了李尚武来,林华西心里更加笃定,他们是为了华南和华北的事而来。 周朝政和李尚武落座之后,林华西主动填了茶,笑着说道:“朝政书记,如果没记错的话,您这是第一次到我的办公室来指导工作呀。” 周朝政摆了摆手,说道:“华西同志啊,你是纪委书记,平日里日理万机,没有十分重要的事,实在不敢贸然来打扰啊。” 两人客套了几句之后,周朝政道:“那这样,李局长就把情况给咱华西书记做个简要汇报,也请咱华西书记做个指示。” 李尚武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华西书记,向您汇报。不知道您清不清楚,罗正财这个同志……” 林华西听到之后,内心暗道:“咱俩谁不清楚罗正财啊。”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尚武并不想将掌握的情况全部向林华西做汇报,毕竟相关案件还在调查之中,他继续道:“这个罗正财现在向公安机关反映,其在审查羁押期间被人暗示装精神病,进入了第四人民医院接受治疗。期间,林华南局长先后两次到了精神病医院……我们现在怀疑,华南局长和罗正财装精神病有些关联,这个呢,需要华南局长到公安机关配合调查。” 李尚武汇报完之后,林华西装出一脸震惊的样子,说道:“朝政书记、尚武局长啊,按照你们的说法,就是怀疑华南涉嫌协助罗正财逃避法律制裁嘛。关于罗正财的事情,我正好也想找各位沟通一下。现在罗正财在省里和市里两家医院,出具了两份不同的鉴定报告。一份鉴定罗正财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一份是省医院的,说没有问题。周书记、李局长,我看并不能因为省医院位于省城,做出的鉴定就完全正确吧?我们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从目前来看,这两家医院做出的诊断报告存在分歧,我看也不能说罗正财是完全恢复了嘛,毕竟任何一种病,完全恢复都需要过程,所以我觉得罗正财所说的话,我们也不能完全采信。” 周朝政点了点头,说道:“华西书记,你说的是有道理的。这样吧,尚武,你把咱们找严院长核实的情况,再给华西书记汇报得详细一些。” 李尚武为了给林华西留些颜面,并没将严院长所有的口供全部汇报,但看林华西还存在些侥幸心理,便说道:“华西书记啊,是这样,严院长已经承认罗正财在入院之后,其所有的异常表现都是在他的授意下装出来的,而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华南局长授意的。” 周朝政目光严肃,没有说话,心里也是暗道:华西局长,何必让大家把话说这么明白,弄得都下不来台? 林华西一听,眉头一皱,心里清楚这个严院长,也就是大嫂家里所谓的堂姐夫,真是一个软骨头,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所有的线索。 林华西故作震惊地说道:“有这回事?朝政书记、尚武局长,如果你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林华南确实涉嫌违法犯罪,作为纪委书记,我支持你们公平公正地进行处理。” 周朝政赶忙说道:“华西书记,您也不要激动,现在只是相关人员的一面之词,还没有经过我们的核实。下一步可能会通知林华南到案接受我们的询问,还请华西书记多多支持,我们也好早日还华南同志一个清白嘛。” 林华西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也只有表态道:“周书记,请您放心,在大是大非上,我还是能拎得清的。我也会主动向钟毅书记汇报情况,也请你们能够尽快查明真相啊,还华南一个清白啊。” 周朝政和李尚武从林华西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径直朝着钟毅的办公室走去。在钟毅的办公室前,是一间小办公室,向建民正在里面写材料。看到李尚武和周朝政来了,他立马站起身,恭敬地说道:“周书记,李局长。” 周朝政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李尚武一眼,然后说道:“向科长啊,钟书记,这会儿空没有啊? 向建民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说道:“齐市长走了有几分钟了,我刚给您打电话没人接,正打算去您办公室请您呢。” 周朝正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微微皱眉,说道:“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尚武啊,我们长话短说,走吧。” 两人轻轻敲门,得到应允之后,推开钟毅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布置得简洁大方,阳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柔和地洒在室内。钟毅正坐在办公桌前,看到两人进来,微微点头示意。向建民随后走进来,泡了两杯茶,放在桌上。周朝正看了一眼向建民,说道:“小向啊,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一下。” 随着门轻轻关上,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周朝政和李尚武在沙发上坐下,李尚武微微前倾,表情严肃。周朝正清了清嗓子,说道:“钟书记,我们来向您全面汇报一下罗正财和林华南的事情。” 随后,两人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讲述了一遍。 钟毅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听完汇报,钟毅忍不住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说道:“罗正财,真是丢人现眼啊。” 李尚武道:是啊,闹了这个久,是够丢人的啊。 钟毅略作思考,目光转向周朝政,问道:“这件事和华西同志沟通没有啊?” 周朝政连忙回答:“我和李局长刚刚从华西书记的办公室出来。” 钟毅接着追问:“华西同志什么态度?” 周朝政看了一眼李尚武,李尚武心领神会,马上说道:“华西书记指示明确,要求我们尽快查明真相,还华南一个清白。” 钟毅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缓缓抬起手,紧紧握起拳头,然后慢慢地砸在桌子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抓捕林华南!” 第 612章 同意公安机关抓捕方案 市委书记钟毅,端坐在办公桌前,身姿挺拔,表情如同窗外那阴沉的天气一般严肃,目光深邃而坚定,仿佛能穿透眼前的一切,直达人心深处。 “抓捕林华南。”钟毅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一字一顿地从他口中吐出,打破了室内原本的寂静。这简短的五个字,已经为林华南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周朝政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动作缓慢而沉重,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李尚武,眼神中传递着命令的意味,这一个眼神,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就尽显:“李局长,安排下去,通知林华南到市公安局接受讯问。” 钟毅微微颔首,目光从周朝政和李尚武身上一一扫过,补充道:“对,通知他自己到公安机关来,不要大张旗鼓,注意影响。” 李尚武手中的笔在本子上快速移动,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写下简要内容后,他又特意将“注意影响”四个字圈了起来。 钟毅看着两人记录完,微微往后靠了靠,靠在那舒适的椅背上,目光却依然看着两人,说道:“朝政同志,你是政法委书记。最近,临平县和东洪县动静不小,你们政法委要提前考虑部署稳定工作。” 周朝政脸上露出自信,挺直了腰板,说道:“书记啊,给您汇报,临平虽然最近出的事情不少,但话说回来,临平县委、县政府处置得很好,所有的问题和矛盾都处在掌控之中,最后都得到了圆满的解决。特别是临平县公安局,变化很大,在全市 11 个公安机关考核中,第一季度临平进入了前5名。” 钟毅听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说道:“前五名也就是第五名吧,11个公安机关处于第5名,也只是个中等偏上的水平嘛,告诉临平县,要戒骄戒躁。现在来看,整个临平政治生态,还需要持续的净化,社会治安还需要持续的整治,目标尚未完全达成啊。” 周朝政和李尚武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疑惑。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仿佛在彼此询问:“目标尚未完全达成”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呢? 钟毅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但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摆了摆手,那动作简洁而有力,说道:“好了,今天不展开讲了,一会儿还要去调研。朝政同志啊,这样吧,这件事牵扯到林华南同志,为了让案件办理得更有说服力,你们政法委和市纪委,组成联合专案组,实行联合调查。这样也免得产生政治上的影响。” 周朝政微微皱眉,面露担忧之色,说道:“书记,林华南可是和华西书记是兄弟关系,为了案件的公平办理,咱们是不是需要避嫌呀?” 钟毅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却道:“朝政同志,尚武同志,咱们要相信同志嘛,你们也要正确看待华西同志与华南之间的关系。华西同志作为纪委书记,在亲情上肯定有照顾的想法,必定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嘛。如果他没有,我倒觉得这个纪委书记太过无情了,这是正常的,没必要大惊小怪。但同时,华西也是纪委书记,组织的纪律和原则他比我们清楚,我们要相信华西同志能够秉公客观地处理这件事。还是那句话,归根结底还是要考虑政治影响。” 虽然钟毅没有明说会产生怎样的政治影响,但李尚武和周朝政两人心里都清楚,政法委、公安局如果调查市纪委书记的兄弟,难免会被人说成市委在某些工作上排除异己、打击干部。毕竟已经有不少声音说林华西本不该来东原担任市纪委书记,市纪委书记这个位置本是留给李学武的,而李学武又曾经是平安出来的干部,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十分微妙。 此刻,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神情落寞。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看着市委书记的秘书向建明恭敬地为钟毅打开车门,小汽车缓缓启动,引擎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朝着大门的方向驶去,渐渐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林华西的思绪如乱麻般涌上心头,心中满是感慨。去年,邹镜堂回省之后,自己仅仅拜访了两次,邹镜堂念着老乡情分,想着拉自己一把,自己才得以成为东原市委常委、纪委书记。从煤炭局副局长那个略显尴尬的位置,走到如今市纪委一把手的高位,本以为是荣归故里、前途光明,却没想到如今陷入这般境地。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宁愿在煤炭局继续当副局长,也不应该来到东原。无力地握起拳头,在窗边轻轻砸了几下,那几下敲击声,仿佛是他内心痛苦的宣泄。 正在他暗自神伤时,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那敲门声不紧不慢,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击着林华西的心房。林华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回到办公桌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进来。” 办公室的门缓缓打开,周朝政和李尚武两人走了进来。从内心来讲,林华西知道两人都是公事公办,怨不得别人,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涌起些许厌恶和逆反情绪。他微微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淡:“朝政书记,还有什么指示啊?” 周朝政自然明白林华西此刻的心情,脸上带着理解的神情,眼神中透露出诚恳,说道:“华西书记啊,刚刚我们向钟书记作了汇报,钟书记指示市纪委和市公安局联合组成调查组,共同对罗正财的案子进行调查。” 林华西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说道:“朝政书记啊,这林华南是我大哥,这种事,我们纪委就不介入了吧。” 周朝政上前一步,语气很是诚恳地说道:“华西书记啊,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革命同志,是一个班子里的手足兄弟嘛。钟毅书记也说了,他在这件事情上对你是充分信任的,你就不要推辞了。我们这边李尚武同志安排了治安支队的副支队长刘宏斌牵头,你看你们这边确定个联系人。” 听到钟毅已经表态,林华西心里明白这是个机会,毕竟只要纪委的人参与进去,很多事情自己就有了话语权。他稍作思考,连忙说道:“好,这样吧,我们就派第三监察室的主任梁金宝同志,配合你们开展调查。” 周朝政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华西书记,不是配合我们开展调查,而是咱们联合调查。有事情大家多沟通,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我看都可以商量处理。” 与此同时,在临平县委大院里,初夏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一位大姐拿着扫把,在地上慢慢清扫着,传出沙沙的声音。 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拿着帆布包,脚步匆匆,径直走进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的办公室。 林华东一进门,就直奔主题:“新民县长,你的钱退了没有?” 邹新民听到这话,颇为无奈地看了看门口,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然后他起身,轻轻将办公室的门关上,那关门的动作缓慢而谨慎。 光上门之后,邹新民转过身,苦笑着说道:“华东书记啊,不是我不想退,是我家那口子死活不让我退,我手里哪有十万块钱去退呀。” 林华东语气平淡的道:“你可是追缴领导小组的常务副组长啊,人家正财县长可是把 50 万都给退了,50 万啊,咱们一辈子靠工资,也挣不了这么多钱呀。” 邹新民苦笑着说道:“华东大哥啊,我可知道,当时的政策县委常委是可以有两个名额的,现在看来,你至少要退 20 万呀。” 林华东随手将帆布口袋放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口袋,说道:“这是20万,我也不拿到煤炭公司了,我主动退给你,你数一数。” 邹新民听到这话,忙上前一步,他的动作有些急切,打开帆布口袋。只见里面用橡皮筋捆好了一叠叠的现金,那崭新的钞票散发着金钱独有的气息。惊讶地拿出一叠,眼中满是震惊:“华东大哥,您是真退啊?” 林华东微微点头:“新民啊,我不退,你不为难吗?我退了,你的工作就好办了嘛。” 邹新民看着林华东,眼神中满是纠结:“华东大哥,我可还没退啊,你要想清楚,这可是 20 万,您就是现在辞了职,拿着这 20 万养老,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啊。” 林华东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新民啊,大道理我就不多讲了。当初领钱的人,县委常委可就咱们俩了。如果咱们俩都不带头支持县委工作,你想过没有,临平县这些领导干部里,要是你是张庆合书记,追缴费用,你会拿谁开刀呀?” 林华东看着正在发呆的邹新民,又拍了拍桌子上的钱,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我是张庆合书记,那肯定先拿官职最大的人开刀。官最大的都收拾了,那些老家伙不得个顶个的老实?新民啊,听大哥一句劝,早退晚退,早晚都退,早退肯定比晚退好。” 邹新民沉默了许久,眼神中满是纠结与挣扎:“华东大哥,有没有人找过你?说要是把钱退了,咱们就是带头和本地干部作对。” 林华东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一脸认真地说道:“新民啊,你咋就不明白,管你头上帽子的是谁呀?你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表了态,要退钱。出尔反尔的话,当大哥的多句嘴,邹镜堂也保不了你。很简单嘛,这个钱说破大天都违规。” 邹新民看了看桌子上的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渴望,说道:“华东大哥,这样你先退十万,剩下十万借给我,等我把我媳妇的工作做通,再给你拿十万,你再退。” 林华东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决,将桌子上装钱的包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说道:“不行,你要是想这样干,不是先把你媳妇的工作做通,而是先把我媳妇的工作做通。这个钱,当大哥的不敢借。快拿单子,我要签字退钱了。” 邹新民一边从桌面上拿起单子递给林华东,一边说道:“我马上回家,找我那口子,实在不行跟她打上一架。我还不信了,七尺的汉子能被一个娘们整天压着。” 而在人大主任万庆峰的办公室里,县委常委、组织部长钟潇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 县人大常委会即将举行会议,届时,县长吴香梅会提请一系列人事任命,其中包括副县长陈光宇和县建委主任陈建军。虽然名义上都是由人大来负责举手表决,但实际整个过程之中,组织部都要全程参与,以确保能够顺利实现组织意图。 万庆峰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手中的名单,上面既有陈建军,也有陈光宇。他在临平县多年,对每个干部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也知道陈光宇和陈建军两人是近亲关系,心中不禁感慨:临平怕是以后又要多一个“官宦之家”呀。 万庆峰抬起头,看着钟潇虹,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审视,说道:“小钟部长啊,你们这次考察的干部我看有些不太合适呀?” 钟潇虹微微一愣,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拿起自己手中的名单,说道:“您说谁不合适?我看这些干部都是组织部门经过全面考察的,无论是工作实际,还是群众口碑,大家都是比较认可的呀。” 万庆峰摘下眼镜,放在桌子上,轻轻揉了揉眼睛,说道:“小钟部长啊,别的不说,咱们就拿陈建军和陈光宇两个同志来讲,他们是近亲关系,就是没出五服的叔侄。一次提拔两个陈家的干部,我怕人大代表到时候会有闲话啊。” 钟潇虹之前并不知道两人之间还有这层关系,毕竟在人事履历表上所反映的,只是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和配偶的父母,在双方的干部履历表中,都没有出现对方的名字。 钟潇虹疑惑地说道:“万主任,没出五服的近亲?这在咱们干部选拔中没有规定不能提拔出没出五服呀?况且陈光宇的县委常委、县政府党组成员的文件已经到了临平,副县长的任命,也只是走个程序嘛。” 万庆峰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深意,说道:“钟部长,你干组织工作时间不长,之前老黄在的时候,我们都会充分沟通。像这种一次提拔家族内的干部,人大代表是会有意见的。到时候举手,万一不通过,组织上还是要怪罪我嘛。”说完,他便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看了起来。 钟潇虹听出了万庆峰的言外之意,有些尴尬地说道:“万主任,那您说该咋办?” 万庆峰放下报纸,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决断,说道:“该咋办?很简单,两个人不能同时提,要么让陈光宇下来,要么让陈建军下来。” 钟潇虹尴尬地笑了笑,又说道:“万主任,您也知道咱们县建委刚刚成立,不能没有一把手吧?至于陈光宇这边,市委组织部都已经发文了,如果这次不上会,那大家肯定会有想法嘛。” 万庆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的热气,那热气袅袅升腾,说道:“既然这样,那也可以继续上会,不过我可不保证在会上一定能够顺利实现组织意图。到最后万一哪个人没选上,组织可不要怪我组织不力啊。”说完,他便不再看钟潇虹,慢慢喝起了水。 钟潇虹自然明白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便说了句:“谢谢,万主任。”然后起身告退。她转身朝着县委书记张庆和的办公室走去。 钟潇虹来到张庆和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后,她推开门走了进去。进门时,她看到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正在里面汇报工作。 林华东看到钟潇虹要找张庆和,便起身说道:“张书记,情况就是这个情况,我本觉得不该来向您汇报,但作为政法委书记,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县委。” 张庆合淡然一笑,说道:“老林啊,咱俩就不要这么客气啦,这一点上你做的很好,立场坚定,态度鲜明,用实际行动支持了县委工作,县委心里有数啊。” 说着,张庆合竟主动起身,将林华东送到了办公室门口。 林华东走了之后,钟潇虹走进办公室,轻轻将门关到只剩一条缝,这是张庆合的规矩,只要是女同志进自己的办公室,门就不能关死,就算是谈天大的事也不行。 钟潇虹将万庆峰的态度向张庆和详细作了汇报,汇报完之后,又补充说道:“张书记,目前看来,只有您亲自去给万主任做做工作,才能确保顺利实现组织意图。” 张庆合听完,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无奈,说道:“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啊。唉,这个老万。” 钟潇虹一时没明白其中的意思,一脸诧异的看着张庆合,仿佛在等待着张庆合的解释。 张庆合淡然一笑,解释道:“机遇不是常有嘛,把握不住不能怪组织无情啊。老万,我已经找他谈了两次,也让人去给他做工作,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看来是要采取一些手段了。” 钟潇虹忙劝说道:“张书记,万主任在县里还是很有话语权的,您再给他做做工作,毕竟选举这个事儿在常委会上都已经通过了。” 张庆合摆了摆手,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事情,而是老万在试图搞非组织活动,要给县委难堪呀。县人大常务会议推迟,先把陈建军的建委党组书记任命了,然后你顺便把朝阳局长给我叫过来。” 接到钟潇虹的电话通知,我马上赶到了张庆合的办公室。进门之后,张叔给了我一个眼神,我马上心领神会,将门关上。还没等坐下,张叔就说道:“煤炭公司那边证据都准备好了吧?” 我把腰一挺,坚定说道:“都准备好了!” 张叔微微点头,说道:“我本想着再给万庆峰机会,毕竟他也是正县级的领导干部,搞的太紧张,影响不好嘛。但现在看来,还是毛主席教导的对啊,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只要依法办事了。 我马上道:张叔,您的意思是对万科长私自卖煤的事实施抓捕? 张叔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说道:一辆汽车都要40多万,他老万还骑着大轮自行车,这种不肖子孙,是要帮他教育一下了。原则同意公安局的方案,对煤炭公司偷盗贩卖煤炭的行为进行查处……” 第613 章 都是实在关系 “听到张叔同意了之前公安局汇报的工作方案,对整个临平煤炭公司煤炭贩运的情况进行追查,我内心之中颇为高兴。”在此之前,县公安局已经通过煤炭运输这条线索,基本上掌握了煤炭公司从生产、调度、运输、核验这一整条利益链。我微微前倾着身子,语气坚定地说道:“张叔,这次如果抓下去,可能有十几个人涉案。主要涉及到煤炭公司煤矿上的生产、调度、查验四个环节,参与的人不少,涉案金额可能也比较高。” 张叔听完,微微皱眉,脸上露出颇为感慨又无奈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想着只要大家把钱退了,有些能照顾的就照顾一下,毕竟都是拖家带口的。朝阳啊,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把这个话题摆到桌面上,就必须按规矩办了,又是多少个家庭要支离破碎啊。” 听到张叔说“按规矩办”,我心里不禁有了一丝犹豫。微微低下头,顿了顿说道:“张叔,县公安局目前已经初步查明,临平煤炭派出所和经警大队在整个煤炭贩运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这其中很有可能牵扯到公安局副局长、煤炭派出所所长林华中。” 张庆合闻言,缓缓站起身来,转身走到背后的柜子前。柜子里整齐地陈列着一个又一个档案盒,他的目光在这些档案盒上扫过,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翻找了一会儿之后,他将标有“工业经济”标签的盒子取了下来,打开档案盒,从里面取出一叠资料。封面上写着“煤炭公司”四个大字,轻轻拍了拍之后,重新坐回椅子上,仔细地翻阅起来。 “朝阳啊,华东是对临平这次煤炭整治行动做出了实际贡献的,华东对县委的工作,整体上也是支持的。林华中是华东同志的亲兄弟,刚刚公安机关抓了华北,这又涉及到华中?哎,看来,这个煤炭公司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是要对华东进行一些补偿啊。这个你拿着看一看啊。 这是我让何厚土在煤炭公司做的深度调研报告,前些天交过来的。” 我一边翻看着报告,张叔一边说道,“报告里面将各项支出全部都列了出来,何厚土全面分析了煤炭公司亏损的主要原因有四个,你以后要抓全面,这些基本情况要掌握。第一个就是煤炭公司运输成本太高;第二个是身上的包袱太重,这其中就包括职工的养老,啊,对还有煤炭宾馆,每年都要倒贴;第三个呢,是受国家宏观政策和商品经济冲击;第四个就是有人在里面监守自盗。这四个方面导致了煤炭公司的大额亏损啊。”我拿着报告,神情专注,目光紧紧地盯着报告上的文字,越看越是觉得触目惊心。 片刻之后,张叔抬起头,说道:“朝阳啊,煤炭公司应该是临平县的摇钱树,但现在上面爬满了蛀虫,不打点农药,下点狠心,看来这个摇钱树就成个少部分人的摇钱树了。如果煤炭公司一旦破产,成百上千的工人将会成为县委沉重的负担。针对这四点原因,我的四点措施,你让你真体会。第一,追缴运费,这件事再难也要办;第二,下一步将煤炭宾馆划归政府办公室,作为临平县第二招待所统一管理;第三,针对国家的政策和市场冲击,我们就搞煤电厂;第四点,责任就在你的肩上,那就是把那些监守自盗的蛀虫彻底拿下。” 在县公安局的大院里,一辆黑色的高档小车稳稳地停在院子里。这汽车造型精致,线条流畅,外观大气,动感而又不失稳重。年前刚进入临平县城的时候,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慢慢地,县城里的人都知道了,这辆高档轿车的主人是县人大主任的儿子万冠军。 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林华中,最近消停了不少。自从担任常务副局长后,林华中一直想将临平县公安局集资房建设的项目交由市建筑公司来承建。但县委已经明确表态,县里将成立临平县第一建筑公司,届时,临平县第一建筑公司的首个项目,就是公安局的集资房。除此之外,林华中发觉自从当了常务副局长,手上的实际权力和实惠,远不如之前担任副局长兼刑警大队大队长的时候。再加上,公安局严肃处理了粟主任,林华东又对林华中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这种压力之下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看到林华总走了过来,万冠军从车上下来,一脸笑意地迎了上去,说道:“林叔,今天晚上我们去平安县吃好东西去,平安县城关镇有一家驴肉馆子,味道相当不错。上次临平县到平安县交流开会,平安县的压轴菜就是那家馆子里的驴肉。” 林华中一边四下打量着这辆高档汽车,一边皱着眉头说道:“冠军呀!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开这辆车进公安局,太招摇了。” 万冠军倒是满不在乎地说道:“林叔,这车是咱自己挣钱买的,咱自己的车怕什么?谁要是觉得不服气,自己就去买一辆嘛。” 林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买一辆说的轻巧啊,临平县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有钱呀。” 汽车缓缓驶出公安局大院,万冠军按了一声喇叭,又有一辆车跟了上来。林华中侧目看了一眼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就知道里面的人是临平大贩子、通海公司的老板秦大海。 汽车沿着高标准公路一路前行,临平县和平安县之间几乎全程都是高标准公路,两地之间原本三个小时的车程,如今缩短到了一个小时。车上,林华中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秦大海的高级轿车,心中有些酸溜溜的,说道:“小万啊,这次退钱你们老爷子也要退不少吧?” 万冠军满不在乎地说道:“退钱?退个什么钱?钱就不可能退,张庆合是欺负我们万家无人啊。” 林华中说道:“欺负你们万家无人这个说法夸张了,能够退钱的,哪个不是临平县的处级干部,当年制定标准,不够资格的想入股都没机会啊。我今天下班的时候,听说县里已经退了快八十万了。” 万冠军满是不屑地说道:“林叔,我下午可了解了,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现在一分钱没退,他当时只是副县长,分了一台车,才退10万块钱。你说邹新民不退,张庆合拿他有什么办法?再说我华东大叔,两台车就要退 20 万,我看也不能退吧。” 林华中淡然一笑,说道:“我大哥可能不退,但我大嫂那个人,当老师当傻了,说不定要让我大哥退啊。” 万冠军哼了一声,说道:“林叔,明说了吧?退钱我们万家退不出来,这钱都买成车了,前些年我在东原也被人坑了几十万。真的要退钱,我只有把我爹拆成八块卖零件。卖了我爹还不够,我就从库房里搞二斤炸药,抱着张庆合、李朝阳一起同归于尽了。” 林华中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妈的,要是临平人都有你这种骨气,还任由平安的几个干部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拉尿。别的不说,你就看罗正财被收拾成啥样了,50 万说退就退了,要是老子是罗正财,一分钱不退,把牢底坐穿,起码给老婆孩子还能留些家当嘛。” 万冠军说道:“林叔啊,我觉得,县委就是欺负老实人,专捏软柿子。上次开会的时候,张庆合不是说吗?要收拾偷煤、贩煤的,他有本事把我们几个弄进去。他敢吗?” 林华中是亲眼看到了林华北今天被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和治安大队的人联合起来又送进了看守所里,一同被送进去的,还有城关镇大街上十多个小混混,今天忙了一天,专门处理这些事了。 林华中道:李朝阳黑啊,跟着我们家华北打架的,每人拘留七天,还要罚款三千块钱,谁的面子都没卖啊,你不要拿李朝阳不当回事,他的关系,咱们比不上,你看我,现在都夹起尾巴做人。 虽然都是靠着煤炭公司发财,但林华中、万冠军和其他人所走的路子并不相同。万庆峰、邹镜池是靠汽车租赁在煤炭公司躺着赚钱,而林华中、万冠军、秦大海几人则是靠着手中的权力,将挖出来的煤利用阴阳调度单,通过秦大海贩卖到东原各地的砖厂。 快走到城关镇的时候,秦大海的车在后面一声鸣笛,给万冠军闪了闪灯,然后一脚油门超过了万冠军的车,打开双闪开始在前面带路。汽车驶入平安县城,虽然平安县整体比临平县这两年发展得要好一些,平安县的街头上到处都是摩托车,其中不少还载着用柳条编织的挎篓,但这两辆高档汽车缓缓行驶,还是让不少人停下了脚步,驻足观望。 汽车穿过平安县大街,往北一拐就出了老城,周边有几家工厂正巧赶在下班时刻,两辆车一下子就被堵在了路上。此时,骑着自行车的工人、摩托车穿梭在马路上,嘈杂的声音充斥在耳边。工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两辆高档汽车,林华中看着车窗外的景象,不禁皱起了眉头。万冠军则显得有些不耐烦,不停地按响喇叭,抱怨道:“这破地方,路这么窄,还这么多车,这个商叔带我们来这种鬼地方搞什么?” 林华中说道:“今天这件事要上心,要是干成了,下半辈子你也不用挖煤了。” 万冠军说道:“叔啊,求人办事我能理解,但平安县难道没有县委招待所吗?” 工人的自行车大潮退去之后,汽车终于开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看起来稍大些的农家院,旁边的招牌十分醒目,上面写着“驴肉”二字。 众人走下车,林华中背着手,略带不满地问道:“商局长啊,秦二哥,这地方鸟不拉屎,能有什么好吃的?” 这时,孙汉就主动迎了上来,一边笑着一边还侧目打量了一下停在门口的两辆豪华汽车,心中颇为感叹:“实力雄厚啊。” 商恒华马上主动介绍道:“我给大家介绍,这是咱市建委建筑质量监督站的书记,孙汉孙书记。 孙书记啊,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们临平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林华中,”说完之后,他又笑着小声说道,“也是咱们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兄弟。这位,是通海贸易公司总经理秦大海。这位呢,是我们煤炭公司生产和调度科的科长,是我们煤炭公司最年轻的中层骨干。” 孙汉一一与众人握手,笑着说道:“欢迎各位领导到平安县检查指导工作呀!我和老商都是老建设了,下一步,商局长马上也要去建委,嗯,又是同事了。欢迎欢迎,我们县人大主任王满江,已经等各位多时了。”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便跟着孙汉朝着包间走去。进入包间后,就看到一位衣着不凡、气宇轩昂、梳着油光大背头的中年男子坐在中间,旁边陪同的男子也顺势站了起来。众人一番介绍后,得知旁边这位男子正是平安县曾经建筑公司的总经理闫家文,如今则是嘉文建筑公司的老板。 众人笑呵呵地落座之后,王满江笑着对万冠军说道:“小万呀,我和你的父亲庆峰主任关系很好啊,前段时间一起到省城开会,我和你父亲晚上天天在一起喝酒,他经常向我提起你啊。” 大家说着话,驴肉也就陆续上菜。除了常见的炒驴肉、酱驴肉和煎驴肉之外,著名的浇驴肉也端上了桌。 孙汉拿着筷子一指,说道:“这是浇驴肉,在东原,只有我们城关镇一家可以吃到。这吃法倒也不复杂,只是有点残忍,有点血腥,怕你们看不惯,我们就提前安排了。” 孙汉看大家有些茫然,接着说道:“这浇驴肉啊,是这样的,将一头活驴固定好,然后咱们指定吃哪一块,这师傅就把驴皮割下来,用老汤把驴肉在驴身上就浇熟了。这样的驴肉啊,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道菜有钱啊也吃不上,整个东原市点上这道菜的不超过十个人啊。咱们满江主任专门为大家准备的,大家都尝尝,尝尝。” 几人虽说都是见过一些世面,但听到这样的吃法,还是觉得有些残忍。万冠军毕竟刚刚 30 出头,年龄最小,说话也很直接,就说道:“孙书记,你们这个吃法也太残忍了吧?” 孙汉得意一笑,说道:“哎,牲口嘛,本来就是伺候人的,除了这种吃法,也可以将驴肉从活驴身上现切下来,马上切成肉丝现场炒,那样也很新鲜啊。” 王满江笑着说道:“这道菜在河北还要盛行一些,在咱们这主要是吃个稀奇。” 万冠军说道:“王主任,这样这驴不就死了吗?” 王满江笑呵呵地说道:“哎,不会,拿烧红的烙铁往驴的伤口上一按,那块肉就烫熟了,只要不出血,驴一时半会就死不掉。” 说完之后,王满江伸筷子夹了一片肉,放到了万冠军的面前,说道:“小万,年轻人尝一尝这道菜,这道菜叫‘震断床’,我们老人家嘛,就自便啊,自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便说起了正事。万冠军坐在旁边插不上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大家有意在临平县也成立民营的建筑公司,由秦大海出面,拉上了前建设局的局长商恒华拓展业务,而目标则是想先拿下县公安局家属院的项目。 孙汉端着杯子说道:“我们平安县嘉文建筑公司啊,是在满江主任的大力支持下成立的,成立之后,业务不断呀,所以在临平县,我看前景也很广阔嘛。大海老总啊,有商局长的支持,您也一定能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啊。” 秦大海笑着说道:“孙书记,有一点你说到了关键,那就是有领导支持啊。临平县和平安县不同,县委政府主要领导都是平安干部,只有县人大万主任,也就是我们小万科长的父亲,是本地干部,所以这次我们把冠军也请了过来,万科长要给咱们建筑公司站台呀。” 万冠军马上说道:“大海叔,您说的客气啦,这件事我已经和我父亲汇报过了,他是非常支持的。现在关键的就是请孙汉书记帮忙把相应的资质批下来,然后再请闫总给予技术上的支持啊。” 闫家文说道:“这点没问题,满江主任都表了态,我们平安县嘉文建筑公司一定全力支持临平县大江建筑公司的业务发展,以后合作的机会很多呀。” 说完了建筑公司的事情,王满江端着酒杯说道:“小万,咋样?最近你们煤炭公司的煤炭运输有点跟不上啊,本来我也可以给庆合或者香梅打个电话的,但是这点小事也不好麻烦他们书记县长的,小万啊,你回去之后给我批个条子,我有个朋友,他们砖厂需要点煤。” 万冠军对于这种要煤的事已经习以为常,满口答应道:“王叔,您说个数,明天我就安排先给您送。” 说完之后,万冠军主动端着杯子靠近王满江,微微弯下腰,十分恭敬地说道:“王叔,您和张庆合书记、吴香梅县长都很熟?” 王满江淡然一笑,说道:“不夸张的说啊,他们两个都是从我手底下提拔起来的干部,你看现在两个人干得多好呀,都和我平级。小万,包括林局长,你们两个在临平县要是想进步就给我说,别的不敢保证,我的话张庆合、吴香梅他们还是要听招呼的。” 万冠军一听,心里觉得今天到平安来真的是收获颇丰,就主动说道:“王叔叔,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王满江抬头看了一眼万冠军,便拿着酒杯缓缓地站起身,两人走到墙边。万冠军将退钱的事一五一十地给王满江和盘托出,希望王满江在方便的时候给张庆合打个招呼,让自己家的钱就不要退了。 王满江听完之后,说道:“你们家到底要退多少钱啊?” 万冠军凑近身子说道:“我们每个亲戚都要退十万块钱,如果所有亲戚全退,那就要上百万呀!王叔叔,这钱退了也进不了张书记的腰包,您让张书记行个方便,我可以拿 20 万出来,通过您转交给张书记。” 王满江听到要退上百万,顿时瞪大了眼睛。自己一年到处去给人写字,也就能挣个万把块钱的润笔费,如今这万冠军一退就是上百万,不禁对这个打扮洋气的年轻科长另眼相看。心里暗道,如果张庆合真的卖自己一个面子,少说挣他10万块钱,自己下半辈子还到处写什么字啊? 王满江说道:“小万,我还以为退个十万八万,你这上百万数目不小,风险也很大呀。庆合这个人讲原则,但这个同志也是很灵活的,并不是没有一丝转机。我和庆合之间的关系,你绝对放心,但是你这 20 万,恐怕不行,人家看在眼里的是 100 万。” 万冠军略作犹豫,就说道:“这样,30 万,只要张书记同意,不追究我们家的责任,30 万现金我马上拿给您。” 王满江听完之后,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说道:“这边驴肉馆就有电话,你们在这里继续喝啊,我现在就去和庆合打个电话说一说你的事情。如果可以,明天一早我就去临平县,我找庆合面谈。” 万冠军一听,马上端着酒杯躬下身,恭恭敬敬地又敬了一杯酒。而王满江则拿起了靠背上的手包,翻出了机要电话本,说道:“你们吃好喝好,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酒桌上,万冠军虽然手里端着杯子,时不时地与旁人碰杯,脸上也挂着应景的笑容,但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包间的门口,眼神中隐隐透露出一丝焦急与期待。包间里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饭菜的香味,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可万冠军的心思显然不在这热闹的氛围之中。 过了七八分钟,包间的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王满江带着标志性的笑容走进门来。他脚步有些虚浮,脸上泛着酒后的红晕,嘴里还打着饱嗝,满满的酒味弥漫开来。万冠军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杯子,快步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王叔叔,怎么样?” 王满江笑着摆了摆手,打了个饱嗝后,略带醉意地说道:“我给庆合说好了,他务必给我一个面子,在你的事情上会特殊照顾。具体的,明天我就去临平县城和他当面谈。” 听到这话,万冠军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真切,连忙说道:“那就麻烦王叔叔您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众人又继续喝了一会儿酒,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钟,这场饭局才终于结束。外面的夜色已经深沉,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只有昏黄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万冠军到了临平直接约了临平的几个年轻朋友,一同前往卡拉 OK。卡拉 OK 里灯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一直玩到 12 点,万冠军又带着一个年轻女子,回到了煤炭宾馆。 第二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刺进房间里。万冠军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又沉沉睡去。直到上午十点,万冠军才悠悠转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起身洗漱一番后,便顶着昨夜宿醉的些许不适,开着自己那辆豪华的豪车前往煤炭公司。 豪车缓缓驶入煤炭公司的大院,在办公楼前停下。万冠军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拿着手包,迈着有些慵懒的步伐朝着办公室走去。 就在万冠军准备拿钥匙开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万冠军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见几个身着公安制服的人正朝着他走来。 带队的魏鹏图表情严肃,目光紧紧地盯着万冠军,说道:“万科长啊,你可迟到了呀?” 万冠军一脸疑惑,眉头微微皱起,说道:“魏大队,怎么现在查岗都是公安局在查?” 魏鹏图淡然一笑,笑容中却没有一丝温度,他向前一步,说道:“万冠军,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你涉嫌违法,请跟我们走一趟。” 万冠军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忙说道:魏大队,魏哥,你开什么玩笑,不就是嫖娼嘛,我爸,万庆峰,你难道不认识了?临平,我王叔,庆合书记的老领导,都是实在关系。 第 614章 你去兼任人大主任 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魏鹏图,带着大队的几名同志,已经在煤炭公司的会议室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会议室里,几个人或坐或站,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则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中的报纸。 十点整,才看到万冠军的轿车缓缓开进了煤炭公司的大院。车轮碾压着地面,发出低沉的声响。门口的守卫人员立刻立正敬礼,眼神中满是恭敬,目送着轿车缓缓驶向办公楼。 魏鹏图听到车声,微微起身,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招呼一声:“人来了,准备。”几名同志立刻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情,有的掐灭了烟头,有的整理了一下衣服,陆陆续续地来到走廊的尽头等待,目标正是生产调度科科长万冠军。 不一会儿,万冠军迈着有些慵懒的步伐,哼着小曲儿,手里摇晃着钥匙,朝办公室走来。看到围在门口的几个人,他微微一愣,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万科长,可算等到你了。”魏鹏图笑着说道,眼神却透着一丝严肃。 万冠军上下打量了一下众人,说道:“哟,这是干嘛呀?怎么都在我这儿等着呢。怎么,还给我上手铐,魏哥,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了?” 魏鹏图向前一步,说道:“万科长啊,临平谁还不知道您的身份,县人大万主任的儿子嘛。” 万冠军眉头一挑,赶忙说道:“是啊,你们都知道我的关系,魏哥,你们还给我戴手铐?” 魏鹏图轻轻拿过万冠军手中的钥匙,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和却又不容置疑:“万科长啊,我们都是干活的人,您自己干的啥事,您心里清楚。您别为难我们,我们也不为难您。” 万冠军有些着急,涨红了脸说道:“魏哥,不就是嫖个娼吗?有必要搞这么大动静吗?咱哥俩哪个月不在一起喝个酒?您不能连兄弟都不认啊!” 魏鹏图看了看走廊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皱了皱眉,说道:“万科长,少说几句吧,配合工作,把门打开。有什么话,回去你去找领导说。” 在这县城里,正县级领导干部的儿子,影响力自然不容小觑。万冠军一直觉得,除了杀人放火的大事,自己嫖个娼不给钱而已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还想再和魏鹏图争论些什么,这时,魏鹏图已经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搜,搜着看吧。”魏鹏图背着手,大步走进办公室,开始参观起这位生产调度科科长的办公室。 生产调度科长,只能算是股级干部,按说以万庆峰的能力,这个级别实在是太低了,但一个位置并不能只看级别,还要看职务。 不少人围在办公室的门口,窃窃私语着。大家心里都清楚,以前生产科和调度科是两个独立的科室,一个负责全县煤炭公司几个矿的生产,一个负责煤炭的销售。而万庆峰卸任煤炭公司负责人的时候,美其名曰为了加强煤炭的销售和生产工作,成立了新的生产调度科,将当时还是副科长的万冠军提拔为科长。之前的两位科长,一个去了工会当主席,一个去了煤矿当副书记,这才让年纪轻轻的万冠军大权在握。 几个年轻的同志在办公室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翻出了不少东西。有带着精美礼盒的高档酒水,有各种名贵的茶叶,还有好几块精致的手表,就连墨镜都有四五个。 魏鹏图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墨镜,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然后戴在眼上,瞬间显得威风凛凛。他透过墨镜看了看四周,依然十分清晰,不禁说道:“万科长,你这墨镜一看就是好玩意儿,只是不知道你怎么搞这么多墨镜,能戴的过来吗?” 万冠军伸出手,看着手上的手铐,急切地说道:“魏哥,您先给我解开。墨镜您喜欢,随便拿,就您手上那个,200 多块。” 魏鹏图听到这副墨镜 200 多块钱,吓得赶紧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说道:“万科长啊,您这一副眼镜比我一个月的工资都高呀。” 万冠军马上解释道:“哎呀,个人爱好,个人爱好嘛。这些玩意儿都是托朋友从外国带回来的。就您拿的那款,是美国飞行员的同款物件,在美国也不值钱,人家给咱弄回来,价格就翻了十倍。” 同志们又翻找了一会儿,虽然开了眼界,但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魏鹏图盯着万冠军,说道:“万科长,您把东西放哪去了?” 万冠军一脸疑惑:“什么东西?你问我吧,我都知道。” “生产调拨单和出门条,您放到那里去了?” 万冠军听到这两个东西,心里顿时警觉起来。他知道,煤矿里每天挖出多少煤、运出去多少,都靠着这两张条子,而且所有的条子都有两套,从印章来看真假难辨。只有找到两套东西,摆在桌面上,自己自然是无话可说了。 万冠军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包,说道:“魏哥,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听不懂,生产调度单和出门条都在科里存档,我这边怎么会有?” 其实,魏鹏图等人早就做了充分准备。在生产调度科办公室里,他们已经找到了一套相应的资料,但他们知道,应该还存在另外一套资料。万冠军刚才捂包的动作,被魏鹏图敏锐地察觉到了。 魏鹏图看似漫不经心地走上前去,说道:“万科长,包里装的什么,方不方便拿出来看一看?” 万冠军忙将包捂得更紧了一些,大声说道:“魏哥,包里可都是我个人私人物品,和公司的事情无关啊。” 魏鹏图只是背着手,淡然一笑,转身之后给旁边的人一个眼神。这个从省公安专科学校刚分来的实习生心领神会,二话不说,一把就把万冠军脖子上的挎包摘了下来。 万冠军见状,立刻挣扎起来,大声喊道:“你们干什么!”旁边几个小伙子顺势将他按到了座位上。 万冠军愤怒地说道:“魏鹏图,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不给我爸面子,难道连你们公安局林华中局长的面子也不给吗?” 魏鹏图心里清楚,县公安局早就掌握了相应的线索,迟迟没有动手,就是因为上面顾及万庆峰的面子。如今既然通知大家搜查办公室,查找涉案线索,说明在县委眼里,已经不再把万庆峰当回事了。而且万庆峰也到了退休的年龄,说话没什么分量。至于林华中局长,前两天,魏鹏图才将林华北送进了看守所,县公安局内部已经定调对林华北刑事立案,这也说明,市委并没有将林华西当什么特殊人物对待。 魏鹏图往万冠军的办公椅子上一靠,椅子向后缓缓倾斜,一股强大的支撑从座椅靠背中传递过来,让他感觉非常舒适。他翘起二郎腿,淡定地说道:“兄弟,我都跟你说了,你不为难我们,我不为难你,大家都是为了工作,相互理解嘛。你的包里没什么,我检查完就拿给你;要是有什么,你再想办法找领导嘛。” 说完,他就从实习的警校生手里接过包,打开拉链,伸手在里面摸了摸。先是掏出几个袋装的避孕套,魏鹏图拿在手上,数了数,足足有七八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万冠军,又在里面掏出一叠现金,往桌子上一拍,大致一看,少说也有七八千元。接着,他又从里面翻出了笔记本,里面东西不少。魏鹏图干脆将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噼里啪啦”一阵声响,其中就有一叠票据和几个印章。 魏鹏图拿起印章翻看了几个之后,有一个竟然是“罗焕清印”。他拿出桌子上的信笺,翻开之后将印章在印泥上反复摩挲了几下,然后在信件上用力一按,“罗焕清印”四个清晰醒目的字便呈现在纸上。 魏鹏图淡然一笑,说道:“万科长,罗焕清还在监狱里,我很纳闷,到底是谁还在以他的名字放出门条?” 万冠军见状,激动地说道:“姓魏的,你不要太过分了!大家都在临平这地界上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有你这么做事绝的!” 魏鹏图慢慢起身,将印章递给了旁边的人,说道:“万科长,你不要让我为难,都是奉命行事。你不是有关系吗?有关系你怕什么嘛?咱们现在就出门,走廊里可是有不少人。您要是配合我,我拿个衣服把手铐给您搭上;您要是不配合,丢脸的,可是咱万主任啊。” 万冠军恶狠狠地看着魏鹏图,喘着粗气,良久之后才说道:“行,我要打个电话。” 魏鹏图看了看桌上的电话,说道:“电话可以打,但必须当着我的面打。我还是那句话,你不为难我,我就不为难你。” 万冠军说道:“我给我爹打个电话行不行?” 魏鹏图将桌上的电话推到万冠军面前,说道:“万科长,您不要激动。我和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都是为了工作。您要给咱万主任打电话,随便打。” 确实,正如万冠军所说,大家都在县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如果将事情做的太绝,万一万庆峰找到了上面领导,最后县里一妥协,自己可就彻底把万家得罪了,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万冠军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他便将县公安局给自己上手铐、搜查自己办公室的事一股脑儿说完。 “他们有什么理由扣你?”电话那头传来万庆峰愤怒的声音。 万冠军这才想起来,问道:“魏哥,你们凭什么搜查我的办公室?又凭什么给我戴手铐?” 魏鹏图很是淡定,大声说道:“万科长,消消气。县公安局是根据线索,怀疑您倒卖了煤炭公司的煤炭,侵吞了国有资产。” 魏鹏图声音不小,万庆峰在电话那头听得清清楚楚,他很是不满地说道:“你是公安局的哪位同志?说话要负责任!万冠军是生产调度科的科长,怎么能像普通工人一样去偷煤?我们家还缺那几袋子煤吗?” 在万庆峰看来,自己之所以让儿子担任生产调度科的科长,目的就是为了掌握煤炭公司最为核心的权力,在煤炭生产和运输上能够多为自己那十台车倾斜资源。他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去偷煤,毕竟仅仅靠煤炭运输租金这一项,万家人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而且运煤的事是有先例和会议纪要的,何苦冒着风险再去偷呢? 魏鹏图只是淡定地离开了电话旁边。万冠军此时心里有些发虚,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道:“是刑警大队的魏鹏图,副大队长带人来的。爸,您一定想想办法呀!”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魏鹏图,又大声说道:“实在不行,您就给鸿基副省长打电话。” 魏鹏图在旁边说道:“万科长,不要激动嘛。领导让抓,我们就抓;领导让放,我们就放。你不要指名道姓地针对我嘛,都是为了工作。” 挂断电话后,万庆峰气得脸色铁青,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然后直接拿起了桌子上的通讯录。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领导名字,儿子刚才说打给鸿基副省长,万庆峰心里其实没底,他也知道这是儿子为了虚张声势。毕竟周鸿基担任地委书记的时候,自己担任县人大主任还不久,虽然文件是周鸿基签的字,但自己家和周鸿基并没有私交,说不定周鸿基早已忘了临平县还有一个叫万庆峰的人大主任。 思前想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市人大主任马明卫的电话号码上。毕竟马明卫是正厅级干部,自己逢年过节都会到马明卫家里坐坐,还会带上一些土特产,有时遇到合适的机会,也会邀请马明卫一起吃饭。 他拿起电话,拨了几个数字,犹豫再三,又将电话放下了。心想,一个正当红的县委书记,怎么会买一个快要退休的人大主任的面子?就算张庆合会买马明卫的面子,可马明卫又一定会买自己的面子吗?他翻开通讯录,竟一时不知道该打给谁。思索再三,他双手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暗骂了一句:“张庆合,欺人太甚!” 骂完人后,万庆峰骑上自己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叮当叮当”地朝着县计委家属院驶去,去找老干部邹镜池。 此时,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里。张庆合正与林华东谈话。 “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万庆峰的儿子涉嫌倒卖煤炭,侵吞国有资产。万庆峰在煤炭公司追缴的时候,不能和县委保持一致。市委已经初步同意,让万庆峰提前退休,下一步,由你接任县人大主任,并兼任政法委书记。”张庆合表情严肃,语气沉稳地说道。 林华东一脸震惊,瞪大了眼睛:“庆合书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昨天您都没给我说呀?” 张庆合淡然一笑,说道:“华东啊,这不,公安机关刚刚抓了万冠军,公安局打电话过来,说已经找到了相应证据。在铁的事实面前,县委直接电话请示了市委,市委初步同意了这个方案。” 林华东看着张庆合说得云淡风轻,内心却明白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有多大。这意味着今天刚抓了万庆峰的儿子,张庆合就电话请示了市委书记钟毅,而且在电话里,钟毅就已经同意了这个方案。假如没有和市委书记过硬的关系,先不说市委书记同不同意,就是这样的操作都不可能实现。 林华东赶忙客套几句:“庆合书记,这不妥吧,毕竟老万离退休还有一段时间嘛。组织上这样干,好像是我抢了人家的位置一样。” 张庆合微微摇头,说道:“华东啊,这个不是你考虑的问题,这是组织的决定。既然是组织的决定,我们个人肯定是要服从嘛。人大主任需要县人大常务委员会决定,这个时间上还需要一定的程序要走。市里组织部门出一个人大党组书记的文件,你先担任人大党组书记,老万继续担任人大主任。” 林华东略作思考,忙说道:“庆合书记,不行不行不行,我和老万也是有私交的,这样干,老万对我个人肯定有意见。” 张庆合笑了笑,说道:“老万对你不仅有意见,对我意见更大呀。举个例子吧,我和学武那也是多年的关系了,组织上我刚来的时候,只是县委副书记,后来临时调整,我才担任县委书记。你说学武对我有没有意见?我想心里肯定不舒服吧。但我们不能因为别人对我们有意见就不敢工作了嘛。我们当初入党的时候宣誓说的,可是随时准备为共产主义奉献一切,怎么能只考虑人情世故?别人对我们有意见就不干工作了,老林,这觉悟可不够啊。” 林华东尴尬一笑:“庆合书记呀,当官谁不想,但我以后退休了,还不是要在临平生活吗?” 张庆合说道:“老林呀,退休之后你也是党员。这么说吧,组织上这次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县委,主要是从政治上考虑。当然,这个前提是你有力支持了县委的工作嘛。一个是我向市委汇报了你们主动迁坟,第二个则是你带头退回了之前的运费。坦白讲,钟毅书记、牧为书记非常高兴,说你识大体、顾大局、讲政治。为什么说这次对你的重用是从政治上考虑呢?你也知道,如今华北关在看守所里,华南现在已经被市公安局和市纪委联合调查组正在调查,不少人都在传,市委是容不下华西啊,这样传来传去的政治影响很坏呀,严重破坏了市委形象,严重影响领导班子的和谐。因为你支持临平县的改革发展工作,所以把你放到县人大主任这个位置上来,并且兼任政法委书记,这就是重用嘛。这也是告诉某些心怀鬼胎的人,组织上考虑事情,只是就事论事。” 两人说完之后,林华东微微点头。这时,张庆合主动打了个电话,将邹新民叫到了办公室。邹新民匆匆赶来,还没坐下,张庆合就问道:“新民,通知你交的款,什么时候交啊?” 邹新民赶忙说道:“书记,我正在做我大舅子的工作,他现在正在四处筹款。” 张庆合往椅子后面淡定一靠,说道:“华东马上要兼任县人大党组书记了,新民啊,不要再给我讲什么大舅子、二舅哥这些糊弄人的话,我只提醒你,机会是靠自己把握。现在,市委很关注这件事啊。” 邹新民之前已经让曾亚联给市财政局长罗明义打了电话,准备了烧鸡和香油打算去拜访,想听听罗明义关于这件事的看法。他赶忙应付道:“书记,您放心,我一定带头支持县委工作。”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张庆合看了看表,已经接近中午,便说道:“中午平安有个老朋友过来,咱们就说到这里,啊,你们各自抓好手头工作。” 邹新民刚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邹镜池的电话。他不敢耽误,立刻前往邹镜池在计委的家里。 当邹新民赶到邹镜池家门口时,一眼就看到了万庆峰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这辆自行车十分有特色,虽然车身略显破旧,车架上满是岁月的划痕和斑驳的锈迹,但大梁上缠着一层醒目的绿色胶带,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泽,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万庆峰的车。 邹新民轻轻推开门,邹镜池正坐在沙发上,看到邹新民进来,抬手示意他坐下。 “新民,快坐。” 邹镜池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邹新民走到沙发前,轻轻坐下,目光落在万庆峰身上。万庆峰面色阴沉,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自是将儿子被抓的事和盘托出。“新民啊,你听听,这都什么事儿!” 万庆峰语气悲愤,双手挥舞着,似乎想要把心中的怒火都发泄出来,“我儿子万冠军,他们说抓就抓了!我好歹也是个正县级干部,县委动我的儿子,居然没给我打一声招呼,政法委也没动静,公安局也没人跟我报告,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县人大党组书记、主任啊!” 邹新民静静地听着,心中也有些无奈。他摸了摸头,伸手从兜里掏出烟,递向万庆峰,说道:“万主任,您先消消气,抽根烟。” 万庆峰烦躁地摆了摆手,没有接烟,继续说道:“这事儿太欺负人了!我儿子怎么可能干那些事,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邹新民微微点头,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万主任,我刚刚从张书记办公室出来,我听他说林华东书记下一步要兼任县人大党组书记啊。” 听到这话,万庆峰原本愤怒的脸上瞬间露出诧异的神情,他猛地抬起头,双眼紧紧盯着邹新民,大声问道:“怎么?还敢动我?” 邹新民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复杂,说道:“老林把钱退了,20 万。” 万庆峰愣了好一会儿,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内心之中暗骂一句:尼玛…… 第615 章 找到了举报张庆合的证据 听到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有可能出任县人大党组书记,万庆峰内心的愤懑与震惊如汹涌的潮水,难以言表。若不是当着邹镜池的面,就直接骂人了。 万庆峰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邹新民,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新民,你没有听错吧?华东真的要来担任县人大的书记?” 邹新民微微颔首,表情有些无奈:“万主任啊,这是庆合书记当着华东书记的面给我说的。主要是华东书记退了 20 万出来,市委就同意提拔重用华东书记。 万庆峰很是不满的道:邹老啊,您看看您看看,这和花钱买官又有什么区别? 新民啊,我看张庆合也是想借此让你尽快把钱交了。不瞒您说,别说抓了我儿子,就是把我抓了,我也不会退钱。大家伙可是都看着那,做人,还是要有骨气嘛。” 邹新民看着万庆峰,心里多了一丝的敬佩之心。 万庆峰越说则是越激动,眼中满是不解:“政法委书记,那可是实权岗位,老林到了人大,这不是明升暗降嘛。” 邹镜池轻轻敲了敲桌子,接过话茬:“政法委书记要是同时兼任公安局局长,那才是实权岗位。要是没兼任,也谈不上有多大实权。” 万庆峰气得拍了下大腿,满脸的愤懑:“邹老啊,县人大党组书记也不是什么实权岗位。老林来了,他是书记,我是主任,我们俩到底谁是一把手?张庆合这是故意挑起事端,发动群众斗群众,鼓动干部斗干部,这不是存心让我和老林闹矛盾嘛!” 邹镜池担任过人大主任,也是眉头一皱缓缓说道:“在临平县,还从来没有过人大党组书记和主任分设的情况。除非县委书记兼任人大主任,因为平时忙不过来,才会让排名第一的副主任担任人大党组书记。不过,咱们县至今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这话让万庆峰心里更加凉了半截,他心中涌起一种最坏的设想,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道:“邹老啊,您的意思是老林不会过来,张庆合只是随口一说,给新民施压?” 邹新民轻轻咳嗽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万主任,我大爷的意思是华东书记下一步要县人大主任、党组书记兼任政法委书记啊。”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听到邹新民明确说出来,万庆峰只感觉万念俱灰,心灰意冷到了极点。不自觉地缓缓抬手捂住胸口,眼中满是不甘:“我就不信华东能答应张庆合。我和华东哥交情摆在这儿呢,华东要是这么做,可就太不地道了!要是真的这样,大不了,把我也关进监狱,反正我不退钱,起码给孙子,把钱攒下了。” 邹镜池见状,起身端起茶杯,轻轻放在万庆峰面前,语重心长地说:“老万呀,不要激动嘛,现在不仅仅是钱的事啊。依我多年的经验看,这次之后,华东可能不再担任政法委书记了。李朝阳来临平都大半年了,整个东原市有几个公安局长没进县委班子或者县政府班子的?人家都是副县级干部,这李朝阳背后关系硬着呢。你啊,看起来是给老林腾位置,实际上是给李朝阳让路啊。” 万庆峰一听,着急地站起身来:“县里还有政协主席的位置,老林怎么不去?这明显就是针对我,是打击报复!邹老,您可得给我主持公道呀!” 邹新民见邹镜池沉默不语默默倒茶,便主动开口道:“万主任,您说有没有可能,说不定下一步让您去政协当主席呢。” 万庆峰听了这话,心情稍稍平复了些,心里暗道,确实是有这种可能性的,毕竟自己离退休还有近一年的时间,总不能让自己提前退休吧,就尴尬地笑了笑:“我退不退下来倒无所谓,我都快 60 了。现在关键是我儿子现在被抓进去了,偷煤?这简直就是侮辱人嘛。邹老,您可是临平县本土干部的旗帜,您一定要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呀!” 邹镜池看了两人,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惆怅:“庆峰啊,如果是平常小事,我出面,县里或许会给个面子。但这次的事明显有针对性和目的性,人家都已经抓了你儿子,我这时候去,恐怕也没什么用。” 万庆峰期待邹镜池能看在两人交情的份上,给身为正部级干部的邹镜堂打个电话,说不定事情就能有转机。可看邹镜池这态度,他无奈地点点头,感慨道:“是啊,现在张庆合仗着和市委书记钟毅的关系,在临平搞一言堂,根本不把我们这些老干部放在眼里。我们这些年为县里做了多少贡献,如今他却玩起卸磨杀驴这一套!”说完,他又抬头看向邹镜池,“邹老,看来只有您出面给镜堂主席打个电话了。镜堂在省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只要他打个电话,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啊。” 邹镜池听完,微微皱眉,真以为邹镜堂是门口的看门大爷,谁喊一句都会插手帮忙,就露出一丝愁容,说道:“哎呀,镜堂虽然级别高,但实际上既不管钱,也不管帽子,那些地方大员未必会给他多少面子。更何况,如果镜堂直接给张庆合打电话,级别差这么多,面子上也不好看。我看这样,华东现在还是政法委书记,我说话他多少会给点面子。咱们晚上啊把他请过来,一起商量商量。我就不信他要来人大抢你的位置,心里能没有一点愧疚?” 万庆峰来找邹镜池,目的就是邹镜堂。但万庆峰和邹镜堂也不过见过两面,还是当年邹镜堂还是京官时,万庆峰跟着时任县委书记郭世勇、县长罗正财一起去给回到家乡的邹镜堂拜年。只记得当时身为部级干部的邹镜堂态度和蔼,吃饭时还频频给众人夹菜,让人倍感亲切。 至于林华东,万庆峰并不想和此人见面,无奈地说:“新民啊,华东这人太没骨气,我实在不看好他,我看林华北的事他都不帮忙,更何况我们家儿子了,算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实在不行,就直接去找张庆合。说完之后,看向了邹新民道:新民啊,你是年轻人中的中流砥柱,可千万不能随波逐流,说退钱就退钱啊。” 邹新民坚定地点点头:“放心,万主任,我绝对不会像华东书记那样,说退就退,毕竟那可是十万块钱。” 得到邹新民肯定的答复,万庆峰又看向邹镜池:“邹老,您肯定不会退吧?” 邹镜池淡然一笑:“我倒要看看,谁敢上门来逼我。” 万庆峰回到了办公室之后,往凳子上一靠,面如死灰,手中握起拳头,都已经没有了血色。这个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一遍之后万庆峰没有接,接着又是一遍。万庆峰才拿起了电话。 只听电话那头说道:老万啊,你可算是接了电话了,我是平安县的王满江啊。 听到王满江,万庆峰一时不知道,这个时候,王满江给自己打电话所谓何事,就调整了情绪说道:满江主任啊,你找我是有事? 王满江自是将小万科长昨天说的事向万庆峰说了,又道:老万啊,我已经给张庆合打了电话,本来约的中午,但没打通你的电话,我就又给他改再了晚上,毕竟这事不是小事,我肯定要和你这当家长的通过话,三五十万,这事要办成,你同意不同意? 万庆峰心里暗道:真是要过河遇上摆渡的。忙单手搓了一把脸道:哎呀,满江大哥啊,你这,我这都不知道该说啥了。活菩萨啊。随后小声说道:满江主任,这样,只要这事能办成,咱什么都好说。 王满江自是将要花钱的意思透露了出来,说道:这事可是要花大价钱啊。 万庆峰道:哎呀,只要有价钱就好办啊。满江啊,我还听说,要给我动位置,你帮我操心问一下,把位置保下来要多少钱。 两人都知道,电话里不好说太多,电话打着,万庆峰就已经明白。原来,张庆合逼这么紧,又是最后期限,又是免职,又是抓人的,这关键的在王满江来收钱这里啊。这个老张,想收钱就直说嘛。真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平安干部,好手段,好手段。看来,胃口不小,不过,就算出五十万,也比一百万好啊。 下午时分,在县委大院,阳光正好,杨柳依依。县委书记张庆合和县长吴香梅正站在大院里,等着迎接平安县人大主任王满江。县委书记和县长同时迎接一个人,足见诚意。万庆峰凑着上厕所的机会,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就装作送文件来到了梁满仓的办公室打听了,这张庆合和吴香梅就是要来迎接王满江,心里更加笃定,这几人隐藏的深啊,能花钱办事,心里反倒踏实了些。 吴香梅抬手看了看表,说道:“按这个时间算,满江应该快到了吧?” 张庆合背着手道:这个满江,要给我们谈什么项目啊,说的神神秘秘的。说完之后就走到县委大院的花园旁,花园的造型简单,红砖砌成的花坛上贴着瓷砖,做工略显粗糙。不过里面的牡丹花争奇斗艳。 张庆合十分惬意的看着里面的牡丹花,开得极为艳丽,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在一起,粉白相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淡雅的香气。 以前,县委大院的小花园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花草,也无人打理,一到春天,地上多是野草野花。吴香梅喜欢花,在安平乡大院时就建了个小花园,种上了牡丹、芍药,菊花和冬青,让安平乡政府大院变得都有了小资的情调。 吴香梅见张庆合看得入神,便笑着走上前:“张书记,您也喜欢牡丹花?” 张庆合摆了摆手:“谈不上喜欢哪种花,只是想着退下来后,在自家院子里种点儿花,养点儿草。现在不是流行养鹦鹉嘛,到时候我也买一只来养养。” 吴香梅微笑着说:“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书记,我还是最喜欢牡丹,花开富贵,花香清幽淡雅,种在县委大院里,显得咱们县委大院档次都不一样了。” 两人正说着,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县委大院。车还没停稳,王满江就推开车门,匆匆下车,脸上堆满笑容,伸出手说道:“哎呀,这怎么使得,让县长、书记两位领导都在等着我,真是折煞我了!” 三人一番客套后,张庆合说道:“满江,你出发得太晚了,你看,现在都五点了,有什么话,咱们到饭桌上说。” 吴香梅也笑着说:“满江主任,庆合书记可是在这等了你足足 20 分钟呢。” 王满江略带歉意地说:“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本来都要出发了,红旗书记突然来找我,安排了些工作,这才耽搁了时间。” 说着,三人分乘两辆车,前往县委招待所。招待所的经理早已接到辆满仓的通知,得知今天是朋友间的聚会,并非公务接待,便吩咐厨房做菜不求精致,只求实惠。 三人落座后,菜很快就上齐了。王满江主动端起酒杯,向张庆合敬酒:“老张,今天可得好好喝几杯。” 张庆合笑着接过酒杯,说道:“满江啊,你要是中午来,朝阳那小子也要来陪你的啊,可公安局那边临时有事,他回去处理了,咱们就不等他了。” 王满江脸上带着标志性的微笑:“朝阳啊,上周我才和他们小两口一起吃了饭。老张啊,朝阳比你来临平还早,还和香梅一起搭过班子,到现在还是正科级干部,你可得多上上心。” 张庆合拿起王满江面前的酒杯倒满酒,说道:“满江啊,县委已经向市委汇报过几次了,市委有市委的考虑。这种事情急不得,朝阳还年轻,以后机会多的是。” 王满江点点头:“机会,你老张是等来了机会,但年龄也快到了,咱们两个都干过组织部长,现在年轻就是最大的机会啊。香梅,要不你在去给朝阳打个电话,人多喝酒才热闹嘛。” 张庆合微微皱眉,说道:“算了,年轻人,还是要干工作。现在临平有些工作比较棘手,你知道我们县人大主任老万吧?” 王满江点了点头:“那当然知道,不仅和他熟,和他儿子也很熟。” 张庆合听完,眯起眼睛看了看王满江,无奈地叹了口气:“朝阳办的就是老万儿子小万的事儿。这小子,真是不争气,现在已经被县公安局刑拘了。” 王满江一脸诧异:“老张,这个小万,是不是就是那个管煤炭运输的万科长?就是我昨天在电话里给你提起的那个?” 张庆合眉头紧皱:“你昨天喝的舌头都没卷了,我都没听清你说的啥。不过,香梅啊,你看,我们的行动还是晚了,连满江在平安县都听说了这事儿。” 吴香梅点点头:“是啊,朝阳来汇报了,这事儿涉及阴阳调度单,被偷盗和贩卖的煤炭价值可能有一两百万。” 张庆合抬起头,看着王满江:“满江啊,你说,像这样的干部子弟,如果不追究,那怎么行?” 王满江听完,左右看了看两人:“你们把小万科长给抓起来了呀?哎,我今天来,一是为了建筑公司对接的事儿,二就是关于小万的事儿。” 张庆合听到王满江要过问老万的事,就没有表态,吴香梅看在眼里,便主动说道:“建筑公司的事,我们欢迎。现在国家政策支持个体和民营企业发展,临平县能有自己的建筑公司,不管是国营还是民营,都是好事。只是这个万主任的事,满江主任,万庆峰是不是找您了?” 王满江说道:“哎呀,老张、香梅,你们在临平闹的动静可不小啊,我在平安都听说了你们让领导干部退款的事儿,听说要退好几百万,是真的吧?” 张庆合没有回避,将煤炭公司亏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满江啊,临平县煤炭公司挖出来的煤都能把企业干亏损了,县委、县政府依法追缴相应费用,这可是得到市委支持的。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庆峰主任这次要退大头。” 几人一边吃一边聊,王满江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端起酒杯,劝说道:“老张、香梅,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既然来了,我还是得说。咱们心里都清楚,当初那些政策受益的都是领导干部。你们这样做,最后会把人都得罪光。这钱退得再多,你们也拿不到一分好处。当干部想干政绩,方法多得是,何必走这条路呢?再说,你们这是翻旧账,把以前的事儿规范一下也就行了。特别是香梅,下一步还要进步,这样做,群众这一关可不好过呀。” 张庆合自然不想再和王满江探讨这件事该不该做,毕竟事情已经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临平如果不把这笔钱追回来,县委无法向全县群众交代。就直接说道:“事情已经做了,至于该不该做,我相信大家会有公论。满江啊 ,你今天来,是给万庆峰当说客的吧?” 王满江笑了笑:“庆合啊,既然你把话挑明了,我也就不客气了。给我个面子,把万科长放了。到时候,我让他们以特殊方式感谢你们。说白了,让他拿出 20 万来,给你们一人十万,不比把上百万交到国库强啊?” 吴香梅没有表态,目光看向张庆合。张庆合听完,笑了笑:“满江,如果我想要钱,何必把大家逼到这个地步?但既然你来了,这面子我也不好不给。这样吧,你去给万庆峰说,只要把该退的钱退回来,县委可以考虑不追究他的责任。” 王满江听完,觉得事情有转机,连忙说道:“老张,这就对了嘛!你说个数,我去做中间人。大家都是为了革命事业奋斗的同志,相互成就嘛。” 张庆合思索了一下:“小万涉及的费用,具体金额公安机关还没统计出来,性质不好判断。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违反纪律自作主张,让他把 100 万退到县里,县委就可以考虑不再追究其他责任,也可以考虑他的政治待遇。” 王满江瞪大了眼睛,嘴里的食物都忘了咽下去。张庆合的话犹如一记重锤,让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本以为凭借自己的面子和关系,怎么也就让万家退个几十万意思一下,自己也能从中捞点好处,没想到张庆合张口还是 100 万。 “这这……”王满江结结巴巴地说道,“庆合,香梅,你们这下手也太狠了吧!就算是拿着刀在大街上抢,抢上十年八年也抢不到 100 万呀!你们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吴香梅赶忙插嘴:“满江主任,您这话就言过其实了。从煤炭公司提供的账目来看,万主任家有十台货车,保守估计,这十台货车为万家挣了 150 万。150 万是什么概念?现在临平一个村都难找出一个万元户。庆合书记已经冒着风险少了 50 万,只要 100 万。他儿子利用生产调度科科长的职位,保守估计倒卖煤炭,坐收渔利少说也有 100 万,当然之个不止他一个人。但他儿子是主谋,按说现在都可以把老万给抓了。庆合书记的意思很明确,只要他拿出 100 万,老万之前的责任可以不追究。就这 100 万,没你的面子,不能算完。” 150 万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王满江的认知,他心中暗暗感叹,这万家真是闷声发大财啊!自己在平安县当官,算是白当了。都说临平县穷,看来群众是真穷,干部是真富。不过,按张庆合的说法,这事儿自己要是办成了,老万起码保住了待遇。单单这个要老万表示一下,不算过分。于是说道:“这样吧,都是人大的同志,我和庆峰见个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堕落下去嘛。” 张庆合说道:“满江啊,咱们三个在这儿谈来谈去,其实都是违规的。国有资产一分钱都不该流失,我这是没下狠心。要是下狠心,这些人都该抓起来。只是考虑到大局稳定和他们背后的家庭,才没这么做。” 王满江听完,心中暗暗盘算,这事还是可以干,就应了下来道:我去和老万见个面,争取啊,让他早点为临平经济发展做点贡献嘛。 晚上王满江喝的伶仃大醉,第二天迟迟没有起床。 早上空气清新,露水晶莹,但万庆峰却在招待所的小院之中步履沉重,满面愁容,心情复杂,心里又满怀期待等着见上王满江一面,心里暗道:只要王满江给自己谈钱,自己就有了举报张庆合的证据,故意找茬,然后找了中间人,从中收钱。 第 616章 刑事拘留通知书 在临平县城,清晨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县委招待所的院子里。县人大主任万庆峰早早地来到了这里,他在招待所的大厅里来回踱步,眼神中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焦急。 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眠。家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媳妇和儿媳妇两人哭了整整一夜。他之所以铁了心不愿退钱,并不是拿不出这么多钱,而是这钱是自己的命根子。 而更让万庆峰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是已经打听清楚,儿子万冠军确实牵扯到了煤炭偷盗贩卖的事宜。这事儿犹如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万庆峰心里想着,只要张庆合收钱办事,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为此,还专门找来儿媳妇的卡带式录音机,一早上都在认真学习怎样录音、怎样放音,满心期待着到时候能留下关键证据,说不定不花一分钱就能把事情解决。 平安县人大主任王满江此时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其实也是早就醒了,只是不愿起床。心里正为这趟“生意”暗暗叫亏,同时也在为退休后的生活盘算着。他想着和严闫家文一起拓展在临平的建筑市场,也算给自己结个善缘。纠结了好一会儿,王满江才懒洋洋地起身,慢悠悠地穿好衣服,简单洗漱后,来到招待所大厅吃早饭。 招待所的早饭很简单,两个鸡蛋、一根油条、一碗小米粥。王满江刚吃了没几口,就看到临平县人大主任万庆峰满脸堆笑地朝自己走来。 王满江略带尴尬地说道:“哎呀,老万呀,实在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和庆合、香梅一起喝多了,早上就没起来。咦,吃了没有?没吃咱一起吃点?” 万庆峰确实没什么胃口吃早饭,不是没准备,而是满心的忧虑让他根本提不起兴致。他的手一直揣在包里,紧张地摸索着卡带式录音机的按键,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又或许是对这机器还不够熟悉,不经意间就按到了播放键。刹那间,包里就传出来《爱拼才会赢》的歌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万庆峰猛地一个哆嗦。 王满江看着万庆峰,打趣道:“哎呀,老万,这收音机都用上了。你这才是领导干部独有的风范,这叫什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将之才,大将之才啊。” 听到这话,万庆峰反倒松了一口气,顺势将卡带式录音机从兜里取出来,看似慌乱地按了几下,实则准确地按下了录音键。 万庆峰搬了个凳子,在王满江对面坐下。他看着王满江吃得满嘴留香,开口说道:“王主任啊,我们临平县的招待所其实也就一般,临平县最好的住宿还得是在我们煤炭公司宾馆。昨天咱们庆合书记没在那边招待你啊。” 王满江用勺子舀了一勺小米粥,送进嘴里,一股暖意顿时涌上心头。他放下勺子,看向万庆峰:“老万,哎呀,实话说吧,遇到这种事情,你就别掩饰内心的紧张了。咱们到了这个年龄,自己被抓了都还算次要,可儿子被抓了,哪能不着急啊?这个时候就只有破财免灾这一条路了。” 万庆峰苦笑着说:“王主任啊,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啊。我能不着急吗?我儿子被抓了,张庆合又狮子大开口,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满江吃完了最后一口油条,端起碗,将小米粥一饮而尽。看着碗里还有些许米粒,他又拿起勺子扒拉了几下,把米粒全部送进嘴里。 王满江说道:“老万啊,这次为了你的事,兄弟我昨天可是和老张喝了三斤白酒,到现在都还浑身难受呢。” 万庆峰见状,知道该开始“叫苦”要价了,连忙说道:“王主任,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啊。我就想问问,这事儿到底成不成?您能专程从平安县跑到临平县来,这份心意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您放心,这件事要是能办成,我必定重重感谢您!” 王满江听完,眼睛微微一亮,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了一下:“老万,你说这话就见外了。”随后,他环顾四周,看到不时有服务人员经过,便说道,“这样吧,咱们去外面聊聊。” 两人走出招待所,沿着红砖铺就的小路慢慢散起步来。路边的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他们的谈话营造着一种静谧的氛围。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小水潭边的亭子里。此时,四周空无一人,十分安静,湖面上铺满了荷叶,偶有几朵早开的莲花,粉色的花瓣在绿叶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王满江拿出随身带的火柴,打开后当作牙签,在牙齿间倒腾起来。 万庆峰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主动问道:“王主任,这次庆合书记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才肯放我的儿子?” 王满江眉头一皱,摆弄着火柴,看着上面沾了些许血水,说道:“牙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将火柴弹入水潭之中,火柴瞬间消失不见。他吐了一口痰,这才缓缓说道:“老万啊,现在你的事情很复杂,你和你儿子的事情,现在已经是两码事了。我不知道你对儿子的事情了解多少。” 万庆峰昨天下午就约了公安局的一位领导,已经打听清楚,自己的儿子确确实实深陷倒卖煤炭的事情之中,而且还是其中的主犯。 万庆峰无奈地说道:“我平时忙于工作,对年轻人的管教疏忽了,现在真是追悔莫及啊。” 王满江问道:“老万啊,你今年也五十七八了吧?” 万庆峰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比了比:“59 了,还有一年就退休了。” 王满江说道:“哎呀,只要你还在位置上一天,你儿子就保证没事。可一旦你下来了,那情况就不好说了。所以现在的关键是,你要把位置稳住啊。” 万庆峰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看来张庆合和王满江关系不一般,两人之间恐怕早就谈好了价格。他不再绕圈子,直接说道:“王主任,这么多年来,我确实挣了些钱,但也被儿子糟践了不少。这样吧,庆合书记是什么意思?到底要多少钱?您直接开价。”说这话的时候,万庆峰故意提高了嗓门,生怕兜里的录音机录不上声音。 王满江故作神秘地说道:“庆合书记说了,你拿出 100 万,就保留你的待遇,不再追究其他责任。” 听到要拿出 100 万,万庆峰顿时头皮发麻,目瞪口呆。他在心里对张庆合充满了鄙视,暗自骂道:“张庆合这个伪君子、真小人,竟然张口就找我要 100 万!但转念一想交给组织 100 万,自己还得下课;交给张庆合 100 万,就能保留政治待遇,还是正县级,关键是给解决儿子的问题,留下了路。王满江说得对,看来只有满足张庆合,儿子才能平安归来。可 100 万,看来这些年真的是给张庆合攒钱了。” 万庆峰听完后说道:“老王啊,实不相瞒,这些年在煤炭公司,我前前后后是挣了些钱,但一下子要拿出 100 万,实在是不好办啊,少点,能不能少点。” 王满江摆了摆手说道:“老万呀,昨天庆合说了,你这些年,少说挣了150万,人家都有账本,这个时候对你来讲,钱就是次要的了。你儿子关在里面,说句不该说的,你得抓紧啊,儿子少受罪,比什么都强。” 万庆峰心里已经笃定,给张庆合下套,问道:“老王,这钱是给您,还是直接给庆合书记啊?”说这话时,嗓门故意提高了一些。 王满江说道:“哎呀,咱们两个就不说这些了,我只是给你传话、做工作。这钱你给了我,我还是要给庆合,你就直接拿给庆合嘛。” 从决心交钱的这一刻起,万庆峰就已经铁了心。他想着,只要儿子一放出来,马上就举报张庆合收受巨额贿赂。到最后,虽然钱退不回来了,但张庆合必定会因此入狱,100 万足以让他在牢里度过余生。 万庆峰说道:“老王啊,庆合书记这样做,我也能理解,毕竟年龄大了,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不像年轻的时候。大家都得为自己退休之后打算啊。” 王满江说道:“我昨天也是这么跟张庆合说的。我可是给他做了不少工作,不然的话,你这个政治待遇可保留不住。正县级干部,在一个县里,两只手数八遍也就四个人。” 万庆峰故意大声说道:“好,满江主任,那就按您说的,我把这个钱直接拿给张庆合。” 王满江说道:“对嘛,只要你交了这个钱,庆合就能明白你的心思。你这不就是主动向县委靠拢吗?到时候再去谈你儿子的事,你还是正县级干部,他老张能不给你面子?” 万庆峰又说道:“老王,那我们家的事情就多劳您费心了。以后我儿子的事情,还得仰仗您多帮忙。我也不能让您白跑一趟,我兜里正好有一万块钱,您先拿着,也算我给庆合书记表个态。” 王满江说道:“哎呀,老万,你这个时候正是用钱的时候,怎么能跟我客气呢?我又不是为了钱,只是不想让咱孩子受罪。” 说话间,万庆峰已经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硬生生地塞给了王满江一万块钱。 王满江拿着钱,心里有些忐忑,按说以前,自己是从来事不办成不收费,但心里想着,来临平一次也不容容易,总不能空手回去吧。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唉,你这太客气了,老万,这钱拿在手里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吧,这钱我替庆合收着。” 万庆峰自然知道这是王满江的推脱之词,但这句话却对他至关重要,心里不禁一喜,说道:“这钱您收下,怎么安排那是您的事,我就不过问了。” 两人告别之后,万庆峰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回到家里,将张庆合的要求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媳妇和儿媳妇。两人听完后,媳妇率先说道:“现在到了这个地步,这钱你不给,也留不住。给了县里吧,人家说不定还骂你是个傻蛋;给了县委书记,说不定以后孩子们还能得到些特殊照顾。” 万庆峰心里虽有万般不舍,但看着如今的处境,又想着儿子在公安局里的遭遇,无奈地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凑钱吧。” 儿媳妇擦了擦眼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爸,您录音了没有?” 万庆峰这才如梦初醒,急忙从兜里掏出录音机。儿媳妇熟练地操作起来,直到录音机里传来两人在招待所餐厅的对话,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听完之后,万庆峰的媳妇忍不住骂道:“这个张庆合,平日里看起来老老实实、一副忠厚的样子,没想到绕了这么大弯子,竟然是想着收钱。” 万庆峰伸出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直到听到王满江说“这一万块钱,我也拿给张庆合”之后,他淡然一笑,说道:“没收我们的钱,我们是孙子;收了我们的钱,他们就是孙子。”说完,他看向儿媳妇,“亚慧啊,你的副处级问题也不大了。” 儿媳妇又擦了一下眼泪,说道:“爸,我现在不想求什么副处级,只希望冠军能早点出来。” 万庆峰拍了拍录音机,说道:“把这个东西收好,到时候我去找张庆合,他要是不落实你和冠军的待遇,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完,他语气一转,“亚慧啊,现在不夸张地讲,你爹我才是真正的‘临平县委书记’啊。先筹钱凑 100 万拿给他。” 万庆峰的媳妇和儿媳妇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破财免灾了。万庆峰的媳妇说道:“咱们家现金有五六十万吧,银行存款也有二十多万,现在还差十多万。” 万庆峰指了指儿媳妇,说道:“亚慧,你们结婚的时候,爸给了你们 20 万,你把钱先拿出来。” 儿媳妇一听要拿出自己压箱底的钱,顿时一愣,心里有些犹豫,毕竟这是两口子过日子的钱。 万庆峰看儿媳妇有些迟疑,不禁有些不耐烦:“怎么,你不舍得?” 万庆峰的媳妇赶忙上前打圆场:“哎呀,她一个小孩子,你别吓着她。”然后笑着对儿媳妇说,“亚慧啊,我们就冠军这一个儿子,你那几个大姑姐,一分钱也别想从我们手里拿走。等这事儿过去,十台货车都交给你打理,一个月怎么也能挣一两万。听你爸的,先把冠军赎出来。” 儿媳妇亚慧听了这话,赶忙转身回到自己房间。不多会儿,她抱着一个红布包走了出来,说道:“爸妈,这里面是 15 万,之前有5万被冠军赌博用掉了。” 万庆峰一听,眉头紧紧皱起,满脸的不满:“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不要让他碰钱!” 儿媳妇亚慧被万庆峰的样子吓得往后一缩。万庆峰的媳妇急忙上前推了万庆峰一把,说道:“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干什么?你自己的儿子,怎么养的你不清楚吗?我们都管不了,还能靠亚慧管?” 与此同时,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也在为退钱的事情纠结。他铁了心不打算退钱,邹新明本打算去市里找财政局长罗明义请教请教,但临出发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里烦躁不已。他心想,如果罗明义真的让自己退钱,自己会退吗?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退,又何必去财政局呢?就算真的要退,也得等到形势迫不得已的时候再说。目前县里虽然大会小会都在催大家退钱,但除了林华东那个被“吓破胆”之外,还没有其他人退钱。 中午时分,林华东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回了家。整个临平县县委大院里,年轻的干部多数都骑上了摩托,只有像万庆峰、林华东这样的“老派”干部,还是喜欢骑自行车上下班,偶尔天气好的时候,走路上下班也是常态。 林华东到家后,满脸愁容。他看着院子里有些干涸的花草,拿起地上的橡胶管,套在水管上,开始给花草浇水。浇着浇着,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不知不觉就愣在了原地,直到水都流到了花园外面。林华东的爱人在后面拍了他一下,略带嗔怪地说道:“喊了你三声,你还在这里浇水,耳朵里塞驴毛了吧。” 林华东这才回过神来,无奈地说道:“哎呀,我现在都拿不准听你的到底对不对。你说现在这么多干部都该交钱,我是第一个退的,到现在都没听说有第二个人退钱呀。” 林华东的爱人左手拿着一个馒头,右手拿着一根大葱,一口馒头一口葱,吃得津津有味,说道:“我教的学生里这么多届,每一届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考第一的。第一名和第二名看似只差一个名次,但第一名就是第一名。你看县委也没亏待你吧,马上安排你担任县人大的党组书记,这不就是效果吗?” “哎呀,你个老婆子,你说正县级和副县级才差几块钱,我一下退了 20 万,孩子们有意见,县委大院里的人和老干部也都有意见。以前下班之后都有人找我喝酒,现在,我连个喝酒的人都没有了。” “所以你下一步才是正县级干部嘛,正县级干部一个县里只有四个。人家都说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如果大家一股脑儿都去退钱,等这次华北被抓之后,离你下课也不远了。” 林华东慢慢走到水管旁,拔下橡皮胶管,用力地甩了甩,又洗了手在身上蹭了蹭,走到爱人旁边,直接拿过她手中的馒头和大葱,也不嫌弃,就大口啃了起来,说道:“希望你说的是对的啊。我也没搞懂你为什么让我把钱非得退给邹新民。这不也给了他压力,到现在他都没退钱,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我。” 林华东的爱人倒是一脸无所谓:“张庆合、吴香梅、李朝阳都是外县的人,你把钱给他们,他们早晚要走。你把钱给邹新民,让邹新民完成一项任务,邹新民还年轻,他以后在临平县的时间还长。你以后退休了,还得靠周新民关照呢。” 林华东咬了一口大葱,说道:“哎呀,只要能咽得下大葱,我这个人不讲究。至于以后谁照顾谁,我倒觉得都无所谓,只要能保住我们林家祖坟,老了之后,我能心安理得就行。” 第二天一早,阳光洒在万庆峰家的小院里。万庆峰打电话给小车班,不一会儿,小车班的司机就开车来到了他家门口。万庆峰和媳妇、司机一起,将装钱的尿素袋子搬到车上。 驾驶员拍了拍袋子,好奇又带着几分猜测地说道:“领导啊,这是什么东西?这么沉,摸起来感觉像钱一样。” 万庆峰眼神中满是复杂,感慨地说道:“这东西,比钱可珍贵多了,我下半辈子啊,就指望着这些东西了。” 说罢,他微微叹了口气。 两人抬着袋子,脚步匆匆地走进办公楼。将东西搬到办公室后,万庆峰让驾驶员先去忙,自己则坐在沙发上,紧紧地抱着这装着 100 万的袋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办公室的门,陷入了沉思。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逝,足足过了半个小时,万庆峰才缓缓起身朝着张庆合的办公室走去。到了门口,他看到门虚掩着,屋内空无一人。犹豫了一下,转身折返。可没走几步,他又停下了,咬了咬牙,再次转身回到办公室抱着尿素袋子,一用力,抱着那沉甸甸的编织袋,敲响了县委书记张庆合的门。 “进来。” 屋里传来张庆合的声音。 万庆峰推开门,走进办公室,随后轻轻地关上了门。张庆合此前已经听王满江说做通了万庆峰的工作,此刻看到万庆峰,态度自然和蔼了不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万庆峰放在茶几上的东西,露出诧异的神情,问道:“老万啊,什么东西这么沉?” 万庆峰看着张庆合此刻看似和蔼的面容,心底忍不住冷哼一声,暗道:“真的是见钱眼开啊!” 但表面上,他还是毫不掩饰地说道:“书记,这是 100 万,您收下。” 张庆合一听,眼睛瞬间瞪大,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能送到我的办公室来呀?” 万庆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忙解释道:“领导,我来的时候没什么人,而且我觉得送到武装部家属院也很不方便。” 张庆合微微点头,有些不明所以,说道:“那行,就先放这,我一会儿安排一下。” 接着,他话锋一转,“庆峰啊,你要是早这么做,很多事情不至于这么被动吧?” 万庆峰心里暗自腹诽:“早的时候你也没让王满江来联系我呀。” 但嘴上还是恭敬地说道:“张书记,之前我没有理解县委的意思,年龄大了,考虑事情不够周全,还请您多多见谅。” 张庆合看到这 100 万,眼中难掩喜悦之色,用力拍了拍,毕竟这可是临平目前收到的最大一笔退款。他从桌子上拿起烟,递给万庆峰一支,说道:“这个时候倒也不晚,必定时间还没到嘛。你这样主动,起到了非常好的示范带头作用,以后的工作啊,县委,心里有数。” 万庆峰听着张庆合的话,心里暗自骂道:“张庆合,你真是胆大包天!听这意思,自己交了还不算,所有人都得把钱交你手里。” 万庆峰心里虽然急切地想提儿子的事情,但他知道此时还不是时候。既然县委心里已经有数,自己还是先按捺住,免得两人尴尬。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橙红色。万庆峰回到了家中。此时的他,心情比之前放松了不少,毕竟该做的他已经做了,只盼着儿子能早日平安归来。 就在他刚坐下不久,儿媳妇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焦急:“爸,公安局给了咱们一张文书。” 万庆峰缓缓抬起手,心中想着:“收钱放人,倒是讲诚信。” 他伸手接过文书一看,上面赫然写着 “刑事拘留通知书”。刹那间,他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哆嗦着骂道:尼玛…… 第 617章 行贿受贿一起查 在临平县城的傍晚,夕阳如血,将天边染得一片火红。县人大主任万庆峰坐在自家客厅里,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刑事拘留通知书,气得浑身直哆嗦。一种被戏耍、被戏弄、被欺骗的感觉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让他在媳妇和儿媳妇面前颜面尽失。 “砰!”万庆峰猛地将手中的刑事拘留通知书拍在桌子上,大声怒吼道:“这个张庆合太不讲规矩了!” 万庆峰的媳妇在煤炭医院退休,内心之中是个温婉的人,见状,赶忙快步上前。虽也心急如焚,但更担心年近六十的老头子过于激动,身体出现意外。她轻轻拍了拍万庆峰后背,安慰道:“老万啊,别激动,别激动,不就是一张文书吗?也不能说明啥。” 而万庆峰的儿媳妇赵亚慧,是团县委书记。她曾经是学校的一名老师,长得十分漂亮。和万冠军结婚后,从学校的音乐教师岗位,调到县教育局负责艺术教育,之后一路晋升,从副股长、股长,再到教育局副局长,直到前年直接被提拔到团县委任书记。 赵亚慧自然比身为医生的婆婆更清楚刑事拘留意味着什么。她神色慌张,忙走上前说道:“妈,您不知道,上面写的是刑事拘留,可不是治安拘留。要是刑事拘留,被判刑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万庆峰的爱人一听要判刑,顿时慌了神,她忙看向万庆峰,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你们两个别吓我,冠军真的要判刑?凭什么判他的刑?这钱你都交给他了,张庆合是不是没和县公安局打招呼?” 这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扎得万庆峰心烦意乱。又是“啪”的一声,狠狠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张庆合、李朝阳欺人太甚,太过分了!明天,明天一早,不,今天晚上我就去市纪委当面举报他!” 儿媳妇赵亚慧看了看公公,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小心翼翼地说道:“爸呀,您去举报他,冠军能不能出来?” 万庆峰心里清楚,儿子参与了贩卖煤炭的事,但在整个临平县乃至东原市的国有企业里,不少领导干部都或多或少存在贪占行为,可张庆合明显就是在故意让自己难堪,收了钱却不办事。如果不去反映,自己就会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万庆峰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我现在就去找老邹,把这些人都联合起来。然后连夜去市纪委找林华西。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县委书记还能不能干得成!” 儿媳妇赵亚慧听完公公这个计划,心里有些担忧,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爸,你这样干,可是彻底把县委得罪了。”赵亚慧心里还有半句话没敢说出口,那就是得罪了县委,自己这个团县委书记恐怕也会跟着遭殃。 万庆峰却一脸决然:“只要张庆合下来,很多事情就好办了。我和林华西还是有些交情的,当初林华北能到煤炭公司关键岗位上,还是我推荐的。”说完,他伸手从兜里掏出录音机的磁带,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拿着磁带说道:“找个袋子包起来,这个东西千万不能丢。只要有这个东西在,张庆合就算不说蹲大狱,这个县委书记肯定是干不成了!” 万庆峰作为正县级干部,配有专门的小车。天色渐晚,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笼罩了整个县城。万庆峰早早地出了门,站在门口等待着司机。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身影显得颇有几分孤傲,又带着几分无奈。 不一会儿,汽车那昏黄的灯柱从胡同的拐角处缓缓驶了进来。放眼望去,地面凹凸不平,汽车在上面行驶时,发出轻微的颠簸声。万庆峰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驶上,随后“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车门,说道:“去县计委家属院。” 司机跟随万庆峰多年,是从煤炭公司带过来的跟班,两人之间十分默契。不用万庆峰点明,司机就知道他所说的县计委家属院,指的是以前计委的老主任邹镜池的家。 汽车缓缓驶出家属院的胡同,拐上了家属院的主通道。此时,路上有不少刚吃了晚饭出来遛弯的人。大家看到汽车,都主动为其让步,站在道路两旁。不时有人好奇地朝着车内张望,想看看是哪位领导干部。汽车驶过后,旁边几个遛孩子的妇人便小声议论起来。 沿着临平县主干道到县计委家属院并不远。下车后,万庆峰看了看手表,对司机说道:“你现在去加个油,我们一会儿跑一趟东原。” 驾驶员看着天色已黑,一脸诧异:“领导,咱们要跑东原?” “对,去东原。”万庆峰语气坚定。 邹镜池家的大门是两扇老旧的木门,门不宽,做工也不精致,上面的春联和年画都已经吐褪了色,左边的秦叔宝被撕掉了半个身子,右边的尉迟恭被人用烟在嘴巴的位置上烫了洞,不用说,这是家属院里的孩子干的。 万庆峰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便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推开门进去,只见邹镜池正和两个老人围着茶几,喝着小酒。 另外两人,万庆峰并不陌生。一位是县人大曾经的副主任,一位则是县计委以前的办公室主任。他们都和邹镜池住在县计委的家属院里,平日里没事,三个人就经常聚在一起,在街上买点小菜,开上一斤老酒,边喝边聊,桌子上满是花生壳。 三人看到县人大主任万庆峰来了,都十分热情地起身相迎。三人刚才还在谈论万庆峰儿子的事情,邹镜池心里明白,此刻万庆峰来到家里,肯定是万冠军的事情有了新的变故。他心里想着,这个万庆峰还真是粘上自己了,竟然想着让自己给邹镜堂去打招呼。可到了邹镜堂那个级别的领导,别说是万庆峰的儿子,就是自己邹镜池的儿子,去找人家,也会深思熟虑、三思而后行的。 万庆峰落座后,没有太多的客套,便将自己儿子被抓、王满江从平安传话、自己给张庆和送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大家说了一遍。 众人听完之后,都不禁一脸惊愕。毕竟,别说给人送 100 万,就是给人送一万块钱,在整个临平看来都是破天荒的大事。 邹镜池满脸诧异:“老万啊,你没开玩笑吧?100 万!这……这就是一万块钱都可以把一个干部拉下马呀!” 万庆峰心里满是悲壮,他叹了口气,说道:“邹老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张庆合的胃口大着呢。别的不说,就是他那个中间人王满江,我就给了一万块钱。”说着,他见众人不信,便从包里取出用档案袋包裹着的磁带,放进录音机里,将和王满江的对话过程播放了一遍,特别是王满江所说的“这一万块钱也要给张庆合”。 邹镜池听完之后,手里的花生久久没有剥开,他眉头紧皱,说道:“我听你这录音,没有说明张庆合直接收钱啊。这王满江前面所讲的,也没有说张庆合是自己要这个钱呀。” 万庆峰一拍大腿,着急地说道:“邹老,你怎么能不信任我呢?我是亲自把钱送到张庆合的办公室的!” 邹镜池赶忙问道:“送钱的时候,你有没有录音啊?” 万庆峰懊恼地说道:“哎呀,我以为和王满江都说好了,就没有录音。但是送钱的过程是千真万确的,他张庆合抵赖不了。我的意思是这样,咱们这些快要退休的老家伙联合起来,就去县委,要求张庆合给大家说明情况。我现在连夜就去市里,找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我和华西关系不错,毕竟都在煤炭系统多年,我说的话他能不信吗?而且这还有录音呢!”说完,他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个小巧的录音机。 邹镜池一听,也觉得甚有道理。毕竟,关于退钱的事,大家每次见面都是嘴上说的热闹,但从来没有人敢于带头去找张庆合说个不字。虽然这些老家伙多数都退了休,可自己的儿子闺女不少还都在县里的岗位上,如果明着得罪县委书记,那以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就比如这次万庆峰,只是挑了个头,儿子就被送进了看守所。此刻有人愿意带头,邹镜池也就不再畏手畏脚。他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这个张庆合做人实在是太过分了!你放心,只要他真的收下了 100 万,哪怕就是收下了王满江转交他的一万,我必定亲自去找镜堂。临平的发展耽误不得了,像这种口是心非的领导干部,必须要拿下来。庆峰啊,你放心去市里,我现在就给老伙计们打电话,约个时间。明天中午十二点,那会人多,咱们县委大院,集合!” 说完之后,邹镜池慢慢起身,走到背后的桌子旁,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笔记本。他又从旁边拿起眼镜,戴上后,在昏黄的灯光下翻着,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不少人的电话号码。” 万庆峰说道:“邹老,只要您出面,事情就有转机。到时候我们全体老干部向市委、向省委反映情况,拥护新民担任县委书记。” 邹镜池点了点头,便拨通了一个号码,言简意赅地说道:“我们都被张庆合欺骗了,他现在收了钱……哎呀,我怎么会骗你?庆峰有录音啊!啥?录音机你都不懂,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万庆峰看到邹镜池如此上心,心里觉得这件事成功了一半。他握紧拳头,在桌子上轻轻砸着。等对方答应明天在县委大院集合之后,万庆峰便和几人挥手告别。出门后,他就看到驾驶员已经在门口等候,两人乘车朝着东原一路疾行。 坐在车上,万庆峰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种种画面。最为解气的,便是在老干部们义愤填膺,张庆合被从县委办公室拉拽出来,被众人一顿围殴。而自己,则将张庆合那个的眼镜踩在脚下,两只镜片被踩得稀碎,顺便再踹上两脚,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到了林华西在市委大院家属院的家时,已经晚上十点。万庆峰曾经跟随林华东等人来过这里,所以轻车熟路地直接找了上去。他抬手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小院里亮起了灯。又过了一会儿,林华西披着一件单衣外套,缓缓走了出来。 开门之后,林华西看到了万庆峰,颇为诧异。只见万庆峰的眼睛在小院灯光的反射下,闪烁着光芒,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林华西忙说道:“哦,万主任,这个点,有什么事啊?” 万庆峰喘了口气,急切地说道:“华西书记,我有重要情况举报!” 林华西这几天正为林华南和林华北的事情焦头烂额,连续几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精神十分疲惫。实在没想到,在这个点儿万庆峰会来。听到有重要情况,他也没有提起很大的兴趣,只是说道:“万主任,天这么晚了,家属已经休息了。您看今晚上您就去市委招待所,要不咱明天?” 万庆峰赶忙说道:“华西书记,我真的有重要情况举报,已经等不到明天了。张庆合他收了我 100 万,不对,准确地讲是 101 万!” 林华西听完之后,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若不是身为纪委书记,他真想伸出手在万庆峰的眉头上摸一摸,看看万庆峰是不是发烧烧傻了。 林华西说道:“万书记,我就不说张庆合收没收你 100 万,我就问您,您哪里来的 100 万?难道在临平拿的工资是美元?就算是你每个月领黄金,干到 60 岁,也攒不下 100 万吧?” 这个问题让万庆峰一时有些尴尬,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汗,说道:“哎呀,华西书记啊,这个情况十分特殊,我下来慢慢给您说。但张庆合收我钱的事,我是有证据的。”说完,他忙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录音机,播放了起来。 林华西微微皱眉,听了几句后,诧异道:“庆峰主任啊,里面说话的是谁呀?” 万庆峰赶忙按了一下暂停键,焦急地说道:“这个人就是替张庆合收钱的人,平安县人大主任王满江。以前张庆合在平安县的时候,王满江是他的老领导。华西啊,平安县的干部蛇鼠一窝,胆大包天,他们打着为了群众的旗号,到处排挤、打击干部啊!” 听到万庆峰说平安县干部的种种作为,林华西的内心不禁泛起一丝恻隐之心。毕竟,林华北的事情就不说了,林华南现在的情况,根本原因就是平安县来的公安局副局长李尚武咬着罗政财的线索不放。虽然他内心觉得李尚武没什么错,但李尚武明知道华南是自家的兄弟,还不依不饶,这就是平安的干部,根本没拿自己当回事。 夜幕笼罩下的市委大院家属院十分安静,连狗叫的声音都听不到。林华西觉得这些话题自然不能在院门口交谈,他抖了抖衣服,说道:“这样吧,进屋谈吧。” 万庆峰进门之后,林华西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便将门反锁上。两人来到客厅,林华西伸手按开了灯管,白色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如同白昼。 两人坐下之后,林华西伸出手,万庆峰没明白什么意思。林华西便伸出手敲了敲桌子,说道:“录音机拿过来,我听一听。” 林华西打开录音机开光,慢慢听了起来。万庆峰看着墙上的表,秒针一下又一下,不知不觉就数了三十多圈。 听完录音之后,林华西眉头紧紧皱起,说道:“你真的给张庆合送了 100 万?” “啊,华西书记,我大老远从临平跑到市里来,肯定不会跟您开玩笑嘛。那 100 万我是抱到了张庆合的办公室,放下之后没说几句话,怕他尴尬,我就走了。” 林华西确实听到了平安县人大主任王满江收下了一万块钱,但这一万块钱有没有给张庆合,张庆合有没有收下 100 万,目前确实难以判断。 林华西说道:“庆峰同志,你反映的这个线索,确实非常重要,也有很大的可查性。但你要给我说清楚,你这个 100 万是怎么来的?不然的话,实在不可信呀。100 万什么概念?我没记错的话,临平县一年的税收也才几千万吧。” 万庆峰知道这个话题瞒不过去,于是便将罗正财在担任县长的时候做出的租赁汽车的事情,向林华西详细做了汇报。说完之后,又补充道:“华西书记,当时罗正财也是为了考虑退休后的生活能有保障,才做出了照顾领导干部的政策呀。您大哥华东也有两台车,他退款都已经退了 20 万呀。” 林华西早就知道煤炭公司汽车租赁的事,原本以为每个人最多也就挣个三五万,已经是顶破天了。却没想到,眼前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老头儿,竟然能不动声色的直接给县委书记 100 万现金。更没想到,自己的大哥林华东不声不响,也退了 20 万。他心里暗暗骂道:“蛀虫,蛀虫!如果自己的家人不牵扯其中,从纪委书记的角度来讲,这些老牌腐败分子全部抓起来,去挖煤,去把牢底坐穿,自己心里都不解恨。” 林华西说道:“这些都是历史遗留的问题啊。既然你们县委让退款,我认为也是合理的,毕竟这些钱都是国家的呀。只是退了钱,又进了张庆合个人的腰包,这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张庆合啊,是县委书记,这个王满江也是正县级人大主任吧?没有市委的批准,市纪委也不能轻举妄动。毕竟之前我们已经调查过一次张庆合,事实证明人家洁身自好,廉洁奉公,一心为民啊。所以万主任,你也不要激动。明天一早我请示了市委之后,先让王满江来接受问话。只要王满江承认是给张庆合办事,那么我们就有充足的理由,把张庆合绳之以法呀。不过万主任,我和张庆合也打过两次交道,那个同志我看不像会收钱的人。何况这是 100 万呀!” 万庆峰知道这个时候不便将自己儿子的事情说出来,自己儿子的事情也只有等张庆合下台之后,来了新的县委书记再做打算了。他拍着胸脯说道:“华西书记,只要那笔钱还在张庆合的办公室里,他就百口莫辩。” 林华西微微叹了口气,侧身对坐在旁边的万庆峰说道:“庆峰同志,关键是要讲程序啊,我在这方面可是吃过亏的。我还是得先请示市委,之后再谈调查的事情。这样吧,你先去休息,我让秘书安排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在市委招待所等我的消息,要是市委领导觉得有必要,可能会和你见面。” 夜幕深沉,月光温柔的洒在林华西的卧室里,光影摇曳。林华西躺在床上,耳边阵阵蝉鸣,倒不是真的有了蝉,而是这些天患上了耳鸣。 林华西双眼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思绪万千。听完万庆峰的举报后,该怎么办,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丝犹豫。 毕竟王满江和张庆合都有着平安县的背景,这自不必说,两人与市委书记钟毅、市委副书记邓牧为关系必定密切。而此时自己的两个兄弟前途未卜,命运还悬在半空,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去动平安县的干部,自然是要得罪钟毅的。暗自盘算着:“张庆合难道真的收了 100 万?”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悄然睡去。 第二天清晨,林华西就和向建民打了招呼约了钟书记,向钟毅汇报万庆峰举报的事情。 钟毅坐在办公桌前,表情平静,听完林华西的汇报后,内心微微一笑,神色十分淡定地说道:“??“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啊。华西同志,看到没有?想干工作难呀!庆合在临平干的那些工作,都是得罪人的事。有人举报也很正常嘛,我现在反倒觉得,哪个领导干部没有被举报,这就说明他的工作力度不够大呀。” 林华西听完,心里暗自嘀咕:“果然是官官相护啊,就像人们常说的,庄稼都是别人的好,娃娃都是自己的亲。” 但他表面上依旧恭敬,说道:“钟书记,说起来我也不太相信,不过我这里有录音带为证。” 说着,他将手中的录音机递向钟毅。 钟毅低头看了一眼林华西手中的录音带,脑海中突然想起几年前孙友福和赵文静之间被人合成照片的事情,不禁笑呵呵地说道:“华西同志,之前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现在有些东西眼睛看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这耳朵里听到的东西呢?这个东西我就不看了,我是相信庆合同志的。不过,既然举报涉及到王满江和张庆合,那这样,你们就去和王满江了解一下情况吧。如果情况属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说完,钟毅微微皱眉,又补充道:“华西同志,这个万庆峰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你顺便把这个给我搞清楚。” 饱知世事慵开口,看破人情但点头。 林华西听完,心里一阵无奈苦笑,点了点头,心里暗道:“现在不查被举报人,反倒要查清举报人。” 他本想为万庆峰解释几句,可内心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毕竟现在说什么,钟毅都可能觉得这是万庆峰联合自己对张庆合的排挤和打压。 林华西恭敬地问道:“钟书记,您的意思是?” 钟毅微微皱着眉头,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十分严肃地说道:“100 万啊?他哪里来的 100 万?现在必须让万庆峰把事情说清楚。” 林华西此刻也只能表态向钟毅靠拢,马上表态说道:“那我现在就通知万庆峰到我们纪委来,请他写个情况说明吧。” 钟毅对林华西的表态并不满意,脸色依然有些严肃:“写个情况说明?恐怕不能说明情况,华西同志。有些事情是捕风捉影,有些事情是铁的事实。既然他自己都承认有这 100 万,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就算张庆合真的收了他 100 万,万庆峰这行贿的犯罪事实也很清楚了。把人控制了,让他规规矩矩地交代问题。” 林华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前,陷入沉思。最终,他还是决定先不派出工作组,只是向纪委副书记郑成刚交代任务。 郑成刚走进办公室,站在林华西办公桌前,交流之后问道:“林书记,了解情况,怎么个了解法?” 林华西靠在椅子上,神色有些凝重,斟酌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你以市纪委的名义直接给王满江打个电话,让他到市纪委来说明情况。” 郑成刚微微一愣,说道:“打电话?林书记,我们不登门吗?” 林华西思索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搞不清楚这个王满江在钟毅心里到底处于什么样的地位,犹豫片刻后说道:“这样吧,还是打电话。这儿有一盒录音带,你拿过去仔细听一下。根据录音带的内容和王满江见面,如果王满江承认收过钱,再去找张庆合核实情况吧。” 郑成刚刚要出门,林华西又补充道:“哦,对了,你先去市委招待所,把万庆峰控制了吧。” 郑成刚应了一声,就问道:什么理由? 林华西缓缓拍了拍额头,淡淡的回应道:算是行贿吧。行贿受贿一起查…… 第 618章 搞不懂这是唱的哪一出? 郑成刚听到要行贿和受贿一起查,瞬间明白了纪委书记林华西的意思。他面色凝重,快步回到办公室,迅速安排下去。一边派人前往市委招待所找临平县人大主任万庆峰,一边吩咐监察室的主任去给平安县人大主任王满江打电话。 检察室的梁主任刚要出门,郑成刚又突然改变主意:“算了算了,王满江这个电话我来打吧。还有,去把临平县人大主任万庆峰请到咱们市纪委来,万庆峰可是人大代表,一定要注意措辞,注意影响。” 在平安县人大主任的办公室里,王满江接到郑成刚的电话,满脸疑惑,笑呵呵地问道:“郑书记,市纪委找我?市纪委找我能有什么事啊?” 郑成刚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满江主任啊,电话里不好说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你就到市委大院纪委办公区,我在右边第二排平房,靠左的那间办公室。” 王满江心中纳闷,自己思来想去,实在没觉得有什么事会和纪委扯上关系。平日里虽然有收些小钱的毛病,但在他看来,这些钱在普通群众眼里算个钱,可对于自己这个正县级干部来说,收个三百五百的红包,根本算不上什么。就算帮人办事,也是信奉的事成之后收钱,办不成坚决不收钱。 王满江放下电话,又通知办公室主任安排汽车,准备前往市纪委。打完电话,他心里猛地一紧,突然想起昨天在临平县收了万庆峰一万块钱的事。 他缓缓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暗自琢磨:“难道是万庆峰反水了?不可能,不可能啊。万庆峰也是正县级的人大主任,我帮他把待遇问题都落实了,而且他还往县里交了 100 万,家境也不错,咋会在乎这万把块钱呢?” 王满江也就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枚硬币,坐在办公桌前,深吸一口气,心底默念:“正面朝上,平安大吉;背面朝上,虚惊一场;要是这硬币竖了起来,那就是有什么事东窗事发。”说完,他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念叨着自己也听不懂的咒语,然后轻轻往上一抛。硬币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缓缓落下,“叮”的一声,落在桌面上的玻璃上,声音清脆悦耳。硬币在玻璃上转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停下来。他睁眼一看,是正面朝上,不禁不自觉地会心一笑,自言自语道:“大吉大利,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吉人自有天相啊。” 而在市委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里,临平县人大主任万庆峰正拿着一本《深圳青年》杂志,心不在焉地翻看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杂志的页面上,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这本《深圳青年》是市委专门征订的杂志,要求各级党政机关领导干部必须每期都。市委招待所作为市里面的窗口之一,每个房间都放上一本,就是希望入住的领导干部闲暇之余能多了解东南沿海改革开放的前沿动态。 万庆峰胡乱地翻着杂志,心里满是对张庆合的愤怒:“张庆合啊张庆合,你简直就是张飞抢李逵,黑吃黑!我们搞钱起码还弄个文件,你这家伙,简直就是明抢啊!”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万庆峰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这个时候肯定是市委的人来找自己。起身走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打开水龙头,往头发上溅了点水,抹了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胜券在握。 万庆峰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几个陌生男子。为首的男子说话直接:“您是临平县的万庆峰同志吧?” 万庆峰面带微笑地回应道:“啊,我是临平县的万庆峰,不知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啊?” “哦哦,万主任你好,我们是市纪委的,需要找你了解点情况,请你现在就跟我们回去。” 万庆峰心里暗道:“林华西,还是念及旧情啊。看来关键时刻还是要留证据,只要有那盘磁带在,别说是张庆合,就是钟毅来了,也不敢否认这个基本的事实。” 淡定地说跟着几人来到了市纪委大院纪委的办公区。 工作人员将万庆峰安排到了接待室,送上茶之后,便有两人前后陪同,不离其身,门口还站了个人守着。 万庆峰看着几人,说道:“小同志,是华西书记要找我吗?你们不用陪我,给我找份报纸,我在这里等就是了。 ” 几个年轻同志对视一眼,既没有回答万庆峰的话,也没有拒绝他。毕竟万庆峰是正县级的人大主任,在处理正县级干部的问题上,都是由纪委常委亲自审问。 见几人不为所动,万庆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茶,轻抿一口,然后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 不多会儿,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带着本子和两个同志一起走进门。 万庆峰见状,忙站起身来,主动迎上去,热情地说道:“郑书记,好久不见呀!” 郑成刚面色严肃,说道:“万庆峰同志,前不久我才去过你们临平县,给你们临平县党政干部开了会的嘛。” 众人落座之后,郑成刚面色愈发凝重,说道:“庆峰同志,根据市委、市纪委的工作安排,现在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你说你向张庆合行贿了 100 万,这个是不是事实啊?” “这个是事实啊,我亲自送到了张庆合的办公室,张庆合把钱也收了。” 郑成刚看了一眼旁边的年轻同志,说道:“把这句记下来。”然后转头又看向万庆峰,继续问道:“庆峰同志,你还说向平安县人大主任王满江同志送了一万块钱?” “对啊,送了一万块钱,王满江也收下了。” 郑成刚接着问道:“庆峰同志,你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钱呀?” 万庆峰微微抬起头,嘴里小声地将各项工资收入加了起来,不到一分钟就说道:“郑书记,咱们东原市的工资收入差别应该不大,您是正县级,应该清楚正县级干部的工资情况。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一个月大概有两百一十二块八毛四。” 郑成刚点了点头,说道:“差别不大呀,算 300,一年 3600。” 万庆峰赶忙说道:“啊,工资收入没有那么多,没有那么多,满打满算也就 3000 块钱,不可能超过 3000。” 郑成刚又点了点头,说道:“庆峰同志,3000一年,100 万要挣多少年?” 没等万庆峰回答,郑成刚脱口而出道:“大概是 277 年。庆峰同志,我想问一问,您这 100 万是怎么来的?” 万庆峰一听,心里觉得有些不对,但也明白这样的问题无法避免,毕竟林华西昨天也问了这个问题。就说道:“郑书记啊,这些都是历史遗留问题啊。”说完之后,就将煤炭公司汽车租赁的事详细地做了汇报。万庆峰继续补充道:“郑书记,这都是当时的县委县政府所犯的历史性错误,也是发展中的错误,上面也有定调,摸着石头过河,允许大家犯错嘛。” 郑成刚眉头一皱,抬眼紧紧地盯着万庆峰,说道:“庆峰同志,允许犯错,但是没有允许领导干部做运输生意吧。你是党员领导干部,又是煤炭公司的实际负责人,怎么能经营货车呢?又怎么能从中牟利呢?” 万庆峰听完问题,顿时觉得不对劲,忙解释道:“啊,这个,这些车的名字都不是我的名字,从账目上看,那些车和我没关系啊。” 郑成刚又是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庆峰同志,既然没有你的名字,这些车和你没有关系,那为什么他们都把钱给你呀?庆峰同志,你不要把我们当傻子嘛。” 万庆峰听到这里,才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妙,赶紧说道:“郑书记哎,郑书记,您知道的呀,有些话拿到台面上,就没法说呀,我们临平县都是这种情况。我,现在是举报别人。” 郑成刚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前不久,张庆合被调查时,郑成刚曾带队去了一趟临平县,与张庆合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当时退款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汽车租赁的名册上的人和实际所有者并不对应,从名册上并没有任何领导干部的信息。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却不好直接找领导干部催收追缴费用,毕竟那些车从名义上来讲,和任何一位领导干部都没有关系。退不退钱,领导干部只能凭借自觉。 郑成刚拿起笔缓缓在手里把弄着,淡淡地说道:“庆峰同志,您说的什么?我确实没听懂,你要不把详细的说一说?” 万庆峰苦笑一声,说道:“郑书记啊,我是在举报有人受贿呀。这个,你们不能将重点放在我这个钱上嘛。不信,众所周知,林华西书记的大哥林华东,也在临平县退了二十万,你要说我的一百万有问题,那岂不是林华东的二十万也有问题?” 郑成刚看这万庆峰的水平太过一般,纪委最怕的就是这种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完全没有把门的。也就想起了,上次张庆合所讲,这个万庆峰是企业干部出身,没有在行政单位待过。而郑成刚也清楚,国有企业不少的领导干部,都是靠着“吹吹捧捧”上来的,眉头一皱就说道:“庆峰同志啊,不要把话题扯这么远嘛,将问题放在你身上,咱们先不要展开。你举报受贿的事,我们受理了。实不相瞒,和你聊完之后我还要去找王满江同志。” 万庆峰赶忙说道:“郑书记,我举报的不是王满江,王满江只是中间人,他是要把钱给张庆合呀。您要和张庆合见面,不然那 100 万就被他转移了。” 郑成刚说道:“你放心,任何人都跑不掉。但你行贿的事总要说清楚吧,这些钱哪里来的,总要有个出处,不可能是你们家祖传的这些钱吧。要不您就把刚才的说法,详详细细以书面的形式写下来。我们才好给市委汇报。庆峰同志,您放心,您也说了是历史遗留问题,历史遗留问题的处理方式,是十分灵活的。” 说完之后,他伸着手在年轻人面前敲了敲桌子,说道:“去,给万主任拿几张纸,让万主任把情况写下来。这边的话,我去和王满江也谈一谈。” 郑成刚就起了身,万庆峰也忙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旁边两个年轻人就围了过来。 万庆峰疑惑地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年轻人说道:“郑书记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您把资金来源说清楚,写下来。” 万庆峰道:历史遗留问题啊,这个咋写? 旁边的年轻人道:没事,您就如实写历史遗留问题。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小会议室里,王满江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静心喝着茶。 看到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走了过来,也和万庆峰一样,放下茶杯,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说道:“郑书记啊!耽误您的时间了。” 郑成刚手里拿着一个大的插电收音机,随手就往会议桌上一放,然后与王满江握了握手,态度客气地说道:“满江主任啊,实在是不好意思,把你从平安县叫过来,是有些事情想找你了解呀。” 王满江笑呵呵地说道:“郑书记,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说嘛,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您需要交办什么事情?一个电话我就给您落实了。在来之前,我和市委牧为副书记还打了一个电话,说中午要一起吃饭。怎么样,中午抽时间一起?” 郑成刚自然明白这是王满江在拿市委副书记给自己施压,也不说破,只是说道:“满江主任,邓书记的饭局,我可不敢贸然前往啊。” 哎呀,不要客气嘛,牧为,钟毅,都是我一个班子里的老搭档了,都是亲兄弟啊。 郑成刚应付了几句之后就道:这样,满江主任啊,咱们先听段音乐吧。” 王满江听到说要找自己了解情况,心中就是一震,又听到说先听段音乐,一时搞不懂郑成刚到底卖的什么药。没等王满江说话,郑成刚就已经把收音机的线插到了插座上,收录机上的霓虹顿时闪烁了起来。郑成刚轻轻一按,不多会儿,从收音机里传出来声音。 王满江静静地听着,里面是两个人的对话,环境中的嘈杂声也清晰可闻。听了不到一分钟,王满江顿时抬起头,一脸诧异的看着郑成刚,指着收音机说道:“这这这,这说话的不是我吗?” 郑成刚重重地 点了点头,拿手一指,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王满江这才听出来,这正是自己在临平县委招待所和临平县人大主任万庆峰之间的对话,两人的对话非常清晰,直到最后万庆峰要给自己送一万块钱的事情都清清楚楚。 王满江擦了擦额头,顿时觉得后背出了冷汗,顿时激动了起来,站起来大声说道:“妈的,临平县委招待所,这这是有美国特工啊!这是要偷他们的盘子,还是要偷他们的碗呀?郑书记,您可得明查?我可从来没有收过万主任的钱,如果你不信,就把万主任叫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郑成刚关上了收音机,往背后的椅子上一靠,看着王满江愤怒的表情,淡淡地说道:“满江同志啊,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似簧啊。” 王满江长的儒雅,又是知识分子,对这首白居易的《天可度,恶诈人也》非常熟悉,就颇为赞同的道:是啊,现在的人,人心叵测啊。 郑成刚道:这么说吧,向组织反映你收钱的,正是你要对质的万庆峰同志。” 听闻此言之后,王满江顿时呆住了,瞬时之间脸色惨白。他心中暗道:自己在平安官场叱咤风云,没想到竟然在临平县栽了跟头。万庆峰这个老王八蛋,连中间人都告。 王满江一脸尴尬地看着郑成刚,说道:“郑书记啊,不信你去问他们,问张庆合,问万庆峰,我也是出于好心。” 郑成刚道:说说吧,什么好心? 王满江便将自己为何要到临平县帮助万庆峰的事情和盘托出。 郑成刚看着旁边认真做记录的年轻人,说道:“王满江同志,也就是说,您收受了一万块钱的事儿,是事实。” 王满江咧着嘴,极为尴尬地说道:“郑书记,我那一万块钱还要还给他,等他向临平县委退完钱之后,我就把钱给他了,我不收是怕他放心不下。” 郑成刚冷笑一下,说道:“王满江同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和隔壁那个万庆峰同志,怎么都把我们当猴一样耍。那个万庆峰,已经幼稚至极,你怎么比他还幼稚啊?我现在都搞不明白,正处级的水平都拉得这么低了吗?一个就觉得历史遗留问题,就是收入百万的理由?你咋还敢说觉得你不收钱,人家心里过意不去一样,咋,你是财神爷啊?王满江同志啊,收钱就是收钱,你们这领导当的,挣钱就像捡钱一样。” 王满江听完之后,脸上顿时红了起来,感觉火辣辣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万庆峰给个钱,反手就举报,这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简直损人不利己啊。 郑成刚继续说道:“王满江同志,请你如实回答,这笔钱你有没有给张庆合呀?” 王满江心里明白,这个时候说的人越少,对自己越好,事后还有弥补的办法,事实上这笔钱也没打算给张庆合,于是赶忙说道:“张庆合不知道这个事情。”说完之后又补充道:“这个万庆峰,简直不是个东西,我可是从平安县大老远地去临平县,帮他解决问题,他竟然这样对我。这样的人就应该清理出咱们的队伍。” 郑成刚自然不好向王满江说太多,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搞不明白,我们的队伍里为什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同志?” 临平县县委大院的拐角处,三四十个老干部已经聚集在了一起。大家一边抽着烟,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气氛热烈。 他们算着时间,只要等待着县人大主任万庆峰一回来,众人就直接冲到张庆合的办公室,向张庆合当面对质,质问他为什么让王满江收了一万块钱,为什么抓了万庆峰的儿子,转手就敢收 100 万。 这个时候,有人向邹镜池提议,让邹镜池去找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这样在职的县委常委就多了一个。 只要邹新民敢出头,那么这件事的意义自然就不一般,大家也都愿意拥护他担任下一位县委书记。 邹镜池觉得这个提议有理。毕竟邹新民已经向自己表态几次,钱是不会退的。于是,他独自走进县委大院,朝着邹新民的办公室走去。 到了邹新民的办公室,邹镜池看到邹新民后,便一五一十地将张庆合收钱、万庆峰告状以及大家打算推举他担任县委书记的事,都向邹新民说了。 邹新民听完之后,满脸的不可置信,说道:“大爷,这是谁说的?万庆峰给张书记送钱,他反手举报张书记,我是没搞明白,他举报张书记什么?” 邹镜池拿着杯盖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提醒道:“你没听明白?张庆合先抓了老万的儿子,然后逼迫老万拿钱,这个中间人就是平安县的人大主任王满江。” 邹新民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一丝嘲笑的表情,他主动站起身,端起茶杯,递到邹镜池的手上,说道:“我的亲大爷,照你这个说法,我就是共犯了。万主任退钱不假,万主任退了钱,庆合书记当场就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里,守着我给钟书记打了电话,汇报过这个情况,还当面表扬万庆丰思想认识上有转变,希望市委能够考虑万庆丰做出的贡献,在他儿子的事情上能够网开一面,但市委领导没同意啊。当然,他打这个电话也有给我看的意思。但是大爷,我的亲大爷,张书记让我又叫了煤炭公司财务科的人,当着张书记的面把钱数了,整整 100 万,这钱昨天就进了煤炭公司的保险柜。按照张书记的说法,先把去年欠煤炭公司工人的钱补了。 邹镜池瞪大了眼道:此话当真? 我怎么会骗你我的大爷,早上的时候,我去找张庆合书记退钱,正好遇到煤炭公司的王振和何厚土还代表工人,专门来感谢县委。大爷啊,我是没搞懂,这个万庆峰和你们这是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第619 章 阳谋无解 县人大的老主任邹镜池主任听到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这般说法,不禁一阵惊愕。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疑惑,看着邹新民说道:“新民,你也把钱退了?” “大爷,我钱能不退吗?100 万的票子堆在面前,财务科的人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张书记都给钟书记打了电话,钟书记还专门问了我的情况,我就在旁边看着。大爷啊,现在林华东退了,数量最多、金额最大的万庆峰也退了。大爷,我就十万块钱,您想想我如果不退,这常务副县长的位置还能坐得稳吗?”邹新民一边说着,一边摊开双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邹镜池越发诧异,又说道:“新民,你这不是给我开玩笑吧?万庆峰,他可是说这钱送给了张庆合呀!” 邹新民看着邹镜池,焦急地说道:“大爷,我的亲大爷,100 万就实实在在摆在我面前啊!对了,府办已经拟定了内部通稿,张书记说了,要在全县正科级以上的干部里面,对万庆峰、林华东进行通报表扬。”说着,他便在办公桌前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拿起了府办拟定的草稿,扫了一眼,只见标题上面写着:《中共临平县委、临平县人民政府关于煤炭公司费用追缴先进事迹的通稿》(草稿)。 来吧,大爷,自己看,我还没有修改完。 邹镜池出门太急,没戴眼镜,他将通稿凑到眼前,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看起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在县委、县政府作出煤炭公司费用追缴工作以来,得到了广大干部的拥护和支持。不少领导干部识大体、顾大局,能够站在全县改革发展的宏观角度出发,主动退还相关费用。特别是县人大党组书记、主任万庆峰同志,县委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同志,率先垂范,积极退款,现将其先进事迹通报如下……” 邹镜池花了五分钟才看完通稿,他很是不解,拍着旁边的沙发扶手,沉思良久后说道:“新民啊,我现在也搞不懂万庆峰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邹新民也是一脸茫然,身体微微前倾,靠近邹镜池说道:“大爷,他老小子可是把我坑惨了啊,我原本打算拖下去,但是在职的干部里,人大主任退了,政法委书记退了,你说我能咋整?” 邹镜池听完之后,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说道:“那些煤炭公司运输科的汽车上面,没有一个是我的名字,他张庆合能拿我怎么样?如果他去找咱老家那几个亲戚,我让他们去闹,县政府明明有纪要,县里为什么不承认?他们还能抓我不成?” 邹新民赶忙说道:“大爷啊,从今天早上开始,所有人都在找这个万庆峰。昨天,钟毅书记在电话里直接批评了张庆合书记,说万庆峰是万庆峰,不能因为万庆峰退了钱,就让他儿子盗窃贩卖煤炭的事就这么算了。张庆合书记也很为难,这不,今天早上还把我和华东书记、李朝阳局长都叫到了办公室,还在想如何善后。” 邹镜池听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接近 12 点了。他端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压在大腿上,无奈地说道:“新民啊,万庆峰说去市委、市纪委找人反映张庆合收钱的情况,还让大家中午 12 点在县委大院找张庆合要说法。现在他却不见踪影,还把钱给退了,我现在是真的搞不懂了。你分析一下,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邹新民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的亲大爷啊,他都把钱退了他去市委举报?糊弄人的糊弄人的。大爷,人心难测,像咱们这样的老实人不多了。” 说完之后又补充说道:大爷,你说有没有可能,假如,我是说假如会不会存在这种情况?这个万庆峰和张庆合书记联合起来搞我们,等到我们退了钱,张庆合书记再把钱还给他,再把他儿子给放了。” 邹镜池暗自思索,沉思良久后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拿我们做交易,把我们哄骗到县委来?没必要啊,他图啥啊。” 邹新民听完,一拍大腿,用手指着邹镜池说道:“对,来一个瓮中捉鳖。当场指认大家,说凭什么他退钱不让咱们退,然后让县委逼大家退钱?” 邹镜池缓缓伸出手,将邹新民的手指头按了下去,说道:“别指着我说瓮中捉鳖”。 暗暗思索了一会,邹镜池道:不过啊,现在万庆峰不出头,我自然是不会露面的。 邹新民拿起桌子上的日历,继续说道:“大爷,县委要求五月底之前把钱全部退完。” 邹镜池年龄虽然大了,但为人并不糊涂。他暗自诧异,这个万庆峰现在既然要强行出头,找到万庆峰才是关键。如果万庆峰当个缩头乌龟,自己自然脚底抹油,先溜了。 “新民啊,万庆峰说昨天去找林华西书记去了,你给林华西打个电话,我要和他通话。”邹镜池说道。 按说平时,作为常务副县长的邹新民并不好直接与身为副厅级的市纪委书记林华西通话。毕竟两人之间还隔着级别,但此刻,邹镜池要与其通话,邹新民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拿起电话本,翻到第一页,就看到了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号码,拨通之后,邹新民自报家门,两人没多客气,邹新民直接说道:“华西书记,我大爷要和您通话。” 林华西在电话那头缓缓问道:“新民啊,你大爷?你哪个大爷呀?” 这个时候,邹镜池已经拿过话筒,说道:“华西啊,我是邹镜池,我想问问,万庆峰是不是去过你那里?” 林华西一听是邹镜堂的哥哥邹镜池,语气马上温和了不少,没有隐瞒,直接说道:“哦,邹老啊,现在万主任正在市纪委配合说明情况。”然后就将万庆峰到市纪委举报张庆合,自己向钟书记汇报的事情向邹镜池做了通报。 邹镜池在一旁听到,忍不住说道:“华西,你向市委书记钟毅说过这个情况?钟毅意思不知道这事?不对啊,昨天的时候,张庆合就已经给市委书记钟毅打了电话。现在这个情况啊,钟书记应该是知道了内情,应该没有必要再调查了吧。” 林华西听完之后,满脸震惊,良久之后才说道:“邹老,您的意思是钟毅书记昨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得到确认的答复后,林华西在电话这头一下子愣住了。今天早上自己还去了钟毅的办公室,说了万庆峰要举报张庆合,钟毅今天早上的反应确实十分平淡,但并没有说给自己通报这个情况。反倒让自己去查一查,尽快拿出结果。 林华西的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其中的因果关系,良久之后才清了清嗓子,说道:“邹老啊,我看现在的事情搞复杂了,煤炭公司运费的事,这种事情拿到桌面上,根本就是违法乱纪,侵吞国有资产嘛。上次我们市纪委已经去过一次,我们市纪委啊吗,处理的态度一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缩小影响,让县委处理。但是这个万庆峰到市里这么一闹,兜不住了,这件事拿到桌面上,邹老,没法收场啊。” 邹镜池赶忙问道:“怎么就没法收场啊?大不了就是一个误会嘛。” 林华西手中已经拿到了万庆峰所写的情况说明,仔细看过之后,上面已经罗列了当初煤炭公司汽车租赁业务的分配方案,将大部分责任都推到了罗正财的身上。林华西自然不会将这种情况向邹镜池通报,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感慨地说道:“邹老啊,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啊,这么说吧,我感觉市委现在有意把事情搞大呀。市委昨天就知道了情况,今天我去汇报的时候,钟书记提都没提,只是让我调查,这里面是什么意思?就很微妙啊。” “微妙?微妙是什么意思?我这边没有外人,你要给我讲清楚啊。”邹镜池追问道。 林华西叹了口气,淡然说道:“邹老啊,有些时候,激化矛盾就是解决矛盾的最好方式啊。现在临平退款的事进度并不理想,我感觉张庆合在做局啊,这个老万,有可能被利用了。你想想,这么多钱退到办公室,张庆合不声不响地就收了,连个收据都没有。收了之后,就发老万儿子的刑事拘留通知书,这不是明摆着在激怒老万,让老万失去理智,把事情搞大吗?我看了相关材料,要么这个万庆峰是被人利用,要么就是万庆峰联合张庆合一起,把你们都牵扯进来,把事情搞大,好让市纪委出面敦促大家退钱呀。当然,这些都是我个人判断,并不一定准确。林华西又说道,邹老啊,电话里不说这么多了,咱们见面细聊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挂断电话之后,邹镜池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沉默良久,看着邹新民说道:“新民啊,我就搞不懂了,你说张庆合为万庆峰的儿子求情,为什么要当着你的面?钟毅还主动问起了你的情况?” 邹新民说道:“大爷,我不是跟您说了吗?这是张庆合在变相地给我施压呀。” 邹镜池眯着眼,暗暗琢磨,思考了一会儿,摆了摆手说道:“不对,在此之前,张庆合应该给钟毅就已经通过电话,两个人在演戏给你看。目前享受这个政策的在职县领导,也就你和林华东两个人了。林华东是个软蛋,而你也把钱退了,这个意义就不一般了。现在来看,张庆合知道靠县委推不动这个事情,就想着把事情搞大,让市委出面收拾大家。”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二三十个老干部情绪激动地朝着县委领导的办公区拥了过来。 邹镜池和邹新民隔着窗子看着,邹镜池一拍大腿,说道:“糟了,彻底糟了。这么一闹,这下麻烦了。新民啊,这样,我感觉最近腰可能有点痛,我打算去省城住上一段时间。”说完,他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往桌子上一放,又道:“今天出门走得急,没锁大门,你有空去把我大门锁上,把我的水电全部关了。别跟任何人说我来找过你,我从后门先溜了。” 邹新民赶忙问道:“大爷,您要在省城住多久?月底之前是最后时限。” “哎呀,我到省城至少住到过年才回来。别想我,也别找我。啥时候见到万庆峰,你替我告诉他,就说这帮老家伙被他这个老王八蛋坑惨了。”说完,邹镜池立刻打开门,趁着众人离得还远,健步如飞地朝着后门的方向跑去。 邹新民看着平日里摇摇晃晃的邹镜池,如今却跑得像个兔子一样,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头,心中暗自思忖:“难道张庆合真的会和钟毅演起了双簧?不可能,不太可能,市委书记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 县委书记张庆合正在办公室里,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乌泱泱的嘈杂声。还没等他过多反应,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推开,二三十个老干部情绪激动地围了进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张庆合都听不清楚。大致意思是说他收了万庆峰的钱,是个腐败分子。 张庆合缓缓站起身,脸上挂着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老领导,各位老领导,不要激动嘛,哎,大家都抽支烟,抽支烟,怎么样?咱们去会议室说。” 这张庆合的办公室着实不大,门口还挤了不少人进不来。众人看到张庆合如此淡定,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个时候,吵闹声也引来了其他几位常委,也就劝着让大家去了会议室。 老干部们虽然情绪激动,但毕竟都担任过领导干部,他们的目的是让张庆合下台,自然也想听听张庆合如何狡辩。 来到会议室后,几个工作人员赶忙为大家倒水。众人依旧情绪激动,不时还有人拍着桌子。 县委副书记赵东见大家情绪激动,赶忙说道:“各位老领导,大家不要激动嘛,有什么话慢慢说。” 赵东的话刚一说完,就有一位老干部拍着桌子,指着赵东说道:“你个黄毛小子,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的,你以为你是谁呀?县委副书记有什么了不起的?” 赵东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他看向张庆合,张庆合点了点头,就又用手轻轻敲了敲旁边林华东的位置。 林华东赶忙说道:“大家息怒嘛,既然都已经到了会议室,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说嘛。” 众人见发言的是林华东,虽然在他们眼里,林华东属于“叛徒”,但林家在临平的地位不是几个人能比的,众人说话的声音也就逐渐小了起来。 张庆合十分淡定,等众人发泄完之后,他看着大家,语气平和地说道:“各位老领导,大家说我收了万庆峰 100 万,实不相瞒,这个钱我是收了。” 众人一听,顿时又议论纷纷起来,不少人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这个时候,角落里传出声音:“张庆合,你竟然收了钱,还有什么脸当我们临平县的县委书记?”旁边众人自然也纷纷附和。 等大家议论了五分钟之后,张庆合淡然一笑,说道:“那大家不说了,我就继续说吧,各位老领导,同志们啊,万庆峰同志作为县人大主任,积极响应县委、县政府的号召,主动将煤炭公司获得的收益,及时退还给县委,这是在积极响应县委、县政府做出的正确决策嘛。这样,有些话我说了,大家可能不信,就由咱们的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同志向大家通报,这笔钱县委是怎么处理的。” 邹新民赶忙说道:“各位老干部,向大家通报一下,张庆合书记昨天就已经把钱交到了县煤炭公司,并且今天早上就已经草拟了通报。”说完,他就将手中的通报草稿拿了出来,请示道:“张书记,这份草稿还没有修改完,可不可以给大家看?” 张庆合接过草稿,扫了一眼,然后举起通报草稿说道:“各位老领导,这份通报草稿是今天早上我让邹新民副县长牵头草拟的,其中就通报了林华东同志和万庆峰同志两个人的典型事迹。嗯,现在看来,典型事迹不够典型,在布置完这项工作之后,咱们邹新民县长也已经把钱退了,我们应该把邹新民同志的名字也加上去。”说完,他隔着长条形的会议桌将通报草稿递了过去。 一众老干部一听,顿时交头接耳起来,大家议论纷纷,声音中不时传出邹新民的名字。其中一人鼓足勇气看向邹新民说道:“新民啊,你把钱也交了?” 邹新民这个时候尴尬一笑,看向张庆合,又看向众人,说道:“响应县委政府号召,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嘛。补充一句,钱不是我交的,是我大舅子交的,啊,我只是代为转交给张庆合书记。领导干部,是绝对不能参与,货车经营的。” 众位老干部,哪里还能坐得住,都围拢了过来。但看到通报草稿上确实有万庆峰和林华东的名字,上面还有不少修改的批示。 张庆合见众人都围着通报材料看,便说道:“各位老领导,如果不信,也可以去煤炭公司查账嘛。” 一众老干部顿时都一脸尴尬,心里也是琢磨不透,万庆峰此举到底是何意? 张庆合接着说道:“各位老干部、老领导,既然都来了,那我看邹新民同志,你再把相关工作的进度给老同志们做个通报嘛。” 在市委大院里,吃过午饭,阳光洒在纪委办公室的窗台上。林华西手中拿着平安县人大主任王满江的询问材料,他看着上面记录着王满江收受一万块钱确有其事,心里又有些犹豫。他暗自思忖:难道这一万块钱也是钟毅和张庆合为了演戏,让王满江故意收的?又或者说钟毅和张庆合之间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复杂? 林华西抬头看向纪委副书记郑成刚,说道:“成刚同志啊,万庆峰送钱给张庆合,还有王满江收钱这事儿,你怎么看呀?” 郑成刚说道:“这事儿有些绕,不太合常理。从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像是一个误会。也就是说,大家以为张庆合收钱,是他个人行为吗?但无论如何,万庆峰行贿的事实是清楚的。只是按照王满江的说法,张庆合只是代表组织收钱,也就是说,张庆合受贿的事,根本是无稽之谈。具体的要下午通知张庆合来说明情况才能知道。” 林华西挥了挥手,说道:“张庆合确实没有收钱,我已经通过临平的朋友了解到了。” 两人一边抽烟一边讨论,下午两点,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市委书记钟毅办公室的地面上,光影交错。 林华西和郑成刚神情严肃,手里拿着一沓材料,缓缓走向钟毅的办公室。在进门之前,林华西微微皱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思索。他暗自揣测着:只要钟毅让市纪委介入煤炭公司租车运费这件事,为临平县委、县政府站台,那么所有的一切,或许就是张庆合与钟毅两人在做局。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 两人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进入。办公室里,钟毅正坐在办公桌前,神情专注。看到他们进来,微微点了点头。 钟毅接过两人递来的材料,开始仔细翻阅。他时而微微皱眉,时而轻轻点头,认真地看着王满江的供述材料,以及万庆峰所写的情况说明和供述材料。 郑成刚和林华西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气氛略显紧张。郑成刚微微低头,眼神时不时偷瞄钟毅的表情。林华西则双手微微握拳,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钟毅的反应。 十分钟过去了,钟毅将所有的材料整理整齐,轻轻放在桌上,抬起头看向两人,说道:“你们的工作效率很高呀,把情况也摸清楚了。华西同志,成刚同志,你们两位想怎么办呀?” 郑成刚下意识地看向林华西,毕竟能代表市纪委汇报的是市纪委书记,只有等纪委书记汇报完毕,需要补充的时候,才轮到自己说话。 林华西清了清嗓子,向前微微一步,汇报道:“钟书记啊,我已经通过侧面了解,也印证了王满江所供述的内容。张庆合是代表县委收钱,这笔钱在昨天就已经交到了临平县煤炭公司。所以说,万庆峰属于诬告。只是,至于王满江收钱这事,目前这个性质还不太好判断。”再说到“诬告”这个词的时候,林华西加重了语气。 钟毅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说道:“华西同志说的很好啊。临平县煤炭公司,可是临平县最为核心的支柱产业,现在处于亏损状态。如今看来,这些钱都进了个人的腰包啊。这么大的金额要追回来,县委肯定是有难度的。这个时候,市委、市政府不能再装聋作哑了。这些钱本就属于临平的群众,退钱是理所当然的。华西同志,我们要为干工作的同志撑腰,对歪风邪气绝不姑息。这样吧,你们市纪委要代表市委出面,对那些顽固不化、不思悔改、对抗组织、肆无忌惮侵吞国有资产的人,要坚决予以打击。” 林华西听着钟毅的话,心中豁然开朗。他这个时候才忽然觉得,自己来到东原这么久,总算是有些上道了。心里也是暗自感叹:张庆合,好手段,好手段,这阳谋无解!只是市纪委成了工具啊。 第 620章 这事太扯淡了 钟毅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前,目光深邃,略有惆怅,作为市委书记,对每个县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而临平县,始终是他心头时时放不下的一块石头。 临平县的煤炭公司作为当地的支柱产业,如今却陷入亏损的困境。煤炭作为挖出来的矿产资源,都能亏损。若不能及时找出原因并予以解决,将会带来两个极为不利的影响。 第一,在经济方面,临平的经济将持续垫底。东原市的其他县区都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奋勇前行。光明区、平安县、东洪县以及工业开发区等地发展势头强劲,经济的好转给当地群众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临平县经济止步不前不说,却还要出现倒退,这必将让群众饱受贫困的拖累。 第二则是在政治方面的考量,钟毅顶着巨大的压力,对临平县委和政府的主要领导进行了调整,让张庆合和吴香梅分别出任书记和县长。这一决策在整个市委市政府内部引发了不少反对的声音。特别是两人到任后大力开展反腐工作,原县长罗正财应声落马,将临平县的乱象暴露在公众眼前,反腐影响了发展的声音不绝于耳。若是张庆合和吴香梅在临平县不能做出成绩,无疑会让市委的决策受到质疑。 正因如此,市委书记钟毅和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始终保持着密切的沟通。尽管他们已经找到了煤炭公司亏损的原因,但由于涉及到老干部这一特殊群体,只能随着事情的发展去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案。 张庆合察觉到万庆峰有意送钱后,便顺水推舟,激化了矛盾,让公安机关发出了刑事拘留通知书。毕竟,万庆峰儿子所犯下的罪行不可饶恕。而随着万庆峰的举报,市委也有了借着这个契机介入的理由。 在讨论完调查的事情后,钟毅再次拿起王满江的供述材料,他微微皱眉,抬手扶着额头,问道:“王满江同志,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啊?” 林华西对王满江和钟毅之间的关系并不清楚,只知道两人曾经共过事。此时,他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便不着痕迹地看向旁边的纪委副书记郑成刚。 郑成刚立刻领会了林华西的意思,他抬头看向钟毅,说道:“钟书记,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王满江确实收了钱。按照王满江的说法,收这笔钱主要是怕万庆峰不放心,不去退钱。” 钟毅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对于王满江,他十分熟悉。早年在平安县委时,他就坚持将王满江从组织部长的位置上撤了下来。这个人问题不少,小毛病不断,经常借着各种名义到各地出席剪彩庆典活动,有时还会题个字、讲个话,顺便收个红包,严重败坏了领导干部的形象。 钟毅严肃地说道:“这么说他收钱还是好心?收钱就是收钱嘛,哪有什么理由和借口。一万块钱,对于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来说,得挣多久啊?我看你们要好好查一查这个王满江同志。不过啊,说句不该说的,这个万庆峰同志这个做法,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啊。” 林华西小心翼翼地说道:“钟书记,我要提醒一下,王满江和万庆峰俩人都是人大代表,在程序上,还有一些特殊要求。”林华西此言意在试探钟毅对王满江的态度。如果钟毅语气缓和,他便会顺着台阶将此事缓一缓;若钟毅态度坚决,那就说明王满江和钟毅关系一般,自己工作起来也能更有底气。 钟毅听完,表情变得愈发严肃,说道:“人大代表代表的是群众,作为群众的代表,更应该模范地遵守党纪法规。而不是觉得当了人大主任就成了二线干部,利用手中的影响力到处骗吃骗喝、抛头露面,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这样的干部,同样要严肃处理。你们两位,按程序处理就是了。” 听到这里,林华西心里有了底,马上表态道:“钟书记放心,我们市纪委一定落实好市委指示,稳妥地处理好这两个干部的事情。” 钟毅满意地点了点头,感慨地说道:“华西同志,成刚同志,改革开放以来啊,特别是商品经济的发展,让大家的生活有了变化,从以前的一穷二白到现在出现了一些贫富差距。各级政府的日子确实比以前好过了一些,但也出现了一些新问题。一些干部在新形势下迷失了自我,大吃大喝、贪污受贿,丧失了初心啊。一个县人大的主任轻轻松松就能拿出上百万的现金,你们不觉得触目惊心吗?万庆峰这个事情如果不严肃处理,恐怕会带坏一批干部。你们看,万庆峰在情况说明里,一再强调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我想问,这个历史原因是谁造成的?如果是一个失误、一个错误的决定,为什么不及时纠正?既然已经知道这是不符合政策和规定的不义之财,为什么不退呢?归根到底,还是一个‘贪’字在作祟啊。华西同志,成刚同志,我现在很担心。我们改革开放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我们的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体会到了权力带来的价值,队伍中就出现了这样的乱象。要是改革开放 20 年、30 年、40 年,甚至 100 年,我们得倒下多少干部呀?说实话,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倒下去,我很痛心。” 两人神情凝重地看着钟毅,听着他说出如此沉重的话题,也颇有感触。林华西不禁又想起了林华北和林华南,如今林华南的事情还没有理清,林华北的事情又走上了司法审判的道路,他心中满是纠结,说道:“钟书记啊,之前我一直在煤炭局,从事的是行业管理工作。到了地方之后,总是觉得抓不到关键和根本。现在我有一个体会,纪委成绩的体现不应该仅仅是抓了多少干部,而应该是挽救了多少同志和家庭。就像这次临平的事件,我们应该着重处理万庆峰,从而起到警示教育的效果,让其他同志以此为戒,尽快将不义之财退回到煤炭公司。” 钟毅听了林华西的话,眼神中流露出欣赏之色,也感觉林华西逐渐适应了纪委书记的角色。就说道:“华西同志啊,作为纪委书记,你能有这样的认识很好。纪委,是党内的纪律监督和执行机构,党内都是同志,每个干部成长起来都不容易。我们在严肃执纪的同时,一定要分清主次,搞明白主动和被动的关系,一定程度上,不能少了人情味。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化形成了人情社会,我们的组织在这个社会之中,也应当有人情味。限定期限退钱的,可以予以包容,但是个别顽固不化,抱着金元宝跳井,舍命不舍财的人,必须严惩。” 万庆峰和王满江被调查的消息,如同狂风一般,迅速席卷了整个东原市。市纪委一次查出两个正县级干部,在干部群众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两人先是被免去市、县两级人大代表的职务,接着便有通报传出,他们正在接受调查。 在万庆峰被免去市县两级人大代表之后,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再次来到临平。郑成刚神情严肃地走进会议室,组织召开了临平县四大班子领导干部和老干部工作会。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而凝重。郑成刚坐在主席台上,目光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语气十分强硬地说道:“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这次临平县煤炭公司国有资产流失案。各位领导干部必须按照市委要求,在五月底前完成退款工作。逾期不能完成的,原任副县级以上领导干部,由市纪委处理;副县级以下的干部,由临平县处理,处理结果报临平市纪委备案。” 不少老同志、老干部听到这番讲话后,不禁交头接耳,言语之中满是对万庆峰的不满。县委书记张庆合在郑成刚讲完话后,站起身,打开话筒说道:“同志们!刚刚市纪委郑成刚书记通报了县人大原主任万庆峰涉嫌违法违纪的有关事实,充分彰显了市委市政府惩治腐败的决心。请大家正确认识,市委、市政府将此事定性为国有资产流失案,这不仅违纪,而且违法。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次市纪委牵头成立了工作督导组,市纪委将和临平县副县级和曾任副县级以上的每一个领导干部见面。请大家务必端正态度,正确面对,如有涉及,尽快将相应费用退还到煤炭公司,预期不退的,将追究相应责任。” 散会之后,不少老干部面色凝重地走出会议室,大家三五成群,脸色难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起来:“怕什么?柿子还挑软的捏呢,但我们不是柿子。只要邹镜池不交钱,我们就不交。” 有人听到后,纷纷附和。毕竟邹镜池所欠的款项数额巨大,按照五台车的算法,邹镜池至少要交 50 万。 市纪委人手不足,从东原各县抽调了 20 多个年轻干部,以市纪委的名义成立了若干个小组与有关干部谈话,为临平县减轻压力。 张庆合将郑成刚请到自己的办公室,亲自为郑成刚泡了一杯热茶。两人寒暄过后,张庆合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道:“郑书记啊,这次咱们市纪委主动派出工作组,对我们临平县的支持太大了。” 郑成刚十分客气地回应道:“张书记,还是那句话,我对你很是佩服。我干纪委工作多年,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乱像啊。但说实话,如果我是临平县委书记,这个问题我还真不敢碰。” 张庆合淡然一笑,说道:“这个问题我也不想碰,这不是咱万庆峰主任,把问题上交到咱市纪委了嘛,没办法啊。” 郑成刚颇为感慨地说道:“庆合同志啊,这次我们市纪委主动出面,再加上市委的支持,我看不出三天,之前的款项就能全部到账了吧?” 张庆合听完,无奈地笑了笑:“成刚书记,有些问题啊,我们想得太简单了,看得也太乐观了。今天有两三个老干部请假,其中两个是因为身体原因在医院住院,另外一个是邹镜池老同志。邹镜池曾经是临平县计划经济委员会的主任,后来到人大当了人大主任。邹镜池的哥哥可是省政协党组书记、主席邹镜堂。我听到有同志说邹镜池现在去了省城,我很担心啊。” 郑成刚以前在学校工作时,环境相对单纯。进入市纪委后,才真切感受到工作的压力来自各个方面。很多工作来自上面的压力,确实很大。他主动问道:“庆合书记,您在地方上工作时间久,您觉得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张庆合摇了摇头,实事求是地说道:“邹镜堂书记因为工作的事情,我去拜访过两次,他对家乡还是很有感情的。只是这件事,我们都没有遇到过,也不知道他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会持什么样的态度。” 郑成刚也是个明白人,听完后说道:“是啊,领导的态度很关键啊。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完,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万庆峰和罗正财两人所回忆的当年搞汽车租赁模式及众人的分配方案。按照当时的分配方案,县四大班子的副职可以安排1台货车,退休五年内的老领导也可以考虑1台,在职的县委常委可以考虑 3 台,四大班子的一把手可以考虑 5 台。 郑成刚拿出笔在里面圈了一下,说道:“庆合同志,这里面有两个同志已经去世,还有个别同志,经济上可能比较困难啊。你们考虑过没有,实在没钱的该怎么办?” 张庆合沉思片刻,说道:“对于这种资不抵债的情况,我有两个不成熟的建议。第一,可以拍卖货车,这样能够解决一大部分,剩下的小部分就好办了;第二,则是可以以货车作为抵押,向银行贷款。” 郑成刚听完张庆合说的如此平和简单,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庆合书记,你这些恐怕是早有谋划吧?” 张庆合赶忙说道:“唉,成刚书记,您到临平来支持我们工作,我肯定也要多动脑筋嘛,这些都是在您的启发下有所感悟啊。” 因为市纪委将煤炭公司的汽车租赁定性为国有资产流失犯罪,县公安局配合市纪委,准备与老同志和老干部见面。为了这件事,我和江永成政委商量了,就从全县公安机关抽调了 20 多个年轻小伙子配合市纪委开展工作。 我正在办公室里看着文件,江永成政委走进来,说道:“李局长,同志们都已经集合完毕,现在请你去讲话。” 我看了看表,已经接近五点钟,晚上要陪张庆合书记回平安一趟,算时间怕是来不及了,便对江政委说道:“江政委,晚上我要陪庆合书记回平安,我就不参加了。你把我的意思带给同志们吧。” 江永成熟练地打开笔记本,准备做记录。 我思索了下就说道:“第一,我们这次行动的对象比较特殊,都是曾经的好领导、好干部,请大家注意方式方法,保持良好的工作作风。第二,这次我们主要的任务是配合市纪委,大家重要的工作就是防止发生意外,做好被调查人员的安全防护工作。第三,这次任务十分特殊,本身不存在安全风险,但请同志们一定铭记工作纪律,既不能打听,也不能外传,就像透明人一样。好了,我就强调这三点。具体相关的细节,请相关副局长做强调和部署。” 算着时间,我开车来到了县委大院,走进张庆合书记的办公室,看到梁满仓和钟潇虹正在汇报工作,便到亚男的办公室等待。 亚男看到我走了进来,起身笑着说:“三哥啊,我给你泡你最喜欢的花茶。” 对待亚男,我倒没有客气,也不知道张叔要聊多久,就道:“张书记散会之后我们就要回平安,这次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亚男淡然一笑,说道:“我就不回去了,晚上我还有事,要去东原找建民。” 我又看了一眼手表:张书记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你来的及吗? 亚男笑着说道:“三哥,坐公共汽车最后一班,五点半从这里出发,到东原差不多要七点了,我五点二十出发,你记得帮我锁门。” “哎呀,你坐公共汽车呀,要不我让白山开车送你?” 亚男忙摆手道:“不不不,三哥,我是个普通干部,可不能享受这种待遇。”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我就问道:“亚男,你毕业时间不短了。是想继续当秘书,有没有想过去乡镇锻炼一下?或者干脆去市里面?” 亚男把茶端过来,说道:“三哥,这个我还真没想好。不过建民一直跟我说,让我去乡镇锻炼一下。” 这个时候就听到了张庆合、钟潇虹和梁满仓出门说话的声音。三人站在门口,交谈了几句之后,张庆合看到我已经在等待,便说道:“那就这样吧,遵循一个原则,工业园区的级别必须是正科。明天先和市委编办沟通一下,不行的话,我再出面。” 说完,张庆合便来到亚男的办公室,说道:“亚男,明天上午我要去市委汇报工作,明天你可以晚点过来。” 一行人一起出门,我接过张叔的包,又快走几步为张叔打开了车门。张叔上车之后,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仰头问道:“朝阳啊,我是咋也想不到,满江竟然敢收万庆峰一万块钱啊,你说说,我这边正干正事那,这真是裤裆里拉二胡扯淡啊!今天红旗找我,我都不知道该咋面对平安的父老啊。” 我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有说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应该不是误会了。算了,不提满江了。哎,万庆峰的儿子叫什么?” “叫万冠军。” “总数量兑出来没有?” “兑出来了。现在来看计划内的煤炭均价是 30左右,他们偷出去后卖的是 35 元一吨。从票据上来看,大概有三万吨煤存在问题,涉案金额大概在 110 万左右。参与分配的人,现在万冠军不愿说。” 张叔闭着眼睛,小声计算着:“三万吨煤,一辆货车装 20 吨,那就是 1500 车啊。这个小万比他爹的胆子还要大呀。朝阳,你们研究分析之后,这里面涉不涉及到领导干部呀?” 我思考了一下,说道:“张叔,从目前来看,三万吨煤肯定存在一个利益链条。生产管理这么严格,从生产、运输、调度到查验,四个关口层层失守,绝对不会是一个运输科长就能办到的事情。” 张庆合微微点头,手抓着门把手,看着窗外的风景,良久之后说道:“朝阳啊,你还漏了一个环节,那就是销售。这样的事情仅靠煤炭公司自己是干不成的。” 第 621章 妥协也是一种智慧 夕阳的余晖洒在通往平安县城的公路上,橘红色的光芒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温暖的纱衣。 张叔坐在车里,靠在座位上,神情悠然,缓缓说道:“朝阳啊,任何一件东西从生产到销售,再到普通群众的手里,真正挣钱的往往不是厂家,而是在销售环节。就好比咱群众种粮卖粮,勉强能解决温饱,真正挣钱的并非是咱们广大群众嘛。” 我扭头看了一眼张叔,只见他依旧头靠在座位上,双目微闭,那自言自语的模样显得颇为深沉。 张庆合继续说道:“朝阳啊,我把煤炭公司这几年的财务报表看了好几遍。临平县一矿三井,是东原最大的煤矿,1985 年的时候,产煤总量是 40 万吨,1989 年达到了 50 万吨。在 1985 年到 1989 年这五年时间里,年平均产煤量是 45 万吨。按照每吨均价 30 块钱计算,整个临平县这五年煤矿卖了应该 6000 万到 7000 万之间,也就是说,整个煤矿平均一年就能创造 1300 万的销售额。刨除运输、工资福利、利税等各项成本,煤炭公司的利润少说也要剩个一两千万。但现在,整个煤炭公司的账上竟然是亏钱,朝阳啊,你说的这个110万太少了,这账对不上啊。” 我微微皱眉,说道:“张叔,煤炭公司可是养了上千号人呀,这人员工资福利加起来也不少吧?” 张庆合睁开眼睛,目光深邃,说道:“这个账我也算了。就算煤炭公司 1000 人,每个人都算享受正科级待遇,每年 2000 块钱的收入,一年也不过 200 万。我也看了煤炭公司的工资报表,能拿到 2000 块钱年收入的,还是少部分。所以,我才说查出万冠军那 100 多万,这与我预想的差别太大呀。” 我马上想到,国有企业县审计局每年都要组织审计,对煤炭公司这样的大型国有企业,市审计局每年也会进行抽查性的审计。也赶忙说道:“张叔啊,煤炭公司应该有审计报告,审计报告里面可能会有些问题线索吧?” 张叔微微一笑,扭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不错,知道查审计报告嘛。这个审计报告呀,我让审计局和煤炭公司,把所有的审计报告都找了出来,也一一看过。审计报告里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包括县审计局和市审计局组织的审计,都没发现有什么大问题,有句话怎么说的,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我接着说道:“之前实行价格双轨制,各种生产资料、矿产资源是问题的重灾区。我们高粱红酒厂,我印象中当年审计还提出过问题,难道这个煤炭公司就这么干净?” 张庆合说道:“看得出啊,有些问题比煤炭运输还要复杂。朝阳,刚刚有句话你说的很对,这件事情不可能是一个生产调度科的科长就能干成的。现在你们要查一查这些煤都卖到了哪里,是谁能有这么大的需求啊?” 两人说着说着,汽车缓缓驶入了平安县。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觉得熟悉而又亲切,这种特殊的感觉请确实是临平没有的。 汽车稳稳地停在平安县招待所门口,县委招待所的经理赵有德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车子停下,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上来,熟练地打开车门。 张庆合担任县委书记之后,对于这样的迎来送往已经非常习惯。若是在临平,招待所的经理一般情况下还没有给县委书记开门的资格。 张庆合看着赵经理,说道:“老赵啊,你这看起来可是瘦了不少。” 赵有德马上说道:“张书记啊,您不来我们招待所,哪有人照顾我们的生意?虽然我们是公家的,但现在考核也有要求啊。张书记,您在临平当县委书记,也不能忘了平安老家的穷亲戚啊。” 赵有德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在前面引路。不多会儿,就将张叔和我带到了包间门口。他轻轻推开包间门,一欠身,笑着说道:“郑书记,孙县长,马县长,我把咱张书记请来了。” 郑红旗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赵有德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欠着身从外面轻轻地关上了门。 马军看了看手表,用手一指,说道:“你们看啊,现在都快六点了,老李果然是到了市里,架子也大了。两个县委书记,外加一个县长在这里等他。这老小子,还迟到。” 此时,服务员轻轻推开房门,上了一盘干果,葡萄干、剥好的瓜子仁和花生仁摆放得整整齐齐,果盘里还放着两盒中华香烟。 郑红旗看着张庆合,说道:“老张啊,现在请你一趟,可不容易,我可是给你打了三个电话,才把你请到平安来,怎么这是打算退休之后安家落户在临平啊。” 张庆合赶忙说道:红旗书记啊,你还不清楚?煤炭运输的事,让我焦头烂额啊。实在走不开呀,让大家看笑话了。” 郑红旗直接说道:“看笑话?老张,我和友福,啊,老马我们才是丢人丢到家了。半年时间,四大班子的一把手折进去两个。罗正财嫖娼,王满江受贿,前仆后继,接踵落马,这在 1949 年之后,也是创了整个东原的历史吧。丢人,丢人啊。” 作为县委书记,张庆合和郑红旗都清楚,正风肃纪是理所应当的。但县党政班子里接连有干部出问题,特别是四大班子的一把手被查,作为县委书记,脸上确实不光彩,这对党委和政府的形象将带来极为不利的负面影响。 张庆合忙解释道:“哎呀,红旗呀,有些话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说罗正财,他实际上和平安县关系不大,他是在临平嫖娼被抓的,他所有的问题也都是临平县的问题。大家说的也只是临平县长罗正财被抓了。至于满江,也怪不得别人啊。你说他去临平,出于好心帮忙也就算了,他干嘛去收万庆峰那一万块钱嘛。因为这事,我还去市纪委跑了两趟,钟书记那里,邓书记那里,我也去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郑红旗听完,扭头看向张庆合,用手敲着桌子,略显激动地说道:“老张,我的政协主席、人大主任,两个人真的有问题,出在平安县也就算了,但现在是两个干部都折在了你们临平啊。老马,朝阳,朝阳你当过兵上过战场,精准狙击恐怕都没这么准吧,我就搞不懂他俩咋就这么巧,现在可是有人说,你们故意给我们的干部设套。” 张庆合心里知道,这个万庆峰,确实是给王满江设了一个套,尴尬一笑,说道:“红旗书记呀,你就别提了。就我们饮料厂那个项目,云飞一直在牵头。自从老王在临平出了事之后,云飞吓得都不敢去临平县了。” 马叔抽着烟,点了点头,说道:“哎,别说这云飞不敢去,我老马现在都不敢去啊!土地置换的事,这两次我都是喊邹新民来平安县来商量的。老张,你们那个地方太邪性了,平安人去了,扶不住,确实服不住啊。” 张庆合走上前去,拍了一下马叔,说道:“老马啊,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你不要忘了我和朝阳也都是平安人啊。” 众人正说着,门被轻轻打开,李叔走了进来。李叔赶忙说道:“不好意思啊,实在不好意思,各位领导,让大家久等了。” 孙友福忙上前一步,接过李叔的提包,指了指衣架上有两件外套,李叔很自然地将外套脱下来拿给了友福。众人又上演了一番谁坐中间的戏码之后,李叔和张庆合就将郑红旗牢牢地按在了主座的位置上。 李叔看了看众人,说道:“哎呀,老张啊,今天我出门的时候,朝政书记还说,像你这样的优秀干部就应该调到市纪委来当书记,你这样的干部和腐败分子犯冲啊。这次市委可是一下子免除了两个县人大的主任,省人大都打来电话,十分好奇,在问临平县的人大主任为什么要向平安县的人大主任行贿。” 没等众人说话,李叔又接着说道:“老张啊,临平人太不地道,这个万庆峰,连市纪委的人都说他不是个什么好鸟。今天给钱,明天举报,人家满江和他无怨无仇,出于好心帮他的忙,他大不了就不给钱嘛,真是损人不利己啊。听说被纪委的老郑收拾惨了。哎,你是当事人,所以说到底是咋回事?” 张庆合虽不好细说其中的复杂关系,但还是大致说了一下是因为煤炭公司租金的事。张叔又说道:这次,就是因为有栽赃事实清楚,钟书记虽然免了满江的人大主任,但估计还能留个饭碗。哎,煤炭公司,乃至整个煤炭行业,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啊。 众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孙友福摇了摇头,说道:“张书记啊,前两年我一直在负责工业,煤炭十分紧俏,中间猫腻不少。你就比如计划内的煤炭售价 28、29,最多 30 就可以买到一吨,但是如果有条子将这块煤拿到市场上,能卖出去一吨最多可以卖到 50 块钱。这个煤炭局也不知道出于啥样的考虑,计划内的煤就批那么一点,就逼着咱们到市场上去找煤啊。” 张庆合听完之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赶忙问道:“友福,你说的这些情况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等孙友福开口,马叔就说道:“这个情况我印象中有两三年了,从我到县里当财政局长的时候就知道。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临平煤矿的人太黑了,计划内的煤就那么一点,剩下全部搞成计划外,为此,各个县里都没少支出费用吧。” 张庆合听完,心里暗自思索,看来这是整个煤炭生产计划就有问题。但煤炭生产计划并不是县里可以做决定的,而是由东原煤炭局统一调度全市煤炭矿井的生产计划。 张庆合点了点头,又问道:“老李,我听说林华南局长,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可是听说,他试图谋害罗正财啊。” 李叔端着酒杯和张庆合碰了碰,略感无奈地说道:“现在不好办呀,林华南一口否认自己去精神病医院是为了谋害罗正财,而是出于对罗正财的关心。罗正财所说的,有人在暗示他装疯卖傻的说法,也不能成立。因为,按照罗正财自己的说法,当时只是有人说了临平县让县公安局那个政委老高瘫痪的事,并没有直接说让罗正财装疯卖傻呀。我们市公安局督察支队,已经把当天在场的同志全部问了个遍,没什么收获,所以不好办呀。” 郑红旗也就问道:“老李啊,我们可是听说,那个医院的院长都已经交代了呀?” 李叔又是苦笑了一声,说道:“那老小子不认了啊,说当时他有些紧张,有些内容没记清楚。实际情况是林华南到了精神病医院,嘱咐的事是多关心罗正财,多给罗正财用些药,目的是让罗正财好起来。虽然说当时的药剂量有点大,但精神病院的专家说,这个只是为了更好的控制罗正财的病情。我们也咨询了省城医院的专家,他们说啊,精神病人确实不同于普通病人,有的时候为了控制病情,是要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呀。” 马叔赶忙问道:“老李啊,不对吧?罗正财的口供之前都已经对上了,如今医院反水,哪能说反就反呀?” 李叔说道:“罗正财,那个老小子也是个滑头,现在他一直说自己头痛得很,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形势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时,众人也不得不考虑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影响,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其中是怎么一回事。 李叔端起小酒杯,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说道:“都想不到吧,来吧,喝了这一杯,我们继续说。” 众人喝了一杯酒之后,张叔说道:“能有什么想不到的,毕竟林华西书记是他的亲兄弟嘛。”说完,便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 李叔则是淡定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情,纪委的人只是第一天来了,往后的日子里,根本就没出面。按照他们的说法,林华西书记要求纪委避嫌,请公安机关依法处理。我们市公安局丁刚局长,专门从省城回来牵头处理了这件事,市看守所的所长还被通报批评。市里面啊,也有低调处理的意思。公安机关,已经以证据不足将林华南无罪释放。” 马叔喝的面色通红,已经微醺,说道:“老李,你这个可没对吧?怎么就无罪释放呢?这口供说改就改呀?” 李叔笑了一声,说道:“老马呀,你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应该明白。很多事情妥协的原因都是复杂的嘛,究其根本,还是人脉与资源的运作。煤炭局这两年看起来是不太行啊,但在前几年,恐怕不是这个样子吧。” 郑红旗笑了笑,说道:“以前煤炭计划比重大,煤炭局权力很大。要想获得煤炭指标,哪个县管工业的副县长不得和煤炭局搞好关系啊。这个也很正常嘛。” 众人喝完了杯中酒,张叔也是略带醉意地说道:“红旗啊,满江的事,我想跟大家说声抱歉。但究其根本还是在其自身。临平县和平安县的合作还要继续,红旗书记啊,你要通知云飞,继续推动咱们饮料厂建设。下一步我把钱凑齐了,还是想着和你们平安县共建啤酒厂 。” 郑红旗也是坦诚之人,举起杯子说道:“老张啊,云飞是讲大局的,这些天回省城办事去了。不过,你说到点子上了。究其原因,还是在于自己。现在,我一直考虑,县政协主席的位置亏待了咱老马。这样,老马在下一步,也就多了一个选择嘛。” 马叔听完之后说道:“哎,两位领导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今天必须再加一瓶酒,这一瓶算我的。”说着就要喊服务员拿酒。 郑红旗赶忙说道:“老马,一会大家还要去打乒乓球嘛,酒千万不敢再开了。” “哎,红旗书记,这次不算你请,这次算我请,好不好?咱们再开最后一瓶,喝了之后,咱们就走。” 红旗书记之前在县委招待所,专门批评过大吃大喝的事情,还明文规定了,所有领导干部非公务接待,一律自行承担所有费用。所以今天的饭局由红旗组织,自然是红旗书记结账。两人争执了一会儿,这酒始终是没上。 孙友福笑着说道:“马县长,红旗书记的爱人如红嫂子和晓阳、文静他们三个还在工人俱乐部打球,等着大家呢。” 众人散场之后,来到了熟悉的工人俱乐部。虽号称是工人俱乐部,但晚上的时候少有人来这里练习活动。灯光有些昏暗,球台边,晓阳正在和如红嫂子一起打球。看到他们来了之后,三人停下了脚步,忙着端茶送水。 郑红旗笑呵呵地说道:“这样,我和老张还有些话要说,你们先打,马上市里面要组织运动会,这个机会,正好向咱们临平县请教一下嘛。” 说完之后,两人就各自手背着手,走出了工人俱乐部的大门,来到大街上。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街边偶尔有车辆驶过,发出轻微的声响。 郑红旗颇有感触地说道:“庆合呀,你现在在临平搞的动静可不小,单单退款这一项就已经让东原市的干部群众刮目相看。” 张庆合步伐沉稳,说道:“红旗啊,都是无奈之举。临平县经济条件太差了,煤矿不能亏啊,煤矿都亏了,临平县全体干部只有喝西北风去了。” 郑红旗说道:“老张啊,同为县委书记,我走上这个岗位比你要早一些。我有一个感悟啊,县委书记看起来很是风光,在一个县里说一不二,但是,我们不能只站在县城看问题啊,省里,市里,随便拉出来一个领导,都可以给我们发号施令嘛。所以啊,每天承受的压力只有你我清楚,更多的都是无奈啊。 张庆合自然明白,别的不说,市政府的六个副市长,手里都有资源和考核指标,谁都不能得罪,市里各个局的局长,也是手握大权,在行业里地位重要,也是经常有事要县里帮助协调。自己需要别人帮助,自然有的时候就要帮助别人。 张庆合笑了笑道:红旗书记啊,这一点上,感同身受啊。 老张啊,大家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工作,肯定是要得罪人的。当然我的意思啊,不是说不能得罪人,而是说不能得罪所有人啊。这次退款虽然你是出于公心,但那些利益受损的干部,你可是彻底得罪了。现在你又抓了万庆峰的儿子,老的小的都得罪了,庆合,做人还是要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嘛。” 张庆合自然明白郑红旗说的是实话。自己作为县委书记,又是外来干部,外来干部有一个好处,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展工作,但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需要本地干部的支持。如果在工作中把所有人都得罪了,那么工作局面就很难打开。虽然这话听起来不那么中听,但这却是极为客观的事实。毕竟在整个县域层面,体制之内,本地干部是绝大多数的中坚力量。 张庆合沉默良久,没有说话。郑红旗则是继续说道:“庆合啊,出于对你的关心,我给你提个建议吧。万庆峰儿子这边,差不多就行了,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了呀。你看林华南这个事儿,明摆着就是考虑某些影响收手了嘛。如果我猜的不错,林华南最多只是受个党纪处分,说不定连煤炭局的局长都还能继续保留。” 张庆合无奈地叹口气,说道:“是啊,煤炭这个东西挖出来就是钱,这里面的利益啊,太复杂了。” “是啊,县委书记也好,市委书记也罢,有很多事情都是无能为力的。有时候,不能太过较真。” 张庆合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沉默良久才问道:“红旗书记啊,你这是在给人带话吧?” 红旗书记淡然一笑,颜色十分平和的道:老张啊,既是给人带话,也是我的心里话。妥协也是一种智慧,一种本领,一种领导干部的必修课嘛! 第 622章伯乐也很为难 在平安县的街头,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将张庆合和郑红旗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夜晚的凉意。张庆合背着手,缓缓重复着郑红旗的话:“妥协也是一种智慧。”随后,他微微皱眉,认真地说道:“红旗书记啊,妥协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妥协,没有原则的妥协,就像是一种自我麻醉的慢性毒药啊。我很好奇,究竟是哪位领导能让咱们红旗书记亲自来带话。” 郑红旗原本就没打算隐瞒,倘若张庆合连林华南背后的势力都搞不清楚,将来怕是要吃亏。 郑红旗微微抬头,看了看前方,就有意提醒道:“庆合啊,实不相瞒,托我带话的是咱们市审计局的大江局长。你知道的,大江局长和我以前共过事,我们都是从市计划经济委员会出来的干部。” 张庆合心中疑惑,不禁问道:“这事和秦大江局长有什么关系?” 郑红旗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庆合,你应该知道,大江局长就是你们临平人啊。在这官场中,领导干部之间的关系都是相通的,你认识一个人,基本上也就认识了一圈人。既然秦大江局长是临平人,难免有些亲戚朋友住在临平,说不定大江局长和万庆峰主任也有私交,这都很正常。你可别小瞧审计局,审计局地位特殊,是齐市长唯一分管的局。” 张庆合微微眯起眼睛,依稀想起来,秦大江局长的弟弟还是哥哥,就在临平县开了一家贸易公司,据说这些年生意做得很大。心里也是暗道:幸亏红旗带话,自己是要引起警觉啊。 郑红旗继续说道:“说起大江局长啊,我们之前在计委的时候,都在齐市长手下工作过。齐市长担任市长之后,我和大江局长也就得到了重用,大江同志也就到了审计局当了局长,我的情况你也清楚。” 张庆合自然清楚,计划经济委员会和商务系统的干部近年来颇受重用。工业开发区的主任胡晓云就是市计划经济委员会的副主任,新提拔的副市长老臧,就是计委的主任。这些干部身上都有着十分明显的标签。 郑红旗缓缓抬起手,又慢慢地放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庆合呀,这么说吧,计委系统的干部,现在在东原市还是很有分量的。大江局长的意见,你也要慎重考虑啊。现在商业局、计委、审计局、工业开发区,这几个部门都是计委当家,背后的原因我也就不点名了。” 张庆合自然明白,郑红旗虽然没有点名,但背后最为核心的就是这些人,都是由市长齐永林在站台。当然,这件事是否涉及到市长齐永林,张庆合并不清楚。但与郑红旗谈话之后,他对煤炭公司的认识愈加清晰。煤炭公司至少在两个方面存在重大问题,一个是自己已经借万庆峰之手捅破的煤炭运输车辆租金的事,第二个则是在煤炭公司生产上存在的腐败问题。 张庆合神色坚定地说道:“红旗,你放心。替我给大江局长说,他的意见和建议我都会慎重考虑。至于万庆峰的儿子万冠军的事,县委心里有数。只要他配合工作,把以前的事情说清楚,后续的事情,上面也不打算扩大。”说完之后,他又看向郑红旗,补充说道:“红旗啊,临平县不比平安县,整个财政就靠着煤炭公司吃饭,其他国有企业规模太小,能养活自己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郑红旗微微点头,神色凝重,“庆合,我懂你的难处,临平的情况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必须得有个妥善的了结。怎么了解,了解到哪一步,你要心里有数啊。”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没走多远,在大街上就碰到了一两个熟人。大家看到两人,都热情地简单打个招呼。县城就这么大,县委书记作为县城的焦点人物,不少干部都认识,遇到熟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郑红旗说道: 平日里啊,我一般不在大街上散步,要么在县一中的操场上,要么就在工人俱乐部打球啊。熟人太多,不和大家说话觉得不近人情,和大家说话,就没时间锻炼了。 郑红旗此话,张庆合颇有同感,平日里散步,也多是在武装部的操场上,这样的话也就有时间慢慢的思考些工作。 张庆合抬头看了看前面就道:那干脆这样,咱们就往回走。 待两人遛弯回来之后,马叔和李叔两人都已各自回家。郑红旗酒量一般,喝酒之后通常需要休息。看到马叔和李叔离开后,他便说道:“好啦,大家今天都喝了不少。朝阳,你和晓阳、文静、友福,你们四个年轻人再打一会儿,我和你嫂子啊,还有老张就不和你们年轻人一起掺和了。” 孙友福赶忙说道:“红旗书记今天没带车,文静,我看你是开个车来的,就把书记送回去。” 孙友福作为县长,既是朋友,也是领导。他说完话之后,文静忙把拍子扔在了桌子上,轻快地说道:“行嘞,我这就开车,正好顺道,还能和嫂子一起说说话。” 孙友福看着张庆合和晓阳,说道:“朝阳,晓阳,张书记我就拜托你们了。” 张庆合笑着摆摆手,说道:“友福县长,不急,咱们一起走,先把你送回去哈。” 郑红旗接过柳如红嫂子递来的外套,一边穿一边笑着说:“哎呀,县城又不大,都不要那么客气啦,就按友福说的办,先送老张,老张是客人。” 文静踏着高跟鞋出了门,不多会便将自己那辆红色小轿车倒在了工人家属院的门口。晓阳赶忙上前两步,主动拉开了车门。红旗书记与大家简单地挥了挥手,汽车缓缓启动,一个拐弯后,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空之中。 送完两人之后,晓阳和张庆合回到了家。简单洗漱之后,晓阳满怀期待地说道:“还是自己的家好啊,在平安县武装部,咋都没有家里的感觉舒服。” 晓阳一边烧洗脚水,一边说道:“三傻子啊,今天你们吃饭喝酒,是不是说起满江叔的事了?” “是啊,今天庆合书记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和红旗书记把这个事情说开呀。庆合书记怎么也没想到王满江会收万庆峰的一万块钱,张叔觉得脸上不好看呀,毕竟以前都是一个班子的同志。” “哎呀,现在恐怕也就只有张叔和红旗书记觉得心里不得劲,其他干部也就是看热闹而已,抓的又不是自己,谁会真心在意他是在临平被抓还是在平安被抓呢?我估计满江叔到现在也想不通,这个临平县的人大主任万庆峰给了他一万块钱,转手就把他举报了。我可听说了,满江叔可是好心去帮忙。” “别说王满江主任想不通这件事,整个临平干部都想不通。我现在听说,万庆峰的家人都不敢出门了。但是,看来还是关系不够硬啊,你看人家林华南,都被举报到公安局和市纪委了,两边一调查,人家就能翻供。晓阳啊,你说钟书记这事儿他能同意啊?” 晓阳微微一笑,一边把脚放进洗脚水里,一边说道:“钟书记也不是包青天,水至清则无鱼。” 林家不就是因为有林华西这个纪委书记吗? 晓阳烫着脚,表情十分享受,微微一笑说道:三傻子啊,如果钟书记坚持查下去,还不是能查个水落石出。但钟书记也要顾及班子同志的意见嘛!再者说了,林华西虽然只是个副厅级,但决定他来当这个官的,至少是个副省级嘛。钟书记也不得不考虑林华西上面的关系。现在林华西的弟弟林华北还关在你们的看守所里,那如果这个时候再把林华南也抓了,钟书记的脸上也不大好看。再者说了,市委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临平煤炭公司亏损的钱尽快找补回来,不然的话,到了明年,临平县没有起色,市委和你们临平县委都会很被动。我可是听说,市委常委会上有领导当面质疑临平县这种工作方式欠妥当。” 听到晓阳这样说,我并不意外。毕竟,越到下面领导的权威就越大,越到上面,班子里的同志反倒是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实力,相互之间也都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市委书记被质疑,虽然不常见,但也不罕见。自从钟书记上任之后,这种事情偶有发生,只是现在比以往要好了很多。 晓阳将脚抬起来,擦了脚之后就道:现在的省委赵道方书记之前在担任省长的时候和市长齐永林接触多,对市长在工业经济方面的思路还是赞赏的,市长齐永林的话语权在市委班子里面又多了一些。 我将脚放进去之后,晓阳继续说道:“我倒是有些佩服张叔啊,涉及到这么多人,算下来得多少钱呀?别说要退五六百万,就是要退五六十万,大家不也得闹翻天?现在来看,整个临平处理的还是风平浪静嘛。” “市纪委牵头,我们县公安局配合,抽调了 20 多个精干的小伙子,两人一组配合市纪委找人谈话。市纪委郑成刚书记当场表态,这是违法犯罪,万庆峰很快就会移交司法,而且还当众批评了县委工作不力,手段太软,已经要求,只要是不退钱的,不能回家,这个力度,可就大了啊。” 晓阳听完之后,脸色微微一红,调皮地说道:“三傻子,20 多个精干的小伙子,有多精干?你的意思是这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今天姐就要代表平安县一个普通的群众,检阅一下临平县公安局的战斗实力啊。” 说完之后,我看向晓阳,略带疲惫地说道:“不是吧,我给你说正事啊,晓阳啊,今天我喝了酒又打了球,这感觉有点累呀。” 晓阳缓缓蹲下,一边给我搓脚一边笑着说道:“有点累才要放松一下嘛。如果喝点酒、打个球,就丧失了战斗能力,那我看临平公安的牌子,也没有那么硬嘛。”说着,就把洗脚盆端走,生拉硬扯的把我拉到了卧室里,顺手一关灯。不知不觉中,两人就睡到了天亮。 猛然起床,一看已经八点过了。我匆匆收拾了一下,便慌忙下楼。在路上的早点摊随便抓了两根油条,往纸箱子里丢了钱,就又去接张叔去了。 到了市委大院,张叔直奔市人大主任马明卫的办公室,向市人大主任汇报对于县人大主任人选的想法。虽然市人大主任马明卫在县人大主任的人选上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话语权,但出于尊重,张叔还是做了汇报。 而在临平县,人大的党组书记兼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主持召开了县人大的常务会议。会议室里,灯光明亮,参会人员表情严肃。会议的议程很简单,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代表县政府作了汇报,并受县长吴香梅委托提名,县委常委、县政府党组成员陈光宇为副县长。除此之外,还有两三个二级班子的一把手的任免事项,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县建委的主任陈建军的任命。 县人大开会通过人事任免的消息,很快就在县建委传播开来。县建委的老局长商恒华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门口那块牌子还写着“局长”二字,心里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失落。 激动的是新任的建委主任陈建军是自己向县委书记张庆合积极推荐的人选,自己也没想到,张庆合采纳得十分痛快。而有些失落的则是自己曾经是临平县建设系统的一把手,如今却身份十分尴尬。自己办公室上面的牌子还写着“局长”,可县建委挂牌之后,新任领导班子的牌子上面早就换成了“主任”“副主任”。商恒华看着门口的这块牌子,心里五味杂陈,这感觉就如同自己现在的身份一般,走也走不成,留又感觉留不下。无奈之中,又给孙汉打了一个电话。 孙汉接到电话之后,说道:“老商啊,你说你这个情况吧,我是有切身体会的。我之前的情况比你还难,你现在的主任,起码是你的下属,对你还有尊敬吧?我之前在平安县的时候,强行从乡镇找了一个书记上来,把我弄得很是难看呀。”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商恒华听到这里,心里舒缓了不少。毕竟陈建军虽然是党组书记、副主任,主持县建委的工作,但每天早上还是要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汇报几句,每天晚上也会给自己打个招呼,建委班子有什么大事小情,还是会给自己通气。 商恒华心里踏实之后,往凳子上一靠,慢慢的将脚放到了桌子上,说道:“孙局长,我们本是农村的泥腿子干部出身,按说走到今天这一步,应该是满足了。但是我还是为了孩子考虑,孩子当兵回来,下一步要落实工作,我如果不在位置上,孩子的工作不好办呀。您再帮我找一找周海英书记,既然工会主席的位置都已经批下来了,那为什么没让我去嘛。” 孙汉最近一直在忙活王满江的事情,毕竟他们之间也是多年的朋友,几人还靠着王满江的照应,在平安县干起了建筑公司。如果失去了县级领导的支持,很多工作就不好做了。 孙汉说道:“商局长,实不相瞒,我最近手上的事情有点多,一个是工作上的事情,第二个嘛,我们满江主任,就因为你们临平县的那个万庆峰主任不讲武德呀,把人给举报到市纪委了。” 商恒华赶忙说道:“孙书记,这个事情我知道,我们临平的干部都觉得丢脸。那个老万呀,害的可不仅仅是你们平安的一个人。万庆峰把煤炭公司煤炭运输的事捅到市里面去,现在我们县的老干部,多数都在退钱啊。” 孙汉惊讶地问道:“商局长,这么多钱真的要退啊?” “不退?哪个敢不退?公安局联合纪委成立的调查组一个个谈话,不退钱的,就不要回家呀。我们县委的老书记,老林,包括前任书记老郭,都把钱退了。我们哪个不知道组织较了真,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当然,关键还是这钱拿得太猖狂啊。就说万庆峰的儿子万冠军,那台车可是值 40 多万,当时买车的时候,我们几个朋友就说了,他们两爷子进去是早晚的事。” 孙汉无奈地感慨一句:“当时我们说建筑公司的事,如果不是满江主任想买点煤,咋会叫上这小子嘛?我就纳闷,你们临平的干部,是不是都把账算在我们平安人身上吧,老张,还有吴香梅可都是平安的干部啊。” 商恒华苦笑一声,说道:“孙书记,这点你还真说反了,大家现在把账都算在了万庆峰的身上。之前张庆合雷声大雨点小,大家都觉得挺一挺就过去了,这老小子拿着举报信就上了市纪委,张庆合能有什么办法?市纪委的副书记坐镇呢。” 孙汉听完之后一脸诧异,转眼又是一脸佩服,心里暗暗想道:张庆合也不容易啊,上面有压力,下面有阻力,看来,当县委书记是需要点魄力呀。 聊到最后,孙汉说道:“这样吧,老商啊,这种事情不能催。正好趁着你们县人大开会,任命陈建军这件事,我再去周书记那里走一走。对了,建筑公司的事情你再上点心,你们临平这个市场需求太大了,现在临平县刚成立国有建筑公司,大家都在起跑线上,国有企业根本干不过有关系的民营企业。” 挂断电话之后,孙汉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暗自思索。东原市建筑质量监督站离东原市建委紧挨着,孙汉平时也经常和周海英见面。只是安排职位这种事情,涉及职能权限,不好催促,毕竟周海英的身份太过特殊。思索再三之后,他还是决定去问问周海英。孙汉拿起了桌面上的皮包,临出门又折返回来,拿起电话打给建委的办公室主任,确定周海英就在办公室之后,赶忙出门,朝着周海英的办公室走去。 周海英看到是孙汉来了,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连忙让孙汉坐下,然后关切地询问道:“孙书记啊,你作为煤炭质量监督局作为书记,你要清楚自己该管什么呀,业务上的事情,当书记的不能直接插手。你看,这两次开党组会啊,夏南平主任对你都有些意见呀。” 孙汉心里暗道:花了这么多钱买的古玩,总要把钱找回来,把钱找回来,自然是通过业务上找回来,党团经费一年才几个子。 孙汉说道:“周书记,怎么说我也是建筑系统的老人,并不是不懂业务的行政领导,对于一些明显的错误,我肯定是要指出来嘛。” 周海英语重心长地说道:“孙书记啊,你的年龄比我大,在管理经验上应该比我要丰富。我的意思是,你要通过管人来管事,而不是直接在业务上管太多。你是质监站的书记,人事权在你的手上呀,调整两个业务上的干部,局面就能打开嘛。” 孙汉听完之后马上明白了周海英的意思。毕竟之前的时候,担任的是党政一把手,那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底下众人从来没有人敢反对过他的意思。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之后,周海英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问道:“今天找我是什么事啊?” 孙汉赶忙说道:“周书记,临平县的建委成立了。” 周海英喝了口茶,微笑着说道:“啊,这个我知道嘛,当时成立的时候,我还出席了成立大会嘛。” 孙汉尴尬一笑,说道:“周书记,现在商恒华局长的身份有些尴尬呀!他还是想着能到咱们建委的工会来工作。” 周海英听完之后,淡然一笑,转身从书柜里的下面掏出了一个青铜马,放在桌子上,拿起桌子上的笔轻轻敲了两下,身体往前一靠,意味深长地说道:“孙书记,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但你这千里马,总要是匹真马,你弄个上不了台面的骡子,总不能指骡为马吧,这样的话,你让伯乐也很为难呀!” 第 623章 东原没有铁帽子王 孙汉在建筑系统摸爬滚打多年,为人极为精明,对于官场的那些官话、隐语一点就透。 周海英指着桌上的青铜马,略带调侃地说:“这是一匹骡子马。”孙汉瞬间意会到,这青铜马恐怕有问题。他马上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青铜马,仔细地打量起来。他用手轻轻抚摸着青铜马的纹理,一边抚摸,一边抬头望向周海英,说道:“周书记,这明明就是一匹马嘛!” 周海英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道:“呃,是吗?马马虎虎的马。” 孙汉心中一惊,赶忙问道:“书记,您的意思是这匹马有问题?它不是商周时期的青铜马吗?” 周海英倒是直接,笑呵呵地说道:“孙汉同志,这马别说是商周的了,就算是晚清的,也能值个三五百吧。但这玩意儿,它就是个现代的艺术品。用他们考古圈的话说,这就是冒牌货。” 听到周海英这么说,孙汉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忙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周书记,这匹马是我陪着老商特意到平安县的贩子手里找来的。当时找来的时候,这上面还裹着土,一看就是老物件儿。周书记,实不相瞒,这个东西花了 23000 块。。” 周海英淡然一笑,说道:“23000 块?不是祖传的啦。你没下手之前怎么不问问我嘛?这下被坑了,咱这钱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找人把东西退回去,他要是不退,你给我打电话,我请市公安局介入。” 孙汉赶忙说道:“周书记,这点小事就不用您出马了。在平安县我还是认识些朋友的,那老小子,连我都坑,我得让他知道知道平安县谁是大哥。周书记,您在看看?卖东西的说了,这个东西要是再大点,就赶上陕西那个什么地方出土的马踏飞燕了” 周海英深知当过多年党政一把手的孙汉有这个能力,便会意一笑,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哎呀,孙书记啊,学艺不精啊,马踏飞燕是甘肃武威出土的,那可是东汉时期的玩意儿。孙书记啊,虽然这马不真,但你们也是用心了。啊,为了弄清楚这个玩意,可是没少下功夫。我专程去了一趟省里,找了省大的历史系几个教授,人家看我的眼神,啊,就和你现在看着这匹马的眼神差不多。” 周海英说的确实是实话。为了弄清楚这匹马的来历,下了很大的功夫,不仅查阅了大量资料,还询问了许多有资源和能力的朋友。为了防止再出现上次净面玉佛那种事,周海英带着这匹青铜马专门去了省城,找省大的老教授现场观摩。在周海英看来,这件东西要是真能追溯到商周两汉时期,哪怕是隋唐时期的玩意儿,也必定价值不菲。 孙汉抱着青铜马,一脸疑惑地问道:“周书记,您的意思是,这匹马根本不是文物宝贝?” 周海英神色十分淡然,说道:“孙书记,这玩意儿要是真东西,我收了算什么?那不是受贿吗?受贿可是违法犯罪,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可能干的。” 孙汉知道,周海英的意思,赶忙说道:“周书记,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您咋也不早点招呼一声?您要不说,这钱不就白白被那文物贩子给赚走了吗?” “哎呀,孙书记,这种事情,也不算多大个事儿。我每天工作这么繁重,不可能把这些事情都时刻记在心上。这样,东西拿走吧。” 孙汉听到要把东西拿走,一时有些尴尬,无奈地叹一口气,说道:“周书记,您看,咱们商恒华商局长那边的事情,实在不行,折成钱……” 周海英听到这里,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往椅子上一靠,目光凝视着孙汉,说道:“孙书记,你什么意思?把我当成腐败分子了,想拿钱收买我?我这个人向来图的不是钱,只是交个朋友。商恒华的事儿,我是看在大家都是同志的份上才答应帮忙的。孙书记啊,我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我的啊,格局低了。从私人的角度来讲,我是在交朋友;从组织和事业的角度来讲,作为建委的党组书记,我是为组织选拔人才。如果不是为了组织和事业,我能和建委的主任夏南平在会上闹翻脸吗?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为了事业,为了群众。” 孙汉听完之后,面露愧疚之色,自觉刚才说错了话,看着周海英说道:“周书记,我向您检讨,是我水平太低,认识肤浅。” 周海英了解孙汉的为人,知道他江湖义气比较重,也没有故意端起架子。从兜里掏出烟,点上抽了一口,神情十分放松地说道:“孙书记啊,建筑质量监督站是咱们市建委最核心的下属单位,权力大,迎来送往自然也多。但是我给你提醒一句,在现在这个环境下,不能收钱,更不能收群众的钱。你看临平的那个万庆峰,转手就把你的老朋友王满江举报了。昨天,藏副市长还说,以后进他的办公室,先检查有没有收录机。说完之后就意味深长的看了孙汉一眼。 孙汉忙解释道:领导,我可不懂那些玩意。 周海英笑呵呵的道;先不说王满江最后怎么处理,就说像万庆峰这种心怀叵测、居心不良的人可大有人在,所以,现在做什么都要按规则来,不是鼓励大家做生意吗?那大家就光明正大地做生意嘛,对不对?” 鼓励做生意,并不是鼓励在职干部做生意,孙汉早就联合平安县建筑公司以前的几个领导干起了建筑公司的事情,深有感触地说道:“周书记,您说的这一点我太有体会了。收了别人的钱那是要办事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给谁送钱,毕竟大家的日子都不宽裕嘛。” 周海英点点头,说道:“孙书记啊,按照你的说法,我是该给老商办还是不给他办啊? 孙汉赶忙说道:周书记啊,我和老商和您都是老关系了,都是您看着成长的,可不能用世俗眼光看待咱们之间的关系啊。 周海英道:所以这就是我们两个能聊得来的原因。孙汉同志啊,临平这个地方太复杂了,你看看市纪委的老郑,说临平就这么一家能够盈利的煤炭公司,都能被他们搞亏损了。临平的干部心太黑了,所以,出事是早晚的事。人啊,一定要有自知之明,一定不能贪得无厌,不然的话,就像王满江同志一样,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人丢大了。” 周海英缓缓起身,将烟灰掐灭,又拿起茶杯,往烟灰缸里倒了点水,遇到水后,烟头滋滋作响,很快就熄灭了。 周海英接着说道:“嗯,孙汉同志啊,看到没有?火能把水蒸发掉,水也能把火浇灭。最关键的是人该怎么办?刚才说了,我这个人,不是为了那些破铜烂铁,更看不上咱们普通干部手里那仨瓜俩枣。商恒华同志是有丰富经验的建设系统的老同志,现在不能在临平县建设局闲着。这样吧,建委下属的园林管理所缺一位副所长,大家都觉得这个园林所是伺候花花草草的,都不愿过去。所长是之前建设局财务科的一个副科长,搞财务工作还行,但搞业务工作不行。商恒华可以调过去,到园林所当个副所长。” 孙汉听到这个消息,马上面露笑容,说道:“哎呀,周书记呀,就算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也没有您这么大人大量愿意帮助同志啊!您看周书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 周海英淡然一笑,说道:“客气的话就不说了。但是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园林所和质监站不一样,质监站是副处级单位,而园林所是正科级单位。老商这次如果要来,组织上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他的正科级待遇。毕竟啊,这次改革建委超编严重,为了安抚同志们的情绪,不少人都提了一级,现在没有名额,这个得跟他说清楚。” 孙汉心里明白,这个条件商恒华一定会同意的。毕竟正科级和副科级工资本身差别不大,而且商恒华到了市建委之后,解决了二级班子业务上的领导职务,在未来享受正科级的待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果紧跟周海英,在退休的时候解决副处级待遇很有希望。 两人说完之后,孙汉将马用报纸包起来一夹,便出了门。回到办公室后,他随手把青铜马往沙发上一丢,就拿起了电话,打给了商恒华。 商恒华听到自己可以去园林所担任副所长,心里虽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感激。毕竟如今自己在建委的身份太过尴尬。两人商量好之后,孙汉提醒道:“商局长啊,这次你这马的事,可吃了个大亏。周书记念及旧情把事办了,该表示的还是要表示一下。” 商恒华赶忙说道:“这个道理我懂,只是你看周书记这次把调子定这么高,我怕他不收啊。” “他收不收是他的事,你不送,那就是你的问题。再者说了,只要东西对路,周书记怎么可能不要嘛?哪能让人白帮忙。这样,下午的时候我回趟平安,去找那个王八蛋,咋说也要把钱给咱退了。你拿着这个钱再去其他地方淘个宝贝。” 商恒华既激动又尴尬,说道:“孙书记,上次都说了是家传的,这次我咋说?不能还说是我家传的吧?” “哎呀,商局长啊,周书记比咱们想的有智慧,只要东西是真的,谁家传的并不重要啊。” 商恒华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觉得孙汉说的很有道理,赶忙说道:“孙哥,兄弟给你添麻烦了,这个青铜马的事就拜托你了。两万多块钱攒下来不容易啊。” 挂断电话之后,商恒华脸上绽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他微微后仰,靠上椅背,双手交叠在腹部轻轻揉了几下,打量着自己的办公室,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上位者审视的姿态,自言自语道:“周书记,好人啊!”说完之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缓缓起身,哼着小曲儿去找陈建军去了。 而在市委大楼里,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长长的走廊上,映出一片片光影。县委书记张庆合在和市人大的马主任沟通之后,来到了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门口。他在接待室里静静地坐着,等了十多分钟,终于听到里面传来声音,便起身整了整衣服,走进了钟毅的办公室。 钟毅看到张庆合进来,满心欢喜地站了起来,说道:“老张来了,正好陪我喝会茶。”说完之后,他隔着门朝外面喊了一句:“建民啊,泡崂山红茶,让咱们张书记尝一尝这茶怎么样?” 向建民的办公室有两个门,一个正门直通走廊,一个侧门则直接连着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只要在钟毅的办公室里说话声音大些,隔着门就能听到。向建民看到张庆合进去之后,钟毅就让泡崂山红茶,心里明白张庆合在钟毅心目中的地位。在整个东原市领导干部队伍中,能让钟毅喊出泡什么品味茶的人并不多。他赶忙取出陶瓷的茶罐,从里面用小勺取出茶叶,将烧热的沸水倒入茶杯之中,热气腾腾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张庆合笑着落座,目光落在钟毅脸上,眼中满是尊敬与期待。“钟书记,这次来主要是想跟您汇报下咱们县里最近的发展规划,包括煤炭公司相关进度和下一步打算。” 钟毅微微颔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笑着说道:“庆合啊,临平到现在,总算是打开了局面。华西同志已经给我汇报,整个临平县,这次能够追回的费用应该在 600 万到 700 万之间。这可是开创了个先例呀。拨乱才能反正,我相信,煤炭公司规范之后,能够为整个临平县带来极大的示范作用,把经济搞上去之后,也能鼓舞干部群众的致富信心嘛。” 张庆合看到钟毅对现在的结果十分满意。如果现在就此对煤炭运输的事予以规范,再加上县委、县政府统一管理煤炭宾馆,那么煤炭公司也能实现扭亏为盈。 然而,看着钟毅脸上坦诚的笑容,张庆合心里却不是滋味。他端起茶杯,又慢慢放下,说道:“钟书记啊,可能事实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说了之后,您别生气? 钟毅笑了笑道:什么天大的事啊,咱老张还给我打起了预防针?说说看! 张庆合道:目前主要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第一就是个别同志在退钱上,强调要一视同仁,但现在牵扯到了省政协党组书记邹镜堂的弟弟邹镜池,这是第一点。第二点,现在县公安局通过调查,发现在煤炭公司,其实它的亏损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所造成的危害,远远比汽车租赁的事儿还要严重,是导致煤炭公司亏损的主要原因。” 钟毅听完之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面色变得有些凝重,目光紧紧盯着张庆合,问道:“庆合同志,邹镜池的问题,你先放一放,这个市委可以出面。你说的这个更深层次的原因,造成的主要危害,来自于哪个方面?” 张庆合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将煤炭公司非法盗窃煤炭贩卖的事详细做了汇报。 钟毅听完之后,脸色紧绷,一只手握成拳头,下意识地在桌子上漫无目的地砸着,语气中带着愤怒:“庆合同志,你是说,万庆峰的儿子这几年光偷煤就偷了三万吨,获利上百万?” 张庆合看着钟毅愤怒的眼神,认真地说道:“钟书记,当然是个团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但如果仅仅是这三万吨煤,我也不会跑到您的办公室专程汇报了。我算了一下,现在煤炭公司至少有 1000 万对不上账。刨去运输上的几百万和被偷的 100 万,大头还没找到正主是谁呀?” 钟毅听到张庆合这般说,手不禁哆嗦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庆合说道:“老张,你没给我开玩笑吧?追回来几百万都是小数目,上千万的费用,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谁有这么大的手段?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 “钟书记,我事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我把历年来煤炭公司所有的财务报表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又查了同期其他煤矿的相关资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事实。也就是说,整个煤炭公司其实就是某些人的肥肉,至少有三拨人从中谋利。一波是临平的老干部借着运输的事,赚取高额的租金;一波则是煤炭公司几个中层干部中饱私囊,监守自盗;而真正把煤炭拿出去倒卖的人,另有其人啊。” 钟毅不自觉地揉了揉额头,叹口气说道:“庆合呀,你这个‘另有其人’,让人充满了无限遐想。是罗正财、郭世勇还是老林啊?有没有相关线索啊?” 张庆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钟书记,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不足以指证任何一个人,但我们还是有怀疑的对象。只是向您汇报,这个盖子一层一层地往下揭,到最后局面可能会不好控制,有可能涉及到市里面的领导。” 听到“市里面的领导”,钟毅有些诧异,就说道:庆合同志,你能说出市里面的领导,这就说明你是有证据的,对吧?” 张庆合面色认真地说道:“钟书记,确实没有证据,只是我在猜测。如此规模巨大的贪腐行动,绝对不会是几个科级干部能做到的。我这次来也是向市委请示,这件事该怎么办?” 钟毅听完之后,面色凝重,他能够猜测到这件事和几个比较关键的局存在联系。他慢慢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眼神无比深邃,思索良久,感叹地说道:“庆合同志,煤炭公司就好比一块肥肉,上面落满了苍蝇啊。如果我们只打这一只,不打那一只,那么这个肉肯定是要烂下去的。苍蝇没有好坏之分,庆合同志,没说的,无论涉及到谁,必须予以坚决的查处。” 张庆合听完之后,面露难色,说道:“钟书记,查处肯定是要查处,但是查处下去,我怕对市委、对东原市的形象有影响,阻力很大呀。” 钟毅点了点头,回以一笑,说道:“庆合同志,之前你给我汇报煤炭公司运输的时候,可是一副云淡风轻、嫉恶如仇的样子,怎么现在瞻前顾后了?” 张庆合苦笑着道:“钟书记,林华南都能无罪释放,现在有些事,怕半途而废啊。” 钟毅听到张庆合拿林华南举例,略作思考,笑了笑道:你个老张啊,是怕我打退堂鼓啊。林华南之所以无罪释放,还是因为证据不足或者说证据上存在瑕疵,市政府的主要领导签了字,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不过啊,庆合,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啊,多虑了啊。 张庆合笑了笑,继续说道:现在正是改革开放的时期,各地都在起步,我怕咱们动静太大,对东原市的改革发展不利啊。” 钟毅听完之后微微一笑,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张庆合,神色愈发坚定:“庆合同志,你这个认识,我要纠正啊!改革是什么?改革,那就是革命,就是要破除利益的枷锁、制度的瓶颈,就是要打破利益集团的利益垄断。举个简单的道理吧,一个人的家里都乱七八糟、乌烟瘴气,还指望别人能来做客吗?我们东原市搞招商,靠的是老乡,靠的是朋友,他们对东原都是有所了解的。国有企业,可是咱们自己的企业,那些腐败分子对自家的东西都敢下黑手,如果你是个老板,你敢把真金白银放到贼窝里吗?打扫干净房子,再请客嘛。咱们的群众是对腐败分子深恶痛绝的,咱们的群众对反腐败工作是喜闻乐见的。庆合呀,反腐败是树立形象的好事,这个认识一定要清醒。”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钟书记,现在社会上思想波动比较大,同志们思想也比较混乱。有一些声音质疑改革,也有一些声音认为反腐败工作和改革工作精神不相符,觉得干部都富不起来,群众怎么能富起来?富起来不让大家享受,富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钟毅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这些思想很危险,这种思想上的混乱才是最大的毒瘤。正是因为思想的混乱,才导致临平老干部集体腐败。这些毒瘤,我们现在处理起来或许觉得困难,但要是任由它们肆无忌惮的发展下去,到时候再去解决,只会难上加难,对党和人民的事业造成的损失将是无法挽回的。” 钟毅微微起身,走到窗边,背着手,望向窗外繁华的城市街景,继续说道:“我们这一代人,不能因为一时的困难就退缩,我们难也不能让后辈难啊。我们只有把该得罪的人得罪了,才能为后辈创造一个风清气正的发展环境。改革,它可不是十年八年的短期任务,而是百年大业,是千秋伟业。改革十年遇到的问题,要是留到 20 年后再来解决,那我们的事业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就真的成了一个未知数。这些毒瘤,会像蛀虫一样,慢慢侵蚀、断送我们的事业。” 说着,钟毅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张庆合身上,神情严肃而庄重。“这次煤炭公司的问题,看似只是一个局部事件,但实际上,它是对我们整个东原市政治生态的一次严峻考验。” 他缓缓走回办公桌前,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如果我们现在因为怕影响形象、怕有阻力就退缩,那东原市的未来怎么办?临平又该何去何从?如果我们一把手都要当老好人,庆合啊,我们就等于亲手断送了临平的发展,这和那些腐败分子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就与他们同罪啊!” 钟毅的眼神中透露出决然,他微微提高音量:“共产党员要有牺牲精神!前辈们为了革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他们连生命都可以舍弃,而我们呢?现在却还在考虑人情世故,想着维护所谓的‘一团和气’的局面,这个认识可不行啊。领导干部嘛,特别是一把手,就应该有牺牲精神,敢于斗争,不怕牺牲!庆合,你记住,临平没有铁帽子王,东原也没有!” 第 624章 这一关在劫难逃 张庆合在钟毅的办公室汇报工作,而审计局长秦大江则来到了齐永林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齐永林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专注地翻阅着文件。看到秦大江进来,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疲惫,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道:“坐吧。” 秦大江微笑着点头,轻轻将公文包放在一旁,缓缓坐下,身子微微前倾,带着恭敬的神情说道:“市长,我来向您汇报审计工作。” 齐永林靠在椅背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说道:“秦局长啊,审计工作不要都堆在年底,你看,89 年的审计报告,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完。你们要结合着工作的安排,每个季度对重点单位都要开展审计。” 秦大江连忙点头,说道:“是,齐市长,我们会调整工作安排的。” 两人说完工作后,秦大江起身,走到一旁的暖水壶前,拿起暖壶,动作轻柔地为齐永林添了杯茶。暖壶里的热水倾泻而出,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伴随着袅袅热气,弥漫出淡淡的茶香。 齐永林的目光仍停留在审计报告上,没有抬头看向秦大江,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抬了抬,算是向秦大江表示谢意。 秦大江笑着说道:“领导,给您倒水是我的荣幸,您还这么客气。” 齐永林没有答话,继续专注地看着报告,又过了七八分钟,他终于放下手中的报告,靠在椅子上,说道:“这个驻深圳、驻上海办事处,都没有签字是怎么回事? 哦,秘书长觉得这两个办事处应该归到外经委去。 归到外经委?那干脆都归给我个人算了。两个办事处的审计报告以后要合并到市政府办公室去。这两个不是独立单位,没必要独立出审计报告。年底的时候,就让他们把相关材料凭证抱回来,纳到市政府办公室盘子里统一审计。” 秦大江微微皱眉,说道:“市长,这个事情我向秘书长汇报过两次,秘书长坚持说这个事情不归市政府管,建议招商工作还是划到外经委或者商业局。” 齐永林的脸色有些不悦,微微皱起眉头,说道:“你给常云超说,就说这两个办事处都有接待的职能,划给市政府办公室管。如果要是再推,他就不要管市政府办公室了。” 秦大江尴尬地笑了笑,自己作为审计局局长,确实不好去得罪市政府的秘书长,只得说道:“市长,这样,我下面再给云超秘书长汇报一下,请他还是把两个单位的审计报告签字。” 齐永林听完之后,将手中的钢笔放在了桌子上,秦大江见状,马上起身,毕恭毕敬地将钢笔插在了笔帽上。齐永林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疲惫地说道:“看这些文件,眼都要花了。以后你们的审计报告尽量简短精炼,只说问题,那些穿衣戴帽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好的做法也不要讲了。” 说完之后,他又往后一靠,两只手在自己的腰上轻轻捏着,舒缓着身体的疲劳。 秦大江笑着说道:“齐市长啊,革命工作干不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不晚上的时候放松一下,到财政宾馆捏一捏,然后晚上打几圈小麻将吧?” 齐永林微微抬起头,神色平静地说道:“嗯,也好,放松一下吧。” 秦大江见齐永林没有拒绝,赶忙说道:“领导,煤炭局的林华南局长说什么也想这和您私下见上一面啊。这次要不要把他喊上?” 齐永林的麻将圈子人不多且固定,都是财务系统、审计系统和商务系统的几个一把手,林华南之前跟着前秘书长陈东富带着来和齐永林打过几次麻将,本来都要入圈了,可陈东富却进去了。也都没有了再上桌的机会。 如今林华南的哥哥林华东已经来到了东原市,成为了市委常委、纪委书记,齐永林出于在市委班子里增加话语权的需要,思索片刻后说道:“这样吧,晚上叫上林局长,这个华南同志在看守所也待了几天,也是经受过组织考验的干部嘛。” 秦大江赶忙说道:“市长啊,如果不是您签个字,这个华南同志还要在里面关上一段时间。” 齐永林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多大个事情嘛?动不动就关自己同志,这不让干活的人寒心吗?特别是华南同志的亲兄弟又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这个时候,还是要考虑班子的团结与稳定嘛。” 秦大江马上陪衬道:“是啊,领导,现在大家对市委的一些做法很不认同啊,觉得市委容不下人。” 齐永林轻轻晃动着身体,办公椅子也随之慢慢晃动,显得十分惬意。在听秦大江抱怨了一通之后,微微一笑,说道:“好了,大江局长,我们讲话还是要讲团结嘛。中午的时候我有个接待,就不留你吃午饭了。然后你再通知工业开发区的胡主任,把财政局的人加上。哦,对了,顺便通知一下红旗,让他从平安晚上赶过来一起吃饭。” 秦大江马上说道:“红旗这个人可是不打麻将啊。就喜欢打乒乓球。” 齐永林摆了摆手,说道:“哎,不打可以学习嘛,麻将是很好的消遣方式,这个不会放松就是不会生活,不会生活就是不会工作嘛。” 此时,在市委大院的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在路边。我坐在驾驶座上,透过车窗看着市委大院办公楼大厅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每个人都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是啊,在这个新时代,大家都讲权力来自于人民,但真正掌握东原市权力的,正是这座大楼里的人。 临近中午时分,张叔才从办公大楼里出来。向建民提着张庆合的包,十分热情的跟在后面,一直送到楼下。我见状,连忙将车开了过去。 张庆合与向建民握手告别,向建民一低头,看到我在车里,十分诧异,就主动走上来说道:“阳哥,怎么你给咱张书记当驾驶员啊?” 我笑着说道:“能给张书记当驾驶员,这是领导给我的机会啊。” 张叔也笑着说道:“你小子,就不要回公安局啦,就给咱开车算了。” 大家开了几句玩笑,向建民说道:“张书记,阳哥,我就先上去,书记马上还要去参加一个碰头会,中午的时候还要接待陪餐。” 张庆合拍了拍向建民的肩膀,说道:“快去快去!给领导把大事忙好。” 张叔上了车之后,很是轻松地往背后一躺,说道:“走吧,去光明区委。” 我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道:“张叔,您这是和领导谈个啥呀?心情这么好。” 张庆合回忆了一下,说道:“心情好?现在临平局势复杂,我是担心市委到时候顶不住压力,就像林华南局长这个事一样,最后不了了之啊。” 我不解地问道:“林华南局长是怎么回事啊?他怎么能够全身而退啊?” 张庆合摇了摇头,说道:“全身而退不可能,党纪处分是少不了的,不过局长的位置保住了。复杂,这里面很复杂呀。” 我追问道:“张叔,您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复杂的?” 张庆合双手交叉放在脖子后面,仰着头,看着前面说道:“虽然钟书记没说,但我能感觉出来,齐永林市长签了字,钟书记就不得不放人。” 我倒有些不解,又问道:“他签个字,钟书记就必须同意放人,这凭什么呀?难道钟书记的话语权还没有齐永林的话语权大?” 张庆合感慨一句,说道:“朝阳啊,有时候并不是谁的权力大,谁就说了算。这个事情最根本的还是证据上存在瑕疵,别人钻了制度的空子,齐永林市长因此才敢签字。如果证据确凿,他肯定也不敢签。为什么齐永林市长签字,钟书记就要放人呢?也很简单嘛,钟书记不放人,你说会有什么后果呀?” 我想了想,说道:“如果钟书记持续追查下去,那么事情还是能够查出真相的,但这肯定就得罪了林华西,他可是林华南的亲弟弟啊。” 张叔点了点头,略显无奈的说道:“钟书记怕的不是得罪林华西,而是林华西彻底倒向齐永林啊。市委班子里每一个成员都很有分量,市纪委书记的地位就更加特殊,如果纪委书记不能站在市委这边,钟书记的话语权无形中就会削弱,在市委的话语权嘛,此消彼长啊。” 我马上看向张庆合,说道:“张叔,照您这么说,齐永林市长还是很有手段的嘛。” 张庆合淡然一笑,说道:“你以为啊?之前钟书记有绝对性的优势,那是因为怀义书记十分器重钟书记嘛,现在,他们说,有些微妙。” 我好奇地问道:“张叔,那您的意思是道方书记不器重咱钟书记?” 张庆合连忙说道:“哦,那倒不是,是道方书记也很器重永林市长嘛。朝阳啊,领导的好恶,决定着干部的成长,大家都是聪明人,领导的态度,大家能够看出来。” 我又问道:“张叔,我不明白,怎么道方省长一下就把齐永林市长给看上了?” 张庆合笑了笑,说道:“你小子,你能不明白?你们家小阳那个小机灵鬼这些事情不比我清楚啊。好啦,你们年轻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对了,这种事情当个小报新闻听听就行了,没有必要深究下去。年轻人嘛,还是要以干工作为主。” 说话间,市委大院离光明区区委大院已经不远了。不多会儿,车子缓缓驶进了光明区区委区政府的办公大院。 光明区办公大楼是新建的六层楼的现代建筑,白色的瓷砖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上面的蓝色幕墙玻璃也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与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 汽车稳稳地停在办公楼门口,光明区书记刘乾坤和区长令狐和早早就在一旁等候,看到车子停下,令狐快步上前,主动为张庆合打开车门,脸上的笑容很是热情。 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也走上前来,主动伸出手,向前两步握住张庆合的手,热情地说道:“张书记,欢迎你到光明区来指导工作呀。” 张庆合笑着说道:“两位领导,我是有事相求啊,谈的好不好,你们都要管饭啊。” 刘乾坤笑着说道:“老张啊!令狐区长半个小时前就催我下来,我就说嘛,咱老张是贵人,贵人都是压轴的。” 这个时候,另外一辆汽车也缓缓驶进大院,稳稳地停在了办公楼门口。交通局局长崔浩推开车门,笑着伸出手道:“哎呀,庆合书记啊!乾坤书记,令狐区长,啊,朝阳也在,实在没想到,让你们等我呀。” 张庆合笑着说道:“你们看这市领导才是压轴到嘛。” 崔浩马上提醒道:“哎,张书记,我要纠正你一下,什么是压轴啊?倒数第二个出场地才是压轴,我们倒数第一个那叫大轴。” 众人哄笑一番之后,张庆合一脸羡慕地看向光明区办公大楼,说道:“你看咱平安县的干部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乾坤啊,您这办公大楼比市办公大楼还要气派呀。” 刘乾坤曾去省政府挂职过一段时间,见过世面,他说道:“老张,这办公大楼修的好了,虽说搞得是有些铺张浪费,但办公大楼是一个地方的门面,也是实力的象征。咱们搞对外开放,要有个观念,外来客商不是来扶贫的,他们是来挣钱的,挣富人的钱肯定更好挣嘛。所以,这该有的门面一点不能少啊。” 张庆合咧嘴一笑,说道:“我今天到咱光明区,又把咱崔局长请来,就是要装点自家的门面呀。你们都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可不能忘了你们的穷亲戚,老张我住的房子还漏风啊。” 崔浩笑着说道:“可惜呀,我是在交通局,我不是服装总厂的经理,如果我是服装厂的总经理,我一定要去临平拓展业务啊。你们想一想,县委书记的房子都漏风,那群众的裤子不得漏腚啊。” 众人又说笑了一番之后,令狐区长说道:“张书记,要不先去吃饭?” 张庆合摆了摆手,说道:“哎呀,吃什么饭嘛?令狐啊,看到你们这么高档的办公大楼,你不得请咱老张去参观参观呀?” 众人一听,连忙簇拥着张庆合走进光明区办公大楼。临近下班的时间,大楼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大家看到区委书记和区长都陪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头,都不禁好奇地打量一眼,心里想着:这是哪位领导? 一行人从一楼开始参观,张庆合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每一层的布局和设施,眼睛里满是羡慕。从他的眼神里,能明显看出他在想,临平县的干部群众,也应该有这样的生活和办公条件。 十多分钟后,众人走到了六楼,上面有一个宽阔的平台。众人登上平台,清风拂面,带来一丝凉爽。远处城市的喧嚣隐隐传来,却仿佛被这高处的宁静所隔绝。 张庆合凭栏而立,极目远眺,光明区错落有致的街道、热闹的商业区以及一片片绿意盎然的公园尽收眼底。清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似乎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眼神中满是羡慕之情。 三五分钟后,张庆合才缓缓说道:“乾坤同志,崔浩同志,令狐同志啊,同处在东原的大地之上,临平和光明区之间的发展看起来差了有十年,这十年就是改革开放的十年,也是翻天覆地的十年呀。” 令狐定胡是临平县常委、副县长,能到光明区担任区长,是在张庆合的大力推荐之下,自然对张庆合和临平都有特殊感情。他走上前,目光深邃,语言诚恳地说道:“张书记啊,作为临平人,我有切身体会,您要是早来临平三年,临平说不定也就起步了。” 刘乾坤上前一步,看了看张庆合,又往楼下看了看,说道:“老张啊,我在省城的时候待的时间不长,但是去的地方不少。整个东原和东部沿海省份比起来,差别太大,光明区和东部沿海城市市政府所在地比起来,简直就是大号的乡镇。临平县与光明区差了有十年,咱们东原和东部沿海城市也差了有十年呀。你看整个光明区,最高的建筑不到十层,再看沿海城市,十层以上的高楼不算罕见,最为关键的是,盖房子的塔吊此起彼伏。当时我接待了一位香港来的客商,他研判我们和整个港澳的差距,有 50 年。”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乾坤啊,以前最大的差距是什么?是认识不到差距,现在的差距是什么?现在的差距是速度的差距啊。越是这么说,我就越吃不下饭,你们饿不饿?不饿咱们就把工作谈了,再说吃饭的事情。” 刘乾坤笑着说道:“哎呀,老张啊,差距再大也不差一顿饭的差距,你不就是想打通临平县到光明区的高标准公路吗?边吃边聊。” 张庆合摘下眼镜,背着手,说道:“你们不答应?那这饭,我就不去吃了。” 崔浩笑着说道:“嗨,你个老张,起码也是县委书记,怎么能在人家乾坤的地盘上耍赖呢?你还当着朝阳这些小辈的面。” 张庆合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临平县 70 万的穷乡亲,就因为一条路,就要借道平安县或者曹河县才能到市里来。崔大局长,咱老张就是想给你汇报工作,都需要绕道。这么大的人啊,看着你们个个油光满面的,我和你们一个桌子,我这自卑啊。” 崔浩无奈地笑着说道:“你和乾坤同志要达成一致意见嘛。再者说,今年才报编制,明年批计划,等到开始修,都 1993 年了,到那个时候你都退休了。” 张庆合着急地说道:“哎呀,崔浩啊,你都说了,我都要退休了,所以我想在退休前把这件事儿敲定啊。咱两个县修一条公路,乾坤,你可别这么多道道,可不行啊。” 刘乾坤尴尬一笑,说道:“老张啊,精力有限,现在光明区接壤的六个县里面,个个都要找我修直达的公路。以前市里还要管碎石管沥青,现在市里只管喊口号,给的碎石和沥青还不够我们自己修城区道路,你这不是难为人吗?崔浩,你要是给我保证了通往临平县的碎石和沥青,我马上就把其他县的项目停了,把群众动员起来,修通往临平的公路。” 崔浩瞪大了眼睛,说道:“哎呀,乾坤,你又不是不知道市里的情况,老张为这事找我几次,交通局现在一颗石子都拿不出来。” 张庆合上前拍了一下崔浩的肩膀,说道:“崔浩,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呢?你市交通局局长调不出来沥青和碎石?朝阳,做好准备,咱俩抬起来把他丢下去。” 崔浩连忙摆手说道:“别别别,市里虽然有一些指标,但是你们的编制报上来,省里还没有批,省里没批,现在就不能修啊。除非这种情况,你们给省厅汇报,省厅口头同意之后,也可以先修。” 刘乾坤摇了摇头,说道:“崔浩,你不实在啊!以前咱们县修高标准公路之前,全省没几个地方修那么宽的路,那时候大家都摸不着头脑,省厅都不知道该怎么干。可现在呢,到处都在热火朝天地修路,省厅已经三令五申,明确要求没有经过批准,绝对不能擅自动工。就为了这事,我前前后后跑了三次交通厅,甚至还让省政府的副秘书长都帮忙打过电话,跟以往修两高路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你这不就是故意难为老张吗?” 张庆合一听,眼神中透着急切,赶忙说道:“崔浩,你是不是说只要今年交通厅点头同意,我们就可以马上组织人手动工修路啊?你可得给我们提供修路的材料。” 崔浩一脸为难,摊开双手说道:“在我手里能调配的材料实在有限,而且这些材料必须经过市政府常务会议研究才能动用。关键是你们两个县规划的 60 公里路,说实话,能修个 20 公里就不错了。” 张庆合听完,扭头看了看身旁的令狐,提高了些音量说道:“令狐、朝阳,你们都在啊?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只要交通厅口头同意,我们就可以立刻组织开工修路,对吧?而且只要常务会研究通过,就会给我们临平县和光明区调一些材料过来。乾坤,我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材料要先放在临平县,等你们光明区需要用的时候,我们临平县再把材料送过来。” 刘乾坤一听,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赶忙说道:“庆和,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张庆合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不相信你,乾坤啊。你们光明区摊子大,需要用料的地方太多了。我实在是担心,你的大饼一摊,到我们临平县修路的时候就没剩下多少了。” 崔浩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说道:“哎呀,老张啊,你想的也太远了。省厅的领导,包括鸿基副省长,都已经表态了,各地情况都很紧急,在这种形势下,大家都只能按照规划来修路。不然的话,全省各地都随意开工,省里的规划不就成了一张废纸了吗?” 众人一边说着也就都往楼下走去…… 而在临平县公安局家属院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客厅的沙发上。林华南正坐在林华东家里的沙发上,神情有些凝重。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双手交握在膝盖上,对坐在对面的林华东说道:“大哥,事在人为。我已经和麻婆乡的陈书记沟通好了,请他出面做保,去和群众做工作。该赔多少钱,咱们就赔,只要能取得群众的谅解书,这事儿的性质就可以改成治安问题。治安案件最多关几天嘛,也符合法定程序。” 林华东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后仰,一只手轻轻搭在扶手上,静静地听着林华南的话。他微微皱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思索,似乎在权衡着这件事情的利弊。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考虑得还算周全。不过,这事儿还得谨慎处理,不能出任何岔子。” 林华南连忙点头,说道:“大哥放心,我都安排好了。陈书记在当地有威望,群众也比较信任他,应该能把这事儿办妥。” 林华东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望向门外的小花园,若有所思地说道:“华南啊,可是你大嫂给华北去算了,这一关,不好过啊……” 第 625章 永林市长早日接班 市煤炭局局长林华南坐在林华东家中的客厅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略显陈旧的沙发上。林华东,这位临平县政法委书记,面色凝重地看着林华南,缓缓吐出一句:“在劫难逃。” 林华南听到这话,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原本就焦虑的神情变得更加难看。他心中一阵恼火,本想着直接拂袖而去,但又寻思在临平县,恐怕也没有谁比这位堂哥更能直接帮到自己了。于是,他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说道:“大哥,你咋能信那些封建迷信的说法呢?你这……你这都把我整不会了。” 林华东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冒失,赶忙解释道:“华南啊,这些事儿按说确实不该信。但我跟你讲,油坊的那个瞎子,真的不一般。听说就连邹镜池有什么事都要去问那个瞎子。” 林华南干笑两声,往后靠了靠,心有不甘地说道:“大哥,那些都是封建迷信糊弄人的把戏。咱先不说什么领导不领导的,邹镜池毕竟只是个退休老头,石头缝里找草籽,闲得没事做。咱们总不能听一个瞎子一句话,咱们就不管兄弟了吧? 林华东微微皱眉,一脸无奈地说道:“不是不管呀,华南。现在这事儿不好办。就说华北吧,他这次打人,我去看了,下手确实有点重,把人肋骨打断不说,鼻梁也给打断了,县公安局按照正常程序把他刑事拘留。关键是现在,整个临平和干部群众都在盯着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影响不好控制。” 林华南听完之后,自然觉得这林华东为了自己的帽子,不愿帮忙,有些着急地说道:“大哥,不管怎么说,我都得为华北出头。哪有当干部的不管自己家人的呢?就算稍微违点规、犯点原则,那也算不得什么嘛。况且我都已经把话放出去了,愿意赔钱,赔多少都行。麻坡乡的陈光宇不也正和几个头头对接嘛。大家都有意愿接受赔偿,出了谅解书,也都说不再追究华北的责任了啊。” 林华东耐心地解释道:“华南啊,形势比人强。并不是说当事人不追究责任,就可以不进行处罚了。当事人不追究责任,咱们积极赔偿,只能减轻华北的责任,并不能抵消他违法犯罪的事实呀。” 林华南听完,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大哥,你不能总是给自家人上纲上线的。要是都像你这样,那咱这领导干部不就白当了吗?” 林华东被林华南说的有些无言以对,思索片刻后说道:“这样吧,我提议还是给华北找一个律师。上次那个王律师就挺不错的,法院怎么判,咱们就怎么执行。有王律师在,把握更大,啊,是吧。” 林华南心里暗自嘀咕:要是法院怎么判就怎么执行,我还何必来找你?我直接去找律师不就行了。嘴上却说道:“大哥,法院判是一方面。但现在咱们要是提前做做工作,还是有可能不进入司法程序的吧?到时候改成一个治安处罚,打架这种事很常见嘛,是不是?总不能谁闹谁就有理,谁闹就处理谁吧?要是这样,咱们林家人要是被欺负了,是不是也可以去闹啊?” 就在这时,林家大嫂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她轻轻将西瓜放在茶几上,很自然地拿起一块递给林华南,又拿起一块递给林华东,说道:“华南说的在理呀。上次老家人那么过分,咱们都没追究他们责任。现在是把人打伤了,但打伤人又不是咱们的本意。两边打架,哪有不伤人的?华东啊,这事你不仅要管,而且还要管到底,不能因为你是政法委书记,就吃了这个哑巴亏。” 林华南听了,连忙指着林家大嫂说道:“哎呀,大嫂,怪不得是大嫂。大哥呀,咱们都要向大嫂学习,这觉悟和认识,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嘛。大哥,你可别被那些理论政策给束缚住了。谁还没个七大姑八大姨呀?” 林华东手里拿着西瓜,静静地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他慢慢地咬了一口西瓜,西瓜虽不大,但汁水饱满,很甜。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那这样吧,我再和公安局那边打个招呼,请他们多考虑考虑。” 林华南又拿起了一块西瓜道:大哥啊,这个就对了嘛,就像大嫂一样,一看就有心了,肯定是冰过的。 林家大嫂笑着说道:“是啊,华南你一进门,我就把西瓜放水里冰着了。大热天的,吃块西瓜解解渴。” 林华东沉默不语,拿起西瓜就吃了起来。一块西瓜吃完,他又拿起一块,吃完之后,顿时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林华南看林华东一心吃瓜,也就看了看表,说道:“大哥,这事就拜托你了。一会儿我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林家大嫂赶忙说道:“华南啊,这马上就到吃饭的时间了,说啥也得吃个饭再走。” 林华南中午确实约了秦大海、林华中一起吃午饭,也知道这两口子平时难得炒个菜,家里最多的就是馒头咸菜。于是起身,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往外面走去。随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胡同里已经看不到汽车的影子,林华东和媳妇这才回到屋里。 刚刚坐下,林华东的媳妇就又拿起一块西瓜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吃完西瓜,她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嘴,说道:“你这个政法委书记,抓紧时间把他辞了。” 林华东有些诧异,说道:“哎呀,我这还有几年就退休了。总不能在县人大主任的位置上闲着吧?” 林家大嫂又拿起一块西瓜递给林华东,说道:“你别犯糊涂了。市委副书记的女婿等着进步呢,你卡在人家前面。现在人家都把位置给你找好了,你还不见好就收。你要走和要你走可是两回事。你们林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管不了。” 林华东有些嫌弃地说道:“你这当老师的,好人都让你当了。我之前说要帮华北,你拉住不让。这人家华南找上门来,我这边正顶着呢,你来了之后,又是送西瓜,又是说好话当好人,在我们兄弟面前搞得我好像不顾兄弟情义似的。” 林家大嫂将西瓜皮扔在了盆里,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说道:“你们家华北,还有得救吗?你们那个华南,那可也是个狠角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还和他们掺和在一起。你要是光棍汉一个,我管都不管你。可你下面还有一大家子人啊,儿子、闺女都在临平找饭吃,总不能和县委、政府作对呀。” 林华东感慨地说道:“哎呀,我都不知道,你一个教历史的老师,怎么对政治这么懂?你没看张庆合最多在临平再干两年呀。两年之后,临平不还是临平人的天下?” 林家大嫂白了他一眼,说道:“历史,能在历史书上留下一笔的,哪个不是搞政治的高手?你还说张庆合退了。张庆合退了,还有吴香梅、吴香梅后面还有李朝阳。临平是临平人的临平,也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临平。我跟你说,你们林家就是历史书上写的那种土豪劣绅、地方豪强。我让你看《资治通鉴》你不看,地方豪强、土豪劣绅,在乱世的时候,或许能称雄一方,可在盛世的时候,连狗熊都不如,那就是当权者要收拾的对象。” 林华东听完,点了点头,说道:“哎呀哎呀哎呀,你这又给我上起历史课了。好啦好啦,政法委书记的事,我要再考虑一下。” 林家大嫂说道:“还想着你们家华中的兄弟接班呢。都社会主义了,你这家族继承的观念,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就华中那个水平,我看和华北也差不到哪里去。你看看我们娘家几个兄弟,教书育人的多好。” 林华东听完,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怎么在你嘴里,你娘家人都是良民,我们林家人都是坏蛋,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一点。啊,政法委书记的事,我要在找人商量一下嘛。” 林家大嫂收拾完桌子,说道:“商量什么呀?自家的事,自家想清楚就可以了。你和谁商量?你和谁商量,谁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给你出主意。我跟你说,你岁数也不小了,到了这个位置上,要知足。名和利不能双收,好事也不可能全部被一个人占完。你现在都已经是正县级的人大主任,还有啥不满足的?” 从位置上主动退下来,这对林华东来说确实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他虽然对名利要求不多,但也已经习惯了每天都有人请示汇报工作的这种感觉。他默默地从兜里掏出烟,点燃一支,缓缓地抽着,眉头紧锁。一根烟抽完,他又点燃一根,直到抽了两根之后,才缓缓说道:“这样吧,我明天就去找县委张庆合书记,主动提出把政法委书记的位置让出来。” “让出来?光让出来可不行,让出来那是村里的二傻,你得把人推上去,人家才会夸你是个聪明人。你就主动跟张庆合、李朝阳说,让年轻人上,你要把时间和精力放在人大工作上。” 林华东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媳妇一句又一句地教自己做事,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厌烦,但也知道说得在理,于是感慨道:“你从学校领导位置退下来,真是亏了。我看,你就应该到县委去当书记。” 林家大嫂将腰上的围裙解下来,往凳子上顺手一搭,说道:“哎呀,我们这种妇道人家,不过是念了几天书罢了,能懂什么官场上的事?还是你们老爷们行啊。” 林华东看了一眼自己的媳妇,不自觉地撅了撅嘴,心里暗自思忖:老爷们,老爷们有时候也不行啊。 林华南出门之后,径直去找了县公安局副局长林华中以及通海贸易公司的秦大海。三人在煤炭宾馆的包间里碰面,包间里灯光昏黄,桌上摆满了还未动筷的酒菜。林华南一坐下,就满脸抱怨地说道:“华中啊,咱这大哥真是胆子越来越小了。我让他出手帮忙捞华北一把,他也是推三阻四的。” 林华东是林华中的亲大哥,林华中自然不好说大哥的不是,只是无奈地说道:“哎呀,大哥年龄大了,现在就想着求稳。华北的事情你放心,我在局里也会帮忙说话的。李朝阳这人不是不通人情,我去和他沟通。” 林华南往座位上一躺,一脸无奈地说道:“要是平常,华北这个性子,在里面蹲上个三年五载都是活该。可现在这不是姓万的那家小子,又被你们抓起来了吗?这个时候,多事之秋啊,那小子知道内情,万一他把事情说出来,怕是要把天都捅个窟窿啊。所以,咱们今天碰个面,要说一说,下一步咋把人弄出来。” 说话间,服务员端着一个木制的长方形托盘,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走进了包间。三人见状,都暂时停止了说话。服务员将菜一一放到桌子上,林华南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出门的时候把门带上。” 服务员出门后,包间里又恢复了安静。林华中拿起酒瓶,在三个酒杯里倒满了酒,分别推到两人面前。林华南端起酒杯,说道:“大海兄弟啊,这次我的事,真是多亏你费心了。要不是你和大江局长出手,我说不定还在里面呢。” 秦大海连忙摆手说道:“华南局长,您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嘛。咱华西书记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只要他开口,什么事办不成呢?我哥只是顺水人情嘛。” 林华南摆了摆手,说道:“此话差矣呀。就像咱们中医讲的,自家人不能给自家人看病。咱们领导干部遇到自家人的问题,在明面上还是要回避的。我和华北的事,华西确实不好再开口了。” 林华中拿着筷子,对着桌上的菜点了几下,说道:“这才对嘛。领导干部之间,哪个不是你提拔我,我提拔你;你帮助我,我帮助你。大海呀,要是没有大江局长出面,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 秦大海听完,脸上露出颇为自得的表情,说道:“这件事客观来讲,确实有大江的功劳,但也少不了华西书记的面子。刚刚华中说的很对,大家本就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只要咱们团结起来,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如果张庆合真的要收拾万冠军,那咱们就跟他打,先从公安局这一关开始打,公安局这关打输了,咱们打纪委这一关。” 林华南作为市煤炭局的局长,在前些年煤炭紧俏的时候,身边朋友不少。但商品经济开始之后,不少人又渐渐远离了他。如今,林华西成了市委常委、纪委书记,他身边的朋友比之前煤炭紧俏的时候还要多。他点头说道:“大海说的对呀。公安局的丁局长,我俩很合得来。就说我这次能顺利出来,丁局长也没少帮忙啊。他是常务副局长,又是市委大院长大的干部,是周海英他们那一帮子的。关于万冠军的事,我打算再去找他试试,大不了和租车的事一样,退钱嘛。多管齐下,我就不信张庆合一个快退休的老头,能和这么多人抗衡?” 说完之后,三人高高举起酒杯,重重地碰了一下。秦大海笑着说道:“你们都是领导干部,我是一个普通商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在咱们东原官场,大致有三个山头。第一个就是钟毅、邓牧为他们那个山头,主要是曹河和平安县的干部;另一个山头就是市长齐永林、副市长老臧、财政局长罗明义,还有我大哥啊计委系统的干部;另外,能说上话的,就是周鸿基他们那一拨老干部的子弟。这就是咱临平的三大山头啊。看起来喊的都是主义,其实心里都是为了兄弟。你说这三个山头谁好谁坏?我看没有好坏之分,位置就这么多,资源也是有限的,所以啊,都是拉帮结派、优亲厚友、排除异己。 两人一边听,一边都听着头,显得十分投入。 秦大海缓缓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从根儿上算,咱们是和市长齐永林在一个山头上的。虽然齐永林不知道我这号人物,啊,但咱该有的孝敬,还是到了位。徒子徒孙,绵延不绝啊。没有市长的照顾,咱的生意能做得下去吗?” 林华中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吃完之后,他端起一杯茶水,喝了一口,说道:“南哥啊,大海说得太有道理了。您说咱们家要不是靠着之前几个来下放劳动的领导照顾,能有今天这个局面吗?要不是那几个领导都退了下来,华西不早就上正厅了吗?”他扭头又看向秦大海,说道:“大海啊,照你这个说法,感觉钟毅那个山头好像更有优势一些啊。” 秦大海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现在当官的不是常说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吗?这官场之上更是要有眼光啊。齐永林多大年纪,钟毅多大年纪?下一步东原市委书记,论资排辈也该轮到齐永林了。兄弟啊,虽然我没什么官职,但我是靠着齐永林这层关系才能发财的,咱们可不能轻易改换门庭啊。” 林华南淡然一笑,心中感慨万千,说道:“改换门庭?大海呀,对于普通人来说,能有那么一个门庭依靠就很不错了。说句不好听的,领导红火的时候去厕所,想帮领导扶鸟的人排队都能排二里地,哪里还轮得上普通人去考虑改换门庭?” 秦大海听完,咧嘴一笑,说道:“华南局长,您这个比喻真是,真是太形象了。”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不知不觉中,桌子上已经杯盘狼藉。秦大海打了个饱嗝,看着满桌的残局,端起杯子说道:“两位领导把心放宽,放进肚子里。审计上有句话,不怕人审,就怕人计。临平县这么大的摊子,给张庆合搞点什么动静出来,他的审计能过得去吗?搞掉一个干部,不是什么难事。” 三人又继续商量了一会儿,林华南端着酒杯道:那这样,我做个总结发言。回去之后我继续找丁刚副局长给平安县公安局施压,华中啊,你要帮华北说句话,花多少钱我都认,不能追刑啊。啊,大海兄弟,我晚上要和大江见面,你也和大江说一声,继续想办法给张庆合施压,啊,煤炭公司这个摇钱树,咱们继续接着摇,啊,接着摇。 秦大海打了一个饱嗝道:啊,提前祝咱们永林市长,早日接班! 第 626章 你还是要多读书 林华南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市审计局局长秦大江的电话。和林华南一样,秦大江也是从临平出来的干部,平日里两人交往颇多。 曾经,正是因为秦大江的关系,林华南得以和之前的市政府秘书长陈东富建立联系,本想着借此攀上齐永林的关系,可没想到陈东富却意外落马,让林华南在这上面浪费了不少精力和金钱。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秦大江的声音:“华南局长啊,今天我可是找了你半个下午,你这是去哪里了?” 林华南往凳子上一靠,微微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大江局长,中午的时候我回了趟咱们老家。不瞒你说,中午我刚和大海兄弟一起吃了午饭。你是知道的,现在临平老家各种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秦大江自然清楚,自从林华西地位上升之后,林华南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他主动说道:“华南啊,这种事情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不要从下往上来,要从上往下来。我们和张庆合不熟,但是郑红旗已经给我回话,他已经和张庆合把事情说了。今天晚上郑红旗还要到市里来,在花园酒店和永林市长一起吃饭。” 听到郑红旗要和齐永林一起在花园酒店吃饭,林华南就知道这是小圈子的聚会,心里一阵酸涩。毕竟,东原市正县级的干部没有两百也有一百五,哪个不是各个单位和部门的头头脑脑!和市长一起吃过工作餐的不在少数,但能参加齐永林私人圈子聚会的却不多,这么多年来都没怎么扩大过。林华南虽然知道在煤炭的事情上,齐永林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和齐永林对接的是秦大江。想到这里不禁感叹道:“齐永林何曾想到,自己的圈子里面还有我这个煤炭局的局长林华南呢。” 秦大江说道:“华南局长,你怎么不问一问晚上吃饭的都有谁啊?” 林华南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笑道:“哎呀,肯定都是像大江局长你这样的齐市长的心腹爱将嘛。” 秦大江在电话里爽朗地笑了两声,说道:“华南局长,你对自己的评价还是很中肯嘛。这次,咱们永林市长专门交待,要把你喊上,晚上大家一起打打麻将。你可得做好充分的准备哈。” 林华南一听,原本有些慵懒的身体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神中满是期待,急切地问道:“什么意思?晚上我也参加?” “是啊,永林市长说了,晚上你也来。华南啊,齐市长的牌局规矩你是懂的,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要心里有数啊。” 齐永林在计划经济委员会当主任的时候,并没有打麻将的习惯。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到了行署之后,才逐渐开始接触打麻将这种娱乐活动。行署秘书长陈东富酷爱打麻将,但陈东富的麻将圈子和齐永林的麻将圈子截然不同。陈东富的麻将圈子,只要有钱,都可以参加;而齐永林的麻将圈子则较为固定。 秦大江接着说道:“华南啊,晚上就在花园酒店,你到了之后会有人专门带你上去。好啦,晚上六点,不见不散。” 林华南赶忙说道:“哎呀,大江啊,肯定是你在领导面前替我说了好话,不然齐永林市长怎么可能会想起我这个小小的煤炭局长啊?” 秦大江自然也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主,十分坦诚地说道:“实不相瞒,今天我跟咱们永林市长说了好几次。主要就是想表达你对他的感谢。不过,你可别空手去啊。” “别空手去”这句话,秦大江知道说出来有些多余,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这么一句。毕竟齐永林如今的胃口不同以往,一两千的输赢根本不被放在眼里。 挂断电话后,林华南沉浸在被邀请参加齐永林牌局的兴奋之中。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林华南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说道:“进来。” 办公室李主任拿着一叠材料走进来,准备让林华南签字。在签字把关这方面,林华南向来都较为严厉,毕竟签字就要承担责任。办公室主任小心翼翼地汇报道:“林局长,这是这个月的办公费,您看一下。” 林华南随手接过材料,大致翻了一下,微微皱眉问道:“这个月支出怎么这么高啊?” 办公室主任心里清楚,这个月因为天气渐热,不少年轻人提前开了风扇,电费比以往高了些许。他低着头,小声说道:“林局长,这不是天气热了,大家把风扇开了,一个月下来就多了几百块钱。” 林华南眉头皱得更紧了,办公室主任看在眼里,心里暗自叫苦,心想今天又要挨骂了。 然而,林华南翻完材料后,眉头又渐渐舒展开来,说道:“天是热了一些,是到了开风扇的时候。告诉同志们,这几个电费不要节约。但是李主任啊,电力公司找我们收电费,多少有点不懂规矩嘛。咱们局可不差他那几个电费,但是热电厂用的煤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办公室的李主任一听林华南今天如此表态,十分意外,赶忙附和道:“林局长,您说的太对了。热电厂的煤都是我们批的,反过来还在我们的院子里安上电表,这就有点没道理了吧?” 林华南自觉已经进入了齐永林的圈子,底气十足地说道:“嗯,那你就去找张副局长,让张副局长和电力公司、热电厂都约一下时间,就说煤炭供应紧张,让他们提前做好储煤准备,让他们自己先备一个月的煤。” 办公室李主任听到之后十分惊愕,储备一个月的煤对这些用煤大户来说根本不现实。一是资金占比太高,二是占用的场地太大。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林局长,哪里需要备一个月的煤呀?咱们就是让他们备半个月的煤,他们都要头疼不已啊。” 林华南摆了摆手,说道:“你先让他们备一个月嘛,等到他们来找我们,你再去跟他们说电费的事情,是不是?” 李主任从没见过林华南有如此底气,赶忙说道:“这事儿不用麻烦张局长,我通知调度科的马科长就办了。林局长,您说他们会不会找到分管的王副市长?” 林华南听完之后,缓缓地靠在背后的椅子上,心里暗道:如今,齐永林都给自己抛出了橄榄枝,自己的亲弟弟又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自己进了公安局都能全身而退,王副市长又能拿自己怎么样?想到这里,他的底气更足了,静静地看着李主任,良久之后才说道:“王副市长?王副市长她懂煤炭业务吗?” 李主任见局长如此有底气,连忙恭维道:“要说煤炭业务,林局长在东原,甚至在整个省里,那都是最权威的专家型领导啊。” 林华南对这个“专家型领导”的称呼十分受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办公室主任走后,林华南自然清楚齐永林的牌局规矩——打牌的时候,逢赌必赢,牌品极差。刚开始几把还规规矩矩的,到最后,你连他的牌都没看清楚是什么,他就往桌子上一推,说自己糊了。打一次麻将下来,少说也要赢个上千块钱。好在自己兜里随时有钱。他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快到四点钟,于是整了整衣衫,迈着慢悠悠的步伐朝着煤炭局对面的理发店走去。 傍晚时分,东原市里最繁华的建筑当属花园酒店。红色的霓虹灯将“花园酒店”四个大字包裹着,与天边绚丽的晚霞交相辉映,可与落日正辉。 花园酒店的门口,天空深蓝变为渐黑,几个服务生穿着整齐的制服,面带微笑,有条不紊地招待着往来的客人。林华南理了发,刮了胡子,显得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上了电梯,来到包间门口,听到包间里传出阵阵谈笑声。林华南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抬手敲了敲门,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正与审计局局长秦大江两人,坐在包间的会客区抽着烟。看到林华南前来,两人缓缓起身,微笑着伸出手。都是正县级的干部,虽然平日里郑红旗与林华南打交道不多,但对林华南这个人还是有所了解的。 林华南一边与两人握手,一边笑着说道:“红旗书记,天热吧,这个时候主动和我握手的县委书记可就不多了。” 林华南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天热之后对煤炭的需求减少,各个县的县委书记对自己就不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 郑红旗赶忙笑着回应道:“大江局长,这是咱华南局长在批评我呀。吃水不忘挖井人,烧煤不能忘老林啊。林局长,您虽然到我们平安县去的少,但是您时刻在平安县发光发热呀,平安县的温暖可少不了咱们林局长的关照。” 林华南连忙说道:“红旗书记,今天有机会通过咱们大江局长和您在一起,加深感情,我感到很荣幸啊。” 秦大江笑呵呵地说道:“今天能来的都是自己人。一会儿,还有财政局的罗明义局长和工业开发园区的胡主任也要来。再加上咱们齐市长,还有云超秘书长,今天大家都敞开了喝,把市长照顾好,然后再到隔壁的休闲室打打麻将,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众人说说笑笑,不多会儿,罗明义就到了。罗明义来后不久,齐永林和胡晓云一起走进了包间。齐永林一进门,众人纷纷起身鼓掌。 随后,门口的服务员轻轻关上了门。齐永林对于这种大家齐心鼓掌的情景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轻轻招了招手,众人便纷纷落座。 齐永林身着西装革履,打着领带,进门之后便将外套脱了下来。胡晓云见状,赶忙上前帮忙扯扯袖子,接过衣服后,让服务员找了一个衣架,将衣服挂在了衣架上。齐永林目不斜视地走到主位之上,秦大江在主桌后面轻轻挪开了凳子,待齐永林坐下之后,又轻轻地将凳子往前推了推,方便齐永林就坐。 齐永林坐下之后,笑着说道:“大家都别客气了,今天没外人,都坐吧。” 这时,身后的服务人员已经将倒好的酒端了上来。齐永林说了几句开场白后,端起小酒杯,说道:“那我们还是老规矩。” 听到“老规矩”这个词,林华南心里咯噔一下,他实在不清楚这“老规矩”到底是什么。他暗暗观察,发现秘书长常云超并没有跟着一起来。心中不禁暗想,市政府秘书长不跟着市长,看来这位秘书长在市长心目中的地位也很一般。 几轮酒过后,众人又纷纷向齐永林敬酒。齐永林也放下架子,主动端起酒杯,与大家一一碰杯。轮到林华南的时候,齐永林说道:“华南同志,我对你的了解呀,还停留在工作上,这说明我的工作还不够深入。听大江同志说,你在生活方面爱好也很广泛。今天晚上,咱们一起好好学习136号文件,先说下啊,不能放水啊。” 在东原,有一种麻将的玩法是需要136张麻将牌,林华南自然明白这个学习136号文件的意思就是打麻将。林华南欠着身子,双手端着酒杯,满脸笑容地说道:“请市长多多指点呀!” “指点不敢当啊,工作上大家是上下级的同事,生活中大家是朋友嘛。我和你的兄弟华西同志关系也很不错,什么时候我单独请你们两兄弟,咱们一起小聚一下。” 胡晓云赶忙说道:“市长您可不能偏心啊,单独请华西书记和华南局长开小灶,可不能忘了我们。” 齐永林看着胡晓云,面带微笑地说道:“到时候我们就在工业开发区,让晓云当主人,就在食堂里搞一场,怎么样?” 胡晓云故作扭捏地说道:“市长,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主任是二把手,要在食堂吃饭,必须要有我们廖书记的点头才行啊。” 郑红旗一听,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胡晓云,心里暗自嘀咕:这个胡晓云,还是以前那副毛病。 包间里的氛围十分热烈,齐永林越喝越兴奋,逐渐放松下来,说话也随意了许多,和平日里那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市长形象相差甚远。而正如林华南所料,那晚上自己足足输了 2000 块钱,但输钱的高兴,赢钱的踏实,也是宾主尽欢。 第二天,清风伴随着鸣蝉,给临平县委大院带来一丝凉意。 第三天,县委书记张庆合将钟潇虹叫到了办公室。在钟潇虹汇报了工业园区的进展后,张庆合说道:“潇虹同志,工业园区的进展比我想象的要顺利。你们抓紧时间把工业园区的人员选好,把框架搭起来之后,要尽快让各项工作运行起来。” 钟潇虹点头说道:“嗯,书记,您定个方向吧,我们好去贯彻落实。” 张庆合微微思考了一下,说道:“还是老中青搭配吧。书记年龄可以大一点,把握方向;主任要 40 岁左右,既要有经验,也要有干劲儿;副职可以年轻一些,朝气蓬勃,敢干敢闯嘛。党政负责同志的学历可以适当放宽一些,但是具体的副职,原则上要有中专以上学历,最好是 35 岁以下。” 钟潇虹迅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她写字的速度很快,但字迹依然工整。在张庆合说完之后,钟潇虹又问道:“书记,我们考察了临平县、曹河县、东洪县和市工业开发区这几个地方。在工业园区的薪资待遇上,大家都比较灵活,一般工业园区的工资水平都在普通干部职工的两倍到三倍之间。您看我们这边……” 听到薪资待遇的事情,张庆合拿起笔在自己的手上轻轻敲了敲,然后说道:“这样吧,你们把了解的情况做一个平均数出来。薪资待遇原则上高于平均数,但不要超过市里的工业开发区。” 钟潇虹做完记录之后,合上笔记本,说道:“书记,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落实。” 张庆合点了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语气十分平和地问道:“潇虹同志,你曾经在煤炭公司工作过,是吧?” 钟潇虹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书记,我在煤炭公司煤矿上的办公室工作过。” “现在家里亲戚朋友还有没有在煤炭公司工作的呀?” “有,我的几个哥哥现在还在煤炭公司里上班,也有一些同学、朋友在煤炭公司。”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我想侧面了解一下煤炭公司的实际情况。你帮我找一个对这方面比较了解,最好能谈得深刻、谈得深入一点的同志,让他到我的办公室来。” 钟潇虹马上想到自己的几个哥哥,但转念一想虽然他们对煤炭公司比较了解,但要谈具体的问题,肯定无法谈得深入透彻,毕竟他们的水平有限。这个时候,她想到了自己的初恋谷永水。于是说道:“好的,书记,我回去想一下,之后向您汇报。” 张庆合摆了摆手,说道:“不需要汇报,直接把人带过来,最好就今明两天吧。” 钟潇虹出门之后,林华东走了进来。张庆合看到林华东进来,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林书记啊,找我有事?” 林华东没有客气,直接拉开凳子,坐在了张庆合面前。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后,林华东将此次前来想要辞去政法委书记一职的事情,向张庆合做了汇报。 张庆合略带疑惑地看着林华东,说道:“老林啊,你怎么突然想着要辞去政法委书记的职务呢?我看你干得很好啊,县委对你的工作是满意的。” 林华东说道:“张书记,实不相瞒呀。我到了人大之后发现人大的工作也很多,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嘛。人大的工作和政法委的工作很难兼顾。再加上咱们朝阳局长,工作很努力,成效也很显著,但现在还是正科级,理应把他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这样才能更好地发挥公安局长的影响力嘛。” 张庆合会心一笑说道:“老林啊,你这个说法我可不认同啊。咱俩年龄差不多,我都还冲在一线,你怎么能说自己精力不够呢?至于朝阳局长的安排,能不能进副处级,那是市委要考虑的事情,我都没操心。所以啊,这个政法委书记,你还是要继续干着呀。” 林华东又说了几句之后,张庆合依然没有同意。 午时的阳光慵懒地洒在林华东家的小院里,蝉鸣阵阵,声声入耳,像是在与烈日叫板,给这宁静的氛围增添了几分夏日的气息。林华东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握着水管,正细心地给自己小花园里的番茄、黄瓜和那一片生机勃勃的花花草草喷水降温。晶莹的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顺着叶片滑落,滋润着脚下的土地。 林家大嫂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扇着,走到林华东身边。“老林,让你去找张书记,你去找了没有?” 林家大嫂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林华东不紧不慢地关上水管,微微弯下腰,将胶皮管小心翼翼地拔了下来,动作中透着一股悠然自得。他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水珠,这才缓缓说道:“我按照你的说法,去找张书记了。张书记对我的工作挺满意的,说县委这边都认可。至于李朝阳的事情,那得市委去考虑,这不是我该操心的。所以啊,你以后可别再提这事儿了,组织上的安排,自有他们的考量。” 林家大嫂听了,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小声说道:“老林啊,你可真糊涂!让你看书你又不看,历史书上禅让都得让三次呢,你这才让了一次,就以为人家真要你一直待在这位置上啊。人家估计是看在华西的面子上,才没说什么。再说李朝阳,你不把位置让出来,市委怎么去考虑他的位置?听我的,明天再去一次。” 林华东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些许不悦,说道:还去啊?我又不是在禅让皇位!哪有你说的这么复杂。” 第627 章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在林华东家的小院里,蝉鸣在枝头此起彼伏,为这夏日的时光增添了几分燥热。林华东听到媳妇又要让自己去一趟张庆合的办公室,谈辞去政法委书记的事情,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些许不悦,说道:“你以为我这是皇位,还需要禅让啊?” 林家大嫂倒是不紧不慢,轻轻摇着手中的蒲扇,徐徐说道:“是不是皇位不重要,你现在把政法委书记的位置让出来,就是在向县委表明态度,就是在支持县委工作。” 林华东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政法委书记可是县委常委,县人大主任虽然名义上好听,但却不是常委。现在俩孩子都还没有进步,等我在这位置上再干两年,把他们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不就完了吗?” 林家大嫂轻轻扇着蒲扇,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说道:“就你们家兄弟做的这些事情,我现在很担心。你如果不向县委积极表明态度,下一步孩子都要跟着受牵连呀。” 林华东赶忙摆了摆手,说道:“你这种说法我不认同。咱们林家在这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组织上也会给些面子。你看华南和华北进了看守所不都出来了吗?华西是市委常委,如果市委真的要收拾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们轻易出来呢?” 林家大嫂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老林啊,你咋就不懂,真的拿你们当根葱,他俩根本就不会进去。人家要是真的不想收拾你们,何必多此一举?老林呀,你也别犟了,现在只是证据上不足,这华北不可能和上次一样全身而退的。” “哎呀,你怎么又说这些话?该退的钱我也退了,该认的账我也认了,我可是第一个带头退钱的呀!”林华东有些激动地说道。 “人怂就要忍到底,送佛就要送到西。你想想,就你这种都能收 20 多万,万庆峰都能搞出来 100 万,华北可是煤炭公司的实际负责人,他涉及的金额能比老万少吗?抓他我看也绝对不是为了什么打人的事,从煤炭公司把他到工会,就是打算要彻底收拾他了,要不是华西突然回来,临平煤炭公司的事估计早就处理完了,我们就住在公安局家属院,你们那些手段,我能不清楚? 林华东心里感叹,确实华北现在没受什么罪,如果真的上了手段,没有人不交代的。 万庆峰现在身败名裂,连儿子都抓进去了,你还看不明白?你要么是给人让路,要么就是在挡别人的路。老万要做的事儿我都清楚,什么要去市委反映情况,要组织人联名告状,我都知道。你说,县委能不清楚?难道还看不出来张庆合这个人杀伐果断?”林家大嫂言辞犀利地说道。 林华东听完之后,露出不屑的神情,说道:“你这都是阴谋论,张庆合书记的为人我是清楚的,那是正儿八经要为群众办事的人啊!” 林家大嫂慢慢地摇着蒲扇,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疑:“正是因为人家要为群众办事,才要收拾你们这些腐败分子。” “哎,你怎么能说我是腐败分子?我可从来都是不贪不占,做人做事还算公道。”林华东涨红了脸,大声辩解道。 “我的天呀,你还好意思说。张庆合是给机会让大家退钱,要是张庆合不给机会直接查账,就你那 20 万,你要说自己是清官,临平的副县级以上的干部就没有清官了,你只不过是比他们胆子小一点罢了,要不是我天天唠叨,估计你不比老万少吧。所以,听我的,再去一趟,直到把政法委书记辞了为止。赶紧和林平那些腐败分子划清关系,抽身出来,不然的话,到最后,你们的结局不会比万庆峰好到哪里去。” “你怎么不拿我和万庆峰比呢?那家伙可是舍命都不舍财。”林华东反驳道。 林华东不自觉地被林家大嫂说的有些燥热,他从林家大嫂手中拿过蒲扇,慢慢地扇了起来,一边扇一边说道:“现在看起来,万庆峰这个事啊,太过蹊跷。咋说他也是正处级的干部,走到这一步,让人实在无法理解。只是可惜他的儿子现在也被抓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咱这公安局家属院里,谁不知道小万涉案金额也超过了 100 万。所以我跟你说,老林啊,孩子的事情,你也别指望他们做多大领导,平平凡凡的,能有个正常的工资就已经很知足了。” 林华东说道:“哎呀,看你说的,孩子们都是有能力的,在工作上还是不错嘛。” 林家大嫂又从林华东手里拿回了扇子,说道:“临平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有能力的人在有本事的人面前算不得什么。举个例子,你看万庆峰能把 100 万挣到腰包里,你不能说他没能力吧?但是能够全身而退才是本事啊。赚钱是一种能力,享用才是一种本事。这世上有钱挣,没命花的人多了去了。” 林华东听完之后,默默走到房檐之下,搬起一个竹凳,缓缓地坐下。他从兜里摸出烟,点燃后深吸了几口,缓缓说道:“一个小小的临平县,被你说的到处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哪还有一点同志间的情分。” 林家大嫂说道:“情分不情分并不重要,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把你这个官辞了,赶紧向县委靠拢,表明你的态度,现在还不晚。等到人家真的要拿你人开刀的时候,你还能独善其身吗?” 林华东抽了口烟,暗暗琢磨着。他心想,自己的兄弟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自己又是临平县的政法委书记,如果市委真的给华西面子,那么华南就不应该被抓进去;如果县委真的给自己面子,那么华北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能压下来。看来华南和华北被放,都是证据不足的实属无奈之举。林华东默默抽了几口烟,然后疑惑地问道:“你说,市委为啥非得跟我们林家过不去呢?” 没等林家大嫂说话,林华东继续说道:“我看啊,是华西得罪了人。在省里煤炭局干得好好的,非得到东原来凑什么热闹。俗话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我听华南的意思,市委和市政府现在关系面和心不和,说不定跟这有关系。” “所以我才告诉你,抓紧时间从核心位置上下来。人家刘邦就说过,要知进退明得失。市里面的事情远比临平县复杂,临平县的事情你都没搞明白,东原市的事情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你们林家真的没有那么大本事的人。听我的话,抓紧时间去找张庆合。” 林华东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双手夹着烟头,直到烟头烫得有些受不了,才将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狠狠踩灭,说道:“要不是为了孩子,要不是为了整个林家,我何必去操这份心?我早就想回麻坡乡老家种菜喂鸡去了。” 第二天一早,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县委办公室里。李亚男正端着盆子,拿着抹布仔细地给张庆合擦桌子。 作为县委书记的秘书,李亚男和大院里的其他年轻人一样,日常工作除了做好服务保障之外,把领导办公室的卫生打理好是最基本的任务。 李亚男看到县人大党组书记、政法委书记林华东走进来,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主动说道:“林书记,张书记刚刚出去,马上就回来。” 林华东笑着说道:“亚男同志,你这个工作很细致啊。我看你连柜子上面都擦了,怪不得是县委书记的秘书。一般的秘书也就做做面上功夫,擦擦桌子板凳,很少有人去擦柜子上面呀。” 李亚男微笑着,将抹布在水里淘洗了几下,盆子里的水依然比较清澈,看得出来,这办公室平日里被李亚男打扫得很勤。说道:“林书记,我爸当过兵,他说搞卫生就是要搞彻底,不能只搞面上功夫。” 林华东点了点头,说道:“亚男呀,我和你爸也是老相识啦。他在平安县担任政法委书记的时候,我们经常在省里市里开会,私下里也经常交流。不错,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正说着,张庆合双手背在身后,从办公室外面缓缓走了进来。看到林华东在,他也不诧异,神色平和地说道:“林书记,今天怎么这么早?这还没到上班时间呢。” 李亚男见两位领导有事要说,便将抹布往水盆里一放,双手端着盆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林华东也是后来才知道李亚男的父亲就是李尚武。之前,林华东和其他人一样,以为是因为李学武和李亚男之间的亲戚关系,才会将李亚男从东原市政府办公室调到临平。林华东笑着对张庆合说道:“张书记,亚男这个小姑娘不错,为人踏实,工作细致。您看您的办公室一尘不染,亚男同志是垫着脚把您的柜子上面都给擦了呀。” 张庆合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对,好的习惯就是要一代一代传下来。当时我们在部队的时候,就是这样搞检查,物见本色铁见光嘛。基层连队最怕的就是上级来搞卫生检查。” 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林华东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张庆合面前,说道:“书记,我这次来找您,还是昨天的事。政法委书记这个职务,我是真的不能再干了。” 张庆合听完之后,微微一怔,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说道:“哦?你怎么突然铁了心要辞去政法委书记的职务呢?” 林华东神色认真地说道:“现在,咱们朝阳局长还是正科级的干部。他这么年轻,又这么优秀,就应该把他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来。政法委书记这个岗位可以协调公检法司各个部门,能够让政法队伍拧成一股绳,形成合力。而我现在又到了人大,对人大的工作一窍不通,如果因为我耽误了政法工作,那就是耽误了临平的发展,就是给临平的发展添乱。张书记,我是本着为组织、为事业、为临平、为年轻干部负责的态度,郑重地向组织推荐李朝阳同志啊。” 张庆合听完之后,心里明白林华东看来是下定决心要放弃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了。他手中的笔轻轻拨弄着,思索再三之后说道:“老林啊,难得你有这样的思想和觉悟,高风亮节,德厚流光啊。这样吧,县委原则同意,在下次常委会上正式讨论,形成意见之后,我会主动和市委主要领导沟通。至于能不能批下来,还要看市委的态度。在此之前,你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啊,一切都要以组织的文件为准。” 林华东听完之后有些意外,心里暗自嘀咕:不是得三辞三让嘛,怎么第二次县委就原则同意了?不过,他很快调整好心态,说道:“庆合书记,请您放心,也请县委和组织放心。在文件到来之前,我将继续站好最后一班岗;文件到来之后,我衷心拥护并支持县委和朝阳同志的工作。” 张庆合听完之后,脸上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说道:“老林啊,站好最后一班岗是对的。不过,朝阳局长担任政法委书记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市委的决策,我们不能妄自揣测呀,这个还是要以文件为准。” 林华东本来想说肯定要以文件为准,但转念一想爱人说的话,赶忙说道:“庆合书记啊,我之所以要退下来,目的就是要把朝阳局长这样优秀的年轻干部推上来。按说退下来是不应该给组织提条件的,但是我现在唯一的条件,那就是,必须把朝阳同志推上来,给年轻的优秀干部一个舞台、一次机会,这也符合干部年轻化的大政方针嘛。” 张庆合听完之后,微微眯起眼睛,认真审视了眼前这位临平县资历深厚的本土干部,不禁点了点头,说道:“华东同志,既然是你正式向组织推荐了李朝阳同志,县委肯定会慎重考虑,我也会将你的意见及时向市委汇报。” 林华东听完之后,觉得自己该表达的都已经表达了,便说道:“庆合书记,我是真心希望咱们临平县越来越好啊。”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华东同志,你这么支持县委的工作,县委肯定不会让老实人吃亏。有什么困难,啊,家属,孩子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向组织提出来嘛。” 林华东没想到张庆合在这个时候就提出这个问题,本想顺势提出给儿子解决正科级的事情,但又想起媳妇所说的“知进退明得失”,便说道:“庆合书记啊,我是出于公心推荐朝阳同志,这个时候再给组织提要求,那不就成了一种交易吗?我没有任何要求。” 张庆合听完之后颇为感动,点了点头,说道:“你不好意思说,组织也要主动考虑。这样吧,我们等市委的通知。对待你这样的好干部,老实人,组织上啊,不会吝啬。” 林华东本想起身告退,但又暗自思忖,这个时候如果给张庆合提一下林华北的事情,说不定张庆合能够网开一面。 林华东定了定神,说道:“庆合书记,如果组织上真的愿意考虑的话,我还是恳请组织上能照顾一下华北呀。他之所以一时冲动,也是为了我们林家的祖坟啊。” 对于这个问题,张庆合并不想轻易表态。毕竟林华北所做的事情性质太过恶劣,群众民愤极大。如果轻易将林华北关上几天就放了,实在难以向群众交代。上次林华北全身而退,虽然有律师的功劳,但在群众之间影响极为恶劣。 张庆合说道:“老林啊,按说你提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作为政法委书记,你完也全可以利用职权将林华北无罪释放。既然你能主动提出来,我看这样吧,原则上不判实刑,但劳动改造我觉得不能再让步了,不然的话,群众那边不好交代呀。” 县委虽然不是法院,但县委的意见是法院判决的重要参考。既然张庆合说了劳动改造,那么林华北自然是要去接受劳动改造。对于这个结果,林华东是能够接受的,毕竟这比判处几年有期徒刑要好得多。作为政法委书记,林华东也清楚,这是县委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在县煤电厂,副厂长筹备小组的副组长谷永水,此刻正坐在组织部部长钟潇虹的办公室里显得十分拘谨,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眼睛时不时地打量着周围。 钟潇虹看着衣着朴素、略显寒酸的谷永水,笑着说道:“谷厂长,您现在都是煤电厂的厂领导了,可不是煤矿办公室的主任了,怎么也没给自己买件新衣服呀?” 谷永水红着脸,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穿着时尚、衣着艳丽的钟潇虹,一股自卑的情绪油然而生,他又低下头,尴尬地说道:“这个,家里现在用钱的地方多,手头上不宽裕。” “你不就两个孩子吗?你在煤矿也是中层干部,我知道办公室主任的收入也不小,你咋混成了这个样子?”钟潇虹说得直接。 谷永水再次抬头看了钟潇虹一眼,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些年,家属一直有病,之前动了一次大手术,我妈去年走的时候,也动了一次手术,再加上吃药、发丧,这些年就没攒下什么钱。” 钟潇虹听完之后,心中隐隐泛起一丝心疼。只是自己现在也没有多少钱,在经济上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伸手去帮。她说道:“没想到,婶都走了啊。”暗自神伤了一会之后就转移话题道: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爱人好像是叫美芳吧。” “美芳”这个名字,钟潇虹记得刻骨铭心。当年听到谷永水和美芳结婚的消息时,钟潇虹哭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肿了。 谷永水点了点头,说道:“是,是美芳。”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气氛略显尴尬。这个时候,李亚男小跑着进来说道:“钟部长,书记现在有时间了,可以过去了。” 谷永水赶忙站起身子,就要跟着李亚男前往张庆合的办公室。 钟潇虹喊道:“永水,等一等。”说完之后,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把木梳,从办公桌后面走了过来。她本想给谷永水梳梳头,但又觉得不妥,便说道:“谷厂长,您自己梳梳头吧,头发都乱了。” 谷永水看了一眼钟潇虹手中的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一边梳一边说道:“昨天在医院又呆了一个晚上,早上来的匆忙,实在是该收拾一下。” 钟潇虹看着谷永水额头上的皱纹和两鬓些许的白发,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心酸。但看到办公室里有李亚男在,便说道:“你自己梳看不见,把梳子给我,我帮你梳一下。” 谷永水听完一愣,钟潇虹已经把梳子拿了过去,说道:“怕什么?张书记的秘书都在,咱们临平县的干部要有一个好的形象嘛,第一印象很重要。好了,梳好了,你去汇报吧,把握机会。” 谷永水双脸通红,耳根处有些发烫,头也没回就走了出去。钟潇虹忙从后面喊道:“谷厂长,你的包不拿?” 谷永水赶忙转身,尴尬一笑,说道:“哎呀,你看我有些手忙脚乱了,本子和笔都在包里面。” 看着谷永水渐行渐远的背影,钟潇虹不禁陷入了回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就在煤矿上与谷永水相遇。那一幕,仿佛电影般在她脑海中不断放映。 谷永水来到张庆合的办公室后,心情反倒比在钟潇虹的办公室里轻松自在了许多。毕竟当了多年的煤矿办公室主任,平日里迎来送往,接待的领导级别高的也是厅级干部。对于县委书记张庆合,他心里没有太多的畏惧,更多的是怀着几分敬重。 谷永水微微欠身,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张书记,您好,我是谷永水。” 张庆合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说道:“哦,想起来了,就是煤炭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谷永水同志嘛。钟部长说了,你值得信任啊。” 谷永水听到张庆合对自己的过往如此熟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赶忙说道:“张书记,谢谢您的信任,书记,您竟然还记得我的履历?” 张庆合曾担任过组织部长,记人的本领是强项。对每个人的履历都极为敏感,只要看过简单的履历表,脑海中就能迅速梳理起一个人的关系脉络和家庭情况。此刻,张庆合微笑着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去年组建煤电厂的时候啊,从煤炭公司里选出的干部只有你一个嘛。” 说完,他目光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谷永水,接着说道,“谷永水同志,今天让钟部长把你叫过来,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和你聊聊天,谈谈煤炭公司和煤电厂的事儿。” 谷永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一习惯性的动作,透露出他骨子里知识分子的独特气质。他语气沉稳地说道:“张书记,我在煤炭公司工作了 10 年,对那里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张庆合微微点头,神色认真地说道:“那你给我谈一谈煤炭公司亏损的原因是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谷永水心中早有思考,自然是有发言权的。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张书记,煤炭公司的亏损并非单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商品经济的发展带来了市场冲击;另一方面,在管理、运营以及销售等方面,也存在着不少问题。” 张庆合对于管理、运营、销售和商品经济的冲击这些问题心里是有数的,不想在这些方面过多浪费时间。于是,目光紧紧地盯着谷永水,直接切入主题:“永水同志,你给我谈一谈煤炭公司存不存在腐败问题?” 谷永水一听,心里猛地一紧。这个问题太过敏感,实在是不好回答。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对上张庆合那锐利又带着审视的眼神,紧张地说道:“张书记,这个问题……我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个方面回答。” 第 628章 林华南不要干了 张庆合往椅子上一靠,神情平和,目光温和地看着谷永水,说道:“没关系,想到哪里说哪里,只有一个要求,说实话。” 谷永水微微眯了眯眼睛,神色郑重地看向张庆合,缓缓说道:“张书记,坦白讲,我不是纪检干部,也从未管过纪检工作,对于腐败问题,没有经过深入调查,确实不敢轻易断言煤炭公司是否存在腐败问题。但是,作为煤炭公司的一名老职工,公司里确实存在一些不正规的现象,值得让人深思。” 张庆合微微点头,没有出声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谷永水,示意继续说下去。 谷永水顿了顿,接着说道:“就比如煤炭运输汽车租赁的事情。明明公司都已经付了租金,可还是要承担车辆驾驶员的工资、车辆的油费以及车辆的日常保养维护等费用。从常理来看,这显然不合理,这里面是不是存在腐败呢?我想,如果用正常的逻辑来判断,很难不让人产生这样的疑问。” 张庆合听完,轻轻说道:“这个问题县委已经在采取措施了。昨天晚上,我和市纪委的郑书记交流过,现在退款都已经退了 500 多万,离预定的目标 700 万,就只差 200 万了。” 谷永水眼中闪过一丝信心,说道:“张书记,正是因为看到县委在大力做这项工作,我才敢主动提及这个话题。想当年,这个事情不仅普通群众有意见,我们煤炭公司的干部职工也是意见很大。煤炭每年的产量都在增加,可公司工人的收入却逐渐减少,大家都很疑惑,钱到底去哪了?” 张庆合点点头,说道:“是啊,钱到底去哪儿了?运输的问题那已经从根本上解决了。你可以继续谈一谈,除此之外,还有哪些问题?” 谷永水心里清楚万庆峰的儿子——生产调度科的科长万冠军被抓了,于是说道:“张书记,现在煤炭公司生产调度科的万科长已经被公安机关抓了。我相信公安机关肯定是掌握了一定的线索,就是煤炭失窃的事情。这些年来,煤炭公司煤炭外运的情况,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听说有人通过搞到调拨单,将煤炭盗窃之后贩卖出去,这里面存在很多问题啊。” 张庆合听完,再次点头,说道:“这个情况,县委也已经掌握了。谷永水同志,你能不能说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 谷永水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看向张庆合,问道:“更深层次的问题,张书记,您是指哪个方面的问题?” 张庆合微微皱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肃,也就将自己在煤炭公司报表异常的事和盘托出,继续说道,财务的账没问题,审计报告没问题,但正常估算,里面至少还有近千万的账目对不上。这些钱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吧?万庆峰的儿子,那个万科长,他偷的煤区区三万吨,还不到年产量的十分之一。我就想问,那大头去哪了?” 张庆合说完,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谷永水脑海里思索了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张书记,作为煤炭公司的老员工,我发现一个情况,不发现问题那是不向组织说实话。其实,问题就是出在煤炭价格双轨制。临平县煤炭公司作为县属国有企业,因为咱们县取消了煤炭局,临平煤炭公司受市煤炭局直接管理,从煤矿挖出来的煤,有两条销售渠道。一条是按照市煤炭局的生产计划进行生产和定向销售,主要是热电厂、供暖公司和大型企业的生产用煤。在完成了煤炭局的生产计划之后,其余的煤煤炭公司就有自主经营权,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煤炭双轨。煤炭作为最基础的能源资料,国家为了保证稳定,计划内生产的煤,从 85 年到 89 年,我没记错的话,价格应该是在 28 到 30 元左右每吨。但这个时候,市场上的煤,价格可是在 50 到 60 元每吨,即便这样,没有关系还不一定能买到煤。” 张庆合听完,微微皱眉,说道:“也就是说,计划内的煤炭和计划外的煤炭,价格相差了一倍嘛。” 谷永水点了点头,说道:“张书记,没错。计划内的煤炭主要是保生产和保民生。然而,咱们普通群众和一些中小企业,对煤炭的需求远远比计划内的要高得多。所以,煤炭公司也好,煤炭局也好,都希望计划内的煤炭少一些,计划外的煤炭多一些,这样多的煤就可以拿到市面上卖钱。” “这也是人之常情,正是因为有了内外的差价,才会出现很多倒爷。同一批钢材,还没出厂,可能就被倒卖了七八次。之前国家和省里严肃查处过这样的行为。谷永水同志,当时,煤炭公司有接受过调查吗?”张庆合问道。 谷永水赶忙回答:“张书记,接受过调查。上面还派出了调查组。但是问题在于,临平县煤炭产量在 30 万吨以上,可煤炭局实际调拨的生产计划只有 20 万吨左右,也就是说,煤炭公司每年都有10万吨以上的自主经营权。这每年的十万吨煤炭就是煤炭公司自主经营的部分,这部分煤炭卖了多少价格、卖给了谁,这个只有公司领导才知道。” 张庆合听到这里,赶忙追问:“就算是自主经营,这钱也总要给到煤炭公司吧,毕竟是煤炭公司出去的货嘛。” “这自主经营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自主经营后面还有四个字叫自负盈亏。计划内的煤炭定价 30 元每吨,计划外的煤炭面向市场,他们完全可以说每吨煤只卖了 20 块钱,然后以每吨 20 元的价格交给煤炭公司,而实际上,这吨煤可能在市场上卖到 40 元甚至 50 元。张书记,您算一算这笔账,一年下来是多少钱?当然,张书记,这个 20 块钱只是我举例的,价格也有可能是 20,也有可能是 25 块,这个要通过财务查账才能知道。”谷永水解释道。 张庆合马上在心里计算起来,如果自主经营10万吨煤,一吨价格算 50 块钱,那么一年就是 500 万,交给煤炭公司成本 20 块钱,就还剩 300 万,五年算下来,刨除销售的成本,这个金额算下来,确实有可能超过千万。想到这里,账也就对上了。张庆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上千万可是临平县年财政总收入的五分之一啊!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得发紧,暗自骂了一句:“这帮王八蛋,临平县要被这帮王八蛋掏空了。” 张庆合感慨一句说道:“永水同志啊,这么大的事情,你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没有人向组织汇报呢?” 谷永水无奈地说:“张书记,这么说吧,整个流程的操作上看似都是合规的。市煤炭局下的生产指标,煤炭公司已经完成了,而且每年都是超额完成,20 万吨的任务,煤炭公司就要完成 22 万吨或者 23 万吨,所以,每年临平煤炭公司都是全省的煤炭生产先进单位。我们煤炭公司的负责人,年年都是劳动模范,省劳模,全国劳模,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至于自主经营的煤,有亏有赚都被认为很正常。我还对接过审计局对煤炭公司的审计,大家都没有指出什么问题。” 张庆合轻轻拍着桌子,气氛地说:“很正常?永水同志,这太不正常了!拿着国家的资源去做个人的买卖,随便一倒手,一年就能挣两三百万。两三百万一年是什么概念?89 年全县职工平均工资 1865 元,咱农民的人均纯收入 712 元。有多少个村,一个村里都找不出来一个万元户。并不是有了看似正当的手续,就可以给非法收益披上合法的外衣。好吧,永水同志,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煤炭局给临平这么少的煤炭生产计划?” 谷永水说道:“张书记,是这样,咱们县煤矿定位就是服务整个东原市和省内中西地区。而东原市煤炭局作出煤炭生产计划,是根据市计划经济委员会的统计,经过财政局、审计局、商务局等有关部门,综合全市工业企业的需求划定的生产调度计划。” 听到这里,张庆合暗自思考,整个煤炭公司都是按照市煤炭局的生产计划在进行生产,而这个生产计划的制定,并不是市煤炭局一家说了算,而是综合了财政部门、经济部门、工业部门、商务部门等的综合需求。也就是说,整个煤炭计划外销售可能牵扯到市里的财政局、工业局、统计局、商务局、工商局、审计局和计划经济委员会。张庆合想到这里,不免觉得一阵头痛,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永水同志,今天的谈话,我了解了很多我想要了解的情况,效果不错。你回去之后要注意保密,一定要注意保密,今天的谈话内容谁都不要说,明白吗?” 谷永水听完,赶忙起身说道:“张书记,您放心,谁也不说。” 谷永水刚要出门,张庆合又说道:“小谷啊,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哈。” 谷永水离开后,张庆合的精神马上放松了下来,往座位上一靠,手里攥着眼镜,在手中搓来搓去。虽然心里已经做了准备,但牵扯到市里这么多部门,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临平县可就彻底把市里各个部门都得罪了。到时候,自己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临平就会和市里势不两立啊! 与此同时,在县政府的办公室里,我正在看文件,电话响了。接到张叔的来电,没敢犹豫,立刻起身前往张叔的办公室。 进门后,张叔问道:“林华北那边进展得怎么样了?” 我回答道:“张叔,林华北的家属正在和被打的群众积极协商赔偿,所在的村里也出面担保,现在谅解书都已经弄出来了。我们交到法院,如果他们再请来律师,张书记,我真不敢保证这个林华北又会不会被无罪释放啊。” 张叔听完,面色有些不悦,他用手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说道:“有钱就可以随便打人吗?有钱就可以藐视法律?林华北绝对不能无罪释放。现在,你们公安局把他拖住,等到市委把林华东政法委书记的职务免了之后,再移交法院。” 我有些疑惑地问道:“张书记,您的意思是林华东书记要被免去政法委书记?” “是啊,华东同志一直在推荐你接替他的位置,这是他向组织正式提出的要求,组织上也会考虑他的意见。一会我就去市委,找周朝政书记、你邓大爷,还有钟毅书记进行汇报。”张叔说道。 我连忙说道:“张叔,这样感觉好像我在向市委要官一样,不太好吧?” “哎,你多心了。这是华东同志以政法委书记的名义向组织提出的建议,组织的事你不要考虑,组织会有判断。现在我给你提一个要求,林华北至少要劳动改造三年。你们公安局有责任、有义务把这种欺压群众的黑恶分子绳之以法,让他好好接受人民的改造。要是没有改造好,就继续改造!”张叔严肃地说道。 我看张叔有些激动,就赶忙说道:“张叔,您放心吧,我们县公安局一定会按法律程序办事。不过,这个审判最终还是要由县法院那边来进行。” “朝阳同志,这个时候就要体现出县委和县委政法委的领导。这是县委的决定,你是政法委的副书记,如果法院不能准确领悟并正确执行县委意图,那就把法院的院长换一个,换成能够站在人民立场考虑问题的同志。朝阳同志,你也是政法委副书记,如果法院的判决明显违背公序良俗和公平正义,你觉得这还是咱们人民的法院吗?”张庆合目光坚定地看着李朝阳。 李朝阳说道:“可是,如果咱们法院判了,他们林家可以继续上诉到东原市中级人民法院啊。” 张庆合往椅背上一靠,语气坚决地说道:“他就是上诉到省高院,你要代表县政法委想尽一切办法维持原判。朝阳同志,家属出具谅解书并不能代表林华北没有违法,法院是公平正义的地方,是说理的地方,不能让咱老百姓再寒心了。朝阳同志,人心凉了,是捂不热的。这个时候对待这些黑恶分子,没必要跟他们讲什么规矩。” 我感受到了张叔的决心,说道:“张叔,那您放心吧,这个官司我们公安局跟他们打到底!” 张叔嗯了一声,算是满意,就接着问道:“那万冠军那边事情怎么样了?交代了没有?” 我回答道:“万冠军只承认是自己利用岗位制度的便利偷煤,不承认有其他人参与。还说都是自己的调拨单,就这三万吨煤炭,私自贩卖出去,至于贩卖后的费用,都被他挥霍了,有买车的钱,也有赌博输掉的部分。所以现在让他退钱,他也拿不出来。” 张叔听闻之后,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愤怒地说道:“这个小王八蛋,比他老子还混蛋!临平这么穷的地方,他们都敢这么贪。事到如今,没有愧对人民的忏悔,只有死不悔改的嘴硬。朝阳啊,原本我已经答应了郑红旗,只要这小子能够配合工作,积极退款,可以网开一面妥善处理,不追究他家属包庇犯罪、共同犯罪的责任。现在看来,他连自己的罪行都不能如实交代,还试图保护某些人、维护某些人。他们这是逼着我下死手呀!你去告诉万冠军,如果不如实交代罪行,不积极配合退款,依法重处,顶格追究责任,同时追究他家属和他家庭包庇犯罪、共同犯罪的责任。” “张叔,之前我们一直对他比较包容,也是希望他能够积极悔改,配合退款,现在看来也可以给他上点手段了。” 张叔听完没有说话,只是无奈地感慨了一句:“这些人到了位置上,心怎么就黑了呀?朝阳,你说说,整个东原的群众从哪一年才吃上了饱饭?从哪一年才吃上了白面馒头?现在整个东原、整个省乃至整个国家也仅仅处于发展的起步阶段,刚吃了一天饱饭就腐败掉了,一个县啊,三四十个副县级干部,全部沦陷啊,前仆后继,屡禁不止。 说完之后,张叔显得十分落寞,良久之后才感慨道:朝阳,说实话,想起来以前背着炸药包去挖隧道铺路基,想起了你们这些小伙子在边关浴血奋战,我很心寒,我很痛心。所以啊,为了 70 万临平父老,你张叔决定宁愿死无葬身之地,也要将那些腐败分子铲除掉。”接着伸出一根手指,坚定地说道:“让万冠军开口说话,如实交代所有罪行。” 说完,张庆合缓缓起身,“我现在去趟市委。” 在东原市委大院的一间办公室里,副市长王瑞凤正手持一把纸扇,扇面上前面是一幅八骏图,后面则写着四个毛笔大字——“要风得风”。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室内,有些闷热。 东原市第一热电厂的厂长冯晓琳正在向王瑞凤做着汇报。他坐在位置上微微弓着腰,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说道:“王市长啊,这是煤炭公司给我们发的生产调度通知,说煤炭供需紧张,让我们储备半个月的生产用煤。” 王瑞凤一边慢悠悠地扇着扇子,一边接过生产调度通知。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并不是市煤炭局的正式文件,只是市煤炭局办公室的一个便函,便说道:“备半月的煤,该备就备嘛,提前做点准备也好。” 热电厂的厂长冯晓琳听完,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赶忙解释道:“王市长,是这样,咱们热电厂的煤啊,一般都是备上三天的量。因为煤炭的用量实在太大,咱们算是中型发电厂,每天要烧煤 2000 吨。如果按照煤炭局的说法,那我们就要储备四万吨的煤,四万吨的煤啊,我们煤电厂全部用来堆煤都堆不完呀!” 王瑞凤微微皱眉,说道:“这大夏天的,煤炭紧张是什么意思?” 冯晓琳这才感觉王瑞凤问到了关键,赶忙说道:“哦,是这样,煤炭局给我们的说法是因为煤矿下面太热,瓦斯浓度升高,存在安全隐患,要进行停产检查。” 王瑞凤点了点头,说道:“这个说法好像也有道理,万一停产了,就不好办嘛。” “王市长,如果是这样,我们买煤也就买了。可现在是用电的高峰期啊,您看您王市长都不舍得开风扇,还在这里扇扇子。”冯晓琳小心翼翼地说道。 王瑞凤说道:“哎呀,我不是不舍得开风扇,我是觉得风扇吹起来关节痛,和电力供应紧张没关系,如果你们连市委大院的电都供应不了,我看你这个热电厂厂长可以自己把自己烧了发电!” 冯晓琳尴尬地一笑,说道:“是是是,王市长说的对。如果我们连市委大院的电都供应不了,那我这个厂长确实该‘枪毙’。王市长,呃,咱们说正事。是这样,我们和煤炭局对接,他们让我们买计划外生产的煤。” 王瑞凤听完,露出十分诧异的神情,说道:“计划外生产的煤?怎么计划内的煤就存在安全隐患,计划外的煤就不存在安全隐患? 冯晓琳猛地一拍大腿,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王市长,您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呀!煤,都是从同一个井里挖出来的,怎么可能挣钱的煤就没有隐患,不挣钱的煤就有隐患呢?王市长,计划外的煤,大热天的,他们竟然要卖 52 块钱一吨!” 王瑞凤微微皱眉,手中的纸扇轻轻摇动着,扇出的风却难以驱散室内的闷热与凝重气氛。她说道:“都是自家内部同志,你们可以和煤炭局的同志再沟通一下吧。毕竟供电可是关乎全市工业生产和居民生活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冯晓琳面露难色,苦着脸说道:“王市长啊,我向煤炭局的同志打听了。他们说每个煤矿都存在瓦斯这种安全风险,之所以给我们发个储煤的通知,竟然是觉得我们收了他们煤炭局的电费。我们去协调了,可人家根本不认啊!还说他们煤炭局家属院、办公区一年的电费下来要几万块钱,他们就是不干。王市长,我们热电厂只管发电,至于向谁供电收取电费,那都是电力公司、电力局说了算,跟我们热电厂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王瑞凤听完,原本就严肃的脸上更是增添了几分不悦,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不满。她将手中的纸扇重重地搁在桌子上,语气严厉地说道:“这都是什么素质?市政府都照样交电费,他们煤炭局就不想交,只会在这些方面耍特权,一点都不想着去解决煤炭、煤矿面临的实际困难,这个时候还想着挣国家的钱,毫无大局意识嘛!林华南这个局长,就不要干了!” 说完,她气呼呼地伸手拿起电话,眼神快速扫过通讯录,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王瑞凤毫不客气地大声说道:“我是市政府王瑞凤,你是林华南吗?林华南局长,你现在立刻跑步到我的办公室来!”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要穿透这闷热的空气,直接传达到电话那头林华南的耳边。 冯晓琳听完之后颇为解气,办公室里一时间安静下来,而只有窗外的蝉鸣声依旧喧嚣…… 第 629章 钟书记考虑周全 在东原市,第一煤电厂也就是第一热电厂,在管理架构上隶属于市计划经济委员会。不过,作为市属重要的骨干型企业,计划经济委员会在实际管理中更多只是挂个名而已。热电厂的党政一把手皆由市委和市政府直接管理与任命,这也赋予了煤电厂厂长冯晓琳直接向分管副市长王瑞风汇报工作的权利。 这一天,闷热的空气弥漫在冯晓琳的办公室里,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却丝毫驱散不了那股燥热。冯晓琳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手中煤炭局发来的通知,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王瑞凤的办公室,屋内的布置简洁而大气,王瑞凤正坐在办公桌后,手中轻轻摇着扇子。 冯晓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道:“王市长,以前的时候,我们每年确实都要买计划外的煤炭,但一般是在秋冬季节。夏季并非煤炭销售的紧俏期,我们煤电厂和煤炭产业正好能互补。” 王瑞凤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追问道:“正好互补?你们是怎么个互补法呀?” 冯晓琳赶忙解释道:“夏天是用电高峰,用煤则处于低谷期,煤炭局就可以多给我们调拨一些计划内的煤炭;而到冬天,供暖对煤炭需求高,大家对电的需求有所减弱,我们用煤也少,这样更多的煤炭就能保障供暖了。” 王瑞凤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市长,虽对煤炭行业有所了解,但并未深入探究过这些细节。她微微皱眉,问道:“煤电厂一年要烧多少煤啊?” 对于这种最基础的业务数据,冯晓琳心中早有准备,他自信满满地说道:“现在我们的机组都是超负荷运转,每天大概要烧 2000 吨煤,平时的时候,每天也就 1500 吨左右,一年下来要 50 万吨煤左右。” “50 万吨煤?”王瑞凤略显惊讶,“我们这煤电厂一年要烧这么多煤?” 冯晓琳淡然一笑,说道:“王市长,咱们一年烧 50 万吨煤,只能勉强算个中小型的发电厂。前段时间我们去焦作煤电厂参观,人家那才是上规模的大企业,每年烧煤几百万吨。人家煤电厂有自己的职工学校、职工医院,职工家属区。职工的的待遇也是全市最好的。” 王瑞凤不屑的笑了笑,继续追问道:“人家的待遇好,你们的待遇就差,冯厂长,你要从管理上找找原因。” 冯晓琳无奈地挠挠头,说道:“王市长,并不是我们不想把效益搞上去,而是咱们这用煤的价格实在太高了。就拿咱们市来说,产煤的县加起来也就三个。最好的临平县煤矿,一年产煤最高不到 50 万吨,一般年份也就三四十万吨,其他两个县加起来,一年能有个二三十万吨。但是,咱们市煤炭局给我们调拨的计划内煤炭,一年不到10万吨。剩下的 40 万吨煤炭,我们都要出高价在市场上购买计划外的煤炭或者从其他省采购。王市长啊,我们的成本是焦作煤电厂的两倍呀!电的价格是统一的,可煤的价格不统一,这样一来,我们每年都要多支付 500 多万买煤费用。王市长,这可是本不应该的额外支出啊!” 王瑞凤听完,瞪大了眼睛,歪了歪头觉得不可思议,问道:“你的意思是,市煤炭局一年只给你们批10万吨的低价煤?” “是啊,每年在煤炭上多投入这么多钱,我们又不能把这笔费用加到电价上。您说,要是我们厂每年能节省出来这四五百万,那厂里近千名职工的工资待遇和福利不都能上去了吗?”冯晓琳一脸无奈与期待。 王瑞凤将扇子折叠起来,问道:“煤炭局为什么不多给你们划拨一点低价煤呢?” “哎呀,说到这儿就没处说理啊!”冯晓琳忍不住抱怨起来,“我现在和煤炭局的林局长,见面都不说话。为了协调煤炭的事情,每年都要开几次协调会,就这10万吨计划内煤炭,还是全市三个县凑出来的。按照煤炭局的说法,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煤炭公司也要讲究效益。可他们讲究煤炭效益,就不管我们煤电厂的效益了呀!” 冯晓琳说到这里,王瑞凤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毕竟,临平县煤炭公司追缴汽车租金的事,是钟毅书记在东原市党政干部党风廉政工作会上专门提及的。一个煤炭公司竟然能亏损,当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王瑞凤微微皱眉,说道:“我可听说整个临平的煤炭公司处于亏损状态,这就说明临平煤炭的出厂价应该不高吧。你们一年购买的商品煤都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 冯晓琳掩饰不住内心的气愤,说道:“说到这里我就来气啊!有时候冬天有钱都买不到煤啊!临平的煤太贵了,要卖到五六十一吨。我们不得已只能去买外省的煤。王市长,您说说还有没有天理?外省的煤送到咱们东原,人家还能挣钱,咱们东原本地的煤,价格竟然还高,最关键的是,他们还能亏损!” 王瑞凤听完,眼睛里闪过一丝的不解,说道:“这样吧,明天你和我一起,咱们到临平县去调研一下煤炭工作。这多花出去的 500 万,要是能节约下来,对整个东原市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贡献啊!” 冯晓琳赶忙说道:“是啊,王市长。靠工资福利能多花几个钱,节约下来十万块钱,一个人一年就能多发几百。王市长,我们煤电厂平均工资才 2200 多块钱。” 王瑞凤说道:“2200 不少啊,整个东原市的平均工资才 1800 嘛。”一边说,她一边拿起电话打给秘书,不容置疑的道:“通知临平县委政府,明天上午十点钟我要去临平县调研煤炭工作,临平县党政主要负责同志、分管负责同志,必须全部参加。” 王瑞凤之所以如此强调,是因为上次她去东洪县调研,书记到省城培训,县长不出面,只来了一个副书记和副县长。当时书记在外出差也就罢了,工作人员竟说县长在办公室会客。王瑞凤直接改变行程到县政府,却发现县长正在和几个局长在办公室打扑克。她当场就拍了桌子,没过多久,东洪县县长就被查了。 两人正说着,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王瑞凤应了一声,就看到煤炭局局长林华南满脸通红、一头大汗地走进门来。 王瑞凤瞟了一眼林华南,冷冷地说道:“林局长,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给热电厂发函,让热电厂储备半个月的煤炭?” 林华南一听这事,顿时有些头大,一时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发过这样的文给热电厂,他诧异道:“我什么时候给你们发文,让你们买半个月的煤炭啊?” 冯晓琳和林华南两人矛盾已久,这也是为什么冯晓琳收到煤炭局的通知后,直接来到了王瑞凤的办公室。 王瑞凤看着林华南毫无担当,当着自己的面还敢抵赖,又瞥了一眼林华南,说道:“林局长,当着我的面,你再说一句,你们没有给煤电厂发告知函?” 林华南一脸无辜地说道:“王市长,我们就算发函,也不可能让煤电厂储备半个月的煤吧?半个月什么概念?两三万吨呢!我们最多让储备五天的煤,用来应急啊。” 王瑞凤看着站在面前的林华南,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两声,将盖有东原市煤炭管理局办公室公章的函件直接往桌子上一推。纸张在桌子上滑行,快要掉落地的时候,林华南上前一步,伸手接住了这个文件,顺势看了起来。只见上面确实是煤炭局的红头,内容是《东原市煤炭管理局关于做好煤炭储存工作的通知》,抬头写的是东原市第一热电厂。内容大致是气温升高,我市主要煤炭公司矿井瓦斯浓度升高,存在安全隐患,将于近期停产检修,请贵厂务必储备半个月的时间内生产用煤,以保障电力供应稳定。落款是东原市煤炭管理局综合办公室。 林华南这才想起,不久前自己和办公室李主任开玩笑,让他们通知煤电厂提高煤炭供应量,以此作为谈判条件,让煤电厂不要收自家的电费。他赶忙解释道:“王市长,这个通知我真不知道啊!您看下面的落款是我们办公室,办公室只是煤电厂的一个内部部门,怎么能够向外单位发函呢?” 王瑞凤看着林华南把责任推给办公室主任,拿起桌子上的折扇,合拢之后,像醒堂木一般在桌子上重重敲了几下,说道:“林局长,这个时候你说这些,你觉得我会相信?还是冯厂长会相信?” 林华南说道:“王市长,这个事我真的不清楚,不信的话您就把我们办公室李主任叫过来,我可以和他当面对质。” 王瑞凤嘴巴一歪,十分轻蔑地说道:“没有担当!林华南同志,我就跟你直说吧,你是煤炭局的局长,出了事情,市政府只找你。至于你的什么办公室主任、什么工作人员,那是你煤炭局自己的事情,不要拿到市政府来说,丢人现眼!” 林华南心里有些委屈,自己从来没有给王瑞凤汇报过工作,没想到这个王瑞凤丝毫不给自己兄弟林华西的面子。他心里暗自嘀咕:难道这个外来的副市长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林华西比她这个还没进常委班子的副市长级别要高? 王瑞凤将折扇折叠起来,说道:“林华南同志,我现在不跟你纠结提前备足半个月煤炭的事情,我现在要找你了解一下,为什么你们煤炭局不给煤电厂多供应点计划内的低价煤炭?” 林华南赶忙解释道:“王市长,是这样,咱们市煤电厂的用煤量历年就是五六十万吨啊,把所有的煤都供到这儿都有缺口。况且还有供暖、化肥厂,以及大大小小的企业也都需要用煤。” 王瑞凤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咱们东原三个县的煤炭厂自主经营的煤炭比外省的煤炭价格还要高,这个你又怎么解释呀?” 林华南微微欠身,十分恭敬地说道:“王市长,是这样,企业自主经营的煤炭是企业自负盈亏,怎么定价、定多少价,只要能卖得出去,就由他们自己说了算,我们煤炭局管不到啊。” 王瑞凤仰着头,看着站在桌子面前的林华南,说道:“管不到?管不到就不管了?煤炭局管不了煤炭价格,那煤炭局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现在整个煤炭市场乱成一锅粥,就是你们这种只知道推诿扯皮、没有担当的局领导造成的。明天你和我一起去三个产煤县看一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光煤电厂一家就多花 500 多万,全市这么多工业企业算下来,这个数字可不得了。” 林华南听完,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白色的衬衣紧紧贴在皮肤上,里面的白色小背心也被汗水浸湿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瑞凤那高贵的气质和强大的气场,压得他这个煤炭局局长实在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在市委大院外,阳光炽热地烘烤着大地。县委书记张庆合带着组织部长钟潇虹和县委办主任梁满仓一同抵达。下车后,梁满仓赶忙从后备箱取出文件包,递给了张庆合。 张庆合说道:“你们都各自去对接一下,找地方坐一坐,汇报汇报工作。潇虹啊,记得催一催相关同志,希望他们能快点把华东同志的任职文件出了。”说完,张庆合便拿着文件包,步伐沉稳走向市委大楼。 张庆合先是来到政法委书记周朝政的办公室。屋内布置简洁大方,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张庆合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 寒暄几句后,张庆合便将林华东打算辞去政法委书记的想法向周朝政做了汇报。对于这个结果,周朝政十分坦然,说道:“庆合同志,在这一点上,市政法委是非常支持和尊重县委的意见的。华东同志啊,怎么说也是为临平的政法工作做出了贡献,特别是这一次能够主动提出从位置上下来,这觉悟不低啊。” 得到周朝政的支持后,张庆合又来到市委副书记邓牧为的办公室。两人之前已经约好,邓牧为早已在办公室里等候多时。 办公室内,气氛略显凝重。两人没有过多的客套,直接直奔主题。 张庆合说道:“牧为,现在临平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这个问题越挖越大,暴露的问题越来越多,牵扯到的人级别恐怕也会越来越高,估计下一步会牵扯到市里的一些领导同志。” 邓牧为对此并不意外,他微微点头,说道:“涉案的金额如此之高,我也在担心整个东原市有多少家这样的企业会被掏空。虽然整个东原市国有企业为利税的贡献持续增长,但这个增长是建立在垄断地位和享受特殊资源的基础之上呀。临平煤炭公司的问题不是个体,现在全市这么多国有企业,真正能够为社会创造价值、产生高效益的企业占比很低,大部分企业都是处于收支平衡的状态,也有一些企业处于亏损状态。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改革开放的深入,占大多数的国有企业,能否适应市场经济竞争,我持怀疑态度啊。” 张庆合深知邓牧为曾短暂管过一段全市的国有企业,对国有企业的发展和未来一直忧心忡忡。说道:“牧为啊,这个话题沉重啊,我还不好回答,依我看只能说先把国有企业的腐败问题解决了,再谈发展的问题啊。”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国有企业的前途和未来之后,张庆合话锋一转,说道:“邓书记,现在有个事情要向您汇报。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同志主动向县委提出辞去政法委书记的职务,好专心在人大开展工作啊。” 邓牧为听完,眉头微微一皱,问道:“这个时候他怎么想起来辞职啊?” 张庆合解释道:“牧为啊,您也知道,现在华东同志已经是我们县的人大党组书记,下一步为了接任人大主任,他主要是怕两边的工作不能兼顾,耽误临平的发展呀。” 邓牧为点了点头,说道:“这是个托词啊,庆合。现在,东原市陷入了一种比较微妙的状态,市委和市政府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存在不小的分歧。在集体领导的大环境下,每一位班子同志的意见都很重要。这个时候,林华东辞去政法委书记的职务,实际上有些早了。” 虽然邓牧为没有明说,但张庆合心里十分清楚,邓牧为所指的是市委和市政府之间在关键问题的话语权上,一直在暗暗博弈。而现在的纪委书记林华西位置十分特殊,林华西的态度无论是对市委还是对市政府都至关重要。 张庆合暗自感叹,邓书记确实是站在更高的层面考虑问题。说道:“,牧为啊,现在,华东同志也是希望以这种形式支持县委工作。特别是现在,临平的局面严峻复杂,公安机关必须要凝聚力量,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拳头。华东同志主动提出让朝阳同志接任政法委书记,就是想把公检法司的力量凝聚起来。” 邓牧为听完,略有沉思,问道:“现在华西同志的兄弟林华北的事情,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啊?” 张庆合说道:“牧为啊,是这样,华东同志退下来提出的条件就是不追究林华北的刑事责任,但我认为刑事责任可以不追究,但是要由公安机关进行劳动改造。” 邓牧为沉思片刻后说道:“林华北的事情,你们依法处理。在朝阳同志的任用问题上,让我再考虑考虑。这样,先不要向钟书记汇报。” 张庆合说道:“邓书记,朝阳同志在政治上成熟,在工作上富有成效,在临平可是有口皆碑的优秀干部。我们县委坚持认为,应该将朝阳同志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以便更好地处理煤炭公司面临的乱局乱象和违法犯罪行为。” 邓牧为似笑非笑地说道:“庆合同志啊,为什么你们那个高副县长下来的时候,在临平不让朝阳同志担任副县长。而现在也没有让他担任政法委书记,你有没有想过深层次的原因啊?” 张庆合听完,搓了搓眼睛,笑着说道:“邓书记,是不是因为怕大家说您任人唯亲,照顾子女嘛?” 邓牧为摇摇头,说道:“哪个当家长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进步呀?和孩子的进步比起来,家长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原因不在这里啊。” 张庆合听完,十分不解,问道:“邓书记,您如果这么说,我就想不通了,还能有什么原因呀?” 邓牧为十分惬意地往椅背上靠了靠,说道:“临平的情况,李学武已经向我交流过很多次。县委政府党政班子情况复杂,煤炭公司存在的腐败问题触目惊心。从你去之后的情况来看,最为棘手的就是,这些问题相互交织,并且已经牵扯到了市里的一些领导干部。前后牵扯到资金 1000 多万,要是把问题全部暴露,还不知道要牵扯到领导干部。 张庆合微微前倾着身子,表情严肃,赶忙说道:“邓书记啊,所以更应该把朝阳同志提拔到更高的位置去,让他放开手脚,大胆工作嘛!” 邓牧为目光深邃地看着张庆合,说道:“庆合啊,这么讲吧,你思考一下,如果仅仅是县公安局局长,正科级的干部管理权限在哪里呢?” 张庆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正科级的干部管理权限当然在我们县委嘛。副县级的干部管理权限就在市委嘛。” 邓牧为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庆合同志,你说对了呀。正是因为正科级的干部所有的权限都在县里,这对朝阳同志来说是最好的保护。如果朝阳同志晋升为副县级干部,那么有些问题就会交到市委来处理。现在的临平县委,在很多事情上可以说你一个人就能拍板。但东原市委不同啊,各种关系错综复杂。从某些人对你的举报就可以看出来啊,钟书记看的远啊。所以,你从这个角度想一想,是不是现在正科级对朝阳这小子的一种保护呢?所以,钟书记那边先从政治层面处理这个问题。等到临平的这一仗打完,上面自然会对朝阳有相应的考虑。” 第 630章 卧龙遇到凤雏 张庆合听到市委副书记邓牧为说完这番话后,心中顿时对这位书记多了几分佩服。他微微眯起眼睛,缓缓地拍着沙发扶手,暗自思忖着,自己平日里也自诩些见识,可站在牧为这样的领导面前,思想和境界的确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沉默良久之后,张庆合感慨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牧为啊,您和钟书记考虑问题的层次和水平,不是我们常人能轻易理解的。听您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为什么之前我和红旗多次推荐朝阳同志,却一直没有被接纳。” 邓牧为淡然一笑,说道:“庆合呀,咱们推荐干部,最核心的一点就是要出于公心。作为领导干部,用错一个人,其危害等同于犯罪。让朝阳那小子放开手脚,安心干好工作,组织会看到同志们的努力的。这不,市委刚从市直机关和县级机关选拔了 30 名年轻干部到副处级岗位上,钟书记亲自把关啊,为的就是让干部队伍注入新鲜血液。” 张庆合听闻,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赶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我们临平没入选呢?” 邓牧为神色郑重地看了一眼张庆合,说道:“庆合啊!你们才刚刚提拔了陈光宇同志,这也是组织上对你们的一种照顾嘛。” 两人又聊了许久,张庆合思索片刻后说道:“牧为啊,那现在这样,让朝阳以政法委副书记的身份临时主持政法委的工作,同时,也主持县公安局的工作,您看如何?” 邓牧为点点头,说道:“临平县正科级以下的干部由你管理,你们县委负责就行,这个就不需要向市委汇报了。” 一番交谈后,张庆合便返回了临平县城。刚到县城,就见县长吴香梅匆匆来找他,告知副市长王瑞凤第二天上午就要到临平县调研煤炭公司。 张庆合听后,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问道:“王瑞凤王市长?来调研煤炭公司?”说着,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目光投向吴香梅,“香梅啊,市里有没有说王副市长调研的是什么目的啊?” 吴香梅微微皱眉,说道:“说是来考察调研煤炭公司的运行情况,而且要去煤矿实地查看,还要求准备相应的资料,王市长要亲自查阅资料,还要到煤矿现场查看生产进度。” 张庆合缓缓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放下杯子后,拿着杯盖在杯沿上缓缓转动了几下,才继续问道:“香梅,这个时候王市长来,你怎么看?” 吴香梅双手环抱于胸前,无奈地说道:“具体的市政府办的同志没说太多。不过,张书记,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是核查咱们煤炭公司的账目,是不是来‘查账’的还不好说啊?” 张庆合将杯盖重重地盖在茶杯上,轻叹一声说道:“实在不行,明天我就不出面了,由你全程陪同。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县里也好有回旋的余地。” 吴香梅面露难色,说道:“张书记,市政府办公室的通知特别要求您、我,还有管经济的齐副县长一起陪同。您别忘了,她去东洪县的时候,东洪县县长没有陪同,王市长大发雷霆,最后东洪县的县长就被调查了。” “哎,东洪县的县长被免主要还是因为他在办公室里和几个局长一起打牌,经济上也有问题才被查的。”张庆合无奈地摇摇头,“哎呀,明天我还想着去一趟市交通局和崔浩一起,把临光公路的事敲定下来,现在看来,又要耽误一天了。这样吧,既然王市长比较注重接待,那就通知四大班子领导,加上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和副县长齐东强同志一起参加。” 说完接待的事情,吴香梅走到窗台边,拿起桌面上的剪刀,很是自然的轻轻拨弄着窗台上盛开的月季花。她微微弯下腰,仔细地转动着花枝,将上面枯黄的叶子一一剪下,一边剪一边说道:“书记啊,明天我本来也约了云飞一起去省城啤酒厂考察啤酒项目。现在,隔壁市新修了一家啤酒厂,云飞说投资规模超过 1000 万。书记,咱们县可不是拿不出上千万去搞啤酒厂啊。” 张庆合听到啤酒厂的投资数额,眉头微微皱起,说道:“饮料厂的项目从计划施工到现在才三个月,就已经投产了。我前天去饮料厂看了一下,夏天的时候出货很快,效果很好。你说说,云飞同志的眼光怎么样?如果没有云飞同志的推介,我们是不可能去搞饮料厂的。上次我和云飞同志交流,他提的概念非常好,果汁是孩子的饮料,那么,啤酒就是大人的饮料。香梅啊,啤酒厂投资 1000 万,它的前景我看很广阔。” 吴香梅作为女同志,本身对喝酒并不感兴趣,对于啤酒这种事物也较为陌生,心里其实不太愿意同意投资这么一大笔钱。不过,她问过在供销社当一把手的爱人方建勇,得知这些年啤酒的销量逐年升高,有一定的市场前景。人总是这样,对自己不喜欢或陌生的事物提不起兴趣。 张庆合看着吴香梅眼神中闪过的那一丝犹豫,说道:“香梅啊,就算今天我们把煤炭公司所欠的 1000 万、2000 万都追回来,对临平长远的发展来讲,也只是杯水车薪。真正能够让临平实现发展的,还是工业企业啊。工业发达才能强县,这是整个省里基本上所有党政领导都有的共识。工业不像农业,最核心的生产资料是土地,工业需要的是产品、技术和销售,我们必须布局了,不然的话,临平永远没有拿出手的工业产品。”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工业相关的话题,吴香梅突然说道:“书记,还有一个关于农业的事。昨天市里开了夏粮保收工作会,提出全市要建设 500 万亩‘吨粮田’,给咱们县划定的任务是 40 万亩。我打算在全县也召开保收工作会,把这个任务分解下去,到时候请您参加做指示啊。” 张庆合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日历,看了看说道:“这样吧,你们按自己的时间先开,先不要计划我,我还是要跑趟市里,把临光公路的细节敲定一下。” 吴香梅应道:“那我让政府办公室给您准备好一份稿子。” 张庆合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到时候看看文件,再和大家交流一下就行,不需要再单独准备讲话稿。” 第二天一早,夏日的阳光已经开始散发着炽热的威力。临平县的中巴车稳稳地开到了县委大院,县公安局派出的一辆警用越野在前面开路。县委书记张庆合、县长吴香梅、县人大党组书记兼主任林华东、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等县领导陆续上车,车队朝着临平县与平安县的交界处驶去。 在县界迎接领导,这是县委政府对领导的尊重,也是东原市各县的一种常规操作。尽管市委、市政府一再强调不让迎来送往,但这种做法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依然存在,甚至有时在重要场合,还有到市委大院迎接市委领导的情况。 众人下车后,十点钟的太阳高悬天空,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下来,炽热无比。正值夏收时节,旁边的农田里,不少庄稼汉赤裸着上身,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在烈日下挥舞着镰刀,收割着小麦。远处,三五个庄稼汉子正弯着腰,手中的镰刀有节奏地挥动着,一把把小麦被齐刷刷地从脚踝处割下。他们动作娴熟,将割下的小麦摆放得整整齐齐。后面跟着两三个妇女,她们弓着身子,将地上的小麦聚拢在一起,手中抓起一把小麦秸秆,熟练地将地上的小麦捆扎起来。一个老汉赶着驴车,应当是这家的老父亲,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将捆绑好的小麦一一搬到车上,流水线式的作业,井然有序。这就是标准的农村家庭,一家两三个儿子,年轻的男劳力割麦子,妇女捆绑麦子,老人驾车运麦子,应当还有一位老婆婆在家里做饭烧水,做好后勤保障的工作。 张庆合眉头微皱,看着身后的一众干部,说道:“你们应该都没有当过农民,我考考大家呀。太阳这么热,为什么大家不趁早上凉快的时候收麦子呀?” 邹新民看了看前方正在劳作的群众,说道:“张书记,说不定人家就是从早上开始割,割到现在嘛,只是正好被我们在这个时候看到了。” 张庆合看了看地上割了不多的麦子,笑了笑说道:“赵书记,你一直在市委机关工作,理论水平很高,说说,这是为什么呀?” 邹新民捡起地上的几根麦穗,用手轻轻摩挲着,说道:“张书记,现在的太阳虽然热,但也不是热得受不了吧。大家吃个饭,收拾收拾到农田里差不多九点钟开始。” 张庆合点了点头,又看向吴香梅,说道:“香梅同志,你在农村乡镇工作过,你说说。” 吴香梅也捡起地上的几根麦穗,麦穗金黄,颗粒饱满。她从麦芒之中挤出两颗麦粒,放入嘴里,用力咬了咬,只听见“磕嘣磕嘣”几声,麦粒便被嚼碎了。吴香梅将麦穗扔在地上,拍了拍手,说道:“张书记,其实早上割麦,天气凉爽,但是早上地里有露水,空气潮湿,镰刀割不动。等到太阳出来之后,麦田里没有那么大的湿气,才好割麦子。” 张庆合听完之后,满意地笑笑说道:“实践出真知啊,香梅同志说的对,就是这个原因。现在的天五点钟就亮,谁不想趁着凉快收割麦子呀?但条件不允许。大家作为领导干部,现在都脱离了农业生产和工业生产一线,如果没有充分的调研,在办公室里做出的决策,怎么能接地气啊。” 邹新民眉头一皱,颇为感慨地说道:“张书记,您看咱们群众为了能让全国人民吃上饱饭,为了四化建设做出了重大牺牲和重大贡献呀。” 张庆合内心也是颇有感慨,缓缓说道:“不容易,确实不容易啊。但前提是先填饱自己的肚子,要先攒够孩子的学费,老人的医药费啊。我们不能把吃苦当做一种高尚的品格一直喊着,这么多年喊的机械化和现代化,都还只是口号。问题的关键不在群众身上,还是在咱们干部身上。” 说完,张庆合独自向前走了几步。不远处,有一块平整的土地,作为小麦的打麦场,上面堆放着已经装袋的小麦。一个大哥正准备晒麦子,只见他走到麦堆旁,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一袋麦子,两脚微微叉开成弓步,手臂上的肌肉和青筋瞬间凸显出来,他用力一挺,顺势就将一袋麦子扛在了肩上。就在麦子扛上肩的那一刻,他脸上露出一丝异样痛苦的表情,毕竟这满满一袋足有 1都不是轻松的负担。这大哥将肩上的麦子用力颠了颠,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肩膀与袋子里的小麦贴合得更舒服些,表情这才轻松了起来。 张庆合见状,忙快走几步,虽有些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但还是双手托起,扶着这农家汉子肩膀上的麦子。这大哥扭头一看,见一个身着泛白衬衣的老干部正在帮自己,便知道是从旁边汽车上下来的领导干部,赶忙将麦子一把摔在地上,憨厚地说道:“领导,领导,不用不用,这个不重。” 张庆合略有心疼地说道:“小伙子,来吧,我给你搭把手。”众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帮忙。 打麦场里,众人忙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中,后面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声。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两辆黑色的轿车已经停在了中巴车的后面。 张庆合拍了拍身上的浮土,吴香梅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这才带着众人匆忙往回走。此时,副市长王瑞凤已经下车,她身着白色衬衣,扎着一条深棕色的简约真皮腰带,西裤熨烫得笔直,将她的身形衬托得愈发高挑修长。脚上的黑色皮鞋锃亮,那一头利落的短发,发梢微微向内卷曲,显得精神又干练。王瑞凤手中轻摇着纸扇,挡住头上炽热的阳光,“要风得风”四个大字十分醒目,王瑞风目光严肃地看着张庆合带着一帮临平干部从麦田匆匆赶来。 待张庆合走到跟前,王瑞凤上下打量了一眼张庆合,又看看旁边的县长吴香梅,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一个县长,一个书记,书记的打扮村长的水平,你看这县长乡镇干部水平啊。” 吴香梅来到临平之后,临平的干部都觉得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但在王瑞凤的眼里,吴香梅却成了上不得台面的乡镇干部。 吴香梅忙抬手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尴尬一笑,说道:“王市长,这不是群众在晒麦子,我们都去帮忙了。” 张庆合也赶忙说道:“哎呀,王市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想到您来的这么快呀。预计您要接近 11 点才能到现在的位置,没想到您提前到了。” 王瑞凤似笑非笑地说道:“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之前钟毅书记给我们讲党课,说他之前年轻的时候当公社书记,夏收和秋收的时候都要到庄稼地里参加劳动,我当时还不太信。”说完,她抬手指了指临平县的一众干部,微笑说道:“从今天来看,书记说的是真的呀。”说完之后,王瑞凤主动伸出手,她的手白皙修长。张庆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在裤子上蹭了蹭,尴尬一笑,说道:“王市长,这手就不握了,我们手上都脏。” 王瑞凤微微一笑,说道:“有什么不能握的,劳动人民的手是最干净的手。”说完,又将手往前伸了伸。张庆合这才伸出手,两人握过之后,王瑞凤依次与众人握手,就连开车的司机谢白山,都得到了王市长的亲切慰问。 王瑞凤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副秘书长和随行秘书,说道:“你们两个去中巴车,让书记、县长到我的车上来,我要了解情况。” 林华南看到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又略带些紧张。昨天的时候,他已经和审计局局长秦大海沟通了许久,两人都觉得这王瑞凤不太懂业务,到了煤炭公司,也只是看看煤炭的生产情况,顶多就说煤炭局的生产调度制定得不够完善罢了,毕竟副市长的后面,还有齐永林。 车队在警车的开道下,浩浩荡荡地朝着煤炭公司的生产矿区进发。一路上,中巴车内众人神色各异,都在猜测王瑞凤此次前来的真正意图。 而坐在王瑞凤车上的张庆合与吴香梅,心中更是忐忑不安。王瑞凤和张庆合坐在后座,王瑞凤目光透过车窗,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王瑞凤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说道:“张书记,吴县长,我到咱们临平县,这是第二次了。临平县最近很热闹啊,市委政府领导在食堂里吃饭,谈及最多的就是你们临平县。” 张庆合说道:“在市委政府的领导下,临平县这几年的发展,有成绩也有不足,但总体还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煤炭产业作为咱们县的支柱产业之一,对全县经济的带动作用不言而喻,但在发展的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问题。这次王市长您亲自到临平县来调研工作,指导我们抓好煤厂的建设,意义重大呀。” 王瑞凤似笑非笑地说道:“张书记,不过,最近我也听到了一些关于煤炭公司的风声,你们二位跟我讲讲,你们对煤炭公司目前的运营状况,是怎么看的?” 虽然不知道王瑞凤此次调研的真正目的,但张庆合还是一五一十地向副市长王瑞凤汇报了煤炭公司存在的运费、失窃和价格双轨等方面的问题。 王瑞凤听完之后,一脸不解地问道:“张书记,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些同志拿到的单价,比计划内的价格还要低?转手一卖,就能卖五六十元?”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现在确实存在这个方面的问题。目前已经抓获了一个关键人物,昨天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和突破,估计这两天就能有进一步的结果。” 王瑞凤十分震惊地说道:“我还以为只是有人拿了计划外的指标,到市场上转手,但出厂价肯定比指标煤要高些,没想到他们拿的价格比计划内的价格还要低。张书记,这不符合常识吧?大家都知道,计划内的煤炭价格才是低的,而且计划内的煤炭价格都是经过国家核定的,比较公允。” 张庆合说道:“王市长,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前后的差额,我初步做了一个估算,可能有上千万。抛开运营成本,比如运输、人员工资和损耗等,纯利润可能也超过了 500 万呀。” 王瑞凤不禁说道:“触目惊心啊!在来东原之前,我一直觉得东原是个穷地方,穷地方的干部群众应该都比较淳朴、善良。现在看来,有些干部的问题太严重了。” “是啊,王市长,我们现在正在逐步深入调查,看看这个问题到底出在哪个环节。” 王瑞凤看了一眼张庆合,冷笑了一声,说道:“靠你们调查?你们县里能调查出来什么呀?很明显,问题出在市煤炭局嘛。一年几十万吨煤都不够供应我们煤电厂的,竟然还放出去那么多计划外的指标,这不是问题吗?张庆合同志,遇到问题不要遮遮掩掩,要直面问题、解决问题。出问题的人就在后面的车上,回去之后我就找市政府主要领导,先把人免了。” 坐在前面的吴香梅嘴巴越张越大,,王瑞凤看了一眼吴香梅,说道,什么表情啊? 吴香梅尴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市长,王市长啊,这个……王市长,您知道吗,林华南局长的兄弟是市纪委的林华西书记。” 王瑞凤听完,脸上顿时浮现出不悦之色,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你的意思是,就因为林华西书记是他兄弟,林华南就可以胡作非为、肆意妄为吗?我发现,你们这些领导干部,考虑问题总是想得太多。想这么多,还怎么干工作?看到你们这样子,我都急得不行。香梅同志,你告诉我,就因为他哥哥是纪委书记,这事儿就不管了?纪委书记怎么了?纪委书记的职责不就是反腐倡廉吗?” 张庆合和吴香梅都深知王瑞凤性格直爽,可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事情上她竟如此直截了当。张庆合心中暗自思忖,这位王市长的举动完全打乱了自己原本的节奏,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呦。 众人下了车,此时的矿区生产大楼前,烈日高悬,阳光毫无保留地烘烤着大地。煤炭公司的厂长何厚土和书记王振,带着煤炭厂和煤电厂的领导班子,早已在此恭敬地等候。他们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庆合赶忙上前,向王瑞凤一一做了介绍。王瑞凤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冷峻,并未与众人握手。点头示意后,便径直朝着办公大楼走去,那步伐坚定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气场颇为强大。 众人如同众星拱月般,浩浩荡荡地簇拥在王瑞凤身后。王瑞凤沿着楼梯向上走去,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楼道里回荡。走到楼梯拐角处,王瑞凤停下脚步,目光如炬,问道:“你们财务科在哪里?” 何厚土赶忙上前,微微弓着身子,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王市长,财务科在煤炭公司那边,不在咱们矿办。” 王瑞凤扭头看了他一眼,又接着问道:“生产记录在哪里?” 何厚土忙不迭地回答:“哦,王市长,生产记录在这边,这里负责一线生产。要不咱们到会议室?我马上找人把生产记录给您送上来。” 王瑞凤毫不犹豫地说道:“会议室就不去了,直接带我去存放生产档案的地方,我要看你们第一季度的生产记录。” 何厚土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在前面带路。一行人上了二楼,沿着走廊匆匆前行。走廊里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气息,灯光有些昏暗,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走到走廊尽头,便看到了生产调度科的办公室。 王瑞凤推开门,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工作人员原本正忙碌着,看到市长突然到来,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条件反射般地迅速站起了身。凳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何厚土见状,赶忙说道:“同志们,这是咱们市政府的王市长,今天特地来看大家,大家鼓掌欢迎!” 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略显紧张,机械地鼓起掌来。他们偷偷打量着王瑞凤,只见她神情严肃,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着。看到办公室里的档案文件摆放还算有序,王瑞凤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同志们辛苦了,来,把你们一季度的生产记录拿出来。” 一个工作人员听到这话,顿时面露难色,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何厚土看在眼里,急忙说道:“快把第一季度所有的生产单据、调拨单据都拿出来。”那工作人员赶忙应了一声,一边翻找一边说道:“王市长,我们所有的数据都有专人保管、专人登记、专人存放,我们煤炭公司机关办公室每个月都要检查好几次呢。” 正说着,另一个工作人员已经从档案架上拿下一个档案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夹着生产调拨单。王瑞凤伸手接过,取出一份单据,开始慢慢仔细地看起来。 她一边看,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把市煤炭局第一季度的生产计划找出来。” 又一个工作人员听到指令,忙转身快步走向背后的书柜。书柜里摆满了各种文件档案,他迅速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个红头文件。他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转身微笑着,小步快走到王瑞凤跟前,十分恭敬地说道:“领导,这个是 90 年一月、二月、三月的煤炭生产计划。” 王瑞凤接过文件,眼睛微微眯起,仔细看着第一张单据,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今年 1 月 27 日是春节吧,按常理来说,应该是煤炭需求最高的日子。可这数据怎么不太对劲啊?” 何厚土赶忙赔笑着说道:“王市长,您真专业啊,每年的腊月确实是煤炭需求最高的月份。” 王瑞凤点了点头,继续说道:“90 年一月份,市煤炭局只给了煤矿一万吨的计划用煤,可一月份,整个煤矿却生产了七万吨煤。你们谁能给我解释解释,那多出来的几万吨煤以什么价格卖到哪里去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林华南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浸湿了领口。 见众人都不说话,王瑞凤抬起头,目光如剑般射向身后的王振和何厚土。 何厚土额头的汗水愈发密集,他紧张地搓着双手,赶忙说道:“王市长,那个时候我刚到煤炭公司,对公司的情况还不太熟悉,都是管业务的副厂长在负责煤炭生产。” 王瑞凤听完,冷冷地看了何厚土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书记王振。 王振微微颤抖着身子,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容,赶忙解释道:“我主要负责党群工作,业务上的事情我确实没有过多插手过问啊。” 王瑞凤愤怒地将手中的单据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不悦的道:“你俩真是卧龙遇到了凤雏!”随后,她伸出手指,直指林华南,厉声道:“你过来给我解释!” 第 631章 要风得风 王瑞凤缓缓伸手一指林华南,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林华南顿时身体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他的眼神慌乱,根本不敢与王瑞凤对视,眼神时不时地飘向旁边的张庆合和吴香梅,那模样,仿佛溺水之人在寻求救命稻草。 看到王瑞凤如此咄咄逼人,张庆合和吴香梅也没好到哪里去。张庆合面色紧张,额头上隐隐冒出细密的汗珠,神情略显尴尬;吴香梅紧抿着嘴唇,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绞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毕竟当着这么多县里的干部,要是被王瑞凤直接批评,面子上怎么都说不过去。 林华南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缓缓地挪动了几步,靠近王瑞凤,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王市长,这个……这个是煤炭的自主经营权,运营由煤炭公司自己把控。” 王瑞凤对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她微微皱眉,目光如炬地盯着林华南说道:“林华南局长,是不是需要我重复第二遍?我的问题有两个,你听清楚。第一个,煤炭局为什么只给了煤炭公司一万吨的生产指标?好,你先给我回答第一个。” 林华南扭头环顾众人,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有些躲避,像是在刻意避开他的求助。他犹豫再三,结结巴巴地说道:“王市长,是这样……腊月的时候,群众需求比较多,我们将计划内的煤炭标准降低,目的就是将标准外的煤炭投放市场,这样群众用煤就有了保障。” 王瑞凤继续追问道:“群众用煤有保障,那请来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计划外的六万吨煤卖给了谁?六万吨啊,华南同志。” 林华南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马上将目光投向何厚土,说道:“何厂长,何厂长!您是煤炭公司的一把手,这六万吨煤卖给了谁?你可不能心里没数啊。” 王瑞凤今天来,就是要为热电厂讨个说法。毕竟每年多花了四五百万,这是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何厚土面露难色,苦着脸说道:“王市长,资料比较多,比较杂,实在不行这样,咱们到会议室啊,到会议室我们慢慢找。” 王瑞凤冷冷地看了何厚土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威严与不屑,说道:“我离开这间办公室,是不是有人就放火毁证呀?不要想着糊弄我。”说完之后,她伸出几根手指,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敲,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就给我找,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能耍什么花招?” 何厚土一听,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忙看向旁边的副手,总工程师左朝辉,焦急地说道:“左总,还不抓紧时间找啊,看我干啥?” 煤炭公司的人这才极不情愿地动了起来,开始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文件被翻得哗哗作响。王瑞凤在办公室里缓缓踱步,眼神冰冷地看着众人手忙脚乱的样子,脸上满是不悦。她看向张庆合和吴香梅的眼神之中,又多了一份蔑视。 十分钟后,工作人员将单据交给了何厚土。何厚土身为煤炭公司的总经理兼厂长,自然知道计划外煤炭存在的问题。平日里,他主要的职责就是完成市煤炭局下达的计划内生产指标,只要完成了,就算完成了销售任务。至于计划外销售的煤炭,哪怕是比成本价多出一元钱出厂,卖的钱也属于额外收入。但何厚土发现,计划外的煤炭,自己说了根本不算。 何厚土拿着单据,看了看,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赶紧将单据递给了县委书记张庆合。 吴香梅见状,也凑了上去。邹新民一看找到了单据,也好奇地探头看着张庆合手中的计划外煤炭的报表。作为县委书记,张庆合原本打算让万冠军交代之后,再开始找煤炭公司要计划外煤炭销售的底账,这样,就有了更充足的理由,也能避免县里得罪市里面的领导。 没想到王瑞凤来了之后,直接将煤炭公司的老底给翻了出来。张庆合看着计划外煤炭的销售金额,90 年一月份均价是 22 元,90 年二月份的均价 21 元,90 年三月份,天气已经回暖,煤炭需求逐步转弱,计划外煤炭的出厂价到了 19.5 元每吨。 张庆合抬头看向何厚土,有些诧异的问道:“计划外煤炭是让你们创收的?怎么比计划内的煤炭出厂价格还要低啊?” 何厚土脸色发青,尴尬地说道:“张书记,我来之前就已经是这个样子,我们领导班子只抓计划内的煤炭销售,计划外的煤炭并不是我们的工作重点。” 张庆合听完这个解释,脸上明显露出不满之色,小声嘟囔道:“计划外的煤炭不是煤炭?” 这个时候,王瑞凤并不着急。她微微一伸手,秘书心领神会,立刻将王瑞凤手包中的茶杯递了过去。王瑞凤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拧上盖子,淡淡地看向张庆合说道:“张书记,找到了?” “诶诶,找到了。”张庆合忙双手将计划外煤炭的出厂底价递给王瑞凤。王瑞凤伸手一接,便低头翻看起来,一边翻看,一边冷笑,头也不抬地问道:“冯厂长,你说一说今年一月份,今年一季度,你们煤电厂购买的计划外煤炭价格是多少?” 冯晓琳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探了一步,说道:“王市长,各位领导,我就不每个月说了,说一下均价吧,计划内的煤炭价格基本在 30 元左右,计划外煤炭基本上是在 55 到 60 元之间。” 王瑞凤眉头一挑,说道:“来吧,谁给咱解释解释?出厂价 20 块钱出头,到了我们煤电厂就变成了五十六十,中间的 40 块钱,去哪里了?是你们县委政府把钱吃了,还是你们煤炭局把钱收了,还是你们煤炭公司把钱分了?” 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张庆合也只有硬着头皮说道:“王市长,现在公安局正在调查,正在调查。” 王瑞凤将手中的财务报表卷成了纸筒,在手里轻轻拍打着,看着张庆合说道:“张书记,我印象之中,省委、省政府在前年和去年分别搞了经济整顿活动,怎么临平县煤炭公司是漏网之鱼?你是不是也要说当时你不在临平县,不知道这个情况呀?” 张庆合赶忙说道:“王市长,我是临平县委书记,我要对临平的历史、现在和将来负责,只要是临平县出了问题,我都有责任。” 王瑞凤见张庆合态度还算端正,便说道:“你也是个老同志了,工作上拖泥带水,县长吴香梅,思想上瞻前顾后,就你们这样搞,改革开放连汤都喝不上。走吧,会议室去,今天你们不把这个问题给我讲清楚,明天你们县委政府,全部下课。” 吴香梅心里暗自叫苦,自己在临平县已经算是非常强势了,强势得让手底下人都极为不适应,就因为自己和王瑞凤一样留着短发烫发的发型,不少人在背地里都喊自己“狮子头”。可单看王瑞凤这作风,太彪悍,太刚了。 王瑞凤说完之后,拿着计划外煤炭的财务底稿,径直走向了门口。张庆合觉得脸上无光,又怕王瑞凤咄咄逼人,让自己下不来台。虽说在整个东原市委班子里,多数人还是很尊重自己这个老同志的,东原市委副书记邓牧为自己都是直呼其名,但在王瑞凤强大的气场面前,张庆合打心底里有些胆怯了。他拍了一下邹新民,说道:“去前面带路。” 邹新民一抬头,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表情有些难看,嗫嚅着说道:“张书记,我也不知道会议室在哪,万一把领导带偏了……” 张庆合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王瑞凤,侧耳在邹新民耳边小声说道:“没出息。” 这个时候,组织部长钟潇虹倒是站了出来,她忙快走几步,跟上王瑞凤的步伐,伸手在前面引路。 会议室里早已摆好了座牌,按照平常的惯例,市政府领导和随行人员坐在一边,县里的领导坐在一边。但王瑞凤到了现场之后,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视一圈,并未落座。随行的秘书马上察觉到了不对,快走几步将王瑞凤的座牌拿起来,放在了长条形会议桌的一端,整个会场的格局,就由面对面的交流变成了王瑞风要听取市直部门和县里的工作汇报格局。 王瑞凤看了看众人,这才挺起胸膛,缓缓坐下,看上去就如同古代皇上接见文武大臣一般威严。 王瑞凤的位置一变,众人的位置自然也要变。张庆合和副秘书长的位置分立左右,工作人员慌忙地调整座位。王瑞凤头也不抬,依旧看着手里的报表,直到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才抬头看向众人,说道:“同志们,现在我们开会。开会我不喜欢讲废话,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说完,她转头将目光投向县委书记张庆合,问道:“请问你们县委县政府,知不知道临平煤炭公司出现这样的价格歧视?” 听到“价格歧视”这个名词,张庆合一时脑子里有些懵,平常自己应对各位领导都十分自如,可如今到了王瑞凤这里却一时有些语塞,感觉全乱了,节奏全乱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王市长,这个情况我们知道一些,但了解得不够深入。今天王市长您来,让我们知道了煤炭公司还存在这样巨大的价格差异,说起来我很惭愧呀。” 王瑞凤面色不悦地说道:“你很惭愧,你一句很惭愧,就给国家造成多大损失,你算过没有?啊?县委书记、县长就要抓住工作重点,你们有帮群众收割麦子的时间,就没有为煤炭公司挽回损失的想法吗?”说完之后,她转头看向右手边的煤炭局局长林华南,说道:“林华南同志,你是市煤炭局的局长,说说为什么只生产调拨一万吨煤?” 林华南本以为王瑞凤只是来了解一下煤炭公司的生产经营情况,没想到王瑞凤直接将煤炭公司的底细翻了出来,一时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说道:“王市长,刚刚我已经解释过了,就是为了扩大煤炭公司的自主经营权,这样能给煤炭公司更大的效益呀。” 王瑞凤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华南,听完他的解释之后,将手中的钢笔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很是严厉的道:“林华南,你是把我当三岁小孩,还是把在座的同志都当没断奶啊?煤炭生产这么紧要的时刻,用电用暖都是最紧要的时刻,你把煤炭调度的计划压缩到了一万吨,煤炭公司将六万吨煤,以低于市场价格进行出售,在市场上牟取暴利。整顿经济秩序的文件,你学习没有?行业主管部门对行业内的商品负有领导责任,现在整个东原市的煤炭价格乱成什么样子?我看啊整个问题都出在你的身上。” 临平县人大主任林华东不禁替自己的兄弟林华南捏了一把汗,心里暗自感叹:这个王瑞凤,是谁请来的大神?怎么说话如此直接?看来,现在上面的斗争确实复杂呀,咋说这华南也是 50 出头的人了,却被骂得像个孙子一样。看来当官不易啊。 王瑞凤继续说道:“20 元一吨,我看快要接近煤炭开采的成本价了吧?”说完之后,她又看向右边的何厚土,说道:“那个什么厂长?你不会连这个生产成本价都说是前任的问题吧?” 何厚土赶忙说道:“王市长,这个煤炭生产成本价是 17.5 一吨。” 王瑞凤听完之后,拿起桌面上的笔,指着何厚土说道:“我给你算17,17块钱一吨的成本,还好意思说自己亏了钱,你这个厂长,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就不要在这扶危定倾的位置上尸位素餐。东原和临平的发展,需要的是有魄力、有能力、有胆力的干部。”说完之后,她瞟了旁边的张庆合和吴香梅一眼,接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煤炭是你们自行销售还是第三方公司代为销售?” 此时的何厚土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眼神中满是惊惶与无措。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般,半晌才挤出几个字:“王……王市长,这……这销售情况有些复杂。” 王瑞凤眉头一皱,“复杂?有什么复杂的,今天必须给我讲清楚。是自行销售,还是委托了第三方,一个简单的问题,复杂吗?” 何厚土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张庆合,见县委书记也是一脸凝重,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又看了看对面的林华南,只见林华南捂着额头,眼神复杂。何厚土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说道:“大部分是通过一家叫通海商贸的公司代为销售的。我们和他们签了合同,想着他们渠道广,能尽快把计划外的煤炭卖出去。” 王瑞凤冷哼一声,“通海贸易公司?广到把价格从二十多块钱的出厂价炒到五六十块,中间的差价都进了谁的腰包?‘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这钱就这样在你们的推诿扯皮之中没有了,我们热电厂一家每年就要额外支出四五百万。”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又不自觉地拿着笔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说道:“通海商贸和你们煤炭公司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者简单地讲,又是临平县,还是东原市,又或者是省上什么人的关系呀?”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张庆合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咬了咬牙,说道:“王市长,这件事我们县委县政府一定会彻查到底。之前确实是我们工作疏忽,没有对煤炭公司的销售环节进行严格监管,我们愿意承担责任。” 王瑞凤敲了敲桌子,说道:“张庆合同志,你也不要着急表态嘛!你在临平县的工作,我是清楚的,能够主动向分了钱的老干部开刀,这是需要胆气和魄力的。我看你们有些窗户纸不敢捅,今天我就代表市政府帮你们捅开。问题就出在这个通海贸易公司身上,把这个负责人控制起来,一连串的问题一个个查下去,不就解决了嘛 。”说完之后,她顺手一指,说道:“那个穿公安制服的同志是哪个部门的?” 会场里只有一人穿了公安局的制服,我马上站起身,向王瑞凤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报告市长,临平县公安局局长李朝阳。” 王瑞凤听到这个名字,脸上毫无波澜,拿手一指,说道:“你散会就去把人给我抓了,涉嫌操纵商品价格、倒买倒卖,严重扰乱煤炭市场秩序。” 我听完之后一脸震惊,没想到这个时候的王瑞凤竟然如此直接。我赶忙说道:“王市长,我们现在已经控制了一个关键人物,所有的证据正在逐步收集。” 王瑞凤将手中的笔放下之后,拿起了扇子,又给了秘书一个眼神,秘书马上起身,把王瑞凤身后的摇头风扇关了。王瑞风敲了敲桌子,说道:“这么说,你们还做了点工作?但是效率太低了啊,明摆着一条线上的蚂蚱,你还非得等口供啊,等你把口供找齐,人家早已经销毁了证据。”说完之后,又指了指张庆合和吴香梅,说道:“你这个年轻同志呀,和他俩一样,做事情拖泥带水,扭扭捏捏,瞻前顾后,毫无魄力。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不行动,就是不落实,一味地讲程序,讲手续,一味地找领导,推责任,说来说去都是怕得罪人。” 王瑞风的话字字珠玑,如同刀子一样飞到了我的脸上,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倒是会议室里众人都低着头,没有人敢和王瑞凤对视,更没有人敢幸灾乐祸。 王瑞风一边扇扇子一边道:同志们,改革开放改什么?改的就是陈旧落后的思想观念,我看着你们这一帮子人老气横秋、思想僵化就来气。东原的落后,问题就出在你们身上。”说完之后停顿了几秒钟,看向我道:“你个小同志,你搞清楚没有?” 李朝阳马上答道:“明白了,去拘捕通海贸易公司负责同志。” 王瑞凤又敲了敲桌子,说道:“什么负责同志?‘同志’这个词是神圣的,这种人,能是我们的同志?我们的队伍里,如果有这样的人,还算个什么队伍啊?认识上要清醒啊。不要觉得我今天说话重,看在县委书记张庆合的面子上,我对你们已经很客气了。东洪县的那个什么江县长,都说什么省里的什么关系。我当着他下面干部的面,把一桌子扑克牌扔他脸上。在办公室里打扑克,还说有重要公务接待,当着领导的面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当个什么县长?啊,咱们临平的党政班子和干部我整体还是很认可的,你们能主动追缴之前煤炭运输的费用,这一点你们就算是整个东原官场上的一股清流。但反过来说,这股清流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这不是正常的操作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东原的整个官场环境都出了问题。同志们!我是外地干部,早晚要离开东原,你不要觉得我说话难听,我也可以和多数干部一样,装聋作哑。”王瑞凤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全场,继续说道:“但我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东原的发展因为一些歪风邪气而停滞不前。通海商贸这件事,绝不是孤立的个案,它背后反映出的是我们整个监管体系存在漏洞。” 王瑞凤目光如电,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张庆合身上。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庆合同志,煤炭公司追缴运费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啊?” 张庆合心里一紧,忙端正坐姿,挺直了腰板,说道:“王市长,这个工作是由我们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同志在牵头,我请邹新民同志作具体汇报。 邹新民马上看向了王瑞风,也是知道,这是张庆合将汇报成绩的机会给了自己。微笑着道:报告市长,现在已经取得了重大成绩,追缴了 500 多万,还有 200 多万正在追缴之中。” 王瑞凤听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满是不悦。“看看你们县委政府怂成个什么样子?500 多万值得骄傲吗?还有四分之一没追回来,这也能算是成绩?那些钱是什么钱?那是国有资产被侵吞了!现在只收回了一多半,还好意思在这里这样汇报?说完之后又敲了敲桌子道:你们县委政府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邹新民的脸 “唰” 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他低着头,不敢直视王瑞凤的眼睛。在王瑞凤来之前,大家就对这位从上面下来的副市长的作风有所耳闻,在东原,小道消息说也就只有几个市委领导能在王瑞凤面前不落下风,至于其他领导,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王瑞凤扫视了一圈会议桌,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她接着说道:“大家不要觉得我管得宽,我负责工业企业,又是全市经济整顿领导小组副组长,我完全有权力管这件事!上次我到临平来,你们那个罗正财,竟然敢在高标准公路上弄虚作假,他能把你们带到这个样子,我看也不奇怪。侵吞、盗窃国有资产,整个局面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说着,拿起自己的折扇,用力地在桌子上敲了几下,“这个时候就是要痛下狠手,拿出政治手段和法律武器,维护国家财产完整,保障企业利益!我代表市政府表态,剩下的 200 多万必须追回来,追不回来,直接把人抓了!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继续说道:“还有一点,不要怕举报!我在东原,收到的举报还少吗?我可以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证,我没拿过别人的一分钱!举报有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你不贪不占,怕什么?我相信今天我讲完话,说不定又有一批举报信朝着我涌来,同志们,不怕!我讲狠话是有底气的,我的底气不是靠什么关系,而是我自身做得够硬!你们县委政府敢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不怕举报呀?” 说完,王瑞凤缓缓喘气,双手放在桌子上,环顾会场说道:“这样吧,我再强调三点意见。” 她伸出一根手指,“第一,迅速查明真相。我指名道姓地告诉你们,就查通海贸易公司,要是查不出来,我就追究你们的责任!” 紧接着,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严惩相关人员。前前后后让全市用煤企业多花了那么多钱,严重扰乱了东原的煤炭市场秩序,给经济添堵,给大局添乱。就由你们公安机关以扰乱经济秩序的罪名来彻查,要是这都查不出来,我看你们都写辞职报告算了!” 接着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坚决恢复正常生产秩序。一个煤炭,两个价格,形成极为不合理的价格高低差。市煤炭局调拨的生产计划清单以后必须报市政府备案,信任不能代表监管。啊,就强调这三点。 说完之后,林华南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正好也是被王瑞凤看到,就道:林华南局长,你的事情,回去我找你算账!”说完之后,一把搓开自己的纸扇,“要风得风” 四个字十分亮眼! 第 632章 林华南停职反省 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副市长王瑞凤一句“回去再给自己算账”,让煤炭局局长林华南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满是惊恐与无措,嘴巴微张,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手里紧紧握着的水杯开始微微颤抖,黄色的茶水在杯中泛起层层涟漪。 王瑞凤说完之后,轻轻一伸手,身后的秘书立刻心领神会地快步走了上来。王瑞凤将手中的报价单递给秘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摆了摆手。秘书赶忙再次上前,欠着身子,眼神中满是恭敬,等待着吩咐。 王瑞凤神色威严地说道:“这个单据,请煤炭公司厂长、书记都在上面签字,我要带回去。就写此材料,由临平县煤炭公司提供。” 秘书不敢有丝毫耽误,小心翼翼地将卷起来的材料缓缓摊开,然后走到何厚土面前,用手稳稳地将材料压在桌上,防止它再次卷起来。 何厚土伸手拿过笔,手却不受控制地颤颤巍巍。正要下笔时,他下意识地又看向了对面的林华南。此刻的林华南哪里还有心思管签字的事,只是低着头,一脸尴尬,心里暗自想着:“这个王瑞凤,虽然不懂业务,但是她懂经济呀!” 何厚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拿起笔在报告上写下“此份材料由煤炭局提供情况”。可在写属实的时候,他的大脑突然像是卡了壳,哆哆嗦嗦地,竟一时忘记了“属”实的“属”该怎么写。王瑞凤的随行秘书见状,主动在报告上写下了“属”字。 何厚土感激地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谢谢,谢谢,这……这一紧张,字都不会写了。”接着,他写下“属实”两字。 张庆合实在是被王瑞凤强大的气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看会场气氛似乎有了些缓和的迹象,便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王市长,您看咱们中午是在这边吃饭还是回招待所吃饭?” 王瑞凤看了看表,神色平静地说道:“吃饭的问题我不讲究,客随主便。今天批评了大家,大家要往心里去,不然我这一趟就白来了。”说完,她便要起身。旁边的秘书长眼疾手快,赶忙先一步站起来,恭敬地为王瑞凤拉开凳子。 王瑞凤将手中折扇合上,递给旁边的秘书长,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下了楼。走出大楼,王瑞凤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三四层楼高的办公大楼。 张庆合赶忙跟在旁边,介绍道:“王市长,煤炭公司分为两个部分,机关在县城,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矿区的办公楼。” 王瑞凤听完,眉头紧紧皱起,语气中带着不满说道:“一个县级的煤炭公司,又是机关,又是一线矿区,还有家属区,再加上团委、工会、妇联、爱卫会、计生办以及各种职能办公室。庆合同志啊,太臃肿了!一年不过三五十万吨的产量,刨去成本和上交国家的利税,你们算算还能剩多少钱?现在钟书记已经让邓书记牵头成立国有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咱们东原市的国有企业得瘦身啊!国有企业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跑不快,也跑不远。” 张庆合微微点头,说道:“王市长,您说的确实在理。我们县国有企业,真正能够创造价值的,也就只有三五家。不过,国有企业确实解决了很大的就业问题啊。” 王瑞凤背着手,慢慢走到树荫下面,一边走一边说道:“庆合同志,你现在看是解决了部分就业,那是因为它除去人员工资之后,还能实现盈利。你有没有考虑过,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市场竞争的加剧,国有企业如果不能实现高效益、高收益,不能在市场上与个体和民营企业进行竞争,那么,它必将亏损。现在嘛,国有企业多少还都有一些资产,可再过三五年,就会进入吃老本的阶段,到时候喊你们县政府贴钱,你们贴得起吗?今天啊,先不谈这个问题,今天重点是把煤炭公司的问题解决好。煤炭公司是资源型企业,这样的企业都能搞亏损了,那整个东原市所有的国有企业都可以关门了。” 这个时候,吴香梅把林华东和我喊了过去,站在王瑞凤面前,神色郑重地交代道:“华东书记,朝阳局长,你们马上组织人手,对通海贸易公司负责人实施抓捕,坚决落实好市长的三点指示。” 王瑞凤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问道:“你就是钟书记从平安县调来的那个年轻的公安局长吧?” 我立刻挺直了腰板,回答道:“是的,我之前在平安县委工作。” 王瑞凤微微点头,说道:“嗯,小伙子长得挺精神的。邓书记眼光确实不错。把人抓到,我在书记面前给你请功。找不到人,你自己找邓书记去做检讨。” 说完之后,王瑞凤便拉开车门,准备上车。人都快要上车了,她又突然探出头来,说道:“不要陪同了,去忙工作啊。” 张庆合也跟着说道:“那这样吧,林书记啊,你现在还是政法委书记,就由你牵头把相关的工作理一下。涉及到的人,该到案的要到案,已经有的线索该处理要处理。对于那些迟迟不退费用的人,不再给时间了,一律先拘留。”说完,他也上了车。上车之后,他推开车窗,喊道:“邹新民,你干什么呢?抓紧时间上车。” 邹新民已经被批得晕头转向,一脸尴尬地走到张庆合旁边,隔着汽车窗户说道:“书记啊,实在不行我就不去了吧?” 换做平如,陪同市里领导吃饭,自然是大家都争着去的,毕竟吃饭的时候,领导也会放松下来,有的时候还和大家开开玩笑,这自然能拉近和领导间的距离。 吴香梅坐在后排,也推开中巴车的车窗,小声而急切地说道:“都要吃饭了,领导气也小乐,再者说了,被批评两句不是很正常嘛!批评了连饭都不敢吃了,什么出息!” 邹新民略显抗拒,但还是无奈的上了车。 汽车缓缓启动,我看着车队远去,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和众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内心里都想着:这王市长太强势了,这是从小吃枪药长大的吧? 我将林华东书记请到一边,赶忙问道:“华东书记,您看咱怎么办?” 林华东微微张开嘴,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笑说道:“朝阳啊,我已经向市委、县委提出了辞去政法委书记的申请。你也知道,我向组织推荐了你。如今,你是政法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成员、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兼局长,现在正是你们年轻人啊立功的时候,这个事就由你来牵头啊,我全权委托给你处理。” 我有些惊讶,笑着说道:“林书记啊,现在市委的文件还没下来,您现在可还是政法委书记呀!” 林华东赶忙摆了摆手,说道:“别别别,王市长可是说要雷厉风行,我们这些老年人,心脏病都被吓出来了,朝阳啊,我的退休工资还没开始领,你让我多活几年,啊。你们年轻人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我看着林华东,苦笑着说道:“林书记啊,您要这么说,这工作可是不好干呀。” 林华东一边走一边发出了一声感慨,说道:“朝阳啊,实话实说,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当时正财县长一心想着辞去县长职务,太累了,真的太累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看不懂了,彻底看不懂了。别的不求,就求能够安安稳稳地领退休工资。” 见华东书记推辞,我也没有再强求的必要。借用了煤炭公司的电话,直接打给公安局副局长何浩,安排控制通海公司负责人,并要求县公安局将煤炭公司的各类账目全部封存,带回公安局以涉嫌扰乱经济秩序犯罪进行侦办。 何浩接到电话后,没有丝毫犹豫,马上通知了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魏鹏图,让他集合人手。 魏鹏图听到要拘捕通海公司的林大海,不禁有些惊讶,赶忙说道:“何局,我没听错吧?李局长,刚才是去给王市长开道去了,怎么现在要拘捕林大海啊?” 何浩知道这是局长亲自下的命令,说道:“李局长亲自打的电话,既然让我们抓,我们就抓。” 魏鹏图又说道:“何局,您要不要再问问?林大海可是咱们县的明星企业家、政协委员,他哥林大江,可是市里的审计局局长,那可是市长面前的红人啊!” 何浩十分淡定地抽出一支烟,点上后对魏鹏图说道:“咱们只认咱们局长,记住这一点就对了。再者说,齐永林市长也没给咱们打电话说不让抓。别操那么多心,喊上兄弟们出发。” 我和谢白山回到县公安局,就看到何浩已经在公安局大院里,正慢悠悠地抽着烟。看到我停下车,何浩便赶忙迎了过去。 关上车门,谢白山将车开回车库。我紧了紧腰带,问道:“何局长,行动进行得怎么样?” 何浩笑着说道:“李局,我正想跟您汇报这个事呢!林大海人我们已经带回来了。我办公室的电话就没停过。现在人就在局里关着呢,不过,您总得跟我说说是因为什么事吧。” 我一边朝着办公室走一边说道:“谁打电话你就让他来找我。我们公安局只是按照市里的要求来抓的人。涉嫌的罪名很简单,就是扰乱经济秩序。具体的,你把煤炭公司的经理何厚土通知过来,先让他把基本情况说清楚,然后再去审问林大海。” 我回到办公室,往杯子里倒了些水,端起杯子还没喝两口,公安局的政委江永成就敲门走了进来。 江永成进来后,顺手将门关上,径直走到我面前,拉过个凳子坐下,说道:“李局,你怎么把林大海给抓了?” 我看着江永成,反问道:“怎么,这个林大海不能抓吗?江政委,他肯定是涉嫌违法犯罪了嘛。” 江永成也不客气,直接说道:“林大海可不是普通的商人,他在整个临平身份十分特殊。他的大哥林大江可是市审计局的局长,书记县长见了他都要给几分面子。当然,我知道这些关系在你面前算不得什么,但是朝阳啊,你这样做可是很容易得罪人的呀。” 我喝了口水后,便将王瑞凤市长在煤炭公司的讲话和煤炭公司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江永成听完,一脸疑惑地说道:“怎么东原市的副市长?这水平,这不是连带着把咱们县委书记和县长都批评了?” 我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水,说道:“江政委啊,我今天可是见识到了,在市长眼里,整个临平县就没几个能上得了台面的干部。包括抓林大海,这可是王市长亲口在会上说的。” 江永成拿起桌子上的几张报纸,一边扇着一边说道:“哎呀,我还为你担心,说你这样做太容易得罪人了。这下好了,有市长在前面替你顶着,压力就没那么大。”江永成扇了一会儿,又说道:“朝阳啊,你这么一说,市煤炭局那个林华南局长这次也是凶多吉少吧?” 我听到这里,心里明白涉及到领导干部的事情,没证据自然不好明说,不然小道消息都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倒不是不相信江永成,只是就像老话说的,任何人的朋友都不止一个,一旦事情有两个人知道,就很难再算是秘密。我摆了摆手,说道:“江政委,事情不能这么说。林华南局长的事,这是按程序审批,至于煤炭产量的多和少,那只能算作是工作失误的问题吧。到底怎么定性,还是要经过调查嘛。” 江永成摇了摇头,说道:“不好办,不好办呀。你看从林家的祖坟被挖之后,整个林家都在走下坡路。华北在拘留所现在关着,下一步要做劳动教养程序,华南被调查之后放了出来,这次我看也是凶多吉少吧。 哎,江政委,风水这些东西,不能信,你看,咱们华东书记不是也生了官,现在是人大的党组书记,正县级了。 江政委摇了摇头道:你现在不信,到了我这个年龄,经历的事情多了,你就信了。然后又看向我道:朝阳啊,都说这个王瑞凤有省里领导的关系,看来是真的。如果没有这样的关系,怎么敢在大会上做这样的表态?在人家看来,咱们所在乎的这些人情世故,根本不值一提啊。”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接到了张庆合的电话。电话内容不多,只是让我去县委开会。 我赶到县委大院,就进了张叔的办公室,汇报了秦大海被抓的事。张叔看了看表,说道:“还有十分钟召开县委扩大会议,今天是联席会议,你在会上要汇报关于林大海的情况。” 我立刻说道:“张叔,林大海已经被关了起来。现在我让办案的同志先找何厚土了解情况,通过何厚土的供述,再和林大海进行对账,弄清楚这个价格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张叔眼皮低垂,只是静静地看着,并没有去接。直到电话又响了一遍,张叔依然看着电话,没有接听。 我有些疑惑,看着张叔问道:“张叔,这个电话你怎么不接呀?” 张叔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的,都是为了求情的事情,答应违规,不答应伤情分。所以啊,才要组织大家开会,把情况公布了,人自然就不打电话了。啊,朝阳,你继续说。” 我马上继续说道:“这样说啊,只要能够确定,林大海在煤炭买卖的时候,靠着不正当手段抬高价格卖到市场上,就可以以涉嫌操纵物价、扰乱市场的罪名拘留他。” 张叔说道:“还涉嫌什么呀?王市长已经给他定了性,就是操纵物价、扰乱市场。现在目标已经定了,要做的就是往里面填证据。所以,你要亲自把这件事盯着,证据怎么填,总不可能得出一个没有扰乱市场的结果。简单讲,按照王市长的意思,这个通海公司,肯定是有问题的。查不出来问题,就是我们的问题。” 我说道:“张叔,咋感觉,现在有些乱啊。” 没等我说完,张叔就说道:“是啊,乱套了,现在全部乱套了。王市长这一来,把我的节奏全部打乱了。不过也好,这确实是好事。王市长这么一闹腾,很多问题我们只管抓落实就对了,为我们省去了太多的麻烦啊。说完之后,张叔揉了揉太阳穴,轻声说道:朝阳啊,别的不说,这次王市长来,把我整紧张了。” 我马上笑着问道:“张叔,您紧张?开玩笑了,认识您这么久,就没有见过您什么时候紧张过?” 张叔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说道:“哎呀,我都 58 岁的人了,被一个 40 出头的人吆来喝去,批得体无完肤。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别说副市长,就是市长、市委书记也没有这样批评过人呀。我马上道:张叔,像王市长这样的领导也不是没有。我之前在部队的时候,我们那时候的团长拿出武装带,还要打人。 张叔又揉了揉自己的头道:部队和地方,还是不一样啊,王市长在地方上这样,确实极为少见啊。这一天闹的,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呀。哎,朝阳,邹新民汇报的时候,王市长怎么说的?” “哦,张叔,王市长说咱们怂。” 张叔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怂啊,确实怂。哎呀,你别说,这个小娘,不对,这个王市长,话说得难听,但句句在理啊。以前我还有点看不上她,觉得她是靠关系上来的,没有经过基层的历练。她还说过我们老气横秋,思想僵化。不过,她这么一说,这问题解决了,我们只管抓人,啊,只管抓人,你们公安局不要再怂了。对于这些在人民身上作威作福的王八蛋,该上手段就上手段。” 和张叔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张叔要说脏话,虽然最后硬生生把脏话憋了回去,但看得出张叔也是憋得难受。 我拿起桌子上的蒲扇,给张叔慢慢扇着,一边扇一边说道:“张叔,你如果要是想骂人,你就骂吧,反正市长也听不见。” 张叔戴上眼镜,白了我一眼,说道:“领导干部要有素质。咱们要像王市长学习,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和差距,敢于直面问题,敢于直面压力,少考虑一点个人得失。” 不多会,吴香梅匆匆走进办公室,进门就说道:“张书记,气消了没有?咱们这会要不要按时开?” 张叔淡然一笑,说道:“我能有什么气儿?是不是?王市长说的都对,我们抓好贯彻落实啊,这倒省了我们很多麻烦。” 吴香梅点了点头,说道:“朝阳,看到没有?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头能跑马。王实在在吃饭的时候,对着我和庆合书记可是整整批了一个小时。朝阳,你是不知道,我都被她批得……” 张庆合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香梅同志,瑞凤同志是在帮助我们进步,是在让我们树立正确的政绩观,掌握更加科学有效的工作方法。用‘批’这个字可是不合适啊。” 吴香梅笑了笑,说道:“对对对,用‘批’不合适,王市长说话那么冲,真是小辣椒的性格,差点就要骂人了,应该用‘骂’,用‘骂’字比较合适。” 张叔说道:“小辣椒这个词用的不准,应该说是火炮一样的性格,无差别攻击啊!” 紧接着,县委就召开了扩大会议,县委县政府班子成员、县政府党组成员全部参加会议。会上重点强调了王瑞凤此次视察所做的批示精神,也就临平县如何落实做了详细部署。 市委大院里,阳光明媚,绿树成荫。王瑞凤的车缓缓驶入,稳稳地停在办公楼前。她推开车门,迅速下车,脚步匆匆,径直朝着市长齐永林的办公室走去。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而有力的声响,让人听了之后,就感到到一股急促力量。 走进办公室,王瑞凤看到齐永林正坐在办公桌前,神情专注地翻阅着文件。齐永林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头,目光与王瑞凤交汇。往后一靠道:瑞风同志啊,不敲门进我办公室的,只有你。 王瑞凤没有丝毫耽搁,径直走到齐永林对面的椅子旁,微微欠身示意后,便坐下开始汇报:“齐市长,来不及了,所以没敲门,这次我去临平县煤炭公司,发现了不少问题。” 齐永林又微微往后靠了靠,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瑞凤同志,我都跟你提醒过多少次了,遇到事情不要着急嘛,慢慢来。” 王瑞凤微微皱眉,语气坚定地说道:“齐市长,这次可不能慢。我直接让临平公安把涉嫌操纵煤炭价格的人给抓了。” 对于一个县里公安局抓个什么人,齐永林并不在乎,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嘛,操纵价格这种行为,就应该抓。抓了之后,由公安机关依法进行调查,涉及违纪的交给纪委,涉及违法的交给法院。该追回的费用一定要追回,如果觉得不解气,适当罚款也行。” 王瑞凤轻轻点头,继续说道:“临平县煤炭公司虽然放在全国范围内算是个小矿,但在咱们东原市,那可是大矿。这么一个矿产型企业,竟然被他们搞得亏损。这其中的问题,不仅仅是几个违法商人的事,相应的干部也必须严肃处理。” 齐永林脸色平静,缓缓起身,走到背后的边柜前,拿起一个精致的杯子。他动作娴熟地往杯子里放入茶叶,接着缓缓注入热水,热气腾腾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他端着泡好的茶,走到王瑞凤跟前,轻轻放在她面前,说道:“瑞凤同志,你说的很好,这点我支持。让临平县委、纪委、公安局依法严肃处理这件事。你也消消气,煤炭公司再大,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县属企业嘛。” 说完,齐永林回到自己的座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开始淡淡的品茶,一副悠然的姿态。 王瑞凤并没有端起茶杯,而是神色严肃地继续说道:“问题可不只出在临平县。我觉得咱们市煤炭局要承担主要责任,我怀疑他们相互勾结,存在严重的利益输送问题。我已经表态,把他的职先停了,让林华南回家反省,等候处理。” “噗 ——” 齐永林听到这话,一口茶水直接呛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咳嗽起来,脸上满是惊讶与意外。他连忙抬起手,擦了擦嘴,瞪大了眼睛说道:“这就给停了?瑞风,你咋也应该提前给我打个招呼吧……” 第 633章 劳动教养三年 王瑞凤直截了当地说道:“齐市长,我已经让市煤炭局局长林华南停职反省了。” 齐永林听到这话,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嘴里刚喝进去的一口水瞬间呛了出来,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他略带责备地说道:“瑞凤同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提前不给我打个招呼。” 王瑞凤神色坦然,回答道:“齐市长,我这不是刚让他停职,就立刻到您办公室汇报了嘛。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齐永林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瑞凤同志,都停职了再向我报告还是懂规矩?林华南可是正县级的市煤炭局局长,享受正县级待遇,他是市管干部。要让他停职,得市纪委或者市纪委常委会拿出意见才行啊,这得经过集体研究。你应该知道,林华南的兄弟可是咱们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啊。我这儿你可以随意一些,但对华西,还是要有起码的尊重嘛,你这么做可是违反程序的。” 王瑞凤毫不退缩,认真地说道:“齐市长,我正是顾及到林书记的面子,才决定让林华南停职回家。您想想,华西书记身为纪委书记,有些事情他需要避嫌。而且林华南的问题,可不是停职反省这么简单,他很可能涉嫌严重的违法犯罪。” 齐永林听后,心中有些生气,但还是尽量克制着。毕竟争取林华西在市委班子里的支持至关重要,林华西在市委班子里位置特殊,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市政府的话语权也能得到提升。他看着王瑞凤,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瑞凤同志,规矩还是要有的。你都说了,可能涉及,那就说明还没有证据嘛。换句话说,不管他是否严重违纪违法,都应该由纪委来追究责任。纪委怎么追究那是他们的事。干部违法违纪的处置,得按规矩来。听我一句劝,把林华南的事情交给市纪委去处理。我亲自给林华西同志打个电话,请他处置,然后让华南同志亲自到你办公室里做深刻检讨。” 王瑞凤摆了摆手,说道:“齐市长,这个时候不是他向我做检讨的事了。我估计临平公安局明天就会找到他头上。现在我让他回家,是让他抓紧这最后的自由时间,好好交代一下后事。” 齐永林惊讶地站起身,急忙问道:“什么意思?这件事情你还通知公安局了?” 王瑞凤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说道:“齐市长,林华南这个同志问题非常严重。他利用手中的权力,肆意控制计划内煤炭和计划外煤炭的比例,导致计划内与计划外煤炭价格差距巨大,整个东原市的煤炭价格一片混乱,咱们的电厂损失惨重啊。具体情况我已经让秘书写了一份情况报告,稍后会交到您手上。” 齐永林虽有不满,但还是尽量保持着面色平和,说道:“瑞凤同志,你现在连证据都没有,就妄加猜测公安机关要找他,断定林华南有问题,这不太妥当吧。要控制林华南,至少得有人指证他存在受贿等违法违规事实才行啊。” 王瑞凤微微皱眉,说道:“齐市长,您怕是太忙了,没来得及看省委、省政府关于整顿经济秩序的文件。行业主管部门对行业领域内造成的价格混乱、市场波动,应当承担领导责任。市煤炭局对东原市煤炭价格乱象不仅不管不问,甚至还是整个价格混乱的主要制造者。就拿标准的煤炭价格来说,计划内的煤炭价格本应是30元一吨,但市场上的煤炭价格却达到了 60 元一吨,而计划外煤炭的出厂价才 20 元。就按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来看,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我作为分管副市长,又是整顿经济秩序领导小组副组长,如果我都不管不问,还有谁会管呢?靠纪委,还是靠市委市政府?要是像林华南这样的同志还能继续在岗位上,那不是咱们发现了问题没有采取措施嘛。那就是我们当领导的失职。齐市长,这么说吧,无论公安机关能不能查出林华南涉嫌违法违规的证据都不重要,仅仅煤炭市场管理混乱,他这个煤炭局局长都必须拿下。” 齐永林缓缓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后,拿下挂在门后铁钉上的一张帕子,轻轻擦了擦额头,又缓缓的折叠了起来,无奈地说道:“瑞凤同志,你这么做,林华西同志那边面子上不好交代吧。” 王瑞凤不屑的笑了笑,说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向林华西同志交代?齐市长,您搞反了吧?作为市纪委书记,曾经的省煤炭局副局长,林华西同志自己应该反省,对亲属是怎么管理的,对煤炭业务是怎么监督的。这么多年,问题一直存在,他难道会不知道?” 齐永林听完,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嘴唇微微颤抖,半张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心中暗自感慨,这个王瑞凤这张嘴就像刀子一样锋利,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却是嘴如利刃,心如钢刀啊。 齐永林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瑞凤同志啊,我并不是为了包庇谁,我是出于好心。你在东原市现在的身份是副市长,代表的是东原市人民政府,一言一行都有着重大影响。领导干部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平衡各方关系呀。你现在停了林华南的职,还通报了公安机关,这让林华西同志的面子往哪儿放?你总不能为了公家的事,把私人关系都得罪光了吧。瑞凤同志,你这样做,最后没人会念你的好。” 王瑞凤听到齐永林如此这般说,心中一阵鄙视。刚到东原市的时候,她对齐永林还是颇为尊重的,但随着时间推移,对他也有了别样的看法。 王瑞凤直言道:“齐市长啊,我是抓工业的副市长,整个东原市的国有企业、民营企业都存在不少问题。煤炭可是现代工业的基石,煤炭价格紊乱,给整个制造行业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和挑战。这些问题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可就因为某些干部私心太重、能力太差,甚至我怀疑存在腐败行为,才导致我分管的工作难以出成绩。我没成绩也就罢了,可耽误的是整个东原市的发展。这样下去,恐怕干部不会说我的好,群众也不会说我的好,省里领导也会也有意见。几年过后,大家只会说王瑞凤这个分管副市长,啥也没干,净扯犊子了。” 齐永林自然听出了王瑞凤话里的暗讽,说道:“瑞凤同志,国有企业的问题不是东原市独有的,也不是临平县煤炭公司一家的问题,全省乃至全国的行业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你今天解决了煤炭公司,明天还能去解决纺织厂、棉纺厂、化肥厂?关键还是要从制度上解决,靠个人英雄主义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在国有企业这一点上,我可以这么说实话,腐败是普遍现像,毕竟兜里的钱是国家的,谁不想着多捞一点。这个关键还是要看制度,要逐步的完善制度。” 王瑞凤不依不饶地说道:“正是因为这是普遍现象,我们才更应该及时出手,避免它滑向更深的深渊。齐市长,您算过没有?一吨二三十块钱的差价,一年一二十万吨,这里面的黑洞恐怕已经是深不可测了。整个东原市又有几家国有企业一年能达到这个利润水平?现在我向您报告,一是惩治不法的中间商贩,二是严惩负有领导责任的市煤炭局局长,这是我作为分管领导的态度,请市政府考虑。” 没等齐永林表态,王瑞凤又接着说道:“齐市长啊,去年整个东原市工业企业考核在全省接近倒数第四。要不是平安县、光明区和曹河县这几个地方撑着,咱们恐怕就是倒数第一了。到时候,脸上不好看的,恐怕不只是我这个分管副市长吧。” 齐永林见王瑞凤铁了心的要收拾林华南,也深知她的性格脾气。往正面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换个说法,就是政治上还不够成熟。齐永林自然不想因为林华南、林华西的事得罪背景深厚的王瑞凤,再加上全市工业企业排名在全省倒数也是事实,于是感慨道:“瑞凤同志,作为市长,对分管副市长能够积极工作,我肯定是支持的嘛。我想强调的是要注意方式方法。这样吧,这件事情原则上就按照你说的办,然后再看看公安局那边有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到时候真正的处理结果,还是得由纪委来定夺。” 王瑞凤斩钉截铁地说道:“该讲的程序肯定是要讲的,我个人也不可能凌驾于组织程序之上。但我向您表个态,作为分管副市长,我坚决不允许林华南再回到煤炭局。” 王瑞凤说完,转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齐永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暗自思忖:这个王瑞凤,真是不懂规矩。不过事到如今,林华西从来也没有找过自己。上次林华南被联合调查,还是秦大江找了自己两次,自己才签的字。平日里,自己和秦大江亲如兄弟,每次组织牌局,落座之后,位置上就已经放好了钱,再加上逢赌必赢,每次收入都是大几千块。这些钱自然不可能是林华南的工资所得,其中缘由,自己心知肚明。 齐永林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心中想着:“林华西,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来不来找我。看来这个林华南必定是要二进宫,能不能全身而退,那就看林华西的态度了。” 茶杯还没放下,就传来一阵敲门声。齐永林放下茶杯,喊道:“请进。” 市审计局局长秦大江面色焦急地走进办公室,说道:“齐市长,不好意思,事情紧急,我没提前给您预约。” 齐永林刚刚听王瑞凤说让市煤炭局局长林华南回家停职反省,见秦大江如此模样,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便说道:“你是为捞人的事情来的吧?” 秦大江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市长,这次又给您添麻烦了。事情出得比较急,我了解清楚后就赶忙来向您求援啊,齐市长,这个忙您一定要帮啊。” 齐永林说道:“大江啊,林华南和你关系好不假,但毕竟不是亲兄弟嘛,他的兄弟林华西到现在都不露面。皇上不急太监急,说不定人家华西同志现在直接去找市委领导了呢。”言下之意,也是在暗示秦大江,说不定林华西已经去找市委书记了。 秦大江着急地说道:“齐市长,我可不是为林华南来的,我是为我家兄弟秦大海来的。” 齐永林满脸诧异,问道:“你的兄弟?秦大海?他怎么了?” 秦大江面色焦急,说道:“齐市长,是这样,我兄弟秦大海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是临平县通海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今天中午的时候,他被临平县公安局抓了,什么理由也不说,就直接把人扣走了。临平县公安局不能因为局长是邓书记的关系,就随意抓民营企业家吧?” 齐永林听完,说道:“现在临平县这是怎么回事?搞得鸡飞狗跳的。抓人总有个理由吧,就算局长和邓书记有关系,也不可能平白无故抓人。” 秦大江说道:“是这样,齐市长,我兄弟的通海贸易公司参与了煤炭公司的计划外煤炭经营。计划外的煤炭经营,本来就是企业自主说了算,也就是煤炭公司自己说了算。今天王瑞凤市长到了临平县,就说他们把价格卖贵了,扰乱了经济秩序。这煤炭买卖,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公平交易,谁也没有强买强卖,就凭这一点抓人,怎么能说得过去呢?” 齐永林听完,看着略显气愤的秦大江,说道:“秦局长啊,看来刚刚瑞凤同志说的在临平抓的不法商人,就是你的兄弟吧。” 说到这里,齐永林微微有些担心。毕竟秦大江和自己关系密切,是自己最信任的二级班子干部,平日里对自己出手大方。自己女儿大学一毕业,秦大江就以长辈名义送给她一台红色轿车。有时候几个人打牌,自己也是逢赌必赢,其中的门道,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如果不帮忙,恐怕会寒了大家的心。要是连和自己关系亲近的人都不愿出手相助,那整个东原市干部队伍里,谁还愿意和自己交心,自己岂不成了光杆司令? 齐永林说道:“大江同志,要帮忙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你们家兄弟到底有没有违规的地方。你得跟我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内情,这忙我怎么帮?” 秦大江说道:“齐市长啊,什么叫违规,什么叫不违规?标准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如果仅仅按照法律法规来,那么改革开放、商品经济根本就运转不起来啊,很多事情都是无法可依的。关键是临平县的干部在针对我们家。您也知道,现在临平的势力被某些人操控,他们都知道我和您关系不一般。齐市长,这哪是抓我们,分明是做给您看的,就是在警告众人要和您保持距离。” 齐永林作为市长,正厅级干部,自然知道这是秦大江的个人臆测。他心里明白,王瑞凤绝对不会属于那个阵营。在王瑞凤看来,某些人思想僵化、老气横秋,根本不适合改革开放的形势。齐永林说道:“大江同志,这个时候不能妄自猜测,不说什么讲团结的大话。别人能不能拿到你的把柄才是关键。如果人家说的都是事实,拿事实做文章,这种事情就不好办,我要是去打招呼,那也是授人以柄嘛。” 秦大江说道:“齐市长啊,您想想,王副市长难得去一次临平县,这次去了直接到煤炭公司查账。如果不是有人举报,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查到问题?这不就是带着目标顺藤摸瓜,一抓一个准吗?您再想想,谁在临平县有这个能耐,能无限放大商品经济中客观存在的一些问题?” 听秦大江这么一说,齐永林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一个县属国有企业,分管副市长去调研,只调研了这一家企业,就发现如此重大的问题,似乎事有蹊跷。他微微皱眉,说道:“大江,你的意思是临平县有人借王瑞凤同志的手打击报复,针对跟着我的干部?” 秦大江气愤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齐市长,您想想,您让我搞审计,哪个国有企业不是一摊子烂账?为什么单单就查到了我的兄弟,还把林华南局长也牵扯进去了?这不是报复是什么?上次您签字把林华南放了,人家这次不仅抓了林华南,还把我家兄弟也抓了。某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做人都没有底线了。” 齐永林听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暗自回想,事实似乎确实如此,心中不禁泛起疑惑:难道真的是有人针对自己?为了林华南,难道又要折进去一个王瑞凤? 齐永林眉头紧皱,问道:“这个,事已至此,你是怎么考虑的?” 秦大江说道:“齐市长,此风不可长啊。随意抓捕民营企业家,就因为煤炭的事儿,说低价高买扰乱了市场秩序。那我想请问,哪一个行业、哪一件商品不是低价高买?为什么单单盯着几块煤炭不放?齐市长,我清楚煤炭公司的问题比这严重多了,他们为什么不去管?所以,我要求将我兄弟无罪释放,并且登报道歉,还要追究临平县公安局的责任。” 齐永林听完,抬头望了一眼情绪极为冲动的秦大江,说道:“哎呀,这个时候说点现实的吧。人家既然敢抓人,那肯定手里有证据。刚刚瑞凤市长到我办公室来,还拿了一张煤炭公司提供的计划外煤炭低价清单,20 多块钱一吨的煤,转手能卖 60 多块。大江,你的兄弟做得确实太过分了。” 秦大江马上解释道:“齐市长,您不要被他们哄骗了。他们是以极端价格代表普遍价格,拿煤炭的最低出厂价和最高售出价做比较。平常时候,出厂价也是 27、28 块,卖出去也就是 40 多块,刨去人工装车卸车、车辆租金、油钱,根本赚不了那么多。” 齐永林淡淡一笑,说道:“现在的问题是,王瑞凤市长介入了,王市长对这件事情反应很强烈。东原市谁不知道王市长的脾气?这工作不好做呀。” 秦大江自然担心自己的兄弟,如果秦大海在里面被采取了措施,必然会将整个煤炭交易链条供述出来,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难以逃脱。他说道:“齐市长,实不相瞒,我兄弟大海以前在临平县财政局工作,后来下海做生意。他正是因为觉得在单位工资低,才下海的。下海之后挣了些钱,对我也有不少帮助。齐市长啊,我兄弟对我的这部分帮助……您说该怎么算?” 齐永林自然明白秦大江的言外之意,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就是自己打牌输的钱又该怎么算。 齐永林拿起桌子上的笔,轻轻敲了敲桌面,说道:“这样吧,攘外必先安内,大家要形成统一意见。晚上的时候,我组织个饭局,把华西同志一起请过来,到时候,咱们听一听纪委的意见。” 另一边,在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林华西坐在办公桌里面,眉头紧皱,满脸愁容,头仰在椅背上,脸色铁青。 林华南唉声叹气地说道:华西您可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虽然你和王瑞凤都是副厅级,但你是常委啊,你如果不替我说话,那整个东原都要看咱们林家的笑话。 林华西微微闭着双眼,仿佛在努力平复内心的烦躁,根本不看林华南,只是无奈地吐出一句:“大哥呀,你让我找王瑞风说什么呀?” 林华南身子往前一倾,急切地说道:“哎,华西,煤炭调拨这事儿是有规律的。在这商品经济的大环境下,哪个厂不想多卖点钱?省煤炭局的情况你也清楚,省里根本就没有明确规定多少比例要化作计划内,多少比例要化作计划外。我做的这些,都是合规操作呀。” 林华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苦笑,缓缓睁开双眼,直直地盯着林华南,说道:“大哥,合规操作?您跟我说实话,华北和你是不是从里面捞了不少好处,这明明就是被人盯上了嘛。” 林华南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干笑了两声,说道:“华西啊,这种话怎么能说的这么直接呢?” 直接?临平公安局已经向市局提出申请,让华北劳动教养三年,现在市里领导专门让征求我的意见,你说我该怎么说? 第634 章老实交代 林华西坐在办公桌后,神情凝重,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眼神中透着忧虑,目光直直地落在对面的林华南身上。林华南整个人瘫坐在椅子里,头无力地仰靠在椅背上,面色青如铁,眼神中满是焦虑与不甘。 此时,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发出“呼呼”的声响,吹动了窗帘,光影在两人脸上不断晃动。 林华西看着林华南,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这件事极为棘手,林家的面子、官场的规则以及王瑞凤强硬的态度,这一切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林华南皱着眉头,疑惑地说道:“劳动教养三年,我怎么不知道?华西,你在说笑吧,不可能。我前几天才回了一趟临平,专门找华东大哥说了这事。华东大哥说了,愿意帮忙啊,就算他不帮忙,总该给我通风报信吧?” 林华西无奈地靠在椅背上,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说道:“是的,华东大哥,华东大哥……华东大哥这个政法委书记,今天上午开常委会,被免了。” 林华南听完,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猛地挺直腰板,直愣愣地看着林华西,眼中满是震惊,问道:“怎么,大哥也出问题了?” 林华西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具体什么原因我不清楚,但是常委会上通报的是大哥主动辞职,申请辞去政法委书记的职务。你我都清楚,谁会无缘无故主动辞职啊?都是形势所迫而已。” 林华南一脸懊恼,说道:“那大哥咋就不给我们说一声,他都被逼得辞职了呢?” 林华西微微皱眉,说道:“这就是大哥的稳重之处。现在整个林家都乱成了一锅粥,大哥自然是不想给我们添乱嘛。华北家的天天到我们家,又哭又闹,让我们去找关系。我都已经和王律师说好了,由王律师出面,再加上被打群众的谅解书,事情或许还有回转余地。但是现在来个三年劳动教养,根本不经司法程序,不走人民法院,公安机关就搞完了,王律师就算再有本事,也使不上劲啊。” 林华南赶忙说道:“华西!我可以去找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请他出面。劳动教养就是由市公安局审批的嘛。” 林华西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找丁刚?现在市委都已经找到我了,你何必再找丁刚呢?只要我一句话,华北的劳动教养三年可以改成两年,也可以改成一年。可这个话我怎么说出口啊?” 林华南略显激动,双手挥舞着说道:“这个时候你肯定要说出口,华西,不能再顾及自己的面子了。三年时间,什么概念?等到华北出来都多大年龄了,他也是过了 40 的人了。” 林华西苦笑了一声,说道:“大哥,你咋就看不明白?如果上面真的要给我这个面子,就不会走劳动改造这条路。这不就是怕咱们再去找律师?然后搞一个无罪释放。劳动教养最高三年,如今定了三年,警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如果上面真的意图是让我说判几年,那又怎么会直接定三年呢?现在我倒是担心这三年能不能兜得住。” 林华南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三年劳教还不行?难道真的要对我们林家赶尽杀绝?华西,不就是有人说你抢了李学武的位置吗?” 林华西微微睁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大哥,这个和李学武扯不上关系,更不是对我赶尽杀绝,一切都在咱们自己啊。大哥,我现在倒是想问问你,如果你和华北没有任何把柄在人家手里,我至于在市委如此被动吗?” 林华南听完,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说道:“你官当得大不知道我们基层的领导不好干。我们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林家。别的不说,我一个正县级干部想要维系正县干部的体面,你知道一年要多少钱?单位职工的婚丧嫁娶,我要表示吧;几个关键局的关系,我要维系吧;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总要消费吧?说点难题的,你这个纪委书记整天拉着脸,也不得我在别人面前,维护你的形象。” 林华西眉头微皱,闭着眼听着林华南在对面说着这些所谓的“大道理”。等林华南说完,林华西才缓缓说道:“好吧好吧,大哥,华北的事情先放一放吧,这个事情我再考虑一下。大哥,你要认清现实,华东大哥县委常委说免就免,都已经不是政法委书记了,我这个市委常委在别人眼里不也是随时可以被拿下吗?” 林华南说道:“华西,你这话太悲观了。你可是省政协主席邹镜池亲自点的将才来到东原的,我就不信钟毅和齐永林他们两个人能拿你怎么样?” 林华西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大哥呀,邹老先生能将我调到东原来,已经是莫大的关怀了。我们工作干不好,再去找人家,人家能怎么说?再者说了,邹老先生也不是省委常委。所以这就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你让我去找王瑞凤,让她给我面子。大哥,实不相瞒,王瑞凤要是真的横起来,钟毅书记和齐市长的面子,她都可以不给,何况是我一个没什么背景的纪委书记呀。手里没有金刚钻,怎么敢揽瓷器活?换个正常的领导干部,没有任何背景,她敢让临平县党政班子下课?到了这个级别,任何的口无遮拦背后都写着四个字,上面有人。东洪那个县长,被她堵在办公室里打扑克,钟书记和齐市长都给我打电话要求彻查。大哥,你说说哪个县长的背后不比咱家硬啊。” 林华南赶忙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我这煤炭局局长就干不成了?就凭她一句话,我就停职反省了。她只是一个副市长,并没有进常委班子,好像没这个规矩吧?” 林华西无奈地说道:“就算进常委班子,也不能说免就免、说停就停,这肯定是组织上才能决定的事嘛。” 林华南气愤地说道:“那我就可以去告她,告她仗势欺人,违反程序随意打压干部。” 林华西摇了摇头,说道:“你告她?手续呢?她给你开停职手续了吗?就凭你一个电话,你觉得省纪委就要来查她吗?我告诉你,她的举报信多了去了。省纪委上次开会怎么说的?要干工作,肯定要得罪人。对于这种举报,纪委要坚决站出来给我们的干部说话。你告王瑞凤,她一不贪污,二不受贿,三不乱搞男女关系,你举报什么呀?” 林华南听完,有些许落寞,无奈地感叹了一句:“看来大哥说的祖坟被挖了,影响风水,这句话不是儿戏啊。” 林华西不以为然地说道:“哎呀,这个关祖坟什么事?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就不要怪在祖宗的身上了。再者说了,我发现你们都信这一套东西,庸俗。” 林华南说道:“华西,既然这样,我也不给你添麻烦了,大不了我去做生意。” 林华西仰着头,闭着眼,思索良久之后,才缓缓回了一句:“大哥呀,我是担心你结局比华北还要难看呀。虽然我没去参会,但王瑞凤的脾气我知道,她认准的事情一定会追究到底的。既然她说了要抓捕那个什么贸易公司的负责人,公安机关肯定是要抓人的。现在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你和那个什么贸易公司的负责人到底有没有牵扯?” 听到这个问题,林华南一时沉默不语。其实,整个事情的流程都是华南提出并设计的。市煤炭局当局长虽说在煤炭局之外影响力有限,但在煤炭系统却有着绝对的权威。当发现临平煤炭公司存在汽车租赁、煤炭失窃的事情之后,他和华北一商量,觉得这么大块“肥肉”,不拿白不拿,于是设计出了计划内煤炭和计划外煤炭的事。让秦大江的兄弟秦大海当起了“倒爷”,自己在市里联系一些单位,提供销路。 林华南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对林华西说实话。毕竟涉及金额太大,再者秦大海的大哥秦大江是齐永林跟前的红人,很多事情都是秦大江帮忙在打点,这个时候,秦大江不会袖手旁观。 林华南说道:“华西啊,我这个人,虽然有些小的问题,但是,那些都是正常的礼尚往来,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林华西睁开眼睛,盯着林华南问道:“正常的礼尚往来有多正常,你说一说。” 林华南双手一摊,说道:“逢年过节收些红包,主要都是用煤大户送的。一年乱七八糟的加起来要有个七八千上万。” 林华西听完,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华南,说道:“七八千上万还不多呀,大哥,你一年工资加起来才 2000 多块钱,收的这些都已经是你工资收入的 5 倍。这要是被人举报,虽然不至于开除,但政治生涯上也会留下污点呀。” 林华南满不在乎地瞥了林华西一眼,说道:“华西啊,你在省城也是见过世面的,哪个领导干部过年不收红包?哪个领导干部过年不送红包?当然,前几年风气好一些,特别是近两年来红包越送越大,我不收,我怎么给人家送?” 林华西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好,这个问题不是今天要谈的。今天要谈的主要问题就是你和华北有没有在煤炭销售上牟取非法收益。简单讲,如果有,金额是多少?如果没有,王瑞凤不让你在煤炭局,我看也可以换个单位嘛。” 林华南没有犹豫太久,就说道:“没有,我和华北绝对没有掺和,这一点你放心,绝对没有。” 听到林华南如此保证之后,林华西放心了不少,说道:“王瑞凤这个人我们惹不起,惹不起啊,就要去躲。这样吧,我去找一找钟书记,实在不行你就到县里去,到哪个县当个县委副书记,管一管党群工作,不要再干业务工作了。” 正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林华西伸手拿起电话,听到对面传来了审计局局长秦大江的声音。虽然审计局长是正县级,纪委书记是副厅级,但林华西对秦大江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尊重,说道:“大江局长啊,听到你的声音很亲切呀。” 秦大江说道:“华西书记,咱们是老乡,平时向您汇报工作少啊。今天晚上齐市长组织大家一起小酌几杯,专门提出来,请您来做指示啊。” 林华西听到之后,心中犹豫了起来。不用猜,今天晚上要谈的事情肯定是秦大江兄弟那家贸易公司的事情。既然自己的大哥林华南已经拍了胸脯保证没有和这件事情有牵扯,自己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参与这些事情。毕竟这个时候秦大江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林华西说道:“大江局长,实在不好意思,明天省纪委要开会,我要出发去趟省城。本来刚才就要走的,临时有事耽误了一会儿。今天晚上你代表我向齐市长赔个不是,等到我从省城回来之后,我主动跟你们联系啊。” 秦大江说道:“华西书记啊,今天确实有要事相商,实在不行您就请个假,或者安排其他同志代为参会吗?” 林华西呵呵一笑,说道:“明天开的是纪委全委会,有重要的精神要传达,文件有要求,省纪委委员、各地市纪委书记一把手要参加呀,这个假实在是不好请。” 林华西没有说谎,省纪委确实要召开纪委工作会议,但并没有一把手必须参加这个说法,是可以请假委托副书记代为参加的。 秦大江又说了几句,见林华西态度坚决,也就只好挂断了电话。 林华南眼巴巴地看着林华西挂断电话,说道:“和齐永林市长一起吃饭,机会难得呀,你咋说也该去嘛?” 林华西说道:“现在这个时候有些饭还是不吃为好。再者说了,如果齐永林市长真的想让我去吃饭,他的办公室和我在一层,直接过来喊我一声不就完了吗?现在让秦大江来联系我,肯定是问他兄弟那家贸易公司的事情,我看他应该有牵扯嘛。既然你说你和华北都没有牵扯,这个时候我去,万一涉及到市管干部,我怎么表态?说什么?这几天你也就在家休息一下,等到王瑞凤气消了之后,你再去找她一趟。我这边再去找一趟市委领导,争取把你安排到县里去。” 林华南知道,齐永林出面可能是要帮助解决秦大海的事,就说道:“华西啊,你是不知道多少人排队,想和齐市长一起吃顿饭都没有机会。你在临平的官场上,和书记走得不近,再和市长走得不近,这以后可不好办呀。” 林华西说道:“大哥,占队要交投名状,我是纪委书记,我不求抓多少腐败分子,也不想和腐败分子沆瀣一气。好了,大哥,你也不要再操心这些事情。我们努力争取到县里去,退休之前能像华东大哥一样,当一个政协主席或者人大主任,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好,就这样吧,我现在要出发去趟省城,明天的会议时间有点早。” 林华南不甘地说道:“哎,华西,你去省城能不能找找关系?让他们给王瑞凤递个话。你在省城当了那么多年的厅级干部,肯定还是有人脉的嘛。” 林华南这句话倒提醒了林华西,想到自己在省城里确实认识一些还在关键位置上的厅级干部,于是说道:“那这样吧,我晚上去了之后联系一下,如果人家愿意出来见面就好办。但是没有提前预约,不一定能约得成。实在不行明天我在省城再待一天,争取把话给她递过去。” 另一边,在临平县。县里开完党政扩大会议之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的余晖给整个县城蒙上了一层金黄的纱衣。我径直回到了公安局。走进何浩的办公室,“砰”的一声,将笔记本往何浩的桌子上一放,然后拉过个凳子,一屁股坐下,说道:“何浩,今天县里开会,张书记批评我们了,说我们工作力度不够。要是我们早一点突破万冠军,也不至于让县里这么被动啊。” 何浩赶忙说道:“万冠军这小子嘴硬得很,我都已经给他说了,他爹都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可他现在还抱着一丝希望,那意思就好像他出了事,有人会保他一样。” 我伸手拿起何浩桌子上的烟,抽出一支,点燃后深吸了两口,缓缓说道:“何浩,有没有人找过你,打听万冠军的事啊?” 我心里十分清楚,对于这样的干部子弟,一旦涉案,来自各方的关系自然会找上来,无非就是说情。 何浩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李局长,确实没有人直接找我走关系。” 我微微眯起眼睛,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有人走和其他人的关系?是不是?” 何浩憨厚地一笑,说道:“李局长,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也感觉很奇怪,都这么多天了,万冠军一个字不说,完全有把责任扛下来的意思。” 听完之后,我心中隐隐猜测,这件事情可能有公安局机关内部的同志在给万冠军传递消息。皱了皱眉头,说道:“走吧,去趟看守所。现在市政府和县委、县政府都给了我们很大压力,如果迟迟不能突破万冠军,还有今天刚抓的那个秦大海,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我们就会陷入被动。” 说完之后,叫上谢白山,两人坐着昌河面包车,朝着看守所驶去。一路上,车辆在马路上疾驰,两旁的树木飞速向后退去,仿佛也在为这紧张的气氛让路。 一般人进入看守所,正常的手续十分繁琐。但我和何浩一到看守所门口,所长和指导员两个人已经早早地等候在那里。大家没有过多的客气,便径直安排提审万冠军。 进了审讯室不久,两三个民警便押着戴着手铐的万冠军走了进来。万冠军进门后喊了声“报告”,何浩喊了声“进来”,便带着万冠军走到椅子前,顺手便将他的手铐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我并不认识万冠军,但何浩对万冠军已经很是熟悉。没等何浩开口,万冠军便抢先说道:“何局长,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那些事情都是我干的,挣的钱都被我赌博输掉。家里还剩一辆汽车,你们如果愿意要,就开走吧。何局啊,咱们公安局最擅长的就是劫财了,最喜欢干的就是抓赌,那赌资我都被没收过两次。 审讯室内,灯光昏黄而压抑,何浩看了我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打破这略显沉闷的气氛,然后严肃地说道:“万冠军,你不要胡说八道。今天是我们县局局长李朝阳亲自来提审你,你务必端正态度,认真交待自己的罪行。” 万冠军一听,马上弓着腰,嬉皮笑脸地说道:“李局长,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您是何局长的跟班呢。早就听说咱们临平县年轻有为的公安局长,今天可算是见着了。李局长,您既然来了,我就再把我的话重新说一遍,整个事儿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微微侧身,看向何浩,问道:“何局,你们把政策给万冠军讲清楚没有啊?” 何浩连忙回应道:“讲清楚了,我都亲自给他讲了两次。”说完,他侧过身,凑近我的耳边,悄声说道:“李局啊,能够接触到万冠军的人员比较复杂。” 我微微点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万冠军,说道:“万冠军,你的父亲万庆峰是咱们临平县的领导干部。虽然他犯了错误,但念在他曾经的身份上,我不想把你搞得太难看,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查出来有问题的煤多达三万多吨,这三万多吨煤,你不可能一袋一袋地自己扛走吧?也不可能是你一个人就能操作得了的。从挖煤到卖煤,再到卖给谁,这中间肯定是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的。” 万冠军连忙说道:“李局长,确实没有什么产业链。都是朋友找上门来,需要煤,我就给他们调多少。车也是他们自己来拉的。” 我追问道:“大家怎么都知道你在贩卖煤呢?” 万冠军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干这行时间长了,在圈子里还是有点知名度的,自然就有人找上门来啦。”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哦,你干的时间长,都有个圈子。那你说一说,你们这个圈子里都有谁啊?” “哎呀,李局长,您就别套我的话了。我是说我做这行久了,名声在外,不少需要用煤的人就来找我买低价煤呗。”万冠军嬉皮笑脸地回应着。 我冷笑一声,说道:“名声在外?难道外面的人都知道你,内部的人却一无所知?这就好比你是卖油条的,油条卖得好,连十里八乡的群众都上门吃,可邻居却不知道你是卖油条的,这说不过去吧?” 万冠军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李局长,煤炭又没有香味,可油条有啊。只要我做得小心点,内部人确实不知道嘛。” 我点了点头,目光紧紧锁住万冠军,严肃地说道:“万冠军呀,你觉得我是有时间来陪你聊天的吗?保守估计,你收受了 110 万的费用,这可是盗窃所得。110 万,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万冠军满不在乎地说道:“李局长,反正也就这样了,110 万又判不了我死刑,大不了多坐几年牢嘛,我认了,都认了。” 我心里明白,万冠军这是抱着守口如瓶的心态,想保住剩下的财产。只要自己咬住不说,就幻想着有人会照顾他的老婆孩子。 我神色一凛,说道:“万冠军,我看你是香港电影看多了吧?你是不是觉得不交代就是讲哥们义气,别人就会照顾你的家庭?我给你透露两个消息。第一,中午的时候,我们已经把通海贸易公司的秦大海抓了。第二,你贩卖了这么多煤炭,获取了如此多的非法收益,你的家人就涉嫌共同犯罪。万冠军,实话告诉你,我一直不想牵扯到你的爱人。你也清楚,你父亲现在已经被抓,出于对你家庭的关怀,我们没有拘捕你的母亲。但是,如果你不配合工作,我们可以再抓你的媳妇。到时候,就剩下你的老母亲带着你的孩子,你能想象他们的日子会有多艰难吗?我们都是当家长的,都有孩子,我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没有父爱,再失去母爱。如果你真的认为所谓的哥们义气比家人还重要,那你家庭所有的灾难,可都是你一个人造成的。不要把组织和公安机关对你的关怀,当成理所当然。” 我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万冠军的表情。只见万冠军的表情逐渐变得木讷起来,眼神也有些呆滞。我心里明白,这些话起了作用。继续趁热打铁:“万冠军,今天是我第一次来,也是我最后一次来。我不管有人给你传什么话,我希望你清楚,在这个公安局,是我说了算。配不配合工作,你自己想清楚。” 何浩也看到了万冠军情绪上的变化,接着说道:“万冠军呀,实话告诉你,我们这是先礼后兵。你要是现在识趣,一切都好办;要是还嘴硬,你得相信,有的东西比你的嘴还要硬。”说完,他从兜里掏出电棍,轻轻一按,“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在这安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何浩晃了晃手中的电棍,说道:“就算整个看守所都断了电,我手中的这个玩意儿,它也会有电的。” 我看了看表,说道:“最后一分钟时间到了,我就走了,你考虑清楚。” 审讯室内瞬间安静极了,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我腕表上秒针走针的“滴答”声,又好像能听到万冠军那急促的心跳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终于,我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推开了凳子。 就在这时,万冠军急忙喊道:“李局,李局长,您别走,我愿意配合工作。” 我回过头,拍了拍何浩,说道:“你们继续,我上个厕所。” “哎哎,李局,您别走啊,我真的愿意配合工作。”万冠军急切地喊道。 我微微顿了一下,说道:“啊,好,有什么话你给何局长说,我真的去上个厕所。” 第635 章 功名利禄终归诗酒田园 万冠军急切地喊道:“李局长,您别走,我真的要交代啊。” 我看着万冠军,无奈地说道:“你交代就交代,难道还不能让我去上个厕所?” 万冠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李局长,您这一走,我怕那电棍往我身上招呼。您是局长,是一把手,肯定不会拿着电棍打人吧?但何浩……” 何浩一听,微微一怔,说道:“怎么,你的意思是怕我打你?” 万冠军看向何浩,说道:“何局长,您可是派出所所长出身,您的手段我还能不知道嘛?咱们之前打过交道,我有朋友在你们所里,最后都是被抬出来的呀。” 何浩清了清嗓子,说道:“乱说?我不记得有这回事。我给你说万冠军。放心,只要你如实交代问题,不会受皮肉之苦的,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我看着满眼带着乞求眼神的万冠军,心里明白,进了派出所,正常情况下就没有不交代的,毕竟让人开口的办法有很多,除非背后有人不愿意让他开口。 我摆了摆手,说道:“放心吧,万冠军,只要你配合何局长的工作,相信我们公安机关会文明执法的。” 万冠军犹豫了一下,说道:“李局长,我想问一下,你们真的把秦大海给抓了?秦大海的哥哥是秦大江,秦大江的背后可是市长啊。我真不信您能动得了秦大海。” 我神色严肃,说道:“万冠军,按说这个是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是呢,给你通报一下情况,也是希望你能认识到,在党和国家的专政机关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的。你们也不想想,3万吨煤卖出去至少 110 万,这么大的数额,你也敢伸手?” 万冠军连忙说道:“李局长,没有那么多钱,真的没有那么多钱。您听我解释,我一点一点地给您汇报。” 我没有再看万冠军,而是看向公安局副局长何浩,说道:“何局长,人交给你了。如果他配合工作,该照顾要照顾;如果负隅顽抗,我们就从他的家属那里突破。” 说完,在万冠军的声声祈求中,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审讯室。 作为县公安局的局长、一把手,我自然没必要亲自在里面审犯人。我心里明白,在业务上何浩比我精通,自己在这儿,何浩反而施展不开。特别是只要攻克了万冠军,所有的成绩自然都是何浩的。之前晓阳反复强调过,当一把手,有功一定要让,有困难一定要上,单位好了,大家才能出成绩,大家出了成绩,才是领导的成绩。 走出审讯室后,便招呼了看守所的同志,让他们陪着何浩进行审问。毕竟两个人审问是基本的操作规范。 临平县看守所,我平时来的不多。趁着这次机会,所长和指导员两人很是热情地把我迎进办公室,顺势向我汇报工作。办公室里,墙壁上的涂料有些脱落,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却难掩陈旧的气息。所长和指导员一脸诚恳,总体意思就是看守所建设条件比较陈旧,同志们工作压力也比较大。 作为一把手,我每到一个地方,听到最多的自然是困难。总结起来,所有的困难无非都是要钱、要人、要东西。所长、指导员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这个时候,副局长何浩带着讯问笔录,一脸轻松地走进了办公室。何浩一进门,所长和指导员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便找了个理由回避了。 何浩走到长木条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汇报道:“李局长,万冠军那小子已经交代了。李局,按照他的交代,您这次可能要挥泪斩马谡啊。”说完,他双手将手中的讯问笔录递了过来。我坐在沙发上,接过笔录看了起来。 笔录上的字迹十分工整,看来万冠军在回答问题时不紧不慢,看守所记录的同志,时间比较充足,看起来是应该是经过了认真的思考。也许这些天关在看守所里,他早就做好了坦白的准备,只是一直没等到合适的时机。说不定在脑海中,他已经对这些问题反复思考了很多遍。 我一边看着笔录,何浩一边在旁边说道:“李局,按照万冠军的说法,他和煤炭局经警大队、煤炭派出所和煤炭运输科的这些人相互勾结,贩卖出的煤炭大概在两万吨到三万吨之间。所获得的收益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高,因为他们的煤炭是盗窃来的,并不是按照市场价进行销售的。” 我一边翻着档案材料,一边问道:“不是按市场价销售,是什么意思啊?” 何浩解释道:“李局,是这样的。他们做贼心虚,毕竟这些煤是偷来的,一分钱成本都没有,就想着赶紧出手,根本没有心思和人讨价还价。所以计划内的煤大概是 30一吨,计划外的煤可以卖到 50、60 块,但他们拉出去的煤,也就 27、28 块钱,有时候 24、25 块也卖。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谁有资源能出手,给钱就卖。所以综合算下来,他们获得的非法收益大概在 60 万到 80 万之间。具体的金额比较混乱,因为参与的人太多,分工也不明确,所以这 60 到 80 万的费用里,每个人分了多少,这个要具体再看啊。” 我继续看着笔录,看到煤炭公司的总工程师左朝辉发挥了不小作用,主要是搞定煤炭公司内部各个部门。再往下看煤炭公司经警大队和煤炭派出所都有参与。 看到“煤炭派出所”几个字,我马上扭头看向何浩,说道:“煤炭派出所也陷进去了?” 何浩说道:“所以我才跟您说,挥泪斩马谡啊。您可以往下看,林华中局长授意,煤炭派出所和交警大队对有标识的车辆不要进行核查。这些人心思很细,只要是被偷的煤,他们都会在车的后视镜上系根红色的布条,经警大队在查验的时候就会放水,煤炭派出所在治安防控的时候,对这些车辆也不再盘查。” 我淡淡问道:“林华中局长分钱没有?” 何浩说道:“按照万冠军的说法,他们每年都会向林华中局长表示,而且林华中局长在煤炭派出所可能还领取了第二份工资。”说完,顺势往笔录上一指,说道:“李局,您看这儿,逢年过节都会向林华中局长表示,中秋节是一万,过年是两万,再加上在煤炭公司领取的工资,一年下来,大概有接近四万块钱左右。” 四万块钱,这个金额实际上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但这些天接触了煤炭公司的案子才知道,在这些人眼里,金钱不过只是数字符号而已。 看完笔录后,我问道:“怎么全程就没有涉及到通海公司呢?” 何浩说道:“李局长,这一点我也问了。万冠军说他们和通海公司的人确实不是一伙的。通海公司是靠政策挣钱的,他们看着人家吃肉眼馋,就利用这些漏洞钻空子。整个通海公司把这一块的利润全部吃完了,相当于只要是煤炭公司计划外的煤,全部低价销售给了通海公司,然后由通海公司再到市场上进行销售。”说完之后,何浩又补充道:“李局,万冠军说希望能见您一面。” “见我一面,他想要说什么呀? 何浩说道:“万冠军说,请您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 我看了看表,已经六点了,说道:“行吧,看看他还有没有其他要说的。” 来到审讯室,万冠军眼含期待,看到他进来之后,笑着说道:“李局长,我就知道您是个实在人,不会把我往里一关就不管了。” 坐下后,我看着万冠军说道:“你别那么油嘴滑舌的。不过说实话,我倒挺佩服你的,到了这个境地,还能泰然自若,面带微笑。到底是干部子弟啊,换做一般的群众,早就慌手慌脚、坐立不安了。” 万冠军笑了笑,说道:“哎呀,之前分钱的时候就想过,可能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今天来的这么快。毕竟我们家老爷子都被你们从位置上弄下来了。” “哎,你这个‘弄’字用词不准啊,万主任是严重的违法违纪。” 万冠军无奈的苦笑几声,说道:“李局长,您能不能给支烟抽?在里面多少天没闻到烟味了。” 何浩说道:“嘿,你小子把我们李局长喊过来,就是为了要根烟抽啊?” 万冠军说道:“何局长,我可是如实坦白配合您的工作,六、七十万金额不少啊,你们一年破的盗窃案加起来能有六七十万吗?给支烟真的不过分。” 何浩没等我开口,就从兜里摸出烟来,点燃一支塞进了万冠军的嘴里,说道:“行吧,李局长事情很多,有话你就抓紧时间说。” 万冠军抽了两口烟,表情十分放松,又慢慢抽了两口后说道:“这斗争啊,都是政治斗争,你们手段可真厉害。我们辛辛苦苦攒了这么多年,你们一来,哦吼,全成你们的了。” 听到万冠军如此抱怨,我并不意外。毕竟万冠军就算坐实了 60 到 80 万的违规资金,这在整个东原市公安系统内也算是特大案件了。 万冠军接着说道:“李局长,咱们说话要算话。我媳妇赵亚慧,是团县委书记,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干部,从来不参与这些事情,人也很善良。我妈,以前是矿区的工会主席,也是属于政工干部,在煤炭业务上,说不知道是假的,但说真的,她们也没掺和。李局长说话可算话,不再追究所谓的共同犯罪的责任,让我们好好把我的孩子抚养长大。我在监狱里,也会念你一辈子的好。” 我点头说道:“实施犯罪的主要是你,你的家属只要能够积极完成退款工作,组织上会考虑对他们的照顾。” 万冠军说道:“李局长,退款倒不难,毕竟在这个事情上,我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您去找左朝辉,他是大头。说完之后颇为无奈的感慨了一句,我们万家在临平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但上层关系不行。我们失败就失败在在上层没有关系啊。如果我爸是东原市的人大主任,恐怕你们也抓不了我。” 何浩说道:“万冠军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幻想你爸是正厅级的干部呢?正厅级的干部上面也有省纪委管着。” 万冠军吐了一口烟,说道:“两位领导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抱怨一下。咱举个例子,就说煤炭运输汽车租金的事,邹镜池手底下也有五台车,你们也没派人去抓吧?怎么我爸你们就要判刑了?您觉得这公平吗?你们公安局不是和市纪委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吗?我怎么没听说你们拘留邹镜池啊。”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我一时还不好回答。市委和县委确实考虑了一些的影响,而没有对邹镜池采取强行措施。” 我接着说道:“在追缴大会上,市纪委的郑成刚书记当众表了态,月底之前不能上交的,一律进行追缴。这不是,时间还没到?” 万冠军说道:“李局长,老邹这个人,攒下了不少钱啊,他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市里按摩,找小妞,大不了再看个黄色电影,能花多少钱?” “怎么你也知道邹镜池看黄色电影?” 万冠军很是不屑的说道:“哎呀,李局长,县城的几家录像厅哪个老板不和我是朋友?跑到录像厅看黄色影片的老头全是这帮吃饱了没事干的老干部。哎呀,说到底都是你们公安局有些大题小做。你瞧,邹镜池媳妇走了好多年了,男人的正常需求,你们都要管。” 何浩说道:“好吧好吧,万冠军,李局长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扯淡。等到你出去,如果还想看电影,我们抓到之后绝对不管你。” 说完之后,我也觉得再和万冠军聊下去没什么意义,便打算回去。 还没走到门口,万冠军说道:“李局长,提个要求,能不能再给兄弟一支烟?就一根,最后一根。” 我摸了摸自己的兜,确实有一包没开的烟,他转手拿给了何浩,交代道:“把你的烟也拿给所长,每天找个时间让万冠军抽上一支。” 万冠军赶忙又说道:“李局长,再求您一件事,我既然都交代了,你们能不能搞快一点?让我早点去监狱。你们这个看守所条件太差了,那床褥子感觉从 49 年之后就没有洗过。您去打个招呼,实在不行提前让我去监狱。” 我看了一眼万冠军,没有说话,转身出门,交代道:“何局长,万冠军这个人要单独关押。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涉及到县里的一些领导,特别是还涉及到咱们公安局的同志,传出去之后,对党委政府的形象不好。” 何浩自然明白,此举既有保守秘密的意思,也有改善万冠军关押条件的目的。毕竟万冠军确实交代了重大罪行,对整个临平公安局来讲,意义重大。 另一边,林华东得知自己要被免去政法委书记的消息后,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晚上,他主动邀请刚刚回到临平不久的县长罗正财到自己家中小聚。 林华东家的客厅里,布置得简单而温馨。一张木质的四方桌摆在客厅中间,周围摆放着几把椅子。桌子上的饭菜十分简单,一碟油炸花生米,一份拍黄瓜,一只烧鸡还有一个炒茄子。 罗正财一进门,就热情地和林家大嫂打起招呼,笑呵呵地说道:“嫂子,别忙活,就咱们三个人,没必要整那么多菜啊。” 林家大嫂系着围裙,拿着铁铲,从厨房走出来,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说道:“罗县长,您来了可是贵客,四个菜怎么够啊?” 罗正财双手合十,说道:“大嫂,大嫂,没有什么罗县长了。我就是老头罗正财,不喜欢浪费。咱们聊聊天挺好的。我回东原这么久,包括我们罗家人在内,没有一个人敢叫我吃饭。今天华东大哥主动邀请我,我已经很感动了。” 林家大嫂听完,笑着说道:“罗县长,以前不敢打扰您的工作,现在您能赏脸到我们家里来吃饭,我和老林都觉得脸上有光呀。” 罗正财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说了不说了,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啊。” 林华东从桌子旁边拿起一个二斤的小酒坛子,拍了拍,说道:“罗县长,是喝啤酒还是白酒啊?这是李朝阳那小子从别处搞来的原酒,说是有六七十度,要兑着水喝,你要不要来点?”说着,他把酒坛上面的油纸揭开,一股浓郁的酒香味顿时从酒坛里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房间。 罗正财接过酒坛,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说道:“这小子还真有好物件。那我也喝点。” 片刻之后,罗正财笑着说道:“老林大哥啊,我很高兴啊。从东原回来之后,也就和我们一家人吃了一顿饭。这段时间我都不敢出门啊。” 林华东说道:“能平安回来就好。你看现在我们家华北,还在里面待着呢,我们家华南,我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再看看万庆峰万主任,还有以前政协的老主席,都被抓进去了。” 罗正财说道:“哎呀,进去之后才知道啥都不想要了,就想着能出来。 两人感慨了几句之后,罗正财道:华东啊,虽然你和华南、华西、华北不是亲兄弟,但也胜似亲兄弟。实不相瞒,他们在精神病院,可是想着要灭我的口啊。” 林华东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罗县长,您说这些,肯定是误会,肯定是误会。华南咋说也是正县级干部,对不对?组织调查之后不也没问题吗?” 罗正财淡然一笑,说道:“老林大哥啊,我现在想起来才能佩服你,为啥能够独善其身啊?你这个人就是个老好人,也是个没有贪心的人。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一直向组织申请不再干县长了吗?当时我的底线就是,提个副厅级的政协主席马上就走。如果组织不答应,哪怕让我当县政协主席,我都愿意。临平的水啊,被搅得太混了。说实话,如果现在我还是县长,我根本出不来。所以啊,塞公失马、焉知非福啊!” 旁边的落地摇头扇不知疲倦的送来阵阵清风,桌上的菜肴冒着丝丝热气,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王瑞凤开了个会,会后林华东才真正得知了计划内外煤炭存在巨大差价的事,他心里暗自猜测,林华南和林华北必定牵扯其中。而此刻,最让他忧心忡忡的是,自己的亲兄弟林华中是不是也深陷这泥潭之中。 林华东微微皱着眉头,端起酒杯,看向对面的罗正财。罗正财也赶忙端起酒杯,两人轻轻碰杯,各自抿了一小口高粱红原浆酒。那酒的辛辣瞬间在口腔中散开,如同一团火在舌尖上跳跃,顺着喉咙直往下窜。罗正财不自觉地皱眉眯眼,五官都因这股辛辣挤在了一起,表情看起来十分难受。白酒下咽之后,他咧开嘴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马上伸手拿起筷子,接连夹了三块黄瓜塞进嘴里,嘴唇微微颤抖着,好一会儿,表情才渐渐舒缓了一些。 林华东见状,赶忙起身,快步走到旁边拿起凉水壶,一脸歉意地说道:“哎呀,忘了忘了,忘了兑水了,这酒不兑水,确实喝不下去。” 罗正财又夹了两块黄瓜,这才缓过神来,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神情,说道:“哎呀,老林呀,这酒的度数怕是有 100 度吧,我的嗓子、肚里、胃里都像在冒烟啊。” 说着,林华东已经将水壶中的水缓缓倒进酒杯,大约倒了四分之一,说道:“罗县长,实在对不住啊,光顾着说话,把这茬给忘了。” 这时,林家大嫂手中端着一盘子银耳拌猪肝。她将盘子轻轻放在桌上,微笑着说道:“罗县长都是家常菜,您别介意啊。” 罗正财也没客气,直接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刹那间,一股浓烈的辛辣之味直冲脑门,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大声说道:“哎呀,大嫂啊,你这菜咋放了芥末呀?” 林家大嫂本已转身准备回厨房,听到这话,连忙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些许歉意,说道:“哎呀,罗县长,真是不好意思,忘说了,这个菜加了一点点芥末,可能还没拌开呢。” 罗正财缓缓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苦笑着说道:“哎呀,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好,好啊。” 林华东一时之间有些尴尬,赶忙拿起筷子,在盘子里随意搅拌了几下,说道:“罗县长,你看,实在对不住啊。” 就在这时,林家大嫂赶忙又端来一小盆炒鸡块。那浓郁的酱香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闻起来香味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林家大嫂落座后,罗正财主动端起酒杯,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说道:“林大哥,林大嫂,谢谢你们还能记着我这个犯过错误的人啊。以后有什么事,还需要两位多照应啊。” 林华东放下酒杯,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罗县长,你这是诚心吓我们老两口啊。” 罗正财道:老林,这个感觉,大起大落,你不懂,啊,你不懂。 林华东道:其实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坚持不干县长了。到现在,我自己辞去了政法委书记,才感觉到一身轻松啊。真是无官一身轻,来,干一杯干一杯。” 说完,两人又碰了一杯。 碰杯之后,罗正财感慨地说道:“我是年龄越大,越后怕。所以这官早就不想干了,秦大海不是被抓了吗,我早就知道,他和他哥,都是早晚的事。啊。还有你们家的华北。有些事,当着大嫂的面,我都不好说的,实在不好说,他们,实在是太疯狂了。 林华东自然猜到,应该是华北手中有罗正财和钟潇虹俩人的照片,只是张书记为了保全钟潇虹的名声,再加上时间久远,没再追查。看来,华北当初拿着这个照片,对罗正财很不尊重。再加上通海公司的事,让罗正财都感觉到后怕。” 三人又喝了一杯之后,罗正财感慨道:不得不说,钟书记,还有县委的张书记,都是厚道人啊。哎,本以为要在里面出不来了,没想到组织上又给了我一次活着的机会。这杯酒我们共同举杯,感谢组织,感谢钟书记,感谢张书记啊。” 再次碰杯,酒水在杯中轻轻晃动,折射出暖黄色的光。 罗正财轻轻抿了一口酒,笑着说道:“老林啊,你现在可是人大主任,正县级的干部,功德圆满,修的好,修的好啊。” 林家大嫂在一旁笑着说道:“罗县长,我们老林回家之后也和我说,县人大主任他也不想干了。” 罗正财嘴里正嚼着鸡块,十分劲道,一时来不及下咽,只能拿着筷子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他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县人大主任,有没有什么责任和压力?这个要干啊,这个要干。” 没等林华东继续说下去,林家大嫂就摆了摆手,说道:“哎呀,有啥好干的,不干了。俗话怎么说的?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能心安理得地在家吃顿饱饭,不比什么都好。” 林华东微微皱眉,想了想说道:“哎呀,这不是还有事情没办完嘛。罗县长,您跟我说句实话,我兄弟华中前几天被派去省城学习了,我很担心他有没有参与通海公司的事啊?” 第 636章 永林市长点名让你过来 木质的四方桌上,桌上的菜肴虽已有些许凉意,但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林华东又问起了林华中的事情,林家大嫂已经不想林华东再去管这些事情,毕竟林华东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心脏血压都有些问题。林家大嫂心里虽有不悦,但当着罗正财的面,还是强挤出一丝微笑,脸上的肌肉微微牵动,说道:“看把你紧张的,让华中去省里学习,这不是好事情嘛。” 林华东微微皱眉,眼中满是忧虑,说道:“学习本身不是坏事情,但学习要分什么时候啊?现在煤炭公司接连出事儿,华南和华北都麻烦缠身,我很担心。这个时候,县公安局选择让华中去省公安厅学习,是有深层考虑,毕竟这个时间节点,太微妙了。” 罗正财微微向后靠了靠,身子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说道:“华东大哥啊,你刚刚才被免了政法委书记,省里组织的政法干部培训班,你难道不知道吗?” 林华东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里面的酒水泛起一圈圈涟漪,说道:“这事儿我倒是知道,省里组织的政法干部培训班。可奇怪的是,市公安局直接打电话打到了临平县公安局,搞的是业务上的培训。华中现在可是不管具体业务,他管办公室和后勤工作呀。业务上的培训,我怎么会让他去呢?” 林家大嫂在一旁早就知道林华中此去是被县公安局调虎离山,她看着林华东,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又满是宽慰地说道:“老林,说不定组织上是考虑让华中在未来予以重用嘛。再者说了,培训也是个好事情嘛。以前你不也三天两头的去省城、去东原参加培训吗?” 林华东摆了摆手,神色有些黯然,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啊。那个时候的林家是什么地位?现在不一样了,祖坟被扒,风水被坏了。我很担心,毕竟,华中是我的亲兄弟,我如果连华中的事都不管,那我以后还有何脸面再埋进林家祖坟呢?” 林家大嫂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地说道:“还祖坟呢,祖坟要是管用,咱们现在还是殷商时代,现在就应该是纣王的子孙当皇上,那个说法靠不住。” 林华东脸色微微一沉,有些不悦地说道:“哎呀,这个时候当着正财县长的面,你就不要再干预了。” 罗正财暗自端起桌子上的酒,仰头独饮一杯,然后将双臂压在桌子上,身子前倾,郑重地说道:“这件事我本来不想提及,看你这么着急,我也就跟你说说。为啥我到后来一直想着让新民来当县长?是这样啊,当时我记得不止一次,在东原有过那么一两回,在临平也有过那么一两次,你们家华南还有审计局的大江局长,包括之前进去的那个秘书长陈东富,他们都找过我,意思是大家合起伙来做煤炭生意。怎么做的也很简单,就是市煤炭局将计划内煤炭指标进行压缩,由煤炭公司把计划外的煤炭打包给通海贸易公司。这个通海贸易公司,大嫂你可能不知道,林大哥是清楚的,那就是秦大江的弟弟秦大海,就是财政局的那个秦大海搞的那个贸易公司,由他进行销售。” 林华东忍不住插嘴说道:“这里面应该也没华中什么事啊?” 林家大嫂拍了一下林华东的手臂,说道:“别说话,听罗县长把话说完,你再打岔。” 罗正财十分平和地继续说道:“他们找我的目的,自然是希望我作为县长也能参与进来。当时这个事,我是坚决没同意的。为什么没同意啊?我觉得咱们靠着煤炭公司的那些车,也能有一个不错的生活啊,何必冒险去参与这些事情。为这事我还得罪了审计局的那个大江局长,以前每次见面他都很热情啊,后来对我那就是爱搭不理了。当时我也就寒了心,从那个时候起,我也就犹豫是不是再当下去这个县长。后来,我从其他人的嘴里知道一些内幕,又看到煤炭公司的财务报表,养了一两千人,从每年创收百万,到逐步接近亏损才几年的时间呀,这是国有资产流失,我害怕追究责任。我原本算着至少能够撑到95年才亏损,毕竟煤炭公司家大业大的,没成想,你们华北当上煤炭公司矿区的一把手才几年,煤炭公司 89 年底的财务报表就亏损了。” 林华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沧桑,说道:“那句话怎么说的?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个我们都要对历史负责。所以我们退了钱,正财县长啊,不瞒你说,拿 20 万退了之后,晚上睡觉踏实了啊。” 罗正财端起桌上的小酒杯,与林华东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说道:“老林大哥啊,实不相瞒,我还在位置上的时候就和县人大主任万庆峰,我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就觉得大家做的太过分了,我就给万庆峰提议,抓紧时间停了汽车租赁的事,不然的话,他们的窟窿到时候堵不上,到时候把我们汽车租赁的事也连累了。没想到第二天,邹镜池就到了我的办公室,拍着我的桌子说道要是再敢提退钱的事,老干部绝对要找我麻烦。现在好了,没人找我的麻烦,找老邹的麻烦吧。” 林华东看向林家大嫂和罗正常,说道:“现在,邹镜池跑到省城去了,我估计他的那笔钱到最后会不了了之啊。” 罗正财一挥手,语气坚定地说道:“不可能,前些天让我回来的时候,钟毅书记亲自给我谈话。钟书记说,如果不是我带头退钱,我的刑期十年以上。钟书记说了,涉及车队问题,市委不会回避。钟毅这个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在曹河当县长,这个人是从农村爬起来的干部,脑子里只有群众。当年多困难呀,硬是把平安县的路修通了,这个人那股子钻劲啊。” 林华东说道:“现在看来,关键就是,钟毅敢不敢找邹镜堂书记啊?依我看,差别太大,特别是邹镜堂和上面关系密切,省里现在非常重视他。我看这件事情搞下来,也就仅老邹能把钱攥在手里啊。” 林家大嫂给两人添了酒,缓缓说道:“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人家邹镜堂那么大级别的领导,还能把路自己给自己走窄了?不能用咱们小老百姓的目光去看大领导的智慧,我估计邹镜堂是不知道他的哥哥邹镜池办这么糊涂的事情,如果知道了,哪还要钟毅书记出面?肯定主动就把邹镜池的钱退回来。” 罗正财听完之后,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林家大嫂。林家大嫂也已年近六十,但气质沉稳,出口成章,和气质儒雅的林华东倒是十分般配,便说道:“大嫂啊,以前只是知道你是一中的老教师、老领导,没想到你对政治还有这么深的体会。华东大哥,有你在,这一辈子都是服气啊。” 林家大嫂只是客气了几句,林华东继续追问道:“正财县长,您觉得,我们家华中牵扯到的概率大不大?” 罗正财端着酒杯,微微晃动着,思索片刻后说道:“华中同志,作为公安局的副局长,在立场上应该还是坚定的嘛。再者说,这个煤炭生产这一块和他关系并不大嘛。” 林华东说道:“是啊,我们家华中,忠孝为人,又比较聪明,这么多年一直在党的教育下,在公安队伍里,他的人品,我是清楚的。” 林家大嫂又给两人的酒杯添满酒,说道:“我看啊,这个时候就应该少谈人品,多谈人性,少谈立场,多谈利益。咱们就住在这公安局家属院,老林你就不要装聋作哑了,公安局也就李朝阳来了之后,收敛了一些,之前老高在的时候,你看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这个政法委书记也不管一管。” 林家大嫂的话,让林华东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微微涨红了脸,有些不悦地说道:“哎呀,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少说两句,我和正财县长在谈正事,在谈正事啊。吃饱了就准备去刷碗。” 罗正财说道:“哎呀,大嫂说的都是实在话嘛。老林大哥,华中的事情你也不要问了,你也问不了。现在钟书记的态度很坚决,就是要让张庆合、吴香梅和李朝阳,彻底肃清之前临平的不正之风啊,这个你担心也没有用。听我一句劝,保住你现在的位置,在上面和在下面完全是天壤之别。你别看我现在看的开,我是没办法。等你下来你才知道,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复间。当年我当县长的时候,大家都在煤炭路上捞钱,我们家逢年过节,人都站不下。如今我没了工作,没了组织,没了待遇,彻底老头子一个,大家不从煤炭公司多拿钱了,你知道家属院里的老同志见了我招呼都不打,我们家的小孙子在县委家属院,他们都让孩子不给我们家孩子玩呀。林大哥,别的不说,就那几台货车,现在每个月也能有七八百块钱的租金往回拿吧,虽然大家退了钱,但摇钱树起码还在吧,那摇钱树是我栽的呀。林大哥,说句不该说的话,我都想让咱张庆合书记痛下狠手,把所有的货车全部没收,大家一起都喝西北风,我才解气。” 说到动情之处,罗正财忍不住拿拳头砸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几双筷子都掉到了地上。林家大嫂赶忙起身,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三双筷子,又轻轻扶起了倾倒的茶杯。罗正财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所以听兄弟一句劝,人大主任的位置一定要干到退休,如果你就这样下来了,兄弟,要踩你的,绝对是你最熟悉的人啊,这里面的滋味不好受啊。” 林华东看着罗正财,眼神里包含着万千的委屈、不甘与无奈,灯光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落寞。愧疚之心就多了几分,去年如果不是自己搞扫黄打非现场捉了罗正财,罗正财的这政协主席,肯定是稳稳当当。 此时,在武装部的家属院里,县长吴香梅、组织部长钟潇虹和晓阳三个人一起,都在张婶的家里和张婶一起看着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封神榜》,屋内灯光昏暗,电视屏幕闪烁的光影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进门之后,四个人没有一个人扭头看进来的人,直到人走到电视跟前,吴香梅忙摆了摆手,眼睛依旧盯着电视,说道:“挡着电视呢,靠边靠边。” 这人一看,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正在电视里跳舞,顿时脸就红了起来,尴尬地说道:“这个……这个张书记还没回来啊?” 张婶怀里抱着毛衣针线,也没有织说道:“啊,打来电话了啊,说晚上有接待。你也坐下看会吧,你看香梅为了看电视,晚上接待都不搞了。” 吴香梅笑着说道:“张婶,今天酒桌上都是男同志,谈的也是酒厂的事,那边带队的是我们平安县的老搭档张云飞,没什么需要我出面协调的。张书记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部搞定。” 这人站在旁边,显得有些局促,说道:“要不我先回去?” 吴香梅瞥了我一眼,说道:“公安局长在武装部家属院里都放心不下自己媳妇啊,快快快回去,不要耽误我们看电视。” 晓阳也跟着说道:“你就先回去,一会儿我们三个一起走。” 我无奈地转身离开,回到家后,屋里显得冷冷清清。他心里感到有些失落,嘴里嘟囔着:“家里也有电视,为啥非得一起看”说着,我走到电视机前,打开了电视机,电视机上有些许的雪花。我皱了皱眉,又走到窗台,打开窗户,伸出手去挪了挪阳台上的电视接收天线,一边一点一点地挪动天线的角度,一边心里暗道:“这电视台水平不行啊,离县城这么近,这信号还这么差,看来哪天还是要把这电视的天线接到楼顶上去才行啊。” 我重新坐回沙发上,看着电视,思绪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林华中的事情。当时按照我的思路,就应该免去林华中的煤炭派出所所长职务,让其专心干常务副局长。但张书记的意思是稳定还是压倒一切,毕竟临平县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现在回过头来看,虽然没出什么大乱子,可煤炭公司有人闹事,建委也传出了不和谐的声音。坐在沙发上,暗自想着:“看来张书记之前说的‘狐狸总要露出尾巴’,是一点也不错呀。” 这个时候,电视上正好播放出了苏妲己露出狐狸尾巴的画面,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便起身回到卧室去了。直到电视里传来片尾曲的声音:“愿生命化作那朵莲花,功名利禄全抛下,让百世传颂神的逍遥,我辈只需独占世间潇洒……”他就知道晓阳快回来了。 在床上等了不到五分钟,就听到外面走廊里传来了嬉笑声。不用猜,一定是晓阳和钟潇虹俩人一起回来。不多会儿,就又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晓阳一进门,就说道:“三傻子,你一个人在家看啥呢?”说着看向电视,笑道:“哟,你也在看《封神榜》啊,怎么样?纣王身边的那几个服务员,跳的不错吧?” “哎呀,晓阳,咱家又不是没电视,刚刚我去找你,你咋不和我一起回来?你看家里电视比张婶家还要清楚些。” 晓阳一边弯腰脱下高跟鞋,换上自己的拖鞋,一边说道:“吴县长和钟部长俩人都在看电视,人家张婶都在那里陪着,我要跟你回来,算个啥?人家还以为我这人和那电视里的纣王一样,沉迷男色,不能自拔呢。” “哎呀,看你说的,纣王是沉迷于女色,不能自拔。” “算了算了,以后,不要像纣王一样到人家张婶家里去找媳妇,要是看到我们四个看电视,你扭头回来就可以了。” “唉,我还真不是去找你,我是去找张书记,有事要汇报。” “哟,三傻子,能耐大了,眼里只有书记,没有媳妇。你不要忘了在家谁是书记,” “是是是,我在家里还是能认清自己的定位的,咱家你是领导人儿,我是普通群众,这总行了吧?” “你这话说的多么生分,就像我这当领导的高高在上,没有深入群众,没关心过普通群众的生活一样。来吧,抓紧时间去冲一冲,我代表组织,感谢李朝阳局长为临平县治安工作做出的贡献,今晚劳军,让三傻子知道,领导心里放着你呢?” “哎哎哎,晓阳啊,你这不能,一见面,就劳军,你这个劳军,这这容易丧失斗志。”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二点。他突然想起来一个正事,便说道:“晓阳,你说王市长,怎么感觉这么猖狂?一点也不顾忌人情世故,一点也不考虑大家的感受。一般有关系的,都很低调嘛。” 晓阳很是倦怠,打了个哈欠,说道:“越是小地方,越讲究人情世故。那些说看人情世故的,都是没本事的人讨好有本事的人。王市长根本不屑于给我们搞人情世故那一套,王市长是省城来的,出身又好,现在的家庭,在省里如日中天,人家何必去在意我们这些人的眼光,那些闲言碎语根本影响不到人家,人家就是来干事的。像这样的领导,你把事做好就行了。这种领导你想拍马屁,人家根本不给你时间和机会。”说完之后,她便响起了微微的鼾声,看起来睡得无比踏实。 他心里暗道:“劳军,这玩意能叫劳军?提前睡着了,这不是动摇军心?” 第二天,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张庆合书记办公室的地面上。我直接走进张书记办公室,只见张叔眼睛通红,似乎还有些许的血丝,看着张书记,关切地问道:“张叔,你这眼睛咋都是红的?” 张叔摆了摆手,疲惫地说道:“别提了,昨天云飞把省啤酒厂的几个同志带来,再加上平安县的老马也在,他们喝酒太吓人了,我们这边昨天算是吃了个亏。如果你不办案子,昨天那个场面真该把你叫过去哈。”说完,张叔轻轻拍了拍桌子,问道:“怎么样?万冠军交代没有?” “哦,是这个情况……”我将情况详细地向张叔交代完之后。 张叔习惯性地往椅背上面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说道:“怎么?没把秦大海牵扯出来,把林华中牵扯进来了?” “对,他们和秦大海不是一条线上的。秦大海他们是靠政策挣钱,他们属于吃肉,这个万冠军属于偷偷喝汤,而林华中算是暗中提供了方便和保护吧。” “看来你的怀疑没错呀,这个林华中再给万冠军通风报信啊,一年三四万的额外收入金额也不少啊,如果认真对待,按受贿罪是没有问题的。” “是啊,张叔,把林华中安排到省城学习,他还不愿意去,如果不是市公安局打电话,他不走,事情恐怕没那么顺利啊。” 张叔点了点头,说道:“今天早上刚到办公室,市政府王瑞凤市长的秘书就打来了电话,问我们工作的进展情况,王市长的秘书说这件事,已经纳入了市政府的督办事项,是王市长强行加上去的,这样的话,每周都要报进度,所以要尽快的突破秦大海。” 我目光专注地看着张叔,认真问道:“张叔,那林华中的事情,现在该怎么办呢?” 张叔坐在办公桌前,双手交替,轻轻地拍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他神情严肃,目光深邃,说道:“先看他是否主动退钱。如果他能积极支持我们的工作,主动把钱退出来,及时消除不良影响,到时候咱们再商量后续的处理办法。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直接去和秦大海会面。”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透着自信,说道:“张叔,您放心。现在事情的基本情况我们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只要把人带进看守所,动真格的,就没有问不出来的。”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安静的氛围被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打破。张叔桌上的电话闪烁着来电提示灯,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张叔微微皱了下眉头,伸手拿起听筒,放到耳边,说道:“我是张庆合,请问是哪位啊?” 电话那头传来语气平和的声音:“张书记,您好啊,我是市政府常云超。现在通知您一件事情,在 11 点之前,请您到市委市政府办公大楼六楼的小会议室,等待开会。” 张叔听完,眉头微微皱起,额头上浮现出几道浅浅的纹路。他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边问道:“常秘书长,这是什么会啊?有没有纸质的会议通知和相关要求呢?是我一个人参加,还是县长也需要一同前来?” 电话那头回应道:“张书记啊,具体是什么会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永林市长让我通知您的,只说让通知您一个人,您就一个人过来吧。” 第 637章 压力我来顶 在张庆合的办公室里,灯光有些昏暗,气氛略显凝重。张叔挂断了市政府秘书长常云春的电话,伸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一脸忧虑地说道:“朝阳同志,你说说齐市长找我开会会是什么事情啊?” 我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说道:“不用想,我估计是来当说客呀。要是齐市长都亲自为通海公司和煤炭公司的事情给县委施压,那这工作可就不好办了。” 张叔眼神坚定,拿起桌子上的笔,在空中缓缓抬起手,说道:“朝阳,现在是九点钟,要突破秦大海,你还有三个小时,如果你能突破秦大海,那么一切就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一定要抓紧时间,我估计这个会时间不会长,最长也就 30 分钟。30 分钟过后,有可能领导就会让我给你打电话呀。到时候这个电话你不要接,如果迫不得已,咱们两人通了电话,到时候你以我的当面交代为准。现在我马上赶去市委,先面见瑞凤市长,希望瑞凤市长能在这个事情上给个明确的态度。” 我看着张庆合,坚定地说道:“张叔,您放心,我一定把秦大海的嘴撬开,挖出扰乱经济秩序的犯罪事实。” 张庆合面色严肃,推了推眼镜略作思考就摆了摆手说道:“朝阳,不能往扰乱经济秩序犯罪这个方向问,往这个方向问就跑偏了。毕竟扰乱经济秩序主观性太大,我们认定扰乱经济秩序,齐永林可能认定不是扰乱经济秩序。你现在主攻的方向是他有没有行贿,要拿到他行贿的证据啊。这件事情要从市煤炭局和通海公司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利益输送这方面进行深入调查。” 我有些疑惑,说道:“张叔,王市长的意思可不是这个意思呀,王市长的意思可是让咱们按扰乱经济秩序犯罪抓人。” 张叔略作思考,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不能这样问。商品经济嘛,价格时有高低,现在主要要查的是他获得的巨额利益有没有向领导干部进行行贿,有了行贿就有受贿,才能查出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这样才能把事情办下去。” 我面露难色,说道:“张叔,查行贿可是纪委的事,不好办呀。” 张叔神情严肃,说道:“既是纪委的事,也是公安局的事。国有资产被贱卖,造成国有资产或者集体资产的流失,从这方面讲,县公安局就有权利介入。”说完之后,他伸出手指了指墙上的挂表,说道:“别多说了,采取一切办法,撬开秦大海的嘴,不然的话,市政府的压力,我们可顶不住。好了,时间很紧都不要耽误了,现在就出发。” 从张叔的办公室出来后,立刻叫上何浩,两人匆匆赶往县公安局城关镇派出所。一进派出所,就进了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兼城关镇派出所所长张耀先的办公室。 张耀先自然知道我和何浩的来意,没等开口,就一脸无奈地说道:“李局,这个秦大海的嘴实在是太硬了,而且他以前在财政局当过领导,心理素质非常好啊。” 我问道:“你们问出来什么没有?” 张耀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什么也没有问出来,这小子,一直给我们讲商品经济,坚持说自己是合法正经的商人,特别是他一再强调自己的通海公司和煤炭公司签有协议,至于煤炭公司能批多少煤,那是市煤炭局的事情,他只管卖煤。煤炭的价格也是根据当时的市场行情来决定的。” 我皱了皱眉,说道:“好了,不说了,把人带过来,我要和他见面。” 城关镇派出所的询问室是由普通办公室改造而成,屋内显得有些简陋。墙上的白色石灰已经脱落了大块,露出里面的红砖,红砖与红砖之间并不是用水泥粘连,而是用黄土充当粘合剂,而水泥只是红砖与红砖之间缝隙的填缝剂。 在审讯室等了不久,就见两名同志一左一右押着秦大海走了进来。尽管戴着手铐,但秦大海的表情十分淡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两名同志将秦大海铐在对面的问话椅上,张耀先严肃地说道:“秦大海,今天我们县公安局李局长亲自给你问话,你一定要认清形势,端正态度,积极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 秦大海微微欠身,点着头说道:“李局长嘛?见过见过,上次邹县长咱们一起吃过饭。” 我觉得秦大海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场合和他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便说道:“秦大海啊,去哪儿和谁吃饭现在并不重要,现在的关键是要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 “是是是,您说得非常对。但我都不知道派出所把我关起来到底是为了啥。” 张耀先冷笑道:“秦大海,你都关进来了,还说不知道自己为啥?这有点说不过去,这就是不配合我们工作呀。我提醒你一句,为什么煤炭公司的煤炭都交给你来进行出售啊?” 秦大海一脸无辜地说道:“张局啊,煤炭公司的煤炭交给我们出售是对我们的信任嘛。通海贸易,那可是咱们县规模最大的贸易公司了,我们公司也有销售煤炭的资质,我们有执照啊。再者说了,煤炭公司的煤炭交给谁销售,您也应该问煤炭公司,不应该问我呀。” 张耀先咳嗽一声,说道:“秦大海,你不要在这给我耍滑头,我们现在问的是你。我再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市场上的煤炭价格五六十块钱,而你们的进价只有 二十出头?” 秦大海又是一脸无辜地说道:“哎呀,张局长,说到这里,我得给您报告。关于煤炭价格的问题,您早就该查了。现在东原市煤炭市场乱成什么样子?20 多、30 多、40 多、50 多、60 多,这还有没有规矩?煤炭是最基础的能源材料,是为社会大众服务的,价格怎么能虚高呢?我们通海公司从煤炭公司拿的煤炭价格就是 20 出头,我们卖到市场上的价格 30 出头啊,只比计划内的煤炭多一点。是有些人从我们手里买了煤炭,再进行转卖,等到到了用户手上,这一堆煤不知道被卖了几次,但大家都说这煤炭是从我们通海公司进的,实际上,通海公司的煤,那都是良心煤啊。” 何浩拍了下桌子,面色严肃地说道:“良心煤?就是没良心嘛!” 秦大海一听,顿时脸色紧绷起来,说道:“何浩同志,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我们通海公司的煤那都是上好的无烟煤,我们通海公司卖出的每一吨煤都有销售记录。你们不要以为我们通海公司能挣多少钱,价格都能算得到。煤炭公司的成本价是接近 20,我们 20 出头进的货,煤炭公司不亏钱吧?我们将煤卖出去,人工、运费,还有交的税都是钱吧?当然,挣多少钱对我来讲,都不重要。虽然我如今下海了,但我还是一名党员,当初下海也是响应上级的政策。我们通海公司是一家有情怀的公司,肩负着我们应当肩负的社会责任,将临平的煤卖向了全市,卖向了全省,所以我在省市县都是优秀民营企业家,那些牌子也都是各级政府发的吧?所以何浩啊,您说我的煤没良心,说我扰乱经济秩序和煤炭价格,我不服。” 我在中间静静看着,心中暗自感慨:为什么有的人选择下海,看来靠着这一双伶牙俐齿,才能在政商两界吃得开啊。也暗自佩服张叔眼光独到,早知从扰乱市场价格这个方面入手很难突破秦大海。 面对秦大海这样的人物,县公安局并不好直接上特殊手段,何浩和张耀先两人也是有种老虎撵耗子——有劲使不上的感觉。 看着何浩和张耀先两人都有些沉默,我知道面对临平秦大海这样的特殊商人,还是得留些情面,不好直接上什么特殊手段。 我抽出烟来,自顾自地点燃一支,吸了两口之后,说道:“秦大海啊,林华北被我们关起来,你也知道吧?” 秦大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林华北那个同志实在可惜了,为人实在太猖狂了。如果踏踏实实在煤炭公司当他的矿区一把手,下一步肯定就是煤炭公司党委书记和厂长。从看守所放出来之后,他就应该吸取教训,所以人不能太狂啊。” 李朝阳点了点头,说道:“秦大海啊,你说得很有道理啊。所以林华北现在十分后悔,配合公安机关工作的态度十分积极。在和你见面之前,我们又和他见了面,他得知你被我们抓了之后,主动向我们交代了一些公安机关并不掌握的情况。秦大海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秦大海虽然强装镇定,但脸上的肌肉还是抖动了一下,不过反应很快,说道:“是啊,李局长,林华北早就应该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也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被动吧。” “嗯,秦大海啊,你说得很好。刚才你不是说煤炭公司为什么会把煤炭拿给通海公司来销售吗?不用你提醒,我们已经找林华北核实了相关情况。秦大海啊,我没记错的话,您家大哥是咱们市审计局的秦大江局长吧。” 说到这里,秦大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神情,说道:“没错,秦大江是我一奶同胞的手足兄弟。” “嗯,是啊,兄弟一条心,黄土变成金,你有一个好兄弟啊。但林华北的兄弟也不差呀,林家五个兄弟,好像级别最高的也到了厅级吧,人家林华北可是都主动交代了啊。” 秦大海听完之后,面色有些凝重,又故作无辜状说道:“李局长,我没听明白,林华北到底交代了什么?” 我缓缓抽了口烟,才慢慢回答道:“林华北交代了为什么将煤炭交给通海公司进行销售。” 秦大海仍是一脸无辜地说道:“能怎么说?还不是因为我们通海公司人脉广、资源广、渠道……” 话还没说完,何浩“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烟灰缸里的烟灰都抖了出来不少,大声说道:“秦大海,李局长都把话给你说到这份上了,你还想抵抗到底吗?没有十足的证据,我们能抓你?李局长能和你见面?你也不搞清楚现在是什么形势?如果我们真的顾忌你哥哥的面子,还能让你到这里来?说吧,一年给出去多少回扣?” 这一拍桌子,把我手中的烟都差点震掉,我心中暗道:这个何浩配合得还是挺默契的。 秦大海犹犹豫豫地说道:“这个……这个李局长,你们是公安,怎么能干起纪检的工作?” 我马上说道:“秦大海啊,你要听清楚,我们抓你是因为你涉嫌侵吞国有资产,这是国有资产或者集体资产的流失,这也是一种盗窃,公安机关该不该管啊?秦大海啊,你不愧是领导干部出身,还能分得清楚纪检和公安,一个查行贿受贿,一个查违法犯罪。你应该清楚,你现在不是党员领导干部,纪委是管不了你的,但我们公安可以。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纪委可能还存在保护同志的情况,在公安这儿,只有自首情节和立功情节。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回答问题。这么说吧,我们现在是心平气和地给你机会,如果你不珍惜机会,你应该清楚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 秦大海抬头看向他们三人,脸色极为难看,无奈地说道:“李局长,李局长啊,你们不可能对我用刑吧?用刑那可是违法的。” 我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拿着烟头朝着秦大海比划了一下就走了过去。 秦大海看着我手中的烟头,目不转睛,一脸惊恐地说道:“哎哎哎,李局长,你不会拿烟头烫我吧?” 我走到秦大海跟前,说道:“秦大海,说什么呢?那烟头烫了不就有疤吗?”说完之后,拍了拍秦大海的肩膀,说道:“来,张开嘴,我给你点支烟。” 与此同时,在市委大院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市长齐永林的办公室,室内一片明亮。齐永林坐在办公桌前,听着秦大江的汇报。秦大江说道:“齐市长,昨天喝完酒之后,我也问了临平的朋友,他们说就是按照王瑞凤的要求,以涉嫌扰乱经济秩序的罪名将我二弟抓进派出所。其实啊,这王瑞凤一句话就可以调动公安,简直不讲程序,不讲法律啊。” 齐永林微微皱眉,说道:“瑞凤同志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抓人进去意义不大,重要的是你们家二弟会不会在公安局胡言乱语啊?”说完之后,他抬头看向秦大江,说道:“实在不行,这样,一会儿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来了之后,你也参加一下会,不要回避嘛,我还是坚持昨天晚上咱们商量的想法,由工商部门进行查处。” 昨天晚上,秦大江、罗明义、副市长老臧一起吃饭,本来邀请了林华西前来,但林华西找了个托词没有参加,而煤炭局局长林华南还没有资格参加齐永林组织的饭局。按照齐永林的想法,自己和秦大江那是属于单线联系,至于秦大江和谁之间产生联系,他并不太在意。 秦大江一脸为难的说道:“齐市长,今天一早又过过来,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就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啊。” “哎,有什么不当讲的,有话直说。这件事情就是要集大家的智慧,大家统一意见,把这种改革开放过程之中出现的问题,审慎包容地进行处理嘛。” 秦大江说道:“齐市长,今天一大早我就来找您,意思是这样,在和张庆合开会的时候,您看能不能就别让王瑞凤市长参加了?她的脑子……她的脑子这个地方”,秦大江满含期待地看着齐永林,欲言又止。 齐永林说道:“办公室里就咱们两个人,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秦大江这才鼓起勇气说道:“她的脑子比较倔,认死理,我怕在会场上不好沟通。” 齐永林平和地敲敲桌子,说道:“大江同志,你这个认识就不够啊。今天把张庆合喊来开会的目的,就是要当着王瑞凤同志的面讲清楚,讲透彻。就是将犯罪变成违法,让工商局介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瑞凤还能不给我面子吗?我定调说由工商局调查,难道她还能坚持让公安局调查?” 秦大江回想着昨天晚上罗明义在酒桌上给众人出的方案,那就是既然王瑞凤坚持认为是扰乱市场秩序,那就应该由工商部门先调查。违反了工商管理规定,大不了就是罚款,到时候让通海公司多交一些罚款,这事情也就了了。 秦大江还想说些什么,齐永林透过近视眼镜,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没等秦大江说话,就说道:“大江同志,我是东原市市长,东原市我说了算。王瑞凤,现在关系到我的面子,她还是懂得给的。毕竟这件事情我们并不是说不处理,而是要找到一种更加合理合法的处理方案啊。” 秦大江坐立不安,说道:“齐市长,这件事情就拜托您了,您对我们秦家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也不敢忘啊。” 齐永林十分淡定地说道:“大江啊,你不要小题大做,自己吓自己。你咋说也是市审计局的局长,什么情况没遇到过?多向罗明义学习,遇到任何事情不要紧张,而是先想解决方案嘛。啊,就这样,一会儿共同参会啊,共同参会。” 秦大江说道:“齐市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毕竟大海是我的亲兄弟。” 齐永林说道:“哎呀,我让你参会,没考虑什么亲兄弟、干兄弟的。让你参会的目的是让你站在审计的角度来谈一谈,在商品经济的环境之下,企业有没有自主定价权?到底是市场说了算,还是计划说了算?这关乎改革开放的大局嘛。” 县委书记张庆合来到市委大院之后,恰好十点半。在副市长王瑞凤的办公室门口站了有十分钟,就看到市热(煤)电厂的厂长冯晓琳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来不及细聊,只是匆匆握了握手,张庆合便走进了王瑞凤的办公室。 王瑞凤看到张庆合进来,没等他坐下,就说道:“当着你手底下的人批评你,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张庆合赶忙说道:“王市长,领导批评是指导,领导严厉是爱护,总之一句话,是我们的工作还存在不足。” 王瑞凤笑了笑,说道:“作为老同志,你能正确认识批评,很难得呀。” 张庆合说道:“王市长,今天我这次来,主要是向您汇报工作进度。现在我们县公安局已经将通海公司的秦大海抓获,现在正在审讯,但审讯需要时间。” 王瑞凤打断道:“具体的细节,张书记就无需汇报了,我只要结果。必须让通海公司把吞进去的钱吐出来。要是临平县这件事处理不好,张书记,你可别嫌我话说得难听,那你就是个不合格的县委书记 。” 张庆合连忙点头,脑袋点得如同捣蒜一般,语气诚恳且带着几分急切:“是是是,王市长,请您放心,我们必定全力以赴。只是当下,有个特殊情况得向您汇报。经过深入调查,我们发现这个秦大海的哥哥,秦大江,正是咱们市审计局的局长。所以想问问您,在这方面是否有特别指示 。” 王瑞凤听完,眉头瞬间拧成了个“川”字,颇为不屑地轻声嘀咕:“怎么一到下面,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儿这么多。”嘀咕完,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张庆合,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看在秦大江的面子上,包庇这个秦大海 ?” 张庆合心里“咯噔”一下,心脏猛地收紧,生怕招来一顿严厉批评。他嘴唇微微颤抖,赶忙解释:“不不不,王市长,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 王瑞凤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满,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愠怒:“老张啊,你说我能不生气吗?你身为县委书记,做事怎么如此犹犹豫豫 。” 张庆合微微低下头,脸上带着些许窘迫,嗫嚅着说道:“嗯,是这样的,王市长。其实我们是担心会遇到阻力 。” 王瑞凤鼻子里“嗯哼”了一声,眼神中满是坚定与不屑,说道:“有阻力?多大的阻力?不就是个正县级的审计局局长吗?多大的干部?你只要按照财经原则办事,他还能拿捏你不成?”说完,她斜睨了张庆合一眼,接着说道:“有什么事儿尽管往我身上推。一会儿不是要开会吗?你放心,市政府那边的压力,我给你顶着 。” 听到这话,张庆合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一颗悬着的心也稳稳落了地。在来见王瑞凤之前,他早已做好了被批评的心理准备。此刻,尽管心里仍有些许别扭,但心里清楚,王瑞凤是实实在在想干事的人 。 随后,张庆合来到了会议室内。此时,副市长兼计委主任老臧、财政局局长罗明义,审计局局长秦大江、市煤炭局局长林华南、市工商局局长汪美英、第一热电厂厂长冯晓琳、都已在各自座位上就座。众人或低声交谈,或正襟危坐,等待着会议开始。张庆合进来,众人如同没看到一般,气氛倒是显得有些紧张。紧接着,王瑞凤在秘书的陪同下,步伐沉稳地走进会场。扎着马尾,穿着高跟,简约干练,眼神扫视了一圈会场颇有威严,随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入座。 十点刚过两三分,市长齐永林在秘书和秘书长常云超的陪同下,大步走进会场。他身形挺拔,面色沉稳,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后,在主位上缓缓落座 。 齐永林端正坐姿,双手轻轻放在桌上,说道:“啊,大家都到齐了,咱们开会。” 就在这时,王瑞凤突然抬手,十分平和的说道:“齐市长,在开会之前,我插一句 。” 齐永林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目光温和地看着王瑞凤,说道:“哦,那行,你先讲吧 。” 王瑞凤身姿笔挺,目光严肃地扫视着全场,声音洪亮地说道:“是这样啊,同志们!今天我们聚在这里,研究的是临平县煤炭公司国有资产被侵吞、倒卖,以及煤炭市场秩序的问题。我提个建议,林华南同志,他应该在家反省,本不应该参会,但考虑到今天涉及煤炭主要业务,我暂且没什么意见。”说着,她抬起手,手指指向秦大江,语气凌厉地继续说道:“我了解到,参与销售临平县煤炭公司煤炭的通海公司,实际负责人正是秦大江局长的兄弟。秦大江局长怎么能坐在这儿开会,研究怎么处理自己的兄弟呢?这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所以,我提议,秦大江局长先回避,这场会议,审计局就不要参与了 !” 第638 章 枪毙十回都不为过 审计局局长秦大江听到副市长王瑞凤直言让自己退出会场,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瞬间涌起一阵滚烫的热潮,惊愕得瞪大了双眼。他忙不迭地抬头看向齐永林,目光交汇的刹那,却发现齐永林的神色比自己还要尴尬几分。 财政局局长罗明义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刚微微抬起头,视线触及王瑞凤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决,那股子强硬的气势,让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忙低下头,不敢与王瑞凤对视,心里暗自想着,可千万别惹得王瑞凤再来一句“这件事情不关财政局的事,财政局就不参加这个会议”。罗明义可不想参加这个会,但被当众撵出去,实在是颜面扫地。他只能故作镇定地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全市煤炭工作整顿会议”几个字,试图借此掩饰内心的慌乱。 齐永林见众人都没有表态的意思,场面一时陷入僵局,只得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瑞凤同志啊,这个……这个审计局对于此类事务是极为关键的,他们在对全市各级审计的时候,对于你所说的这个问题,是有发言权的。”齐永林在王瑞凤面前,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他心里清楚,今天这场会议怕是要陷入一场艰难的交锋之中了。 王瑞凤眉头微皱,语气坚定地回应道:“我对秦大江局长的业务能力是很认可的,只是他的兄弟与临平县煤炭公司关联密切,那家通海贸易公司的实际负责人是咱们大江局长的亲弟弟秦大海。今天这个会,咱们主要探讨的就是通海公司在煤炭公司计划外用煤的销售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秦大江局长应该主动回避。” 齐永林清了清嗓子,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说道:“瑞凤同志,你说的那个通海公司的问题,只是今天我们要开会讨论内容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我提个议啊,到时候涉及到通海贸易公司的时候,大江局长不发言就是了嘛。” 王瑞凤只是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秦大江,追问道:“齐市长,看来你也清楚这个通海公司的秦大海和咱们审计局局长秦大江之间是兄弟关系吧?” 齐永林心里暗自骂了一句,没想到王瑞凤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向自己反问,觉得王瑞凤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但身为市长,他还是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瑞凤同志,临平县煤炭公司的事情,不仅你在关心,市政府相关领导都很关心。我作为市政府一把手,在开会之前,基本上应该掌握全面情况嘛。” 王瑞凤紧接着说道:“既然永林市长您已经掌握了全面情况,那我看事情就好办了。大江局长啊,我对您个人现在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但是说句不该说的话,大江局长如果现在参会,同志们有些话可能不好说,就算最后形成了统一意见,也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所以,齐市长,大江局长,我的意见还是很坚决的,大江局长不宜在会议室里开会。如果齐市长认为非得有人参会,那么,审计局可以换一位同志;如果实在找不到人来替,那么我看这个会准备就不够充分,可以下午再开,或者明天再开都可以。齐市长,您说是不是?” 齐永林听着王瑞凤这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话语,内心极为不悦。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着,脑海中想着自己和赵道方书记的关系,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淡然一笑,说道:“哎呀,看来还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就这样吧,大江局长就先回避。”说完之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又抖了抖胳膊,接着说道:“嗯,这会儿让你们审计局来人恐怕也来不及了。这样吧,瑞凤同志,我看这次会就不请审计局参加了,你认为如何啊?” 王瑞凤脸上立刻浮现出微笑,说道:“齐市长,我没有任何意见,一切以您说的为准,我肯定服从您的指示。” 齐永林轻笑一声,缓缓抬起手,对着市审计局局长秦大江说道:“大江同志,那就这样,你就先回避。是我考虑不周,也是咱们瑞凤同志考虑周全,你心里上不要有包袱啊,都是为了工作,都是为了你好。” 秦大江的脸涨得通红,他合上笔记本,赶忙起身,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提着放在屁股后面的手提包,微微前倾着身子,点着头,满脸尴尬地退出了会场。 会议室的门缓缓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齐永林恢复了严肃,挺直了腰板,扫视了一圈全场,说道:“同志们,我们现在开会。今天会议的主要目的是,通过临平煤炭公司价格双轨制导致的东原市煤炭价格混乱的问题,进行深入探讨。这个背景啊想必大家都已经清楚了,我也就不做赘述。我想强调的是,在现在商品经济的环境之下,很多新事物、新问题,新矛盾,我们之前没有遇到过。东原市煤炭价格混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们要分析透彻,只有找准病因,才能对症下药。下面有请张庆合同志,通报一下临平县煤炭公司在煤炭销售上的基本情况和存在的主要问题。” 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清了清嗓子,理了理面前的文件,有条不紊地将临平县煤炭公司存在计划内和计划外两种价格模式的情况,向会上做了详细汇报,并着重强调了煤炭公司存在的价格不一、产量不足、供需矛盾尖锐等问题。 张庆合介绍完之后,齐永林点了点头,说道:“庆合同志介绍得很全面,指出得问题也很深刻。下面请煤炭局的林华南同志谈一谈,为什么会存在价格双轨制,以及中央和省的政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林华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翻看着笔记本,说道:“情况是这样的,煤炭实行价格双轨制,根本原因是国家为了保持物价和群众生活基本稳定。大家都知道啊,煤炭是工业的基石,煤炭价格的稳定关乎工业生产的成本稳定。国家之所以保留一部分计划内的煤炭指标,没有将煤炭价格全部推向市场,目的就是为了保证最基本的民生方面用上低价煤,简单来讲,就是对民生进行了特供。” 齐永林点了点头,颇为肯定地说道:“煤炭局的同志,还是能够从大局出发嘛,承担起了推动东原市社会发展的一定责任。来吧,热电厂厂长谈一谈你们的问题。” 第一热电厂厂长冯晓琳坐直了身子,说道:“各位领导,根据会议安排,我谈一谈咱们市第一热电厂免了的问题。咱们市目前仅有我们这一个热电厂,主要就是用煤发电,对煤的需求非常大。刚刚林华南局长说的是事实,咱们东原市三家煤矿,都有向我们热电厂提供计划内用煤,这都是煤炭局的支持。但是,由于我们电厂长期处于超负荷的运转,事实上,整个计划内用煤非常有限,仅占我们总用煤量的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左右,更多的我们都是从市场上买煤。市场上买的煤价格很高,为此,每年我们要多支出近500万的费用,热电厂压力很大。所以我们希望,第一,咱们东原市三家煤矿能够扩大产能;第二,也希望煤炭局能够为我们提供更多的计划内标准煤,这样的话也能降低我们热电厂的生产成本。” 齐永林听完之后,微微颔首,说道:“会议开到这里,就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第一个就是,我们煤炭开采不足,刚刚听同志们说,咱们的煤炭资源还是很丰富的嘛,既然丰富,就应该提高工艺,扩大产能,尽量满足咱们本市生产生活需要。第二点,市煤炭局有必要加大煤炭供给,把更多的低价煤供应到咱们的供电和供暖之中。在改革的这个过程之中,大家也在不断地探索,这很好。虽然通海公司作为煤炭销售合作企业,价格上有些失控,但不可否认的是,通海公司为咱们东原市经济发展也是做出了贡献的,能够利用民营企业比较灵活的方式,将煤炭送到千家万户,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虽然瑞凤同志在视察的过程之中,就发现了通海公司在价格管理上存在很大不足,既然是价格上面的问题,我看就应该由工商部门、计划经济委员会的物价部门进行调查。来吧,工商局局长汪美英同志,表态。” 工商局局长汪美英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她面容显得有些老气,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十分严肃。她端正坐姿,语气坚定地说道:“齐市长、各位领导,既然通海公司有嫌疑扰乱了东原煤炭的市场秩序,哄抬物价。那么,我们工商部门是应该主动出手,联合咱们计划经济委员会和财政局、审计局有关部门,对通海公司进行立案。如果通海公司确实涉及到违法,那么,我们工商部门将毫不留情地进行查处。” 王瑞凤听完之后,面色微微不悦,主动看向齐永林,说道:“齐市长,我插句话。汪局长,你们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在处罚上有哪些手段呀?” 汪美英回答道:“王市长,跟您汇报,我们工商管理部门行政处罚的手段还是很多的,包括警告、罚款,严重的我们可以吊销他的营业执照。” 王瑞凤听完之后,轻轻哼笑一声,说道:“罚款可以罚多少呀?” 汪美英说道:“王市长,最高我们可以罚上万元。” 王瑞凤点了点头,说道:“罚款上万?刚才你也听到了,我们热电厂一年就要多支出近500万,这还只是咱们东原市的一家企业。至于你说的吊销执照,对他来说,难道就不可以再办一张吗?你们的手段太弱了,不足以起到整顿经济秩序的作用。齐市长,这么大的事情,出了问题之后,我想还是要严肃查处,一定要有力度,并且要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呀。如果仅仅靠工商部门、财政部门和计划经济价格部门来调查的话,我想这个调查就没必要搞了。别说罚一万,你罚十万,对某些人来讲,违法的成本太低了。” 齐永林轻轻“嗯哼”了一声,继续说道:“瑞凤同志,刚刚我也讲了,这个也是改革中的问题,应该用改革的办法来解决。我也了解到,通海公司的出厂价也只是30多元,是经过中间环节倒手之后才在市场上形成了50元、60元的乱像。” 王瑞凤反驳道:“齐市长,这么来讲,问题更严重。这就跟大家刚才谈的不一致,刚才大家谈通海公司利用自己的销售渠道,将东原市的煤炭销往千家万户,但实际上是什么?实际上就是一个倒爷嘛,就是靠着特殊的背景和关系,拿到了第一手的资源,然后一转卖就把钱挣了。二十二三元的成本卖到三十二三元,一吨就可以挣十块钱,90年1月份,一个月最高五万吨,转手就能挣50万,这不就是我们整顿经济秩序文件中提到的、严厉打击的倒爷吗?我现在很怀疑啊,这个通海公司实力到底如何?他的名下有多少台货车?有多少名职工?它是怎么把煤炭运往千家万户的?”说完之后,她紧紧盯着汪美英,说道:“汪局长,我刚刚提的这几个问题,靠你们工商部门能不能调查清楚?”说完之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桌子,“汪局长,丑话我给你说前头,这件事情你查不清楚,要追究你的责任。” 汪美英身为工商局长,心里自然清楚,工商局下属的队伍,查一查固定的摊贩、对付对付普通的群众尚可,但真的要组织力量去查背景深厚的通海公司,她实在是没有信心。但当着齐永林的面,她也不好推辞,只能赶忙说道:“通海公司位于临平县,我们市工商管理局一定会指导好临平县工商管理局把这件事情办好。” 王瑞凤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说道:“汪局长,这会还没结束,你就把责任甩给临平县工商管理局。是不是临平县工商管理局就把工作安排给临平县城关镇工商管理所?工商管理所再派两个合同工,到通海公司收几条烟、喝一场大酒,就把这事给了结啦。同志们,我请大家注意,省城的煤到现在不超40元,东原这么贫穷,煤炭却50元,这是一吨煤十块钱的事吗?这是无良的奸商和官商勾结,让东原的改革开放事业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啊,同志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理由和借口不把这个事情查清楚?” 市长齐永林听到副市长王瑞凤这番表态,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会议室里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紧皱的眉头和深邃的眼神。窗外,微风轻轻拂过树枝,树叶沙沙作响,却丝毫没有缓解室内紧张的氛围。 齐永林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瑞凤同志,你说的这些问题啊确实值得我们重视。但我们也不能操之过急,任何调查都需要讲究证据和程序嘛。工商部门既然已经表态要介入调查,我们就应该给予他们一定的信任和时间。美英同志啊,为了确保调查的公正性和彻底性,你们提级调查,成立一个由你们市工商部门牵头的联合调查组,云超秘书长,你做一下记录,由纪委、监察、审计等多部门共同参与,这样可以形成更强大的监督力量,也能让调查结果更具公信力。瑞凤同志,你觉得怎么样啊?” 王瑞凤依然不依不饶,说道:“齐市长,我看公安部门必须要接入,本来公安部门都是整顿经济秩序的组成力量,没有公安参与,会少了威慑力,效果上会大打折扣。再者说了,临平县公安局已经将煤炭公司的主要负责人控制了起来。” 齐永林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正想着利用这个机会让张庆合将矛头直指王瑞凤。听到这话,他故作吃惊状,赶忙说道:“控制了起来?谁控制起来的?以什么理由控制起来的?我们会都没有开完,怎么就把人控制起来了?”齐永林一边敲着桌子,一边看向张庆合,“张庆合同志,现在都要讲法律、讲规矩,你给我讲一讲,你们是以哪一条把人控制起来的?”说完之后,他一只手已经紧紧抓住了茶杯,只要张庆合指出是王瑞凤的指示,他就可以将茶杯摔在地上,借机发作。 王瑞凤表面上一脸淡定,可在内心之中,也有一丝隐隐的担忧,人是该抓,但现在看来,不能说自己说抓就抓,也就盯着张庆合。 张庆合不慌不忙地说道:“哦,是这样的,各位领导啊!我们县公安局在侦破一起煤炭盗窃案的时候,相关嫌疑人指控通海公司和煤炭公司相互勾结,存在侵吞国有资产嫌疑,所以县公安局就采取了果断措施,将通海公司的秦大海带到派出所了解情况。不过我们的出发点还是想着还秦大海一个清白。” 齐永林听完之后,眼睛眨了几下,心里暗自嘀咕:“怎么是这个解释?这和秦大江所讲的以扰乱经济秩序抓人完全不一样啊。”他缓缓松开了抓住茶杯的手,转身看向了王瑞凤,问道:“王市长,是这个原因?” 王瑞凤并未直接回应齐永林的问题,点了点头,说道:“齐市长,夜路走多了,说不定就撞鬼了。” 齐永林尴尬点头,继续问道:“庆合同志,你们的调查有没有结果呀?到底存不存在有人说的那种清吞私分国有资产这种事情啊?” 张庆合回答道:“齐市长,跟您汇报,煤炭公司确实存在利用汽车租金变相地侵吞国有资产的事情。虽然已经追回了500多万,但还是有100多万正在努力追缴之中。至于通海公司的这件事和汽车租金的事联系有没有联系,说实话,这个情况我还不了解。” 齐永林听完之后,表情恢复了严肃,说道:“庆合同志,下来要继续追下去。瑞凤同志,看到没有?这个才是我们工作的重点,明目张胆地利用手中的权力,变相地私分、侵吞国有资产,这个才应该是我们主要打击的对象嘛。我们不能只把目光放在改革中正常的失误上。”说完之后,他转头看向张庆合,说道:“张书记,你们县委要主动扛起责任,应当追缴的,必须全部追缴,涉及到领导干部的,市纪委应该主动站出来,不能躲在后面。” 齐永林此言一出,心里想着,林华西昨天连自己的面子都不给,找了个去省城开会的理由不参加自己组织的饭局。 张庆合在本子上认真做着记录,说道:“齐市长,您放心,下来之后我就把您的指示精神向纪委林华西书记汇报。” 齐永林看了一眼王瑞凤,说道:“我看时间,马上也要12点了,今天的会开得很扎实,也富有成效。汪局长,你们市工商局就牵个头,公安、审计、包括监察局都要参与,如果有必要,把纪委也拉上,纪委也是业务部门,不能整天务虚。瑞凤同志,你看怎么样啊?” 王瑞凤说道:“齐市长,这只是对煤炭公司的责任追究,对相关领导干部也必须要追究责任。我看就在联合调查组调查完之后,我们将报告报到市委去,涉及的领导干部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不然的话,还是起不到震慑作用。” 这话听起来无比正确,齐永林自然也不好反驳王瑞凤,但心里却想着,调查就慢慢调查嘛,只要调查报告自己不签字,就报不出去。 与此同时,在张耀先的办公室里,我看着时间,也已接近12点。这个时候,何浩和张耀先俩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一进办公室,何浩便说道:“张局啊,这是你的地盘儿,还是你给李局长汇报吧。” 张耀先连忙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道:“何局,可别这么说。这次能把秦大海突破,全靠你经验丰富,问问题问得专业又精准。这汇报,还是你来最合适。”眼神中满是诚恳。 我抬起头,看着两人推来让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说道:“行了,有什么好谦让的呀。这次任务完成出色,事情办好之后,我一定给张书记说,给你们两个都记功。” 何浩挠了挠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些,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说道:“李局长,只是这个金额实在太大了,说出来,我都怕您不敢相信啊。” 我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地盯着何浩,说道:“这金额能有多大?你尽管说出来,吓吓我。” 何浩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李局,您可听好了。仅今年第一个季度,秦大海就给了林华北接近 30 万。这几年综合算下来,林华北获得的收益,保守估计在 200 万。” 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我的眼睛瞪得滚圆,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嘴巴微微张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200 万,这…… 这数额也太惊人了,枪毙十回都不为过啊!” 第 639章 咱俩就没见过面 即便放在当下,200万对于普通家庭而言,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可这是在90年代,煤炭公司一个实际负责人,竟能前前后后收受高达200万现金,这简直超乎想象。放在现在没有人敢相信,就好像有人贪污上亿我们都觉得不可置信,事实上,时间的年轮滚滚向前,我才知道,贪污200万确实不算多,更多的都没有向社会通报而已。 我拿起桌上那份关于秦大海的询问材料,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何浩和张耀先,满脸疑惑地问道:“你俩确定没搞错?林华北和秦大海,秦大海怎么会给林华北这么多钱?” 何浩身子微微前倾,语气笃定地说:“绝对没错,李局长。当时我和张局长得知时,也都不敢相信。林华北不过是个勉强算得上企业科级的干部,可仔细想想,他拿这么多钱,背后肯定还有人。”说着,何浩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朝上指了指。 我瞬间心领神会,何浩说的是林华北的哥哥——市煤炭局局长林华南。我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更为大胆的猜测,难道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林华西也可能牵涉其中?不过这个想法很快也就打消了,但作为公安局长,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这个念头只能深埋心底。 我用笔轻轻敲着桌面,继续问道:“林华北拿了这么多,那秦大海能挣多少钱?” 何浩微微皱了皱眉,回忆着说道:“他俩算是合伙生意,这两年,他们前后挣了大概三四百万。不过林华北拿的是纯收益,秦大海还要缴税、发工资,这么算下来,秦大海实际到手的比林华北少不少。” “这不合理啊,”我满脸诧异,目光紧紧盯着何浩,“林华北看起来什么都没干,秦大海怎么就心甘情愿给他这么多钱?” “李局长,您这看法不太准确。”何浩解释道,“秦大海的通海公司能拿到计划外煤炭销售指标,全靠林华北。林华北在这事儿上有决策权,要是没他,通海公司根本拿不到这些指标。” 张耀先在一旁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您可别高看了这个通海公司。我们都是临平人,对这家公司再清楚不过。它就是典型的皮包公司,在煤炭销售过程中,也就开个发票,倒腾一下,煤炭公司挖出来的煤,常常还没动就被转卖了七八手。” 我听后,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烟,给两人各递上一根,自己也点燃抽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缓缓说道:“我还是想不明白,林华北为啥非得拉着秦大海干这事儿?他自己完全可以干啊。” 何浩在基层派出所多年,对临平各家族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李局长,您有所不知,在临平,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曾国藩曾说‘独利则败、众谋则泄’。林家虽然势力大,但秦家在临平也颇有地位。别人,别人啊都说临平有四大家族,邹家排第一,林家第二,秦家第三,郭家第四。不过现在郭家大哥退休了,郭世勇也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下来,郭家的势力大不如前。” “我还以为第四大家族是罗家呢。”我若有所思地说。 张耀先摇了摇头,说道:“罗家可算不上。罗正财县长家里,他的官最大。能称得上临平四大家族的,必须在省城或者市里有领导撑腰。罗正财当年当副县长时,推动了临平县的联产承包责任制,算是改革大将,所以才当上了县长。” 何浩听完淡然一笑,说道:“张局啊,你们看问题还是不够深入。我听朋友说,选罗正财当县长,就是因为他没什么背景,这样县里其他领导说话才更有分量。就像罗县长,他批的条子,要是没有邹县长署名,根本不管用。上面有县委书记郭世勇,下面有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人大还有老主任邹镜池,换做谁当县长,都不好开展工作。”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的这番讨论有些偏离公安局长和副局长应有的政治立场。我神色一正,连忙打断道:“啊,行了,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小道消息。咱们公安局是政治机关,讨论这些不合适,啊,继续研究这个材料。” 何浩也意识到话题跑偏了,赶忙说道:“李局长,现在又涉及到林华北。他还在咱们看守所,劳动教养的手续批下来就要送走了,您看咱们要不要继续审问他?” 我思索片刻,问道:“秦大海只供出了林华北一个人,其他领导干部就没参与?” 何浩摇了摇头,说道:“李局长,刚才说过‘独利则败、众谋则泄’,这种机密事儿,又是分钱,肯定不会大张旗鼓。这和煤炭公司汽车租赁分钱的事儿不一样,那是明目张胆。这件事就他们俩偷偷摸摸干的,就连林华中都没分到钱。” “合法合规但不合理。”我皱了皱眉,“虽说林家没吃独食,但这事儿还是太离谱。曾国藩还说过‘久利之事勿为、众争之地勿往’,第一季度林华北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守所,前后出去不到一个星期就又被抓回去了,就这一个星期,他还敢找秦大海要30万?” 张耀先无奈地说:“李局长,这事儿我们还想继续问,可秦大海说的比较隐晦。我感觉他要说的是林华北是想拿这些钱去打点关系,而且听他的意思,要打点的人好像还在公安系统,但具体是谁,他真不知道。李局长,像秦大海这种奸商,不用点手段根本不行。您看他昨天不可一世,今天才老老实实交代。” 我点了点头,说道:“秦大海交代,不全是因为手段。他是商人,知道只要配合工作,行贿的责任一般不会追究。他想着只要交代了,交些罚款,在法庭上还有可能全身而退。但林华北受贿,肯定在劫难逃。” 张耀先却有些担忧:“我看不一定,林华北的亲哥可是纪委书记。” 何浩立马笑着反问道:“张局啊,纪委书记又怎样?在这上百万的行贿案里,还能搞特殊不成?” 我站起身,拿起手中的材料,说道:“这样吧,先给秦大海正式办手续,从派出所送到看守所去。这案子复杂,还得全面调查,目前还是以涉嫌侵吞集体资产或国有资产的名义。至于林华北这事儿,我们得请示一下庆合书记。” 何浩对林华北颇有不满,说道:“不用请示了吧?他都被开除公职了,纪委管不了,咱们公安还管不了?我带人去找他,让他把钱交出来。” 我摆了摆手,说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林华北背后说不定还有人,这200万,万一牵扯到市委领导,可就麻烦大了。咱们还是请示县委,明确下一步方向,这样才好办事。你们先抓紧时间去办秦大海的手续,别再拖延了。” 我离开张耀先的办公室,来到县委大院。我径直走向张庆合的办公室,却发现门紧锁着。我向张叔的秘书亚男询问,亚男告诉我:“张书记开会还没回来。”我无奈,只能先去县委食堂吃饭。 与此同时,在市委大院里,齐永林的秘书遵照指示,特意告知张庆合,市长让他吃完饭到办公室,还有工作要单独谈。 市委大院的食堂,相比县委大院食堂,显得高档许多。这里提供两荤两素,就餐的干部也更多,市委和市政府的领导偶尔也会在这里用餐。食堂里的桌子都是大大的圆桌,虽然没有明显标记,但领导们都习惯在固定的几张桌子就餐,那几张桌子上普通干部自然不会去坐的,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等级秩序。 张庆合端着餐盘,在食堂里四处张望,没看到熟悉的钟书记和邓书记。也就随意在普通干部用餐区找了桌子坐下开始吃饭。偶尔有相熟的干部路过,和他打个招呼。在县委大院,张庆合是说一不二的核心人物,可在市委大院,他却像个普通干部,毫无特殊之处。 饭后,烈日高悬,天气干热。市委大院里的梧桐树郁郁葱葱,枝叶交织成一片绿色的海洋,投下大片清凉的树荫。不时有干部在树下乘凉聊天。张庆合怀揣着心事,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向路过的人微笑,随后朝着市委办公大楼走去。 他来到七楼,小接待室的门敞开着。里面摆放着沙发和茶几,此时工作人员都已下班,室内安静极了。张庆合打了个哈欠,坐在沙发上,顺手拿起几张省报翻看。 或许是昨晚喝酒到十一二点,今天又一早赶到市政府,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渐渐有了困意。就在他准备眯一会儿时,齐永林的秘书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庆合猛地惊醒,放下报纸,站起身,笑着打了招呼,就跟着秘书宋青仁走进了市长齐永林的办公室。齐永林的办公室与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相距不远,张庆合放慢脚步,看了看钟毅办公室的门关着。 最近有消息称,市政府打算再建一座办公大楼,让市政府单独分离出去,不再与市委在同一栋楼办公,确实,如果两位领导相处和睦,在一起是亲密无间,如果两人之间有所间隙,这办公室离的这么近,多少是有些不太方便。 齐永林刚拿着牙刷从外面走进来。自从担任市长后,他格外注重个人卫生,三餐后都要刷牙,办公室里也备有一套牙具。齐永林将牙刷牙膏递给秘书宋青仁,走到衣架旁,拿起毛巾擦了擦嘴,说道:“庆合同志啊,把你留下来,还有些工作要单独交代。” 张庆合微微欠身,说道:“齐市长,真是不好意思,耽误您休息了。” 齐永林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哎呀,坐到我这个位置,哪还有时间休息。能在沙发上眯十分钟,就已经很奢侈了。庆合同志,来,喝点茶。” 这时,张庆合才注意到,桌上早已倒好了茶水。他伸手摸了摸茶杯,温度适宜。张庆合也没客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齐永林接着说:“庆合同志,你到临平后,迅速打开了工作局面,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我和钟毅书记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尤其是追缴煤炭公司汽车租金一事,在咱们市引起了很大反响,我和钟书记在大小会议上没少表扬你。” 张庆合连忙说道:“都是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齐永林笑着说:“庆合同志,你别谦虚。马上七一了,我会和钟书记建议,给你应有的荣誉,该表彰就表彰,该鼓励就鼓励,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导向必须明确。”话锋一转,他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庆合同志啊,咱们这经济虽然不行,但人口规模大,最少的县也有七十多万人口。 张庆合马上回答道:是啊,我们临平都有七十八万户籍人口。 齐永林点了点头道:是啊,七十多万人,责任很重啊,我们作为一把手,要清楚中心工作是什么。简单来说,就是两个文明建设和‘三学一整顿’(学六中全会、学党章、学先进人物),抓好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这是省委、省政府确定的工作重点。物质文明建设,就是大力发展商品经济,推进改革开放,这我就不展开了。但精神文明建设至关重要,它体现的是一个地方的精神风貌,具体的就是反映在党风、政风、行风、社风上。庆合同志,你们临平县大张旗鼓地开展煤炭整治活动,这事儿有两面性,好的方面不言而喻,惩治了腐败,规范了煤炭市场,追究了相应人员的责任。但聪明人会深入思考,为什么临平县会出现这种乱象?归根结底,是社会风气和政治生态出了问题,这样,大家反而会认为临平县出了问题嘛。 齐永林一边说,一边看着张庆合的表情。继续道:当前,市委扩大会议确定了稳定政治、稳定经济、稳定社会的‘三稳’工作方针,稳定压倒一切,一切工作都要服务和服从稳定这个大局展开。所以,庆合啊,把你叫来,就是希望我们上下一心。临平县是全市产煤大县,你们县委要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今天的煤炭整顿工作会议精神上来。以前的事,由于特殊历史原因,按今天会议决定的,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牵头调查。以后的事,你们县委要按照会议精神自行处理。” 在齐永林讲话前,张庆合就猜到了他的意图。张庆合心里明白,齐永林对秦大江、秦大海有所偏袒,这是在说软话办硬事。 张庆合赶忙表态:“齐市长,您放心,今天的会议精神我都做了如实全面的记录,回去后我们县委马上召开会议,传达落实今天的会议精神。” 齐永林似乎对张庆合的表态不太满意,笑了笑说道:“庆合啊,现在可是要讲究效率啊,没必要再搞会议落实会议、文件落实文件那一套。你是县委书记,要有魄力和担当。我就直说了,通海贸易公司的秦大海,是市审计局局长秦大江的弟弟,这事儿我知道。我们执法执纪要一视同仁,但也要考虑同志们的感受。秦大江局长为全市审计工作和改革开放做出了突出贡献,对于这样的同志,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我们可以适当照顾。我刚才说过,通海贸易公司的问题是发展过程中制度不健全、监管不到位导致的,并非原则性问题。今天市工商局的汪局长表态很好,就是要采取行政手段,加大处罚力度,没必要上升到犯罪层面。 张庆合自然是想着拿王瑞风市长来和齐永林争取一下,就道:齐市长,王市长今天可是这个意思,我认为王市长的话,是从长远和根本的角度出发,当然,也是为了保护咱们的同志嘛。 齐永林道:哎,瑞凤同志的表态是有一定道理,但是不接地气,不符合咱们东原的市情,她是外来干部,在咱们东原,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是可以大刀阔斧的干工作,但是,这样干工作,对咱们东原那也是没有感情的。会让同志们寒心嘛。所以,我的意思是,秦大海侵吞私分国有资产的事,算不上。你们赶紧把人放了,让秦大海主动到市工商局接受调查处理,这样对各方都有好处。” 张庆合听完之后,心里已经明白,齐永林把话已经挑明了,不好再说什么了,说道:“好的,齐市长啊,我明白市政府的意思了,我这就回去落实。” 齐永林淡然一笑,说道:“庆合同志,你的想法有些落后了。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不一定要回去才能办公。我办公室就有电话,你马上给你们政法委书记……叫林华东是吧?给他打电话,让他放人。” 张庆合尴尬地笑了笑,提醒道:“齐永林市长,您可能忘了,林华东同志已经被免去政法委书记职务,现在是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局局长李朝阳主持政法委工作。” 齐永林微微皱眉,说道:“那就直接给小李打电话,让他落实市政府的决策。告诉他,这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而是市政府煤炭专题会的集体决定,必须执行。” 张庆合看着眼前的电话,心里犯起了难。他清楚,一旦拨通这个电话,秦大海大概率会被释放,除非能拿出他违法犯罪的铁证,否则就是公然和市政府的集体决策唱反调,这就是一把手的独特之处,一把手的意见就可以称之为集体意见。 就在张庆合犹豫之际,齐永林把电话递了过来,说道:“要不要我帮你翻电话本?” 张庆合连忙双手接过话筒说:“不用不用,齐市长,几个关键部门的电话我记着呢。” 齐永林满意地笑了笑,说道:“从细节看格局,从小事看人品啊。庆合同志,你是个合格的县委书记。” 此时,在办公室里,我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秦大海的审讯材料。突然,电话铃声打破了寂静,我迅速接起电话,听到张庆合严肃的声音:“朝阳局长,我是县委书记张庆合啊,现在在永林市长办公室,用市长电话给你布置任务,你必须马上落实。” 我一听是从市长办公室打来的电话,下意识地站起身,挺直了腰杆,说道:“张书记,您指示,公安局一定落实。” 张庆合简要通报了今天会议的情况,传达了市政府将通海贸易公司问题定性为发展中监管缺失的决定,随后问道:“朝阳局长,你们公安机关调查秦大海涉嫌侵吞国有资产的事,有结果了吗?要是没有确凿证据,要注意保护民营企业家,别轻易抓人,必要时马上放人。” 我已经知道,市长齐永林就在旁边,立刻回答:“报告张书记啊,审讯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效。从调查情况看,通海贸易公司存在行贿行为,金额巨大,仅林华北一个人前后收受通海贸易公司近200万。” “多少?你说通海贸易公司给林华北200万?你确定没搞错?”张叔的声音充满了震惊。 “张书记啊,这是秦大海自己为了争取宽大,主动交代的。我们已经按程序把秦大海从派出所送到看守所。不过张书记,您要是觉得该放,我们马上执行。” 张庆合听完,自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眉头紧锁,说道:“哎呀,秦大海怎么这么扛不住事?民不告官不纠,我们原本只是查固定资产的事,怎么牵扯出行贿受贿了?这事儿重大,领导就在我旁边,我请示一下再给你回话。” 张庆合和齐永林隔桌而坐,电话里的声音齐永林听得清清楚楚。当听到200万这个数字时,齐永林的眼睛瞪得比张庆合还大,脑海中浮现出那辆价值12万的红色夏利,心中不禁骂道:“妈的,太他妈黑了!” 张庆合连问了几遍,齐永林才回过神来。他缓缓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慢慢说道:“200万,这性质可就严重了,不是要他妈枪毙……” 张庆合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道:我看通报,去年才毙了1个,还不到200万。齐市长,您看,这个秦大海,还放不放? 齐永林扶着额头,慢慢思考之后说道:庆合啊,这事,你就当我没说,啊,是吧…… 第 640章 我给你们请功 在齐永林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齐永林端坐在办公桌后,目光平静地看着对面的张庆合,说道:“咱俩就没有见过面。” 张庆合微微一怔,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不禁追问道:“齐市长,您说咱俩没见过面,这是什么意思呀?咱们现在不正在见面吗?” 齐永林的思绪飘回到过去,他未曾料到秦大海竟会送给林华北200万。当年陈东富什么钱都敢收,也不过几十万。若不是钟毅为人忠厚,自己这个市长当年必定会受到牵连。多年的市长生涯,让齐永林深知这200万意味着什么,此刻他的内心极为复杂。一方面,200万的金额足以判处死刑;另一方面,秦大海的大哥秦大江,在牌桌上输给自己的钱,加上送的车,也不过二十来万。可秦大海出手就给林华北200万,这让他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再者,他也瞬间明白秦大海送钱的目的,恐怕是冲着林华北背后的林华南,只有林华南能将国有煤炭合法变为企业自主用煤,原本以为秦林两家不过是搞了几十万,但出手就是200万,这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此时,他只想先抽身出来,避免卷入这滩浑水。 齐永林强装镇定,脸上保持着平和的神色,说道:“庆合同志,之前我们掌握的情况并不全面。既然你们县公安局已经掌握了这些线索,今天我们的谈话就有些不合适了。毕竟涉及上百万的金额,这数字我只在省纪委发的内部通报里看到过,咱们整个东原市还没有出过这样的情况。老张啊,这事情影响重大,我建议你们要慎重处理,一定要考虑到各方面的影响。” 张庆合敏锐地察觉到,齐永林的话不再像刚才那般条理清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显然,这个巨额数字不仅让自己震惊,也把齐永林吓得不轻。他立刻回应道:“我明白了,我现在就抓紧回临平县,把情况彻底掌握清楚,到时候再向您汇报。” 齐永林连忙点头,说道:“对对对,你说得很好。先去核实清楚情况,特别是秦大海所说的200万,到底是真是假,你要亲自过问。还有,要问问秦大海,他还给谁送过钱。这件事问清楚之后,单独向我汇报。” 张庆合看着齐永林紧张的表情,心中暗自思忖,齐永林之前为秦大海、秦大江说话,应该是有条件的,只是自己还不清楚这条件究竟是什么。 齐永林本打算在张庆合走后休息一会儿,可此刻他的内心犹如翻江倒海,根本无法平静。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响。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秦大江给自己女儿送的那辆红色汽车,心中纠结万分。他不停地问自己,汽车看来是不能要了,可打牌赢的钱,到底该不该退还呢?他一时没了主意,嘴里嘟囔着:“打牌赢的钱,那也是凭本事赚的,实在不该退。但不退的话,这性质就成赌博变相受贿了。”他长叹一口气,感慨道:“现在这个社会,分配制度真是出了问题。我当市长,一个月工资才200出头。我手中掌握的权力,掌管的资产,价值何止上亿。多少人在我手上升官发财,可我靠着这点工资,别说买车,买件像样的衣服都困难。总不能都像钟毅那样,寒酸得跟个村长似的。” 齐永林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像是要驱散内心的纠结,随后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市审计局局长秦大江的号码,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现在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 此时的秦大江,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心情淡然。从上午被赶出会议室后,他内心一直牵挂着会议的情况。中午时分,他就给财政局局长罗明义打了电话,得知由工商局局长汪美英牵头调查后,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毕竟汪美英和他关系不错,而且也是齐永林一手带出来的人,汪美英调查,那就相当于不会深究,大不了交点罚款了事。 接到齐永林的电话,秦大江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急促,心里立刻明白,这位齐市长肯定是要自己表示表示了。他费了好大劲,冒着得罪王瑞凤的风险才把事情压下来,自然是该意思意思。挂了电话,秦大江马上给财务科长打了过去,说道:“给我支5000块钱出来。” 在审计局,秦大江用钱那是一句话、一支笔。之所以如此有底气,是因为审计局地位特殊,没有其他部门来审计审计局,所以在财务上自主权很大。再加上审计局能对全市所有党政部门和骨干国有企业进行审计,局里干部职工的衣食住行几乎都不用自己花钱。按小道消息说,就连卫生纸都有人主动往局里送。所以,审计局的钱,花不出去,反倒都成了审计局自己的小金库,或者说是秦大江一个人的小金库。 不一会儿,财务科长拿着5000块钱匆匆赶来。他把钱装在信封里,双手放在桌子上,轻轻一推,信封就顺到了秦大江面前,贴心地说道:“秦局长,您要的材料给您送来了。” 秦大江伸手轻轻捏了捏信封,感觉有点薄。虽然他平时钱来得容易,但这5000块钱也相当于他这个正县级局长将近两年的工资了。心里暗道,要是一次给太多,齐永林还以为自己这个审计局局长捞了多少钱呢。秦大江之前从没直接给齐永林送过钱,但他知道齐永林这个人,牌坊立的高,婊子当的好。 财务科长见秦大江似乎不太满意,便赶忙问道:“秦局长,这材料是不是不够充分?不行的话,我再给您拿两份过来。” 财务科长是秦大江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很是放心,挥了挥手说:“够了够了。对了,我现在出去办个事,你把车给我安排一下。” 秦大江坐着车很快来到市委大院,然后乘坐电梯直达七楼。说起这电梯,还是周鸿基办的实事,让市委大院的干部们感激不已。 走进齐永林的办公室,看到满脸疲惫的齐永林,秦大江发自内心地感慨道:“齐市长,哎呀,恩人呐,恩人!您不仅是东原的好市长,更是我们秦家的再生父母啊!” 齐永林作为市长,早已听惯了各种溜须拍马的话,对于“再生父母”“再造之恩”这类说辞早已习以为常。刚当市长的时候,听到这些话,内心里很是看不上这些溜须拍马之徒,但如今市长当久了,这些话虽然知道是假的,但心里还是很舒坦。可此刻,听到这句话,他却觉得像是被人戏耍了一番。心想,哪有只给再生父母一辆夏利,却给外人200万现金的道理。 齐永林没有打断秦大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激情昂扬地汇报。秦大江滔滔不绝地说着:“永林市长啊,整个东原太需要您这样有魄力的干部了。这种事换做一般人,考虑到王瑞凤背后的关系,早就不敢秉公办事了。还是咱齐市长,力排众议,一心为公,让我们这些干事的老黄牛,心里既温暖又踏实。总之,一句话,齐市长,不瞒您说,我赌输了。” 齐永林淡然一笑,目光平静地看着秦大江,问道:“赌输了?赌输了是什么意思呀?” 秦大江装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说道:“齐市长,实不相瞒,在被撵出去的那一刻,我以为完了,我兄弟肯定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没想到咱齐市长力挽狂澜,力排众议,把我兄弟的事情定性为市场制度不完善。这也是客观事实嘛,要是市场制度良好,我兄弟也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齐市长啊,这就是能力,这就是担当,这就是水平啊!老规矩,愿赌服输,愿赌服输。”说完,他打开自己的手包,拿出信封,双手放在桌子上,轻轻推了过去,还特意强调了一遍,“愿赌服输”。 齐永林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看了一眼信封,说道:“大江啊,你这是干什么?给我送钱,是想把我当成腐败分子吗?你刚才都说了,我是出于公心,为了东原的改革开放、经济秩序和工业生产的大局才这么做的。我这么做,既是为了你兄弟,也是为了广大民营企业家。从市场的角度来讲,我本就应该主动表态,你说是不是?所以,这个钱你拿回去。” 说着,齐永林就把信封推了回去。在推的过程中,他双手轻轻按了按,凭感觉就知道这些钱,加上牛皮纸信封的厚度,不到一万。他心里暗自骂道:“你们秦家两兄弟,真是把老子当成叫花子了。” 秦大江还想把钱推回来,齐永林伸手压在信封上,纹丝不动,说道:“大江同志,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刚刚,临平县公安局对你的兄弟秦大海进行了讯问。通过询问,他们掌握了一条重要证据,据说是你家兄弟秦大海亲口说的。我先不直接告诉你,我就想问问你,你兄弟有没有给林华北送过钱?” 秦大江一听,微微一愣,心里立刻明白,看来大海还是把华北交代出来了。自己这个时候可不能当着齐永林的面说假话,于是说道:“其实,通海公司是我兄弟的企业,具体经营情况我不太清楚。但他从煤炭公司拿业务,林华北又是煤炭公司的实际负责人,为了办事方便,肯定是要打点一下的。” 齐永林冷哼一声,说道:“大江啊,你用的‘打点’这个词,让我脊背发凉啊。公安局说,你兄弟亲口交代,送给林华北200万现金,有没有这回事?” 秦大江听到这个数字,顿时懵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脑袋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感觉天旋地转。 齐永林看着秦大江目光呆滞、神情恍惚的样子,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喊了几声,秦大江才回过神来。秦大江连忙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其实吧,我兄弟秦大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可能把这种压箱底的话都告诉公安局的人。他们肯定是对我兄弟用了刑,齐市长,这是在搞诬陷,不仅诬陷我兄弟,还诬陷林华西书记的兄弟。我要求市纪委派出调查组,对临平县公安局局长李朝阳立案调查。” 齐永林倒是一脸淡定,等秦大江说完,他语气平和地说道:“大江同志,你先别激动。临平县公安局那个李朝阳局长,好像还没到副县级吧,那就是个科级干部。科级干部归临平县委和县委组织部管理,就算林华西同志想让市纪委插手,违背程序他敢吗?就算不违背程序,李朝阳要是副县级干部,你知道李朝阳是什么关系吗?他是邓书记的女婿,算起来和俞省长都有亲戚关系。大江,咱们这个时候得现实点。你兄弟到底有没有给林华北送过超过200万的现金?”说完,他又敲了敲桌子,强调道,“大江啊,这个时候一定要说实话,只有说实话,组织才能帮你嘛。” 天气炎热,办公室里的风扇呼呼地转着,秦大江心情烦躁,感觉摇头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燥热的。秦大江看了看旁边摇头晃脑的风扇,只觉得更加烦闷。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无法隐瞒,便低下头,点了点头,说道:“其实啊,通海公司就是一家皮包公司,我兄弟他们靠着煤炭公司的政策吃饭,确实把挣的大头都给了林华北。这些年,我兄弟秦大海前前后后也就剩了四五十万。” 齐永林听完,沉默了许久。他心里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林华南被调查后,林华西没怎么表态,反倒是秦大江以帮助老乡的名义找了自己几次。看来,这林华南才是幕后真正的推手。 齐永林说道:“这么说来,你兄弟这是行贿啊?” 秦大江无奈地点点头,说:“是啊,确实是行贿。” 齐永林往椅子上一靠,表情反倒是放松了,说道:“我只要是行贿,你兄弟就还有救。怪不得你兄弟能主动坦白,看来这200万的事儿,他是做过功课的。这些年我见过不少案例,行贿人只要坦白配合工作,问题反而不会太严重。最严重的是受贿的人,林华北受贿,怕是死罪难逃啊。” 秦大江赶忙问道:“齐市长,您看我兄弟这次事儿大吗?是不是就没啥问题了?” “没问题?行贿200多万能没问题吗?”齐永林说道,“临平县公安局有点本事啊,竟然能从侵吞国有资产这件事上找到突破口。但是也给你们留了后门,妙,实在是妙啊。 齐永林看秦大江面色慌张,想不通妙在何处,就道:你知道这个点妙在哪里吗?侵吞国有资产,只要把侵吞的资产退回去,就可以争取宽大处理。你家兄弟是做生意的,不是国家干部,就省下很多事。可以破财免灾。把钱交了,我到时候给张庆合打个招呼,大不了劳教两年,总之,我看,可以不追究你兄弟的刑事责任。 秦大江赶忙说道:这就好这就好,只要不追究刑事责任,就很好办了。 齐永林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兄弟是好办了,但这个责任总得有人来背,是不是。等了片刻之后,齐永林笑着道:所以,那个叫林华北就得把这事儿扛下来,他如果一个人扛下来,万事大吉了。” 秦大江赶忙问:“齐市长,林华北能扛得下来吗?” “哎呀,人家亲哥是纪委书记,”齐永林说,“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你觉得人家上面能没关系?既然他头铁,说不定子弹都打不进去呢。” 秦大江自然明白齐永林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把责任全部推给林华北。他心里又有些担忧,问道:“齐市长,我兄弟不会把我也供出来吧?我兄弟每年也给我几万块钱。” 齐永林心里已经确定,事情追究不到秦大江这里。毕竟秦大江和秦大海是亲兄弟,兄弟之间靠本事挣钱,给哥哥一些钱,算不上行贿。只要不追究秦大江的责任,自己就安全。这么多年打牌赢的钱,最多也就是被党组织警告。至于汽车的事,随时可以退给秦大江,就说车是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齐永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大江同志,不要慌不择路,啊,淡定淡定。你是跟着我的,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干部。我还在市长这个位置上,你紧张什么?” 听完这句话,秦大江内心涌起一股感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赶忙又把桌子上的5000块钱推了过去,说道:“领导,这钱您要是不收,我马上就从七楼跳下去。我的命是您给的,您不收这钱,就是没把我当自己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齐永林听完,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自得意,心想:“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啊,一切都在咱老齐的掌握之中。林华西书记,林华北和林华南是你们自家兄弟,你们自己商量是枪毙一个,还是无期两个去吧。” 县委书记张庆合从市长齐永林的办公室出来后,并没有急着回临平县。在六楼副市长王瑞凤的办公室门口静静地等了足足半个小时,算时间王瑞风应该休息好了,才抬手敲门走了进去。 王瑞凤看到是张庆合,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从座位上快步走了出来,主动伸出手,笑着说道:“庆合同志,之前钟毅书记让你到临平县主持工作,我还有些不同看法。但今天上午你在会上表现得很好啊。”说着,她引领张庆合走到沙发区,抬手示意后两人坐下。 张庆合微笑着回应:“王市长,我们都是按照您的指示开展工作,才取得了突破性的成绩。” 王瑞凤看着张庆合,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随后不屑地笑了笑,说道:“哎呀,庆合同志,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我给你个杆,你就往上爬呀?把人抓住了,事情就过去了?这可算不上取得初步进展,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 张庆合赶忙解释道:“王市长,如果没有成绩,我肯定也不好意思再到您的办公室专门做汇报。是这样,我们县公安局李朝阳局长打来电话,秦大海已经交代,他向煤炭公司负责人林华北行贿,金额有可能超过200万。” 王瑞凤听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原本上扬的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确认自己没听错,“你说什么?超过200万?秦大海向林华北行贿这么多?” 张庆合郑重地点点头,表情严肃地说:“千真万确,王市长。目前秦大海已经在笔录上签字画押,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此事。” “庆合啊,”王瑞凤沉思片刻后开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煤炭公司,200万,在咱们东原,尤其是临平,大部分家庭一年都挣不到1000块钱,他一出手就是200万,比省城那些腐败干部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张庆合,看看你们临平这些干部,先富起来了嘛。” 张庆合赶忙解释:“王市长,这只是极为个别的特殊现象,并不能代表临平大多数干部。临平大多数的干部,都是非常清贫的。” 王瑞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冷笑了句说道:“林华北、林华南、林华西,独木不成林,一人不为众啊。没有林华南局长,林华北不敢这么猖狂,也拿不到煤炭的批文。没有林华西书记,林华南也不敢这么大胆,把煤炭市场搅得一团糟。我现在明白了,之前钟毅书记为什么让李朝阳同志去临平出任公安局长的事儿,换个一般干部,在东原这种风气下,唐僧来了,不找找关系带两个公关小姐摆场酒喝两杯,都别想把通关文牒盖上印章,一般人啊确实办不动这个案子。但既然你们已经取得了重大战果,我也信守我的诺言,我会到钟书记和邓书记那里,给你们县委,给李朝阳局长请功。 第 641章我不退钱 张庆合听到王瑞凤要为县委和李朝阳请功,心中一阵激动,赶忙说道:“我知道,太感谢您了,王市长!要是没有您的指导,没有您给我们撑腰,说实话,这些工作即便我们在做,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大的进展呀!” 王瑞凤听完,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身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说道:“庆合同志啊,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恭维我。实话说,刚到东原的时候,我对这里的干部印象确实不太好。不少干部思想僵化,做事循规蹈矩,只求安稳,不思进取,像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种思想上的守旧,让我难以理解。还有咱们东原干部那种拉帮结派、团团火火的行为,更让我反感。特别是个别党员领导干部贪污受贿,违法乱纪,整个东原的政治生态简直不堪入目。不过,随着与大家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也体会到市委钟书记的不容易。积弊已久,积重难返啊,靠一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改变这种风气和面貌。所以在工作上看到大家这样,我确实比较着急。很多人向上反映我脾气大、说话冲,也得罪了一些人,这方面,还有一些举报。但是,我的作风是过硬的,对于这些举报也好,闲言碎语也罢,我不在乎。只要能推动发展,大家说几句又何妨,是不是?” 张庆合在东原官场多年,无论是面对钟毅书记还是市长齐永林,都能应对自如,收放有度。可唯独面对这位还未进入常委班子的副市长王瑞凤时,心里难免有些发怵。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王瑞凤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从不给人留情面。但此刻,与王瑞凤深入交流后,他觉得王瑞凤这人性格耿直,为人豪爽,也是一心只想着干事。 张庆合说道:“王市长,钟书记我很了解,和您一样,心里只装着群众。” 王瑞凤目光注视着张庆合,笑了笑说道:“闲聊,权当是闲聊吧。钟书记那确实是个好人,但若论领导能力,勉强只能算及格。为啥这么说?不为别的,钟书记做事啊稳重有余,但魄力不足。别的不说,就拿林华南这种干部来讲,这次竟然还能让他出来,究其原因,就是证据上有点瑕疵,齐永林签个字,钟书记就点头了,说到底还是顾及林华西和齐永林的面子。要不是我抓住煤电厂煤炭价格虚高的事,到你们临平走一趟,你们这事儿是不是还得拖着?庆合同志,我知道你和钟毅同志关系好,但我不怕,当着钟书记的面我也是这么说,一把手不能只当好人,必须杀伐果断。” 张庆合担任过县委书记,到临平后,深感工作阻力重重,也更能体会钟书记的难处。毕竟实行集体领导,很多事情需要投票决定,并非书记一人能说了算。站在钟书记的位置上,也不难理解他的顾虑,谁不想果断决策,可这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但王瑞凤不同,她背景深厚,“天线”直通省委,再加上自身作风强硬,说话办事自然底气十足。 张庆合将秦大海行贿一事汇报给王瑞凤,目的已然达到。这样一来,若日后有人过问,便多了王瑞凤这道“盾牌”。说道:“王市长,那我们回去之后就抓紧时间对林华北进行审问,争取从他口中挖出更多线索,追回赃款,然后依法对他进行惩处。” 王瑞凤听完,表情严肃地说道:“要依法严惩的可不止林华北,那个皮包公司的老板,秦大江的弟弟秦大海是吧,也必须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张庆合说道:“王市长啊。但目前来看,秦大海更多的问题集中在行贿上。咱们现在办理行贿案件,有个规则,您也知道,行贿人只要能够正确认识自己的违法行为,积极配合相关部门调查,是可以不追究刑事责任的。您知道的,这个市里面肯定会打招呼。” 王瑞凤听后,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说道:“什么意思?庆合啊,你看,你和钟书记一样的老毛病又犯了。认识要清醒,这可不是简单的行贿吧?这分明就是侵吞国有资产!在这一点的定性上,你们一定要搞准确。” 担心张庆合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又强调道:“庆合同志,这明明就是那个皮包公司的老板秦大海与林华北联合,将煤炭低价出售变卖,共同获利。那200万根本不能单纯看作是行贿给林华北的,那是他们约定好的非法收益。只有明确这一点,你们才能把案子办彻底。” 张庆合面露难色,说道:“王市长,我担心会有不同声音啊。毕竟上午开会定的是由工商管理局牵头调查,这是会上的集体决策。” 王瑞凤眉头一挑,说道:“你看看,果然不愧是钟毅书记选出来的干部,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这是你们共同的毛病。庆合同志,你担心的多余了。就这件事而言,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还能走工商那条线吗?这已经不只是违法的问题,而是涉及犯罪了,就应由临平县公安局全程办理。” 张庆合赶忙看向王瑞凤,说道:“王市长,我们本来也是这么想这么办的,可今天市政府通知我们开会,让工商部门参与。如果我们不按市里的意见办,恐怕市政府那边不好交代。” 王瑞凤语气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道:“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还没掌握200万这个关键线索。现在200万的事情浮出水面,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上午的会就不能再套用到下午的事了。这件事情你只对我负责,向我汇报,对我交代,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张庆合面露犹豫之色,说道:“王市长,其他人我倒不担心,我主要是担心齐永林市长那里,不好交代呀。” 王瑞凤没有丝毫犹豫,果断说道:“齐市长那边工作我去做。我做不通,就请市委出面。市委做不通,我就请省委来做。”说完,她又语重心长地交代道:“庆合同志,大家都是聪明人,不能看着齐市长在这件事情上犯错误。这件事我肯定会追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在我这里都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张庆合听完,面色依旧凝重。王瑞凤见状,继续说道:“庆合同志,这么说吧,我到东原抓工业,结果抓了个倒数。这帮腐败分子,把资源型企业都能干亏了。我要是不把他们送进去,我的工作就干不好,就辜负了省委领导对我的器重。不是我分管的工作,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我分管的领域之内,谁都别想乱来!” 张庆合听了这话,心中不禁感慨,说道:“王市长,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气了。我们公安机关回去之后,马上对林华北展开调查,有关情况我会及时向您汇报。” 从王瑞凤的办公室出来后,张庆合快步走向那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夏日的阳光炽热地烘烤着大地,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也在为这风云变幻的局势增添一份燥热与不安。坐进汽车后排座位,轿车缓缓启动,驶向临平县。车窗外,风呼啸而过,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很快便进入了平安县境内。看着道路两旁自己主持修建的高标准公路,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两边的行道树已如同小手臂般粗壮,迎着太阳奋力向上生长。张庆合心中颇为感慨,暗自思忖:“什么时候无须借道平安县或者曹河县,能从临平县直接坐车到光明区,自己就算是给临平县的群众又办了一件大事。” 临平到平安的高标准公路已经打通,汽车一路飞驰。在两县交界处,有交警正在对车辆进行检查。不过,他们的目光大多集中在货车上,对小轿车则视而不见。毕竟在整个东原,小轿车仍是稀罕物件,能坐在小轿车上的人,用一句不太恰当的成语形容,那便是在东原这片土地上非富即贵。 回到临平县后,张庆合径直走进办公室。还没等他坐下,门口的走廊外便已排起了前来汇报工作的人。作为县委书记,每天都有干部前来汇报工作。当大家得知张书记下午返回临平后,有工作要汇报的党政干部便早早来到了县委大院。 张庆合刚落座,副县长齐东强便拿着一叠资料,快步上前汇报:“张书记,这是县交通局加班加点赶出来的临光公路咱们临平段的初步勘探规划。现在,我和光明区的同志对接过了,他们那边仅仅开了个会,并没有实际行动。临光路是直通光明区的,如果光明区不行动,仅仅靠咱们,那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最后也干不成事啊。” 张庆合看着那厚厚的一叠材料,上面“临平 - 光明区(临平段)高标准公路初步规划方案”几个大字格外醒目。他轻轻翻开资料,纸张翻动间,传来淡淡的墨香味。一页页翻过去,这便是临平县交通局和分管副县长齐东强贯彻县委指示的最好印证。 张庆合放下资料,思索片刻后说道:“看来,还得再去趟光明区。这件事不跑个三五趟,怕是干不成。” 齐东强无奈地说道:“哎呀,张书记,您不说我都不好开口。我去找了光明区的同志,他们说现在东洪县表态,只要光明区愿意出规划,东洪县可以为光明区的道路修建提供劳力。换句话讲,只要光明区同意,东洪县一家就把这条路全部修完了。张书记,这对光明区吸引力太大了,现在光明区简直就是坐地起价,谁给的条件高、条件好,就先和谁搞规划。这样搞下去,咱们临平县财政紧张、人口规模小,可是没什么优势啊。” 张庆合听完,冷笑一声,说道:“这个光明区,还来这套。”然后看着副县长齐东强,说道:“这是夏天到了,觉得用不上咱们临平煤了。但是,夏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这样吧,你把资料先放在这,顺便给李亚男说一声,让她马上通知公安局的李朝阳局长到我办公室来。” 齐东强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找李亚男。这时,钟潇虹又进来汇报新工业园区的筹备情况。 另一边,我得知李亚男的电话通知后,赶忙放下手头的工作,前往县委大院。在张叔的办公室门口,看到有几个人在排队等待。在亚男的办公室稍等了一会儿,便去了张叔办公室。进门后,看到张叔一脸疲惫,正打着哈欠。张叔看到我,问道:“怎么样?秦大海的事情做实了吗?” 我赶忙回答:“张叔啊,已经坐实了。电话里不是给您汇报过了吗?” 张叔微微点头,放松了些身体,挥手示意我坐在办公桌对面,说道:“我还以为你在电话里说的,是讲给永林市长听的。” 我马上说道:“张叔,在这个事情上可开不得玩笑啊。是秦大海自己交代的,送了林华北接近200万。” 张叔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从早上我出门到现在,时间并不长,你是不是用了特殊手段才攻克他的?” 我赶忙解释,笑着道:“说实话,手段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他自己有悔改之意。他是做生意的,应该清楚现在行贿受贿的案子不少,一般情况下,只要行贿人配合工作,通常不会追究太严厉的责任。秦大海是个聪明人,再加上他可能也从煤炭公司汽车租金的事上有所感悟,觉得县委只是求财,只要配合工作,他应该没什么大碍。” 张叔摆了摆手,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说道:“县委是想求财,但这种思路,已经被否决了啊。王瑞凤市长坚持认定这两人应当是联合起来,共同侵吞、私分、变卖国有资产,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行贿受贿的案子。朝阳啊,行贿受贿也不该你们公安部门管了。有王市长的指示,这样,抓紧时间组织力量,突破林华北,明白吗?” 我听了张庆合的话,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件事办成了,是一件沉甸甸的成绩。张叔又详细交代了几句细节后,我马上回到县公安局,将事情安排给何浩,由何浩带队对林华北进行审讯。 我刚出门不久,县人大主任林华东便匆匆来到张庆合的办公室。对于林华东,张庆合还是颇为尊重的,主动起身说道:“老林啊,要喝点茶水,还是喝点白水?” 林华东苦着脸勉强挤出了笑容,说道:“庆合书记,我现在哪有心情喝水啊。今天一天我到您办公室已经来了三趟,这才好不容易见到您。” 张庆合微微一笑,说道:“老林啊,什么事啊,能让咱们老林主任前前后后跑三趟,说出来听听。” 林华东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说道:“庆合书记,我这个人您是清楚的,一直非常支持县委县政府的工作。不管大事小事,都坚决和县委保持一致。”张庆合一边点头,一边静静地听着林华东慢慢诉说。等林华东说了七八分钟后,张庆合伸手打断道:“哎呀,老林啊,咱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事就别跟我摆资历了,有话直说。县委能考虑的,一定考虑。” 林华东听到这话,知道到了该说重点的时候,便说道:“庆合书记,您看我这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张口了。这么说吧,您知道我们家有五个兄弟,我和华中是亲兄弟。现在我听说,华中牵扯到煤炭失窃的案子里,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啊?” 对于林华东知道林华中这个情况,张庆合并不意外。毕竟林华东曾担任过临平县公安局局长、政法委书记,在政法系统人脉广泛,他兄弟犯事,自然会有人主动向他汇报。 张庆合缓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颇为无奈地说道:“老林啊,这个事,你不来找我,我还真不好给你透露。毕竟我主动说,那是违反纪律的。相关的案子还在调查之中,所以有些情况我也不完全掌握。但从初步了解的信息来看,你们家的华中,可能确实牵扯到了其中。据相关人员供述,有人每年都会给华中送钱,同时,华中还在煤炭公司领取了一份额外收入。”说完之后,张庆合又补充道:“不过,这些只是别人的一面之词,还没经过核实,我们还不能完全相信。” 没等张庆合说完,林华东便说道:“张书记,这个时候我们就别怀疑了,要完全相信。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政法书记,还干过公安局长,这个时候我明白,任何人只要被抓了起来,突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这个时候日人家没必要往华中身上泼脏水,所以我知道这事肯定是真的。” 张庆合没想到林华东会如此坦诚,不禁尴尬一笑,说道:“看来,华东书记还是比较了解自家华中啊。” 林华东满面愁容,思索再三后说道:“张书记,我知道有些话说起来不合适,但当大哥的不说又不行,希望您别觉得我冒昧。我提个建议,您看是否合适?合适您就参考,不合适就当我没说。” 张庆合说道:“嗯,老林啊,说说看。” 林华东说道:“张书记,现在案子还没正式转纪委,组织上也还没找华中了解情况。我提个意见,这个时候抓紧时间,让华中来自首,把该退的钱退了。我知道公安上有句话,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华中是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领导干部,我想在纪委这方面应该也适用。主动退赃,主动坦白,应该能算是宽大的情节。张书记,您看?” 张庆合看着林华东满怀期待的眼神,也知道这个当大哥的已经尽到了应尽的情义。确实,自己还没有在公安机关提交的对林华中进行调查的材料上签字。这个时候,如果林华中能够主动退还赃款,积极配合调查,也勉强能算作自首情节。 林华东见张庆合没有表态,赶忙说道:“张书记啊,林华中是我的亲兄弟,我总不能看着他遭受牢狱之灾嘛。张书记,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主动把县人大主任的位置也辞了,他的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职位也可以拿掉,只求给华中留条路。” 张庆合听完,也是颇感为难,缓缓说道:“老林啊,也就你来说这话,换做一般人,我不可能开这个口子。但是你的条件我不能答应。” 林华东一听,情绪有些激动。张庆合赶忙拍了拍林华东的大腿,说道:“老林啊,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说你的条件我不能答应,是指你提出辞去县人大主任的职务,这件事我不能答应。我答应了算什么?算做交易吗?华东是华东,华中是华中,咱们不搞连坐那一套。但是啊林华中的责任应当由他自己承担。我觉得你刚刚有个提议,我很认同,华中确实不适合再担任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我看这样吧,你让他把钱退回来,县委认定他为主动配合,争取给他留个饭碗,让他到乡镇去工作,就别在公安系统了。老林,我的意思是争取,不是一定就能办成。” 林华东从张庆合办公室回来后,心情稍微放松了些,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答应下来之后,就匆忙赶回家中,心里记挂着还在省城公安校参加培训的林华中。此时,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是在催促着时间的流逝。 终于,时间来到了五点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林华东赶忙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林华中急切的声音:“大哥,张庆合咋说?” 林华东清了清嗓子,说道:“庆合书记已经原则上同意了。我提的方案,你把钱退了,然后离开公安队伍,这件事就算完了。” 电话那头,林华中顿时不悦,埋怨的说道:“大哥,你就这么去跟他谈的呀?这跟把我抓走有什么区别?大哥,我收的这点钱,跟华北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华北也就劳教三年就能回来,怎么到我这儿,就得把钱退了?大哥,你清楚的,要是我把钱退了,我们家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连锅都揭不开啊!” 一旁的林华大嫂听到这话,一脸嫌弃,忍不住撇了撇嘴。林华东长叹一口气,气得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跟着颤了颤,他说道:“你怎么这么糊涂!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万冠军已经把你供出来了。你别光羡慕林华北,那是组织上还没查清他到底收了多少钱呢!” 林华中在电话那头嘟囔着:“大哥,姓万的小子胡说八道!等我回去,打个招呼,让看守所的人好好收拾他。” 林华东一听,赶忙说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想着收拾别人?现在组织不收拾你,就已经是对你最大的照顾了。听我的,你把收的钱放哪儿了?赶紧拿出来退回去!” 林华中颇感无奈,唉声叹气地说:“大哥,你还不了解咱家那位吗?她就像个貔貅,只进不出,怎么可能把钱给你?” “不给钱?不给钱你就等着被关进去吧!” 林华东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林华中犹豫了一下,说道:“大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行不行?今天中午我去找了华西吃饭,他说晚上要去邹镜堂家里坐坐,邹镜堂已经联系了一位领导,到时候谈的好,可能会给市里领导打招呼。咱林家在东原,怎么说也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林华东听完,气得浑身直哆嗦。这时,林家大嫂走上前,一把抢过电话,说道:“华中,你咋就不听你大哥的话呢?邹镜池都跑到省城躲起来了,你觉得哪个省里领导会为了你的事去打招呼?别犯傻了,抓紧时间退钱,保命要紧啊!” 对于大嫂,林华中是打心底里尊重的,良久之后,电话中带着不甘说道:大嫂,真的要退啊?我不想退呀,我太需要钱了。 第 642章 我想和李朝阳局长见个面 林家大嫂听到林华中在电话里说自己太需要钱了,不禁微微皱眉,眼神中满是焦急与关切。她赶忙说道:“华中啊,钱谁不需要,谁不喜欢呢?按说现在你们几兄弟都成了家,我这当大嫂的本不该多嘴。可华中啊,你想过没?你要是不退钱,肯定是要被关进去的。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收了多少钱,但这些年下来,恐怕也有个十万八万的吧。这些钱加起来,足够判你个三年五年的。你想想,你进去了出来能干什么?去挖煤,还是去贩炭啊?” 林华中在电话那头,语气倔强地说道:“大嫂啊,收钱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凭啥我要退?” 林家大嫂提高了音量,说道:“凭啥你要退?现在整个临平县退钱的人多了去了,什么时候说只让你一个人退了?再者说了,这钱本来就不是咱的。之前我一直在家里唠唠叨叨,你们都嫌我话多,现在还觉得我话多不多嘛?” 林华中依旧固执地说:“大嫂,我想清楚了,十万八万,也是我一辈子都挣不来,这钱我坚决不退,就算把牢底坐穿我也不退!” 林家大嫂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恨铁不成钢,说道:“你非得让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啊!华中,你觉得你进去了,你的钱还是你的钱吗?你的媳妇还是你的媳妇?你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吗?你们家那位,我可就直说了,只要你丢了工作,她马上就会一脚把你踢开。” 林华中尴尬地说道:“大嫂,你这……你这可不是当嫂子该说的话呀!” 林家大嫂继续说道:“你家那位比你年轻多少岁你不清楚?你现在40多了,要是进去坐个三年五年,你都50多了。人活70古来稀,到时候你就是个老头,人家图你啥?图你坐过大狱?” 林华中和媳妇本就是二婚,比他年轻近十岁。林华中心里也清楚,如果自己不是公安局副局长,这媳妇是不可能和自己走到一起的。大嫂的话虽然难听,却句句属实。好不容易在煤炭派出所的位置上收了十多万,现在要退出去,简直就像挖了心头肉一般。 林家大嫂见林华中有所动摇,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华中啊,你要想清楚,并不是说你不想退,这钱就可以不退了。到最后要是给你算个受贿,还是得退回去,到时候人财两空。你看看万庆峰,就觉得自己正县级干部了不起,现在呢,都快被搞得家破人亡了。我都听人说,万庆峰的儿媳妇,那个团书记,都要跟他儿子办离婚了。钟潇虹不也是一样嘛。这些从政的女的,要的是权力,不是男人。你进去了,你那个所长媳妇,可就成别人的了。到时候,你觉得你是个犯人,她是派出所所长,你们这日子还能过吗?听大嫂的,把人保住,明白没有?” 林华东在旁边沉着脸,脸拉得老长,十分难看。直到林华中在电话里终于答应马上请假回来退钱,林家大嫂才挂断了电话。 林华东略带埋怨地说道:“哎呀,你个当大嫂的,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华中进去了,他媳妇儿就成别人的,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呢?这要是被华中的媳妇知道了,还不得找你来闹。” 林家大嫂瞥了一眼林华东,说道:“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们林家的事啊?华中是你的亲兄弟,人家都说长嫂如母,我才插几句嘴。换作华南、华北,你看我会不会开口?就是把他们枪毙了,我都不会多说一句话。我是知道,这华中一旦被抓进去,他们家的事就都成了你的事,我这是操心你呢。” 林华东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林家大嫂转身去拿了旁边的小方巾,轻轻盖在了电话上。 林华东撇了撇嘴,说道:“哎呀,跟你说了多少次,电话这种东西,不需要盖块布,打起来多不方便啊。” 林家大嫂说道:“你是公家的人,安电话不要钱,你知道现在找电信局安一部电话要多少钱吗?五六千块钱,这玩意儿比你的电视还金贵。你看电视都盖得好好的,这电话咋就不盖呢?” 林华东看着自己的媳妇,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你这历史学的好,这历史上要是有电话,你就知道这玩意儿需不需要盖块布了。” 林家大嫂不愿在这种小事上过多纠结,只是感慨地说道:“你们林家啊就是靠着贵人帮助,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虽然不是什么大官显贵,但在临平这个地界上也是吃喝不愁。可你们走上位置之后,一个比一个荒唐,一个比一个贪婪,我看对你们家也是拔苗助长了。古诗里说: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听我一句劝,现在不比往日,找个机会把你那人大主任的位置也辞了吧。” 林华东望着天花板,说道:“你看啊,罗正财以前多风光,现在要是退下来,没人搭理,从位置上下来倒是可以,但是那个心理落差和社会地位的差距太大呀。” 林家大嫂扇着蒲扇,缓缓说道:“那我问你,临平县之前的党政领导干部里面,还有几个能吃上安稳饭的?就说正财,现在还想着贪心呢,要不是市领导讲点情面,有点厚道,现在还不知道在不在监狱里呢。你们老林家往上数,也是劳苦大众,安安心心粗茶淡饭,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好。” 林华东无奈地说道:“哎呀,我这不是担心两个孩子,他们还没个好前程嘛。” 林家大嫂赶忙拿手中的蒲扇拍了一下林华东,说道:“以后绝对不允许孩子再当官了,你就给我省点心吧。当官有风险,现在的年轻人,根本抵挡不了诱惑。收的钱再多,到最后一查,人财两空。你就说万庆峰现在知道后悔没有。” 林华东说道:“这孩子们多讲讲,让他们不结交坏圈子不就完了嘛。林家总还是要有人来光宗耀祖嘛。” 林家大嫂缓缓扇着蒲扇,阵阵凉风拂过,她悠然自得地说道:“罗正财的话,你不是没听过?为啥不愿意干县长啊?还不是因为在那个环境里,你不收别人就收拾你,你收了,组织就收拾你。那个位置就是个收钱的位置,你不想收钱,就不要想着坐在那个位置上,一般人坐不住,咱们家就是一般人。” 林华东说道:“你这个人书读多了,太极端了。别老是用历史的兴衰来看待我们普通家庭。别的我不说,华西还在位置上,华南我今天上午还给他打过电话,他还去市政府开会呢,王瑞凤的官可比华西小。” 林家大嫂哼了一声,说道:“你可别糊涂了,你没听明白罗正财的意思。华南那个人,差点在精神病医院没有把正财弄死。你们几兄弟里面,我估计最后华南不得善终,那个人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心黑着呢。” 林华东听完之后,内心里虽有不满,但也知道,自己争不过自家媳妇,只是缓缓抽出一支烟,说道:“过段时间吧,我刚当上人大主任就辞职,这感觉像是跟县委唱反调一样。等干满一年,我就辞职了。” 林家大嫂这才面露微笑,说道:“这就对了嘛年龄到了,要懂得让,‘白发当归隐,青山可结庐’啊!” 在县看守所里,气氛压抑而沉闷。为了能够顺利突破林华北,减少阻力,何浩特意从自己以前工作的派出所里抽调了两名经验丰富的同志参与办案。看守所内,灯光昏黄,墙壁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后面的墙上用红色油漆刷了八个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林华北在看守所里,日子过得倒也“不错”,毕竟在看守所里,只要花上些钱,就能获得相对好一些的待遇。当值班的同志将林华北押到审讯室里时,林华北看到何浩,眼中满是不屑。虽然他此刻已略显狼狈,但金钱带给他的底气依然存在。林华北知道自己将要面临劳教,而劳教的地点就在东原,他有充足的信心,觉得自己就算是劳教,更多也只是走个过场。毕竟,他的大哥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 手铐“咔嚓”一声铐在审讯椅的扶手上,林华北看了看,抬了抬手,说道:“尊敬的何大局长,还有必要再给我上手铐吗?不是都说好了,要让我去劳动教养嘛。” 何浩看着林华北,似笑非笑地说道:“嘿,你林华北还挺有脾气嘛。你的劳动教养手续还没批下来呢,就想着去劳动教养了?” 林华北说道:“哎呀,何局长啊,我这劳动教养还不是拜你们李大局长和你何大局长所赐。我这算个什么呀?就是打了几个人嘛,人家都出了谅解书,还把我们家祖坟给扒了,您说还要让我劳动教养三年,只能说……哎!只能说不好说啊。” 何浩似笑非笑地说道:“不好说?林华北,不好说也得说呀。” 林华北往审讯椅上一靠,扬起头,满脸不屑地说道:“何大局长,这次把我找过来是啥事啊?是不是良心发现,要将我无罪释放呀?” 林华北当年身为煤炭公司实际负责人的时候,对于一般派出所的所长根本不放在眼里。虽然现在他已沦为阶下囚,但毕竟自家几个兄弟都还在位置上,所以为人依旧猖狂。 何浩说道:“哼,我们倒是有新的情况找你核实。希望你还能顾念到自己以前担任领导时的脸面,踏踏实实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 林华北十分不屑地笑笑,说道:“放心,放心,我绝对配合政府的工作。咱政府又不是外人,对不对?我们家可不止一个人还在端政府的碗呢。” 何浩看了一眼旁边早已准备好做笔录的同志,说道:“那行,林华北,我们开始吧。”问完姓名、年龄、民族、身份证等一系列基础信息之后,何浩问道:“你在煤炭公司,是不是负责煤炭的销售啊?” 林华北抬头看了一眼何浩,说道:“何大局长,这个时候怎么又想起来问煤炭公司的事?” 何浩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哎呀,搞忘了,前两天市领导到煤炭公司视察的时候,你已经被关起来了,有些情况你可能不知道。是这样,我给你讲讲背景。前两天,市政府副市长王瑞凤到煤炭公司调研,指出煤炭公司存在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主要就是计划内煤炭指标太低,计划外的煤炭被贱卖。” 林华北一听,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带着一丝愤怒说道:“哪个市领导?王瑞凤?她懂不懂煤炭销售业务啊?煤炭是基础能源,计划内的煤炭保的是生产,计划外的煤炭是保的民生,老百姓没几个钱,市领导也不可能脑子里只有钱。” 何浩似笑非笑地说道:“林华北,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嘛。按照市领导的指示,昨天我们拘捕了通海贸易公司的秦大海。”说完之后,他往窗外望了望,接着说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们两个的监舍只隔了两个房间。” 林华北面色焦急地问道:“怎么?你们把秦大海给抓了?秦大海的哥哥,可是市审计局党组书记、局长秦大江。你们抓秦大海,有没有问过秦大江的意见呢?何浩,你别拿这些话来哄骗我。秦大江是什么人?齐市长的红人,人家虽然不是市领导,但有些时候比市领导说话还管用,你们还敢抓他?” 何浩冷笑一声,说道:“林华北,没必要给你证明什么,但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说完之后,他扭头对旁边的人交代道:“你去把秦大海带过来,让他从咱们窗户这儿过一遍,让林华北同志好好看看,我是不是闲得,在这儿给他兜圈子。” 旁边的人赶忙起身出门。何浩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林华北同志,你可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一会儿是不是如假包换的秦大海。” 足足等了有十分钟,就听见敲门声,但审讯室的门并未打开,只是在窗户上,有两名公安同志带着秦大海缓缓从走廊走过。路过窗户的时候,他们故意放缓了脚步,其中一人在窗口喊了秦大海的名字,秦大海马上立正,大声喊道:“到!” 何浩看着林华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说道:“瞧见了吧,看清楚没有?这个就是你说的齐市长红人的弟弟秦大海。” 林华北吞吞吐吐地说道:“怎么?你们真把秦大海给抓了呀?这……这是为什么抓人家秦大海呀?他可是合法的良民,正规的企业家,还是临平县政协委员呢。” 何浩敲了敲桌子,说道:“林华北,我们抓他,是因为怀疑他侵吞、变卖了国有资产。而且他也承认了,并且说这一切都是在你的授意之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林华北瞪大了眼睛,略带愤怒地说道:“何浩,你什么意思?我和秦大海只是认识而已,我跟他不熟。” 何浩心里清楚,只要林华北看到秦大海,心里防线就已经开始崩溃,惊慌失措也是必然。越是这样,越说明林华北存在重大问题,也就不打算再跟他兜圈子,直接说道:“今年第一季度,秦大海给了你30万,前前后后这几年,秦大海给了你接近200万现金。林华北啊,这可是200万的现金啊?” 林华北急得大喊道:“何浩,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诬陷我,我怎么可能收他200万?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临平煤炭公司一年的总利润才几万块钱,都快接近亏损了,我怎么可能收他200万。” 何浩猛地一拍桌子说道:“林华北,你他妈还好意思讲煤炭公司亏损?煤炭公司为什么亏损?公司的钱都被你捞走了,能不亏损吗?” 林华北没想到何浩竟敢骂自己,本想抬手,却发现手臂被铐着,便急忙抬起右脚,指着何浩骂道:“何浩,你他妈敢骂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何浩淡然一笑,说道:“林华北,我不仅想骂你,我还想代表临平煤炭公司的工人揍你。” 林华北怒目而视,说道:“何浩,我就不信你敢打我。” 何浩缓缓起身,走到窗户边上,一把拉上了窗帘。十分钟过后,背后的两名同志慢慢走过来,将审讯椅扶正。 何浩问道:“你说我敢不敢?”林华北吐了一口带血的痰,眼神中虽有不屑,但没再敢说话。 何浩说道:“林华北,你恐怕还搞不清楚200万是什么概念。我这么跟你说吧,本来下午两三点我们就可以见面,之所以拖到下班才来,那是因为我们为了你的事一直在做功课。像你这样的腐败分子,枪毙都不为过。那些没被枪毙的,都是配合公安机关调查的。怎么样,200万的事,想起来了没有?” 林华北使劲挤出一丝微笑,谄媚地说道:“何局长,我尊敬的何局长,我真的没有收过秦大海200万。” 何浩回到座位上,抽出一支烟,点燃后抽了两口,说道:“没收过200万。那我问你,你收过秦大海的钱没有?” 林华北略作思考,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绝对没有收过秦大海一分钱,肯定是秦大海在胡言乱语。” 何浩说道:“我来之前就跟你说了,我是做过功课的。那我问你,你们家床底下的木箱子里,有一个铁皮柜,铁皮柜里放着30万现金,这30万是哪来的?” 林华北一听,顿时激动起来,大声呵斥道:“姓何的,你们敢抄我的家?老子跟你拼了!”说着便挣扎起来。 何浩见林华北反应如此激烈,猛地一拍桌子,将烟头丢在地上,又走了过去。 十分钟过后,何浩回到座位上,笑呵呵地说道:“林华北,你要搞清楚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公安机关,我在派出所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杀人犯我都抓过,收拾过的地痞流氓多了去了,哪一个不比你狠?你在这儿还敢装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哦,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家床底下柜子里那30万,是哪天来的?” 林华北坐在审讯椅上,手铐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映衬出他此刻紧张又故作镇定的神情。 “那是我自己这些年靠工资攒的。” 林华北咬了咬牙,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理直气壮些。 何浩眉头一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目光如炬地盯着林华北,说道:“自己攒的?你可真会说。就算你一年工资一万,算下来你得攒 30 年吧。行,你这个说法我认了。那我再问问你,你在县里几家银行,前前后后存了有 40 万,你倒是说说,这 40 万又是怎么来的?” 林华北听后,心中一紧,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他嗫嚅着说道:“何浩,怎么…… 怎么你们都去银行查我的存款了。” 说话间,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轻轻颤抖。 何浩摆了摆手,身子微微前倾,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哎呀,华北,你在银行里怕是没存一分钱吧,这些钱都是你媳妇存的,我没说错吧?我可跟你讲了,在来之前,我们公安机关可是做了充分的功课。” 何浩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林华北,继续说道:“林华北,这么说吧,如果你还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就只能把你媳妇请过来,让她把这些钱的来历说清楚。” 林华北听了何浩的话,心中愈发慌乱,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妻子的面容,心中暗自思忖:要是把她牵扯进来,事情可就闹大了…… 林华北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说道:“何局长,能不能…… 能不能和李朝阳局长见个面。” 第643 章走,抓人 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将一切吞噬。县公安局的审讯室里,灯光昏黄,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公安局副局长何浩,手里夹着烟,烟雾缭绕中,他听到林华北说要见公安局局长李朝阳,微微眯起眼睛,缓缓抬头看向林华北,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与警惕:“林华北,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现在这时候,还想找我们局长告我的状,说我揍你?” 何浩轻哼一声,抬头望向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宛如无尽的深渊。他悠悠说道:“林华北,现在都八九点钟了,你还想见李局长?李局长这个时候哪有闲工夫见你?” 林华北带着哀求的声调,苦苦央求:“何局长,何局长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在看守所这么多天,可是一顿揍都没挨过,所长也跟我们讲了,咱们临平看守所可是东原市市文明单位,不可能出现打人的情况。” 何浩听完,会心一笑,又深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华北啊,说起来,咱们确实也算有缘。当年我在派出所的时候,就和你们煤炭公司打过交道。那时候想见你一面,可真是难如登天呐,不是你手底下那个经警大队长姓罗的领着,根本见不着你。所以你也清楚,领导干部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不过呢,我这人重情义,你想见局长也不是没可能,但是有个事儿你得交代清楚。” 林华北忙不迭点头:“何局,何局啊,您尽管说,您现在提什么要求,我都可以考虑。大家之前也都认识,林华中是你们常务副局长,那是我兄弟,林华东,那是我大哥,还是政法委书记。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一起吃席都遇到多少次了,真没必要为了工作伤了和气。以后我总归是要出去的嘛,抬头不见低头见,对吧?” 何浩弹了弹烟灰,又接着抽了口烟,说道:“林华北,这样吧,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和林华东关系也还不错。说实话,要不是看在他俩的面子上,我刚才哪会只用……是吧?”说着,他伸出手晃了晃,“你瞧,我这手到现在都还是麻的。我要是直接用这个,还怕你不交代?”说着,他拿起桌子上的电棍,在手中轻轻掂量。 林华北赶忙挤出一副谄媚的表情:“对对对,对对对,咱们何局是重感情的同志,肯定不会对自家兄弟动真格的。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咱们好商量。” 何浩抬头看了林华北一眼,又慢悠悠地抽了两口烟,神情深沉地说道:“林华北,现在主要是钱对不上啊。从你家里和银行查到的钱,拢共也就七八十万。可按照秦大海的说法,他给了你将近200万。你想见局长,总得拿出点诚意来。所以,那100多万去哪儿了?” 林华北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何浩这是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他当了这么多年煤炭公司领导干部,对国家政策门儿清,受贿超过100万,就算华西出面,自己这无期徒刑也是逃不掉了;要是受贿超过200万,那就算观音菩萨来了,自己也得吃枪子儿。他心里暗自盘算,只要咬死只有这70万,最多也就蹲几年监狱,到时候再通过关系,搞个保外就医,也就出来了,起码家底儿还能保住。更为关键的是,如果非得承认这200万,那林华南可就也在劫难逃了。想到这儿,林华北心一横,说道:“何局长,您总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吧?秦大海说的,难道就全是事实?我可不认可他说的200万这事儿。” 何浩听了,内心冷笑一声,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只是淡淡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你认了这70万?” 林华北赶忙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只有70万。他给的钱我一分都没敢动,就想着有朝一日能给咱县委政府做点贡献。何局长,您可不能信秦大海那家伙,他就是个奸商。我跟您说,就冬天你们发的那军大衣,就是他和你们公安局之前那个粟主任,一起在里面捞钱。” 何浩知道,只要认了30万,就会认70万,只要认了70万,早晚也会认这200万。而自己在当派出所所长的时候,和粟主任关系不错,毕竟都是一个家属院住的,两家孩子也时常一起上学放学。听到林华北提起粟主任的事儿,何浩眉头一皱,伸手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林华北,你别把事情扯远了,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你心里得有数。再者说了,粟主任那事儿,已经处理完了,李局长都把他办公室主任的职务给免了。咱还是回到你问题本身来。” 林华北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赶忙点头哈腰:“对对对,回到问题本身。何局长,那70万我认下,也愿意如数交给国家。但这剩下的130万,根本就没这回事儿。何局长,我懂政策,200万那可是要被枪毙的。” 何浩说道:“林华北啊,这时候你还说得好听,说自愿上缴那70万,那70万本来就不是你的,不存在上交不上交的问题。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这130万?” 林华北咬了咬牙,耍起赖来:“何局长,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认这130万,根本就没这事儿,我怎么能承认呢?” 何浩不慌不忙,从皮包里翻出一个笔记本,上面潦潦草草写得密密麻麻。他举起笔记本晃了晃,说道:“林华北,你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吗?” 林华北伸长脖子使劲看,在暗黄的灯光下却分辨不清上面写的什么,只得无奈摇头:“何局长,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楚啊。” 何浩将笔记本递给旁边的同志,那同志心领神会,拿着笔记本起身走到林华北跟前。林华北眯着眼,费力地看着上面的字,大致写的是什么时间给谁钱之类的。才看了一眼,旁边的同志就拿着笔记本回到了座位上。何浩拿过笔记本翻了翻,说道:“华北啊,不是兄弟我不信任你,人家可有原始凭证,每笔交易多少煤卖给了谁,收了多少钱,给了你多少,每一笔的时间、地点都清清楚楚。上面有一笔,我给你念一下,三月二十九,在煤炭宾馆包间,一次性给林华北三十万。”说完,何浩抬头看向林华北,“华北啊,如果我没记错,那个时候你刚从看守所出来吧。有一点我没搞懂,那个时候你都已经不是煤炭公司的实际负责人了,为什么这个秦大海还要给你30万呢?就算要给,也该给王振或者何厚土嘛。” 林华北犹犹豫豫,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何浩打断道:“你别急着说嘛。你不是承认这70万是秦大海给的吗?咱们先一笔一笔帮你回忆一下,这70万是怎么构成的。华北啊,我这儿可有账本,你要是记错了,兄弟我可能得帮你好好回忆回忆。”说完,他随手拿起桌面上的电棍,轻轻一按,“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间看守所里格外清晰。他又说道:“华北啊,你别害怕,电棍只是对付坏人的。咱华北是聪明人,对吧?来,回忆一下,一笔一笔地回忆。” 林华北尴尬地笑了笑:“何局长,您这……这么多年的事儿,我咋能记得清楚呢?换您您也记不清嘛。” 何浩十分淡定地又抽出一支烟,独自点燃,将打火机往桌子上一拍,深吸一口说道:“华北,你别急,今天晚上咱们慢慢回忆。你放心,咱们有的是办法。育红班的事儿你可能回忆不起来,但我敢保证,小学一年级的事儿,你都能记得起来。” 林华北听完,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在一起,两只脚在地上缓缓挪动、摩擦,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何浩的眼睛。从心理学角度来讲,这就是胆怯、害怕、想要躲避的表现。 凌晨两三点钟,一辆汽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县公安局家属院的大门。在林华东的家门口缓缓停下,车门打开,黑夜中走出一位男子。他站在林华东家门口,一边轻轻拍门,一边压低声音呼喊:“大哥,在家吗?大哥,开门啊。” 七八分钟后,屋里才亮起灯。不多会儿,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林华东披着汗衫,穿着短裤,趿拉着拖鞋,在院子里一边走一边问道:“谁呀?” 外面的声音不大却透着焦急:“大哥,是我,开门啊!” 林华东毕竟上了年纪,听出是林华中的声音,说道:“是华中吧?你从省城回来啦?”他打开大门,就看到面前站着林华南。 林华东看到林华南,有些诧异:“华南啊,怎么这个点儿从市里到县里来了?” 还没等林华南说话,汽车的后排车门也打开了,林华西穿着白色衬衫,一脸疲惫地从车上下来。 林华东惊讶道:“华西,你不是去省城开会去了吗?怎么也这个时候回来了?”话还没说完,驾驶室里的人也走了下来,林华东一看,是自家的亲兄弟林华中。夜深人静,林华东知道肯定又是出了什么事情,在胡同里也不好多问,就赶忙说道:“啥也别说了,都进屋坐。” 小院里用红砖铺地,旁边用红砖砌了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的夜来香在静谧的夜中散发着幽幽香气,试图冲淡这紧张压抑的氛围。众人走进屋内,林华东打开灯,暖黄的光线洒在每个人疲惫且凝重的脸上。 “到底咋回事?这么晚都凑到我这儿来了。”林华东眉头紧皱,目光在三人脸上依次扫过。 林华中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哥,华北出事了。秦大海说,他给华北行贿,公安局的人正在对华北进行询问。” 林华东听完,一脸震惊,赶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说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赶忙说道,“哦,对哈,我现在已经不是政法委书记了,公安业务上的事,现在他们也不再向我汇报了。” 说完,林华东抬头看向林华西,说道:“华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华中,你咋知道的,你说说咋回事?” 林华中说道:“大哥,是这样,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今天秦大海把华北举报了,何浩带队,把华北的家给查抄了,搜出了不少钱,然后又到银行查了华北家的存折,可能加起来超过了70万。” 林华东一听,顿时像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座位上。良久,他才说道:“70万……华西啊,你是纪委书记,这70万是什么概念你最清楚。” 林华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颇为无奈地说道:“大哥,如果仅仅是70万也就好了,他们说的是华北收了200万。” 林华东瞪大了眼睛,一脸焦急地问道:“收了200万?”说完,环顾三人,“200万,不可能吧?华西,这华北到底收了多少?” 林华西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林华南,说道:“你问他吧。” 林华南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大哥,当时……当时也是觉得这钱挣得太容易了,毕竟有些事儿都是符合政策的嘛。现在仔细一算,可能不到200万,差不多有190多万吧。” 林华东看着林华南,满脸焦急:“你算出来190多万?华南啊,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林华西说道:“怎么算出来的?大哥,现在华南的家里还有将近100万。”说完,他往沙发上一躺,双眼无神,自言自语道:“我都搞不明白,你们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林华东听完,已经有些失神,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个时候,林家大嫂从里屋里走出来,看着四兄弟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刚才在房间里她已经听到了几兄弟的对话,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二话没说,她走到茶几旁,拿起暖水壶,又从柜子里取出四个茶杯,倒了四杯茶水放在桌子上。 林华东嘴唇微微颤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华西啊,你可要拿个主意啊!” 林华西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大哥,这件事情,不好办,实在是不好办呀。” 林华中说道:“何浩那家伙从派出所起来的,从派出所起来的干部都是心狠手辣,而且这家伙只听李朝阳的。我担心华北哥会扛不住啊。”说完,他转身看向林华东,“大哥,这个时候他们还在审问,你要不去一趟看守所?何浩的任命你签的字,他应该要给你几分面子。如果只咬住这70万,华北说不定还有救啊。” 林华东看了一眼林华中,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政法委书记了,这个时候看守所我也进不去。” 林华中眼神阴沉,一拍大腿,说道:“那我去,我去找何浩。要是看到他在搞刑讯逼供,我就直接把他举报到市公安局去。” 林家大嫂赶忙说道:“华中,你别着急。有你几个哥哥在呢,咱们好好商量,别冲动。” 林华东说道:“华西啊,你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这种事情是不是算作受贿?应该由你们市纪委来过问吧?” 林华西皱着眉头,手中的香烟转来转去,沉思良久之后说道:“大哥,现在华北已经不是公职人员,而秦大海也是个体商人,公安机关以涉嫌侵吞私分国有资产罪把他们抓了。从法律上来讲,公安机关办这件案子也是没错的。”说完,他又死死地看了一眼林华南,“大哥呀,现在的情况是这样,200万基本是事实。既然有人举报,那被查出来只是早晚的问题。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华北一个人扛,还是会把华南也交代出来。如果华北一个人扛的话,200万很有可能会判处死刑;要是华南、华北两个人来扛,我怕华南和华北都有很大可能是无期徒刑。我到纪检口子上时间不久,对政法工作也不是很了解,你当过多年的政法委书记,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林华东缓缓拿起桌子上的火柴,划燃一根,点燃了手中的香烟。深吸一口后,看到林华西手里也有烟,便说道:“华西,你这边……抽不抽? 林华西实在是连抽烟的心情都没有了,摆了摆手。 林华东吐了口烟圈,看向自己的媳妇,说道:“这样,咱们几个现在脑子都乱了,听听你大嫂她怎么说?” 说完,众人都把目光投向林家大嫂。 林家大嫂看着众人都注视着自己,赶忙说道:“这些事情我哪懂呀?我一个妇道人家,听到这些事都吓傻了。你们兄弟商量,特别是华西,你是见过大领导的,你应该有办法。” 林华西拿着手中的烟,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今天下午去了邹镜堂的家里,也见到了想见的领导,人家也答应给王瑞凤打个电话。也不知道,这电话打没有。现在看来,打了也麻烦啊。纪委书记的兄弟收了200万,这比一个乡财政收入都高啊。这件事的影响,对我们来讲,是毁灭性的啊。” 作为县委领导,林华东看过不少案例通报,说道:“华西,这事能不能瞒过去?毕竟是200万,要是被社会上知道了,恐怕要引起很大麻烦啊!” 林华南说道:“大哥,像这种金额特别大的,一般也就一句话带过,就是受贿金额特别巨大,考虑社会影响,不会把具体金额向社会公布的。” 林华西看着林华南,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哥呀,之前我问你,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一年就收个几千块钱的红包钱,现在你给我说有上百万。大哥呀,咱华东哥也在,作为纪委书记,我就应该把你亲自送到纪委去。一切根源都是你在后面放纵,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林华南这个时候也没了底气,说道:“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华北把我供出来,另一条就是华北把这件事情扛下去。” 林华中摇摇头说道:“哥呀,你们是不知道,别把我们的公安当成纪委。秦大海举报了,这个时候何浩不可能不查下去啊。我估计,华北很有可能扛不住的呀。” 林华南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扛不住?他扛不住我就进去。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在我进去之后,这钱我是不会退回去的。大不了在里面关一辈子,老婆孩子拿着那些钱,日子也不会差。只是,我进去之后,我和华北的家人就靠你们照顾了。 林华中这时才想起大嫂对自己说过的话,赶忙劝道:“南哥,这钱还是退了吧。退了之后说不定能算自首,就像我一样。明天一早咱们就去退钱,南哥,你可得想清楚,你要是进去了,老婆孩子还能和你一条心吗?” 林华西听闻,赶忙看向林华中,惊讶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也牵扯进去了?” 林华中赶忙摆了摆手,赶忙解释道:“哎呀,不是一回事儿。我就是收了点红包钱,现在已经说好了,只要把钱退回去,就不追究我的责任。” 林华东见林华西一脸不解,便将万冠军向林华中行贿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这件事啊,最后我去找了张庆合书记。张书记已经表态了,只要华中退钱,就可以不追究华中的责任,不过得让他离开公安系统。” 林华西听完,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张庆合胆子这么大?十多万的事儿他都敢不追究责任?” 林华东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啊,我也是拉下老脸去求张庆合的。说句实话,张庆合和吴香梅这两个人,还算比较忠厚,给我留了点面子,没把事情做绝。” 林华西转头看向林华南,语重心长地说道:“哥呀,你明天赶紧把钱退了吧,这钱留不住的。明天早上我去找张庆合,跟他说说华北的事儿,看看能不能也算自首。要是华北这边能行,我再去找钟书记,也帮你争取争取,看能不能也算自首。要是这样的话,看能不能不判实刑。” 林华东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是啊,这个时候,看来这样办是最好的了。” 林华西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疲惫地说道:“那就这样吧,今天太晚了,也不打扰大哥休息了。” 说完,众人便起身出门。汽车缓缓启动,朝着煤炭宾馆的方向驶去。送走众人后,林华东慢慢地关上自家的木门,木门发出“吱吱扭扭”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林华东回到床上,看着自己的媳妇,无奈地问道:“哎,这到底是咋回事嘛?平常你话多得不行,今天咋一句话都不说呢?” 林家大嫂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人家都已经在审问了,你们还想着去自首。你干了这么多年政法工作,你觉得这个时候做这些,不是下着雨浇地多此一举?” 林华东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没办法呀。” 林家大嫂撇了撇嘴:“既然没办法,那你说,堂兄弟又不是亲兄弟,你干嘛非要多管闲事?到时候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林华东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哎呀,都是一奶同胞的手足兄弟,你这种想法太狭隘了。” 林家大嫂淡然一笑,说道:“不是我思想狭隘,是你们这些兄弟胆子太大了。一两百万都敢拿,别的不说,你就看看万家那爷俩,现在是什么下场?你就知道华南和华北也好不到哪儿去。还想着自首,唉,如今悔恨又有什么用?就像人都快死了才想起抓药,太晚了啊。” 此时,在县公安局看守所内,经过一夜紧张的审讯,何浩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材料,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走廊。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得全身的筋骨都在“咔咔”作响。高墙之外,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边的晨曦如同轻纱一般,慢慢晕染开来。抬头望去,早起的不知名鸟儿欢快地从墙头飞过,清脆的鸟鸣声在空气中回荡。何浩踱步到外面,点上一支烟,刚抽了没几口,里面两名同志就匆匆赶来汇报:“何局,都整理好了。” 何浩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再次看向高墙之内,似乎一瞬间看守所已经被朝霞染成了一片通红,漫天的霞光绚烂夺目,渐渐地,微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如丝丝缕缕的金线,温柔地给大地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何浩不禁感慨地吟诵道:“宿露轻盈泛紫艳,朝阳照耀生红光。”随后,他掐灭烟头,眼神坚定地说道:“走吧,找李局长汇报,抓林华南” 旁边一位同志道:他还要见李局长。 何浩道:他还想见玉皇大帝那…… 第 644章 秦大海要市纪委调查 天色破晓,城市仍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和临平县人大主任林华东吃过早饭之后,已匆匆赶往临平县委大院。两人脚步急促而沉重,心中满是忧虑。在林华东的办公室里,两人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神色依旧凝重如铅。他们心里都明白,为林华北的事找张庆合,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罢了。 八点刚过,一位工作人员匆匆走进来汇报:“林主任,张庆合书记刚下车,已经到办公室了。” 林华西刚站起身,林华东便开口说道:“华西,你可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就这么直接去张庆合的办公室,是不是……”他欲言又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 林华西微微一愣,不解地问道:“大哥,是不是什么?” 林华东赶忙解释道:“是不是有些掉价呀?毕竟你是副厅级干部,而张庆合只是正县级。要不你在办公室等着,我去张书记的办公室,把他请过来,咱们就在我这办公室谈。” 林华西微微皱眉,下意识地紧了紧腰带,拿起沙发上的手包,说道:“大哥呀,现在咱们有求于人,这时候就别讲究级别了。还是把态度放低些,展现出咱们的诚意。” 两人一同来到张庆合的办公室门口,正巧秘书李亚男从里面出来。看到李亚男,林华东主动打招呼:“亚男啊,我和张书记有点工作上的事想聊聊,你给大家说,这会张书记不会客了。” 张庆合在办公室里听到是林华东的声音,立刻从办公桌后起身,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了林华西。他满脸堆笑,赶忙伸出手,热情地迎上前去:“哎呀,华西书记,您什么时候到的呀?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说完,又转头看向林华东,半开玩笑地责备道,“华东啊,华西书记大驾光临,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呢?” 林华东笑着回应:“庆合书记,咱们都不是外人。华西是回家办事,这还要回市里去,趁着这个时间啊,来找您说点事啊。”说着,便像主人般将林华西请进办公室。 林华西也没客气,径直坐在沙发上。张庆合立刻吩咐:“亚男,赶紧泡两杯好茶过来。”随后,他热情地问道:“华西书记,昨天我还去您办公室,想跟您汇报工作,到了门口才知道您不在。” 林华西说道:“庆合同志,昨天啊还在省城开会。所以不在,您看,这不是我今天就登门来了。” 正说着,就看到李亚男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走进来。林华西立刻端正坐姿,暂时没有再说话。等李亚男出去并轻轻关上门后,林华西才继续说道:“庆合书记,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我来是有事求你啊。” 林华东赶忙插嘴:“哦,庆合书记是这样,我先给您汇报一下我们家里的人员关系。我和华中是亲兄弟,华西与华南、华北是亲兄弟,我和华西是堂兄弟。这不,华北被公安机关抓了,那个秦大海,就是通海公司的,举报华北说给他送了些钱,我们听说华北被公安机关带走调查了。华西这次来,就是为了华北的事。” 张庆合微微张着嘴,若有所思地说道:“哎呀,老林啊,这个情况我知道。昨天我还专门问了公安局的同志,他们给我汇报说,这件事情目前来看,好像还没有确凿证据,找华北了解情况,也是为了还他一个清白嘛。今早上我和李朝阳局长一起吃早饭,他也没跟我汇报这件事的进展,我看八成是诬告。” 林华东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诬告,而是铁打的事实。但他不确定公安局到底有没有突破林华北的心理防线。万一华北选择硬扛,没有交代出华南来,自己却主动说了要自首的事,岂不是要遭林华北记恨。也才体会到媳妇说的堂兄弟不是亲兄弟,只能含糊其辞地打圆场:“庆合书记,朝阳局长现在还负责政法委的工作,日理万机,下面的同志可能还没来得及向他汇报。” 张庆合点点头,说道:“很有道理,很有道理呀。”说完,便看向林华西,“华西书记,我得向您检讨。作为县委书记,虽说一直关注政法工作和公安队伍建设,但县委书记工作繁杂,事情太多,您看您说的这个事儿进度我都不掌握,这就是我的失职啊。” 林华西大度地笑了笑:“庆合同志,县委书记毕竟要统管全面,不可能关注到每一个具体案子,这很正常。” 张庆合笑着说道:“哎呀,像华西书记这样能体谅我们工作不易的领导,我们心里真的很感动。”转头又看向林华东,“华东主任啊,你说那个秦大海举报华北受贿,华西书记都出面了,我心里就踏实些。华西书记,您是纪委书记,整天和违法乱纪行为打交道,您清楚,民不举官不究嘛。这个秦大海也比较特殊,他兄弟是审计局的秦大江局长。秦大海举报华北,哎呀,我都感觉头痛。华西书记您要是能主动站出来,和秦大江局长沟通一下,从上面解决问题比从下面解决要好,有什么事儿摊开说,别到处乱咬嘛,到最后没法收场。我们当领导的,不就盼着风平浪静、政通人和嘛。” 林华西听完,一时有些犹豫。毕竟张庆合说的是实话,他不确定公安机关到底有没有突破林华北。如果没有突破华北,华南就是安全的,若主动交代,就相当于林华北在里面硬扛成了对抗公安机关调查,华南也铁定要进去了。但如果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线索,只是张庆合不清楚或者没说实话,自己不主动提起退赃的事,那就错过了争取自首的时机。 林华西扶了扶眼镜,看上去斯文而沉稳,注视着张庆合说道:“庆合书记,咱们公安局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您能不能帮忙了解一下?” 张庆合面露犹豫之色,略做思考后就说道:“了解一下没问题,那您的意思是我给公安局李局长打个电话?” 这个问题又让林华西陷入纠结,这电话到底打还是不打?他转头看向林华东,心中暗自埋怨:“这华东大哥,这个时候辞什么职啊?要是华东大哥还是政法委书记,起码在信息这一块是畅通的。” 林华西揉了揉眼睛,又摸摸鼻子,下意识地捏了捏腰带,说道:“庆合啊,今天在场的也没外人,我们兄弟来,就是想把华北这件事妥善圆满地处理好。要不这样,咱们先定个原则。您也清楚,华北在煤炭公司负责人的位置上干了几年,那个位置廉政风险很高,我相信他肯定存在一些问题,就像之前打架的事,还有干部二科那个事情,对吧?这都是我对家人管理不够严格,责任都在我。庆合书记,我定个原则,如果华北没事,那就继续执行之前的劳动教养规定;要是华北在经济上真有问题,那我们家属一定积极配合处理。也请庆合书记看在我的面子上,能给华北宽大处理。” 张庆合内心其实也不清楚是否突破了林华北,但对林华西的表态,觉得很有艺术。也就是说,公安机关没突破林华北就算了,要是突破了,就看在他的面子上酌情处理。张庆合说道:“华西书记,您说的这些话都很实在。但不管怎么讲,我都不敢相信华北能收200万。200万什么概念啊?我这个县委书记,一年工资才2500,我得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干七八百年,才能挣200万,这个秦大海不是在扯淡吗?”说完,他缓缓起身,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开始拨号。 电话接通后,张叔听到我的声音,开门见山地问道:“朝阳局长,说话方便吗?” 我听到张庆合称呼自己为“朝阳局长”,就知道张叔现在说话不方便,立刻回应道:“张书记,我现在在办公室听工作汇报。” 张叔说道:“你别整天光听工作汇报,听完得及时把汇报精神向我汇报。我问你,林华北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我听到张叔问起林华北,心里暗道估计是林华东就在张叔旁边,便说道:“张书记,是这样,刚刚办案的同志过来反馈了,林华北已经承认收受秦大海187万元,其中110万元给了林华南局长,剩下的钱,一部分分给了煤矿的班子成员,一部分用于个人消费。现在家里的就是我们公安机关查抄的70多万元。” 张叔听到之后,瞪大眼睛,赶忙说道:“什么?你再说一遍,林华南局长收了110万,林华北家里还有70多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汇报?” 我赶忙说道:“张书记,这也是我刚知道的情况。秦大海一直咬定林华北把钱拿走了,如果我们公安机关不彻查,没法给秦大海交代。” 张叔在电话中有些不悦地说道:“以后这种情况要及时向县委汇报,不然县委很被动。”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张叔转过头,看向林华西和林华东,两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张庆合自然清楚,他们早已听清了电话的对话。他一脸尴尬地坐回位置,一边搓着双手,一边思索着如何开口。还没等他说话,林华东就打破沉默:“哎呀,华西,你看,这个事情……” 林华西昨晚一夜未眠,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今天可能面临的种种情况。虽然心里已有铺垫,但得知这个金额时,内心还是忍不住一阵震惊。他对张庆合说道:“庆合书记,这件事我也很吃惊,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张庆合一脸愧疚地看着两人,不知该如何表态。总不能说让他们把人带回去,责任自己扛着吧,只能等着官职最高的林华西先表态。 林华西此刻万念俱灰,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眼睛,张庆合敏锐地察觉到,林华西的眼眶有些湿润。是啊,三个兄弟,两个牵扯到受贿,金额如此巨大,枪毙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林华东见状,说道:“庆合书记,这件事情,要不这样,您给我们说说该怎么办?” 张庆合说道:“华东主任,您是老政法了,您也知道,瑞凤市长调研的时候,您也在场。我之前一直在搞组织工作,在这方面经验确实不足。您看看,就这个金额,该怎么处理?” 林华东从来没办过这种侵占、私分、变卖国有资产的案子,再加上涉案的是堂兄弟,一时之间也不敢轻易表态。 林华西深吸一口气,又戴上眼镜,虽然满脸沉重,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庆合书记,这件事发生在临平县,临平县委得拿出个态度来。” 张庆合见林华西逼着自己表态,心里犯难,但又不得不说,赶忙说道:“这件事发生在临平,作为县委书记,我有责任。对于这件事的处理,我提两个方案,或者说是建议吧。华西书记,您刚刚也听到了,这件事涉及到林华南局长,他是正县级的煤炭局局长,我们临平县没有管理权限。再加上秦大海举报的是林华北受贿,主要发生在华北担任煤炭公司负责人的时候,金额又比较大。我提议,把这件案子交给市纪委,华西书记,您觉得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林华西听完,看了一眼张庆合,心中暗自思忖,不知道张庆合出这个主意到底是好是坏。他又摘下眼镜,双手交叠,将眼镜放在肚子上,思索良久后说道:“庆合,说实话,作为纪委书记,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市纪委是要避嫌的。” 张庆合赶忙说道:“林书记,要避嫌的是您个人,又不是市纪委这一级组织。金额这么大,完全可以提级办理。再加上华南本身就是正县级干部,所以,我真心提议,由市纪委对这件案子进行办理。” 林华西听完之后暗自思考起来,如果这个时候还顾及自己的颜面,那两个亲兄弟必定牢底坐穿。毕竟华南确实是在正县级岗位上,纪委这一关躲不掉。 林华西点了点头,又看向张庆合说道:“庆合同志,你说说第二个方案,我听听。” 张庆合看了看林华东,又看向林华西,说道:“之前没给华西书记汇报这件事的背景,华东啊,你给华西书记讲了吗?” 林华东赶忙说道:“您说的是王市长调研吧?” “对对对,就是王市长调研才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昨天,市政府已经开了会,齐市长和王瑞凤市长都参会了。在会上,齐市长亲自拍板,瑞凤市长提出要求,要对这件事彻查。不然我们临平县哪敢动通海贸易公司啊,毕竟要考虑秦大江局长的颜面嘛。” 林华西知道,昨天华南已经将王瑞凤在会上把秦大江撵出去的情况给几个兄弟通了气。也明白之所以要追查下去,是因为王瑞凤不依不饶。所以自己才想让人给王瑞凤打电话,本想着在计划内外煤炭销售上对华南不追究责任,没想到临平县公安局一天就审出了秦大海给林华北近200万的事实。 张庆合继续说道:“昨天的会上,齐市长和瑞凤市长都已经拍板定调,由市工商局汪局长牵头,当然,瑞凤市长还建议我们公安局也牵头,所以临平公安局才持续深入调查。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公安机关已经将线索核查清楚了,这件事我们临平县没有管理权限了,只能移交给市调查组来处理。至于市工商局怎么处理,我相信华西书记有办法沟通。” 林华西想着自己和齐永林的关系不温不火,甚至还不如和钟毅书记的关系好。这件事还牵扯到秦大海,而秦大海的哥哥秦大江和齐永林关系不错。想起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林华西就感觉到一阵头疼。 张庆合见林华西思考了很久,又说道:“华西书记,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线索,也算完成了瑞凤市长和齐市长交代的工作。至于下一步怎么处理,公安局肯定要汇报给我们县委,您得给我们指示,告诉我们该怎么办。” 林华西双手不停地搓着,过了许久才回应道:“这样吧,庆合同志,您看,我们代表林华南也到您办公室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林华南现在就在临平,就在煤炭宾馆。我马上通知他过来向公安机关自首,如实坦白所有问题,并主动退回所有费用。之后,我们市纪委按程序开除他的党籍和公职。履行完这些程序后,由临平县公安局、检察院进入司法程序。在自首情节认定上,张书记,您看……” 张庆合心里明白,不能把人逼得太紧。他从内心来讲,也没打算非得把谁弄进监狱,只要把原本该属于临平县人民群众的钱退回来,就不打算追究任何人的责任。虽然他知道在自首情节的认定上肯定有瑕疵,但从实际情况看,认定林华南为自首情节,很有可能保住他的命,不判死刑。但坦白说,只要林华南把钱退回来,到底是枪毙还是死缓,对临平县的整体影响不大。不过,认定自首绝对不能由县委和公安局来定,而应该是市纪委。 张庆合说道:“华西书记,现在看来,认定为自首实际上存在很大风险。第一,认定自首与否并不是县委说了算,而是由公安机关来认定。但从事实上看,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林华南参与分赃的线索,如果强行认定自首,公安机关和办案的同志都要承担很大风险。您知道的,我们公安局李局长,那是邓书记家的女婿。第二,华西书记,这件事如果没做实,倒也无所谓,但一旦坐实,您想过没有?这个影响是不可控的。上级各级机关肯定会关注这个案子,一旦知道您违规将这个案子定性为自首情节,恐怕会对您产生影响。华西书记,我给您个建议,这件事就算要算作自首,在公安机关这一块是行不通的,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林华东看了一眼两人,心里暗自佩服起自己的媳妇来,这不是违规算做自首嘛,如果自己还是政法委书记,华西必定是要求自己这么做。这么大的案子作假,一旦事情败露,自己这个拍板的政法委书记必定受到牵连。不过这张庆合也是聪明人,根本不接招。 林华西立刻明白了张庆合的意思,这件事确实需要县委和公安机关来承担风险,邓牧为书记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女婿承担这样的风险,毕竟邓家自己惹不起。心里暗道:华南到市纪委自首,只要将华南自首的时间放在公安机关突破华北的时间之前,这个自首才有效。但整个自首的风险,必将由市纪委来承担,也就是由自己这个纪委书记来承担。是啊,自己都不愿意承担,其让人怎么会为自家兄弟承担责任那! 林华东担任过多年的政法委书记,虽然没办过侵吞、私分、变卖国有资产案,但也知道案件定性至关重要。他主动提醒道:“华西啊,昨天晚上你们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华南和华北与秦大海之间,他们到底是合作关系,还是行贿与受贿的关系,这一点要搞清楚啊。如果搞不清楚,那么在刑事判决的时候,结果会有天壤之别。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啊,华南与华北这110多万,到底是兄弟间的赠与,还是华北又向华南行贿,这其中也有不同的效果。” 林华东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林华西。是啊,如果是受贿案,行贿人只要坦白配合相关部门调查,责任相对不大,但受贿人则罪责难逃;如果是联合经营、共同分担利润,那就可以往公职人员违规经营上面靠,相当于违法收益的责任多了一个人来扛,相应的处罚也会轻不少。至于华南华北到底算是行贿还是兄弟间的赠与,换句话说,如果算兄弟间的赠与,那么华北的责任就大,说不定能保全华南。 林华西茅塞顿开,说道:“庆合书记,这案子涉及违法违纪,案情复杂啊。我作为市纪委书记,要刀刃向内、清理门户,不能回避矛盾。这样吧,这件事我会向钟书记汇报,由市纪委牵头,联合公安、工商,包括你们临平县,共同组成调查组。相应的涉案人员,包括那个秦大海,对,要弄到市上去,由市纪委全面进行调查。 第 645章说不定华西也要搭进去 张庆合听闻林华西要将秦大海带回市里,心中不禁窃喜。毕竟秦大海是秦大江的兄弟,虽说如王瑞凤所言,自身若清正廉洁便无需惧怕审计局,但实际上,没有哪位领导能毫无顾虑地拍着胸脯说不怕审计局和纪委。县里财政支出庞大,张庆合虽能保证自己不贪不占,却难以确保班子里的干部以及二级班子的领导毫无私心。一旦涉及金额巨大,作为县委书记必定要承担领导责任。再者,到了他这个位置,都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有些工作难免要打些擦边球。所以,若不是借着王瑞凤市长的气势,临平县轻易不敢对秦大海和林华北采取强硬手段。 如今能够从林家兄弟手里追回了接近200万,这与张庆合预期的目标仍相差甚远。张庆合明白秦大海肯定还有些事情尚未交代清楚。只要把秦大海弄到市纪委,说不定市纪委能从他嘴里撬出百十来万,加起来300多万倒也不少。然而,按照张庆合每吨可以卖50元的算法,整个煤炭公司的损失应该在800万到1000万之间。 通海公司在拿到计划外的煤炭后,立刻转手倒卖。二十多元出头的煤炭出厂价经过层层转卖,到用户手里已涨到五六十元。这中间靠着煤炭挣钱的人数不胜数,而那些二道贩子、三道贩子的责任已难以追究。除了追回的两三百万,临平县煤炭公司前前后后损失了500万到700万之间,这账目已然混乱得难以计算。 张庆合一脸诚恳地对林华西说道:“林书记啊,您说的太对了。把秦大海交到市纪委,这件事的主动权就掌握在您手里了。只要到了市纪委,很多事情您就好办了。不像在我们临平县,王市长、齐市长,还有秦局长,各有各的想法,我们来办,不一定能让领导们都满意啊。” 林华西坐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沉思片刻后,也觉得此事由市纪委办理,虽会面临一定舆论上的压力,但此刻这是唯一能拉兄弟一把的机会。如果交给市工商局,整体的话语权还是会被他人掌控。 事情商定之后,后续还有诸多工作要处理。林华西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打算起身离开。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一圈,似乎在思考着接下来的安排。 张庆合赶忙说道:“林书记,您先别急着走啊。昨天我去找您没找着,其实是有工作要向您汇报。” 林华西原本已经迈出的脚步停住,转过头来,看到张庆合一脸认真的样子,心想多了解些情况或许能找到救林华南和林华北的办法,心里便舒坦了些。他又缓缓坐下,从皮包里拿出一盒烟,在手中轻轻掂了掂。 张庆合见状,赶忙从自己兜里抽出烟,满脸堆笑地递过去,说道:“领导,来抽我的,抽我的。” 林华西也没客气,接过烟,张庆合赶忙上前,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为林华西点上火。三人吞云吐雾间,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张庆合说道:“林书记,是这样,我找您汇报关于煤炭公司汽车租赁的事。我们县里现在已经追回了将近600万,这可都是在您的坚强领导下取得的成果呀。我第一个意思就是要感谢您,感谢您对我们临平县的大力支持。您看这临平县的发展,真是离不开您这样的领导关心啊。” 林华西摆了摆手,吐出一口烟圈,说道:“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毕竟临平县煤炭公司主要涉及的都是县级干部,就算退休了,也归市纪委管理,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为了临平的发展嘛。” 张庆合笑着点头,脸上的皱纹都似乎舒展了些,说道:“不客气不行啊,林书记。您这是为临平、为家乡做了件大好事。临平的发展离不开上级的支持,更离不开资金的扶持。没有资金,很多工作就只能停留在纸上,没办法落地实施啊。您看那几个新建的项目,要是没有资金注入,都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 林华东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想着自己退的那20万现金,那可是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一部分家底啊,就这么交出去,不禁一阵肉痛。但他也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不交钱恐怕会带来更大的麻烦,交了那些钱,自家家底也差点被掏空。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 张庆合接着说道:“华西书记啊,现在马上月底了,可有个别同志的钱还不想交,县委这边也很为难。就像邹镜池老先生,以前咱们县人大的老主任,到现在县里都找不到人。现在那些已经交了钱的同志意见不小啊。您想啊,大家都交了,就他特殊,这怎么能行呢?” 林华西听闻,原本轻松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顿时感到一阵头痛。对于邹镜池的问题,他心里是清楚的。副书记郑成刚每天都会向他汇报进度,市、县两级班子的干部也都知道邹镜池没交钱。只是碍于与邹镜堂的情面,大家都回避这个话题。再加上邹镜池现在在省城,所有人便都自动屏蔽了他的名字。如今张庆合当面向自己汇报,作为市纪委书记,他无法回避。 林华西挠了挠头,深深叹了口气,靠在沙发背上,问道:“邹镜池还有多少钱没交?” 张庆合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翻找出一份报表。他仔细翻看了一眼后,双手递给林华西,同时搓了搓手,面露难色地说道:“林书记,是这样,邹镜池现在还有50万没交。他实际上有五台车,按照工作组的意见,马上就到月底了,如果邹镜池还不交钱,这事情可就尴尬了。到时候其他同志肯定会有更多意见,工作就更不好开展了。” 林华西戴上眼镜,身子微微前倾,仔细翻看报表。张庆合递给他的这张表,纸张已经微微发皱,边角还有些磨损,看得出为了追缴费用这件事,张庆合没少费心思。报表上写着煤炭公司汽车租赁领导干部明细清单,每个人后面都打着对号或者叉号,只有邹镜池的后面是一个问号。 林华西一边翻看表格,一边用手指轻轻点着纸张,问道:“庆合同志,这个打对号的是已经交钱的,对吧?”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表格,似乎想要从那些符号中看出更多的端倪。 张庆合赶忙探过头来,手指着表格,说道:“林书记,我向您汇报,打对号的就是已经把钱交了的,打叉号的就是确定不交钱,已经被公安机关拘留的。” 林华西微微点头,说道:“都是些老同志,看来是真的没钱了,虽然这样做,在人情上也说不过去,但大的趋势下,这也是无奈之举。” 张庆合说道:“林书记,您说的是。拘留的干部倒不多,就五六个。这些干部确实不愿意交钱,针对这种情况,我们检察机关已经介入,把他们名下的货车全部没收用来抵账。抵完账之后,大部分所欠的钱也就不多了。但邹镜池这情况特殊,他躲起来了,货车又不在他名下,这就麻烦了。”他摊开双手,脸上满是无奈的表情。 林华西点了点头,眼睛依然盯着表格,说道:“现在目前看来,只有邹镜池的后面是个问号,看来就只有邹镜池老先生存在问题,是这个意思吧?”他抬起头,目光投向张庆合,似乎在等待着肯定的答复。 张庆合说道:“是啊,现在邹镜池选择了回避。到底交还是不交,我们找不到人。这些货车又都不在他名下,虽然明知道是他的,但他不亲口承认,县委也不好办。事情做太绝也不合适,林书记,催缴费用是咱们市纪委牵头,我本来想着这事不向您汇报的,可又怕闹到最后,所有老干部都把矛头指向邹镜池老主任,到时候让您为难,让邹镜堂老先生脸上也无光呀。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张庆合态度诚恳,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 林华西听完,心里明白张庆合虽有向市纪委上交矛盾的想法,但这说辞让他无法拒绝。他拿着表格,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吧,我去给邹镜池老先生做做工作,让他争取尽快把钱交到县委来。希望他能顾全大局,不要因为个人的事情影响了整个工作的进度。” 三人就这样一直谈到十点钟,窗外的阳光已经变得明亮而刺眼,透过窗户直射进来,洒在办公室的地面上。办公室的门才缓缓打开,张庆合早已提前安排好汽车,送林华西回市委。林华东与张庆合握手道别后,转身走出办公室,他的脚步略显沉重,心中还在思索着林华南和林华北的事情。 林华东回到办公室后,发现自己的亲弟弟、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林华中坐在里面,神情沮丧,脸色难看。林华中坐在沙发上,翻着报纸,看到林华东进来,只是微微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无奈和不甘。 林华东看到林华中,诧异道:“咦,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脸上还有血道子?”他快步走到林华中身边,关切地看着他。 林华中抹了一把脸,手上沾了一点血迹,他无奈地说道:“哎呀,大哥,我们家那口子死活不同意退钱,我把她揍了一顿,她回娘家去了。” 林华东看着有些心疼,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林华中对面,苦口婆心地劝慰道:“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嘛,怎么还动手了呢?多大个事儿,至于闹到动手的地步,还回娘家去。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好好沟通嘛。” 林华中一脸郁闷地说道:“大哥,你说这钱真的要退啊?我觉得这钱拿得也不冤,都是辛苦钱。”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 林华东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这个时候还犹豫什么?再犹豫可就没机会了。连华西都讲了,要不是张庆合把这事担下来,你这受贿十多万,走到哪能说得清楚?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现在形势这么严峻,你可别犯糊涂。” 林华中嘟囔道:“我这有煤炭公司给我发的工资嘛。我在煤炭公司也付出了不少努力,拿点工资怎么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站不住脚。 林华东瞪了他一眼,提高了音量,说道:“你在公安局领着工资,凭什么还在煤炭公司领工资?两头拿两份工资,这说得过去吗?现在华北和华南的事情还没个着落呢,你就别再添乱了。”说完,他拿起茶杯倒了杯白开水,递给林华中,继续说道,“反正你大嫂的说法是,华南和华北这次很悬,咱们现在做的工作,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他们一条命。接近200万啊,什么概念?临平县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华北和华南就搞走了200万,难道秦大海搞得比他们少?再加上煤炭公司汽车租金的费用又是大几百万,前前后后几年,什么样的公司经得起这样折腾?你要是还执迷不悟,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林华中听大哥这么说,还是有些不服气,直视着林华东,眼神中带着一丝质问。 :“大哥,您现在说的好听,当初您不也拿了钱?” 林华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当时我正在现场开会,大家都拿,我能不拿吗?但组织上不让拿,我不就第一时间退了吗?你赶紧把钱退了。别因为这点钱,把自己都毁了。”他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林华中拍了拍手中的帆布包,满是不甘的说道:“172800,都在这呢。我退给谁?退给万冠军,还是退给煤炭公司,或者退给纪委、县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华东说道:“你这时候糊涂了吧?这钱肯定得退给李朝阳,把这成绩算在他头上。这个时候就得给李朝阳抬轿子,你的钱就是他的成绩,说不定到时候他还念着这份情谊,多给你说几句好话。再者说,你们家那口子不还端着公安的饭碗,现在不还在派出所当所长吗?你要是因为这点钱把事情闹大了,对她的工作也有影响啊。” 林华中略显悲伤地说道:“人家说只要我退钱就跟我离婚,这日子还不知道能不能过下去。” 林华东不以为然地说道:“只要你人还在,这婚她就离不了。要是你人没了,就像你大嫂说的,钱和媳妇都不是你的了。你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林华中抱着一叠钱,说道:“这钱要不交给你,算你的政绩? 林华东一脸嫌弃地说道:“哎呀,这个时候还讲什么政绩?保住老命才是最大的政绩。快去,把钱交给李朝阳,剩下的事县委自然会处理。别再磨蹭了,赶紧去。”他站起身,推着林华中往门口走去。 林华中走后,林华东泡了杯茶,热气腾腾的茶香弥漫在办公室里。人大主任向来要清闲一些,待到了十一点,他推着门口的自行车,慢悠悠地朝着县公安局家属院晃去。一路上,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往往,但林华东却无心欣赏这街景,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林华南和林华北的事情,满是忧虑。 到家后,林华东把自行车靠在墙边,拿起地上的橡皮胶管,缓缓打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喷涌而出,朝着自家小花园里喷起了水雾。花园里的夜来香在水雾的冲刷下轻轻摇曳,阳光洒在水滴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林家大嫂系着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林华东回来,问道:“怎么样?你们把事情办好了吗?看你这脸色,是不是不太顺利?” 林华东一脸淡定地说道:“大家商量了一下,还是有解决的办法,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吧。华西已经决定把这个案子带回去,由市纪委办。市纪委办的话,在定性和犯罪情节认定上能予以考虑照顾,之后再移交给司法机关审判。到时候,还得把秦大海牵扯进来,这小子举报了华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家大嫂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道:“你的意思是华西还要找秦大海算账?这能行吗?秦大海背后可有人撑腰啊。”她微微皱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林华东说道:“本来就是他们一起合伙做的生意,不能到最后把华南、华北算作受贿,判个无期甚至死罪,而秦大海却什么事没有,哪有这样的道理?总得有个公平吧。” 林家大嫂听完,眉头一皱,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想着冤冤相报,还把事情往市里面捅。你难道不知道秦大海的兄弟是秦大江,秦大江背后可是齐永林。本来华南、华北收钱就是事实,这个时候你们还想着分清楚哪张钱干净、哪张钱脏。本来秦家和齐永林对华南、华北说不定还有点愧疚,到时候还能帮忙说句话。现在好了,你们这是打算和齐永林对着干啊。你觉得华西算什么?不过是个纪委书记,能扳得过齐永林?” 林华东不服气地说道:“哎,你这说的我可不认同。大家共同经营,出了事责任全让华南、华北担着,总得有个说理的地方吧。不能因为齐永林官大,我就不信齐永林为了秦大江,能得罪市纪委书记。” 林家大嫂一脸无奈地说道:“你当了这么多年政法委书记,怎么还不明白?什么是理?官大就是理。齐永林可是市长,秦大江和齐永林的关系我都知道,这事明显的就是齐永林在给秦家站台,齐永林在东原市这么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哪是一个华西刚来的干部可以比的。 林华东还是不服气:“哎呀,照你这么说,华西在省城也不是没关系。” 林家大嫂反驳道:“关系?你们林家的关系,我还不清楚?不就是傍上了邹镜堂吗?你们怎么就这么迷信邹镜堂?邹镜堂要是真能管你们这些事,邹镜池至于因为几十万躲在省城不敢回家?” 林华东拿着水管,不停地往花园里浇水,说道:“照你这么说,庆合、华西,我们三个都没你想得远?” 林家大嫂淡然一笑,说道:“要是你们有张庆合一半的脑子,也不会做这个决定。什么事向来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下面永远比在上面好解决问题,你们怎么就这么死脑筋,把事情往上面推?张庆合想的是什么?他谁都不想得罪,秦大海、华北、华南,他都不想得罪。这下好了,你们把事情捅到东原市去。华西在临平还有些面子,在东原市里,比他官大的多了去了。” 林华东听完,微微一怒,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拿着水管的手停在半空,花园里的夜来香被水冲得剧烈摇曳。 林家大嫂又说道:“我就问问你,你们林家是在临平说话好使,还是在东原市说话好使?你们这么弄,说不定华西都得搭进去。” 林华中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林家大嫂转过头去把水龙头关了,说道:“别浇水了,再浇花都要被你淹死了。” 林华东冷静下来,觉得林家大嫂说的有道理。如果这件事放在临平处理,为难的只有县委;要是放在东原市处理,虽说有可能追究秦大海的责任,但上纲上线来讲,华西也不好办。毕竟华西来到东原市后,与市委书记钟毅、市长齐永林的关系都不温不火,看似清高,实则有些孤立。林华东在临平多年,深知这种孤立带来的影响不可估量。就像李学武,身为老专员的儿子,到临平都没能打开局面。 林华东转身看向自家媳妇,无奈地说道:“这些道理你既然都懂,为啥不早说呀?你早提醒我,我们不就把事压在临平办了。现在好了,华西说不定都已经安排人把华南自首的情节手续做好了。” 林家大嫂赶忙问道:“自首?自什么首?” 林华东便把想让华南在纪委自首,把时间落在昨天,而今天早上公安机关才突破华北口供,供出华南的事说了出来。 林家大嫂一听,又是一脸嫌弃:“哎呀,我都不知道你们几兄弟的脑子怎么都这么不开窍。你们非得在这件事上赴汤蹈火、前赴后继、英勇就义啊?这种事情,你还去搞什么自首情节?钟毅和齐永林的脑袋可不像你们这么糊涂。要是真和齐永林杠上了,单凭这一点弄虚作假,你觉得华西的纪委书记还能干得下去吗?” 第646章,必须追究秦大江的责任 林华东听了媳妇的话,一时陷入沉思。他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各种念头飞速闪过,稍作犹豫后说道:“不会吧?华西是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他的任命权在省里。市委书记钟毅都不能决定华西的任职,再者说了,华南自首这件事情,是华西亲自操办,大不了把时间往前挪一挪。” 林家大嫂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忧虑,语重心长地说道:“老林啊,你怎么就看不透这点事呢?现在上面的态度很明确,这件事情得有人承担责任,这个人就是华北和华南呀。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人家要真的在乎华西的面子,你觉得公安机关会找华北问话吗?昨天你不是也说了,那个女市长根本没给华南留什么面子,也没给秦大江留面子,这不就很明显,人家就是要整治人。这个时候华南和华北主动把事扛下,说不定还能有个善终。如果非得再把秦大江拖下水,你好好想一想,这个后果会是什么?那就是你们和秦家自相残杀呀。” 林华东听完,脸色微微一变,沉默片刻后说道:“那行,现在抓紧时间去给华西打个电话,把这个事给他讲透。”说完,他转身就朝着电话走去,脚步急促而沉重。 林家大嫂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拉住林华东的胳膊,神情急切地说道:“这个时候打什么电话?华西是市委常委、厅级干部,他做出这个决定,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如果现在去干预可不行,如果你多嘴,到最后无论是什么结果,在我们外人看来,都是最好的结果。但在当事人看来,都是最坏的结果。没有人会记得你为他们费尽心思、磨破嘴皮,他们总会觉得,自己和秦家拼到最后,才能有一个公平的结果。正是因为咱们多嘴,他们才被判了刑.这种事情,不要插手啊。” 林华东眉头紧紧皱起,他看着自己的媳妇,眼神中带着一丝纠结与挣扎,说道:“哎呀,你都能把我说动,就应该能把他们说动。不行,这件事我要给华西说,听不听是华西的事,但说不说却是我的事。” 林家大嫂一脸无奈,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说道:“哎呀,你就听我一劝吧,这个时候,真的不要去说了。记住我说的,不要再去干涉别人的因果了,你改变不了什么的。” 林华东凝视着自己的媳妇,缓缓说道:“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格局太低,不能把堂兄弟当亲兄弟,一家人都好才是好嘛。” 林家大嫂目光坚定地看着林华东,回应道:“一家人都好才是好,这话一点没错,但前提得是一家人。你拿他们掏心掏肺当一家人,但到最后的结果,别人只会记住是你,让他们落得个身败名裂,甚至挨上枪子都有可能啊。除非你有本事,让他们两个都无罪释放,不然,无论结局好坏,都是你造成的。” 林华东听完,顿时沉默了。他缓缓走到院子里的竹凳子旁,一屁股坐了下来,神情落寞地说道:“哎呀,事情怎么就这么复杂呢?我就不信,他齐永林是市长,能把责任都推给华南华北,而不追究秦大海,我倒要看看。” 林家大嫂微微摇头,说道:“那行,咱们就走着看吧。” 此时,身为煤炭局局长的林华南,昨天晚上并没有入住煤炭宾馆,而是回到家中,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把自己这些年来从煤矿里弄来的钱,全部找了出来,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眼神空洞地望着这些钱,心中五味杂陈。 在市委大院里,林华西回到办公室之后,便通知林华南带着钱过来。不一会儿,林华南面色沉重,神情落寞地走进了林华西的办公室。他脚步迟缓,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千斤的重量,一脸无奈地看着林华西,说道:“真的要把钱退了?” 林华西眉头紧锁,眼神中既有无奈又有痛心,说道:“哥呀,临平公安局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华北根本没扛住,他也扛不住。按照临平公安的说法,他们是从秦大海的家里找到个账本,上面清清楚楚,一笔一笔地把钱都记了下来。” 林华南脸色骤变,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说道:“华西,我看临平公安肯定动用私刑了,华北也是一条硬汉子,不可能仅凭一个账本,他就认了。你作为市纪委书记,这个时候就应该介入,查查临平县公安局到底有没有动用私刑?” 林华西皱了皱眉头,语气严肃地说道:“临平县公安局是正科级单位,临平公安局局长李朝阳,先不说他是谁的女婿,他是一个正科级的干部,正科级的干部归临平县管,我们市纪委上去算是怎么回事?再者说,大哥你拿钱是事实,如果不是事实,一切都好办呀。这个时候别犹豫了,把钱退到市纪委来。” 林华南看着地上一个绿色的帆布口袋,上面写着“东原邮政”四个大字,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向林华西,说道:“我就想问你,我自首,这110万全部上缴,最终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林华西缓缓地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鼻梁,目光沉重地看着那邮政的绿色帆布袋子,沉思片刻后说道:“如果自首情节能够顺利认定,再把秦大海转成扰乱经济秩序,让他承担一部分责任,再交些罚款,那么我看事情就有一定的转机。但是大哥呀,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搞不好这件事情,就会是无期徒刑,搞得好的话,争取判个十年八年的。” 林华南听完,顿时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这个华北,也太扛不住事了,他可以把我交代出来,但是也没有把所有的钱都交代出来的必要吧。华西,110万啊,这可是我攒了七八年的钱呀。” 林华西看着面前的这位大哥,眼神中满是厌恶,他拿起手中的笔,狠狠地敲了敲桌子,说道:“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客观来讲,你是市煤炭局的局长,你把煤炭的指标,由计划内调整到计划外,这给整个煤炭公司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咱们三兄弟,你是大哥,你怎么能带着华北去干这样的事情?而且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一麻袋的钱,你这是打算买什么?我都不敢想,你死了之后能带走多少钱?之前我问过你,你怎么跟我说的?七八千块钱,现在你给我搞出110万,你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在东原当这个市纪委书记。” 林华南知道,事已至此,已无挽回余地,自己这个兄弟也是在想办法给自己善后,他长叹一口气,说道:“好吧好吧,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埋怨我也没有作用,该怎么办,我配合你就是了。”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之后,林华西拿起电话,拨通了监察室主任刘奎刚的电话。监察室一室主任刘奎刚,负责市直单位的监督检查工作。接到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电话,他不敢有丝毫耽误,急忙从市委大院背后的办公室,疾步快走来到了林华西的办公室。 疾步快走来形容监察室的处长,并不夸张,在林华西来之前,大家都是四平八稳的,但林华西脾气大,大家都怕林华西批评人不留情面。 刘奎刚一进门,便恭敬地和林华西打了个招呼,随后便看到了在沙发上垂头丧气的林华南。刘奎刚对林华南也不陌生,毕竟林华南也是自己的监督对象。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坐在了林华西办公桌对面的办公椅上,说道:“书记,有什么指示?” 林华西微微点了点头,略作犹豫后说道:“刘处长啊,是这样,昨天的时候,市煤炭局林华南局长,也就是我的大哥,啊,主动给我打电话说要求向组织自首。” 刘奎刚闻言,立刻拿起笔记本准备做记录,听到林华西说林华南要自首,他猛地抬头看向林华西,一脸诧异,说道:“什么意思?林书记,我没听错吧,您说的是市煤炭局局长林华南?” 林华西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刘处长,你没有听错,是市煤炭局局长林华南同志。这样吧,你不要打断我,听我把事情说完,你做好记录。昨天我在省城接到林华南同志电话,说自己这些年做生意挣了些钱,要主动上缴。你我都知道,领导干部是不能做生意的,现在林华南来自首,顺便将违规做生意获取的利润、收益,全部上交。具体的,你把林华南带到办公室去,做一个详细的询问材料。” 刘处长一边记录,写字的手一边微微颤抖。他干了那么多年的纪检监察工作,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纪委书记的兄弟向纪委书记自首的情况。他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位林华西书记,真的是要大义灭亲啊。 前前后后记录了有十分钟,林华西又补充说道:“刘处长,这件事情你一定要认真对待,严肃处理,不能因为林华南是我的大哥就有失公允。党纪国法,我们纪检干部更应该带头遵守,其中涉及到的干部、商人,都要一一见面,所获得的不正当收益,都要依法上交。好吧,你把林华南带到你的办公室去。” 刘奎刚处长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好几页内容。他抬起头,看了看林华西,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林华南,犹豫了一下说道:“林书记,林书记啊,我知道您刚正不阿、大公无私。但有句话不该说,在领导干部做生意的其实也不少,只要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咱们对于领导干部办个营业执照,有时候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您看林华南局长也是个老实人,是不是林书记?这事您是不是要再考虑考虑?” 林华西自然明白刘奎刚处长的意思,也就是只要没有营业执照证明林华南当了个体老板,就可以不认定他违规经商。 林华西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钢笔,表情严肃地说道:“刘处长,不正当的经商,不能仅仅看执照,还要看性质和金额。林华南同志能够主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积极退还不正当的收益,这个时候你们要充分考虑林华南的自首情节。除此之外,一切都要按照规定来办。好吧,时间不早了,你们抓紧时间按程序把这件事情推进下去。” 刘奎刚见林华西态度坚决,虽然心中仍有顾虑,但也只有先把任务推动下去。他缓缓站起身,又看了看林华西,再次问道:“华西书记,那我们可就去按程序办案去吧?” 林华西微微闭眼,带着一分无奈,说道:“去吧,刘处长。” 林华南缓缓站起身,提起那印有邮政标志的绿色帆布包,显得有些吃力。倒不是这110万现金太重,而是心里对攒了七八年的这些钱,一股脑儿要交上去,带着不甘和不舍。 刘奎刚见状,主动上前搭了把手,笑着说道:“华南局长,你这是拿的什么呀,这么沉?” 林华南面如死灰地看了一眼刘奎刚,说道:“这些都是钱。” 刘奎刚掂量了一下,开玩笑道:“华南,你可真会开玩笑,这袋子怕是有快30斤吧,这要是都换成钱,那不得一两百万。” 林华南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一眼刘奎刚,让刘奎刚觉得心里发毛。刘奎刚意识到自己失言,也不好再和林华南开玩笑。俩人就这样提着110万的现金,走出了林华西办公室的门。 而在临近下班的时候,市委副书记、市长齐永林,慢悠悠地来到了王瑞凤副市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窗帘半掩,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束。王瑞凤见齐永林进门,赶忙起身说道:“齐市长,你怎么到我的办公室来了?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我到您的办公室给您汇报嘛。” 齐永林戴着金色眼镜,面色谦和,微笑着说道:“瑞凤同志,刚刚我接到临平县的电话,说临平县公安局已经在煤炭公司的事情上,取得了重大进展啊。” 副市长王瑞凤其实也已经接到了张庆合的电话,但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让齐永林看出她已经知晓情况,便装作不知,问道:“齐市长啊,看您高兴的,取得了多大的进展?能值得让您这么高兴啊。” 齐永林微微挺直身子,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神色,说道:“现在,临平县公安局已经确定,通海公司的秦大海,给了林华北大概200万左右。而这其中,林华北有一多半都拿给了自己的大哥林华南。这也就说明,林华南和林华北受贿的事实是清晰的呀。瑞凤同志,要不是你坚持对煤炭公司进行调查,我们还不知道,这个煤炭公司的亏损竟然是因为两个干部导致的。我很好奇,咱们市纪委华西书记会怎样处理?他的两个亲兄弟啊。” 王瑞凤听完,脸上神色平静,淡淡地说道:“齐市长,您知道,这件事情恐怕林华西书记不便处理。虽然我不清楚纪检方面有没有回避的制度,但是为了避嫌,华西书记肯定是不便插手这件事情的。” 齐永林之前主动给张庆合打了电话,重点了解秦大海有没有供述其他受贿人员。张庆合并没有隐瞒,毕竟市长代表的是市政府,市政府有调解整个案情的权利。张庆合也就汇报了两个工作情况,第一是秦大海只交代了林华北,第二则是市纪委书记林华西表态,市纪委将对这件事介入调查。 齐永林说道:“瑞凤同志啊,根据我掌握的最新情况,市纪委是要介入调查的。毕竟林华南是正县级领导干部,市纪委的介入无法回避。不过无论林华西同志是否回避,都无法改变林华南受贿的事实嘛。”说完,他微微一笑,看向了王瑞凤,“瑞凤同志,正是在你的坚持之下,我们才取得了这么大的进展,也在短时间内破案,对吧?一下追回200万的费用,圆满完成了对煤炭行业经济秩序的整顿,这在整个省内恐怕都开创了打击经济犯罪的记录。这对于你下一步进入市委领导班子很有帮助哈。” 王瑞凤手里拿着纸扇,轻轻扇着,微风拂动她的发丝,她淡然地看向齐永林,说道:“齐市长,这都是在您的正确领导下才能取得成绩。但我个人认为这个成绩并不能成为圆满,只能说是阶段性的胜利。” 齐永林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说道:“瑞凤同志,看这,一个正县级干部,还有临平县煤炭公司相关的负责人员都要落网了,这成绩可不小啊,怎么能算是阶段性胜利?我看这是压倒性的胜利,完全的胜利。” 王瑞凤淡然一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邃,说道:“齐市长,我们得透过现象看本质啊。这件事情持续的时间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煤炭公司党委有没有履行党的领导责任,煤炭公司纪委是不是形同虚设?临平县党委政府又在干什么?像这种大型企业,每年市县都要组织经济审计,存在这么明显的问题,为什么没人指出来?齐市长,这些问题都没回答清楚,怎么能算是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呢?所以我看这件事情也只是揭开了冰山一角,如果再往深里面彻查,为什么我们东原市的国有企业、集体企业利润率这么低,多数都在收支平衡的基本状态,是不是也像煤炭公司一样存在腐败问题?都值得深思。” 齐永林缓缓点了点头,说道:“瑞凤同志,你作为副市长,能考虑问题如此全面,从市长的角度来讲,我很欣慰啊。但是,抛开工作,我们来看这个问题,如果按照你的思路,一层一层查下去,那这可是不利于稳定工作呀。” 王瑞凤眼神坚定,语气坚决地说道:“齐市长,稳定不能是毫无原则的一团和气吧,稳定也不能对少数个别同志靠山吃山、靠企吃企视而不见吧。” 齐永林说道:“说得很好啊,所以我才决定由工商管理局牵头,对全市国有企业进行一次大排查、大整治,以防出现类似情况。” 王瑞凤轻轻摇了摇头,说道:“齐市长,现在看来,靠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去查国有企业,那都是属于脸上写字表面文章。这个时候是该动真格了。别的不讲,就说这通海公司,他仅仅送给林华北就接近200万,那么其非法获得的收益是多少钱呢?这笔钱是不是也应该追缴回来,返还给煤炭公司呢?” 齐永林来找王瑞凤的目的,就是想表明抓了林华南和林华北就可以告一段落了,他说道:“瑞凤同志,关于通海贸易公司的事情,按说,这种小事情没必要咱们两个市领导在这里讨论。但是你既然提到了,我就谈一谈我的看法。这个通海公司,是从煤炭公司按照正常合同取得的煤炭,对于煤炭公司给出的价格,那都是市场决定的,通海公司和煤炭公司之间是属于正常的商业合作关系。就算在价格上大家都存在不同看法,但这也只能算作合同纠纷,随着商品经济的不断发展,这种事情也并不罕见。而通海公司的秦大海给林华北送钱,这就是一种行贿行为。你想想,林华北把这么大的项目给了秦大海,秦大海不表示表示,这也说不过去。再说了,有谁愿意把真金白银送给别人呀?我现在非常有理由怀疑,是林华北主动索贿。所以,我们围绕的重点,就是应该对腐败分子进行查处,也就是说,林华西作为纪委书记,我们要相信他能够秉公处理。” 王瑞凤听完,眉头紧紧皱起,说道:“相信他能秉公处理?齐市长,我们凭什么就笃定他能做到这一点?”王瑞凤语气犀利,每个字都仿佛裹挟着力量,“这是其一。再说说这第二点,通海贸易公司竟能拿到如此低廉价格的煤炭,这背后的猫腻,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分明就是双方事先就商量妥当的,是非常典型的官商勾结行径!他们肆意侵吞、变卖、私分国有资产,致使国家遭受重大资产损失,怎能就这样轻易放过通海贸易公司?” 说到这儿,王瑞凤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一下子涌进室内,让齐永林不由得眯了眯眼。王瑞凤却浑然不觉,” 王瑞凤转过身,表情严肃,继续说道:“实话实说,齐市长啊,我已经调来了临平县煤炭公司最近这几年的审计报告。经过仔细研读,我可以负责任地讲,秦大江局长在煤炭公司的审计问题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挺直腰杆,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宣布:“我现在以经济秩序整顿领导小组副组长的身份,正式向市委、市政府提出,除了依法追究通海贸易公司秦大海的责任之外,必须要对秦大江展开深入调查!!” 第647 章 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齐永林听闻副市长王瑞凤直言要追究审计局局长秦大江的责任,原本还能维持平和的脸色,瞬间阴沉了起来。他微微动了动嘴唇,轻轻清了清嗓子,试图压抑住内心已然翻涌的不满,缓缓开口说道:“瑞凤同志,话可不能如此轻易就说出口,怎能贸然谈及追究秦大江的责任呢?秦大江同志虽身为东原市审计局的局长,但他并不直接操办具体的审计工作嘛,皆是由下面的工作人员在负责执行。他作为一局之长,日常需处理的事务繁杂无比,整个东原市,单位众多,再加上各类市属企业,对临平县煤炭公司这样的县属企业有所疏忽,实乃人之常情嘛。倘若仅仅因为这一点,便要追究秦大江的责任,恐怕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再者,瑞凤啊,咱们身为东原市的领导,目光与精力绝不能仅仅局限于临平县这一家小小的煤炭公司上面嘛,而应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从宏观的角度去谋划,从长远的方向去考量。” 王瑞凤眼神坚定,直直地看向齐永林,语气沉稳而有力地说道:“齐市长,您有所不知。临平县煤炭公司虽说是县属国有企业,但其体量与规模,较之一般的市属国有企业,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一点上,我们绝不能因其是县属企业,便放松对其的管理与监督。齐市长啊,您所言极是,我们确实需从大处着眼,然而,小处亦不可忽视,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诸多看似微小的细节,往往能决定大局的成败。临平县煤炭公司此次事件,影响极其恶劣,若市里面不展现出积极主动的态度,仅依靠临平县委去推动相关工作,恐怕难以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最终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齐永林微微点头,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缓缓说道:“瑞凤同志啊,我自然不是对临平之事不管不顾、放任自流。当下最为关键的工作,除了坚定不移地推进改革开放,便是全力维护社会的稳定。瑞凤同志,实在没必要再去深究大江同志的责任了。倘若大江局长真被追究责任,诸多事情便会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变得错综复杂。你不妨想想,我作为分管审计局的市政府主要领导,又怎能置身事外、毫无责任呢!我的面子到时候往哪里放?” 王瑞凤郑重其事地说道:“齐市长,秦大江局长的责任,绝非仅仅局限于审计层面。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通海贸易公司的秦大海,竟能给煤炭公司的负责人林华北200万之巨,而他自己却声称手底下仅有几十万,这其中的蹊跷,不言而喻。咱们暂且不论具体数额的多寡,单从常理推断,两人平分似乎才更为合理。所以,依正常逻辑推理,秦大海至少隐瞒了100多万。齐市长,100多万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对于一家公司而言,那可是无数工人辛勤劳作的血汗钱。如今,我们有足够充分的理由怀疑,在整个事件的进程中,秦大江局长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齐永林站在王瑞凤面前,微微昂首,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见王瑞凤如此不依不饶,他心中暗自思忖,看来王瑞凤的工作,还需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于是,他缓缓伸出手,主动拉开王瑞凤办公桌前的凳子,动作略显迟缓地坐下,说道:“瑞凤同志,你怀疑咱们市审计局的局长秦大江从中谋取私利,是这样的意思吧?瑞凤同志啊,大江同志在咱们市审计系统,那可是资历深厚的老将,在东原市市直班子里,也是有些威望的同志嘛。你就这样毫无确凿证据,仅凭猜测便要对秦大江展开调查,进而追究其责任,作为分管审计局的领导,同时也是市政府的一把手,我是不会同意的。瑞凤同志啊,听我一句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如果肆意扩大打击范围,势必会伤害市政府与同志们之间的深厚感情,割裂原本团结的大好局面嘛。” 齐永林面色愈发不悦,态一反往日的温和包容。平日里,王瑞凤性格直爽,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无论是面对市委书记钟毅,还是他这位市长,皆是如此。而齐永林与钟毅,也大多选择包容理解。然而今日,齐永林却据理力争,分毫不让。他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提醒道:“今天张庆合给我打电话汇报工作,明确提及公安机关是从秦大海的账本里核算出的金额,而这个金额与林华北所涉费用大致相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这才构成了完整且坚实的证据链条。所以,一切的关键是要有证据嘛。瑞凤同志,你对秦大江的怀疑,实乃毫无依据的臆测。说句不太客气的话,你这番言论,实在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与一个副厅级干部应有的身份和地位极不相符啊。” 王瑞凤却并未因齐永林的指责而慌乱,她嫣然一笑,带着几分从容与淡定。她轻盈地转身,步伐优雅的从后面的茶水柜里取出一个杯子,动作娴熟地为齐永林倒了一杯茶水。 她轻轻将茶杯放在齐永林面前,声音柔和地说道:“齐市长,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呀?我不过是想跟您这位市政府的领导,也是我最为信赖之人,坦诚地交流一下而已。” 齐永林心中暗自思量,看来对王瑞凤这种性格直爽之人,不能一味地迁就妥协,否则她恐怕真的难以分清市政府里谁才是一把手。齐永林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缓缓放下茶杯后,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瑞凤同志,你身为副市长,我正在积极地向市委推荐你,希望你能进入市委常委班子,担任常委副市长。瑞凤同志,你要明白,常委副市长与普通副市长,虽同属副厅级,但其中的话语权,却有着天壤之别。这不仅是一种重用,更是我对你的信任与期许。在这个关键时期,你切不可轻易得罪人啊。瑞凤同志,古人云‘入乡要随俗,入境而问禁’,你虽已在东原市任职一段时间,但对于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几十年的东原人而言,你依旧算是初来乍到。努力适应东原独特的政治生态和环境。政治,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复杂且危险。若没有足够的政治智慧与谋略,不好驾驭,搞不好会翻船的。正因如此,才会出现各种势力与团体,上级虽三令五申反对山头主义、团团伙伙,但它们都清楚。‘一人拾柴火不旺,众人拾柴火焰高’,在官场上仅靠个人单打独斗,走不远。” 齐永林说得有些激动,王瑞凤静静地看着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飞溅出的唾沫星子。她再次起身,拿起暖水壶,动作轻柔地给齐永林添了半杯茶水,脸上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容,说道:“齐市长,您先消消气,这些都是您从政多年积累的宝贵经验,我又怎会听不出来您是真心为我好,没拿我当外人呢。” 齐永林见王瑞凤态度有所缓和,原本紧绷的面色这才舒缓了几分,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瑞凤同志,当下最为关键的,便是要认清形势、顾全大局。所谓形势,便是在市政府的统一领导下,有条不紊地开展经济秩序整顿工作。而大局,则是维护社会的稳定,稳定乃一切工作的基石,一切工作皆需在稳定的框架内进行,倘若脱离了稳定去争论不休,那必然会如脱缰之野马,引发混乱,最终导致不可挽回的局面。” 王瑞凤轻轻点头,脸上带着十分淡然的笑容,说道:“齐市长,您刚才所言极是,其中关于要讲证据这一点,我深表认同。确实,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尚未掌握任何确凿证据,能够证明秦大江局长在煤炭公司价格双轨制一事上谋取私利。当下的关键,便是缺少证据这一重要环节。不过,总会有人去找证据的嘛。” “你是说临平公安?临平公安确实已经找到了秦大海行贿的关键证据,值得欣慰啊。这不,市纪委已然对林华南展开了深入调查。”齐永林说道。 王瑞凤神色淡定,如同平静湖面般波澜不惊地回应:“是啊,市纪委不仅对林华南局长进行调查,还计划对秦大海展开更为深入细致的调查。秦大海,无疑是解开这团迷雾的关键人物,对吧?至于秦大江究竟是否存在问题,这一切的答案,恐怕都得看市纪委能否从秦大海身上寻得突破口。” 齐永林听完,原本稍有缓和的脸色,瞬间又阴沉下来,双眼微微瞪大,急忙问道:“什么?瑞凤同志,你说市纪委要对秦大海进行调查?” “是啊,齐市长。”王瑞凤平静地答道。 齐永林心中一紧,赶忙追问:“瑞凤同志,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瑞凤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哦,是这样,齐市长。就在刚刚,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亲自来到我的办公室,把这事给我说了。毕竟我是市政府具体负责整顿经济秩序的副组长,林华西书记认为此事涉嫌扰乱经济秩序,要求我们经济秩序整顿领导小组一同介入,对事情的真相展开深挖细查,力求还原整个事件的全貌。” 齐永林听完,脸上满是震惊之色,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说道:“瑞凤同志,我可是市政府整顿经济秩序领导小组的组长,如此重要之事,林华西为何不向我报告?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王瑞凤淡然一笑,那笑容看似平和,却又似乎蕴含着深意,说道:“齐市长,您难道忘了?我身为常务副组长,主持领导小组的日常工作。您也刚刚说了,这不过是临平县煤炭公司一家小小的县属企业,这种事林华西书记事无巨细都向您汇报,那您整日恐怕都要忙于应对此事,又怎能分身去开展其他更为重要的工作呢?” 齐永林被噎得一时语塞,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又赶忙说道:“林华西不向我汇报也就罢了,你这个常务副组长咋也不提前告知我?” 王瑞凤说道:“齐市长,我也是刚刚知晓这个消息,这不正马不停蹄地跟您汇报嘛。您之前也说过,咱俩同为市政府领导,我若将过多精力都耗费在一个县属国有企业上,岂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齐永林目光直直地盯着王瑞凤,眼神中充满了不悦与责备,脸色愈发难看说道:“瑞凤同志,你这还是政治上不够成熟稳重啊。你既然知道我亲自主持了煤炭整顿工作会议,便该明白我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既然市纪委介入其中,你理应提前向我通报市纪委介入的详细情况嘛。” 王瑞凤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齐市长,您这可就为难我了。我刚才满心欢喜地给您汇报,可瞧您当时的反应,似乎对这事并不太感兴趣嘛。” 齐永林扭头看了一眼王瑞凤,满心不悦地说道:“这个林华西,眼中根本就没有市政府的领导权威。如今时间紧迫,事情已然发展到难以收场的地步。我会即刻建议钟毅书记组织召开市委常委会,明确要求市纪委专注于行贿受贿问题的调查,不要插手经济方面的事务,我看整个市委大院里的干部,都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说完,他猛地站起身来,连个正眼都没给王瑞凤,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齐永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眼死死地盯着桌面,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林华西,越想越气,猛地一把抓起电话,对着话筒大声说道:“你马上给我看看钟毅书记在不在办公室,动作快点!” 齐永林和钟毅都在办公楼的七楼,但身为市长,他觉得自己直接去钟毅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实在有失身份与面子。就在他心烦意乱之时,敲门声骤然响起。齐永林原本以为是秘书前来汇报,不耐烦地大声说道:“进来!” 办公室门缓缓打开,只见工业开发区主任胡晓云面带微笑,一进门,便轻轻转身,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那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随后,她迈着轻盈的步伐,笑着说道:“怎么了,老领导?究竟是谁惹您发这么大的火呀?瞧您这脸色。” 齐永林还没来得及答话,办公室的电话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眉头紧皱,摆了摆手,示意胡晓云先坐下,然后一把抓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声音:“齐市长,钟书记在办公室,不过这会儿林华西书记正在钟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 齐永林听完,语气更加不耐烦,也没回话,直接“啪”的一声,用力将电话挂掉。 胡晓云见状,大着胆子说道:“怎么了,老领导?您平日里不是常常教导我们,遇事要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嘛,怎么自己今天却发这么大的火呀?这可不像您平时的作风呀。” 齐永林并不想跟胡晓云提及煤炭公司的事,毕竟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免节外生枝。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说道:“胡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啊?。” 胡晓云脸上笑容甜美,说道:“怎么,老领导,没事就不能来跟您汇报思想,?”说完,她轻轻一笑,那笑容犹如花朵绽放,接着说道:“其实啊,这次我去深圳考察,在当地结识了一些朋友,通过特殊渠道,在香港给您买了条皮带。听说这可是外国的奢侈品牌,品质一流,您试试合不合适。” 身为市长,齐永林平日里所穿的西装衬衫皆是价格不菲,就拿他身上这件衬衣来说,据说价值一两百元,相当于普通人半个多月的工资。齐永林听完,脸上的表情稍有缓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说道:“胡主任,你这心思,总是这么细腻周到。” 胡晓云说道:“齐市长,我印象中您那条皮带还是我之前去省城给您买的呢,仔细算算,都过去一年多了。如今这改革开放日新月异,每天都有新变化。您可是咱东原市的门面,代表着咱们城市的形象,怎能一直系同一条皮带呢?这表皮带很显大气,正适合您这样的成功男人。” 齐永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皮带,微微点头,说道:“晓云同志,你能想到这些,有心了啊,说实话,当大哥的啊,感动。” 胡晓云一边微笑着回应,娇艳动人,一边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精美的礼盒。礼盒上面用丝带精心缠绕成一个蝴蝶结,那丝带的颜色鲜艳夺目。她双手轻轻捧着礼盒,放在桌子上,然后双手往前一推,带着心形的精美礼盒便缓缓滑到了齐永林面前。 齐永林看着眼前精美的礼盒,会心一笑,说道:“晓云啊,也就你们这些心思细腻的女干部,懂的浪漫啊。”说着, 他伸出手,轻轻拿起盒子,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动作间带着几分随意,打算把盒子先放进去。 胡晓云见状,赶忙阻拦道:“齐市长,这皮带呀,您得现在试试合不合适。万一尺寸不对,也好及时想办法调整。” 齐永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看紧闭的办公室门,心中泛起一丝顾虑,虽说他对胡晓云一直颇为青睐,平日里两人也有着一种微妙的情愫,但此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这样的环境下解皮带,万一被人撞见,传出去势必会引发诸多流言蜚语,对自己的声誉影响可不好。于是,他微微皱眉,轻声说道:“哎呀,晓云同志,在办公室里我肯定不好换皮带嘛。这毕竟是办公场所,得注意些影响。啊,等你走了,我慢慢试一试,” 胡晓云听闻,双眼微微眯起,那眼眸仿佛两泓深邃的秋水,波光在其间流转,满是勾人魂魄的韵味。她微微探身凑近齐永林,说道:“齐市长,我刚才关门的时候,把门反锁了呢。这会儿不会有人打扰,您就放心试试吧。” 齐永林听到胡晓云把门反锁了,心中 “咯噔” 一下,虽觉得此举有些不妥,但不知为何,心底却莫名涌起一股大胆的冲动。他的心跳微微加快,一边缓缓解开蝴蝶结的彩带,手指在丝带上轻轻摩挲,动作略显迟缓,仿佛在犹豫着什么,一边笑着说道:“晓云同志,我还从来没当着女同志的面换过皮带呢。” 胡晓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齐市长,又不是让您换裤子,换个皮带而已,还能犯生活作风错误呀?您就别这么拘束啦。” 齐永林不再犹豫,取出皮带,拿在手中细细掂量了一下,那皮带的质感沉甸甸的,触手温润。他微微点头,说道:“不错,看起来高档,拿起来高级,戴起来高兴啊。晓云同志,那我可就换了。” 齐永林刚一起身,椅子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挪动声。胡晓云也不避讳,莲步轻移,走上前绕到办公桌后面,伸出双手,轻轻拉开齐永林屁股后面的办公椅,动作轻柔而自然,说道:“齐市长,这皮带有开关,不太好操作,我来帮您换。” 齐永林看着已经锁上的办公室门,仿佛那扇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约束,胆子愈发大了起来。他微微低头,看着胡晓云,说道:“有开关啊,那你可得教会我,我的皮带控制权,可得掌握在自己手里。” 说着,齐永林解开旧的皮带扣,将老皮带缓缓抽了出来。 胡晓云毫不客气,一双纤细而白皙的巧手在齐永林腰间来回穿梭,那专注地摆弄着皮带,不经意间,两双手轻轻碰撞,胡晓云却并无躲闪之意,反而指尖在齐永林的手背上轻轻滑过,如同羽毛拂过,让齐永林顿时感觉一股电流从手背传遍全身,血脉贲张。 胡晓云弓着腰,身上那件白色的衬衣因动作而略显紧身,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黑色的内衣若隐若现。上衣和裤子之间,不自觉地露出一条白皙的缝隙,正所谓 “窥一斑知全貌”。虽已近四十,肌肤如玉,光泽柔和。齐永林不禁想起自己体态壮硕、外号 “雷夫人” 的媳妇,。再看看眼前半蹲在地上,专注为自己调整腰带的胡晓云,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喉咙里发出轻微的 “咕噜” 声,鼻孔中不受控制地传出急促的喘息声,。 齐永林咽了咽口水,看着半蹲在地上为自己调整腰带的胡晓云,顿时血脉膨胀,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理智在这一刻仿佛被欲望的洪流冲垮。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顺着胡晓云的领口,一把开始往下摸,手掌触碰到胡晓云细腻的肌肤,那触感让他浑身一震。 胡晓云明显一愣,脸上露出娇羞之态,缓缓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齐永林,她缓缓站起身,轻轻挣脱齐永林的手,说道:“领导,您别激动,这可是在办公室呢。” 齐永林焦急地说道:“晓云啊,这门不是锁了嘛。你这狐媚子,真是太勾人了。要是早几年认识你,这市长老子都不干了。” 胡晓云故作娇羞地说道:“齐市长,别这样,这可是市长办公室。要是被人知道了,多不好呀。”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仿佛是在嗔怪,又像是在迎合。 齐永林着急地说:“市长办公室,那就是市长的私人领地。市委大院里我说了不算数,但在这市长办公室,我还是有绝对权力的……”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不多会,一阵若有若无的敲门声传来,仿佛从遥远的地方穿透厚重的门板,两人瞬间停下动作,胡晓云慌乱地整理着领口,齐永林则匆忙地系好皮带。只听门口传来声音:“齐市长,给您打电话没打通。刚刚,钟书记的秘书向建民过来回话,说华西书记已经从钟书记的办公室出来了。” 齐永林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一边大声回应道:“好了,知道了。” 转头看向桌子上的电话,这才发现刚才动作过于激动,电话不知何时掉了出来,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齐永林将电话扣好,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调整一下语气,说道:“马上过去。” 接着暗骂道:“这他妈的林华西,又坏了老子的好事。” 胡晓云低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打趣说道:“齐市长,就它这点能量,可配不上您市长的威风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好衣裳,脸上的娇羞渐渐褪去,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干练。 齐永林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哎呀,没办法,在办公室里只能办公,生活上的事儿,还得另找地方。” 胡晓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说道:“齐市长,工业开发区地方多的是,只是现在我说了不算。” 齐永林自然明白胡晓云一直想着当开发区的党工委书记,就微微皱眉,说道:“你的心思,我懂,只是啊廖自文干工作还是有一套的。这样吧,等市政府岗位调整之后,实在不行,你就到市直部门当一把手嘛。” 胡晓云又扯了扯衬衣,神色认真地说道:“齐市长啊,我还是想在基层干,不想去市直部门。我就想在工业园区,踏踏实实地把您的指示和方针全面贯彻下去,把工业开发区打造成践行市政府工作思路思想的实验田。” 齐永林略作思考,心里明白,如今钟毅把人事权抓得很紧,特别是廖自文,曾经还是邓牧为的政府办主任,不是他这个市长想换就能换的。于是无奈地说道:“晓云啊,这事儿你容我再考虑考虑,啊,好吧?钟毅,也就这两三年,好吧。” 胡晓云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微微撅起嘴,说道:“大哥,您可不能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啊。” 第648章 要把水搅混 烈日高悬,炙烤着东原市的每一寸土地。齐永林抬手抹了把额头细密的汗珠,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迈进了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 钟毅正埋首于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听到响动,抬眸望去。见是齐永林,他放下手中的文件,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站起身。他本想迎上前去,却又折返回去,端起杯子,脸上挂着笑容,说道:“永林市长,这天热得厉害,人容易出汗,可得多喝水啊。” 齐永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这才惊觉,刚刚在与胡晓云相处时,既紧张又激动,心底还涌起一种莫名的刺激。从秘书敲门的那一刻起,自己竟惊出了一身冷汗。此时,他不禁回味起胡晓云身上那淡淡的香水味,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回应道:“钟书记啊,这天是越来越热了,确实得多喝热水。”说着,还抬手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衬衣。 随后,钟毅迈着沉稳的步伐,十分自然地在沙发上落座,神色轻松,仿佛周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气场。他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说道:“永林市长啊,有什么事?说吧。” 齐永林也顺势在钟毅对面坐下,挺直腰杆,神色凝重地开口道:“钟书记,是这样,关于临平县煤炭公司的事情,我要向市委报告。” “临平县煤炭公司,这个事情我也掌握了些情况。情况好像的有些复杂是吧?”钟毅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问道。 “煤炭公司问题不仅复杂,而且十分严重啊!”齐永林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钟毅缓缓抬起手道:永林市长不要激动嘛,据我了解啊,目前是存在三种不同的违法行为。第一嘛是老干部们在汽车租赁上中饱私囊,第二嘛个别职权人员利用手中的权力贱卖国有资产。最为严重的是,市煤炭局大幅减少计划内煤炭供应指标,将本该是计划内的煤炭调整到计划外,与不法商人相互勾结,对整个临平县煤炭公司造成了重大的损失啊!永林市长啊,这个损失是不可挽回的。” 齐永林接着说道:“钟书记,您这是把问题看到了根本上。煤炭局党委书记、局长林华南,就是始作俑者呀。临平县煤炭公司从100%计划内生产,到去年,计划煤炭的比例只占到了20%。哎,这有商品经理计划调整的原因,但最为主要的如果不是煤炭局林华南同志随意调整煤炭生产计划,这件事情本可以避免的。毕竟,临平县的煤矿在咱们东原市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钟书记,市委不抓工业,我跟您汇报,计划内的煤炭比例比重,那就是煤炭价格的定盘星压舱石啊。只要计划内煤炭定个价,市场上基本上会围绕计划内煤炭价格上下波动,一吨也就5到10块钱。但是后来,计划内煤炭比例降低到了20%,这20%怎么能起到稳定市场的作用?它的价格已经没有了参考的意义,东原的整个煤炭市场陷入一片混乱。所以不得已,我们的供暖、发电、工业生产,都得购买高价煤炭,最高的时候,一吨接近60元。 钟书记,整个东原煤炭市场的乱局,就是林华南同志为所欲为、腐败不作为、乱作为所造成的。按照去年我们的工业增长投入,原本可以排到中游的,就是因为煤炭价格的混乱,给东原市整个工业经济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严重抬高了东原市工业生产的成本。所以钟书记,我以市委副书记、市长的名义,郑重地向市委提出来,严肃追究林华南的责任。” 钟毅听完之后,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说道:“永林同志,在很多工作上,咱们两个的看法并不完全一致,但在这个事情上,市委认同市政府这个判断。林华南同志作为东原市煤炭管理局局长,负责整个全市煤炭生产指标的分配。同时,按照整顿经济秩序有关要求,行业主管部门对所在领域里产品价格负有领导责任。但从目前来看,煤炭局不仅没有抑制煤炭价格的混乱,而且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我很赞成你说的,对包括林华南在内的所有人员依法追究相应责任。” 齐永林心中暗喜,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看来还是王瑞凤要难缠一些啊。他挺直腰杆,继续说道:“钟书记,正是因为林华南出了压缩计划内煤炭比例的文件,通海贸易公司获取了利润之后,又将大头行贿给了林华北。林华北和林华南在这件事情上,我专门组织工商、财政、审计、计划经济委员会和临平县负责同志,开了个专题会。各个部门今天上午也陆续给我汇报了有关情况。现在来看,通海贸易公司仅仅是钻了制度的空子,毕竟它所承担的煤炭销售的指标都是煤炭公司照着文件合法合规放出来的。现在通海公司主要问题就是行贿,林华北和林华南主要问题就是受贿。鉴于林华南、林华北和林华西同志的特殊关系……”说完之后,齐永林看向钟毅,补充道,“钟书记,你应该清楚,他们三个是亲兄弟吧?我建议这件事情,林华西同志应该回避。” 钟毅听着齐永林的叙述,面色平静,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并未表态。齐永林见状,继续说道:“钟书记,实不相瞒,现在有一些同志已经在猜测,林华西同志在临平县煤炭公司腐败案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当然,钟书记,我作为市委副书记,是相信班子里的同志的。但是,群众的声音不可忽视啊。毕竟林华西同志之前可是担任过省煤炭局的局长,华南、华西、华北,省市县三级煤炭管理和生产单位,他们都占齐了。林华北受贿了接近200万,这件事不严肃处理,不足以平民愤啊,也不足以让林华西书记洗脱嫌疑。” 钟毅听完之后,面色依旧平静,心中暗自揣摩,齐永林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作为市委副书记、市长,齐永林在这个事情上的表现,似乎有些过头了。 钟毅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水,动作沉稳,说道:“永林同志,对这件事情非常关心嘛。” 齐永林连忙说道:“钟书记,能不关心吗?今年年初,全省工农商贸大会上,我可是在大会上做了检讨,还被省委、省政府约谈提醒,丢人丢大了。现在看来,如果不是煤炭价格的虚高对我们工业造成的拖累,我们完全可以再冲一冲啊。”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永林市长啊,你不这么说,我还不好表态。是这样的,华西同志刚刚找了我,主动谈了这个问题。核心的意思主要有四个:第一,作为市纪委书记,直系两个亲兄弟出现这样的情况,他向市委做个检讨;第二,他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市煤炭局局长林华南已经主动退赃,并且在昨天向省纪委进行了自首;第三点,作为市纪委书记,他表个态,就是坚决地支持市委决策部署,依法依规对所有的违法行为进行查处;第四,作为林华南、林华北的亲兄弟,他也主动提出,在整个事件的调查过程中,他选择回避,由副书记郑成刚负责办理。永林同志,从这点上看,林华西同志在工作的认识上还是清醒的,在事情的处理上,态度还是十分坚决的,这点就很好啊。” 齐永林说道:“钟书记,我们不能只看表态,还要看落实。我认为前因后果都已经十分清楚了,临平县公安局已经形成了卷宗,林华北和林华南都已经承认受贿。我看也就不存在什么调查不调查,应该针对这个事情,迅速地做出结论,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处理。” 钟毅又点了点头,说道:“永林同志,涉案金额比较高,在处理上,作为市委副书记,你是什么建议呀?” 齐永林一脸庄重,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说:“钟书记,在林华南自首这件事情的情节认定上我持否定态度。什么叫自首?那是在公安机关掌握线索之前,那叫自首。王瑞凤市长去调研的当天就指出了林华南存在的问题,我在开专题会的时候,副市长王瑞凤也同样对林华南提出过质疑,就是煤炭计划内和计划外比例失调,组织上都已经掌握了证据,它怎么能叫自首呢?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钟书记,刚才您讲,这次事件所造成的影响是无法挽回的。这么说吧,钟书记,咱们东原就成了整个省内煤炭价格高地,连外省的煤炭都要往咱们这卖,目的是什么?那就是咱们这煤炭价格虚高嘛!林华南这是一种严重的犯罪,再加上金额巨大。钟书记,我郑重提出三点处理意见:第一,林华南必须承担所有责任,必须严肃处理,起到震慑作用。说句不该说的,这种同志该枪毙;第二,林华西同志不适宜再担任市纪委书记。开玩笑,纪委书记的兄弟成为了东原市建市以来最大的腐败分子,钟书记,这说出去还像什么话;第三,我建议,还是要以稳定为主,即抓住这次违法乱纪行为的首要分子,进行惩治,对于其他同志的责任,可以适当放宽。这样也算给全市人民有个交代,又能维护东原社会大局稳定。” 钟毅听完之后,再次点了点头,说道:“嗯,永林市长,你的这三点建议,都很重磅啊。但是啊,这个态我还不能表。为什么不能表这个态啊?原因很简单,是否枪毙林华南,那是由法院来判决的,市委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对不对?第二点,对于林华西同志这个事情,我看你的这个表态太早了。为什么?也不复杂,林华西同志是否还适宜担任纪委书记,那就要看他和这个事情有没有牵连。如果有证据表明,林华西同志确实在这件事情上也获得了不正当的收益,那么我的态度很鲜明,可能不仅仅是辞职这么简单。第三点,你说的要抓住重点,这一点上,和林华西同志意见相符。林华西同志认为,这件事情不能算作是简单的行贿受贿,要充分考虑煤炭公司和通海公司在之前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当然,这个事情也不复杂,只要找通海公司问一问,他们是之前约定好的共同来搞这个事情,还是煤炭公司调整了生产指标之后,通海公司才进入了煤炭公司。所以林华西同志也建议由市纪委,将这个不法商人,叫什么?秦大海是吧?由纪委再进行深入调查。”然后钟毅端起茶杯,又喝了口水,目光平静地看着齐永林说道,“永林同志,这个调查其实非常简单,毕竟现在双方都在争相地向组织进行坦白嘛。” 齐永林伸出手,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说道:“钟书记,这就是我的担心所在呀!你想想,通海公司拿到煤炭之后,每吨加了接近十块钱,又卖给了二道贩子,二道贩子讲个价再卖给三道贩子,等等,到企业和群众的手里,这一吨煤不知道被卖了几次。钟书记,您说这笔账怎么算?算到谁的头上?查到哪一环为止?我们总不能把所有的煤炭贩子全部抓起来让人家退钱吧。” 钟毅听完之后,用手轻轻敲击着茶杯,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略作思考之后说道:“永林同志啊,我看这件事情我们没有必要考虑这么细致嘛。这些都交给纪委的同志,去根据实际情况来把握。我觉得华西同志有一点说的很对,清楚不清楚是一回事,处理不处理是一回事,我们总要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果关系全部搞清楚,这也是纪委本身的工作嘛。搞清楚之后,才好为下一步移送司法提供基础。” 齐永林心里虽然有小算盘,但钟毅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查清事实是基本的原则。一步一步查下去的关键就是秦大海,这些煤他拿到之后卖给了谁、以多少钱卖的、凭什么说自己大头都给了林华北、林华南,自己只挣了一个辛苦钱。只有将他的下游小商贩找到之后,进行对账,才知道秦大海到底非法获利了多少钱。 齐永林说道:“钟书记,那既然这样,我提个建议,这件事情,市纪委查行贿受贿,由我们工商部门查经济和煤炭销售渠道。这样,大家各司其职、各负其责,也能避免林华西书记插手太多。这样的话,也能有一个足以让大家信服的结果。” “永林同志,一件事情没有必要搞多个部门进行调查。林华西同志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在政治上是有觉悟的。如果你觉得实在放心不下,我看可以这样,还是由市纪委进行牵头,你们市政府那边可以组织相关部门参与进来嘛。好吧,永林同志,这件事情就讨论到这里。啊,我们作为主要领导,不能老往后看,还要往前看嘛。这次第二季度工农商贸的排名要出来了,如果东原还垫底,永林同志,就不能再只找客观原因了。”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之后,齐永林从钟毅的办公室出来。此时,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金黄的光斑。市财政局局长罗明义早已在办公室门口等候,他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低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齐永林看到罗明义,点了点头,问道:“都准备好了?” 罗明义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恭敬的笑容,马上回答道:“都准备好了,在财政宾馆。” 齐永林听到是财政宾馆,微微“嗯”了一声,说道:“为什么没安排在花园酒店啊?”财政宾馆在市属各单位的招待所和宾馆中,硬件排名靠前,但和花园酒店比起来,就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了。 罗明义微微皱眉,解释道:“这不是最近事情多,外面风声紧,安排在财政宾馆,要放心一些。” 齐永林此时也不再纠结到底在哪里吃饭,说道:“好吧,范围不大,就我们几个走吧。” 打开门,秘书宋清仁已经在门口等候。他身姿挺拔,双手自然下垂,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宋清仁知道,罗明义一来,齐永林必定是有小范围活动,这个时候自己是不需要陪同的,也就意味着今天可以正点下班。虽然可以早点下班,但宋清仁内心之中颇有失落之感,但作为市领导的秘书,如果不能融入到领导的私生活中,那就说明自己并没有真正走进齐永林的内心之中。 齐永林出门看到宋清仁,就主动说道:“小宋,今天晚上我有安排,你早点下班。明天早上你带车,到财政宾馆来接我。”齐永林没有说时间,宋清仁就会按照惯例在八点之前赶到。 罗明义和齐永林一起上了车,汽车缓缓启动,朝着财政宾馆驶去。财政局的这辆进口黑色轿车,车身锃亮,在夕阳的余晖下十分亮眼。罗明义平时坐得并不多,只有接待领导的时候才会开这辆车出来。毕竟整个东原市,这种车子实在太少,开出来太过扎眼,而罗明义是个低调的人,并不愿意坐高档轿车。 车开出来之后,齐永林对罗明义的驾驶员也很熟悉,知道这是罗明义的自己人,便不避讳地说道:“这个林华西,简直是不懂规矩啊,把事情闹到市里来,这就是想把庆大江牵扯进来,完全不给我一点面子啊。” 罗明义脸上挂着笑呵呵的表情,说道:“其实啊,您别见怪,林华西之前一直在省城工作,对下面县城的情况并不了解。哪个县城不都是围绕着几个县领导转嘛,县长、书记、副县长、副书记,那就是这个县的核心。核心的周边再就是几个大局的局长和几个有关系的老板。整个县城都围着这些人在转,这些人相互之间都认识,关系错综复杂又相互交织,每个县城都一样。林华西要查通海公司,这就是要动整个临平县的政商圈子,这下会把整个临平县都得罪了,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聪明人啊,就把这事给躲了。” 说到本土干部,齐永林问道:“这个邹新民,怎么他没有掺和进来?” 罗明义露出一抹颇为深沉的笑容,说道:“其实啊,不瞒您说,我和这个邹新民关系不错。在这个事情处理之后,他找过我。他说,林华北一直在给他做工作,说临平县煤炭还有一块未开发的煤田。现在国家不是逐步在放开煤炭承包吗?林华北给邹新民讲的是,想把那块煤田搞下一部分,变成私人的,他们好正大光明地挖煤。” 齐永林听完之后,眼睛一亮,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说道:“罗局长,你还别说,去年上面就发了文,可以逐步试点搞煤田煤矿的承包。这个生意说起来,倒也是不错。你可以留心一下,和邹新民沟通沟通,他在本地很有实力,如果能拿下一个煤矿来,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如果他有想法,市政府是鼓励,所以这方面做尝试的嘛。” 正说着,就到了财政宾馆。财政宾馆的经理老早就等在门口,他身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汽车停稳之后,他急忙上前几步,小跑着为齐永林打开车门,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罗明义陪着齐永林上了楼上的包间。 到了包间之后,秦大江赶忙起身相迎。他满脸堆笑,身子微微前倾,显得极为恭敬。众人也没有过多的客气,齐永林坐在主位上,开口问道:“把材料拿过来,我看一看。” 秦大江赶忙将手中的一叠信件递给了齐永林。 齐永林微微抬起胳膊,眼神中透露出审视与期待,接过信件。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信件的封面,紧接着便开始逐页认真翻看。纸张在他指尖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秦大江站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齐永林的表情。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极低,像是生怕被旁人听见般说道:“齐市长,您瞧,这些信都是我找靠得住的人写的,他们下笔时极为小心,笔迹上根本看不出来出自同一批人之手。而且,我们按照罗局长的精心安排,特意找了各式各样不同的信纸 ,从泛黄的老式信纸到崭新的公文用纸都有,这样一来,就更能凸显出这是来自不同民众的声音,充分体现民意啊。” 齐永林并未立刻回应,他沉浸在信件内容之中,眉头时而紧皱,时而微微舒展。过了片刻,他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说道:“很好啊,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就准备了这么多。就这些材料,要是寄到省纪委去,我看林华西的纪委书记之位马上就要保不住了。” 说完之后,齐永林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张举报信,在空中扬了扬,然后指向信中的一处,转头看向罗明义。灯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他脸部坚毅的轮廓,他的眼神中带着些许责备,说道:“老罗啊,你这样做不太妥当吧?怎么能在信里写建议李学武同志担任东原纪委书记呢?让领导看到之后,会不会觉得这是李学武组织写的信呢?,这不是把李学武架在火上烤嘛。 罗明义上前一步笑着说道:齐市长,这个时候最关键的就是要把水搅浑了。 第649 章 先卸下他一条胳膊 在李学武担任临平县委书记的时候,坊间一直有小道消息传闻,说李学武在临平干满三年之后,便有望进入市领导的行列。然而,在李学武晋升的关键时期,这位临平本土干部的副厅级考核却迟迟没有下文。 李学武的父亲李老革命,虽说在齐永林升任副专员的时候,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对退休后对齐永林本人还是颇为支持的。 市长齐永林将手中的材料轻轻放在桌子上,端起旁边的茶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抬眼看向旁边的财政局长罗明义,脸上带着疑惑说道:“罗局长啊,李学武这人其实还不错,这辈子也着实不容易。他父亲李老专员对咱们东原市是有历史性贡献的。李学武从平安县县委副书记,到东原地区交通局副局长、行署办公室主任,再到临平县委书记,直至现在的市政协秘书长,一步步走来,却一直在正处副处的位置上徘徊。本来都有传闻说他能担任市纪委书记,可现在这情况,举报信一写,万一节外生枝,我多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啊。” 罗明义淡然一笑,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又缓缓放下,说道:“永林市长啊,做事嘛,就和这茶水一样,有时候得拿得起,还得放得下啊。我们之所以在举报信里提到李学武,正是为了给他鸣不平嘛。” 齐永林抬头,目光看向罗明义,说道:“哎呀,这次推荐副厅级干部,整个东原市就推荐了你和李学武两个人啊。我看,要是这事儿搞不好,学武的副厅级又搞黄了,学武在担任行署副秘书长、办主任的时候,大家相处还是不错嘛,他去临平担任县委书记,当时我也是大力支持的嘛,这么搞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这个时候没必要再把李学武牵扯进来。” 秦大江在一旁附和道:“市长,这样干显得更加真实一些,这也是我们内心之中真实的一种呼声嘛。” 齐永林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在举报信里写上学武的名字就显得真实了?” 秦大江赶忙解释道:“市长,您刚才不是也说了嘛,之前钟毅书记是推荐李学武担任市纪委书记的。林华西一来,俩人不就是有了矛盾嘛,这样写上李学武的名字,大家自然不会想到是您这边的人干的,这种事情咱们这么写,合情合理啊。” 齐永林顿时明白了罗明义和秦大江的意思,如今坊间都在传李学武和林华西之间有矛盾,这个时候在举报信里留下李学武的名字,自然是要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将省委和市委对举报信怀疑的目标转移。 罗明义见齐永林还有些犹豫,便笑呵呵地说道:“永林市长啊,现在钟毅书记啊,想把整个事情在东原市内部解决掉,毕竟这种事情影响实在恶劣,要是传到省委去,市委、市政府脸上都不太好看。我敢笃定,这些举报信只要往上一交,林华西肯定当不成纪委书记。” 齐永林听完之后又想了想才无奈点了点头,说道:“大江、明义,你们可要考虑清楚,李学武的背后,现在可是岳峰副省长。不然的话,李学武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被推举为副厅级干部。万一这事儿被泄露出去,那么我们和岳峰之间可就结下梁子了。” 罗明义淡然一笑,说道:“岳峰?岳峰也不可能为了李学武得罪您永林市长啊,这笔生意他可不划算。” 齐永林听完之后,想到林华西自从到了东原之后,自己几次示好都没有得到回应,反倒是在这个时候,林华西想着要追究秦大海、秦大江的责任,丝毫没有给自己留面子,想必他是倒向钟毅那边了。此刻,齐永林狠下心来说道:“呃,林华西这人其实也还不错,只是现在呀,确实不适合再担任纪委书记了。既然你们考虑清楚了,那也就这样吧。” 罗明义听完说道:“齐市长啊,您别有任何心理包袱。林华西同志啊,这是被他的兄弟给拖累了。您想啊,他的兄弟都是腐败分子,他还能在纪委书记的岗位上继续干下去吗?咱们这也是帮他解脱嘛。” 齐永林放下茶杯,说道:“既然大家都是出于公心,那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说完,转头看向秦大江,说道:“大江啊,这次为了你兄弟的事情,大家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现在最关键的是,你兄弟要能扛得住,要能扛得住纪委的调查。不然大家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嘛。” 秦大江满怀信心地说道:“市长您就放心吧,纪委那边的人我也打过招呼了,郑成刚那个人,我很熟悉,之前我们搞审计的时候,和他们纪委经常有来往。他已经给我保证了,他们纪委绝对不会对我兄弟动什么手段。只要不上手段就好办,等到林华西下课之后,那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吗?” 齐永林听后满意地说道:“这就对嘛,要把工作做在前面。” 三人在包间里一边抽着烟,一边低声交谈。不多会儿,便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罗明义仔细听了听,坦然一笑说道:“永林市长啊,贵客来了。” 秦大江赶忙将桌子上的举报材料迅速折叠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装进秦大江背后的皮包里。就在这时,服务员轻轻推开了门,工商局的局长汪美英和工业开发区的主任胡晓云两人走了进来。 汪美英一进门就看到了齐永林,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赶忙上前几步,走到齐永林旁边说道:“呀,齐市长不是说六点半嘛,怎么好意思让您等我们。” 齐永林看到胡晓云和汪美英,脸色顿时舒展了不少,嘴角微微上扬,微笑着说道:“哪能总让你们等我呀,不然某些同志该说我架子大了。”说完之后,还特意瞥了一眼胡晓云。 胡晓云倒是没有像汪美英那般热情,她保持着优雅的姿态,面带微笑地说道:“齐市长,您是该大的大,该小的小,收放自如,就和什么,就和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了。” 汪美英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胡晓云,又看了看齐永林,说道:“胡主任,齐市长,你们说的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了呢。” 齐永林说道:“美英同志,听不懂可不行啊,这可是领导指示。昨天专题会上,给你布置的任务,你还没有完全落实吧?让你们工商局牵头,对煤炭公司的事情进行调查,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呢?” 这个时候,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汪美英平日里难得有机会和齐永林一起吃饭,此刻听到齐永林语气中带着不悦,心里十分拘谨,赶忙站起身来,说道:“齐市长,不是我们工商局不想管,实在是现在市纪委已经全面介入了,把关键的档案资料全部带走了,相关人员我们也见不到。我们也实在是为难呀。” 齐永林皱了皱眉头,说道:“为难?工作就不干了吗?美英同志啊,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能考验干部的时候。市纪委调查行贿受贿,你们就查经济秩序的违法行为,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嘛,这可是会上定的原则。今天,我还和钟毅书记汇报了这个情况,你们工商局按照会上的安排,到时候直接去临平县,把通海贸易公司的来往账目全部带到市里来。” 齐永林此举的目的,也是为了把水搅浑。让工商局去通海贸易公司查账,齐永林内心之中还是有些隐忧,担心秦大江、秦大海给自己留了后手。 众人各自端坐好之后,一边闲聊,菜也陆续上齐了。齐永林时不时地有意无意地瞥向胡晓云。此刻的他,内心既兴奋又慌乱,还夹杂着一丝丝焦虑。毕竟自己从政多年,虽说打擦边球的事情没少干,但违反原则的事情却做得不多。看着扎着马尾小辫,青春洋溢的胡晓云,齐永林竟隐约感觉到自己有一种小鹿乱撞的感觉,这对他来说,仿佛是人生中第一次尝到恋爱的滋味。他端起酒杯,来者不拒,一口就干,隐隐中也有在胡晓云面前展现自己酒量的意味。 秦大江和罗明义两人,平日里没少和齐永林一起喝酒,也知道作为市长,除非接待上级领导会多喝几杯,平日里喝酒都很谨慎,基本都是点到为止。没想到今天齐永林如此豪爽,如此海量。 三个人喝了二斤酒,齐永林却毫无醉意,反而十分豪爽地说道:“再开一瓶,这茅台酒喝起来比高粱红就是好一些。我们五个人,三斤酒刚刚好嘛。” 胡晓云的目光一直没有从齐永林的身上移开过,她笑着说道:“齐市长,您喝这么多,可是面不改色,心也不跳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您身体好。” 齐永林听到胡晓云这样说,顿时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的“表演”有了效果,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略带醉意打着饱嗝说道:“晓云同志啊,你评价一个领导干部身体好,可不能仅仅看喝酒嘛,还要看他喝酒上不上厕所,腰好肾好身体好,床头不倒我不倒嘛。” 罗明义跟着笑道:“晓云啊,我和老秦可是都去了一趟厕所,好像只有咱齐市长还没去呢。” 汪美英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带有圈子性质的聚餐,虽然脸上带着恭维的微笑,但内心却有些震惊。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斯斯文文、面相儒雅的齐永林,在酒桌之上说起话来竟然如此随意,全然没有一市之长的形象和身份。 齐永林的秘书宋清仁跟在齐永林身边没几年,如今刚刚解决了正科级,担任秘书一科科长。秘书的命运与领导的命运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天虽然提前下班,但在宋清仁的内心之中,却无比慌乱。刚刚电话里传来的喘息声,让他阵脚大乱。他实在想不明白,堂堂的一市之长,竟然会和一个女干部在办公室里做出苟且之事,若不是自己硬着头皮敲门,这说不准就被其他干部撞上。整个七楼的办公室,全部都是市委常委,如此敏感的场合,齐永林却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宋清仁担心,这样下去,市长齐永林落马也是早晚的事。 宋清仁给自己泡了一杯最好的茶。办公室里顿时弥漫着浓郁的茶香,这是齐永林平时招待上级领导才会用的茶,据说一年也就产那么十几斤。当领导的秘书就是有这点好处,抽不完的香烟,喝不完的茶叶,还有用不完的土特产。 宋清仁靠在狭小的办公室里,两只脚大大咧咧地伸在桌子上,抽着烟,喝着茶,慢慢思考着。他心里想着,自己刚刚解决了正科级,下放到市直部门或者县里面也解决不了处级。也就是说,自己跟着齐永林,至少还要再干个两年,才有解决副处级的资格,才能离开齐永林。只是不知道,齐永林这样搞下去,两年之后,到底是在台上还是在台下,都说不清楚。如果自己不把齐永林这种事情杜绝了,就算自己以后当上副处级干部,早晚也得被牵扯进去。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要给齐永林的爱人雷红英透个信儿,免得最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想到这儿,宋清仁突然想起来,齐永林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没来得及洗,便想着趁这个时间,把齐永林的衣服送回家里,也好顺便提醒提醒雷红英。 他起身之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胡晓云,真他妈的比妲己还能勾引人啊,齐永林这是怎么想的?难道不知道胡晓云是有老公的?” 宋清仁从齐永林的办公室找出两件衣服,宋清仁把两件衬衣装进了帆布包里,然后一个电话打到了小车班。作为市长秘书,小车班的值班司机对他无比恭敬。宋清仁刚下楼,汽车就稳稳地停在了办公大楼的台阶前。 昏黄的灯光下,小车班的值班司机看到了宋清仁,立刻下了车,赶忙主动给宋清仁打开车门,恭敬地说道:“宋秘书,您上车。” 宋清仁作为市长秘书,在市委大院里也是高人一等,平日里一般的常委见了自己也是客客气气,如今享受领导的待遇,也并不见外,个别时候带队去到下面调研,那县委书记和县长时常都会出面陪餐。 宋清仁十分淡定地往驾驶员背后的领导位置上一坐,等驾驶员上车后,缓缓说道:“去领导家里。” 虽然是值班的机动司机,但也知道宋清仁说的领导家里就是市长齐永林常住的家里。只回应了一句“好嘞”,汽车便缓缓启动,驶出市委大院的大门,朝着主干道一路驶去。 齐永林在东原市有三处住宅。一处位于计划经济委员会的家属院,那是他在担任计划经济委员会主任的时候分配的住房;一套位于第二中学的家属院,那是他的爱人雷红英在二中担任副校长分配的住房;还有一套则位于市委大院的家属院。论条件,市委大院家属院条件最好,独立的小别墅。但齐永林觉得市委大院家属院里的领导干部太多,在办公室里本就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不想在家属院里再和大家频繁碰面,毕竟住得太近,平日里有些迎来送往诸多不便。 十多分钟后,汽车缓缓停下,宋清仁下了车,看到齐永林家里的门虚掩着。他十分熟练地走进去,轻轻拍了拍大门。齐永林的爱人雷红英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说道:“小宋啊,怎么就你一个人?” 宋清仁说道:“哦,雷老师啊,今天领导有活动,我就正点下班了。想着领导有几件衬衣还需要洗,这两件衬衣都比较贵,我这笨手笨脚的,怕给领导洗坏了。” 雷红英原本是老家学校食堂蒸馒头的,随着齐永林的职位越来越高,她便到了市二中担任副校长,分管后勤,也算是从事了老本行。她最怕别人瞧不起自己没学历,是个厨师,所以就喜欢别人称自己为老师。 雷红英问道:“什么活动啊,你都不参加,平日里不都是你在陪着吗?” 宋清仁笑了笑,说道:“哦,雷老师啊,其实啊,是和财政局的罗局长,一起去了财政宾馆,都是咱们市上的同志,不需要我服务。” 雷红英听到“财政宾馆”几个字,脸色难看,也就变得十分敏感。毕竟之前的秘书长陈东富就是在财政宾馆嫖娼按摩被抓的。自从陈东富被抓之后,财政宾馆就不再对外营业,只招待市政府指定的人员。毕竟财政宾馆背靠财政局经费是不差的,能给领导提供一个安静舒适的就餐环境和住宿环境成了财政宾馆的主要任务。 雷红英一听“财政宾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满脸不悦地大声说道:“财政宾馆?那地儿不就是个‘妓院’嘛!老齐居然连你都不带,和那个罗明义凑一块儿,能搞出什么好事来?他们在哪个包间?我非得去找他们问个清楚!”说着,她双眼圆睁,目光中透着愤怒与怀疑。 宋清仁原本只是想委婉提醒雷红英,让她多留意齐永林的行踪,可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心里暗暗叫苦,生怕事情闹大。他赶忙摆了摆手,连连说道:“哎,雷老师,可别这么冲动啊!齐市长真的是去办正经事了。” 雷红英斜睨了宋清仁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嘴角泛起一丝不屑:“我还不知道老齐那点花花肠子?行了,小宋,你别操心了,衣服我收下,你就甭管了。” 宋清仁哪敢就这么走了,心里着急得不行,又赶忙劝道:“雷老师啊,您可千万千万别冲动!领导这次真的是有正经事,要是闹出什么乱子来,对领导的影响可不好啊!” 雷红英却不以为然,大声说道:“能闹出什么来?小宋,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把你供出来的。市委大院我都闹过一回了,没事,男人嘛,就是要多收拾。我这是为了保住他的政治生命。罗明义那小子,都来家里好几回了,一看就一肚子坏水,还想着提拔他当副市长,就靠这帮腐败分子,东原市能发展得起来才有鬼!”说着,她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伸手从兜里“唰”地一下摸出摩托车钥匙。 紧接着,雷红英大步走到摩托车旁,一屁股跨了上去,那摩托车被她压得往下一沉,车身晃晃悠悠的。可雷红英浑然不觉,动作干脆利落地拧开钥匙,“轰”的一声,摩托车引擎发动,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把宋清仁惊得愣在原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雷红英却又突然熄了火。她气鼓鼓地说道:“这才八点多呢,这么早还上不了床。行,我等着,要是12点他还不回来,我非去财政宾馆把人揪出来不可!” 宋清仁心里暗道,这还想着捉奸在床那。还想再劝劝,雷红英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小宋,你赶紧回家陪你媳妇去,别像老齐一样,媳妇不动工资不用,姓齐就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了,实际上就是一个猴!” 宋清仁对雷红英这般泼辣的言语和做派并不意外,毕竟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这样了。要是个正常人,谁会在市委大院里闹得人尽皆知呢。无奈之下,宋清仁只好转身,匆匆离开了。 此时的市委大院,夜幕已经完全笼罩,四周静谧无声。齐永林早已离去,而林华西的办公室里却依旧灯火通明。丁刚副局长面色凝重,语气坚定地对林华西说道:“林书记,您尽管放心,林华南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不瞒您说,就秦大江这做法,很多人都看不过去。不就仗着有个亲兄弟吗?当初明明是一起搭伙做生意,出了事就把人给卖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丁刚一边说,一边紧握着拳头,脸上满是愤慨之色。 林华西表情严肃,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林刚局长,搭伙做生意也是违纪嘛,啊!是吧!但是你能特意从省城赶回来处理这件事,这充分体现了市委政法委和市公安局对这事的高度重视。钟毅书记已经明确指示,这件事必须彻彻底底地调查清楚。先别忙着定性,首要任务是弄明白到底有哪些人参与了非法经营,哪些人从中谋取了利益。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谈如何定性和处理。现在,秦大海这个人就交给你们公安局了,能不能让他如实交代所有问题,市委、市政法委、市纪委可都看着呢。” 丁刚自信满满地说道:“放心吧,林书记!朝政书记也专门跟我交代过了。我已经从刑警支队抽调了几个得力的兄弟,专门负责这个案子。那些老板啊,不怕纪委,就怕咱们公安。我们肯定会把情况如实摸清楚的。” 林华西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悄然指向了九点,便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就正式开始审问秦大海。” 丁刚却摆了摆手,说道:“林书记,还休息什么呀?我打算连夜安排兄弟们加班。现在相关材料我也都拿到了,就差秦大海开口交代了。” 林华西听后,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朝政书记安排你来处理这个事,同志们辛苦了。替我向大家表达感谢。” 俩人又客气了几句之后,丁刚起身下楼。刚走到楼下,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他面前。丁刚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对着驾驶座上的人说道:“海英啊,机会来了。这次秦大江肯定跑不了,秦大江罗明义,这都是齐永林的左膀右臂啊,咱们先卸他一条胳膊。” 周海英这次没有动用司机,而是亲自坐在驾驶座上。他面色阴沉,伸手用力拍了拍方向盘,咬牙切齿地说道:“齐永林这个家伙,觉得你周叔叔当初没推荐他担任市委书记,一直压着我。光明区的位置要不是他,我也去了。如今建委我也只能当书记,不能当主任。市直单位里,有几个不是一肩挑的。有他在,我就只能当个党的干部,根本没机会担任行政职务!” 丁刚也是满怀激动的道:海英啊,这次说不定就能牵扯到齐永林…… 第650章 你俩必须跟我去派出所 周海英,作为副省长周鸿基的大公子,那可是有着不小的影响力。虽才三十五六岁,却已然身居正县处级,担任建委党组书记一职。然而,周海英对这职位并不满足。平安县的县长孙友福比他还小两三岁,却已经当上了一县之长,而自己在建委,连建委主任的位子都没拿下。现任建委主任夏南平,还处处与他作对。究其根源,周海英认定是齐永林一直在压制他。齐永林身为市委副书记,“五人小组”的核心成员,虽说在任用干部时,齐永林没有绝对的决定权,但在否定一个人时,市委书记钟毅必定会考虑齐永林的意见。正因如此,在个别干部的任用上,钟毅也不得不权衡齐永林的看法。 “这次市委竟然推荐罗明义担任副市长,”丁刚皱着眉头,语气中满是不满,“财政局局长虽说本身就是副市长的热门人选,但罗明义这人,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那财政局简直就成了他的私人领地。上次为了点经费,周书记不方便出面,让我去跟他要,差点没办成,可把我喝死在桌子上。” 周海英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说道:“罗明义这小子,可真会玩。他跟人民医院的一个护士长搞到了一起,还搞起了什么中医按摩。在咱们整个东原,恐怕有不少人都去他那儿消费过,按小时收费,一个小时一二十块钱,比吃药打针都贵。不过你也别对市委意见太大,钟书记毕竟是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直接提拔到市委书记的,论资历,和齐永林比起来还是差了些。再加上他年纪大,很多人都觉得,下一步接班的会是齐永林。所以市直部门的有些局长,还是围着齐永林转。就比如我们建委的那个夏南平,在齐永林面前不知道告了我多少状。” “齐永林,他妈的!”丁刚猛地一拍大腿,满脸怒容,“念了几年书,靠着政策当上了市长,就把我们这些老干部的子弟使劲踩在脚下。这东原市都是我们的父辈打下来的江山,他凭什么念个几年书,就捡了个市长当,还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这样的人要是当上市委书记,我们还有好日子过吗?所以这次,坚决要把他搞下来。” 周海英重重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说道:“这次机会难得,只要你能把秦大海的嘴撬开,我就不信秦大江能撇得清。这些年,秦大江就是齐永林的一条狗。该抓的问题不抓,老盯着我们兄弟几个。你想想,秦大海给林华北就送了近200万,他自己少说也挣了一两百万吧。我就不信,没有秦大江的照应,他能拿到这个生意。所以说,只要突破了秦大海,秦大江肯定跑不了。” 丁刚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狠辣,自信满满地说道:“放心,放心吧。今天抽调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只要动真格,没有撬不开的嘴。公检法司齐永林说话不好使,上点手段,没啥问题。” 政治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成年人的复仇,往往是十年磨一剑,有仇必报,从不存在和解一说。所谓的和解,不过是迫于形势的无奈妥协,一旦有了机会,必定会展开疯狂的报复与打击,直至将对方置于死地。 东原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领导干部之间,彼此的底细,时间一长也就都摸清楚了。齐永林属于学院派专业型的干部,是从农村出身的半路大学生,从内心深处,他十分瞧不上市委大院里那些大院子弟。这也让一些老干部对齐永林心生不满。所以齐永林才任用了东原行署之前的政法委书记的女婿常运超担任市政府秘书长,也算是向老干部们积极示好。 而钟毅是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务实型干部,也被知识型干部认为是“土包子”。在齐永林看来,周鸿基和钟毅知识面太窄,眼界太低,尤其是在工业发展方面,一直找不到重点,这才导致整个东原市的工业经济处于劣势地位。 虽说市委书记钟毅知道大院里集中了不少“刺儿头”,但对于这群特殊群体,也只能采取既拉拢又打压的策略,不然,没了老干部们的支持,市委书记就算满怀正义和一腔热血,在市长不配合的前提下,工作也难以推动。 夏季的夜晚,虽比白天凉爽了些许,但闷热的空气依旧在房间里弥漫,让人感到憋闷难耐。雷红英坐在家中,眼睛紧紧盯着墙上的钟表,手里握着一把还未开封的菜刀,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当表针缓缓指向12点,她“嗖”地一下站起身来,将菜刀别在挎包上,一把抓起挎包,大步走到门口,跨上摩托车,用力拧开钥匙。随着摩托车“突突”的轰鸣声,她如一阵风般朝着财政宾馆的方向驶去。 此时的财政宾馆,空调“嗡嗡”作响,送出的冷气给这炎热的夏夜带来了丝丝凉意。汪美英不喜欢打麻将,又向来没有晚回家的习惯,吃过饭后便找了个理由匆匆回家了。 麻将包房里,座位上各放着一个信封。众人神色淡定地拿起信封,只见上面写着“东原市审计局缄”,一行小字标注着审计局的地址、办公电话以及印制好的邮编,这是审计局的公函信封,不言而喻,里面装的便是今天的活动资金。 胡晓云拿起信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容,说道:“秦局长,就你小心思最多。我们给领导服务,向来都是用普通信封,上面可没有单位标记。你倒好,还用单位的信封,怎么,不用这个信封,咱市长就不知道今天是你在安排呀?” 秦大江被胡晓云直接点破小心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笑着解释道:“晓云主任啊,想多了啊,这些事情都是办公室主任在安排,我哪会去过问这些琐事嘛。今天我看齐市长春风得意、满面红光,看来我们手中的这几个信封,最后指定都是齐市长的呀。” 罗明义嘴里叼着烟,一边摸着牌,见怪不怪。 胡晓云见状,说道:“酒品看人品,牌风看作风。齐市长可不差你这俩小钱儿。今天打牌,我看还是要拿出真本事。要是故意放水,那就是对咱齐市长的不尊重。” 齐永林双手夹着烟,笑着说道:“晓云同志讲得好啊,打牌就是一种切磋,主要比的就是手艺。今天谁都不许放水,重要的是享受打牌的过程。”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麻将声中,有了齐永林的指示,三人也觉得确实没必要刻意放水了。只是不知道是今天齐永林手气太差,还是状态不佳,几圈下来,他已经输了大半。虽说输了钱,但齐永林却一再强调,牌要打得公平公正,谁也不许让谁,就图个高高兴兴、酣畅淋漓。 胡晓云手气极佳,赢了大半,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五十、一百的钞票,这些钱比她一年的工资还要多。她一边打牌,一边笑着说道:“今天这牌,我是该赢啊。咱罗局长马上就要升为罗副市长,咱们大江局长肯定也是逢凶化吉,咱们齐市长更不用说了,那肯定是官场得意、情场得意,这赌场嘛,肯定就不得意喽。” 听到“情场得意”几个字,罗明义不经意地抬起头,看看齐永林,又看看胡晓云,内心暗自嘀咕,莫非这两个人搞到一起了?不可能,不可能啊,这财政宾馆里年轻漂亮的女性多的是,齐永林怎么可能和一个已婚的女干部有什么瓜葛呢? 牌局继续进行着,打着打着,罗明义和秦大江都感觉有些不对劲,总觉得齐永林像是在故意放水,这和他以前的牌风完全不同。以往齐永林打牌,牌品可算不上好,有时候众人还没看清楚,他就把牌往桌子上一推,大喊一声“糊了”。可今天,却像是主动给大家送钱。 每个信封里装了1000块钱,一共4000块钱。按照平时的打法,就算打得大些,这些钱也要打到凌晨两三点才能输完。可还不到12点,齐永林就已经输得一分不剩。 付完钱后,齐永林双手一拍,笑着说道:“唉,今天这牌打得高兴啊!” 秦大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市长,今天是您照顾我们。要不是您手下留情,这钱我们肯定早输光了。” 齐永林摆摆手说道:“哎呀,打牌嘛,输输赢赢都很正常,主要是要公平公正地打。哪有只赢不输的人,除非他出老千。”说着,他看了看表,微微叹了口气道,“这都已经12点了,明天一早还要开会,我看今天要不咱们就散了吧。” 齐永林提出结束牌局,其他三人自然没有再继续打的意思,纷纷起身。罗明义赶忙说道:“齐市长,房间都安排好了,您可以到楼上直接休息。” 齐永林停下脚步,说道:“你们这宾馆呀,玩一玩还行,要说休息,可不如花园酒店啊。” 花园酒店是东原市的国有企业,也是东原市的标志性高层建筑之一。市政府时常会把一些招商引资的重要活动安排在花园酒店,所以齐永林经常出入这里。齐永林在花园酒店有一个长期供其个人使用的豪华套间,有时候在花园酒店迎来送往搞接待,时间早或者晚的时候,他都会在里面短暂休息。 听到齐永林要回花园酒店,罗明义和秦大江两人也没有强留,毕竟财政宾馆在硬件设施上,虽说能和市委招待所一较高下,但与花园酒店相比,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到了楼下,齐永林双手扶着腰带,脸上带着几分得意,问道:“晓云主任,你住哪儿?顺路的话,我就送你一程。” 胡晓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容说道:“领导,还真顺路,要不我就搭个您的便车。” 齐永林笑着说:“好,那正好。关于工业开发区新建市政府办公大楼的事情,咱们路上正好可以探讨一下。”说完,他转头看向罗明义和秦大江,说道,“你们两个可以再好好玩会儿,放松放松,但记住,可别耽误明天的工作。” 说着,齐永林便一脸淡定地走向自己的车。胡晓云赶忙上前几步,为齐永林拉开了后排车门。待齐永林上车后,胡晓云略作犹豫,还是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车子缓缓启动,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秦大江望着车离去的方向,久久回味说道:“哎,我就纳闷了,这齐市长怎么也不问问我顺不顺路呢?” 罗明义一脸坏笑地说道:“秦局长,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要不,我送你回家?” 秦大江摆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今天晚上可把我累坏了。你安排个人给我按摩按摩。” 罗明义大笑一声,说道:“走上楼,兄弟我陪你好好放松放松。”说着,两人便转身朝楼上走去。罗明义对着门口值守的工作人员说道:“这个点了,估计也没什么人来了,你们早点把大门关上,也去值班室休息吧。” 自从财政宾馆不再对外营业后,客流量急剧下降,但财政宾馆并没有开除任何一个人,整个服务团队还是按照正常对外营业的规模来配置的。所以仅仅大厅里就有三名服务人员,不过他们的工作量和以往相比,已经减少了许多。基本上过了12点之后,就不会再有客人前来办理入住,已经入住的客人这个时候也很少会外出。 齐永林刚走不久,雷红英就骑着摩托车风风火火地来到了东原市财政局财政宾馆的门口。看着紧闭的宾馆大门,雷红英心中更加笃定,这里面肯定在进行着见不得人的勾当。雷红英在东原市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行事作风果敢,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自信与豪气。她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推开虚掩着的门,满脸不屑地看着服务窗口的一名服务人员说道:“罗明义在不在?” 服务人员见雷红英满脸怒气,虽然身材有些发福,但衣着打扮十分讲究,一看就是有钱人,一时也拿不准来人是谁,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 雷红英大声说道:“我是他姐,我找他有事。” 服务人员见过罗明义的爱人,知道这不是罗明义的媳妇。又见雷红英满脸自信,张口就直呼罗明义的名字,再看她这一身富贵模样,还真像是财政局局长家的姐姐。于是说道:“哦,是罗局长的姐姐啊。罗局长这个点应该休息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实在不行,我先给罗局长打个电话问问。” 雷红英赶忙说道:“休息什么休息?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不是在和领导打牌,就是在和领导喝酒。” 服务人员见雷红英对情况如此了解,更加坚信她和罗明义关系匪浅。因为罗明义的媳妇长期抱怨丈夫不回家,还曾找姐姐哭诉过,所以这个时候他自然更不敢轻易透露罗明义的去向,赶忙打起圆场说道:“我马上给罗局长打电话。”说完,便拿起话筒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两声,罗明义就接通了。电话里传来罗明义的声音:“姐姐?什么姐姐?” 雷红英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一脸淡定地回答道:“你告诉他,我姓雷,我叫雷红英。” 听到“雷红英”三个字,罗明义的酒一下就醒了。他猛地把身上的女护士推开,抓起床上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穿好衣服后,又对床上的女护士说道:“你赶紧躲到卫生间里去,不管谁喊,都别出来。” 女护士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怎么,你媳妇找上门来了?” 罗明义着急地说道:“我媳妇?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找到这儿来。是市长的媳妇找上门来了。”说完,他也顾不上穿袜子,套上皮鞋就匆匆往楼下跑去。 跑到楼下,罗明义满脸堆笑地说道:“哎呀,雷姐,这么大半夜的,您怎么跑到我这财政宾馆来了?要不我给您开个房,今晚就别走了。” 雷红英上下打量了罗明义一眼,说道:“你们这些人,为了陪领导,连家都不顾了。赶紧让老齐回家。” 罗明义笑着说道:“雷姐,齐市长刚刚从我们财政宾馆走了,他今天陪完领导就走了,没在我们这儿。” 雷红英一脸不悦地说道:“大晚上12点,陪什么领导?陪女领导吧。快带我上去看看。”说着,不等罗明义反应,便径直朝着楼梯走去。雷红英在财政宾馆来过不止一次,有时候也会在这里住下,所以她熟悉财政宾馆的格局,不用罗明义带路,便直接朝四楼走去。 罗明义见雷红英上了楼,赶忙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道:“快去找花园酒店的电话,通知齐市长,就说雷姐在找他,让他赶紧回家。” 交代完之后,他赶忙跟在雷红英后面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解释道:“雷姐,雷姐,领导真不在我们宾馆,他去送人了,送人肯定就回家了。” 雷红英一边走一边说:“你急什么,我找找不就知道了。” 罗明义在后面焦急地说道:“现在客人都休息了,您这么找来找去,会影响我们财政宾馆做生意的。” 雷红英说道:“你别担心,我又不会在你们宾馆里大吵大闹,只要人不在,我马上就走。” 到了四楼,这里的装修风格和其他楼层明显不同,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雷红英一看便知道找对了地方。 罗明义跟在身后,赶忙说道:“雷姐,这上面住的可都是贵客,可不敢……” 话还没说完,雷红英转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开始一个门一个门地听了起来。这番举动让财政局长罗明义瞪大了眼睛,心中暗自叫苦:这市长的媳妇,大半夜跑到财政宾馆来听墙根,要是传出去,这成何体统啊!他在雷红英旁边,焦急地压低声音说道:“雷姐,您这是干啥呀?这里面住的都是领导干部,要是被人撞见了……” 雷红英没有理会他,只是一间房一间房地往前走。好在整个财政宾馆四楼也就十多个房间。雷红英听了一会儿,便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罗明义一看这房间号,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这房间不正是秦大江所在的房间吗? 罗明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雷红英已经从挎包里抽出了一把菜刀。他见状,赶紧闭上了嘴,也跟着侧耳听了起来。只听到里面传来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雷红英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她伸出手就要拍门,罗明义赶忙说道:“雷姐,里面的人不是齐市长,是审计局局长秦大江。” 雷红英犹豫了一下,缓缓放下了手。看着罗明义一脸紧张的样子,雷红英马上又抬起手,“砰砰砰”地砸在门上。里面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罗明义马上焦急地小声说道:“雷姐,雷姐,我求您了,您可别闹了,这里面真的不是齐市长。 雷红英矗立在房门前。她一只手紧紧攥着菜刀,那泛着寒光的刀刃在黯淡的灯光下闪烁着危险的气息,另一只手则重重地拍打着房门,发出沉闷而又急促的声响。 “齐永林,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快点!”她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声音在狭窄的走廊里不断回荡,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牙缝中挤出来的,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这猛烈的敲门声和呼喊声持续了十多分钟,终于,门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秦大江那哆哆嗦嗦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雷红英的目光如炬,瞬间锁定在秦大江的脸上。她的眼神中,既有看到不是齐永林的欣喜,又有对眼前场景的诧异。她怎么也没想到,秦大江这把年纪了,竟然还做出这种事。 “雷校长啊,我这……您看……”秦大江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浓浓的乞求意味,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狼狈。 “秦大江,你年龄也不小了,拖家带口的,还在外面乱来!”雷红英毫不客气地呵斥道,眼神中满是鄙夷,“我倒要看看,里面的小狐狸到底是谁,竟敢没事干勾引领导干部。” 秦大江刚想开口解释,只见雷红英猛地将手中的菜刀一挥,刀尖直指秦大江的面门,厉声喝道:“滚一边去,不然我剁了你!别的我不行,刀工还是有的!”说着,她用力一推,秦大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雷红英大步迈进房间,屋内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她的目光迅速扫向屋内,只见一个身着护士装的年轻女子正蜷缩在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雷老师啊,这个……这个女同志正在给我按摩啊,不是你想的那样。”秦大江跟在雷红英身后,还在试图狡辩。 “按摩?你给她按还是她给你按?都是过来人,你少在这糊弄我!”雷红英怒目圆睁,一把将菜刀狠狠地砍在桌子上,“哐当”一声巨响,吓得那女子浑身一颤。“你俩今天必须跟我去派出所!”雷红英斩钉截铁地说道。 此时,在东原市那豪华气派的花园酒店里,齐永林和胡晓云正坐在宽敞明亮的房间中研究工作。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齐永林的身子猛地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紧张。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话, 第一遍铃声响起,齐永林没有理会,他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工作上,但眼神却始终无法从电话上移开。 第二遍铃声响起,齐永林的手指不自觉地拍打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嘴唇微微抿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烦躁。 直到电话响了第三遍,齐永林才极不情愿地伸出手,拿起了话筒。他的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那话筒有千斤重。 “大半夜的打什么电话,什么事?”齐永林的声音中充满了不悦,语气冰冷得仿佛能将空气冻结。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领导,刚刚财政宾馆打来电话,说一个叫雷姐的人拿着菜刀在宾馆里找你,让你赶紧去看一下。” 齐永林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啪”的一声,他用力地将电话挂断,听筒与座机碰撞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胡晓云看着齐永林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拿着菜刀?领导,嫂子这是重操旧业啊。”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调侃,但目光却紧紧盯着齐永林。 齐永林满脸不悦,狠狠地瞪了一眼电话,咬牙切齿地说道:“关键时候添乱!” 胡晓云微微歪着头,上下打量了齐永林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轻声说道:“领导,再急也不急这一会儿嘛。”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齐永林身上,“领导,您还是先回家吧,您这玩意也怕菜刀。” 第651 章 一点面子也不给吗 市长齐永林与妻子雷红英的婚姻之路,宛如一条布满荆棘的坎坷小径,一路跌跌撞撞。雷红英父亲,曾是齐永林求学生涯中的恩师。在那个艰苦的年代,若不是雷红英父亲的鼓励与无私帮助,齐永林根本无法踏入大学的校门。出于感恩,齐永林选择了恩师的女儿作为伴侣。然而,这段婚姻更多的是感恩与回报的交织,爱情的成分着实不多。 婚后近二十载,岁月的车轮无情地碾压着这份本就不深厚的感情。生活的琐碎,柴米油盐的纷争,如同一场场狂风暴雨,将他们的感情消磨殆尽,甚至降至冰点。如今,两人见面便争吵不断,早已分房而居,仅仅维持着名义上的夫妻关系。 婚姻虽然名存实亡,离婚的念头无数次在齐永林的心头涌起,身为正厅级领导干部,身边的女性实在太多了,投怀送抱暗送秋波的已经见怪不怪。 但齐永林仕途前景一片光明,有望晋升为市委书记。到了这个位置上,没有勇气提出离婚,一来担心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遭人唾弃;二来深知此时离婚,必定会对自己的政治生涯产生负面影响,成为晋升路上的绊脚石;三则是他太了解雷红英的性格。雷红英自幼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大,性格娇悍,脾气暴躁,若贸然提出离婚,必将引发一场激烈争吵,作为一市之长,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 当得知雷红英前往财政宾馆找自己时,齐永林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做贼心虚的感觉,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原本的兴致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胡晓云见齐永林面色忧愁,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天空,便知今晚的事怕是难以继续下去了。不过,她已然与齐永林有了亲密接触,成与不成此刻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她轻声对齐永林说道:“领导,要不您先去处理财政宾馆的事?” 齐永林这才如梦初醒,赶忙说道:“哎呀,你看,都怪今天酒喝多了,以后真得少喝点。财政宾馆这事,确实得赶紧处理,不然闹大了,可就不好收场了。”说着,他略带歉意地看了胡晓云一眼,又补充道:“晓云同志,要是你在工业开发区干得不顺心,这样吧,去财政局怎么样?” 财政局,在东原市市直部门中,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胡晓云也是明白,齐永林所说的财政局,自然是去阶梯罗明义担任局长。然而,胡晓云却与廖自文正在暗自较劲,更多的是想压廖自文一头。于是,她故作娇羞地说道:“齐市长,工业开发区是我一手参与创建的,就这么离开,我心里实在不甘呀。要不,让廖自文去财政局当局长,我继续留在工业开发区当党工委书记。” 齐永林听完,微微皱眉,沉思片刻,一边穿着裤子,一边缓缓说道:“晓云啊,你眼光可别只局限在工业开发区。开发区搞招商引资,压力可不小。你以前在计划委员会当副主任,又在工业开发区干了快一年,去财政局当局长,也算是顺理成章。廖自文呢,曾经是邓牧为的办公室主任,你也清楚邓牧为现在和省上关系密切,这个时候,咱们没必要得罪他们。” 胡晓云轻轻穿上自己的衬衣,却并未急着系扣子,转而拿起齐永林的衬衣,温柔地帮他穿起来。她那芊芊玉手,如同灵动的蝴蝶,在齐永林身上轻轻游走。齐永林顿时感觉浑身燥热,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然而,雷红英那彪悍的形象却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的热情,让他瞬间失去了斗志。 胡晓云娇嗔道:“领导,您又不是不知道,整个工业园筹备组的人,都是我挑选的。这其中的几个骨干,都是以前咱们计委的老家底,大家跟着我来,本以为我能当一把手,没想到在工业开发区,我却成了党工委副书记、主任。您是德才兼备,廖自文这人,才还是有的,但人……” 齐永林会心一笑,伸手在胡晓云的小蛮腰上轻轻抚摸,调侃道:“哦?你说我德才兼备,他有点才气,那你的意思是,廖志文有点缺德咯?” 胡晓云继续说道:“他就跟邓牧为学的,在工业园区搞小团体,对跟着我的人,不是打压就是排挤。领导,大家跟着我,可不是来受罪的。我是您的人,他们就是您的徒孙,从根上算,这些干部都姓齐。” 两人一边温存一边讨论,齐永林说道:“廖自文现在是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相当于县委书记,下一步要是不提拔到副厅级,确实不好调动他嘛,邓牧为那一关就过不了。” 胡晓云撒娇道:“领导,要不您就让他当财政局长吧,这样邓牧为也说不出来啥。现在工业园区的班子,还是我从市直机关选出来的,可廖自文又选了一批干部充实到二级班子当领导,跟着我的人多数都是副职,很多人连个正科都没解决。” 这些情况齐永林自然清楚。当初工业开发区在全市范围内组织干部选拔考试,由于执行两倍工资,普通科员都能拿到200块钱,优厚的待遇吸引了超过千人报名。一时间,不少有才气的干部被选拔到工业开发区担任中层领导职务。 见齐永林不表态,胡晓云使出了杀手锏,撒娇道:“领导,您要是不表态,下次咱们见面,可别怪我不给您松裤腰带。” 齐永林虽拜倒在胡晓云的温柔乡里,但在政治上仍保持着清醒。他深知,市直财政局长这个位置至关重要,是市长最为倚重的二级班子负责人之一。于是,他赶忙说道:“晓云啊,只有你走得高、走得快,跟着你的人才能得到照顾。格局还是要大嘛,就像我一样,当了市长之后,财税、经济系统的干部不都起来了?等你当了副市长,到时候分管工业开发区,廖自文还得听你的。” 胡晓云不以为然地说道:“县官不如现管,副市长哪能管到工业开发区每一个中层干部的任职呀?所以,您就让廖自文去财政局吧。” 齐永林懒洋洋的说道:“晓云啊,这可不行啊。在咱们体制内,市委书记管人,市长管钱,财政局长必须是咱们自己人。廖自文虽然有些学识,但他和邓牧为走得太近,说白了,他和钟毅是穿一条裤子的,我怎么能把财政局交给他呢?晓云,你别跟廖自文较劲了,市里面正县级干部多的是,不一定非得盯着工业开发区这块地儿。你也别总盯着那几个党务干部,财政局,还有市里马上要成立东原投资集团,你也可以选择到东投担任一把手嘛。一句话,市政府能决定的位置,你随便挑。市委决定的位置,有难度嘛。” 胡晓云轻轻帮齐永林系上扣子,心中暗自思忖,经过这一次,齐永林心里背负的压力想必不小,也不好把他逼得太紧,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于是,她缓缓站起身,用力勒紧齐永林的腰带。 齐永林佯装腰痛,说道:“晓云,你这腰带勒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胡晓云故作媚态,娇声说道:“我就是要把你的腰带给你勒得紧紧的,紧到只有我才能解开。” 此时,在财政宾馆内,雷红英并没有真的动手,更是不想把事情搞得下不来台,而是拿出在学校教育学生的姿态,对着秦大江和那年轻护士一阵劈头盖脸的痛骂,目的自然是让秦大江回归家庭。 她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犹如炸雷一般,足足骂了半个小时。骂累了,她扭头看向旁边的财政局局长罗明义,说道:“有点眼色行不行?去给我倒杯水来。” 罗明义刚刚一直陪着挨骂,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这会儿终于能松口气,赶忙出去倒水。刚走到门口,他发现已经围了四五个看热闹的人。好在财政宾馆不对外营业,住在这里的都是政府系统的人员,大家看到财政局局长罗明义,多数都认识。 罗明义从房间里退出来,看到几个围观的人,赶忙呵斥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看什么热闹?快回去,快回去!” 几个围观的人见状,只好散去。这时,只听到雷红英在里面继续数落着:“老秦啊,你也老大不小,快50岁的人了,家里拖家带口的。这年轻女同志不懂事,你还能不懂事啊?你说你家儿子都和这姑娘差不多大了吧,你办这事,能对得起谁啊?”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三五个公安民警迅速上楼。带队的民警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上面有交代,凡是涉及到财政宾馆的,一律按规矩来。”旁边有人小声嘀咕:“之前这边闹过一次,听说把市政府秘书长都给抓走了。”又有人附和道:“财政局早把公安局得罪了,这次可别想留面子。”几人顺着声音,来到了秦大江的门口。进门后,民警问道:“是这个屋报的警吧?” 秦大江看着门口突然出现的公安,一脸正经地对雷红英说道:“雷校长,这……这你还报警了?” 雷红英也是一脸懵,赶忙说道:“不是我报的警。”转头又看向门口的公安,质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这几个出警的同志长期在基层派出所工作,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他们一看这情形,便认定是卖淫嫖娼被抓了现行。 话还没说完,其中一名民警就已经走进屋,说道:“现在谁报的警不重要,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是谁在卖淫?是谁在拿刀砍人啊?”说着,他看向雷红英,又打量了一下那年轻护士,说道:“这位同志,一看就是遵纪守法的好同志,说话注意点。”然后指着那年轻护士和秦大江说:“你呀,为老不尊。” 秦大江身为市审计局局长,平日里为人骄横惯了,别说是普通的公安民警,就是光明分局的局长,他也从未放在眼里。只见他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怒喝道:“你这个小同志,说话注意点!什么叫为老不尊?嘴巴放干净点!我和你们分局局长都很熟!” 带队的公安民警每天要处理各种不同的现场,对于这种“我认识你们局长、政委,我还认识区长、书记”的情况,早已见怪不怪。毕竟光明区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各级领导众多。出警的民警信奉一条原则:只认自己的上级,其他人一概不认,毕竟这个时代骗子太多。 只见他二话不说,直接掏出手铐,说道:“认识我们局长?我也认识我们局长。你要是有本事,就让我们局长到城东派出所来。”说着,手铐“咔嚓”一声,就戴在了秦大江的手上。 秦大江还想挣扎,几名年轻的民警一拥而上,将他按在床上。对于这种卖淫嫖娼的案件,派出所最喜欢抓,既没什么风险,又能罚款。三下五除二,就将秦大江和那年轻护士都戴上了手铐。 雷红英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慌了神。秦大江满脸不服气,张嘴就骂。带队的同志见状,直接拿出电棍,“噼里啪啦”一阵响,喝道:“什么态度?是不是想尝尝电棍的滋味?你这老家伙,还挺有理。” 秦大江还想说些什么,这时,罗明义从外面冲了进来。他见状,没来得及问清楚,赶紧提醒秦大江:“要配合工作,配合工作!你忘了之前陈东富的事了?先配合他们,我马上去找他们领导。” 秦大江一脸无辜地说道:“老罗啊,不是,这在你的地盘上,怎么……你不会连几个派出所的人都不认识吧?” 罗明义自然认识公安局的一些人,但对于基层派出所的普通民警,确实不太熟悉。平日里和基层派出所打交道的也都是宾馆的经理,自从财政宾馆不对外营业后,也就没有经理带班了。他心里清楚,和普通的公安民警讲人情,纯粹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罗明义马上看向雷红英,赶忙说道:“雷姐,您发句话,您是市长夫人,您发句话呀。” 雷红英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派出所,这会儿才缓过神来,说道:“这位同志啊,我是齐永林的爱人,你们给我个面子,这种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好不好?” 带队的同志听到“齐永林的爱人”,一时不明所以,转头问旁边的同志:“齐永林的爱人?齐永林是谁?” 另一名同志思索了一下,说道:“齐永林?该不会是咱们东原市的市长吧?” 带队的同志上下打量了雷红英一眼,咧嘴一笑,说道:“大嫂啊,您就别闹了。您要是齐永林市长的爱人,那您这爱,可能也不是真爱吧。”说着,他伸出手上下比划了一下,一脸嫌弃,“咱齐市长,我们还是见过的,对吧?别闹了,别闹了。” 雷红英最讨厌别人说自己配不上齐永林,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怒道:“小同志,你什么意思?意思是市长的媳妇是假的?” 带队的同志说道:“真假对我们来讲不重要,我们也不查你们的户口本。我们抓的是卖淫嫖娼,您参与了没有?您要是没参与卖淫,那就赶紧走开,别耽误我们办案。要是您和这个老家伙有关系,有单位的带着单位介绍信来,没单位的,到城东派出所交罚款领人。” 没等雷红英反应过来,几人就押着秦大江和年轻的小护士往外走。 秦大江满心不服,大声嚷道:“你们凭什么说我参与了卖淫?” 带队的同志说道:“哎呀,你看你,卖淫的是她,我们说的是你嫖娼。找证据是吧?”说着,他将女护士遗落在床上的手包打开,里面赫然装着七八个避孕工具。“你看看,这还不够明显吗?走吧,跟我们到派出所去。” 罗明义一直在后面跟着,不断劝慰道:“大江,先配合工作,我现在就去找光明区区长令狐。我也让他给分局打个电话。” 此时,齐永林从花园酒店出来,便直奔财政宾馆。汽车刚停下,他就看到派出所的警车闪烁着警灯,停在财政宾馆门口。三五个公安民警正押着秦大江和一名年轻护士往外走。看到这一幕,齐永林顿时瞪大了眼睛,心中暗叫不好。只见民警们动作粗暴地将秦大江塞进了警车里。 齐永林一眼就明白了大概情况。毕竟他自己也常来财政宾馆接受按摩服务,这里按摩的护士年轻漂亮,确实容易让人动心。但齐永林向来行事谨慎,对这些年轻女子,更多是欣赏,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毕竟他对这些人既不认识,也不了解,万一事情传出去,对自己的仕途影响可就大了。而胡晓云则不同,她是自己从计划经济委员会一步步提拔起来的,知根知底,对自己十分仰慕和崇拜,也不会轻易举报,毕竟一旦举报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齐永林本想推门下车,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为一市之长,当着众人的面,去和基层派出所的同志求情,反倒失了身份。他只能无奈地用拳头砸了砸后座,心中烦闷不已:这个雷红英简直太过分了,这个时候竟然把事情闹到派出所,秦大江可是自己的心腹大将啊。 就在警车启动时,齐永林看到了一脸懵的雷红英和罗明义。他推开车门,满脸不悦地走到雷红英跟前,呵斥道:“红英啊,你这是在干什么?多大点事,怎么还闹到派出所去了?这要是传到单位,传到秦大江家里,你让他以后还怎么和大家和家人相处?” 雷红英看着满脸怒气的齐永林,往日的飞扬跋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知道自己闯了祸,一脸无辜地说道:“齐永林,你也别光怪我。你为什么不回家?你要是回家了,我还会到宾馆里找你吗?再说了,秦大江能怨我吗?是他自己和别人搞在一起了。还有,你把事情搞清楚,问问,到底是谁报的警?不信你问罗明义,是不是我报的警?” 罗明义也是一脸不解,说道:“齐市长,我敢保证,不是雷姐报的警。这事情很蹊跷,就和陈东富上次一样,不知道是谁报的警。” 齐永林眉头微皱,看了看后面不远处站着的四五个工作人员,心中笃定,这些工作人员中说不定有派出所的内线。举报卖淫嫖娼,派出所抓人后会进行罚款,而举报人能从罚款中获得一些返还奖励,毕竟鼓励群众举报黄赌毒,在娱乐场所、住宿场所发展内线,是公安机关的正常做法。 齐永林自然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些话,他抬头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于是对罗明义说道:“这个时候我不便出面了,你马上去找常云超,他在光明区区当过区长,让他把人保出来。”说着,他怒气冲冲地看了雷红英一眼,说道:“还不跟我回家!” 罗明义赶忙跟在齐永林后面,忙上前两步打开车门。齐永林上车后,降下窗户,对罗明义说道:“明义啊,现在看来,你背后那些服务人员,有人可能是公安局的内线,有些事你要注意啊。” 罗明义这才反应过来,齐永林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他马上低声说道:“我让邮电局的人帮忙查一查,看看是谁打的电话。” 齐永林摆了摆手,神色凝重地说道:“算了,人家这么做并没有错,你要是私自去查,反倒会坏了公安的规矩。你赶紧去找常云超,让他立刻、马上就去光明公安分局。你就说是我让他去的,这种事情我就不直接出面了。” 雷红英虽说平日里行事莽撞,但此刻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她低着头,像个躲在罗明义身后,大气都不敢出。齐永林又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还不上车?” 雷红英嗫嚅着:“我是骑摩托车来的,我的摩托车还在那边呢。” 罗明义赶忙说道:“雷姐,您上车走吧,摩托车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人给您送到二中家属院去。” 此时,在城东派出所内,秦大江被押着下了车。他表面上一脸镇定,毫无惧色,毕竟在他心里,小小的光明分局派出所,对自己这个市审计局局长来说,根本无可奈何。整个东原市,谁不知道自己和某位领导的关系? 秦大江被公安同志押着往里走,只见派出所的院子里,有一排杨树,树干粗壮如大腿。走近了,才发现每个树上都铐着一个人,不是扭动着,他们双手环抱着树干,神色各异。秦大江心里明白,这些人八成就是小偷。这个天在外面简直就是喂了蚊子,他不禁暗自嘀咕,自己该不会也被铐在这上面吧? 再往里走,一阵隐隐约约的哀鸣声从远处的房间传来。秦大江听着这声音,心中五味杂陈,不禁微微摇头,对身着制服的这帮人的做法,不知该作何评价。 在传出声音的那个房间里,东原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正坐在椅子上,悠然地抽着烟。他斜睨着坐在对面的秦大海,满脸不屑地说道:“秦大海,你就该早点认了嘛。你这样,我看着都觉得不好意思。你看看人家林华北,你举报人家收了快两百万,人家都承认拿了一百八九十万,你倒好,自己才说拿了几十万,你这不是把我们公安局当猴耍吗?” 秦大海一脸疲惫,眼中带着一丝哀怨,说道:“领导,我是真不知道具体多少钱啊!但是我敢保证,绝对超过 200 万。这总行了吧。” 丁刚又抽了一口烟,目光在周围的民警身上扫了一圈,说道:“这就对嘛,这才像句实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可不是一句空话。你自己也说你是按政策经营的,那你怕什么呢?对吧?也算是凭本事挣的钱。现在我问你,剩下的 100 多万钱在哪里?” 秦大海双手抱在胸前,撇了撇嘴,嘟囔着:“领导,我哥可是秦大江,你们就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吗?” 第 652章 我给你写个保证书 东原市公安局将秦大海从临平县公安局接回后,径直把人带到了东原市城区就近的城东派出所。 城东派出所,也叫东关派出所。当年光明县改为光明区,划分出城东街道和城西街道,原来的城关镇派出所便随着街道的规划,重新调整为城西派出所和城东派出所。 东原市公安局机关大院里并无专门的办案场所,市局机关直接经办的案件,若情况紧急,一般不会送往看守所。毕竟去看守所办理手续繁杂,耗时费力,而在派出所办理则省去诸多繁琐程序,工作起来更为便捷。 光明分局城东派出所,其前身就是光明区城关镇派出所。这里独门独院,前后两排平房,加起来约有三四十间办公室。尤为特别的是,城东派出所的伙食相当不错,有事没事,市局的人常借着到所里检查工作的名义,来城东派出所蹭饭。 秦大海在临平的时候,并未真切感受到政法机关专政手段的威慑力。他大哥秦大江是审计局局长,临平县方面考虑到秦大江的面子和影响,对秦大海也是客客气气的。这在基层社会治理体系中,是难以避开的人情世故。特别是公安机关,别说市领导的亲戚,哪怕是小偷小摸被抓后,也总会有各种关系找上门来。 此时,城东派出所的审讯室里,丁刚抽着烟,目光直视秦大海,语气尽量温和地说道:“大海呀,你放心,我们公安机关向来说一不二。只要你积极配合工作,把事情交代清楚,肯定不会为难你,更不会为难你哥。你想想,你哥是谁啊?在咱整个东原市,谁敢不给面子,对吧?当然,你得让我们把事情弄明白。好好配合,明天一早你就能回家。我们主要还是想搞清楚林华南和林华北的事儿。” 秦大海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虽不会轻易相信丁刚所言,但也明白形势。他无奈地说:“领导,我承认,在煤炭公司经营过程中,确实有200万左右。您再问我多的,我也没有啊。” 丁刚皱了皱眉,说道:“哎,大海啊,既然你都提到你哥了,咱就直说了。这钱在哪呢?还差100多万,那可不是小数目,十辈子都花不完吧。大海,你说说,这钱是不是给你哥了?” 秦大海顿时警惕起来,连忙说道:“领导,这钱都是我挣的,当然都在我这儿,和我哥一分钱关系都没有啊,多的钱都被我打牌给输了!” 丁刚听完,脸色一沉,说道:“大海啊,我们可是了解了,你可没有打牌赌博的习惯。配合工作,别给自己找罪受。直说了吧,没你哥的关系,你能拿到临平县煤炭公司的销售合同?不可能吧!林华北可都交代了,你哥在煤炭公司审计的时候提供了帮助。也就是说,其实你哥和林华南一样,都是在东原市给你们撑头的人。你和林华北,直说的话就是林华南和秦大江的代理人,真正的幕后老板就是你哥和林华南,是不是啊?” 秦大海心里清楚,一旦把大哥牵扯进来,大哥审计局局长的位置就保不住了。只要大哥的位置还在,秦家就能继续和齐永林攀上关系,自己也就还有救。想到这儿,他心一横,说道:“领导,我大哥真的和煤炭经营没有一点关系。领导干部,是不能做生意的,除非他像我一样下海。现在他还在位置上,怎么可能去做生意嘛?” 丁刚的耐心已经消耗了不少,听完,冷笑两声,说道:“秦大海啊,你这嘴可真硬!没有你哥,你在临平县算个毛?没有你哥,你连煤炭公司的门都进不去。哪个倒爷背后没个领导干部撑腰?没领导干部帮忙,你能拿到批文?一转手就能卖钱的批文,你能不打点?这钱你挣得好意思吗?” 秦大海听完,咧嘴一笑,说道:“哎呀,领导,您这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以前我也是临平县财政局的国库主任,咱们都是革命同志。您说的打点,我已经给林华北打点过了,这不都给了他一百八九十万了嘛。现在我不说大头,至少也算平分了吧。” 丁刚慢慢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他拿起桌上的水壶,往烟灰缸里倒了些许开水,瞬间,烟头和烟灰泛起一阵水汽。丁刚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旁边的民警立刻心领神会,说道:“来,喝点茶,放松一下,好好回忆回忆,剩下的100多万在哪……”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间审讯室里,秦大江和年轻的女护士被分别关押起来。来人熟练地将秦大江的双手用手铐铐在窗户的钢筋上,这个位置卡得很有“技巧”,让秦大江站不直,蹲不下。还不到半个小时,平日里没受过这般皮肉之苦的秦大江,就有些吃不消了。 夜晚的派出所,本就只有值班警力,对于这类偷鸡摸狗、打牌赌博、嫖娼卖淫的案子,审讯警力根本不够。所以一般先将人看管起来,等天亮大部分人上班后,再由所长重新安排任务进行审讯。这也是利用这段时间消磨犯罪嫌疑人的意志,等到第二天审讯时,难度也就降低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秦大江只感觉身上的知觉都快没了。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一亮,城东派出所的大院被照得透亮。平日里走在院子里不觉得,此刻在灯光下,才透光发现道路有些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紧接着,传来有力的关门声。 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身着白衬衫,与光明分局局长但文一同来到了城东派出所。但文本是光明县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在刘乾坤主政光明县,县改区之后,他就调整为县委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兼公安局长。从排名倒数第一的县委常委,到政法委书记,刘乾坤又重新提拔了一位县委办主任,这倒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值班的民警看到分局局长但文,赶忙汇报给所长。所长一路小跑着从办公室出来,说道:“秘书长,但局啊,这才三点多,您二位怎么来了?” 但文马上问道:“丁局长还在加班?” 所长忙回答:“是啊,但局,丁局长还在加班。我刚才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又给他们加了餐。您看,要不要我把丁局请过来?” 但文缓缓抬手,说道:“不用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丁局长的事儿。你们是不是去财政宾馆抓了一个嫖娼的人?” 所长立刻汇报道:“是啊,但局。我们的内线给通的气,人现在还铐着呢,打算明天一早再审。估计也是个领导。” 这位所长本就是城关镇的老所长,在光明区上上下下认识的人不少。早就知道财政宾馆存在借着按摩名义卖淫的情况,更清楚参与嫖娼的多数是领导干部。所以把人抓回来后,并不着急审问,就等着看明天有没有人来找,好做个顺水人情。 常云超身为市政府秘书长,却并不怎么被市长齐永林器重。他也渐渐明白,自己能成为市政府秘书长,是齐永林与钟毅之间妥协的结果。正常情况下,市政府秘书长和财政局长都是副厅级干部的有力竞争人选。这次推荐副厅级干部,市委方面推荐的是李学武,而齐永林推荐的则是罗明义。常云超本就是倒插门的女婿,为人十分敏感,总觉得平日里不受齐永林重用。如今大半夜的,却要到城关派出所来捞一个审计局局长,心里实在有些不甘。他背着手,淡淡说道:“丁局长在派出所干什么呢?” 所长凑上前,压低声音,将临平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常秘书长啊,这次丁局审的人,我听说是审计局秦大江局长的亲弟弟呀。” 常云超听完,微微一愣,这才回忆起临平县发生的事。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事情的办理,但身为市政府秘书长,各方消息都会汇总到他这儿。他也听说,秦大江的弟弟好像叫秦大海,在临平县煤炭公司捞了六七十万,还把林华南书记的弟弟林华北给举报了。 常云超微微摆手,说道:“你们先聊着,我去找一找丁局长。他在哪个办公室?”所长顺手一指,说道:“常秘书长,丁局长在角落那间审讯室,我带您过去。” 常云超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你们聊你们的。但书记啊,秦大江那边,先别过去。等我们把情况搞清楚再说。” 说完,他便背着手,像闲庭信步般,慢悠悠地朝着审讯室走去。到了审讯室门口,他透过门缝往里一看,不禁皱了皱眉头,闭上眼睛,心里暗自嘀咕:这些人,真是没规矩。他在门口轻轻咳嗽一声,敲了敲门。 丁刚正抽着烟,慢悠悠地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看是常云超,忙把烟头吐了,说道:“姐夫,这个点儿,您怎么来了?” 常云超的老岳父罗老爷子,是行署时候的政法委书记,在政法系统颇有威望。而丁刚的父亲,曾经和罗老爷子搭过班子。丁刚从小就和常云超的爱人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大院里的子弟早就把常云超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丁刚称常云超为姐夫,常云超也觉得十分自然,并无不妥。 常云超捂着鼻子,说道:“这怎么这么大的尿骚味?” 丁刚笑道:“哎呀,这个城关镇派出所啥都好,就是厕所离得太远。大晚上的,大家审讯都累了,有时候就在门口方便嘛。” 常云超常年和政法干部打交道,知道这些公安同志或多或少带着几分匪气,倒也见怪不怪。他说道:“大夏天的,你们还是注意点。”说完,便背着手往外走。 丁刚明白,常云超是读书人,嫌这儿味太重。他赶忙跟在常云超身后,问道:“姐夫,这才几点,您不会是为里面那小子来的吧?” 常云超走到派出所正中间的旗杆旁,用手轻轻拍了拍旗杆。旗杆虽已锈迹斑斑,但依旧在派出所小院里耸立着,只是上面的红旗无力地耷拉着。 常云超略作思考,说道:“怎么会这么巧?这里面关的是秦大江局长的弟弟?” “对啊,姐夫,您知道的,市公安局机关不具备办案条件,我们一般抓到人都先弄到这儿来。城关镇派出所这块地盘方便。”丁刚解释道。 常云超淡淡“嗯”了一声,说道:“还真是太巧了,都不敢这么写。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丁刚憨厚一笑,说道:“姐夫,您不会是受秦大江所托,来给这小子求情的吧?海英的意思,可是要把这小子往死里弄。” 周海英和常云超的小舅子罗腾龙关系非同一般,算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丁刚自然也没对常云超隐瞒。 常云超知道,周海英一直被齐永林压制着。想当年,光明县委书记,自己的老搭档出事之后,周海英曾活动过那个位置,钟毅也有点心动,但在五人小组会上,齐永林坚决反对。后来自己离开光明区到市政府任秘书长,周海英退而求其次,想谋求光明区区长的位置,齐永林又是坚决反对。 常云超眉头微皱,缓缓说道:“刚子,城东派出所抓了个嫖娼的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市审计局局长秦大江。齐市长让财政局长罗明义找到我,毕竟我在光明区当了多年的领导。我这次来,就是要把这个秦大江捞出去。” 丁刚一听,眼睛顿时放光,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说道:“秦大江嫖娼?他都多大年龄了?” 常云超背着手,说道:“哎,这和年龄没关系。你看临平县的老县长罗正财,马上都快60了,不还是因为嫖娼被抓了嘛。” 丁刚连忙说道:“姐夫,机会难得啊。趁着这个机会,咱们把秦大江搞下来。这小子平时可没少干坏事,就是齐永林的一条狗。” 常云超见丁刚对秦大江如此态度,内心反倒多了一丝欣慰。他身为秘书长,按理说在市直单位领导里排名靠前,但平日里除了正常工作,齐永林从不带他参加饭局和接待。常云超曾担任过县长,自然明白,自己和齐永林就是普通的工作关系,这意味着齐永林确实没把他这个秘书长当成自己人。下面的书记、县长、局长、主任,哪个不是察言观色,看齐永林眼色行事?齐永林对自己不冷不热,底下一众领导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特别是这个秦大江和罗明义,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常云超从兜里掏出烟,丁刚立刻帮他点上。常云超深吸一口,缓缓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丁刚说道:“这还不简单,马上对秦大江展开询问,坐实他嫖娼的证据,然后交到市里面去。他这个局长恐怕就干不成了。” 常云超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又抽了两口烟,说道:“这个办法确实可行,但此时却不能这么干。你想啊,齐永林已经让罗明义来找我了,我也到城关派出所来了。要是和公安机关闹到市上去,那我这个秘书长没办法向市长交代。再者,秦大江毕竟是齐永林的心腹爱将,你们直接把这事捅到市上去,先不说作风问题能不能免他的局长职务,光是把事情闹大这一条,你们就彻底得罪齐永林了。不管怎么说,齐永林还是市长,都还是要在市长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嘛,不然你们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丁刚给自己也点上香烟,略作思考后,说道:“姐夫,我有办法了,咱们这么干……”说着,他压低声音,凑到常云超耳边,细细说了起来。 丁刚说完,回到审讯室,赶忙对两边的民警说:“哎呀,你们怎么把人弄到上面去了?快快快,把人放下来,放下来。” 两名民警一听,对视一眼,虽然搞不懂丁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走上前去将秦大海放了下来。秦大海瞬间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丁刚没给秦大海太多缓神的时间,说道:“大海啊,怎么样?想清楚没有?这钱是不是给你哥了?” 秦大海此时已到了崩溃边缘,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不把大哥牵扯进来,这些人就拿大哥没办法,只要大哥还在,自己出去就是早晚的事。他十分虚弱地喘着粗气,说道:“领导,领导,您就是弄死我,我也没给我大哥送过一分钱呀。” 丁刚笑了笑,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是不是以为公安机关不敢动你哥?秦大海,你也太天真了。你哥在临平算个人物,在东原市又算毛?王瑞凤市长盯上他了,在大会上直接把他撵出去,能有多大的面子啊。这样吧,我跟你说,你哥现在就关在我们这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听到自己的大哥秦大江就关在隔壁,秦大海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疑惑。 秦大海硬着头皮说道:“领导,我哥是审计局局长,哪些事能干,哪些事不能干,他比我清楚。” 丁刚一挥手,说道:“来,把他架出去,让他看看对面的人是不是他哥。”说着,三个人走过去,一人架着秦大海一条胳膊,把他架到了派出所的院子里。秦大海眼睛瞪得滚圆,急切地搜寻着大哥的身影。只见对面一个房间里,确实有个和大哥模样十分相像的人,一脸疲惫地靠在窗户上。 丁刚故意说道:“怎么,还揉眼睛呢?是不是没看清?”说完,他直接大喊了一声:“哪个是秦大江?” 只听见对面房间里靠在窗户上的人,立刻精神一振,说道:“我是秦大江啊,你们什么时候把我的手铐给我松一松?” 说完,丁刚一拍秦大海,又把他拖了回去。回到房间后,秦大海一脸落寞与不甘,眼神变得呆滞起来。丁刚十分轻蔑地说:“怎么样?看清楚了吧?那个人是不是你大哥秦大江?” 秦大海只感觉脑子乱如麻,双手抱着头,说道:“你们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就在这时,常云超在但文的陪同下,急匆匆地来到了关押秦大海的办公室。常云超一脸歉意地说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这样呢?快,按我说的,解开。” 城东派出所的所长已经带着人跟在后面,常云超话音刚落,就将秦大江手上的手铐取了下来。秦大江甩动着双臂,活动了一会,但看手腕处已经淤青。 活动了好一会,才赶忙握住常云超的手,说道:“哎呀,云超兄,来得及时,来得及时啊。您看我这手,再铐一会儿,绝对就断了。”说完,他蹲下身子捏了捏自己的小腿肚子,顿时感觉到一阵酸爽。 常云超十分客气地说道:“秦局长,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您受苦了,我刚才已经狠狠批评了派出所的同志。” 秦大江做贼心虚,心中满是愧疚,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带着歉意说道:“哎呀,基层嘛,有时候忙起来,难免会出些差错。咱们当领导的,得包容他们,对吧?”说完,他主动伸出手,与但文紧紧握在一起,说道:“但局长亲自跑一趟,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等有时间,我一定好好请您喝顿酒。” 但文曾担任过县委办主任,情商极高。他赶忙回应道:“秦局长啊,都怪我们工作不够细致,才闹了这么大误会。回头我们一定深刻总结经验,这办案效率确实有待提高,对待同志也过于严肃苛刻了。对相关同志,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 秦大江紧紧握着但文的手,笑着说道:“哎呀,真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既然是误会,那就让它过去,咱把这事儿翻篇儿就行啦。” 众人簇拥着秦大江走出办公室。此时,司机早已将车稳稳地开到办公室门口。但文殷勤地为秦大江打开车门,秦大江和常云超先后上了车。随着一声清脆的鸣笛声,汽车缓缓启动,平稳地驶出了城东派出所。 与此同时,在审讯室里,副局长丁刚紧盯着秦大海,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不耐烦。他语气略带呵斥地说道:“秦大海,我真搞不懂你,在这儿死扛着有什么意义?你年轻,身体扛得住,可你大哥年纪大了,老骨头老腿的,他能受得了吗?现在你最好的选择,就是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争取宽大处理,明天一早你就能回家。你不过是个做生意的,我们也不想为难你。” 秦大海连忙说道:“领导,我一直都在配合你们工作呀!” 丁刚一听,更加不满,提高音量说道:“配合工作?一年前的事,你到现在都不愿意说清楚,这叫配合?咱俩心里都明白,那些钱到底去哪儿了。你要是再不交代,秦大海,我们可就去找你哥问了。到时候,林华南、林华北都交代了,你哥也交代了,就你在这儿傻扛着。本来没你多大事儿,可抗拒从严的方针,你不会不清楚吧?到最后,所有责任都压在你身上,你可扛不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钱到底给谁了?在哪儿?” 秦大海此刻已濒临崩溃边缘,刚才看到大哥被铐在窗户钢筋上的一幕,让他六神无主。他下意识地将两只脚不自觉地并在了一起。 这些细微的动作,自然没能逃过丁刚敏锐的眼神。丁刚看着秦大海,觉得时机差不多了,顿时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秦大海,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 这突如其来的一拍桌子,吓得秦大海魂儿都飞了一半。他犹豫再三,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声音颤抖地说道:“说了明天早上真能回家吗?” 丁刚十分蔑视的看了一眼秦大海道:政府说话还能有假。 秦大海犹豫再三,鼓足勇气道:领导,我不认识你,你到时候赖账咋办,你得给我写个条,按上手印。 丁刚听完之后,会心一笑,说道:你小子,真是个聪明人,好吧,我答应你。来吧,拿纸来,我给你写个保证书! 第653 章 你的问题很严重好。 秦大海,这位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始终坚守诚信经营理念的生意人,此刻却眉头紧锁,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与挣扎。在临平县,他凭借特殊地位,在资金拆借和生意往来中,向来注重立下字据,仿佛那一张张纸条,便是他生意场上的“安全绳”。 此时,秦大海紧紧盯着桌上的笔,笔尖冷光。眼神中既有对未知的好奇,又夹杂着因大哥秦大江被公安机关带走而产生的无奈。他深知,此刻一味抵抗或许并非明智之举,作为商人,在商言商,不卷入政府的复杂事务,配合工作,或许是重获自由的唯一途径。至于大哥的事,只能等出去后再设法解决。 丁刚坐在审讯桌后,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在墙上形成一个威严的轮廓。他拿起一张印有“东原市公安局信笺”字样的纸,那信纸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黄。他手持钢笔,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写下一份保证书。写完后,他将纸推给旁边的同志,眼神示意其递给秦大海,声音低沉地说道:“哎,看看吧。” 秦大海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看向那份保证书。上面寥寥数语,保证他如实交代在临平县煤炭公司生意往来中的资金去向、操作方式等主要事情经过后,便可从派出所出去。 秦大海微微点头,眼中却仍带着疑惑,小心翼翼地看向稳坐在审讯桌后的丁刚,嗫嚅着问道:“领导,您是不是还得给我按个手印啊?” 拿着材料的公安一听,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地提高音量说道:“嘿,秦大海,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知道这是谁吗?这可是咱们东原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丁局长,他给你写条,你还要求盖手印?” 副局长丁刚见秦大海面露难色,微微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哎呀,没关系,拿过来,我给他按个手印看看。” 审讯室的桌子上有两三盒印泥,显得凌乱。丁刚伸出右手大拇指,看了看,就用力在印泥上按了两下,手指瞬间变得通红。他对着大拇指轻轻哈了口气,随后重重地将手指印盖在了保证书上面。 盖完手印后,丁刚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道:“秦大海啊,你不愧是当老板的啊,做事就是讲究细致,怪不得能挣钱呢。但是啊,我跟你说,你这些操作都是多余的。我们掌握情况,目的不是针对你,你不过是个买卖人,又不是领导干部,只要把钱退回来,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秦大海表面上连忙点头称是,可心里依却也是屁股坐在镰刀上忐忑不安。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说道:“领导,您写的这个材料是不是得给我啊?” 丁刚听完,轻轻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缓缓擦了擦手,随后将保证书推向旁边,眼神示意道:“把材料拿过去,让咱们这位秦老板收好。” 旁边的同志会意,双手拿起材料,在秦大海面前缓缓展开。秦大海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材料上的字迹,逐字逐句地看着,随着视线的移动,他心中的戒备逐渐放松,微微松了口气,笑着对旁边的人说:“把这材料放到我口袋里吧。” 后面的同志小心地将保证书折叠好,轻轻放进了秦大海的口袋。 秦大海还是有些不放心,眼神闪躲着,又问道:“领导,您应该不会说话不算话吧?领导,我没别的意思,我们做生意的,就讲究个诚信。” 丁刚原本平和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耐烦,他皱起眉头,提高音量说道:“秦大海啊,你别太过分了。今天我给你写这个材料,那是看在秦局长的面子上,不然,你上哪儿找人给你写保证书去?” 秦大海心里一紧,赶忙说道:“领导,别急别急,我确实这几年挣了大概200多万。这些钱,一部分我自己拿着,大概有六七十万吧,还有二三十万打牌输掉了。剩下的100多万,其中大概有40多万存在了曹河县的农业银行。” 丁刚微微眯起眼睛,打断他问道:“你怎么把钱存到曹河的农业银行啊?” 秦大海舔了舔嘴唇,解释道:“那边利息高些嘛,而且在曹河认识我的人不多,我把钱存过去,大家也不知道是谁存的。” 丁刚微微点头,看了看旁边正在飞速记录的人,转头又盯着秦大海,冷冷地问:“那剩下的几十万呢,到底去哪儿了?” 秦大海眼神有些慌乱,犹豫了一下说道:“剩下大概有50万左右给了秦大江。但领导啊,这个钱可不是行贿,我们兄弟之间,我大哥在东原市工作也不容易,当个领导干部迎来送往的,手底下没钱怎么行呢?再者说了,领导干部的工资也不高嘛,一个月200块钱,现在物价这么高,根本不够花呀。所以这个钱算是我对大哥的无偿资助。” 丁刚听闻后,冷笑一声,说道:“兄弟情深嘛。这个钱我们只管你给了谁,至于钱的性质,不是我们这个层面能决定的。秦大海,我问你,按照林华北的说法,你大哥,也就是秦大江局长,在每年组织对煤炭公司审计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走个形式,你清楚吗?” 秦大海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摆了摆手,说道:“领导,您说的这些业务上的事,我是真不清楚。我只是个买卖人,说难听点就是你们说的不入流的倒爷,我怎么会管他们审计上的事呢?再者说了,整个审计工作又不是我哥一个人参与,他只是审计局局长,具体干活的还有分管副局长、科长和经办人员嘛。” 丁刚听闻,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大笑一声,说道:“秦大海啊,看来你对这些审计工作还挺熟悉嘛。” 秦大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说道:“丁局长,您忘了,我刚才给您汇报过,咱们也算革命同志啊。之前我是临平县财政局国库主任,如果我还在临平县财政局继续干,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是副局长了。” 在公安机关内部审讯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只要嫌疑人开口交代了一件事,其他相关的事情早晚也会交代出来。防线既已突破,后续的审讯便如流水般顺畅。 此时,天空渐渐破晓,晨曦如同金色的纱幔,轻柔地披在城市的肩头。街边,一位大姐正拿着扫帚仔细清扫着路面,她的身影在晨光中被拉得长长的。扫帚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仿佛是吹响了城市苏醒的号声。不远处,卖包子的老两口正从人力三轮车上搬下炉灶,炉灶上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映红了他们满是皱纹却又透着朴实的脸庞。不多会儿,热气腾腾的包子便出笼了,那袅袅升腾的热气,带着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整个摊位仿佛被一层梦幻的薄雾笼罩,蒸蒸日上。 在这城市的喧嚣尚未完全苏醒之际,丁刚坐在审讯室里,看着满满十多页的询问材料,接连打了两三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他揉了揉眼睛,疲惫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那动作仿佛要将一夜的疲惫都抖落出去。听到外面传来“包子、油条”的叫卖声,他微微皱眉,略带疲惫地说道:“哎呀,我在公安局都没熬过这么久的夜。走吧,也别睡了,正好出去吃点包子,弄碗胡辣汤。” 秦大海原本低垂的头猛地抬起,满脸期待地说道:“丁局长,那我什么时候能放出去呀?要不这样,咱们一起去吃早餐,这顿算我的。” 丁刚又打了个哈欠,眼中满是倦意,他看了秦大海一眼,对着旁边的同志说道:“抓紧时间给他办手续,送到看守所去。” 秦大海听到后,如同被电击一般,满脸诧异,眼睛瞪得老大,说道:“丁局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把我送到看守所?您可是给我写了条子,说让我出去的呀!” 丁刚双手叉腰,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语气冰冷地说道:“是啊,派出所只能关你24小时,剩下的时间就得送到看守所去,我没写错啊。” “哎,丁局长,您可是给我写了条子的,咱们得讲信用啊!”秦大海有些激动,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丁刚冷笑一声,淡定地走上前,伸手从秦大海口袋里掏出那张所谓的条子,在手中轻轻晃了晃,随后当着他的面,慢慢地将纸条撕成碎片,纸屑如雪般纷纷扬扬飘落。他一边撕一边骂道:“你个他妈奸商,还跟我讲诚信?你知道你给临平县煤炭公司造成多大损失吗?这么大一个企业,就被你们这帮王八蛋掏空了。你们这不是欺诈是什么?不是诈骗是什么?不是侵吞国有资产是什么?还跟我提诚信,你也真好意思说出口!”说完,他将手中剩余的碎纸屑一把丢在秦大海脸上,那纸屑散落在秦大海的肩头,仿佛是对他的一种无情嘲讽。 秦大海着急地说道:“丁局长,您可是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您得看在我哥的面子上……” 丁刚陪着秦大海折腾了一晚上,身心俱疲,听到这话,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又冒了起来。他看着秦大海,眼中满是厌恶,不屑地说道:“秦大海,我们老一辈干革命,是为了反对剥削、争取自由,那是用命换来的成果,就被你们这些王八蛋给毁掉了。一个普通群众一年的收入才多少?你们一搞就是几百万。”说完,丁刚越想越气,一脚将秦大海坐的凳子踹翻在地,那凳子倒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又骂道:“老子最恨的就是贪污的和嫖娼的!” 旁边两个同志见状,刚想把秦大海扶起来,丁刚喝道:“不准扶,就让他在地上躺着,好好反省,革命先辈的鲜血都白流了!走,出去吃包子去。回来把昨天晚上嫖娼那个案子办了。” 丁刚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他的父亲早年投身革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枪林弹雨都没能让他退缩。后来转业分配到东原工作,一直兢兢业业、一心为民,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老一代革命者的朴实情怀,深深烙印在丁刚的心中,也让他对秦大江和秦大海之流满是厌恶。虽然自己也不干净,但却也看不得别人更脏。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头,齐永林和往常不同,早早来到了单位。办公室里,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有些耀眼,齐永林起身拉上了窗帘,办公室里暗了下来,齐永林看了看,又打开了灯。 为了配上齐永林,雷红英刻意想摆脱自己厨师出身的事实,似乎天生也是不会做饭一般,所以,两人都各自去单位吃早饭。而齐永林倒也乐意,更多原因是齐永林不想和雷红英待在一起,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都能做三宿,不觉得又打开了抽离,拿出了珍藏的小手绢,慢慢盖在脸上,尽情去呼吸那残留的香味,那种微妙的情绪,在这个清晨的办公室里若有若无地弥漫着。 时间悄然来到八点半,齐永林已坐在办公桌前,翻阅着文件。秘书宋清仁轻轻敲门后,走进办公室,恭敬地汇报:“齐市长,我一早去财政宾馆等您,一直等到最后,看您不下来,才知道您昨天半夜就从财政宾馆走了。” 齐永林缓缓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看了一眼跟了自己几年的秘书宋清仁。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心里暗自琢磨,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到底是谁给自己媳妇通风报信的?要不是自己瞧不上财政宾馆的住宿条件,说不定昨天被抓进派出所的就是自己这个市长,那可就颜面扫地了。昨晚回到家,看到沙发上自己的两件真丝衬衣,他就猜到昨天秘书宋清仁去过自己家里。 宋清仁赶忙翻开手中的文件夹,开始汇报今天的行程安排:“齐市长,今天的安排有一个内容要调整。省农业厅的领导行程改了,原本计划先到市里,接着到县里查看‘吨粮田’建设工作。也就是说,上午11点到12点的会议调整到了下午5点,中午陪餐改成晚上陪餐。” 齐永林微微皱眉,思考片刻后说道:“这样吧,十点半通知工业开发区的廖自文和胡晓云,去工业开发区视察工业建设情况,重点听取新落户企业和工业开发区新办公楼建设的汇报。下午的高考准备工作调研改到明天。” 宋清仁一边认真听着,一边拿着笔在行程表上简要记录下来。作为市长秘书,他深知市长每天的行程都精确到分钟,每调整一个环节,都涉及多个部门的联动。他说道:“那领导,我马上通知相关部门做准备。” 齐永林微微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小宋,不着急,来坐下,咱们聊一聊。” 宋清仁看了看齐永林办公桌前的凳子,心中微微一紧,略作犹豫。作为市长秘书,这个办公室他每天进出无数次,但坐在齐永林办公桌前的凳子上,他却从未有过。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至少也是副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 齐永林看出宋清仁的犹豫,笑着扶了扶眼镜,说道:“小宋啊,我让你坐你就坐,咱俩就别客气了。” 宋清仁不再犹豫,应了一声后,轻轻拉开凳子,小心翼翼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坐姿显得有些拘谨。 齐永林面色平静,看着宋清仁,缓缓说道:“小宋啊,你能成为我的秘书,还是你嫂子雷红英选定的。当初我担任专员时,秘书长选了四五个年轻小伙,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但最终选定你,是因为你嫂子找算命先生算了咱俩的八字,说八字相符,这才定下来。”齐永林面带微笑,眼神却似乎在探寻着什么,问道:“你是哪一年跟着我的呀?” 宋清仁对跟着齐永林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赶忙挺直身子,说道:“领导,我跟您已经三年两个月了。” 齐永林微微点头,说道:“三年两个月,你现在也解决正科级了。在跟着我的人里面,你的职位最低,但进步算快的。从普通科员到市政府办公室秘书一科的科长,你现在28了吧?” 宋清仁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说道:“领导,您还记得我的年龄,我今年28了,到九月份就29了。” 齐永林微微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说道:“29岁,正是大好年华。但在干部年轻化这个大环境下,如果你30岁之前解决不了副县级,那么40岁的时候就很难晋升到副厅级。40岁上不了副厅,那你的仕途基本也就定型了。当秘书虽然辛苦,但也有好处,就是进步快。市政府要成立东原投资集团,你考不考虑去企业拿几年高工资啊?” 宋清仁一听,心中“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毕竟自己去年年底才解决正科级,现在还在试用期,正常情况下不能提拔为副县级干部,除非破格提拔。可身为领导秘书,在工作业绩上又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凭什么能破格提拔呢? 宋清仁赶忙说道:“领导,我还是想在您身边多学习学习。” 齐永林心里已经笃定,这个宋清仁肯定就是昨天晚上给自己媳妇通风报信的人。一想到差点被堵在宾馆,可能面临身败名裂的后果,他心中就涌起一股怒火。但他表面上依旧笑着,抽出一支烟,隔着桌子递给宋清仁,说道:“没有哪个秘书能一直跟着领导的。你去下面历练历练,以后才能主政一方嘛。你放心,如果下去,肯定会解决副县级,市直单位各局的副局长,各个县的副县长、副区长,大型国有企业的副总经理和副厂长,这些职位你都可以考虑。” 宋清仁一时摸不透齐永林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副县级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但如果因为某些事得罪了齐永林,那自己的仕途恐怕真的就止步于副县级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和纠结,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永林见宋清仁有所犹豫,知道他已经心动。他微微眯起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轻轻拍了两下,说道:“小宋啊,你也不用急着回应我,回去慢慢考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趁着现在的机会,想挣点钱就去国有企业,大不了等可以解决正县级的时候再回到政府系统来嘛。” 听到齐永林说得坦诚,宋清仁应了几句后,起身从办公室出来。刚到门口,就看到神色匆匆的审计局局长秦大江。 秦大江面色焦急,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没等宋清仁反应过来,就径直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齐永林的办公室,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秦大江着急忙慌地走到齐永林跟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说道:“齐市长,大事不妙啊!市纪委我的朋友告诉我,他们根本没见到我兄弟,说是下午的时候,公安局的人把我兄弟带走了。” 齐永林听到“公安局”三个字,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会是公安局呢?” 秦大江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也不清楚啊。公安局的人嘴很严,但我还是找到了线索,有可能是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把人带走了。” 齐永林听到“丁刚”两个字,脸上瞬间浮现出明显的厌恶之色。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不满。若不是政法委书记周朝政一再坚持要求,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将丁刚调到公安局担任常务副局长。他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公安局、检察院这两个部门,简直就是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他们眼里就只认周朝政啊。”说罢,齐永林面色忧虑,思索片刻后说道:“这样吧,我给周朝政打个电话,把你兄弟转到市纪委去。” 听到齐永林这般保证,秦大江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心里也踏实了不少。他微微点头,感激地说道:“那就让领导费心了。” 说完了这件事,齐永林面色陡然严肃起来,他挺直了身子,目光如炬地盯着秦大江,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说道:“大江啊,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大江心里自然明白齐永林指的是什么事,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尴尬的神情,眼神有些躲闪,嗫嚅着说道:“齐市长,其实啊,这事都已经解决了,真的都解决好了。” 齐永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表情严肃且认真,说道:“大江同志,你身为党的领导干部,还是审计局局长、党组书记,肩负的责任可不轻啊,怎么能去做那种事呢?这可不是小事!若不是我及时让常云超去处理,说不定现在局面就会很被动。你难道不清楚,整个东原市有多少领导干部就栽在这种事情上吗?难道这些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秦大江的脸涨得通红,尴尬地解释道:“齐市长,就是正规的按摩,真没别的。” 齐永林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语气严厉地说道:“雷老师都已经跟我说了,你还在这儿狡辩!” 看秦大江面色尴尬,再加上还有秦大海的事,齐永林自然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把话说重了,就道:“雷老师心直口快,昨天就跟我说了情况,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她报的警。以后要注意,领导干部随时都有人盯着,以后绝对不允许再犯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 秦大江连忙点头,一脸诚恳地说道:“是是是,齐市长您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会再犯了。” 齐永林冷哼了一声,放缓了语气,但依旧严肃地说道:“大江啊,有些事情你得处理好,千万不要留尾巴。特别是和你在一起的女同志,经过这事儿,她恐怕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该安抚的一定要安抚好,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大江听到这儿,猛地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昨天和自己在一起的女护士,他眼神慌乱,急忙说道:“哎呀,糟了,昨天搞得时间太紧张了,把那女护士给忘了。” 齐永林听完,一脸嫌弃地说道:“你呀,怎么能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这不是坏了 领导干部的形象嘛……” 第 654章 三个人全部都抓了 齐永林正一脸严肃地批评着秦大江,那犀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秦大江低着头,满脸的尴尬与无奈,在这如芒在背的氛围中,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罗明义为了了解昨天的情况,从宋清仁那里得知秦大江在办公室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敲响了门,随后推门而入。 一见到秦大江,罗明义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歉意,说道:“秦局长,昨天实在是不好意思。” 齐永林见罗明义来了,想着秦大江也快五十岁的人了,便打算给他留几分面子,说道:“秦局长,你赶紧去找秘书长,把这事处理好,千万别再节外生枝。” 罗明义作为当事人,心里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说道:“这老秦都出来了,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完?” 齐永林斜睨了一眼罗明义,说道:“你还不知道?那女护士还没出来,现在也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罗明义听后,一脸淡定地说:“哎呀!这事儿好办,白天的事,就更好办了。我一会儿给光明区的但文打个电话,让他把人放了就行。”见齐永林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文是谁,他马上解释道:“哦,这个但文啊,以前是光明县委办主任,现在光明区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他当县委办主任的时候,我们就是老朋友了。” 但文毕竟只是一个县委常委,对于市长齐永林来说,这个名字仅仅是有些耳熟,一时还真没对上号。齐永林有些不悦地说道:“这个常云超,办事情总是丢三落四的,考虑问题一点都不周全。” 从齐永林对常云超的评价中,罗明义、能明显看出他对常云超极为不满。毕竟是自己和秦大江犯事,责任却是落在了常云超的身上。 事实上,从派出所捞个人出来,对于市长齐永林而言,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之类的重罪,确实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但作为市长,行事自然得通过下面的干部联络,毕竟这事太丢脸了。这也就是为什么领导干部身边都得有信得过的自己人,不然这边交代下去的事情还没办,就可能把领导给出卖了。 齐永林看着罗明义,突然想起秦大海刚刚被带走审问的事,便想着和罗明义商量商量,随即将秦大江刚才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罗明义。 罗明义听完,缓缓抬起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刚搓到一半,心中陡然一惊,急忙说道:“哎,齐市长,这事不对呀!” 齐永林听到罗明义说这事不对,赶忙往桌子跟前凑了凑,说道:“老罗,你说得对,这事确实不对劲。本来这事儿应该是市纪委办的,现在怎么交到公安局去了,我都搞不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罗明义紧接着说道:“就算是公安局办,我觉得问题也不大。但现在关键是丁刚去办,丁刚是什么身份?他可是常务副局长啊,实际上就是局长。下面负责业务的,刑警支队、治安支队那么多人,怎么轮也轮不到丁刚亲自审问吧?” 齐永林这才意识到,丁刚不仅令人生厌,而且身为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相当于公安局的实际负责人,一般是不抓具体业务的,如今却亲自审问,这其中必有蹊跷。 齐永林赶忙说道:“老罗,你和丁刚熟不熟?打电话问问他,是谁授权他这么干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提到丁刚,罗明义一脸的为难。他心里清楚,丁刚是大院里的人,而自己向来对大院里的人没什么好感。上次丁刚找自己要经费,自己当着他几个下属的面,可没给他什么面子。 罗明义无奈地说:“齐市长,这件事恐怕还是得找周书记。您想想,能安排动他的,除了周朝政书记还能有谁呢?” 周朝政身为政法委书记,又兼任公安局局长,身份十分特殊。从政法委书记的角度来讲,他和齐永林同为市委班子里的同事;从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的身份上来讲,周朝政又是齐永林的下属。只是这个周朝政,以前和周鸿基关系不错,在钟毅担任市委书记之后,马上改弦易辙,成为了钟毅的左膀右臂。 齐永林缓缓摘下手表,握在掌心,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九点。他心里暗自揣摩,周朝政为什么要过问这个案子?难道是钟毅的意思?思索片刻后,他抬头看向罗明义,说道:“明义啊,你说周朝政为什么对这个事情这么上心?难道是钟毅出手了?” 罗明义习惯性地搓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啊。” 齐永林又皱起眉头,说道:“也不对呀,我去找钟毅的时候,钟毅说这种事情交给下面人去办,由纪委牵头。难道问题出在林华西身上?可周朝政也不可能听林华西的安排啊,虽然都是市委常委,但林华西的资历,应该喊不动老周吧?” 罗明义说道:“其实啊,现在是谁做的决定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现在担心大海兄弟被丁刚亲自审问。您想想,主持公安工作的人亲自审问,那力度肯定不小,也不知道大海能不能承受得住。” 秦大江听到这里,满脸焦急,带着央求的语气说道:“领导,这个时候您可不能再犹豫了,我就这一个兄弟啊。” 换作平时,若不是心里惦记着秦大江那辆红色夏利轿车,秦大江有几个兄弟跟齐永林又有什么关系呢。 齐永林缓缓抬起手,指向旁边的侧门,说道:“这样,把小宋叫过来。” 没等罗明义反应过来,秦大江赶忙转身,走到侧门旁边,敲了敲,说道:“小宋,过来一下。” 宋清仁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作为秘书科科长,又是齐永林的秘书,他要对齐永林的每一份讲话报告、新闻报道亲自把关,只有自己签了字才能送给秘书长。高考临近,齐永林要调研高考筹备工作,并且要在县一中召开高考筹备工作会,参会的都是教育系统的干部和老师。既然参会的都是知识分子,对于文稿的要求自然也不一样。宋清仁正专注地看着讲话稿,听到敲门声,赶忙起身,推开侧门,快步走进齐永林的办公室。还没走到办公桌前,齐永林就说道:“小宋,你去看看周朝政书记在不在。” 宋清仁点头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两三分钟后,宋清仁折回到齐永林办公室门口,汇报说:“领导,我看周书记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我问了一下,说是周书记去公安局那边了。要不要我通知他马上回来?” 作为市长,虽然有权力将政法委书记喊到自己办公室安排工作,但出于对班子同事的尊重,齐永林很少会这么做。齐永林看了看手中的手表,说道:“这样吧,你去联系一下,让周书记回到办公室之后就到我这儿来。”说完,转头又看了看罗明义和秦大江,说道:“你们抓紧时间,把那个女护士的事情处理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两人心领神会,转身打算去找秘书长常云超。常云超虽然身为市政府秘书长,但毕竟还是正县级干部。在这栋办公大楼里,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就是身份的象征。按照“七上八下”的观念,市委常委占据了最好的七楼,七楼下面则是副市长的办公室,再往下才是正县级秘书长、副秘书长和有关职能部门负责同志的办公室。 两人来到电梯旁,看着电梯还在一楼,半天没上来。秦大江着急地说:“哎呀,常云超就在五楼,何必在这儿等电梯呢,就这等电梯的时间,咱们都能跑两个来回了。” 罗明义也有些不满地对齐大江说:“老秦啊,你怎么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常云超昨天去接你,你好歹也得把那护士一起带出来嘛。你看看,今天还出这种事。” 秦大江一脸为难地说:“老罗啊,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昨天那场合,一上去就把老子铐在窗户上,那时候你说我还能把那女的带走吗?我面子往哪搁?” 说着,两人便来到了五楼常云超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便直接走了进去。 常云超看到罗明义和秦大江一同前来,还以为这两人是为了昨天的事来感激自己,便笑着说道:“哎呀,财神爷,我到市政府之后,您这可是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来啊。” 罗明义赶忙说道:“秘书长的办公室,哪是我们说来就来的,您办公室里到处都是机密文件,您打交道的都是大领导。” 常云超笑着说:“马上当副市长了现在这是把我当外人了啊,是不是?说吧,找我啥事?哎,两位局长,喝点什么?茶还是饮料?” 秦大江此时实在没心情和常云超闲聊,焦急地说道:“秘书长啊,昨天的事真是太感谢了,还欠您个人情。昨天忘了把那女的给弄出来了。” 常云超听完,满脸诧异:“女的?还有个女的呀?昨天你们可没说有女的呀。” 罗明义赶忙解释道:“哎呀,这不是当时心里只装着咱们秦局长嘛,一着急就把那女的给忘了。秘书长,光明区是您的根据地,这事还得请您多帮忙啊。” 常云超看着罗明义和秦大江两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里明白这个电话是非打不可了。打这个电话倒也没什么,毕竟但文和自己还算熟悉。他笑着说:“多大点事呀,说不定人早就放走了。这样,我给光明区分局打个电话,让他们马上把人放了就是了。” 罗明义和秦大江两人都清楚,像这种小事情,别说是常云超,就是常云超手底下的一个秘书,都能轻而易举地办妥。当然,有常云超出面,这事自然更为稳妥。 常云超拿起电话,手扶着额头,思索了一下,便直接拨通了号码。电话响了一阵,却没人接听。常云超说道:“但文没在办公室,有可能到下面所里检查工作去了。” 秦大江赶忙说道:“秘书长,您看能不能直接给城东派出所打个电话,问一问人放了没有。要是放了也就算了。” 常云超直接联系派出所,多少有些有失身份。但看在罗明义和秦大江两人的面子上,也只好放下身价,勉为其难给城东派出所打电话。派出所的电话,常云超自然是记不住的,他打开抽屉,翻出通讯黄页。 通讯黄页厚厚的一本,是邮电局编制的,只要装了固定电话的,上面基本都能查到信息。常云超很快就找到了城东派出所的电话,打过去之后,自报家门:“我是市政府常云超,你们所长在不在?” 常云超的名字,在光明区党政机关内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在县改区之前,常云超在光明担任过五年多的县长,直到现在,不少党政机关的宣传栏里还挂着常云超视察工作的照片。 电话那头马上汇报道:“常秘书长,我们所长现在正在开会。” 常云超说道:“你马上叫他过来听电话。”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颇为为难地说:“领导,现在我们所长不太方便接听电话呀。” 常云超有些不悦:“有什么不方便的,多大规模的会议呀?我只问他一件事,三分钟说完他就可以回去继续主持会议。” 电话那头说道:“秘书长,不是因为主持会议。” 常云超问道:“是不是丁局长还在你们那里?让丁局长听电话也可以。” 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说道:“领导啊,不是丁局长,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公安局长周朝政正在我们所里开会呢。” 听到周朝政正在城东派出所开会,常云超顿时屏住了呼吸,紧张地问道:“周书记?周书记在你们所里开什么会?” 电话那头回答:“领导,具体的我不太方便给您透露,但好像是说昨天有个女的卖淫,牵扯到了市里的领导,现在市纪委、市公安局的人都在我们派出所。” 常云超听完,心里暗叫不好,毕竟政法委书记是市委常委,再加上有市纪委的人在,万一自己打招呼的事情被说出去,那可就是引火烧身。他赶忙说道:“你就当我没打这个电话好吧,先这样。” 挂断电话之后,秦大江和罗明义两人都一脸震惊。 常云超说道:“电话的内容你们都听到了吧?周书记现在在城东派出所,说市纪委的人也在,好像是因为卖淫的事。” 秦大江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中的饮料不自觉地掉落在地上。二氧化碳受到冲击,顿时喷出大量液体,足有半尺多高。 秦大江一脸惊恐地说道:“周朝政都去了?完了完了,周朝政不会是冲着我的事去的城东派出所吧?” 常云超一时也不清楚周朝政因何而去,毕竟所长都在里面开会。听完之后,他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毕竟昨天自己违规将秦大江从派出所带了出来,这要是深挖细查下去,自己这不就是明显违反规定打招呼,从派出所捞人嘛。 罗明义眉头紧皱,说道:“不应该啊,你们一起被抓进去,你被带出来了,派出所的人应该知道那女的和你有关系。如果还在审的话,那就不对劲了,这不是明显没把秘书长你和秦局长放在眼里嘛。” 常云超此时也是满心疑惑,说道:“这样,我马上去一趟城东派出所,把情况了解清楚。”说着,他就打电话给政府办公室,要了一辆车,准备立刻出发去城东派出所。 秦大江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擦了擦汗,说道:“这事闹的,老罗,你说,这事不会弄得不可收场吧?” 罗明义拿起桌子上的杂志,一边扇着风一边说道:“应该不会吧,应该不会。这样,我们一起去看看。” 城东派出所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政法委书记周朝政和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两人面色阴沉,正听着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做汇报。汇报完后,丁刚又补充说道:“周书记,林书记,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件事情涉及到的领导干部不止一人啊。” 周朝政缓缓从桌子上抽出一支烟,自顾自地点燃,深吸一口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女的交代,她非法从事色情服务的主使者是人民医院的一个领导,财政局罗局长也有领导参与其中?” 丁刚点头道:“是啊,昨天我在这边办案,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按摩,所以就先让秦大江局长走了。但事后经过对这个女同志的询问,才发现他们确实发生了性关系。” 林华西听闻,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简直胡闹!一个市审计局局长,竟然跑到宾馆里嫖娼,真是丢人现眼!” 丁刚心中暗自得意,他来到市公安局后,在财政宾馆安插的内线,这次总算是逮到了大鱼。他心想:罗明义,你之前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子,这次老子非得弄你一个组织卖淫的罪名,还副市长呢,我看你就到号子里当副班长去吧。 丁刚主动说道:“周书记,林书记,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昨天没有经过细致调查,就允许秘书长把人带走了。” 周朝政灰白的头发梳的井井有条,抖了抖烟灰说道:“这倒也正常,昨天现场没有抓到卖淫的证据,那就只能算是普通的按摩服务,算不上色情服务。现在既然查出来了,我看目前关键要做的还是固定证据,不然就成了这个女护士的一面之词。” 丁刚挠挠头说道:“我问了带队的同志,他们现场也看了,确实没有找到使用过的避孕工具。这女的交代之后,我们才知道,秦局长是让这女的吃了药。现在人已经送到人民医院,去提取证据去了。” 周朝政看向旁边的林华西,说道:“华西书记,这件事情你看怎么办?毕竟涉及到两个正县级干部。” 林华西抬头问道:“丁局长,通海贸易公司的秦大海交代他给了秦大江50多万,是不是?” 丁刚回答:“是的,这个已经签字画押了,还有手印。现在秦大海已经被我们送到光明区看守所了。” 林华西看向周朝政,带着商量的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我们必须要采取果断措施。我看可以分两步走,第一是马上向市委钟书记汇报有关情况,第二是对相关责任人采取措施,让他们如实交代所有问题。” 周朝政点点头,说道:“丁局长,钟书记专门交代,公安机关要全力配合好市纪委做好相关工作。现在就按照会上定的,我和华西书记去市委汇报,你们马上组织人员对相关同志实施控制,不能发生意外。” 话音刚落,一辆市政府牌照的黑色轿车缓缓驶进了城东派出所。车门打开,罗明义、常云超和秦大江从车上下来。关车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派出所院子里格外响亮,吸引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看着这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下车,周朝政眉头微皱,将烟头狠狠掐灭,低声骂道:不知廉耻,他妈的,正好,三个人全部给我抓起来。记住,分开问! 林华西略带担心的说道,周书记,这事儿还没向市委汇报呢,好不好? 周朝政吐了口子的最后一口烟,站起身来说道,接到报告,来之前我就给钟书记简要汇报了,钟书记那边没问题,丁刚,动手吧…… 第 655章 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东原市的阳光直直地照在城东派出所的院子里,地面被晒得滚烫,仿佛能蒸腾起丝丝热气。常务副局长丁刚听到说要抓常云超,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在一旁解释道:“周书记,常云超和这事没多大关系,他就是代表单位把秦大江保出去而已。” 周朝政还没来得及表态,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便补充说道:“就算是保人,也得先问清楚情况吧?到底是谁授意他来公安局派出所保人的?” 丁刚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林华西和周朝政,缓缓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思忖,如今这局面已然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仅仅是一桩涉嫌嫖娼的案子,一下子就来了两位市委常委,这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常委之间私下沟通联络就能决定的。就好比自己向周朝政汇报后,周朝政肯定是立刻将情况汇报给了钟毅,钟毅才安排纪委和市公安局联合调查。不然,又有谁能调动两位市委常委来处理一个看似简单的嫖娼案呢?想到这儿,丁刚暗自心惊,难道是市委书记钟毅有意要收拾齐永林,顺带把常云超也牵扯进来了? 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市财政局长罗明义以及市审计局局长秦大江三人下了车,他们依旧保持着领导干部的风度与气场。身着白色衬衣、深色西裤,脚蹬锃亮的皮鞋,举手投足间尽显领导风范。 三人正低声交流着,就见丁刚从派出所会议室里带着两三个干警走了出来。尽管丁刚从内心深处对秦大江和罗明义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领导干部之间表面上还是要热情大方。他赶忙笑着打招呼:“各位领导,是谁通知你们过来的呀?” 秦大江环顾四周,没瞧见周朝政,赶忙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丁刚的肩膀上,把丁刚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丁局长,周书记是不是在咱们这儿?” 丁刚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说:“周书记正找你呢。” 秦大江赶忙追问:“周书记找我干啥?” 丁刚一脸同情地说道:“秦局长,你办事也该跟兄弟们通个气呀,把那女的留下,接班的同志不清楚情况,这一问就问出问题来了。” 这时,罗明义和常云超也围了过来,罗明义一脸震惊地问:“怎么?那个女的说什么了?” 丁刚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罗局长、秦局长,有些事按说我不该给你们讲,现在周书记和林书记都在里面等着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罗明义一听,顿感大事不妙,心里明白一旦进去,必定要交代问题。此时最需要的是找齐永林来协调,于是赶忙说道:“哎呀,丁局长,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和周书记见面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可后面跟着的两名干警立刻挡住了罗明义的去路,罗明义一脸吃惊,扭头看向丁刚,说道:“丁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刚装作一脸无奈的样子,说道:“罗局长,意思很简单,就是请几位跟我去见周书记和林书记,大家配合下工作,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二位领导正在隔壁会议室等你们呢,你们一下车他们就看到了。” 罗明义不自觉地紧了紧腰带,摆出财政局长的架势,说道:“丁局长,如果我不去见周朝政书记呢?” 丁刚立刻严肃起来,说道:“各位领导,别让兄弟们为难,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有什么事跟组织说清楚不就完了嘛。现在两位领导就在旁边会议室,就等你们,你们要是不进去,恐怕这事情就不大体面了。” 常云超赶忙打圆场:“进去就进去吧,有什么误会,及时跟领导汇报嘛,不就是按摩嘛,昨天在派出所大家说的本来就是按摩呀。” 三个人看了看身边身材魁梧的公安干警,知道此刻反抗也占不到便宜,更会失了身份,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丁刚走进会议室。 周朝政和林华西如同怒目金刚一般,端坐在会议室的一端。见三人进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会议室对面,周朝政看了一眼林华西,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三人说道:“在我们公安系统啊,有句话,很多犯罪嫌疑人犯了案之后,总喜欢以普通群众的身份到现场看看。现在看来,领导干部也不例外啊。” 秦大江赶忙解释道:“周书记,您可别听那女同志一面之词,我可什么都没干,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成双,不信您去问问。” 周朝政听完,不屑地冷笑一声,说道:“秦大江,你是不是觉得公安机关都是吃素的?我告诉你,前两年大兴安岭森林大火,那么难查的案子,都能查出是哪个人扔的烟头,你这点事还叫事吗?”说完,伸手一指丁刚,说道:“把他带走,带到该去的地方,真是丢人现眼。” 丁刚马上给旁边两名年轻干警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便将秦大江带出了门。 秦大江被带走后,周朝政伸手一指常云超和罗明义,淡然说道:“你们两个,一个是财政局局长,一个是市政府秘书长。罗明义同志,财政局作为财政宾馆的财管单位,却容留妇女从事卖淫活动;常云超,你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就出面做保。你们两个问题同样严重,现在马上到隔壁办公室接受讯问。” 常云超一脸无辜地说道:“周书记,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秦局长他干那种事,您一定要相信我呀。” 罗明义也赶忙说道:“周书记,现在到底是不是嫖娼卖淫,还有待商榷吧?我觉得刚才秦大江同志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林华西揉了揉眼睛,看着罗明义说道:“罗局长,刚才周书记从治安管理的角度跟你谈了工作,从纪委的角度,我要提醒你,如实向组织说明情况,不要试图对抗组织审查。罗明义同志,你是个聪明人,对抗组织审查的结果只会罪加一等。我和周书记现在就在这儿,涉及到谁,马上通知谁到派出所来,希望你珍惜机会,坦诚面对组织,别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说完,丁刚又是一个眼神,几名干警走上前,将两人分别带到不同的办公室问话。 待两人都被带走问话后,丁刚站在会议室门口,不时看向两人所在的方向。见两人都没有要走的迹象,他心里越发笃定,这件事肯定是市委书记钟毅拍的板。不然,就算涉及正县级干部,也没必要两位市委常委亲自在这小小的派出所坐镇指挥。 半个小时后,有人前来汇报,在丁刚耳边低语了几句。丁刚一边点头,一边小声回应着,了解清楚情况后,拿着材料走到周朝政和林华西跟前,汇报说:“周书记,林书记,关于常云超的情况已经问清楚了。昨天晚上,也就是今天凌晨两三点钟,财政局局长罗明义亲自登门,到了常云超家里,让常云超出面把审计局局长秦大江保出来。并没有任何人给常云超同志讲秦大江嫖娼的事。” 林华西侧身问道:“周书记,按摩还是嫖娼,公安机关到底有没有把握?” 周朝政看向丁刚,丁刚赶忙解释道:“有把握有把握,我们公安机关接到的举报可不是按摩,而是实实在在的卖淫嫖娼,也就是说罗明义欺骗了常云超。” 周朝政作为政法委书记,常云超的岳父罗老爷子对他有知遇之恩,便说道:“不知者不罪嘛,常云超既没有参与嫖娼卖淫,也不清楚事情真相,只是作为秘书长,站在消除影响的角度帮秦大江善后。林书记,从公安角度来讲,常云超同志没什么问题。” 林华西点了点头,看向丁刚说道:“丁局长,从纪检角度来讲,也没什么问题,我看既然没问题,我们也别扩大打击面,本着对组织、对同志、对干部个人负责的态度,我看可以考虑让常云超回去。” 丁刚咧嘴一笑,说道:“常秘书长主动把罗明义和秦大江送到派出所,还省了我们去找人,这行为算什么?算见义勇为吧,是不是还得表彰一下?” 周朝政听完,敲了敲桌子,说道:“表彰就算了,别找麻烦,让他赶紧回去吧。” 林华西听完,又略有担忧地凑到周朝政耳边,压低声音说:“周书记,他回去一汇报,会不会干扰我们办案?” 周朝政淡然一笑,说道:“让他去汇报吧,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躲不过。丁局,你马上安排。” 丁刚得到指令后,立刻安排人让常云超回去,接着又来汇报:“两位领导,这位罗局长说他作为财政局长,根本不清楚财政宾馆发生的事。” 林华西一听,脸色一沉,说道:“不清楚?作为财政局的党政第一负责人,说不清楚就是失职。” 周朝政揉了揉脸,一脸淡定地说:“他说不清楚就不清楚?我看这样,你们想想办法帮他回忆回忆。” 丁刚本就对罗明义厌恶至极,立刻说道:“周书记,我看这样,把市人民医院那个护士的头头弄过来。” 林华西作为纪委书记,不便轻易表态,便将目光投向公安局局长周朝政。周朝政一边抽烟,一边微微眯眼,双手夹着烟,说道:“具体办案细节就别来汇报了,总之,牵扯到谁,涉及到谁,咱们就找谁。” 丁刚点了点头,扭头对旁边的人说道:“马上通知治安支队,去市人民医院……” 城东派出所离市委大院不远,也就两三公里的距离。常云超下了车,脚步匆匆地朝市委大院走去。大院办公大楼的大厅里,几个人熟络地和他打招呼,可常云超心急如焚,只是匆匆点头示意,便径直冲向电梯口。 市委大院办公大楼的大厅有两部电梯,但常云超穿过侧门,来到大楼背后。推开门,一部极为隐蔽的电梯出现在眼前,这部电梯只通七楼的常委办公区,在其他楼层并不停靠。平日里,即便另外两部电梯再繁忙,不是市委常委,也不会去动这部电梯。 常云超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走进电梯,直奔七楼。他本想直接冲进齐永林的办公室汇报,可到了七楼,常云超还是强忍着内心的焦急,保持了一丝冷静。他折返到秘书宋清仁的办公室,问道:“小宋,谁在齐市长办公室?” 宋清仁立刻回答:“哦,是工商局的汪局长正在汇报工作。” “进去多久了?” “大概十分钟吧。” 常云超知道,一般干部在市长办公室最多待十分钟,心里暗道,这个时候贸然冲进去,显得自己不够稳重。于是,他整了整自己的衬衣,摸了摸领口,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常云超在门口等了七八分钟,就看到汪局长从齐永林办公室走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常云超便转身走进了齐永林的办公室。 齐永林看到常云超,直接说道:“云超同志,刚才跑哪去了?找你都找不到。” 常云超说道:“刚才去派出所了,昨天的事还没处理完。” 齐永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常云超,说道:“你可是市政府的秘书长,代表着市政府和我,多大点事儿,还需要你这个秘书长亲自跑一趟?直接打个电话,他们还敢不给面子?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 常云超听完,嘴角微微抽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汇报。他瞥了一眼办公桌对面的凳子,始终没敢坐下,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啊,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一些,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做事情能不能果断点!” “哎,是这样,其实昨天秦大江局长不是去按摩,而是嫖娼。” 齐永林听完,抬头看了一眼常云超,有些不悦地说道:“不要叫嫖娼,给了钱才叫嫖娼,秦大江给钱了吗?如果没给钱,那就是与人保持不正当性关系。这种事也没必要大惊小怪的,男人嘛,都有可能犯这种错,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敢不敢的问题。没必要大惊小怪,处理好就行。” 常云超忙点头称是,继续说道:“市长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周朝政书记和林华西书记不这么认为啊。”说罢,他便将自己在城东派出所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向齐永林汇报了一遍。 齐永林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拍桌子说道:“常云超,你搞什么?这点事都摆不平,怎么还闹到周朝政和林华西那儿去了?他们俩都没回来,你还有脸到我这儿来汇报?你这个秘书长能干就干,不能干就马上换人!” 常云超心里一阵委屈,暗道:嫖娼的和组织卖淫的被抓了没挨骂,自己这个中间捞人的反倒被骂了,这叫什么事儿。他心里虽不服气,但还是赶忙说道:“领导,昨天秦局长确实跟我说的是按摩呀。” 齐永林伸出两根手指,用力地敲着桌子,说道:“常云超,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如果不是嫖娼,还用得着找你吗?公安机关会抓人吗?我看你这个秘书长也快当到头了!” 作为秘书长,表面风光无限,可其中的滋味只有常云超自己清楚。以前当县长的时候,就知道齐永林爱骂人,但那时挨骂只是一时的。如今当了秘书长,可谓是天天被骂,而且齐永林骂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让他常常下不来台。可即便如此,他实在没有勇气说出不干两个字。 齐永林越想越气,罗明义和秦大江,那可是除了陈东富之外,最倚重的两人。自己的四员大将,已经折进去一个了,一定要保住这两个。自己能在市长位置上与市委书记钟毅掰掰手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牢牢控制着财政局和审计局。要是失去了对财政局的掌控,自己这个市长在钟毅面前就更没话语权了。 齐永林看着站在桌子旁的常云超,气就不打一出来,喘了口气伸手一拍桌子,喝道:“滚出去!” 常云超一脸尴尬,赶忙退出了门。此时,齐永林心里暗暗骂着,骂了一会心里暗道,这个时候要只有去找市委书记钟毅了。 钟毅正在办公室,看到满脸怒气的齐永林走进来,他依旧笑呵呵地看着文件,直到齐永林坐到自己办公桌前,钟毅也没有说话。 齐永林看着钟毅,说道:“钟书记,现在有些同志做事太不讲规矩了。周朝政同志身为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在没掌握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就对市审计局局长秦大江采取措施,顺带连财政局长罗明义也给扣下了。我想问问钟书记,您知道这个情况吗?” 钟毅缓缓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笔,在文件封面上签字,一边签一边云淡风轻地问道:“永林同志,周朝政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吗?” 齐永林说道:“钟书记,秦大江和罗明义两人都是正县级领导干部,身份敏感、地位特殊,又不是普通群众,怎么能说扣就扣呢?这让他们以后还怎么干革命工作?” 钟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签文件,直到签完一份文件,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齐永林,放下笔后说道:“永林同志,你说得没错,罗明义和秦大江是领导干部,领导干部更应该以身作则、洁身自好。咱们先不说秦大江同志,就说罗明义同志,省委这次给了市委两个副厅级的名额,推荐两名副厅级干部,其中一个名额就有他,这是组织对他的信任。可罗明义干了什么?财政局下属的财政宾馆成了卖淫窝点,上次陈东富就是栽在了财政宾馆,屡教不改,毫无悔意,这责任该谁来负呢?” 齐永林说道:“钟书记,罗明义虽是财政局长,但财政局下属事业单位众多,我们也不可能对每个单位的违法违纪情况都算到领导头上嘛。” 钟毅说道:“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罗明义在财政宾馆有一间豪华套房,长期在里面居住,他怎么会不知道?” 齐永林又说道:“钟书记,就算他个人住在财政宾馆,也不负责查房呀。再说了,秦大江也就是在财政宾馆接受了一次按摩,也没有法律法规规定接受异性按摩就得接受公安机关调查吧。” 钟毅说道:“永林同志,违法事实我们在这里就不要空口讨论嘛。如果公安机关没有掌握足够证据,你觉得他们会轻易对两名正县级领导干部采取行动吗?永林同志,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正确面对,积极消除可能带来的恶劣影响,将相应的腐败分子依照党纪国法严肃处理。” 齐永林不服气地说道:“钟书记,什么叫腐败分子?我们当领导的,也不能张口就来,得对干部负责任啊。” 钟毅说道:“永林同志,你也别激动。是不是腐败分子,只有经过调查才知道。现在公安机关和纪检部门依法进行调查,有什么问题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齐永林说道:“钟书记,您真得慎重啊。现在罗明义可是在推荐副厅级干部的名单里,这个时候出问题,他的前途可就毁了呀。” 钟毅说道:“正是因为要推荐他为副厅级干部,所以才要调查清楚。如果我们推荐上去一个腐败分子,永林同志,这才是影响整个东原市的前途命运。为了能保证调查的权威性、全面性和客观性,我让周朝政同志和林华西同志负责现场坐镇,就是要查清楚事情真相。永林同志,你说要是不调查,谁敢打包票说他们俩是无辜的?作为党政一把手,这个时候我们就该静静等待调查结果,再根据结果决定下一步行动。” 齐永林 冷“哼” 一声,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向坐在对面的钟毅,说道:“钟书记,咱们不妨把话挑明了说。就算最后认定秦大江涉嫌嫖娼,也不一定非得免去他的局长职务吧。毕竟生活作风问题,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天大的事。之前也不是没有同志犯过类似的错误,通常也就是给个警告批评,把事情圆满善后,只要女的不闹,也就不再追究责任了嘛。” 钟毅听完,原本微微后仰的身子挺直起来,目光严肃地看着齐永林,说道:“永林同志,事情恐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如果秦大江不仅涉嫌嫖娼,还涉及到大额受贿,金额足足有五六十万,这种情况下,该不该追究责任呢?” 齐永林听完之后,脸上煞白,有些不自然的道:五六十万?不可能吧,这么多钱,就是买夏利汽车,都能买五六辆了,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第656 章罗明义肯定要拿下来 市长齐永林听到市委书记钟毅提及秦大江受贿五六十万,心中不禁一紧,这五六十万,在他脑海中瞬间换算成了五六辆夏利轿车。他忍不住喃喃自语:“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事实上,一旦步入县级干部行列,个人的吃穿用度确实基本无需动用工资。作为正县级的审计局局长,吃饭有单位食堂,出门有公车,住宿有单位分配的房子,满打满算也就是自己添置几件衣服的花费。也难怪齐永林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钟毅淡然一笑,说道:“永林同志,喜欢钱本身无可厚非,谁要是说自己不喜欢钱,那才是虚伪。欲望,这是人性使然,而克制则是教养的体现。倘若人无法克制欲望,就容易犯错,所以我们才会有党纪国法。党纪国法既是红线,也是底线,若是克制不住欲望,必定会触犯。” 齐永林说道:“钟书记,我还是那句话,作为领导干部,我们要对自己讲的话负责。现在到底有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秦大江同志受贿了这么多钱呢?” 钟毅淡然一笑,指了指电话说道:“刚刚华西同志打电话向我汇报了这件事。这样吧,永林市长,既然你主动提及这个话题,而我对很多情况确实掌握得不够全面,我们把华西、朝正还有牧为请过来,一起研究讨论下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齐永林心里明白,嫖娼虽然上不了台面,但就事论事,这确实不算什么大事。此刻,他也清楚没有必要再回避,只能硬着头皮设法把秦大江捞出来,再做其他打算。 另一边,在城东派出所的审讯室里,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不为别的,就因为自己和齐永林的关系,秦大江面对各种问题,始终一言不发,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嘲讽与不屑。在他看来,自己作为正县级干部,嫖娼根本算不了什么,在整个东原市,还没有他摆不平的事。他觉得这不过是纪委书记林华西故意针对他,毕竟是自己的兄弟秦大海举报了林华北,又牵扯到了林华南。此刻,他满心期待着齐永林能及时出手,将他解救出去。 审讯的同志拍了一下桌子,继续说道:“请你正视自己现在的问题,如实回答,不然到最后,被动的可是你。” 秦大江抬头瞥了一眼审讯的两名年轻同志,冷笑一声:“我把话撂这儿,你们要是有证据就直接处理我,没证据的话,就让我回去,我手头上的工作还有很多,小同志,我真的很忙。” 审问的同志十分不屑的道:忙,昨天是忙里偷闲喽。 秦大江瞥了一眼,很是不屑的道:请你们转达给林书记,大家都是临平人,没必要这样,很多事情,我根本不知道咋时候。 此时,林华西和周朝政正在城东派出所关注着审讯进度,突然电话响起,通知两人赶紧回市委办公室开会。 林华西起身,看向丁刚问道:“丁局长,审讯也进行了一会儿了,现在是什么进度?” 丁刚走上前,低声说道:“林书记,目前情况是这样,秦大江态度很不端正,一直觉得嫖娼不算什么大事,所以不太配合。” 林华西冷哼一声:“打狗紧关门,更是瓮中捉鳖。烽火连天深处,弹炸豺狼穴。周书记,既然秦大海已经承认给了他大哥五六十万元,那么这五六十万,要么在银行,要么在家里。实在不行,我们派人先去秦大江家里查抄。这些钱都是临平群众的,是临平的国有资产,不能被转移了啊。” 周朝政点点头,说道:“既然纪委有这个想法,我们公安机关肯定全力支持配合。”说着,随手一指丁刚,“丁局长,你现在安排同志,马上履行手续,对秦大江的家进行搜查。我和林书记现在马上去开会。” 说完,两人便起身朝市委大院走去。 待两人走进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就看到市长齐永林、市委副书记邓牧为三人正围坐在钟书记的办公桌旁,一边抽烟一边交谈,可三人的面色都显得格外凝重。 钟毅看到两人来了,起身说道:“这样吧,大家都坐到沙发上。正好朝政同志、永林同志,给大家通报一下整个事件的进展情况。” 齐永林带着不满看了一眼林华西和周朝政,端起桌面上的茶杯,坐到了单人沙发上。邓牧为见状,指着另外一张单人沙发说道:“钟书记,您坐这儿,我搬个凳子。”说着,便顺手将自己坐的凳子搬到了沙发旁。钟毅面带微笑,缓缓走到单人沙发坐下。齐永林斜眼看了看周朝政与林华西,两人相互谦让了一下,便坐在了三人沙发上。看到两人的坐姿,周朝政往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显得十分惬意;林华西则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坐下后还缓缓调整,直到整个屁股也全部坐到了沙发上,也慢慢翘起了二郎腿。 齐永林看在眼里,心中暗叫不好。他凭借多年从政经验深知,看一个人和领导关系如何,从其在办公室的坐姿便能略知一二。若坐姿拘谨、谨慎,说明此人还未与领导亲近;像周朝政、邓牧为这般一身轻松、随意,那就表明这人已成功站对队伍。而此刻的林华西,在钟毅的办公室里跷二郎腿,看来这个林华西,已经是投靠钟毅了。 向建民看到众人都到齐了,便端着杯子跟了进来。放下茶杯后,又给齐永林、邓牧为和钟毅添了水,轻轻关上门后离开。钟毅这才缓缓开口:“今天把同志们叫过来,主要是碰一下情况。大家都知道,主要是审计局局长秦大江和财政局局长罗明义的事。”说完,扭头看向周朝政和林华西,“你们两个谁先说?” 周朝政看了一眼林华西,说道:“华西同志,还是你们纪委先讲吧。” 林华西看了眼众人,说道:“那我就先把情况给各位领导汇报一下。现在我们主要掌握的情况是,通海贸易公司的秦大海已经交代,他给秦大江提供了大概50万到60万的资金。这些钱主要是通海贸易公司通过贩卖临平县煤炭公司的煤炭所得,当然也有其他生意往来获得的利润。目前,市纪委和市公安局已按程序,依法依纪对秦大江的家进行查抄。” 齐永林听到这儿,内心猛地一惊,暗自思忖:“秦大海给了秦大江钱,我就说秦大江花十多万给自己买辆车,这下不是很快就会查到我头上?”他假装轻咳一声,说道:“钟书记,邓书记,我打断一下。” 钟毅听完,点了点头。 齐永林接着说道:“同志们,我要纠正一点,秦大江并没有直接参与通海贸易公司的经营。就算通海贸易公司在经营上存在一些违规之处,这和秦大江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条法律法规规定兄弟挣钱不能给哥哥?就因为这个去搜查秦大江的家?” 林华西往沙发后背靠了靠,神色淡定地说:“齐市长,我要跟您汇报一下。现在的情况是,秦大江并不承认从他兄弟那儿获得了五六十万。不管这笔钱最后被界定为受贿还是兄弟间的资助,它都属于临平县群众,是临平县国有资产的收益。为了保证资产的完整,所以我们和公安机关才会对这笔钱进行查抄。” 周朝政点点头,看了看众人,说道:“各位领导,我也补充一点。公安机关之所以同意配合对秦大江的家进行查抄,是因为这笔钱实际上是非法收入。从公安机关的角度来讲,既然是非法收入,肯定要没收,我们对这笔费用进行查抄是合法合规的。” 齐永林听完,脸色气得发暗,颇为不满地说道:“查抄也不用这么着急吧?秦大江可是市审计局的局长,审计局机关加上下属单位有一百多人。你们派人去家属院,这跟抄家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他这个局长以后还怎么当?领导干部被举报不是很正常吗?平心而论,在座的各位谁没被举报过?不能因为被举报了,就去抄别人的家,这样搞像什么话?会形成严重的恶性循环。” 钟毅听完,微微皱眉,打断道:“永林同志,你说的有道理。到了处级以上,多数干部没被举报过,这是事实。但永林同志,咱们纪委和公安机关在收到举报后,也是区别对待的。对于那些完全是捏造事实、捕风捉影的事情,肯定不会去查;但对于有明确指向性和线索的,就必须要查。永林同志,这个线索我认为应当查,为什么呢?很简单,这是秦大江的兄弟秦大海举报的,如果这个我们都不查,那还查什么?永林同志,你也别把这和封建时代那种打砸抢的抄家相提并论。同志们去秦大江家里做什么?一句话,是为了证明秦大江的清白啊!” 齐永林最讨厌这些党务干部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实则要你命的谎话。此时他一时找不到反击的理由,只能点点头,说道:“希望你们能查到五六十万。” 齐永林说这话并非气话,只要查到那五六十万,自己用车的事儿或许就能躲过去。他面色铁青,继续问道:“既然情况如此,我想知道市委打算怎么处理?” 钟毅端起茶杯,轻轻拿起杯盖,拂了拂上面的茶叶,缓缓喝了一口茶,将茶杯端在手中,一脸淡定地说道:“永林同志,现在还不是谈处理的时候。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在整个调查过程中,秦大江是否配合工作,又有多少钱能够被定性为受贿,这些才是处理的主要依据。上次去省委开会,赵书记专门提到这些事情,反腐倡廉要下重手,但在下重手的前提是要有依据,不能我们几个在办公室里关起门来就把处理结果给定了。要你们纪委常委会该研究研究,该上报上报,一切按程序来,按党纪国法来,让被处理的同志心服口服,处理结果要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绝不能搞冤家错案。” 说完,林华西主动说道:“各位领导都在,我把纪委常委会关于林华南同志的处理意见给大家汇报一下。大家都清楚,林华南同志是我的大哥,但在这件事上,在市委的坚强领导下,我个人选择了回避,由郑成刚书记组织纪委常委会进行研究讨论。现在初步的研究意见是,鉴于林华南受贿金额特别巨大,拟开除其党籍、开除公职,市纪委联合公安机关继续展开深入调查,调查结束后移交司法机关,由法院进行审判。” 齐永林瞥了一眼林华西,心中暗道:“万丈深渊终有底,唯有人心最难测啊,林华西这人,当官当傻了吧,居然真的要对自己亲哥下死手,连党籍都开除。” 钟毅听完,说道:“华西同志,我还是那个意见,我们作为市委领导,无论是面对自己的亲属,还是普通干部,处理事情都要一碗水端平。这碗水怎么端呢?其实很简单,就是要出于公心,依法依规进行处理,不偏袒,不包庇。在这个原则上,可以进行适当照顾,好吧。” 齐永林面色平静,却暗自瞥了一眼钟毅,心中冷哼:“还是钟毅会说话,既不偏袒不包庇,又要适当照顾!干脆再加一句,最终解释权归市委所有。” 众人散会后,齐永林面色难看,率先走出了钟毅的办公室。他一边走一边暗自思忖:如今林华西彻底倒向钟毅,常务副市长唐瑞林虽说在自己手下,面子上还算中立,但那些没来参会的总工会主席、市委秘书长、宣传部长、军分区政委,也就只有总工会主席和军分区政委两人能说句公道话,整个市委班子,几乎全是钟毅的人了。看来,自己必须要有所行动了。 回到办公室后,齐永林实在没心思吃饭,便把秘书宋清仁叫了过来。还没等他开口,宋清仁就主动汇报道:“市长,教育局那边说您这边临时有安排,调研的时间另行通知。” 齐永林这才想起来,今天上午原本要去教育局调研高考筹备工作,他点了点头,说道:“明天尽量安排吧。如果实在安排不过来,就请分管教育的吕市长代表市政府去城区督导检查。一中、二中暑假继续开班办补习班的事情,不需要向市政府汇报,让他们根据学校自身情况自行安排。说完之后站起身来,一脸郑重的道:你马上回趟家,找雷校长把那辆红色夏利的钥匙拿回来,然后亲自开车去审计局,把钥匙交给他们办公室主任。记住,要亲自跟他交代,就说是我说的,这辆车是雷老师借他们的,用了不到半年。这样,你再给他1000块钱,就说是车辆的租金。” 宋清仁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齐永林抬头看了他一眼,用手敲了敲桌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最后这一点记在脑子里。” 宋清仁微微一愣,赶忙收起笔,撕掉了最后一页纸,说道:“领导,我现在就去。”作为市长秘书,齐永林有专门属于自己的小金库,而且不止一个。其中有一笔钱是从财政局预先支出来的市长办公经费,金额大概有十万块钱左右,这些钱基本上用于齐永林的个人生活开支。 另外的小金库金额则更为庞大,是市政府办公室专门的预算费用,主要用于市长的临时性工作安排。当然,如果有需要,齐永林还可以调用财政局账户上的所有资金。 宋清仁离开办公室后,齐永林拿起电话打给副市长王瑞凤,说道:“瑞凤同志啊,晚上你们娘家要来人,你要不要一起陪餐呀?” 王瑞凤在电话那头说道:“我们娘家来人?省计委领导有个调研吗?” 齐永林说道:“不是省计委的通知,是省农业厅的同志,农业厅的张厅长要来。” 王瑞凤说道:“张厅长?我和张厅长不熟啊,他也算不上我的娘家人。” 齐永林说道:“哎,你们都是省城来的干部,怎么就不算娘家人呢?晚上一起陪餐吧。” 王瑞凤说道:“我不分管农业,贸然出面,其他领导可能会有意见。而且晚上我还约了人,今天就只能失陪了。” 齐永林自然明白分管副市长之间的敏感关系,不是自己工作范围内的事,一般不会轻易出面。他说道:“瑞凤同志,你晚上没时间吃饭,那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王瑞凤不好再拒绝齐永林两次吃饭的邀请,说道:“中午正好还没吃,要不我们去迎宾楼?” 齐永林从内心深处十分讨厌“迎宾楼”这三个字,在他看来,那是老干部的二代们的产业,这些二代靠着父辈的资源大肆敛财,毫无底线,和自己这些靠读书走上仕途的干部根本不是一路人。他说道:“迎宾楼就算了,我们去市委招待所,我马上安排一下。” 十多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市委招待所。市委招待所经理早已在此等候,恭敬地为齐永林打开车门。齐永林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今天是我和王市长吃个便饭,你就不用专门服务了,去忙你的。菜不要太多,精致一些就行。” 王瑞凤听完,淡然一笑,说道:“齐市长,你怎么也开始追求精致生活了?” 齐永林说道:“这不是受咱们王市长的影响嘛,思想上也得进步进步。”说着,两人便走进了一间小包间。包间里摆放着一张八仙小桌,服务人员已经撤去了多余的凳子。不多时,桌上很快就上了六个菜,四热二凉,搭配得色香味俱全。 王瑞凤自然明白齐永林请自己吃饭,目的肯定不在饭上。两人吃了一会儿后,齐永林说道:“瑞凤同志啊,这次省委调整干部,是赵书记担任省委书记之后第一次大规模动二级班子的干部。你下一步有进入市委班子,我很高兴啊。市委班子充实了,市政府也就多了一份话语权。” 王瑞凤微微一笑,说道:“现在只是把名单报上去了,能不能批下来还不一定呢。” 齐永林心中暗笑,说道:“就算全省二级班子的干部都批不下来,你肯定能批下来。咱们也别兜圈子了,瑞凤同志,我希望这次你能成为组织部部长。” 王瑞凤听完,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道:“怎么,齐秘书长不想让我跟您搭班子了?” 齐永林感慨道:“唉,现在整个东原的政治生态,简直是一家独大。所有市委常委,基本上都是钟毅的人了。在这种氛围下,市政府开展工作很不顺心。如果你能担任组织部长,以你公平公正的为人,从干部选拔上摒弃山头主义,东原才有发展的未来啊。” 王瑞凤说道:“齐市长,这点我可做不了主,一切都是省委的安排,我们不能随意议论。至于你说的钟毅的人,我看也不至于吧,市委书记嘛,大家自然要维护班子的权威。” 齐永林说完这个话题,话锋一转,说道:“瑞凤同志,我知道你和省委组织部立人部长关系很好。这个时候,我有件事想请你给立人部长打个招呼。” 王瑞凤倒也不掩饰自己和立人部长的关系,说道:“什么事?你说吧,只要不违反原则,能帮我肯定帮。” 齐永林说道:“瑞凤同志,这次市委把罗明义同志推荐为副厅级人选。” 王瑞凤说道:“这个我知道,名单已经报上去了,估计考察组都快下来了。” 齐永林说道:“是啊,但现在恐怕会面临一些新情况。你也知道,罗明义同志是我推荐的,可能有些同志看他不顺眼,会在这个时候制造麻烦和困难。我担心在他考察的时候,会出现意外情况。” 王瑞凤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神认真地看向齐永林,说道:“齐市长,您说这话我不太赞同。按照您的说法,钟毅完全可以以市委书记的名义不报送罗明义同志呀,既然报上去了,又自己把他刷下来,那岂不是浪费了一个副厅级的名额,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齐永林微微皱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缓缓说道:“瑞凤同志啊,是这样的情况。在财政宾馆出了些意外,有个别嫖娼卖淫的情况,借用了财政宾馆的场地。今天开会的时候,市委对于这件事存在一些分歧。个别同志认为,财政宾馆是财政局的下属单位,所以应该追究财政局局长罗明义的领导责任。您也清楚,在提拔的关键时期,别说追究责任了,哪怕群众中有一些反对意见,这提拔都很难实现啊。” 王瑞凤听完,神色变得愈发严肃,她重新审视着齐永林,慢慢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永林市长,我来东原市之后就听说,前任市政府秘书长就是因为嫖娼在财政宾馆栽了跟头。现在又出现这种情况,您觉得罗明义难道不应该负领导责任吗?如果把这样的干部推荐为副厅级,难道东原市是要大力发展色情服务行业吗?罗明义这样的干部,肯定要拿下来!” 第657 章刑讯逼供 在东原市市委招待所内,新安装的水晶吊灯显得十分华丽,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蒸腾的热气裹挟着诱人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然而,此时包间内的气氛却略显压抑。 当王瑞凤直言要将罗明义从副市长推荐名单中剔除时,齐永林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心中暗自腹诽:“真是失策,本以为凭我在市政府的地位,加上她晋升的关键节点,王瑞凤理应会顺着我的意思。可如今看来,事情远非我所想的那般简单,这个王瑞凤,对人情世故简直是一窍不通啊。”齐永林强忍着内心的不悦,缓缓松了松那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 尽管在市委的权力博弈中,齐永林的话语权犹如风中残烛般微弱,但在市政府的一亩三分地里,他依旧稳坐权力的中心,拥有着绝对的权威。而王瑞凤,因其在省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成为了齐永林极力争取的关键人物。只要能将王瑞凤拉拢到自己阵营,就是在省委找到了一座坚实的靠山,对于稳固自己在市政府的地位,进而推动罗明义晋升副市长,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齐永林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瑞凤同志啊,我可是拿你当自己人,才跟你坦诚地讨论这个问题。你想想,换做旁人,我断不会提及半句。” 王瑞凤轻轻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说道:“齐市长,您对我的信任,我心里清楚。只是,罗明义身为财政局局长,却对财政宾馆的乱象视而不见,如此行径,实在难以服众嘛。市委如果推荐这样的干部提拔为副市长,这不是让大家笑话咱们东原嘛。” 齐永林眉头微皱,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诚恳:“瑞凤同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罗明义一个财政局长,还不是财政局机关,而是一个下属的单位,虽在管理上有所疏忽,但也不能因这一点瑕疵,就全盘否定他的能力和贡献吧。” 王瑞凤微微摇头,放下手中的筷子,神色严肃地说:“齐市长,财政宾馆作为财政局的下属单位,不止一次出现如此严重的问题,罗明义难辞其咎。而且,在干部选拔任用的关键时期,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我现在并非市委常委,在推荐人选上虽话语权有限,但也不能违背原则。至于罗明义能否晋升,应由组织全面考量,我不可能向省城说情。” 齐永林心中的不满愈发浓烈,但身为市长,他深知此时不能轻易动怒,毕竟争取王瑞凤的支持至关重要。他微微调整坐姿,语重心长地说道:“瑞凤同志,市政府的团结对于东原市的发展至关重要。我作为市政府党组书记,肩负着推动各项工作顺利开展的重任。罗明义在财政管理方面经验丰富,当了副市长,对市政府有好处嘛。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在这个关键时候,我们更应保持一致嘛。” 王瑞凤轻轻一笑,目光坚定地回应道:“齐市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固然有理,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细节往往决定成败。东原市人才济济,懂财政工作的大有人在。齐市长,何必非得罗正财嘛。” 齐永林脸色愈发难看,心中暗自着急,但又不能表露得过于明显。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气氛:“瑞凤同志,你啊早晚要担任主要领导的,但是啊,现在或许还不能完全体会我这个市长的难处啊。上有市委,下有各位副市长的协作,那个人单独拉出来,背后不都是一张网,难啊。” 王瑞凤见齐永林如此执着,心中有些无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转移话锋:“齐市长,我很纳闷,到底是哪位大聪明又在财政宾馆嫖娼,把市委都惊动了?” 齐永林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唉,公安机关接到举报,称审计局局长秦大江涉嫌嫖娼。但啊,目前证据尚未确凿,不能就此断定他真的嫖娼了,只是涉嫌。” 王瑞风听完之后,捂着额头,心中暗道:“得了,这话题岔的,咋又岔到齐永林的心腹大将了。” 王瑞凤微微皱眉,带着些许调侃笑道:“齐市长,咋,你的心腹爱怎么在这个工作上都这么执着?啊,陈东富、秦大江、这财政局长还涉嫌包庇?” 齐永林心里暗道,辛亏这王瑞凤不知道还有个齐江海,就赶忙解释:“瑞凤同志,我必须强调,目前只是涉嫌,并无确凿证据。如果啊不是秦大江的领导身份,按照常规流程,这事根本就没人管,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王瑞凤疑惑地问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与他有没有嫖娼有啥关系?难道您也与财政宾馆有牵扯?” 齐永林急忙摆手,神色略显尴尬:“瑞凤同志啊,你误会了,我是市长,是有分寸的,和那些普通同志乱搞,失身份啦。我们受过高等教育,应明白事物之间的逻辑关系,不能简单地将去财政宾馆与嫖娼划等号嘛。” 王瑞凤不以为然地回应:“那您的意思是去了妓院不一定嫖娼,但要嫖娼一定要去妓院,” 齐永林无奈地拿起筷子,有些敢怒不敢言的看了一眼王瑞凤,又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瑞凤同志,你一个女同志,平时挺高雅的,怎么这会说起话来,这么庸俗了。我分管审计工作,秦大江这个同志对我支持很大,还是很忠诚的嘛。如今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实则是想针对市政府,让我难堪嘛。我是市政府的班长,我的面子丢了,你的面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王瑞凤直视着齐永林说道:“齐市长,您的观点我不敢苟同。秦大江若真涉嫌嫖娼,这不仅是个人作风问题啊,更首先是对家庭的不忠诚嘛,对家庭都不忠诚还能期待他对组织对您忠诚?” 齐永林眉头紧皱,反驳道:“瑞凤同志,你对秦大江不够了解。他啊出身农村,家属也是来自农村这些年一直没有工作,秦大江当了多年的审计局长,媳妇还是那个媳妇,多少人当了副科级就开始换媳妇了。这足以证明他本质不坏,生活作风问题不应被过度放大嘛。” 齐永林再次松了松领带,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更具说服力:“瑞凤同志,秦大江工作能力出众,业务扎实,为东原市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仅仅因为生活上的一点小问题,就将他一棍子打死,未免过于严苛。至于他弟弟秦大海给他钱财一事,亲兄弟之间的经济往来,怎能轻易定性为受贿嘛!所以,瑞凤同志,在大江和明义同志的事情上,我以市政府党组书记的名义正式的告诉你,要多包容,多关照,要和市政府党组保持一致啊。” 王瑞凤见齐永林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固执,已失去了市长应有沉稳与格局,于是笑着说道:“齐市长,罗明义的事我不是市委常委,没什么话语权,但秦大江和秦大海的事情上,我的态度是坚决的,齐市长,没有秦大江,秦大海能赚这么多钱吗?不是咱的财,不落咱的袋。齐市长,这是原则问题,如果市委不能正确处理秦大海和秦大江的事情,我会向省委反应市委的问题。” 齐永林听完之后,实在是忍不住,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说道:不吃了。 王瑞凤并不着急,就道:齐市长啊,药治不了真病,酒解不了真愁,原则问题就是原则问题。 齐永林微微点头,没有过多言语,俩人都闷闷不乐的出了大门,齐永林紧了紧领带,望着远方,说道:“瑞凤同志,当前局势复杂啊,我作为市长,必须为下属干部争取公正的待遇,不能让他们寒心。如果这次我不为他们据理力争,日后谁还愿意为市政府尽心尽力?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王瑞凤心中虽对齐永林的观点保留意见,但也明白他身为市长的压力,便说道:“齐市长,我理解您的难处,但实在是支持不了您的决定啊。” 齐永林已经习惯,王瑞凤直来直去的性格,回到办公室,已是下午两点。齐永林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却无心工作。他深知,秦大江和罗明义的事情若处理不当,必定会对自己在市政府的威望和权力产生巨大冲击。思来想去,也就决定给常云超施加压力,毕竟常云超的老岳父曾是政法委书记,在政法系统人脉深厚。 齐永林拿起电话,拨通了常云超的号码。电话那头,常云超听到市长亲自来电,心中不禁一紧。毕竟自己身为秘书长,但少有接到过市长的电话,多数时候,都是宋清仁代为传达。 常云超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然后匆匆朝齐永林的办公室走去。 来到办公室,常云超看到齐永林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色凝重。齐永林抬眼瞥了一下常云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道:“坐吧。” 常云超小心翼翼地坐下,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齐市长,您找我。” 齐永林微微点头,说道:“云超同志,上午我情绪有些激动,对你发了火,你别往心里去。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妥善处理当前的局面。” 常云超赶忙说道:“齐市长,您言重了,都是我工作没做好。” 齐永林靠在椅背上,目光深邃地看着常云超,说道:“云超,你老岳父罗老爷子,在政法系统德高望重。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得借助他的影响力,让事情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啊。” 常云超面露难色,无奈地说道:“齐市长,我家老爷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那代老革命,原则性极强。当年我小舅子闹出那么大的事,他气的生病,也不愿向市委求情。这次恐怕也不例外,他不会轻易出面的。” 齐永林眉头微皱,思索片刻后说道:“我自然明白老爷子的为人,也没指望他亲自出面。你以老爷子的名义,去跟公安局的丁刚副局长打个招呼。告诉他,公安局的工作离不开市政府的支持,做事别太绝。周朝政书记即将调离东原去东海市担任公安局长,东原未来的政法委书记人选尚未确定,但公安局长的提名权在市政府手中。丁刚若想更进一步,就得明白分寸。” 说到这里,齐永林紧紧盯着常云超,加重了语气,“我并非不讲原则,只是作为市长,要为下面的兄弟负责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关键时候,大家得相互扶持。云超啊,市政府也在关注你的表现。你要明白,咱们的路还长,别把路自己走窄了啊。” 常云超心中明白齐永林的意思,离开齐永林的办公室后,立刻拨通了丁刚的电话,将齐永林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达过去。丁刚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心中暗自思量:“目前自己已晋升为正县级,主持公安局工作,成为公安局长还是很有可能。自然也是知道,要想当公安局长,市长这一关极为关键。 实际上,在整个事件中,作为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的周朝政,处理方式一直颇为微妙。在与纪委书记林华西的沟通中,周朝政一直在强调公安局要全力配合纪委工作,毕竟他即将调离东原,不想在临走前再得罪过多人,也是人之常情了。丁刚虽对罗明义早有不满,想借此机会好好整治一番,但如今局势变化,罗明义的副市长之位岌岌可危,他觉得是时候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李尚武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轻柔地洒在周朝政办公室的文件上。周朝政坐在办公桌前,正专注地翻阅着文件,副局长丁刚敲门而入。 周朝政抬起头,看着丁刚,问道:“丁局长,事情进展得如何?” 丁刚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神情严肃地说道:“周书记,我们顺着线索找到了一个叫陈丽甄的护士。此人在东原市的中医按摩行业颇具影响力,不少外出按摩的护士都她带出来的。 周朝政道:那里来的这么多护士? 哦,有些是护士,有些也是社会闲散人员,学了几天中医推拿之后,就上岗了。 据她交代,财政局局长罗明义并不知晓财政宾馆内的违法勾当。她本人从事的是正规中医按摩业务,只是个别女员工在面对客人的不正当要求时,没能坚守底线,私自收取了额外的费用,这些收益也都归个人所有,这些与罗明义之间不存在行贿行为。” 周朝政微微皱眉,摆了摆手,说道:“行贿的问题归纪委管,我们重点关注涉黄情况。丁局长,你们在调查过程中,有没有对这个陈利甄采取特殊手段?” 丁刚赶忙说道:“周书记,我们严格按照程序办事,绝没有违规操作。目前确实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罗明义与陈利甄有非法关联。不过,周书记,我总觉得此事疑点很多啊,不能就此轻易结案。我建议,由主管业务的副局长亲自带队,深入调查,我相信只要深挖,肯定能查出问题。” 周朝政思索片刻,问道:“你觉得罗明义是不是真的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丁刚表情笃定地说道:“周书记,我敢肯定罗明义知晓此事。我在财政宾馆安插了内线,内线反馈罗明义在宾馆长期拥有一间专属房间,平常连服务员都不得进入,由财政局办公室安排的专人负责打扫。这绝非巧合,其中必有隐情。” 周朝政“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梧桐树下的秘密,一时也是看不透彻。 周朝政沉思良久,知道罗明义的副市长肯定黄了,缓缓说道:“丁局长,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轻易给人定罪,更不能制造冤假错案。目前,先暂停罗正财的调查工作,集中精力坐实已掌握的证据,重点就是围绕秦大江的事情。” 丁刚起身,上前一步,说道:“周书记,我们配合纪委进行调查,具体金额由纪委负责统计。据我所知,目前查出的金额不止60万。” 周朝政眉头一挑,赶忙问道:“不止60万?具体是多少?” 丁刚压低声音,说道:“周书记,我听说可能高达90万。” 周朝政听完,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拿起桌上的报纸,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连拍数下后,愤怒地说道:“现在的领导干部都这么挣钱了吗?他秦大江不过是一个地级市的审计局局长!多出来的这几十万,那里来的?” 丁刚小心翼翼地说道:“周书记,小道消息啊,一些单位在被审计出问题后,用钱财贿赂秦大江,让他帮忙摆平。” 周朝政痛心疾首地说道:“权力一旦失去监督,便会滋生腐败啊。罗斯柴尔德曾说过,‘当金钱站起来说话的时候,真理都要沉默;当权力站起来说话的时候,连金钱也要退避三舍。” 丁刚思索片刻,颇为认同,俩人聊了一会之后,丁刚说道:“周书记,既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罗明义与卖淫活动存在直接联系,按照规定,应该放人。您看咱们怎么办?” 周朝政微微点头,说道:“依法处理,该放人就放人,这是基本原则。你去安排吧,务必确保程序合法合规。” 与此同时,在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凝重。纪委书记林华西正神色严肃地向钟毅汇报工作。 林华西说道:“钟书记,在秦大江家中的搜查工作已经结束,情况不容乐观啊。我们不仅查获了90多万现金,还有大量过期的购物票,其中购买电视的票就有40多张,自行车车票也有60多张。此外,还发现了一些古玩字画,由于我们缺乏专业鉴别能力,暂无法确定其真伪。另外,找到了两张轿车发票,显示秦大江购买了一辆价值20多万的桑塔纳和一辆价值近10万的夏利。” 钟毅面色凝重,眉头紧锁,问道:“秦大江怎么解释的?” 林华西无奈地摇头,说道:“钟书记,秦大江目前拒绝配合调查,什么话都不说。” 钟毅神色严峻,语气坚定地说道:“妄图以沉默对抗组织调查,简直是自欺欺人。华西同志,你去告诉秦大江,对抗组织绝无出路,只有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才是唯一的选择。 中午时分,齐永林得知罗明义被放出来的消息,两人一同来到了财政宾馆。罗明义神态自然,气宇轩昂,看到齐永林来了,主动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进了包间之后,齐永林环顾一周坐下后,齐永林说道:“明义同志,这次你能顺利出来,还得感谢咱们的秘书长啊。” 罗明义抽了口烟,缓缓说道:“齐市长啊,这次对方来势汹汹,明显的就是要收拾人啊,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反击,不然太被动了。” 齐永林问道:“反击?怎么反击?说来听听。” 罗明义眼神闪烁,说道:“齐市长啊,我看举报信应该也快到省纪委了,林华西下课不远,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临平县公安局在对整个煤炭公司调查的过程中存在刑讯逼供的情况,我们可以再以林家的口吻写举报信,临平县公安局刑讯逼供……” 第658 章 记录全部没有了 齐永林听到罗明义提及刑讯逼供一事,不禁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问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明义淡然一笑,神色间透着几分神秘,说道:“齐市长啊,想打听这件事并不难。临平县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和我关系非同一般。前两天,我们见了一面,他无意中说起,公安局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突破林华北,甚至市公安局能突破秦大海,必定是使用了刑讯逼供。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交代了呢?” 齐永林眯起眼睛,静静地盯着罗明义,心中暗自思忖,缓缓说道:“不太可能吧,现在刑讯逼供可是公安部明令禁止的。上次市政府常务会,会前学法的第一项议题就是这个,我还专门做了部署。” 罗明义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纪委还不让贪污那。公安局的那些粗人,谁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吃完原告吃被告,心黑手黑啊。” 齐永林一时没琢磨透罗明义举报临平县公安局的意图,不禁问道:“举报临平县公安局,有什么好处?市委马上讨论,那个小李局长县委常委的事。” 罗明义又是淡然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啊,昨天审讯我的时候,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在场。您瞧瞧他那眼神,简直就成了钟书记的一条狗。如果以林家的名义举报临平公安局,齐市长,您想一想,邓牧为对林华西会是什么态度。” 齐永林听完罗明义的话,暗自思索着。就算省纪委收到了林华南大肆受贿的举报信,但是市委书记钟毅表态坚决支持林华西,那说不定林华西纪委书记的位置真能保住。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老罗,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几分道理。昨天开会,林华西竟然主动提出开除林华南的党籍和公职,完全不顾兄弟情义。这个人啊,心里只想着当官,连自家兄弟都能出卖。” 罗明义接口道:“这也是他学聪明了,您想想,林华南可是坐实了收了林华的钱,他的职位肯定保不住,既然党籍和公职都保不住,林华西在会上这么说,无非是想显得自己高风亮节。其实啊,我现在担心的是秦大江的问题。” 提到秦大江,齐永林心里一紧,这确实是他的一块心病。实际上,他和秦大江之间,经济往来基本没有,或者说他当市长以来,从未从任何人手里直接收过钱,所有的费用都是通过打麻将得来的。他在秦大江那里唯一算得上是把柄的,就是那辆红色轿车。好在他已经让秘书把车退了回去,尽管万分不舍,但这个时候,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齐永林说道:“秦大江,太不让我省心了。自己的兄弟还在派出所关着,他竟然还有心情去嫖娼。把他拿下也不为过。” 罗明义心中暗自腹诽,这齐永林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和胡晓云一起风流快活去了,把秦大江扔在财政宾馆,这老小子不偷腥才怪。但他嘴上还是说道:“齐市长,我问一句不该问的,您和秦大江之间,没有那种关系吧?” 齐永林看了一眼罗明义,抬头反问道:“那种关系?哪种关系?有话你就直说嘛。” 罗明义赶忙说道:“是这样,齐市长,我是担心万一秦大江顶不住,有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纪委交代了,影响您一世英明啊。” 齐永林摆了摆手,说道:“我这个人你还不清楚,别的不说,在经济上绝对没问题。停顿了一下,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又说道:“就算有问题,也只是打了几把麻将嘛。但打麻将这事儿,愿赌服输,也怪不到我头上,更不可能说我受贿吧。只能说牌技不如人。”说完,他转头看向罗明义,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腐败分子?” 罗明义赶忙赔笑道:“不不不,齐市长,您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吗?您一心为群众,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齐永林听完,笑了笑说道:“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高尚,就是为东原的改革发展干了一些该干的工作嘛。”但心中却暗自感慨,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提前安排把车退回给秦大江,毕竟那辆车登记的名字也是秦大江的,这样自然也就算不上受贿了。 吃完午饭,齐永林并没有着急回办公室,而是在财政宾馆开了一个包间。此时的财政宾馆,犹如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一叶扁舟,然而齐永林却故意以这种方式,来为财政宾馆站台,其中也不乏和市委书记钟毅唱对台戏的意味。他想着,既然你说财政宾馆有问题,我偏偏就住在这儿。这一点上,齐永林和他的爱人雷红英颇为相像。 齐永林出身农村,靠着恩师兼岳父的资助,才考上首都的顶级学府。凭借这张文凭,再加上校友的帮助,他在东原官场一路高升,直至成为地区专员、市长。 上了大学之后,齐永林便有意摆脱农民出身的形象,时常以知识分子自居,私下里还称钟毅和周鸿基等人为“泥腿子干部”。这和雷红英很像,雷红英曾有过在食堂蒸馒头的经历,如今作为市长夫人,免不了一些迎来送往的人情世故。东原官场上的人都知道,齐永林的爱人最喜欢别人称自己为“雷老师”,而不是“雷校长”。 下午两点一刻,齐永林伸了个懒腰后,起身出门。刚一开门,就看到财政局局长罗明义早已在门口毕恭毕敬地等待着。作为市长,齐永林对这种在门口等待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他主动说道:“明义啊,咱俩什么关系,你还在这门口等着,见外了吧。” 罗明义满脸堆笑地说道:“齐市长,能为您服务,那是我的荣幸嘛。我原本以为您要睡到一点半,没想到现在都快两点半了。” 齐永林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道:“好家伙,你在门口站了快一个小时了。” 罗明义笑着说道:“齐市长,这说明我们财政宾馆的硬件设施还是不错的,能让您睡个踏实的安稳觉,那就是我们最大的福报啊。” 齐永林并没有向罗明义提及在市委书记钟毅办公室里,几人关于要将罗明义副市长名额拿下来的事情。看到罗明义如此热情真诚,齐永林说道:“明义同志,市政府班子就需要你这种头脑清醒、有大局意识的干部呀。” 财政宾馆位于东原市的黄金位置,离市政府并不远。齐永林回到办公室,抬头看了一下表,不过是两点四十。刚坐下,就看到自己的爱人雷红英大大方方地带着县教育局局长孔德文以及县一中、二中的校长,一行四人一同走进了办公室。 雷红英不打招呼就来到齐永林的办公室,齐永林看到四人,心中满是诧异,暗自思忖:并没有安排这一项啊,怎么这几个人突然到我办公室来了?这雷红英,越来越没规矩了。但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发作,还是面带微笑地说道:“孔校长啊,你们怎么来了?先坐。” 市教育局局长孔德文是个老学究,曾经在县一中担任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后来又到市教育局当局长。在教书育人方面确实有一套,但却不擅长沟通交际,再加上要求严格,虽然东原整个教育升学率不低,但老师的工资待遇却非常差。 孔德文有些拘束地说道:“齐市长,我和一中、二中的领导来给您汇报工作。” 齐永林依旧面带微笑地说道:“不是已经安排吕市长去调研教育工作了吗?” 孔德文说道:“哎呀,吕市长今天上午来了,但有些事情他定不了,让我们直接向您汇报。” 齐永林一听,心中有些不悦,心想:这个吕市长,遇到问题就知道上交矛盾,也不见有什么作为。他说道:“接着说吧,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孔德文说道:“是这样,齐市长,高考完之后,县一中和县二中打算继续办辅导班。但是呢,这就需要牺牲老师们的休息时间。本来暑假天气又热,大家忙活了一个学期,都想休息休息。如果搞辅导班的话,又要上一个月,大家都希望能在经济上得到些补偿。我们核算下来,一中、二中是必须要办的,其他几个高中根据情况自行决定是否办辅导班,这算下来,可能要接近20万。” 20万对于市长来说,这笔钱不算多,随便挤一挤都能出来。齐永林说道:“20万?办个辅导班要这么多钱吗?你们看看,老师们忙了一个学期,每年还有寒暑假,加起来接近三个月的时间。咱们的干部呢,从年初一忙到年三十,哪有什么假期啊?孔校长,你作为教育局局长,要给老师们讲,要懂得知足。” 孔德文赶忙说道:“齐市长,老师们不仅有教学任务,平时经常被抓壮丁啊,收公粮人手不够找老师,计划生育缺少人手,也要抽调老师,学校纪律抓不起来,还得喊老师去做学生的工作,其实老师们承担的压力也不小啊。”说完,他看向雷红英。 雷红英赶忙说道:“老齐啊,咱们东原市属的几所高中,这两年考试成绩都不错,归根结底还是补课起了很大作用。大家很辛苦,给大家发点钱,大家会念着你的好的。” 齐永林听完,心里一阵厌恶,但又不好当场驳了雷红英的面子。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生怕自己不给雷红英面子,她会当场让自己下不来台。他说道:“嗯,20万是怎么算出来的?” 孔德文赶忙拿起手中的材料,上面详细列着一中、二中、三中、四中四所直属高中暑假的补贴明细,双手也就递给齐永林。 齐永林皱着眉看了看,说道:“教育无小事,既然孔校长亲自过来,我就批个条子。但条子有没有用,我可不敢保证,毕竟这笔钱没有预算,还要看财政局能不能挤出来。” 孔德文赶忙说道:“齐市长,只要您批了条子,财政局那里,我们再去沟通。” 齐永林目光严肃,从旁边拿了一张印有“东原市人民政府信笺”字样的纸张,提笔写道:“唐常务、吕市长并财政局罗局长,市属高中要举办暑假培训班,经考虑,可以拨经费20万元,请予以支持。” 签完字之后,他缓缓盖上笔帽,将笔放进笔筒,目光看向孔德文说道:“孔局长,以后这些事情要按程序来,先打报告。如果都自上而下地找我要钱,分管领导会有意见的。我可不是看在我们家属的面子上才签这个字,而是为了东原的教育考虑。如果你们今年再考出几个清北的学生,今年教师节大会的时候,我去亲自给优秀教师颁奖。” 孔德文赶忙说道:“齐市长,如果您能亲自到教育局视察工作,那我们就更有信心了。您可是顶级学府毕业的大学生,天之骄子啊。如果您能再给咱们的学生做一场报告,那我相信咱们的学生一定能考上更多的好学校。” 齐永林抬头看了一眼戴着厚厚黑框眼镜的孔德文,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一种被知识分子尊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说道:“老孔啊,辛苦啦。给学生做报告,那是你孔局长的事。如果哪天我实在有时间,也可以给同学们讲一讲。” 几人看齐永林起身,明白这是要送客了,孔德文赶忙推辞告退。雷红英站在一旁说道:“老齐啊,今天晚上回不回家吃饭?今天闺女回来了。” 齐永林说道:“晚上还要去趟开发区,今晚上就不回家吃饭了。” 孔德文扭头看了看,心中暗暗感叹:齐市长长相斯文,面相儒雅,再看看雷红英,两人还如此恩爱,不愧是领导,有领导的格局啊。 下午时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里,照的人有些睁不开哦眼。 纪委书记林华西又来到了这里,连秘书向建民都明显感觉到林华西来钟毅办公室的次数比以往多了不少。向建民见状,拿起一个玻璃杯,为林华西泡了一杯上好的绿茶,端过去后,林华西看着杯子,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自感叹:喝的茶确是一次比一次好,都是当领导的,自然能从秘书对自己的态度里读出来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地位。 在向建民出门之后,林华西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这份喜悦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一来是突破了秦大江,二来也算是为自己的兄弟林华北报了仇。 林华西说道:“钟书记,现在我们取得了重大突破呀。” 钟毅心里已经猜到林华西所说的重大突破可能是突破了秦大江,只是淡淡地说道:“华西同志,是不是秦大江交代了?” 林华西兴奋地说道:“是啊,90万的现金,他根本说不清楚来源。我们跟他讲了,如果不如实交代,这些钱全部充公不说,还要处以同等金额的罚金。” 钟毅点了点头,示意林华西继续说下去。林华西接着说道:“钟书记,这90万里大概有40万是秦大海送给他的,另外还有50万是秦大江自己收的。” 钟毅听完,满脸的不解,忙问道:“什么?秦大江作为审计局局长,他自己还收了50万?” “是啊,我们了解之后发现,秦大海利用审计工作的便利,在发现审计线索之后,就与人谈条件,只要钱给够,审计报告都可以改。并且他还提供了一份名单,我看了一下,送钱最多的是交通局。交通局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交通工程公司,第二个是交通局机关。第二名是建设局的下属单位建筑质量监督站,送了七万块钱。” 钟毅赶忙伸出手说道:“等一等,你说交通局两个部分是什么意思?” 林华西说道:“是这样,钟书记,秦大江供述,在审计交通局账务的时候,发现交通局在碎石采购上有问题,交通局局长崔浩一次性提供了十万元。” 钟毅听完,默不作声,顿感一阵心寒,心中暗暗思索:怪不得当初交通工程公司的陈解放出了那么大的问题,而崔浩却没被查出来,原来崔浩和秦大江早就勾结起来,把审计给买通了。这个崔浩,藏得可真深啊,真是辜负了自己的信任。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钟毅说道:“一次性给了十万,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林华西接着说道:“钟书记,不止如此,据秦大江交代,他买了两辆轿车,其中一辆送给了市长齐永林。” 钟毅听完,手中的笔“啪”的一声顺势落在桌面上,笔在桌面的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猛地站起身来,良久之后才说道:“什么?齐永林?你没搞错吧?齐永林是市长,他还缺车?他要车干什么?” 林华西说道:“钟书记,按照秦大江的说法,这台车是送给齐永林女儿使用的。齐永林的女儿刚毕业,在东洪县税务局工作,他买车送给她,目的自然是方便她上下班。” 林华西看到钟毅惊愕的神情,继续说道:“钟书记,这个事情如果坐实了,往省纪委一报,齐永林的市长恐怕就当不成了呀。” 钟毅缓缓坐下,良久之后才说道:“华西同志,纪委最大的成绩,并不是查出多少腐败分子,而是应该挽救多少干部。我不相信齐永林市长会收他一台车。华西啊,你考虑过没有?这件事情一旦做实,其后果和影响是整个东原市都无法承受的,这对整个东原市的干部来讲,是一场灾难呀。” 林华西点了点头,说道:“钟书记,这件事目前也只是秦大江的供述,我们还并没有找齐永林核实。只是齐永林市长是省管干部,我们市纪委没有权利来核实这条线索,只有将线索交到省纪委去。” 听到这话,钟毅又陷入了沉默。如果将这条线索交到省纪委,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齐永林的政治生命必将受到严重影响。说不定这个市长的位置马上就会被拿下来。钟毅心想,自己和齐永林之间,虽然有些矛盾,但这些矛盾并不是不可调和的。毕竟矛盾时时刻刻都存在,只要能找到双方共同的利益点,一起为东原市的改变贫穷面貌、发展生产、推动改革,并不是不能包容齐永林。毕竟身为领导,最需要的就是格局和胸怀。 钟毅说道:“华西同志,这样吧,我想和永林同志谈一谈。如果情况不属实,考虑到政治影响,也就不要上报了。如果情况属实,你们再按程序上报到省纪委。” 林华西面露担忧地说道:“钟书记,这个恐怕不好谈吧,万一走漏了风声。” 钟毅说道:“唉,事实就是事实,走漏风声也改变不了事实。市委总要掌握全面情况,不然的话会陷入全面的被动。到时候省委怎么看待东原市党政领导班子?怎么看待东原市的干部?现在周朝政同志到东海市工作已经基本确定,如果这个时候齐永林市长出问题,受影响的可不止永林一个人啊。”说完,他便拿起电话打给了齐永林。 永林刚接到钟毅的电话,被告知要马上到办公室,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甘与无奈,也就想着故意拖几分钟,也免得让钟毅觉得,自己没有脾气一般。随后,喝了半杯茶才缓缓踱步走向洗手间。 五分钟后,齐永林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走向钟毅的办公室。当他推开门,看到林华西也在屋内,他的眉头微微一蹙,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并未给林华西好脸色,而是径直看向钟毅,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地说道:“钟书记,有什么指示啊?” 钟毅微微转头,给林华西使了一个眼神,林华西心领神会,立刻起身,轻轻带上了门。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看到风扇一直慢慢的摇头。 钟毅神色严肃,目光紧紧盯着齐永林,缓缓开口说道:“永林啊,今天我是以市委的名义同你谈话,你务必端正态度,全面客观地回答我所有问题。” 齐永林心中一紧,暗暗思忖:“这个终究还是指向了我呀。” 他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说道:“钟书记,您什么时候代表市委说话不是名正言顺啊?有话您就直说吧,我一定如实报告。” 钟毅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说道:“老齐啊,咱们是一个班子里的兄弟同志,你别用这种态度和语气跟我说话。说实话,今天我跟你谈这事儿,是冒着风险的。” 齐永林微微点头,说道:“钟书记,冒着风险,什么意思。” 钟毅摘下眼镜,拿在手中轻轻敲着桌子,表情凝重地说道:“我也不卖关子了,直说吧,秦大江交代,他向你行贿了一辆红色轿车,有没有这回事?” 齐永林一听,猛地一怔,随后立刻大声反驳道:“钟书记,那瞎子纯粹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收他的汽车了?我那是借,而且汽车都已经还了,并且还给了他 1000 块钱。我有证据,不信的话,您现在就把我的秘书叫过来。” 钟毅微微眯起眼睛,追问道:“借?借是什么意思?” 齐永林赶忙解释道:“哦,是这样,我闺女今年毕业,分配到了税务局,来回交通不方便。秦大江就以长辈的名义,将自家的车借给我闺女。钟书记,那车登记的还是秦大江的名字,这个您可以去查。” 钟毅听完,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这车还登记在秦大江名下,那么齐永林的问题似乎就不是很严重。他转头对林华西道:“华西,把齐市长的秘书叫进来。” 不一会儿,宋清仁推门而入,屋内的气氛让他瞬间感到局促不安,他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衣角处摩挲着,眼神中满是拘束。齐永林目光如炬,严肃地看着宋清仁说道:“小宋,你给钟书记汇报,秦大江借给我的那辆红色轿车是不是已经还回去了?” 宋清仁听完,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像是被惊到了一般,他的目光在齐永林和钟毅之间游移,嘴唇微微颤抖,犹豫着不敢说话。 齐永林见状,猛地一拍大腿,怒喝道:“我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说!” 宋清仁犹豫了一下,嗫嚅着说道:“其实啊,那车…… 那车雷校长说是你们家的,就没给钥匙,她说不让我管,具体的她会跟您沟通,所以就没让我管……” 齐永林顿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赶忙又说道:记录那,你不是总爱做记录嘛。 宋清仁带着哭腔道:记录,记录你让我撕了,全部没有了…… 第659 章 我想当县委书记 齐永林听到秘书宋清仁说把记录给撕了,马上站起身来,瞬间感觉如五雷轰顶。他双眼一黑,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他死死地盯着宋清仁,嘴唇微微颤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宋清仁看到齐永林,忙走过去将齐永林扶着,赶忙说道:实在不行,我马上去下面的垃圾池子里面找一找。 过了好一会儿,齐永林才缓过劲来,缓缓抬起手,手指微微颤抖着,指着宋清仁说道:“小宋,你拍拍胸脯说,我有没有给你交代车的事情?” 宋清仁赶忙看向市委书记钟毅,神色慌张地说道:“钟书记,我向您保证!当时不仅给了租金,我还做了记录,后来……后来……” 齐永林看着宋清仁犹犹豫豫的样子,不耐烦地说道:“后来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宋清仁吞吞吐吐地说道:“后来就把记录给撕了,我确实是记在脑子里了……” 钟毅听完,微微点头,转头看向林华西,说道:“华西同志,你是纪委书记,现在这情况,车事实上还是在秦大江名下吧。既然在他名下,确实这车算借的,就算手续方面有些问题,本质上还是借的。” 林华西赶忙回应道:“钟书记,我补充一下,这车实际是挂在秦大江家属名下的,也就是说,这台车是秦大江家属的财产。” 钟毅点点头,问道:“那你觉得,这情况该怎么判定呢?” 林华西面露难色,思索片刻后说道:“钟书记,这件事关键不在于车是否退给了秦大江,问题的关键在于已经使用了这台车,这性质就发生变化了。” 齐永林听完,面带不悦,直直地盯着林华西,说道:“华西同志啊,我是东原市人民政府的市长,车对普通群众来说,可能是个稀罕物件,但我作为市长,还稀罕一台汽车吗?这台车是秦大江主动借给我们的,我也交代了要给秦大江付足够的租金,这还不足以证明我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吗?就因为一台汽车的事,在这儿跟我纠缠,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说完,他缓缓翘起二郎腿,脸上满是不屑。 钟毅见齐永林此时还没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缓缓抬手指了指宋清仁,说道:“行了,你先回去忙你的事,今天这儿发生的事,谁都不许说。” 宋清仁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一脸桀骜不驯、不服气的齐永林,又朝着钟毅点了点头,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小心翼翼地从外面将门关上。 钟毅这才缓缓对齐永林说道:“永林同志,你现在的问题,可不是车不车的问题,而是态度问题。你到现在都没能认识到自己在使用这台车这件事上的问题,这才是最严重的。” 齐永林皱着眉头,觉得钟毅把问题说得太过严重,心里有些不服气,扶了扶眼镜,看着钟毅说道:“钟书记,我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没认识到汽车的问题,而是作为市长,在一些事情上实在没什么话语权。咱们平心而论,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就靠工资,谁能买得起汽车?现在大家出门谁不坐公家的车,加油、维修保养都是公家出钱。秦大江有能力购买两台车,提供一台供我家人使用,反而减少了公家汽车的使用频率。同样是使用汽车,非得划分得这么清楚吗?你们针对我也就算了,现在还想把矛头指向我闺女,我就想问,对于一个地级市的市长来说,仅仅一台汽车,多大点事?市委到底想干什么?市纪委又想干什么?” 林华西看齐永林仍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严肃地说道:“齐市长,你这种认识太狭隘了。你要从内心清楚,组织配发的汽车可以使用,但使用私人的汽车,性质就不一样了,这带有受贿的性质。我举个简单例子,秦大江可能给门口看门的同志一台汽车吗?可能给一名普通群众一台汽车吗?他给你这台汽车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通过汽车来贿赂你吗?换个角度讲,假如你不是市长,他会把车借给你吗?” 齐永林看了一眼林华西,说道:“华西同志,我提醒你,是借是租,不是给,不要在这里给我偷换概念。大家都是文化人,没必要玩这种文字游戏。”说完,他很是不屑地瞥了一眼市委书记钟毅,眼神里写清楚了土包子三个字。 钟毅哼了一声,说道:“永林同志啊,这样吧,我问你,你觉得借这台车有没有问题?” 齐永林看了看钟毅,说道:“问题肯定还是存在的嘛,但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毕竟这台车名义上还是秦大江的,而且现在我已经要求把车退给了他。” 钟毅又说道:“永林同志啊,那你觉得这台车实际上是谁在用?”说完,他拿起桌子上的发票,接着说道:“永林同志,这台车是去年七月份的发票,我没猜错的话,当时你闺女刚刚毕业,借给你的时候是台新车吧?到现在这台车还在你女儿手上,是不是这个情况?” 齐永林无奈地看了一眼钟毅,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钟毅继续说道:“既然这样,我再问你,这台车实际上是不是你在使用,等同于你所拥有?” 齐永林内心虽满是不满,但钟毅所说确实是事实,这台车买回来后,一直是自己女儿在使用。 钟毅接着说道:“永林同志,你刚才用了‘整’这个字,说组织上是在整你。你有没有想过,组织上是怎么掌握这条信息的?是纪委查出来的吗?并不是,是秦大江向组织交代的。秦大江为什么这么交代?原因很简单,市纪委已经突破了秦大江,是他向组织举报你收了他的汽车,可不是组织凭空拿这事儿来栽赃你。这一点你得认吧?” 齐永林这才回过神来,心里虽然不愿承认是秦大江出卖了自己,但事实确实是秦大江向组织供述了自己收受他汽车的事。 钟毅接着说:“永林同志,对市委来说,这件事处理起来其实很简单。你是正厅级干部,管理权限在省委,不在市委。现在市委仅仅是把这个线索汇报到省委,由省委安排省纪委来调查处理就可以了,哪还需要我和华西同志在这儿跟你浪费口舌?你说是不是?” 齐永林听完,顿时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也明白这种事情一旦闹到省纪委,虽然不至于直接把齐永林这个市长免掉,但自己在省领导心中的形象必定会大打折扣。思索良久,齐永林终于服软,说道:“钟书记,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没把事情考虑清楚。” 钟毅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戴上眼镜后,看着林华西说道:“华西同志,齐市长的难处,我们也得考虑。在这件事的处置上,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华西同志,从纪委的角度来讲,我还是那句话,你要站在挽救干部的角度来处理这件事。你提个意见,这事儿该怎么办?” 林华西看市委书记钟毅有意放齐永林一马,自己作为市纪委书记,自然不好再强硬坚持,咽了咽口水,说道:“钟书记,既然齐市长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实际上也有主动退车的想法,我建议,齐市长在市委常委会上作出深刻检讨。” 钟毅点了点头,对“深刻检讨”这个提议表示认同。毕竟对于市纪委来说,无权对市长做出实质性处理,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也说不过去,做个检讨算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折衷办法。 林华西又补充道:“钟书记,目前还有个问题,就是秦大江那边,他坚持说是送给了齐市长一台汽车。 话没说话,钟毅就打断道:这个时候市委必须站出来,只要名字不是齐市长的,就给秦大江说清楚,是借或者算作租,不存在他说的所谓的送。总之,一个目的就是要在咱们东原市内部解决这个问题。” 钟毅说完之后,又缓缓起身走到齐永林的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永林同志啊‘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东原市党政领导班子是同志,什么是同志?就是有共同的志向。不管是党委班子还是政府班子,核心利益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为了东原的发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有大家都抱着这个共同目标,还有什么不能沟通、不能协调的呢?永林同志、华西同志,我作为市委书记,你们任何同志出了问题,都是我的责任,是我带队伍没带好啊。我不希望东原市党政领导班子里任何一个干部出事,发展需要一个团结稳定的局面作为基础,也需要一个清正廉洁的班子来引领。当然,我的包容并不是毫无原则的一团和气,触碰了红线我会毫不犹豫的向省委反应有关情况。希望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把聪明才智和心思都用到东原市的发展上来。 说完之后,又语重心长的感慨了句:咱们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穷了多少年了,是时候把心思都放到发展上了。要是因为这些事错失了改革开放的良机,咱们都得成为东原历史的罪人,谁都别想独善其身,留名青史。” 钟毅看了看齐永林,轻轻拍了拍他的大腿,颇为关怀地说道:“永林啊,没有一个市委书记能干满60岁,你总得让我放心把东原900万父老乡亲,都交到你手上吧。” 齐永林听完,内心倒有一丝触动,不禁想起之前在陈东富案件的处理上,钟毅确实对自己多有包容,没有追究自己作为市长的领导责任。再看钟毅在这件事上,如果真能在东原市内部解决,说不定真有让自己接班的想法。但心里又有个声音告诉他,市委书记谁来当也不是钟毅一个人说了算,为什么人人都说钟毅好,也许他给了每个人一颗糖,大家都觉得自己这颗是最甜的。毕竟仅靠这汽车的事,钟毅确实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齐永林虽然心里想法复杂,但还是表态,只是在表态的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发自内心的感悟,还是表面上的应付。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齐永林缓缓起身,准备告退。钟毅坐在沙发上,伸出一根手指朝地上虚点了两下,说道:“永林同志,再跟你交代一件事,我已经和省委组织部立人部长通了电话,组织部已经把罗明义从副市长推荐人选上拿下来了。” 齐永林听完,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他知道此时绝不敢再反驳钟毅,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回到办公室后,齐永林一屁股坐在座位上,越想越气,心里暗暗骂道:“这个钟毅真是太武断了,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提前跟我通气,说拿下就拿下!”内心烦躁不已的他,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茶,又想到秘书宋清仁在钟毅办公室的表现,心里更是不悦,直接大声喊道:“小宋,过来!” 正厅级领导办公室和秘书办公室之间有一道小门,这道门密封不错,领导在办公室小声说话,秘书听不清,但声音大了,秘书就能听到。齐永林不习惯秘书从小门直接进入自己办公室,所以平时就把这门给锁了。 宋清仁听到齐永林喊自己,赶忙放下手中的材料,整理了一下略显慌乱的神色,脸色铁青,心里七上八下的,蹑手蹑脚地站到了齐永林跟前。 齐永林抬起头,看了一眼宋清仁,说道:“你小子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最近是怎么回事?”说着,他伸出手在桌上重重敲了几下,一边敲一边说道:“我给你交办的事情,你没落实,也不回话,你到底是雷老师的秘书,还是我的秘书?今天在钟书记办公室,你那反应正常吗?别说你跟了我多年,就是刚入职的年轻人也知道,材料撕了可以再补,你是怎么回答的?” 宋清仁一脸木讷,十分恭敬地低着头,不停检讨道:“领导,我一时紧张……” 齐永林不悦地说道:“一时紧张?你这根本就是反应不过来!当秘书需要的是什么?” 宋清仁赶忙答道:“齐市长,是脑到、心到、眼到、口到、手到。” 齐永林瞥了一眼宋清仁,说道:“这个到那个到,就是没说到关键的道上。小宋啊,我现在才发现,你确实不适合干文秘工作。再这么干下去,你不舒服,我也不舒服。干脆这样吧,前两天我给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没?” 宋清仁挠了挠头,问道:“领导,您说的什么事?” 齐永林一脸嫌弃,但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小宋啊,你一直跟着我,恐怕不会有大出息。我还是那个意思,现在你可以选择去企业,去市直单位或者去下面县里锻炼,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宋清仁赶忙说道:“领导,我真的还想再为您服务两年呀,就让我再跟您学习两年吧。” 齐永林心里暗道:“朽木不可雕也,就你这样的,我怎么教得好?”他抬头看向宋清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小宋啊,我看这样吧,工业开发区现在还缺一位副主任,那儿待遇不错,执行的是双倍工资标准,你去了作为班子副职,一年能拿到接近4000块钱,比我的工资都高。那边的胡主任,是我从计划经济委员会一手带出来的干部,你要不去工业开发区当个副主任?要是你觉得挣钱还不够,就去东投集团,在那儿进班子,一年能拿六七千块钱,加上奖金可能上万,那可是咱们东原市最好的单位了。” 宋清仁其实早就想好了自己要去哪儿,赶忙说道:“齐市长,如果您真觉得我需要下去锻炼,那我想去平安县。” 齐永林听到“平安县”三个字,顿时警觉起来,毕竟如今的平安县是钟毅和邓牧为的大本营。他略带警觉地问道:“平安县?说说理由。” 宋清仁说道:“领导,您是知道的,我参加工作后就一直在市政府机关,没下去工作过。工业开发区虽然条件好、待遇高,但要求也高,我没招商经验,怕耽误那边工作。至于东投集团,我从来没接触过企业管理,去了恐怕也胜任不了。我了解平安县,平安县的县委郑书记,是您曾经的老部下,我跟他也很熟。郑书记传承了您的思想和方法,从他身上能看到您的影子,跟着他,我还能继续向您学习。” 齐永林听宋清仁这么说,心里对自己之前的想法竟有些愧疚,点头说道:“也好,郑红旗那儿搞得不错,待遇也可以。虽然那儿局势复杂,但郑红旗有驾驭全局的能力。那这样吧,你做好准备,兴许这几天就启动调动程序,到时候我亲自送你上任。” 宋清仁回到自己办公室,长舒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拿出上好的茶叶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他暗自思忖:“工业开发区也不知道胡主任这主任还能当多久,至于东投集团,还没正式挂牌,能不能搞得起来还两说呢。唉,齐市长啊齐市长,不怪小兄弟我不伺候你,是你玩得东西太烫了,官谁不想当,但当官不能要命啊。”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东原市的街道被灯光映照得五彩斑斓。周海英把常务副市长唐瑞林、秘书长常云超和丁刚、罗腾龙几人邀请到迎宾楼。包间里,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每个人身上,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酒香四溢。 常务副市长唐瑞林,在周鸿基担任地委书记时,曾是地委秘书长。周鸿基到省城任职后,唐瑞林一跃成为常务副市长,从班子里排名最后的成员,成为了市政府的二把手。如今作为市政府的重要领导,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主座之上。 因为曾为周鸿基服务过,众人都将唐瑞林视为“大院子弟”这一派的领导人物。唐瑞林比齐永林还年轻两岁,作为秘书长多年,他为人谦和低调,在市政府里,齐永林对他也颇为敬重,两个人的配合,也算是默契。 酒过三巡,丁刚满脸通红,绘声绘色地说道:“我敢保证,这次齐永林肯定要完蛋,受贿一辆轿车,这什么概念?相当于贪污十万块钱啊!”说完,他端起酒杯,对着唐瑞林说道:“唐市长,我们几兄弟提前向您表示祝贺啊!” 唐瑞林笑呵呵地看了一眼常云超,伸手点了点丁刚,说道:“秘书长,你说说,为啥我不愿意跟年轻人一起吃饭喝酒?太不讲政治了,说话毫无原则。你可得给我作证,都是丁刚这小子在这儿捏造事实啊!” 常云超内心对齐永林早就不满,也跟着说道:“唐市长,我只能说一句,民心所向啊,苟富贵,勿相忘啊。要是丁局长说的是真的,那我敢保证,齐永林这个市长肯定当不成了。” 周海英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带着几分醉意,看向唐瑞林说道:“唐叔,齐永林这市长当不当得成,我还真不太在乎。但我这县委书记的事儿,您可得多帮我美言几句呀。” 说完,他满脸恭敬地双手稳稳端起酒杯,轻轻与唐瑞林的酒杯碰了一下,清脆的碰杯声在包间里响起。 唐瑞林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哎呀,海英啊,我都有点捉摸不透你现在的想法了。南平主任的年纪也快到了,等他下来,建委主任的位置不自然而然就是你的嘛,何苦非要去县里遭那份罪呢?” 周海英咧开嘴笑了笑,眼神中透着几分执着,说道:“唐叔,您没在基层当过县委书记,可能不太清楚。您看,我们在局委办当一把手,表面上看和县委书记级别一样,可实际上,那差别可大了去了。就拿我在建委来说,我确实能说了算,跺跺脚下面的干部也听令行事。但县委书记不一样啊,您是没见人家出门,警车开道,前呼后拥的场面,那才是封疆大吏、地方大员嘛。别说咱们一个小小的建委主任,就是省上建设厅的厅长,在这排场上,恐怕也比不上县委书记呢。” 丁刚此时喝得脸色绯红,眼睛微微眯起,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笑着打趣道:“大周啊,你要是真稀罕那排场,我每天给你派几个公安跟着你,给你扎场子。” 周海英摆了摆手,认真地说道:“我可没跟您开玩笑,我说的都是正经的。当然啦,我想当县委书记可不是为了搞这些排场,我是真心想着为人民服务呢。” 众人看着周海英满脸醉意却一本正经说出这话的模样,忍不住哄笑起来。唐瑞林端起酒杯,眼神中带着几分期许,说道:“年轻人有这份为民服务的心思固然是好的,但你得实实在在地把心思放在为群众办实事上,可不能搞攀比、讲排场。海英啊,你父亲周省长当年在东原担任地委书记的时候,对这种行为可是深恶痛绝的。所以啊,无论何时,初心都不能变。” 这时,常云超缓缓抽了一口烟,烟雾在他面前缭绕,他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道:“既然罗明义很可能当不了副市长了,你们说,这副市长的人选有可能会是谁呢?我很好奇,你们好奇吗?这市委不可能浪费一个名额吧!” 第 660章 停职处理 秘书长常云超抛出“谁会是副市长人选”的疑问后,众人瞬间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讨论起来。 周海英满脸兴奋,率先开口:“哎呀,姐夫,不用想,我觉得下一个副市长肯定非你莫属嘛!” 常云超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无奈地摆了摆手:“就我还想当副市长?算了吧,算了吧!齐永林那关我都过不了。再说了,齐永林和钟书记之间矛盾那么深,一来齐永林肯定不会推荐我,二来就算他推荐,钟毅书记也不会同意的。” 周海英皱了皱眉头,说道:“哎呀,如果不是我们家老爷子思想那么顽固,我完全可以给他打个招呼,让他给钟毅打个电话说一声,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嘛。” 丁刚夹了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随后喝了口茶,将食物咽下去后,接着说道:“姐夫,我觉得这事儿可以运作一下嘛。再加上咱唐市长也在这儿,让唐市长在常委里面帮你说几句话,市政府秘书长本来就是副市长的热门人选呀。” 唐瑞林面色平和,一边慢悠悠地品着菜,一边微笑着说道:“要想当副市长,最关键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市委副书记邓牧为,现在组织部长空缺,邓牧为代管组织部,只要邓牧为推荐,这关键的一步就算走完了。另一个嘛,就是市委书记钟毅,邓副书记推荐之后,钟书记点头认可,在常委会上,我相信齐永林也不可能提反对意见,毕竟你是他的秘书长,如果他连你都反对,那还有谁值得他支持呢?只要市委推荐上去,基本上,省委组织部那边就是走个程序。” 罗腾龙在旁边听完,兴奋得两眼放光。如今他刚结束近一年的劳动教养,出来后做了不少生意,手头并不缺钱,赶忙说道:“姐夫,你就想办法争取一下吧。如果你当了副市长,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们腾空公司在东原的生意,那必定如日中天。”说完,他眼神急切,一拍胸脯,“姐夫,该砸钱就砸钱,缺多少您张口。” 常云超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的酒水荡起一圈圈涟漪,略作思索后,淡然一笑说道:“钟书记、包括邓书记,他们都不是收钱的人。就说齐永林市长,胆子再大,也只是在麻将桌上多赢几把,大家都知道,在这一点上,他们都能挺直腰杆说话。” 罗腾龙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不收钱?领导不是人啊?不收钱,他当官做什么?” 周海英坐在旁边,伸出手轻轻打了一下罗腾龙的肩膀,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常务副市长唐瑞林,说道:“你把领导干部都看成什么了?人家是为人民服务,可不是为人民币服务。” 罗腾龙十分不屑地小声嘀咕着:“商品经济时代,不就是为人民币服务嘛。” 唐瑞林自然知道这些二代们平日里说话直来直去,不喜欢藏着掖着,他也不生气,只是淡然一笑说道:“小罗呀,虽说你这话糙,但理还真不糙。从根本上来说,人都是有私心的,只不过这私心不一定是为了钱,有的是为了权,有的是为了名,有的是为了利。就拿钟书记来讲吧,钟书记是个有大局观的人,但既然是人,感情就复杂得很。我给你们举个例子,你们说钟书记现在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呀?” 众人面面相觑,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显然都在等着唐瑞林揭开谜底。 唐瑞林会心一笑,接着说道:“钟书记最大的遗憾,就是年龄太大了,再过两三年,就到退休年龄了。可他当市委书记才多久呢?满打满算不到两年,能不遗憾吗?” 众人听完,都觉得甚有道理,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面子上的应对,都纷纷点头称是。 唐瑞林接着说道:“既然有遗憾,那就得想办法弥补。所以,到了这个年龄的领导,最大的特点就是大力培养扶持年轻干部,或者直白点说,就是扶植自己信得过的干部。所以大家才会看到,钟书记推荐的几位同志,当然,邓书记除外,像平安县的张庆合同志、廖自文同志、刘乾坤同志,还有你们公安局的副局长李尚武同志,都是钟毅同志提拔重用的。但目前来看,在市政府,还没有钟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虽然钟书记在市委拥有绝对权威,可在市政府,他说话就没那么好使了。为什么呢?因为市政府没有钟书记培养起来的干部,反倒是齐永林市长提拔了老臧。所以我断定,这个副市长的人选很有可能是来自平安县的干部。” 罗腾龙夹起一颗花生,猛地将筷子往小碗上一拍,大声说道:“如果不送钱,我就不信钟毅能平白无故推荐他当副市长。” 唐瑞林淡然一笑,端着酒杯指了指罗腾龙说道:“肤浅。” 常云超虽然知道自己不太可能被推荐为副市长,但听到副市长可能来自平安县,心中一阵无奈,还是点了点头,端起杯子说道:“唐市长,我知道您说的是谁。” 众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落在常云超身上。常云超也端起酒杯,很是深沉的笑了一声说道:“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 众人听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唐瑞林也笑着端起了酒杯,说道:“秘书长果然不愧是秘书长,政治上就是成熟。” 另一边,市长齐永林在办公室一直待到七点钟,直到雷红英打来电话,他才极为无奈地起身,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关灯锁门,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回家。 一进家门,看到女儿齐晓婷,他本想发火,可想到汽车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也不想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便强忍着把火压了下去。他走到餐桌旁坐下,说道:“晓玲呀,最近工作怎么样?”齐永林平日里少有在家里吃饭,只要一上桌,问得最多的就是齐晓婷的工作。 齐晓婷分配到东洪县税务局已经一年,对各项工作早已熟悉,她一边给父亲盛饭,一边说道:“爸,现在我还是觉得企业的负担有些重。像有的个体工商户,开个代销点,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谁愿意交税啊?现在收税的环境很恶劣,我们局里的男同志经常和小商小贩们起冲突。” 齐永林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凝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现在财政包干,首先要交给国家,剩下的才是县里的。如果不强硬一些,交了国家的,县里就揭不开锅了,工资怎么发,政府又怎么运转呢?这本来就是个矛盾点。你是女同志,以后就尽量别跟着去一线收税了,在办公室搞搞后勤就行。” 齐晓婷皱了皱眉头,说道:“爸,一看你就是没有基层工作经验。男同志对付男同志还行,但男同志对付妇女同志就没辙了。上次去一个乡镇收税,一个妇女直接把上衣一脱,几个男同志是收也不敢收,走又走不了,被群众围起来了。最后还是我们几个女同志上去,先把衣服给人家穿好。” 雷红英在一旁听到,忍不住说道:“收税收税,老百姓挣个钱容易吗?干个个体户还要交营业税,收的税也没见补贴到学校食堂上。你看咱学校的学生,哪一个不是面黄肌瘦的。如今搞计划生育的、收公粮的、工商所的,再加上税务,老百姓嘴里可没少骂。别去干收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抓紧时间把她调到市上来,再不济就到光明县当个老师也好。” 齐永林微微皱眉,说道:“哪还有什么光明县,现在都改成光明区了。再者说,年轻人在基层历练历练没坏处,我如今一直卡在这个位置上,不就是缺少基层工作经验嘛。”说完,他突然想到那辆红色轿车要退回去,心里不禁有些心疼女儿,以后她来来回回要坐公共汽车了。于是又说道:“晓婷啊,你妈说的也有道理,实在不行,这样吧,你就到光明区税务局吧。” 齐晓婷听完,马上放下筷子,说道:“爸,你可是给我说过,咱们不能搞特殊。我要在基层干满三年,再说调动的事,现在才一年,我可不会回来。” 齐永林无奈地笑了笑:“现在形势有些变化,你那边红色汽车要还给人家,光明区离东红县又没有直达的公路,你一个人上下班不方便。” 雷红英听到,马上看向齐永林,问道:“汽车为什么要退?就算女儿回到光明区来,这汽车不汽车的有什么关系?” 齐永林也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道:“汽车是秦大江的,秦大江被纪委调查后交代,他给我们家提供了一辆汽车,现在我们必须退回去。退回去之后,大不了我们再想办法买一辆。” 听到要买一辆汽车,雷红英顿时不高兴了,抬头看向齐永林,提高音量说道:“你知道一辆汽车要多少钱吗?十多万块钱呢,你拿什么买?就我们两个的工资加起来,一年才多少钱?车不退也不买,只要他们有本事,就从我们家把车开走。我还就不信了,车在我名下,他们能开到哪里去?这车又不是送给你的,是送给我的。” 齐永林听完,一脸震惊地看着雷红英,说道:“雷红英,你说什么?车在谁的名下?车不是在秦大江家属的名下吗?” 雷红英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不是汽车买了不久,秦大江的媳妇说这车是送给咱们的,就过户到咱名下了。我和她去办的手续。” 齐永林听完,一拍脑袋,焦急地说道:“这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 雷红英一脸不在乎:“跟你说?跟你说什么说?这才多大个事儿,还跟你说。” 齐永林着急地站起来,说道:“多大个事?这车值十万块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都买不起,你怎么能把名字过户到你名下呢?” 雷红英不以为然:“哎呀,你别大惊小怪的。这车本来就是咱们在用,过户到咱名下,有啥不对?” 齐永林无奈地捂着额头,左右搓了搓,叹道:“完了,这次是彻底完了。我到现在还纳闷,秦大江之前明明说车是借给咱们的,怎么向纪委反映情况的时候就说是送给咱们了呢?哎呀,雷红英,我这辈子算是彻底毁在你手里了。” 雷红英一听,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齐永林,当着闺女的面,我不想跟你翻脸。你看你每次回到家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想干什么?当了个市长就不认人了?没有俺爹,你能当上市长?” 齐永林知道和雷红英吵架,她总会把自己的父亲搬出来,想到自己老师的音容笑貌,实在是和媳妇吵不起来,一时之间,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呀,好了好了,我不想跟你吵。晓婷,你们慢慢吃,我走了。” 齐晓婷站起身,关切地说道:“爸,这车多少钱?我们给秦叔叔不就完了吗?” 齐永林并不想让闺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只是说道:“这些事情和你没关系,你安心吃饭。” 雷红英站起来,一把拉住齐永林:“你去哪里?天都要黑了,你去哪里?” 齐永林没好气地说道:“我回市政府加班,还不行吗?难道我还出去乱搞不成?” 雷红英松开手,哼了一声:“就你,就你那点本事,还想乱搞,别出去给我丢人了。”说完,极不情愿地坐在饭桌旁,转头看向齐晓婷,问道:“晓婷,这个车到底该不该退?” 晓婷毕竟刚参加工作不久,对这些事情并不敏感,再加上从小家里条件就不错,对官场的险恶认识和体会并不深刻,从内心来讲,她不太想退还这辆车,道:“妈,这事儿咱们都不懂,但我觉得吧,还是要听爸的,别到最后咱们惹麻烦,没办法收场。” 齐永林住在市二中的家属院,虽然多数人都知道他是市长,但他平日里早出晚归,并不认识太多人。再加上雷红英调到市二中的时间不长,他出门后,看到有人和自己打招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思前想后,齐永林还是决定去找财政局局长罗明义,商量一下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 两人又约在了财政宾馆。见面后,罗明义得知秦大江举报了齐永林,马上说道:“齐市长,不可能吧,老秦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当年要不是您把他从计划经济委员会带出来,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齐永林烦躁地摆了摆手:“老罗,我现在跟你讲现实的。我实在没想到,秦大江的家属没经过我,就把车过户到我家属名下,车的性质一变,整个事情就不好办了。你说一说,现在该怎么办?” 罗明义点了根烟,缓缓说道:“齐市长,你说有没有可能钟毅把这个事也担下来?” 齐永林挥了挥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政治斗争哪有和解的可能?根本就没有这个选项。肯定是钟毅觉得,仅仅靠借车这件事,最多给我个批评教育。但现在不同了,车已过户,性质就变了,这就成我们家的车了。我担心如果钟毅知道了这件事,会穷追不舍,痛下狠手啊。” 罗明义面色忧愁,说道:“齐市长,这里面现在来看也有个问题,秦大江现在在里面关着,只要他还关着,就可能持续不断地向组织举报。这样的话,恐怕钟毅那里瞒是瞒不住的。” 齐永林无奈地点点头:“是啊,现在这情况,瞒是瞒不住了。说不定明天,到时候一核对账目,钟毅还会以为我在撒谎,到时候往市纪委一反应,后果不堪设想啊。” 罗明义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齐市长,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做通秦大江夫人的工作,让她写个条子,就说你这车是给了钱,从她手里买的。如果她愿意这么做,就有转机。 看着齐永林陷入沉默,罗明义又说道:齐市长,你想啊,这钱既然被判定为秦大江非法所得,肯定是要追回来的。既然他们找到了发票,肯定是按原价要钱。我现在有理由怀疑,纪委的人拿着这张发票,让秦大江退钱,秦大江迫于无奈才说这车送给了您。齐市长,您对我和秦大江那都是有知遇之恩,不到万不得已,他怎么可能说出不讲原则的话?” 齐永林听完,顿时来了精神,整个身体坐直,说道:“哎呀,老罗呀,你分析的有道理啊。就说是我们家属从他家属手里买的,我和秦大江都不知道就完了嘛。”说完,他转头又看向罗明义,尴尬一笑,“老罗,哎呀,实不相瞒,十万块钱,我一时还拿不出来呀。” 罗明义听完,会心一笑:“齐市长,我是财政局局长,咱们东原市什么家底我还不清楚。十万八万对普通群众来讲,确实是个大数目,但对咱们东原市财政来讲,齐市长,您觉得这十万还算个钱吗?这件事情,秦大江没必要得罪您,他老婆以后还不是要在市政府的领导下开展工作?秦大江的孩子不还是在端着财政饭碗吗?车的事您就别管了,我帮您搞定。” 齐永林说道:“哦,我还有个问题,这钱是搞定了,但万一钟书记到时候问我钱哪里来的,我该怎么说?” 罗明义淡然一笑:“哎呀,我的齐市长,您难道忘了?干部可以向单位财务借钱呀。到时候您说让雷校长出几万,再让从他们二中财务科借几万,这事不就解决了嘛。齐市长,这些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我来办。办好之后我给您汇报。” 齐永林听完,又松了一口气,看着罗明义心里有多了几分欣赏,心里感叹道:这就是领导干部为什么要扶植培养自己人啊,只有自己人才会铁了心的为自己办事。只是下一步,罗明义很可能不能被推荐为副市长,这件事还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他看着罗明义,心里想着,这事儿暂且就不说了,等先把自己的事情忙完再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此时,齐永林心里的负担减轻了不少,顿时觉得舒畅多了。他忙抬起手,看了看手表,说道:“今天啊,还真被钟毅搞得紧张了。我看实在不行这样,晚上打几把牌放松放松。” 罗明义早就看出齐永林对胡晓云有意思,便主动说道:“齐市长,那这样,我给胡晓云打个电话,请她过来,咱们一起摸几把。” 齐永林看了看手表,缓缓说道:“嗯,可以啊。忙乎一天,出了我一身臭汗。你先去联系她,我去冲个澡,九点钟咱们准时开始。”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轻薄的窗帘,洒在宽大的床上。胡晓云慵懒且满足地从齐永林的怀中缓缓爬起,她身着内衣,赤着脚走到那扇蓝色玻璃幕墙前。窗外,东原市已渐渐苏醒,街道上开始有了行人与车辆,城市的喧嚣声隐隐传来。她一边看着这已苏醒的城市,一边不紧不慢地穿衣服,嘴里轻轻说道:“领导啊,你昨天可是让我深切体会到了,什么是市长的风采呀。” 齐永林躺在那里,略显疲惫,眼中透着一丝感慨:“晓云啊,咱们认识还是太晚了,要是十年前…… 十年前,我可不至现在这个状态啊。” 胡晓云脸上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又转身回到床边,伸出手臂一把勒住齐永林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眼神中满是深情,含情脉脉地看着齐永林说道:“齐市长,早十年的话,咱们的孩子恐怕都要九岁了呢。” 听到这话,齐永林心中不禁暗自神伤,他虽身为市长,却一直遗憾没能生出儿子。他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晓云呀,你要是没结婚该多好呀。” 说完,一把将胡晓云重新揽入怀中,仿佛想抓住这片刻的温情。 而在市委书记办公室里,钟毅正专注地看着桌上的文件。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钟毅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文件,伸手拿起听筒。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十分沉稳的声音:“钟毅同志吗?我是省纪委沙国亮。” 钟毅听到 “沙国亮” 这个名字,原本放松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身子不自觉地挺直,带着一份恭敬说道:“沙书记,我是钟毅啊。” 电话那头,沙国亮缓缓说道:“钟毅同志,我先给你通个气。省委和省纪委收到了一些关于林华西同志的举报信,这些举报信内容非常详实,主要反映林华西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兄弟涉嫌巨额受贿。你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钟毅微微点头,回答道:“沙书记啊,是有这么回事。我们市委正在组织力量进行调查。” 沙国亮在电话中声音有些沙哑,语气中透着一丝严肃:“钟毅同志,那我把省委的态度跟你说一下。省委赵书记得知此事后十分震怒,同时也批评了我们省纪委,说我们在考察纪委书记人选的时候失察。钟毅同志,赵书记不仅批评了我们省纪委,对你所在的市委也提出了批评。这么重大的情况,涉及到你们市委常委、纪委书记,为什么没有向组织汇报?” 钟毅赶忙解释道:“沙书记啊,是这样的。这件事情,从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证据来看,并没有涉及到华西同志本人。我们也是本着对干部负责的态度,所以就暂时没有向省委汇报。” 沙国亮在电话那头说道:“钟毅同志,你有保护同志的想法,这出发点是好的。但是,组织的原则不能忘啊。省管干部有没有问题,有没有证据,可不是你们市委说了算,而是要经过省委和省纪委全面调查之后,才能做出结论。钟毅同志,既然事情属实,我们省纪委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这么说吧,省纪委决定派忠强同志为调查组组长,入驻东原市,针对临平县煤炭公司相关问题进行深入全面的调查。钟毅同志,我打这个电话,就是要你们市委全力支持、配合好忠强同志的工作。” 钟毅连忙说道:“请沙书记放心啊,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支持王中强同志。” 沙国亮在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那我也正式通知你,上级纪委决定,对林华西同志进行停职处理……” 第661 章 有个女同志要举报重要线索 挂断沙国亮电话后,钟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缓缓拉开抽屉,拿出一盒烟和一根火柴,抽出火柴一划,火苗冉冉升起,然而烟却未点燃,随手丢开火柴棍,又拿出一根,划燃后点上烟,可那根火柴棍却没有丢,直到灰烬快烫到手时,他才如梦初醒,赶忙抖落灰烬。抽了两口烟后,他拿起电话,打给了市委副书记邓牧为,语气平和地说道:“牧为啊,来我办公室一趟。” 此时,邓牧为正在与东洪县县委书记李泰峰谈话。李泰峰在东洪县推动油田开发,市委本有意推荐其为副市长,却因年龄问题被省委组织部否决。若要晋升副厅级,就需到政协或人大任职,可李泰峰此时却想在县委书记位置上再干两年。 邓牧为看了看手表,说道:“泰峰同志,别小看人大或政协的工作,参政议政、执政监督,这些可都是建章立制、谋划长远的大事啊。” 李泰峰尴尬一笑,说道:“邓书记,我不是瞧不上。东洪县还有很多工作正处于攻坚拔高的关键期,县长刚被免掉,这时候换我,我担心对县里发展不利,人心也会不稳。” 邓牧为听完,心中明白李泰峰在东洪县多年,口碑不错,东洪这两年发展势头也强劲,虽与平安县、曹河县、光明区这些第一梯队的县区有差距,但在第二梯队中进步最快。 邓牧为看着李泰峰,眼神中带着一丝诚恳:“这样吧,我去和钟书记沟通一下,看能不能在人大或政协的位置上,再给你留段时间,兼任一段时间的县委书记,你也好把手头最主要的工作做个安排。” 李泰峰听完,面露喜色,说道:“邓书记,您放心,我一定兢兢业业站好最后一班岗,保证把任务完成好、落实好,让东洪县的‘五大行动’都能圆满收官。” 两人谈话结束,邓牧为便来到了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看到钟毅又在抽烟,邓牧为有些纳闷:“哎,钟书记,不是说好了以后不抽烟了吗?” 钟毅抽完烟后,白天还好,但晚上睡觉和早上起床时总会咳嗽,医生便建议他戒烟。可钟毅抽了半辈子烟,戒烟谈何容易,所以他总是把烟放在抽屉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抽上一支。 钟毅笑着说道:“牧为啊,这戒烟就好比放下一种执念,放下呀,得有个过程,这过程得慢慢来,操之过急,反倒容易反弹。来,坐下,有个事商量一下。” 邓牧为坐下后,钟毅便将省纪委书记沙国亮打电话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邓牧为听完,有些诧异:“这件事居然闹到了省委和省纪委?” “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而且不止一封举报信,奇怪的是啊,同一时间,省委和省纪委就收到了七八封,而且主要都是反映华西同志的。” 说完,钟毅又拉开抽屉,拿出两根香烟,一根递给了邓牧为,一根自己又慢慢点上了。 邓牧为思索片刻后说道:“钟书记,华西同志这边,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在煤炭公司林华南和林华北这件事上,全程都是由郑成刚同志负责调查的,郑成刚同志原则性很强,不会因为华西同志是纪委书记就放松了原则。我想,只要华西同志能如实向组织说明情况,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担心的不是华西同志,而是永林同志。早上,华西同志送来了一些材料,秦大江交代,那台车已经过户给了齐永林同志。要是这样的话,借车就变成了送车,性质就成了行贿和受贿。如果秦大江所说属实,那永林同志可就麻烦了。” “永林同志身为市长,应该清楚收下一台车意味着什么吧?” “从昨天他的表现来看,还想隐瞒事实,他似乎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永林同志借车虽有些问题,但还不算原则性问题。 邓牧为直接道:钟书记啊,我看永林同志不止是车的问题,不少同志也有些声音。 钟毅道:我也听到一些,但人无完人嘛。更多的是永林同志觉得组织上有些对不住他,对组织让他继续担任市长这件事,对我个人存在误会和偏见。” 邓牧为吐了口烟,抖了抖烟灰,看着钟毅,略带微笑地说道:“钟书记,现在看来,您对齐永林同志是不是太过包容了?” 钟毅吐了口烟,说道:“但作为市委书记,东原市 900 万百姓都是我的兄弟姐妹、革命同志。当市委书记,最重要的是什么?牧为,我觉得就是要有容人之心。如果连咱们市长的小毛病都包容不了,我的心又怎能装得下 900 万群众呢?咱们讲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对象,这其中自然包括我们的市长同志嘛。” 邓牧为与钟毅相识已久,自然明白他的为人和性格,笑着说道:“心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呀,钟书记,有您这样的格局和胸怀,对东原的干部们来说,是一大幸事。” 邓牧为所讲,并非完全都是恭维,走到这一步,见过不少领导,对手下是极为苛刻的,稍有不顺心,就大发雷霆,绝不包容任何错误,有了成绩是自己的,有了问题是别人的,毫无担当。 “牧为啊,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咱们这年纪摆在这儿,接力棒迟早要传给下一代。他有问题,我们纠正他、帮助他嘛,而不是打倒他,解决他。都是革命同志,成长到这一步都不容易。齐永林同志在工业经济方面还是很有见地的,这一点,你我都得自叹不如。” 邓牧为问道:“那这件事要是属实,您还打算包容永林同志吗?” 钟毅叹了口气,说道:“牧为啊,问到我的难处了,所以我才把你请来商量,看看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处理。我看了今年二季度的统计报表,现在各县区和市工业开发区都在全力搞招商,全市对接的项目有 20 多个。你想想,如果市长在这个时候出问题,对东原市的形象会造成多大影响?这影响我们能否承受得起?昨天,齐永林同志当着我和华西的面拍胸脯保证,那台车是借的,我才有意大事化小。但现在看来,省纪委一旦介入临平县煤炭公司的事情,所有案卷材料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最后必然会牵扯到永林同志。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我们怎么处理,而是主动向省纪委汇报,还是等省纪委调查发现,这很关键。” 说完,他抬头看向邓牧为,“对了,这次带队来的是咱们的老朋友 —— 王忠强,王书记。” 邓牧为听完,露出一丝诧异:“什么?忠强带队?” “是啊,忠强现在是省纪委副书记,省纪委副书记带队的情况可不多见。从沙书记的语气里,我听出有清理门户的意思。” 邓牧为听完后说道:“省纪委派一个从东原出去的干部过来,到底啥目的?” 钟毅说道:“王忠强同志以前在东原担任过市纪委书记,对东原的情况比较熟悉。由他带队来调查,事情可能会进展得比较顺利。” 邓牧为听闻后摆摆手:“我看没这么简单。这些举报信肯定让省委领导震怒,但派王忠强同志来,颇有保护大家的意味,毕竟东原是王忠强同志的老东家嘛。只是不知道,一旦涉及到永林同志,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啊。” 钟毅点头赞同邓牧为的说法,说道:“这样吧,回头我先和王忠强同志私下沟通一下整个案情,看看他是什么态度,要不要听取市委的汇报。要是王忠强同志态度坚决,那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看齐永林同志自己的造化了。” 说着,他看了看手表,“这样吧,先和华西同志通个气。” 然后拿起电话,“小向,你请华西同志过来一下。” 放下电话后,钟毅说道:“这样吧,和华西同志谈完,咱们开个市委常委会议,先在内部通报一下省纪委的情况,也让大家认识问题、正视错误,争取在省纪委到来之前,有问题的同志能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 这边,齐永林开完会刚回到办公室,对面接待室里,财政局长罗明义已经等了许久。听到开门声,他赶忙起身,探头一看,正是齐永林和秘书宋清仁。 齐永林打开办公室门后,对宋清仁说道:“小宋,你把组织部的贾部长给我请过来,我得把你的事抓紧落实一下。” 宋清仁此时觉得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便主动说道:“市长,我这就去请贾部长。” 话音刚落,就听到敲门声。两人回头一看,只见财政局长罗明义一脸谦和的笑容,站在门口。 齐永林说道:“小罗啊,这样,半个小时之后再去请贾部长。” 宋清仁则面带微笑,与罗明义打了个招呼后,便回办公室泡茶。他深知罗明义在齐永林心中的地位,泡茶自然格外小心。长期担任秘书,他练就了一项独特本领,扒开暖水壶壶盖,伸手一探,就能知道大概水温。毕竟普通人泡茶,只要把茶泡开就行,可齐永林罗明义这些领导喝茶,对水温有要求。泡绿茶,八九十度的水最为适宜,超过这个温度,茶就泡坏了,味道也变了。 宋清仁探了探手,感觉水温有些高,应该是后勤同志刚送过来不久。作为市长秘书,他无需亲自烧水,而是由后勤处用锅炉把水烧开,再送到几位领导的秘书办公室。在市委大院里,科级和处级以下干部可没有这待遇,但大多是办公室的小伙子拿着暖水壶去开水房接水。 待水稍凉后,宋清仁端着水杯出门,轻轻推了推门把手,发现没推开,这才想起两位领导可能有要事相商,把门给锁了。平常只要这门一关,宋清仁也就不用送茶了。 宋清仁便端着茶杯回去,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暗自高兴:只要贾部长进了齐市长办公室,自己这个副县级就稳了。他坐在风扇旁,慢慢品了口茶,心里想着:副县级,副县级,以后就不用再伺候人了。 齐永林昨天晚上与胡晓云相处,重振雄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柔,对市长这个位置也愈发看重。今天虽略显疲惫,但心情不错。 罗明义笑着说:“齐市长,事儿都办妥了,这是收据,您收好。” 齐永林拿起收据一看,是复写纸拓印下来的内容。还没等他开口,罗明义接着说道:“齐市长,有两份,原件在雷红英那里,这上面有秦大江爱人的签名,时间就是车辆过户的时间。十万块钱也已经给她了。这样,就算秦大江在里面交代了什么,只要有这张收据,您也能万事大吉,全身而退。” 市长齐永林听完颇为满意,拿着收据起身,从背后的书柜里取出一个空信封,将收据小心翼翼地装进信封,用手细细摩挲了一番后,把信封放到办公桌下面的抽屉里,随手转动钥匙将抽屉锁好。 两人又聊了会儿,罗明义探头笑道:“齐市长,刚刚你们开会的时候,我在走廊听到秘书说,省里 11 点多要来领导。” 齐永林一上班就去开了关于重点项目建设的工作会,没接到省里领导要来的任何通知。他随手看了看身旁的行程安排表,上面并未记录今天有省城或省厅的领导下来检查。 齐永林说道:“咦,我怎么没听说?哪个领导要过来啊?有可能是临时性安排吧,现在交通方便,省里领导想来,早上出门,中午都不耽误吃午饭。” 罗明义说:“不知道是哪位领导,不过听起来感觉挺神秘的。齐市长,您说会不会是省委组织部来考察干部了?” 齐永林这才想起,钟毅已经给自己透露过,要把罗明义的副市长人选拿下来,但罗明义还不知情。如今秦大江的事闹得他心神不宁,此时也不宜跟罗明义谈这事。 正说着,就听到敲门声。齐永林给了罗明义一个眼神,罗明义赶忙去开门。宋清仁礼貌地微笑着,看向齐永林说道:“领导,刚刚市委办来通知,10:40 在常委小会议室开会。” 齐永林听到要开会,问道:“什么主题?” 宋清仁回答:“齐市长,常委办只说是常委会,临时会议,具体内容他们也不清楚,说到时候钟书记会布置。” 齐永林抬手看看表,时间已经 10:35,说道:“好吧,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宋清仁退出后,轻轻带上了门。罗明义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副市长人选很可能要启动考察了。他探着头说:“齐市长,我分析省委组织部来的概率很大。一般这种临时开会,市委都要和大家统一思想、统一认识。” 齐永林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等开完会我给你打电话。” 10:40,齐永林来到会议室,此时市委书记钟毅和其他常委都已落座。齐永林心里嘀咕,这钟书记今天安排真没规律,平日里开常委会,总是要迟到个三五分钟,今天怎么准时到了,搞得自己倒像是压轴出场似的。 齐永林拉开凳子,向钟毅点了点头。钟毅点头回应,在众人看来,书记和市长,倒也是亲密无间的战友了。 钟毅说道:“同志们,今天临时召集大家开个常委会,主要就一件事,通报临平县煤炭公司的有关情况。” 听到这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钟毅身上。毕竟一个县属国有企业的腐败问题,似乎没必要专门召开市委常委会讨论。 钟毅继续说道:“同志们,现在省委和省纪委收到了一些举报材料,主要反映在临平县煤炭公司腐败案中,牵扯到一些领导干部。首先跟大家声明,市委在这件事上态度非常明确,牵扯到谁、涉及到谁,都按程序处置,不存在包庇、袒护谁的问题。但也跟大家说清楚,市委和市纪委掌握的资源和手段有限,违法腐败行为可能隐藏得很深,不排除有些情况我们没掌握。如果涉及到咱们市委班子的领导干部,希望大家一定要如实向组织说明情况。”钟毅所讲字字如玑,齐永林听完,心中泛起万千思绪。他突然想起,罗明义曾向省委和省纪委寄送了举报信,而秦大江也参与其中。虽说举报内容属实,但倘若秦大江在纪委面前顶不住,交代出自己身为市长,竟联合几个下属一起寄送举报信,身在组织却不按组织程序办事,这日后哪还有脸面担任市长?想到这儿,他不禁做贼心虚地朝林华西望去。 只见林华西情绪低落,低着头,手里时不时摆弄着一支钢笔,似乎在刻意回避众人的视线。 这场会议时间并不长,仅仅20分钟。钟毅把话讲透彻后,看了看时间说道:“差不多算好时间了,忠强同志很快就到,咱们一起到下面去迎一迎。” 说罢,几人便算着时间,一同来到了大院里的梧桐树下。此时正值夏日,大院里的梧桐树枝繁叶茂,粗壮挺拔的树干撑起一片片如伞般的枝叶,将那炙热的阳光严严实实地遮挡在外。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竟带来阵阵凉爽的气息,让人感觉好不惬意。 不多会儿,便有挂着省城牌照的汽车缓缓驶来。在众位领导面前,车辆稳稳停下。车门打开,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从车上走下。他身为正厅级干部,又曾从东原市走出,如今回到老东家,也算是回到了家乡。车刚停稳,他便推开车门面带微笑,热情地与钟毅及其他领导一一握手。寒暄几句后,王忠强感慨道:“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呀,这一晃都小半年时间没在这梧桐树下,和各位领导一同见证东原的发展啦。” 正说着,另一辆汽车的车门也缓缓打开,又下来几位干部。齐永林定睛一看,咦,淑清怎么也来了? 王忠强笑着向众人介绍一同前来的干部,说道:“除了省纪委的几位同志,还有省委督查室的各位同志。”介绍到俞淑清时,王忠强说道:“钟书记,这位是省委督察处负责经济督查工作的淑清处长啊。” 钟毅看到俞淑清,心里顿时踏实了几分。他扭头看了一眼邓牧为,又看向俞淑清,笑着说道:“淑清啊,对咱们东原有恩情,有感情啊。” 俞淑清微微欠身,十分恭敬地说道:“钟书记,这次我们又来给您添麻烦了,您可别见外呀!” 钟毅扭头看向邓牧为,疑惑地说道:“哎,我记得俞处长之前不是在省政府督查吗?” 俞淑清赶忙解释道:“钟书记,是我汇报工作没做到位。赵书记从省政府到省委后,就把我从省政府督查室调到了省委督查室,继续负责经济方面的督查工作,也算是干老本行啦。” 钟毅听完,这才恍然大悟。毕竟,泰民省长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一直安排在省政府督查室。如今淑清到了省委督查室,继续负责经济督查,倒也顺理成章。 钟毅十分开怀地说道:“欢迎各位领导到东原市指导帮助工作啊!” 一番寒暄过后,众人便移步到会议室,召开见面会。 王忠强在东原市当过多年纪委书记,对东原的干部们都颇为熟悉。他神情严肃地主动说道:“今天来到东原,是按照省委领导和省纪委领导的安排,针对临平县煤炭公司的事情展开全面的摸排调查。临平县煤炭公司,在东原算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县属国有企业,但放在全省范围来看,体量和规模其实都不算大。可为什么省委领导如此重视呢?那是因为,一家规模不大的煤炭公司,涉案金额动辄上百万,实在是触目惊心。我来的时候,赵书记专门把我和沙书记叫到办公室,措辞严厉,态度严肃。”说到这儿,王忠强轻轻敲了敲桌子,加重语气道:“赵书记指示,无论涉及到谁,无论涉及到哪一级的领导,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齐永林听到“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这八个字,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王忠强。 王忠强继续说道:“同志们,大家都清楚,咱们以前都是一个班子里共事的同志。我实在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让大家都下不来台。但大家要相信,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任何事情都能查得水落石出。我相信咱们东原市的干部都能洁身自好,廉洁自律。要是确实有个别干部犯了错误,我希望能珍惜这次机会,主动向调查组坦白交代问题。”说完,他环视一周,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志们!赵书记也是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干部,按照赵书记的原话,贪污了如此巨大的金额,绝不可能仅仅是几个企业干部的问题。希望大家都能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见面会结束后,众人一起简单吃了午饭。午饭过后,便在市委招待所选定了一间办公室和一间会议室,作为调查组的临时工作点。 紧接着,在招待所的办公室里,王忠强组织调查组的所有干部召开会议。在完成一系列工作安排后,王忠强抬头看了一眼手表,说道:“那就通知林华西来谈话吧。” 话音刚落不久,就有工作人员来汇报道:王书记,门口有个女同志,说有重要线索要举报…… 第 662章 他可能涉及更为严重的问题 在东原市的市委招待所里,气氛略显凝重。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刚结束与东原市党政领导班子简短的会面,正准备着手安排临平县煤炭公司案件的调查工作。此时,一位省城来的纪委工作人员匆匆走进临时办公室,神色有些异样,向王忠强汇报:“王书记,有个女同志要来举报。” 王忠强听闻,不禁诧异,毕竟此次前来,并未大张旗鼓宣扬,自己也是上午刚接到通知,临时抽调的人员,不少人连随身换洗的衣物都没带。到了东原市后,也只是与党政领导班子见了个面,时长不过三十分钟。按说,目前整个东原应该只有党政领导班子和一小部分人知晓此行目的,这举报之人从何而来? 王忠强一连串抛出三个问题:“举报?是什么人啊?要举报谁啊?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办公啊?”这连珠炮似的发问,让前来汇报的工作人员有些头大,他略带犹豫地说道:“王书记,这些我都问了,但这个女同志脾气很倔,说相关问题重大,她只相信您。王书记,我们是专案组,我分析这个同志会不会是举报其他案件线索,如果是这样,我就把她请出去,毕竟我们是带着任务来的嘛。” 王忠强思索片刻,虽说此次是以专案形式督办林华西的案件,但自己身为省纪委副书记,只要是省内涉及党员干部违法违纪,省纪委都有管辖权。他看了看手表,说道:“这样吧,反正时间也还早,那就让林华西在旁边办公室稍等会儿,把这个女同志叫过来,听听她要说什么事。” 工作人员见书记发话,自然没有阻拦的必要,马上点头应道:“那我把人马上带过来。” 不多时,一位打扮时尚的女同志走了进来。王忠强仔细打量,只见她身上衣服质地精良,面容精致,看上去四十出头,举手投足间颇有领导干部的气质,而且看着还有些眼熟。女同志进门后,十分恭敬地唤了声:“王书记!” 王忠强抬眼看去,问道:“怎么,你认识我?” 女同志赶忙说道:“王书记,我也是纪检系统的干部,在基层纪委工作。” 王忠强追问:“基层纪委?哪个单位的啊?” 女同志回答:“王书记,我是光明区下关镇的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 王忠强回忆起自己担任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时,确实去过不少基层乡镇,看望过众多基层纪检干部,下关镇应该也去过。他点了点头,说道:“哦。下关镇你们书记姓彭是吧?” 女同志回应:“彭书记现在已经调到光明区东关街道当书记去了。” “嗯,有印象,有印象,对,我想起你来了,我们见过面,还在一起吃过饭,对吧?” 来人说道:“王书记您记性真好,是在我们下关镇食堂里,我们一起吃过饭。” “哦,那你今天来找我是什么事啊?” 听到这个问题,女同志神色郑重地说道:“王书记,我家属是市审计局局长秦大江。” 王忠强听到来人是秦大江的家属,顿时恍然大悟。刚刚吃饭时,钟毅和齐永林已向他简要汇报过,此次煤炭公司涉案干部中,煤炭局局长林华南已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市审计局局长秦大江正在接受调查,且秦大江涉及的不仅是煤炭公司问题,还包括利用审计职权大肆敛财。王忠强问道:“你是大江的爱人啊?你怎么称呼?” 女同志回答:“我姓霍,叫霍香兰。” “香兰同志,你来找我是什么事啊?” 霍香兰说道:“王书记,现在我们家大江已经被控制起来了,我们有错我们认。我知道咱纪委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配合组织调查,争取立功。” 王忠强听完微微点头:“是啊,你既然是纪委干部,自然应该了解这些基本政策。党的政策一向是一贯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并非要刻意收拾谁、报复谁。只要积极配合组织调查,争取立功表现,在下一步司法审判量刑时,这些都是会有体现的。” 霍香兰说道:“王书记,这些我肯定知道,所以今天才冒昧前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积极向组织反映我知道的情况,争取立功,让我们家大江少坐几年牢。” 王忠强听完再次点头:“嗯,香兰同志,我得请个同志来做记录。” 霍香兰赶忙说道:“王书记,您别急,我反映的情况涉及领导级别比较高,您看方不方便记录?” “级别比较高?级别比较高是有多高呀?” “我要反映的是东原市市长齐永林的问题。” 王忠强一听,顿时一愣,直直的看着霍香兰,也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次到东原,沙国亮书记专门交代,调查要实事求是,就事论事,其潜台词就是不要把事情搞得不可收场。在官场多年,沙国亮和王忠强都深知,干部之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就一个干部的问题穷追不舍,可能会影响一个地方政治稳定。 王忠强略带诧异:“霍香兰同志啊,我们这次来是带着任务的,主要解决临平县煤炭公司牵扯领导干部的问题。齐永林市长在东原当了多年市长,他能有什么问题啊?” 霍香兰在基层锻炼多年,对官场潜规则十分清楚,自然听出王忠强这是在善意提醒自己。但事到如今,有些话不得不说。 霍香兰说道:“王书记,是这样,我反映的这个情况,就牵扯到了临平县的煤炭公司。”接着,她将秦大江主动送车给齐永林、雷红英的事情和盘托出,又补充道:“王书记,如果仅仅是送一辆车,当市长的人家可能不在乎,我们也没必要专程来举报。但是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市财政局的局长罗明义就到我家里,给我一张收据,说这车是我们卖给齐市长的,然后给了八万块钱,说我们的车卖给齐永林就是二手的,不可能再值十万,现在拿到市面上,可能也就值个五六万。王书记,我们那车开回来就送到了齐市长家里,那可是新车呀!其实倒也无所谓,十万八万的我也不在乎这一、两万,我也就签了一个收据。” 王忠强抬头看了一眼,轻轻敲了敲桌子:“香兰同志,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钱?两万块钱,那可是你几年的工资吧?” 霍香兰这才发觉自己说话失言,赶忙解释:“王书记,我是说一万块钱和车钱比起来,倒不是说看不起这一万块钱的意思。” 王忠强点了点头:“嗯,说吧,接着说。” 霍香兰继续说道:“王书记,我本来觉得差两万就差两万吧,毕竟那车反正也买了,罗局长开了口,我也不好拒绝。今天上午,罗局长前脚刚走,齐永林市长的家属雷红英就到了我们家,拿着那张十万块钱的收据,说车她不要了,十万块钱都可以买个新车了,让我还十万块钱。王书记,您说有这样欺负人的吗?明明给了八万,我们车让他们开了一年,现在我们还倒欠她们家两万,还说只要我们不给十万块钱,就让他们家老齐不管我们家大江的事了。” 王忠强听完,对雷红英心中满是嫌弃。对于齐永林的夫人雷红英,他颇为熟悉,上次雷红英大闹市委大院时,他也是见证者。 霍香兰接着说:“王书记,我和雷红英平时关系还挺好的,真没想到她为了两万块钱,竟然联合罗明义来欺负我。我们家大江是进去了,可大江没进去的时候,对他们家齐永林也是马首是瞻的呀!哪能这么欺负人呢?市纪委说,这辆车的钱是受贿来的,让我要么退钱,要么退车,不然这账都要算到大江身上。王书记,这东原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啊?”说完,她眼圈一红,几滴热泪夺眶而出。 王忠强听完这戏剧性的一幕,不禁心想,这齐永林雷红英怎么能办出这么糊涂的事。他说道:“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擦擦眼泪嘛。” 霍香兰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王书记,纪委直接把我们家抄了,所有银行账户全部冻结,我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到哪里去给她拿这两万块钱?这个时候我们也不怕得罪人了,区纪委也找我谈过话,说下一步要对我进行组织处理。我们都没饭吃了,还怕什么?就想着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王忠强对齐永林这个人还是有所了解的,毕竟曾在一个班子共事,也知道齐永林有打牌的小毛病,但这么多年来,市纪委从未收到过齐永林在经济方面的问题举报。听完霍香兰的讲述,他心中颇多感慨,暗自思忖:这都叫什么事啊?闹成这样怎么收场?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就这么被举报了,如果情况属实……哎呀,不对,情况肯定属实,哪有没事来举报市长的。不觉得苦笑一声,自己哪能做得了主?也只有省委才有决定是否对市委副书记、市长动手的权力。他心里不禁感慨,自己一个人还没派出去调查,就有这么大的“鱼”主动上钩,这要是传出去,东原的干部一两年内恐怕都难以翻身。 王忠强说道:“香兰同志,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倒也不复杂,很好查。”话没说完,霍香兰赶忙说道:“对对对!我这里还有收据,今天刚写的。”说着,便在包里翻找起来,找着找着,一拍脑袋:“王书记,忘了,两张收据都给要走了。” 王忠强说道:“这个,这个收据没关系,没多大关系,只要是事实,和收据关系不大。香兰同志,我接着说,你反映的这个情况,调查起来很简单,毕竟你是当事人嘛。至于齐永林同志让罗明义同志出面,我也能理解,毕竟齐永林同志和罗明义同志两人关系很好。这样吧,你到隔壁等一等,我安排其他人给你做笔录材料,做完之后,香兰同志,你回到家里,一定要注意对整个事情保密,毕竟你应该清楚你所说这些事情的分量,调查起来需要时间。同时,一定要做好自身安全。” 霍香兰说道:“王书记,您说的我都照做,我想问一句,这应该算是重大立功表现吧?” 这一点并不难回答,实名举报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对反腐败工作确实具有特殊的重大意义。王忠强亲自将霍香兰带到隔壁办公室,并安排了两名工作人员为她做笔录。出门时,王忠强叮嘱道:“霍香兰同志反映的情况十分重要,你们做笔录的时候要细致全面,涉及到的人物和证据一定要记录清楚。”交代完后,走到门口又折回去说道:“给香兰同志泡杯茶。” 出了门,看到林华西已在门口等待。王忠强看了一眼林华西,两人也算颇有缘分,王忠强调任省纪委副书记时,林华西从市煤炭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位置,调任东原市任纪委书记。 王忠强看了一眼林华西说道:“华西同志,这样,明天啊,我们另外找时间谈话,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一下。” 林华西看着王忠强走进临时办公室,从里面拿了个手包,又匆匆关上门,一时有些不解。他实在想不明白,王书记通知自己来,来了又不和自己谈,难道自己已经没有谈的必要了?话说在林华南、林华北的事情上,自己虽有心袒护,但还是听了大哥的话,一心一意站在钟毅这边。哎,无奈啊。 按照程序,市长若出问题,作为调查组组长的王忠强应当向省委和省纪委汇报。但如果这样做,必然会像林华西的事情一样,让东原陷入不可逆的被动之中。 从陪完了午饭,市长齐永林回到办公室,心跳快得让他心慌意乱。他不停地反思,那几封举报信确实不该寄出去。自己都已经是市长了,何必和林华西这个市委常委、纪委书记争个高低?虽然林华西很多事没顺着自己的心意,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局势可能会失控。虽然车的事情补了手续,但补的手续终究是补的手续。如果王忠强深挖细查下去,真不知道秦大江的媳妇能不能和自己站在一起。 思前想后,他把秘书长常云超叫到了自己办公室。 常云超进来后,齐永林主动起身,说道:“云超,咱们到沙发上谈。” 常云超看了看旁边的黑色沙发,自己当秘书长也有段时间了,还从来没在沙发上和齐永林谈过工作,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 两人坐下后,齐永林主动问道:“云超啊,市委招待所主要是你在管理吧?” 常云超点头说道:“市委招待所是我们和市委办共同管理,不过说政府办管理倒也没错。” 齐永林换了个姿势,说道:“你在招待所多留点心,明早通知一下。现在王忠强书记带队入驻了招待所,你们要做好服务保障工作,让王书记安安心心把工作办好。” 常云超赶忙说道:“这点您放心,咱们市委招待所还是很有管理经验的。” “不不不,今天王忠强同志在会上讲了,他们来的十分仓促,很多生活用品估计都没带齐。你们招待所要主动考虑周全,洗漱用品、毛巾、床单、被罩、风扇、空调,该配备的配备,没有的话,打报告给我,我马上批。总之一句话,要让领导减少后顾之忧,感受到咱们家乡人的热情周到。” 常云超见齐永林如此上心,也只能应承下来。齐永林继续说道:“云超同志,你和招待所的同志熟不熟啊?” 常云超点头道:“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经常在那里搞接待。” 齐永林眉头微皱,说道:“云超同志啊,这次调查涉及的煤炭公司十分敏感,作为市长,我还是感觉到有一定压力。当然,这个压力主要是担心把事情搞大了,影响咱们整个东原市的形象,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常云超点头说道:“市长,您说的对,现在各地都在发展,把事情闹大了,确实会有不好的影响。” 齐永林点头,“是啊,这一点很重要。所以,云超同志,我们要时刻掌握这个调查组的动态,比如,他们和哪些人谈话、哪些人去汇报工作、什么时候外出。这样的话,市政府才不至于陷入被动,你明白吧?” 常云超听完,这才明白齐永林说了这么多,关键是这几点,他有些尴尬地说道:“齐市长,这……这恐怕是违规的吧?” “哎!怎么会违规?我们又不打探他们具体的谈话内容,只是要知道他们和谁谈话,这一点也不违规。” 常云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齐市长,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安排。” 齐永林点头:“对,安排一下。云超同志,这件事你就别打电话了,招待所离咱们这儿不远,你亲自跑一趟。” 看到常云超关上门离开,齐永林内心才恢复了些许平静,心里暗道:以后,对这个常云超还是要好一点,不然整个市政府大院里又没人替自己办事了。 另一边,王忠强来到了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就把齐永林涉及的问题向钟毅说了出来。 钟毅听完,满脸诧异:“不会吧?忠强同志,这……你们刚刚来,就调查清楚了?” 王忠强说道:“钟书记,我哪有时间和必要跟您开齐永林市长的玩笑嘛?这件事情肯定是真的,只是现在已经超出了我们可以管控的范围,也就是说,这件事必须要向省委汇报。” 钟毅说道:“向省委汇报?向省委汇报的话,永林同志不就彻底完了吗?” 王忠强看向钟毅,郑重地说道:“钟书记,如果事情属实,这个市长的位置他肯定是坐不住了。现在的关键是,市委必须和我一同向省委汇报,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省委的预料。直白来讲,相当于齐永林变相参与了煤炭公司的受贿。” 钟毅说道:“其实这台车我是知道的,昨天我还和华西同志一起,就在这间办公室,听齐永林说过这件事。按照他的说法,这台车仅仅是秦大江借给他的,既然是借的,自然就算不上受贿嘛。我和华西同志的意见也是让他在常委会上做出深刻检讨。今天早上华西又来汇报过,说秦大江证实这台车是送给了齐永林同志。今天上午我们还开了常委会,我还谈了这个问题,如果属实,希望他能够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 王忠强听完,有些不可思议:“钟书记,怎么?这么大的事情,您又没向省委汇报?您不向省委汇报,好歹也给我通个气嘛。还有,您说的那个借车的说法,不算受贿,这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了!钟书记,我很担心这件事情省委知道后,会对您不利呀。” 钟毅自然明白这么做所要承担的风险,但自己内心之中还是愿意对齐永林多一些的包容,毕竟事情能够在东原内部就绝,维系政通人和的局面,就是对东原干部群众最为有利的局面。 钟毅面色凝重,缓缓说道:“忠强啊,就为了一台汽车的事儿,我就跑到省委去汇报,这像什么话?这不是摆明了相互拆台嘛,市委和市政府成小学生了?到时候,岂不是要让省里和其他地市看咱们东原市的笑话。” 王忠强自是深知钟毅为人忠厚老实,从人之常情的角度看,让市委书记跑到省委去检举市长,确实有些难为情。 他微微皱眉,眼神中透着忧虑与严肃,郑重其事地说道:“钟书记,您可是我的老领导,我说话您千万别觉得不中听。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是讲党性、讲原则的时候。您想想,汽车,那得多招摇,一个市长,连下面局长送的汽车都敢坐,如此明目张胆毫无顾忌?您有没有想过,他可能还涉及到其他更为严重的问题?” 第 663章你该不会是说我吧 市委书记钟毅听到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说齐永林可能涉及更为严重的问题,不禁眉头紧锁,说道:“忠强同志,永林同志怎么说也是有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了,又身处市长这个位置,吃穿用度都有组织保障,不至于犯更为严重的错误吧?” 王忠强说道:“钟书记,不是我不相信永林同志。像汽车这种大件,一般人不会收的。在东原市,能开上私家车的,大多是个体老板、民营企业家,而且还是少数。我到了省纪委,也办了不少案子,一些腐败分子啊,收现金的情况确实不少,省纪委也查出来一些,涉案几百万的领导干部都有,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收汽车。连汽车都敢收的人,心里还有法律嘛,我看问题不会少。” 钟毅又打开抽屉,摸索着缓缓拿出个烟盒,打开烟盖,倒出两支烟,伸出手递给王忠强一支。王忠强摆了摆手说道:“省纪委在搞文明单位建设,推行无烟办公室和无烟机关,沙书记抽了多半辈子的烟,都戒了。作为省纪委副书记,我得带头。” 钟毅抬头看了一眼,会心一笑说道:“省纪委,不愧是纪律部门啊,说到就能做到呀。我们东原市委也在搞无烟机关建设,但是没坚持下来。”说着,他把烟缓缓放进嘴里,掏出一盒火柴,推开火柴盒,取出一支火柴,将香烟点燃,抖了抖火柴棍,把火熄灭。抽了两口之后说道:“忠强同志,省委对东原的干部一直是认可的,从干部任用方面就能看出来。周鸿基同志担任副省长,接着岳峰同志到省上担任副省长兼农业厅厅长。你又到了省纪委任副书记,解决了正厅级待遇;伟正同志又到了东宁市任党委副书记;周朝政同志马上要到东海市担任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公安局长,虽然都是政法委书记,但平心而论,东海市在省内的地位比肩省城,这也算获得了重用。现在朝政同志的事情还在起步阶段,没完全定下来,省委又给了东原两个副厅级的名额人选,这充分体现了省委对整个东原干部的信任。信任的基础,就是东原有一个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和政通人和的工作环境啊。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恐怕会有很大变数。已经提拔出去的就不说了,像朝政同志、学武同志,都在组织部的考核人选名单上,如果出了意外,学武同志这次机会错过,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忠强知道,市委书记钟毅说的也是实情。省委选拔、任用干部,前提肯定是优先考虑工作业绩突出、工作局面稳定的地方。这两年,东原市虽然在发展势头上不如其他沿海地市,但发展局面却好于省内其他几个地市,这也是省委一直从东原选拔干部的主要原因之一。 王忠强点了点头,说道:“钟书记啊,讲道理,按说发现了齐永林同志的问题,我应该直接向省委汇报。之所以找您来商量,也是想着您和我一起去,目的是维护东原市委的形象。” 钟毅点了点头说:“这个我清楚,你是从东原的发展大局上给我通这个气,这一点,市委和东原的干部群众心里有数。从纪委的角度来讲,忠强,你认为现在该怎么做结果最好?” 结果最好,是一个复杂的命题,最好的结果就是不上报不处理,但王忠强身为纪委副书记,答案里没有这个选项,如今能做到的就是尽量避免对钟毅和东原干部群众的影响。 王忠强说:“永林是正厅级干部,身份敏感、地位特殊。虽然现在证据指向性很强,可查性也很高,但我们必须按程序来,只有省委批准,我们才能启动对线索的核查。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一同去省委,向赵书记汇报有关情况,听取指示,省委的站位比我们高,该怎么处置省委会做出科学判断嘛。” 钟毅抽了口烟,说道:“忠强,能不能由我代表市委再跟他谈一谈呢?把事情的真相了解清楚。说句实在话,我不相信齐永林能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他也是受过多年高等教育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难道不懂吗?这件事组织上不用调查就能掌握清楚,他怎么会糊涂到这种地步?” 王忠强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钟书记,这个时候,我看没必要由市委出面了,由省纪委调查,只有调查清楚,才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钟毅非常清楚,秦大江的爱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去找调查组反映情况,汽车过户肯定是真实的,现在性质确实已经变了,也完全超出了市委的掌控。钟毅抽着烟,缓缓说道:“实在想不到,齐永林同志在这件事情上为何如此糊涂?一个地级市的市长竟然会收下一辆汽车,并且在组织已经掌握到相关线索之后,还试图欺瞒组织。” 王忠强也感慨一句:“钟书记,实际上到了省纪委之后,看到这些情况,我毫不意外。东宁市分管财务的副市长,前后贪污300多万,组织上觉得影响恶劣,没有做全面通报,只是以一句‘金额巨大’带过了。我们不能低估人性的贪婪。” 钟毅无奈地拍了拍扶手,说道:“自作孽不可活啊。我本想在这件事情上给齐永林找条退路,可他却对组织的好意置之不理,看来也只有采取组织手段了。” 王忠强看了一眼手表,说:“那我们现在出发去省城,我一会儿给沙书记打个电话,争取今天晚上向沙书记汇报,如果时间合适,看能不能争取在明天上午向赵书记汇报。” 钟毅听完,眉头紧皱。如果不处置齐永林的问题,市委市政府都将陷入巨大的被动之中,于是说道:“好吧,就听你的。” 两人起身出门,就看到对面的接待室里坐着七八个干部,个个面色焦虑、神情紧张、满脸无奈,一身惆怅。 钟毅打开办公室的门,众人都慌忙起身。钟毅抬眼看去,有交通局局长崔浩,还有其他七八个干部,无一例外,都是秦大江供述出来的领导干部。 钟毅看到崔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心里清楚,崔浩的问题已经无药可救,毕竟仅仅行贿的金额,就已经超过十万元。不处理崔浩,就根本无法处理其他干部。 崔浩走上前说:“钟书记,我能不能耽误您五分钟?” 钟毅扭头看向众人,个个都眼含期待,等着汇报工作,心里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钟毅心里正为齐永林的事情烦躁,便说道:“有什么好汇报的呀?还不抓紧去纪委说明情况。” 崔浩说道:“钟书记,钟书记,就五分钟。” 秘书向建民看到钟毅出来,也主动迎了上来。 钟毅抬出手说道:“建民,现在出发去省城,你准备一下。” 钟毅的司机随时待命,一个电话就能出发。向建民在办公室里也备齐了出差用品,背起包就能跟着走,所以并不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回到办公室,向建民马上通知司机,抓起包就小跑出来,就看到钟毅和王忠强在前面走,崔浩在后面紧紧跟着,一脸焦急地解释着什么,一直跟着来到了市委大院的停车场。这个时候,钟书记的汽车已经稳稳地开了出来。 向建民上前一步,为钟毅打开车门。钟毅坐上汽车之后,向建民缓缓关上门,又小步跑上前打开了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这个时候,看着崔浩落寞的神情,钟毅又缓缓降下窗户,对着崔浩说道:“崔浩啊,我原本以为,在碎石采购上,你能够独善其身,没想到你竟用行贿的手段打通了秦大江这个关键环节。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推荐你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来。德不配位,这是害了你啊,十万块钱说给就给,那你自己得有多大的问题呢?抓紧时间到纪委说明情况,崔浩,好自为之吧。” 王忠强坐在后排,所有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对于这位交通局局长,他这位纪委书记是了解的。当年他担任纪委书记的时候,根据线索查出了交通工程公司陈解放的问题,当时也觉得崔浩有问题,但他记得清清楚楚,从账目上来看,交通局和碎石采购没有任何关联,原来是走了秦大江的门路。而钟毅此刻能挺直腰杆让崔浩接受调查,这也说明他俩人是君子之交,不然的话,这位曾经给钟毅服务过的县委办主任进去之后,如果钟毅自身有问题,又怎么敢说出如此强硬的话? 汽车缓缓启动,绕过喧闹的城市。钟毅心里五味杂陈,此次事件虽然主要问题在于齐永林,但自己作为市委书记,一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省委在林华西的处理上已经有所不满,钟毅不仅暗自感慨,在林华西和齐永林的事情处理上,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王忠强看钟毅有些沉默,就主动问道:“钟书记,我想问一下,临平县煤炭公司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引发的?” 钟毅将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轻轻摩擦着肚子,思索良久,说道:“说起来,我下定决心要查煤炭公司,还是当时学武跟我讲,说临平县的党政班子不少干部存在严重问题,主要原因就是涉及到以煤炭公司为纽带产生的非法利益链条。当时,为了帮助学武,我先把平安县县委办主持工作的主任小李,也就是牧为的女婿调到临平县任公安局长,后来又将张庆合调到那边担任县委副书记。他们两个配合很默契,就从一些小事入手,逐渐掀开了这个盖子。说实话呀,忠强同志,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我当时以为这件事最多牵扯到临平县的本地干部,实在没想到最后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想象,不仅两任县人大主任牵扯其中,最后还把煤炭局的林华南局长给拉出来了。现在看来,齐永林市长也和煤炭公司扯上了关系。” 王忠强说:“钟书记,赵书记得知涉案金额之后,就已经做出判断,这件事必然涉及到厅级干部,所以才会派我们过来处理。” 钟毅挥了挥手,说:“你们的目标是林华西同志,但我认为,林华西同志在整个事件的处理上,还是秉持了公心的。” 王忠强笑了笑,说:“钟书记,我还是那句话,有没有问题,只有调查完才知道。” 钟毅深感忧虑地说道:“现在,秦大江牵扯出了不少干部,纪委的工作千头万绪,这个时候把林华西停职,工作上还有很多事等着他来处理呀。” 王忠强说:“整个事情其实不算复杂,咱们市上已经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也打通了不少线索,我们可能更多做的就是核实和定性的问题。等到这次回来之后,我们马上给林华西同志一个说法。” 钟毅听完,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接着又感慨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齐永林同志啊。” 市委大院众人都知道钟毅去了省城,众多干部也就转而来到了市长齐永林的办公室门口,等待着汇报工作。一下午时间就有八九个人来找他,毕竟谁也不知道秦大江在里面究竟交代了什么。 刚刚打发走一个人,这个时候,市农业局的史局长进来了。 齐永林看到史局长就说道:“怎么,史局长,你也给秦大江送钱了?” 史局长一脸苦笑,走到齐永林的办公桌旁,颇为无奈地说道:“齐市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咱们整个东原市的局里,送钱的是多数,不送钱的是少数啊。” 史国宇局长作为农业局局长,虽然不是齐永林一手提拔的干部,但相比于其他干部,两人交情还算不错,齐永林也就直言不讳:“史局长,我印象中你和秦大江关系不错嘛。” 史局长干笑一声说道:“齐市长,关系归关系,这关系还是得靠金钱维系。不过,我和秦局长之间,金额不大,每次审计的时候,我们会表示一下,一般每次两三千块钱,这些年加起来最多一次也就10000块钱。” 齐永林此刻也不清楚秦大江到底交代了哪些人,只是说道:“这个……两三千块钱,秦大江应该没举报吧?我听说他举报的都是三万块钱以上的。” 史局长听完,说道:“对嘛,就是啊。如果连我们这种给两三千的都要查,那么整个东原市的二级班子里,恐怕就剩不下几个干部了。” 齐永林听完,眉头紧皱,说道:“那他正常审计他的不就行了,你们为什么要送钱给他?” 史局长说:“其实事情很容易想通,我举个例子吧。就比如我们农业局的补贴,按照规定都要直达农户,但还得通过县乡村来落实吧。这个过程中,我们能保证自己不出问题,但不能保证其他环节不出问题。有些材料缺失,该签字的不签字,该按指印的不按指印,这些问题往小了说是瑕疵,往大了说是弄虚作假。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材料没有问题,一旦写到审计报告里,那事情就复杂了,就得整改啊。” 齐永林说:“整改就整改呗。” 史局长说:“是啊,该整改肯定要整改,可这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呀。部署会,整改方案,具体步骤,证明材料,严重的还要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一套程序走下来,事情就复杂了。唉,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代表了审计人的目的。他们在单位鸡蛋里面挑骨头,这样的审计……” 齐永林点了点头,问:“我明白了,现在有这样问题的单位,你觉得有多少?” 史局长说:“齐市长,实不相瞒,我估计只要被审计的单位,就没有不给他们送钱的,就连气象局、档案局这些清水衙门都……” 齐永林心想,秦大江这藏得真是太深了,把大家玩弄于股掌之间,怪不得能收几十万。 齐永林说:“史局长,你怎么就知道这些情况?你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史局长心里想,我汇报?你和他关系那么好,我汇报了你转身马上就来收拾我,反正送钱送的也是公家的钱,我何必要得罪你呢?但嘴上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齐永林知道这个时候怪罪史局长也没意义,就说:“外面还有多少人等着汇报?” 史局长说:“我进来的时候,还有七八个局长,五六个县长也在。” 齐永林知道这样听下去没有意义,就说:“你回去给大家带个话,涉及到审计和秦大江问题的,先别来汇报了。等市政府开会,把这个事情给大家讲清楚。” 史局长走后,齐永林拿起电话就打给秘书宋清仁,吩咐请唐瑞林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副市长,还有常云超,到办公室来开会。” 不多会儿,常务副市长唐瑞林、副市长王瑞凤和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三人来到了办公室。齐永林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往沙发上一指,说:“沙发上坐吧。” 落座之后,齐永林的也拿着笔记本缓缓走了过来。这个时候,宋清仁已经泡好了茶端过来,关上门之后,齐永林说:“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叫过来,是有个事要给大家通报一下。现在因为秦大江的举报,不少干部都被组织问话,有一些问题比较严重,有一些问题比较轻微,但总体来看,给秦大江送钱似乎成为了一种普遍现象,搞得人心不稳、队伍不稳啊。我建议明天市政府开一个全市审计工作会,给大家讲清楚现在的基本情况,让大家把心思用到工作上来。” 说完之后,看向唐瑞林说道:“瑞林同志,你作为常务副市长,协助我抓审计工作,明天你把情况梳理一下,在会上通报。瑞凤市长一直抓工业抓经济,明天的会由你来主持。” 唐瑞林在笔记本上做了记录,做完之后抬头看向齐永林,有些不解地说道:“齐市长,通报情况,我通报什么情况?现在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掌握呀。” “不掌握没关系,现在就主动去掌握。现在要弄清楚哪些问题是违纪,哪些是违规。违纪的问题由纪委处理,违规的问题就由我们市政府处理。涉及到违纪的,肯定要积极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涉及到违规的,就由市政府进行批评和教育。核心意思一句话,让大家把心思用到工作上来。” 王瑞凤说:“齐市长,怎么涉及到违规批评教育就完了吗?涉及到违规,也应该依照规定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齐永林听完,淡然一笑,说道:“瑞凤同志可能有些不清楚情况,现在来看,不少单位和领导在审计的时候都给秦大江送过钱,当然,大多数都不多,但无论多少,大家都是迫于无奈嘛。” 王瑞凤说:“齐市长,我觉得这件事不是简单的批评教育就能解决的。为什么大家知道审计局以审计为要挟给大家要钱,却没人向组织反映呢?是不敢,是不能,还是不想啊?如果是不想,那说明大家思想上有问题;如果是不能,那说明我们的制度有问题;如果是不敢反映,那我倒想想问问,这个秦大江仗了谁的势?怎么能够凌驾于东原市党委政府之上?”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齐永林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想到王瑞凤会如此直接地质问。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室内的灯光显得有些刺眼,几人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得长长的,齐永林缓缓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两口之后,看着王瑞凤道:瑞凤同志,你的意思该不是这个秦大江是因为我在后面撑腰才如此胆大妄为吧? 第664 章 你是党的书记,不是谁的大哥 王瑞凤副市长听到齐永林市长的反问之后,不慌不忙地打开自己的折扇,对着齐永林扇了扇风,缓缓说道:“齐市长,不要有这么大的火气嘛。我说的这三个问题啊,是从根本上解决东原市发展面临的问题,它不仅仅是审计方面的问题,而是东原在发展过程中面临的考验啊。来到东原之后,我就发现咱们的干部干劲不足,思想落后,很多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倒不是针对谁,举个例子吧,就拿秦大江的事情来讲,这么多干部和单位都给审计局送钱,这正常吗?为什么没有人向组织反映?我们今天给大家批评教育,那么明天换个审计局局长,是不是还是这样的情况?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此时,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重,窗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影,却无法驱散室内紧张的氛围。唐瑞林看两人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赶忙打圆场说道:“齐市长、瑞凤市长,我们啊,现在要明白,作为市政府要解决什么问题?那就是要解决大家思想负担的问题。你看,这么多领导干部都在找组织说明情况,这说明什么呀?说明整个队伍现在都想着给自己善后,怕责任追究到自己身上。换位思考,这些人为什么会给秦大江送钱?归根结底还是想着维护个单位的安稳嘛。所以,从市政府的角度来讲,我们要让大家安心工作,至于到底怎么处理,有市委、有市纪委和监察局,他们按照职责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嘛。” 王瑞凤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慢悠悠转动的风扇,觉得这风来得有些无力,便往旁边挪了挪,扇着扇子说道:“唐市长,你的这个说法我不赞同啊。什么叫为了单位给审计局送钱呀?如果单位没有问题,为什么会给审计局送钱?单位如果有了问题,那就是单位一把手没有严格执行财经制度嘛。如果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怎么会有问题?” 齐永林手里握着笔,靠在椅背上,将头仰在沙发的靠背上,斜着瞥了一眼王瑞凤,嗯哼了一句:“瑞凤同志,你是从大机关下来的,对下面的情况可能不是很了解啊。如果完全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很多事情根本没法干,原则性不能失去灵活性啊,那样的话会犯教条主义错误和本本主义错误。” 王瑞凤来到东原后,听到别人对自己评价最多的就是基层经验不足。她扇着扇子,说道:“齐市长,我的基层工作经验是有些不足,但是,制度就是制度,原则就是原则,不能拿着灵活性不断突破原则。我马上还要陪着省委督查室的俞淑清处长到临平县去。俞处长也很奇怪,明明各项制度都很健全,为什么临平县煤炭公司就能出现如此大的纰漏,这么多年,党委政府就没有发现吗?这么多年,当地各级部门在干什么呀?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都在当老好人。如果不是张庆合和临平县公安局层层追查下去,那么是不是就要把临平县煤炭公司拖垮呀?俞处长问我一个问题,我觉得问得很好,难道临平或者东原仅仅只有煤炭公司存在这样的问题?齐市长,我们要举一反三,从制度层面解决咱们东原国有企业和干部队伍中面临的人浮于事,中饱私囊、违法乱纪这些问题。 说完之后看了一眼齐永林和唐瑞林,继续道:我们的纺织厂近3000人的大厂,存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啊?难道只有临平县一个县的国有企业存在问题?其他县的国有企业就没有这样的问题吗?” 齐永林深知此刻正是多事之秋,不便与王瑞凤闹翻了脸,就笑呵呵地说道:“瑞凤同志,你说的这些问题啊,如果深入研究起来,不花个三两个月去基层调研,是掌握不了全面情况的。当然,我也认为你说的这些问题普遍存在,特别是在一些缺乏监督的乡镇企业上面,十分突出。但是你说的这个问题啊,并不是我们东原才有,东宁、东海、东台包括省城也有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啊,我看开完会之后我们可以组织专题会议进行研究。今天我们要做的就是刚刚唐市长所讲的,要尽快稳定同志们的情绪,二级班子的一把手个个人心惶惶,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成什么样子了?啊,明天咱们开会,具体的拿到会上来讲,就是要稳定军心。稳定是大局,稳定压倒一切,是中央和省委定下的总基调嘛。就这么说好了,明天开会,增加一个环节,云超同志,你来主持。呃,瑞凤同志嘛,通报有关情况,措辞适当严厉一些嘛。啊,瑞林同志,给大家部署一下下一阶段的工作,特别是三季度吨粮田的建设,还有市政府新办公大楼的建设,都可以强调一下,就由我来做个总结。这样的话,我看会议的时间初步就定在下午三点钟,争取五点钟结束,啊,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对市政府来讲,会议的时间不算短。常云超顿时就挠了挠头,相当于两个小时的会议材料都需要他来组织和准备,这么短的时间,准备两个小时的内容,时间并不算宽裕。常云超摊开笔记本,就问道:“齐市长,您看要不要安排一下交流发言?” 齐永林听完之后,就说:“可以,安排三个市直部门,两个县,再安排一家国有企业,六家单位做交流发言。” 常云超听完之后,松了一口气,毕竟会议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交流发言的多了,那么需要市政府准备的材料就少了,这样的话,市政府办公室的同志就可以轻松一下,换句话说自己这个秘书长也可以轻松一下。 等三人出门之后,秘书宋清仁就走了过来,汇报到:“齐市长,晚上东宁市市委副书记于伟正、常务周市长周宁海考察地毯制造技术的、在花园酒店晚饭,时间是七点。” 今天齐永林已经推掉了五六个饭局,本打算陪同东宁市市委副书记于伟正、常务副市长周宁海一起吃晚饭,但如今省纪委的同志在招待所里,让他有些心神不宁,实在是没有心思陪吃晚饭。 齐永林整理了一下衬衣,说道:“今天晚上家里有点事情,呃,我回家吃饭。周市长那边就由唐副市长代表市政府接待,平安县的干部酒量都还可以,他们和唐市长一起能把客人照顾好的。” 说完之后就一挥手说道:“这样你再通知一下牧为书记的秘书,让他请示一下牧为书记,如果有时间也去陪一下,好吧。” 市长齐永林回到了家里,雷红英颇感意外,毕竟平日里自己和齐永林吃不了几次晚饭,赶忙笑嘻嘻地迎上去说道:“怎么今天没安排,回家来吃饭?” 齐永林看看手表,已经接近七点,就问道:“哎,晓婷今天还没回来?” 雷红英说道:“晓婷也不知道咋回事,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我问她,她总是说自己在加班。” 齐永林微微皱眉道:“税务局加什么班?明天我给李泰峰打个电话,让他了解一下晓婷下班之后再干什么,是不是谈恋爱了?” 雷红英道:“谈恋爱不可能吧,晓婷一向很听话,这些事情肯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谈什么恋爱?” 齐永林看了一眼雷红英,就感觉到自己婚姻的不幸,自然也不想让自己这种不幸再传递在孩子的身上,也就说道:“哎呀,孩子的事情她愿意谈就谈嘛,年轻的时候不谈恋爱,老了再谈呀。” 雷红英听到齐永林说话语气不好,也不让着齐永林,就直接说道:“老齐呀,闺女才多大?刚刚中专毕业,20出头,她懂什么?被坏人骗了怎么办?都知道她是市长的闺女,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围在她身边,再者说了,她身边那些干部有什么好的?要找也得到东原市里来找,找一个门当户对的。” 齐永林上过大学,在大学时期没能恋爱,也是自己不小的遗憾。几年在大学里,自己也算是成熟稳重,长相也算过得去,不少女同学对自己都表现出了浓浓的爱意,但碍于自己已经与雷红英定了婚,对于送上门的爱情都被自己拒之门外。想想当年,那些女同学如今不少都在重要的领导岗位上,再看雷红英,如果不是自己是市长,就算能想尽办法调到十二中,那也是在厨房帮厨蒸馒头。 齐永林不耐烦地说道:“这些事情管是管不住的,要靠孩子自己自觉嘛,再说了,不吃上几次亏,怎么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 雷红英道:“吃亏,你都当个市长,还让自家孩子吃亏,我看你这个市长也够窝囊的,也不知道我爹当初咋就看中你了。” 齐永林长吁一口气,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雷红英争辩些什么,毕竟想着自己的岳父,还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雷红英不依不饶地说:“说你窝囊,你就窝囊吗?我话都说到你脸上,你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就好像这汽车一样,明明咱都开了一年了,还要给那个姓秦的十万块钱,十万块钱都可以买辆新车了。你看人家多聪明,我去找她要钱,她非得说给了她八万,这收据上写的就是十万,看到没有,这才是聪明人,什么时候都想着往自己家里搂钱。老齐,我可告诉你,秦大江的事,你不许再插手了,太不像话,前前后后坑了我们家多少钱?” 齐永林听完之后满脸诧异说道:“什么十万八万的,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雷红英自是将自己找霍香兰退车的事情向齐永林说了,也就道:“十万块钱一分不少,我交给了罗明义。五万,他说他借给我们,还有五万是我从二中财务科现场领的,虽然这钱我也知道是财政局的钱,但这十万块钱,它怎么就会变成八万块钱呢?” 齐永林听完之后,一脸的诧异,略作思考也才想起来自己的包里也有一张收据,就赶忙起身,打开包,找到收据上面确实清清楚楚写了十万块钱。 齐永林面带不悦地说:“怎么给钱的时候你没跟着去?” “哎呀,给钱的时候是大早上,学校里食堂买菜要过秤,我在现场监督呢,只要我不去那帮小子就在秤上做手脚。” 齐永林听完之后,一脸无奈地用手敲了敲桌子,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去管几个菜钱,十万块钱的现金,你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送?你就这么放心罗明义?” 雷红英说道:“这和罗明义有什么关系?这肯定是秦大江的媳妇从中间捣鬼呀。” 齐永林敲了敲桌子说道:“秦大江都已经关进去,他媳妇一个乡镇干部,有什么胆子敢糊弄市长的媳妇?这事肯定是出在罗明义的身上,他是财政局长,他的脑子,你们整个二中食堂的厨子加起来也算不过他。” 雷红英道:“你的意思是罗明义只给了八万块钱?” 齐永林作为市长,对罗明义向来是十分了解的,这个人为人十分聪明,换句话讲,聪明人也是狡猾的,涉及到钱的方面,极有可能就是罗明义的问题。齐永林无奈的道:“红英啊,车的事你不要管行不行?再闹下去,说不定我这个市长就因为一台小小的汽车,就要进去啊。” 雷红英很是不屑地说道:“我就不信了,就因为一台汽车,那不是裤裆里拉二胡——扯淡吗?” 齐永林等到七点半多,看齐晓婷还没有回来,也就不想着和雷红英一起共进晚餐,就说道:“我要把车的事情再去处理一下,去找一下罗明义,这饭你自己吃吧。” 说完之后,没等雷红英反应过来,拿起了衣架上的提包,转身也就走了。 市委书记钟毅和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下了车之后,第一时间向省纪委书记沙国亮汇报了情况。沙国亮听完之后,没有做过多的犹豫,就做出一个指示,要马上控制罗明义,注意影响,秘密抓捕,人抓到之后直接送省纪委调查组,并叫人连夜送到了市委武装部招待所,进行了文化。接着又几次向省委书记赵道方的秘书约定明天如果有时间就会面,没有时间就改在下午会面。 齐永林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找到罗明义,也问了几个和罗明义交好的朋友和干部,都没有见到罗明义的身影,心里骂一句:“这老小子这个时候,不知道跑哪里潇洒去了,行踪这么隐秘。” 也就给工业开发区主任胡晓云打了个电话。 齐永林如约来到了花园酒店,刚要下车就看到邓牧为、唐瑞林、郑红旗陪着东宁市的副书记于伟正、常务市长周宁海郑红旗几人从花园酒店里走了出来。 看样今天众人氛围不错,在汽车旁,只听到郑红旗说道:“邓书记,我发现我以后啊,就适合喝啤酒啊,白酒我确实是有些扛不住。” 邓牧为微笑着说道:“今天这些啤酒是我的老战友从四川成都啤酒厂带来的绿叶啤酒,上次我去四川出差,这个散装的啤酒在那边啊销量很好,所以刚刚你们提出要办啤酒厂的想法,我是支持的,如果你们有必要,就可以去成都啤酒厂参观嘛,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也上了自动化的生产线,好像是从德国引进的。” 郑红旗汇报道:“邓书记,我们现在正在和临平县谈这个项目的合作,整个项目原则上还是由云飞同志在前头,张书记,云飞同志在省城的人脉很广啊,我们真诚的希望市委能够出面,把云飞同志留下来啊。” 说着说着就上了汽车,等众人都散了,齐永林才下了车,走上了花园酒店的包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不多会就听到敲门声,三重两轻,齐永林也就知道是胡晓云敲门来了。 打开门之后,胡晓云又退后一步,看了看酒店走廊两侧并没有什么人,这才进了门,顺势往齐永林的胸膛上一拍说道:“齐市长,你这刚洗完澡,看起来可是不满30啊。” 胡晓云虽说有拍马屁的意味在,但事实上,齐永林虽然年近50,但保养不错,也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看起来确实是和刚过40的年龄差不多。 齐永林这一刻,才将所有的烦心事抛到脑后,笑着说道:“晓云啊,我如果30岁,那你不刚满18?” 说完之后,两人顺势也就倒在了床上,开始温存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钟毅在省纪委的招待所里吃了早饭,向建民就步履匆匆地跑来汇报道:“钟书记,刚刚接到电话,赵书记早上挤出十分钟的时间,听取省纪委和您的汇报。” 钟毅听到后,掏出手绢擦擦嘴,看着手中的半个鸡蛋,还是将鸡蛋慢慢的吃了下去,毕竟,事情走到了这一步,自己并不意外。 吃完早饭之后,就来到了省委大院,省委大院的大门十分古朴,进门之后引入眼帘的就是一栋高高的米黄色建筑,除主楼之外,周边还有一些附属的办公用房。钟毅到了小接待室之后,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已经在等待,钟毅走上前和王忠强两人轻轻握了握手。 王忠强主动说道:“钟书记,先坐吧,本来领导是安排了早上见我们的,但是早上的时候其他领导有事和赵书记商量,这一等不知道要等到几点啊?” 王忠强虽然没说是哪位领导要见赵书记,但钟毅自己心里也大概猜得出来,肯定是排位在沙国亮书记之前的常委要和赵书记沟通工作,也只有这样,沙书记的汇报顺序才会往后延。 好在小接待室里,有不少的报纸和杂志,可以打磨时间,还有专门的服务人员,专门来添茶倒水。 钟毅手里拿着报纸,翻了一页又是一页,平日里最喜欢看的《人民日报》和省报,今天看起来仿佛内容都不再那般吸引人,厚厚的一叠报纸,不知不觉已经翻看了两三遍,但好似什么也没记住一般,茶水喝了不少,肚子有些微胀,但又不好去上厕所,生怕自己刚出门,那边赵书记就有空见他们,毕竟到了省委书记这个位置上,时间虽说不能精确到秒钟,但精确到分钟这个说法并不过分。 钟毅看了看旁边的王忠强,发现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看着一本杂志,索然无味。虽然身为正厅级的纪委副书记,到省里哪个地方都是带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但想见省委书记一面当面汇报工作,也并不是常有的事,一年也就那么几次,紧张难免是自然的。 直到中午11:40,有工作人员过来通知两人,赵书记有空见他们去办公室。两人顿时打起精神,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缓步朝着赵书记的办公室走去。进门之后,就看到省纪委书记沙国亮已经在向赵道方做着汇报,看到钟毅和王忠强进来之后,赵道方还是面带微笑的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 钟毅赶忙伸出双手快走几步,紧紧地握住了赵书记的手。 赵道方打扮依然朴素,一双千层底的老布鞋,灰色长裤,配一件灰色的短袖衬衣,头发花白,但依然是慈眉善目,精神矍铄。 赵道方主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众人也就围坐在那沙发上,布艺沙发,扶手和头枕的位置都有白色方巾。坐下之后就有工作人员倒茶。 赵道方说:“钟毅同志、忠强同志,刚刚国亮同志已经把相关情况向我汇报了,基本情况我都了解了,就是齐永林收受了一辆汽车嘛,你们就不要汇报已经知道的内容了。” 王忠强赶忙说道:“赵书记,沙书记,早上的时候我们接到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向沙书记汇报。是这样,我们纪委的同志已经突破了罗明义,他已经向组织坦白。那辆汽车是秦大江送给齐永林的,买车的方案也是罗明义向齐永林建议的,齐永林也点头同意了,并且买车的费用都是财政支出。” 钟毅听完之后,看了一眼王忠强,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心里暗自想着:忠强啊,既然你早上就已经掌握了这个线索,刚刚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跟我交底呢? 赵道方点了点头,目光投向钟毅,说道:“钟毅同志,你作为东原市市委书记,难道之前就没有发现齐永林同志存在收受贿赂的问题吗?” 钟毅略感紧张,措辞有些仓促地说道:“赵书记,作为市委书记,齐永林同志收受一辆汽车这件事,我确实之前并不知晓,这是我的失职啊。” 赵道方微微一笑,说道:“钟毅同志,其实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想维护齐永林,维护你们东原市党政领导班子的形象,是不是啊?” 钟毅确实只是早了一天知道汽车的事情。此刻,他看着赵道方的眼神,那眼神仿佛能洞察一切,直透人心。 钟毅诚恳地说道:“赵书记,市委确实没有收到过关于齐永林相关的举报,我们市委也是前天才知道了这件事。永林同志告诉我们市委,车是租用的。所以从保护同志的角度出发,我确实想着在东原市内部把这件事情处理好,让齐永林同志在我们市委常委会上做出深刻的检讨。” 赵道方听完之后,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钟毅同志,宅心仁厚啊,但是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优柔寡断,魄力不足,可是有点老好人的思想啊。” 钟毅非常坦诚地说道:“赵书记,作为东原市委班子的班长,我把每一位同志都当作手足兄弟,都想着给大家一次机会。” 赵道方听完,脸色极为平静,缓缓地说道:“钟毅同志,你是党派到东原的书记,不是谁的大哥,这一点你要清醒认识。要知道,严管才是厚爱,信任不能代替监督。钟毅同志,你要做出深刻的反思。” 钟毅十分诚恳地说:“赵书记,您批评得对,我一定认真反思。” 赵道方继续说道:“嗯,齐永林同志受贿的事实清楚,证据也完整。我看这样,国亮同志,你们省纪委临时开个会,把这个事情定下来,会议结果报省委。今天下午,就让齐永林同志停职交代问题。”说完之后,他看向钟毅,说道:“钟毅同志,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永林同志可能再也无法回到东原市政府主持工作,包括你个人,在这件事情上,也要承担一定的领导责任。下一步,东原市政府临时的工作,你们市委要考虑一个临时负责人,等待省委考虑成熟之后,再决定市长的人选。” 第 665章 是被架走的 市委书记钟毅听到省委书记赵道方说齐永林同志可能不会回东原市主持工作,组织上在考虑新的人选时,十分惊讶,急切地说道:“赵书记,我觉得这个事情对永林同志的处理是不是过于严重了?” 赵道方神色平和,耐心解释道:“违规使用别人提供的汽车本身就是严重错误,这是目无法纪、贪图享乐、爱慕虚荣嘛。被组织察觉后,不仅不坦诚交代问题,还调用财政资金自导自演一出买车的戏码,这不是错上加错吗?这充分说明齐永林同志毫无悔改之心,这样的同志怎么能胜任地级市的市长呢?” 钟毅仍试图为齐永林辩解:“赵书记,我还是觉得永林同志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去收受一台汽车呀。” 赵道方目光深邃,看向钟毅:“钟毅同志,你所说的收不收车,本质上不就是过没过户的问题吗?但实际上,这并不影响齐永林对汽车的使用。目前先让他停止工作,接受调查,等事件调查清楚之后,再决定对他的处理。钟毅同志,实话说,省委原本有意将齐永林作为你下一步的接班人来培养,他在工业经济和社会治理方面的一些思路,我还是很认可的。现在组织上非常缺少高学历知识型的干部。特别是何副书记,也一直在向组织推荐他的这位学弟,组织上都已经将永林纳入重用考虑的范围。” 钟毅内心之中不觉感慨,看来这个永林同志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如今,又有谁能够明白他一再退让和包容的苦心呢?连自己的老搭档都觉得他对齐永林太过包容。 赵书记继续道:钟毅同志啊,我甚至曾觉得组织上对齐永林有些亏待,如今看来,当初周鸿基同志大力推荐你担任东原地委书记,是正确的。 现在啊,我们可以考虑一下,有谁临时主持一下市政府的工作。” 身为市委书记,钟毅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没有权利决定谁主持市政府工作。赵书记这样说,只是让他提提建议。但实际上,真正决定临时主持市政府工作人选的是省委领导。在这种情况下,主持市政府工作的人选无非两个,一个是市委副书记邓牧为,一个则是常务副市长唐瑞林。从内心来讲,钟毅虽然倾向于由邓牧为来主持市政府的工作,但这个时候如果直接说出邓牧为,会显得自己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再者,主持市政府工作下一步并不一定就能成为市长,如果不能成为市长,反倒会让主持工作的同志处境尴尬。 赵道方抬手看看手表,说道:“今天中午正好没有安排,钟毅同志,我们一起吃个午饭,正好再听一听东原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汇报。” 在省委大院里,有三四个餐厅。其中一个是专门的常委餐厅,虽空间不大,但装修古朴、庄重又不失温馨,菜品也十分丰富。另外两三个餐厅则分别供厅级干部和处级及普通干部使用。 钟毅实在没想到,今天来汇报工作,竟然还有机会和赵道方书记一起共进午餐。赵道方说完之后,缓缓站起身来。沙国亮马上意识到赵道方可能和钟毅还有话要说,自己自然需要回避。他抬起手,看了看手表,说道:“赵书记、钟毅同志,今天的午饭我就不作陪了,我们马上组织召开纪委常委会,把手续和程序补上。” 赵道方点了点头,说:“这样,程序补完之后,由忠强同志代表省委和省纪委到东原市宣布对齐永林的停职决定,让他配合接受调查。” 市委大院里,市长齐永林正准备去吃午饭,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就拿着一叠材料来汇报工作。 齐永林本已站起身,打算去吃饭,看到常云超进来之后,伸手一招呼,说道:“云超,会议材料准备好了吗?” 常云超回答:“都准备好了,唐市长和瑞凤市长都已经看过,这是您的讲话提纲。” 齐永林开会,向来不需要准备太详细的讲话材料,通常是在开会之前,和秘书宋清仁交代一下自己的工作思路,然后宋清仁安排文秘一科的同志撰写讲话提纲,也就是写几个大的标题,具体内容都由齐永林自己发挥。虽然没有文稿,但齐永林讲话收放自如,文采飞扬,其水平比专业的文秘人员还要高出不少。 齐永林接过讲话提纲,大致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便说道:“可以,这个就放在这吧。” 其实讲话提纲早就写出来了,宋清仁在十点多就拿给了常云超,常云超也只是修改了两个字。之所以现在又拿过来,常云超是觉得马上该吃饭了,领导可能看得不仔细,面的在这些文稿上浪费精力。 齐永林看完之后就站起身来,随口问道:“会议都通知到位了吧?要求可都是各单位一把手要亲自参加呀。” 事实上,齐永林问这句话,作为市长而言,多少有些多余。换作平时,通知会议的事情都是由办公室负责,很少存在通知不到位的情况。 常云超揉了揉鼻子,说道:“齐市长,就财政局罗局长还没确认参会,由财政局副局长代为参会。” 齐永林边朝门口走,边问:“副局长?为什么?罗局长在忙什么?这个会议很重要,罗明义必须要亲自参加。” 说着两个人就来到了走廊上,常云超顺手就关上了门,说:“是这样,财政局没有联系上罗局长。” 齐永林听到“没有联系上”,马上停下脚步,有些严肃地看着常云超说道:“没有联系上是什么意思?单位、家里都没有找到?” “单位、家里都没有。” “家属问了没有?” “家属已经问了,但是家属说,罗局长每个月很少回家休息,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齐永林听完之后,内心涌起一丝担忧。自己昨天找罗明义也没找到,他没有再往前走,双手背在后面,陷入思考后说道:“财政宾馆,财政宾馆找了没有?” 听到“财政宾馆”几个字,常云超心想,找人那是公安局的事,也不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事情。常云超说:“齐市长,我们没去财政宾馆找。罗局长是不是临时有什么事出差了?” 齐永林听完之后,想起昨天罗明义给秦大江的家属送钱的事情,再加上如今省委督查室和省纪委的人都在东原,心里不禁有些紧张,主动问道:“我安排人留意省纪委来的督导组,没有人被他们带进去吧?” 常云超赶忙说道:“哦,齐市长,这个事情我正要向您汇报。自从您吩咐之后,我就安排人注意省纪委领导的动向。从目前来看,省纪委的领导没有接待一个干部,也没有找任何人谈话,只是,只是他们有几个人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昨天晚上有几个人没有回到招待所住。” 齐永林听完之后十分诧异:“是不是去临平县了?” 常云超摇摇头说道:“我给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通过电话,他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说省纪委的同志要到他们县上去。张庆合还让我多关注一下省纪委工作组同志的动态,看起来他们也不掌握省纪委同志的工作安排。” 齐永林一时也想不明白罗明义能去哪里,再加上王忠强和钟毅两个人都不在东原,两个主要领导不在,也没有人会通知大家和省纪委的人见面谈话。他看着常云超,十分不悦地说道:“还不去给我找!” 常云超被齐永林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周围其他几个干部也都扭头看向齐永林。齐永林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又呵斥道:“身为一个财政局局长,单位找不到,家里找不到,能去哪里?我们市政府办公室统筹安排所有工作,财政局局长不见了,为什么不提前报告?财政局局长难道没有向市政府报备行程?如果你不知道,这就是你的失职!” 常云超听完之后,心中万分委屈。心里话,自己堂堂一个市政府的秘书长,管办事、办会,左右协调,上下联系也就算了,怎么找人也成了市政府秘书长的事情?各个单位报了行程,也没有哪个单位局长失联呀? 然而,官大一级压死人,此刻的常云超也不敢做过多解释,连忙点头说道:“是,我现在马上安排人去找。” “不用安排了,你亲自去找!” 常云超忙点头:“那行,齐市长,我现在马上亲自去找。” 看着常云超匆匆走向电梯口,齐永林又忍不住呵斥道:“电梯不上来,你就不会走楼梯?这才几层楼就爬不动?” 常云超听了之后,内心一阵郁闷,心里暗道,真是撞了鬼了,早知道这样,也不到市政府来受这股窝囊气,在光明区当个区长,日子过得多潇洒。 常云超顾不得旁人异样的目光,低着头,从电梯背后的楼梯匆忙走下去,一边走一边心里暗骂齐永林。骂完之后还不解气,在楼梯口狠狠吐了一口痰,说道:“他妈的,齐永林,怎么不让纪委把你王八蛋给收拾了!” 作为市政府的秘书长,常云超自然不可能满大街去找财政局长罗明义。再加上自己饿着肚子,也是带着一肚子火来到了市公安局。 丁刚刚好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就看到怒气冲冲、脸色不好的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赶忙问道:“姐夫,你怎么到公安局来了?” 常云超一屁股直接往沙发上一坐,说道:“别提了,今天领导心情不好,拿我撒气。” 丁刚倒了杯水,主动走到常云超跟前说道:“怎么,咱们齐市长又发飙啦?” 常云超一脸无奈地看向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带着不解问道:“你说财政局那个罗明义,这老小子现在能到哪里去了?咱们把单位、家里这几个他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找到人。” 丁刚听到常云超找财政局长罗明义,不假思索地说:“罗明义?这小子该不会被人给抢劫了吧?财政局长嘛,被人抢劫倒也正常。” “哎呀,财政局长也不可能整天背一麻袋钱走在大街上吧?很奇怪啊,财政局也一直在找人,他们家里也一直在找人,这么大个人,好像在东原凭空消失了一样。这件事情很奇怪,丁刚,你现在马上动员你们的公安,在全城范围内找一找这个罗明义。” 丁刚听到之后,将自己的杯子端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靠着椅子思考。思考完之后说道:“姐夫啊,并不是我们不愿帮着找人,只是你这个找起来怕是有影响啊。你想,全市公安都去找财政局长,这像什么话?再者说了,罗明义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有没有达到规定的失踪时间?” 还没等丁刚把话说完,常云超挥挥手说道:“哎呀,哪有那么大麻烦,你们人手多,耳目广,把各种眼线都发动起来,大家找一找。我现在头都要大了,上点心,马上安排人,现在就去找。” 常云超的岳父在政法系统有颇深的影响力,再加上丁刚和常云超私交密切,还一起做生意,对于常云超的话,丁刚没有拒绝的道理。他拿起电话就通知办公室,在全城搜索罗明义的下落。 此刻,在东原这个敏感时期,毕竟省纪委到东原来调查煤炭公司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秦大江、罗明义、郑红旗和陈东富这四个人和齐永林的关系匪浅。如今,秦大江被纪委控制,齐永林内心有些慌乱,倒也可以理解。 挂断电话之后,丁刚说:“姐夫,你知道咱们现在人手不多,市公安局还得依靠光明区公安局。实在不行,这样,您给光明区那边打个电话,您是光明区的老领导,把辖区派出所分局都动员起来。” 常云超点了点头,说:“行,我给但文通个话。”就这样,寻找罗明义的消息从市、区两级公安机关传了出去。虽然发了命令,但对两级公安机关来说,也只是在巡逻的时候,有责任心的就留意一下,没有责任心的,也就当做普通的一个消息淡化处理了。 直到下午三点,全市审计整改工作会议马上就要召开,公安机关仍然没有任何罗明义的消息。常云超看着心烦意乱的齐永林,说道:“齐市长,是不是这个罗局长出什么意外了呀?” 齐永林用几根手指在桌子上缓缓敲着,说了一句:“出意外?哎呀,要是出意外,那就好啊。” 这个时候,秘书宋清仁已经来到了办公室门口,说道:“齐市长,同志们都已经到齐了,现在要不要去开会?” 人最为恐惧的就是未知,如今罗明义去了哪里还是个未知数。齐永林也知道自己在办公室里坐着也是无济于事,就抬头望向常云超说道:“云超,今天招待所那边没有什么异动吧?” “齐市长,您放心,没有任何动静。招待所的经理找服务员了解过,省纪委的人都在看材料。再加上王忠强也不在,有的还一边看电视,一边看材料。” 齐永林心里想,既然省纪委的人都这么淡定,那说明罗明义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道这罗明义这小子在这关键的时候怎么就找不到人呢? 齐永林拿起桌面上的材料,说道:“云超,散会之后,你继续到公安局去坐镇指挥,请他们务必找到罗明义。” 说着,宋清仁就端起宽大办公桌上的杯子,跟在齐永林的后面,准备去市政府大会议室开会。 对一个市长实行停职,省委书记一句话就可以做到,但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中午时分,省纪委常委会临时开会,王忠强通报了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齐永林涉嫌违法违纪线索初步核实情况,会议一致建议,对齐永林停职,接受纪委调查。会议时间不长,结束之后,很快就形成了报告。沙国亮第一时间找省委书记赵道方签字,王忠强和钟毅两个人则一行赶忙朝东原市赶去。 坐在汽车上,钟毅不由地缓缓拍着大腿,感慨地说道:“忠强同志,今天早上你就知道纪委已经突破了罗明义,我真没想到啊。” 王忠强说:“是啊,罗明义这老滑头,刚开始什么也不承认,但是在证据面前由不得他抵赖。再加上整个事件,虽然是他出的主意,但都是齐永林点的头,这样的话,他的责任也不大。” 钟毅眉头微皱,说道:“忠强啊,这早上你就知道了,咱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应该给我通个气吧。” 王忠强解释道:“钟书记,不是不跟您说,是不敢跟您说呀。纪委有纪委的纪律,有纪委的原则,省纪委只向省纪委书记和省委书记报告,所以跟您说了,就是泄密啊。” 钟毅是党性很强的人,也才反应过来,王忠强已经不是东原市纪委书记,王忠强作为省纪委副书记,现在汇报的对象是省纪委书记和省委书记,对于自己这个市委书记有所保留,这正是省纪委讲政治、讲原则,绝对不会跑风漏气的体现。 公路缩短了两地之间的物理间距,汽车扩大了人们的日间行程,只要行程安排合理,日行千里都能成为现实。随着近两年的交通工程提升工作,全省骨干交通网络已具雏形。从省城到东原,以前要七八个小时,现在只要三四个小时。王忠强和钟毅回到市委大院的时间不过四点半,用时也才三个多小时。 市委大院里,省纪委的纪委同志已经就位。看到钟毅和王忠强一起下车,四五个年轻小伙子也就围拢了上来。 王忠强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道:“齐永林同志现在在干什么呀?” 旁边一位带队的同志顺手一指,指向二楼大会议室的方向说道:“王书记,现在齐永林同志正在二楼会议室做报告,我们有两个人在门口等着他。” 王忠强说:“做报告?他就没必要再做报告了吧?走,把人带出来。” 钟毅赶忙说道:“忠强同志,不太好吧?既然永林同志在做报告,就让他把报告做完再带也不迟嘛。” 王忠强说:“钟书记,这个时候他已经被停职了,就没有必要再给大家做什么报告了。” 钟毅有些为难地说道:“会场上面都是我们东原市党政领导干部,市直单位的一把手和各区县的党政负责同志,这个时候从会场里把他带走,那影响太恶劣了。” 王忠强说:“钟书记,这个时候才能达到最好的警示教育作用嘛。我们带走齐永林,就是要让某些同志看一看,只要涉嫌违纪违法,其后果是不可承受的,组织上对腐败分子,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钟毅见王忠强如此坚持,也就不再阻拦。一行六七人就步履匆匆地来到了二楼会议室的门口。钟毅走到门口之后,旁边门口两位守门的工作人员轻轻地推开了一条门缝,齐永林那标准的普通话就从会场里传了出来:“同志们!现在我讲第四点,那就是一定要切实重视党风廉政和反腐败工作。从审计的结果来看,就像瑞凤同志所讲,我们一些单位和个人存在问题是客观事实。请相关同志一定要认识到违法乱纪后果的严重性。市政府对普遍多数轻微违规的同志进行集中谈话,就是要让大家对党风廉政和反腐败工作引起足够的重视。同志们!我们有十分完善的财经纪律,大家一定要按照市政府制定的财政规则办事。合规守矩是前提,我希望大家一定要明白这其中的辩证关系。” 王忠强又看了看手表,说道:“啊,可以了,进去带人吧。” 此刻,会议室里,齐永林正对着台下一众干部侃侃而谈,阐述着党风廉政和反腐败工作的要点,言辞恳切,条理清晰。灯光均匀地洒在他身上,映出他专注的神情。台下的干部们有的认真记录,有的若有所思,整个会场沉浸在一种严肃而专注的氛围中。 突然,通往主席台最近的那扇大门缓缓晃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紧接着,六个身着白衬衣、黑西裤和黑皮鞋的干练小伙子鱼贯而入。他们身姿挺拔,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得坚实而迅速。 会场上的人们先是一愣,还没等完全反应过来,这几人已经迅速穿过过道,径直朝着主席台走去。带队的同志面容冷峻,眼神坚定,他快步走到齐永林身边,轻轻拍了拍齐永林的肩膀,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说道:“齐市长,我们是省纪委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齐永林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愕与茫然,原本侃侃而谈的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环顾四周,似乎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脑一片空白。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两名工作人员轻轻架起手臂,半扶半带地从会场上直接带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会场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被带走的齐永林,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主席台上的其他领导,原本还在认真聆听齐永林的讲话,此刻也都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疑惑。台下的干部们更是惊得合不拢嘴,有的甚至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想要一探究竟。 直到会议室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那沉闷的声响才打破了这份死寂。然而,众人依旧沉浸在惊愕之中,仿佛灵魂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归。 片刻之后,台下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大家交头接耳,脸上满是震惊与疑惑,都在小声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原工业开发区的主任胡晓云脸色煞白,看向了旁边的同志,结结巴巴的小声问道:刚才,是省纪委把齐市长带走了? 不是带走,是架走的,你没看,齐市长的脚都没沾地…… 第666 章 我爸是不是市长 听到市长齐永林是被纪委的人架走的,这一幕让胡晓云内心如万马奔腾,各种情绪交织,实在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是懊悔,懊悔自己与齐永林的过往;是苦恼,苦恼自己的未来不知何去何从;是憎恨,憎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所有节奏;更是对自己前途命运的深深担忧。 胡晓云在心里暗自祈祷,自己和齐永林之间的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只要齐永林不往外说,这世界上就没人知道这段过往。她心里想着,齐永林实在没有理由将自己交代出去,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做这种事,比贪污受贿更让人难以启齿,他应该会有所顾忌。 此时,常务副市长唐瑞林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众人看向主席台上的几人,常云超嘴角竟然微微上扬,脸上看不出悲喜;王瑞凤则一脸淡定,不紧不慢地打开扇子,缓缓扇着。唐瑞林反应过来后,按下话筒,看了看王瑞凤和常云超,三个人在主席台上小声耳语了几句。随后,唐瑞林强装镇定地说道:“同志们!今天的会议是一次成功……” 刚说完这句话,王瑞凤马上扭头看向唐瑞林,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唐瑞林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幸亏“圆满的大会”还没说出口,他赶忙补救道:“啊,我的意思是这次啊,我们把会议精神给大家传达到了,请大家按照今天会议上我和瑞凤同志的讲话要求,做好贯彻落实。” 会议结束后,唐瑞林、王瑞凤和常云超三人赶忙离开了会议室。唐瑞林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端起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他从政为官这么多年,虽然知道有些党政领导干部因违纪违法被抓,但还从未见过纪委将一个地级市的市长从会议室里直接带走。这种震慑效果,比学多少份文件都来得直接。 他坐在办公室里,回想着刚才的画面,心脏仍在扑通扑通直跳。他心里暗道,这个王忠强咋说也是从东原出去的干部,带着省纪委的人来,怎么能将齐永林在会议室里当众带走,一点面子都不给留啊。 犹豫片刻,他拿起办公电话,直接拨通了老领导周鸿基的电话。电话接通后,迫不及待地说道:“周省长,给您通报个情况,齐永林刚刚在会场里被省纪委的人带走了呀。” 周鸿基听到之后,万分诧异:“在会场里被带走了?永林同志,不可能吧?” “千真万确啊,当时我们正在开审计整顿工作会议,省纪委工作组招呼都不打,推开门直接说‘我们是省纪委的,请跟我们走一趟’,接着就把永林从会场给带走了,完全不顾及齐永林是咱们东原市的市长啊。” 周鸿基听完之后,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才说道:“从会场给带走的,这也就意味着永林同志再也不可能回到东原市担任市长了。知道是因为什么被带走的吗?” “不知道,没有任何情况通报,要不我去打听一下?” “唉,打听什么呀?别做这种事,有通报自然会有通报,没有通报就等着。安安心心做好你的事情。” “是,老领导,我一定踏踏实实做好工作,只是现在我很好奇,下一步谁来接任东原市的市长?” 周鸿基自然明白,自己曾经的秘书长唐瑞林如今打这个电话,无非两个意图:第一是通风报信,第二是有晋升市长的想法。这倒也正常,毕竟作为常务副市长,下一步本身就是市长的热门人选。但能不能成为市长,并不是他这个副省长说了算的,更不是唐瑞林这个常务副市长能够决定的。于是说道:“瑞林同志,现在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但现在关键是要稳住,把手头的工作做好,静静等待组织的安排。这个期间你要切记,一定不能搞非组织的活动,这是大忌讳啊。如果条件成熟,我会向领导积极举荐你。” 听到周鸿基主动举荐自己,唐瑞林心里止不住地高兴,虽然也知道,这个举荐力度很有限,但总算省上有领导为自己说话了,连忙说道:“领导,谢谢您的栽培啊。东原市能发展取得今天的成绩,都是您在东原打下的坚实基础。要是组织上早把永林拿下来,东原的发展啊比今天的局面要好很多啊,同志们都有这个共识啊。” “哎,这些话就不讲原则了。记住我说的话,踏踏实实工作,既不要打听,也不要搞串联。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组织是和群众站在一起的。” 挂断电话之后,唐瑞林才慢慢缓过神来,市长的位置如今离自己是那么近。 他又倒了一杯茶水,还没来得及喝,这个时候就有工作人员敲门汇报:“唐市长,刚刚接到的同志,一会到六楼会议室里要开会。” 听到“唐市长”这三个字,唐瑞林此刻感觉无比亲切。换做以前,他总是要委婉地提醒一句,自己只是常务副市长,“唐市长”这三个字不准确,应该加上“副”字。而如今,听到这三个字是如此顺耳。 六楼会议室是一般党政领导班子集体开会的地方,唐瑞林猜测这次开会肯定是宣布齐永林的事情,只是不知道齐永林到底是因为什么被组织调查。 唐瑞林放下茶杯,缓缓问道:“几点钟啊?都是有哪些同志参会?” 秘书汇报答道:“哦,唐市长,是五点半,参会人员主要是市委常委、副市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和市纪委副书记。” 唐瑞林抬表看看手表,五点半也就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这个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唐瑞林拿起电话,给了工作人员一个眼色,工作人员马上也就出去并带上了门。 那头传出来一阵极为急切的声音:“唐市长吧,我是海英啊,唐市长,恭喜啊,恭喜!齐永林,那个王八蛋,终于被抓进去了!” 唐瑞林在电话里轻咳一声说道:“海英,怎么这么没有规矩?这是办公室的电话。说什么恭喜,有什么可恭喜的?这是东原党政干部集体的污点。” 电话那头连连称是,接着说道:“唐市长,晚上的时候,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没有外人,都是我们几个实实在在的朋友。” 唐瑞林从内心之中并不愿意同周海英过多接触,主要是因为周海英身边都是些大院子弟,平日里说话办事都十分张扬,这与他这个需要低调行事的常务副市长身份有些不符。 唐瑞林说道:“算了吧,一会儿我要开党政联席会议,不知道要开到几点。你们年轻人聚你们的,就不要等我了。” 周海英在电话那头说道:“唐叔,您一定要来,我跟您说个重大的消息,不止齐永林被抓了,东原还有个很重要的干部,现在也被关进了纪委。” 唐瑞林一时不知道说的是谁,便问道:“还有人被抓了?不可能吧,今天在会场上,我只看到带走齐永林一个人嘛,当时我就在旁边,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啊。” 电话那头嘿嘿笑了几声说道:“唐叔,您要是知道是谁,绝对要多喝一杯。这个人平日里最为目中无人,对您这个分管领导很不尊重啊。” 唐瑞林一时想着自己分管的几个部门,财政、计委、税务等十多个部门里面,对自己很不尊重的,也就只有财政局局长罗明义了。这个人仗着和齐永林的关系,别说他这个常务副市长,就是市委书记钟毅,这小子也是阳奉阴违。 唐瑞林缓缓说道:“海英啊,你该不会是说财政局的局长罗明义也被抓了吧?” 周海英在电话里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唐叔啊,您说对了,罗明义现在也被抓了。” “不可能,不可能,罗明义怎么可能也会被抓呢?消息可不可靠?” “十分可靠,是市公安局丁局长给我打的电话。今天中午的时候,常秘书长就已经到了公安局找这个罗明义,公安局最后通过内线才了解到,这人被带到军分区招待所去了。我敢笃定齐永林之所以被抓,肯定和罗明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啊,不得不说王忠强书记,简直就是包青天在世啊。” 两人聊了许久,唐瑞林看了一眼手表,心里也觉得,自己如果要上位市长,还是离不开这些人的支持,特别是这个周海英。虽然周鸿基一再强调不要海英做特殊关照,但父子关系就摆在那里。于是说道:“今天晚上开会,我尽量赶过去。在什么地方?” “唐叔,还是老地方吧。” 唐瑞林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可能到得会晚一些,你们不要等我。如果过了八点钟还没来,那就是今天来不了,肯定是有工作安排。” 唐瑞林来到会议室里,看到会议室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余下的空位不多了。除了副市长、人大的副主任、政协的副主席和市纪委的副书记都已经就座,。唐瑞林抬头看了一眼中间的位置,空了两个,一个是市委书记钟毅,一个则是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 每个会议室里都有一个挂表,挂在会议室的墙上。唐瑞林抬头看看表,已经5点35分。这个时候,就看到钟毅和王忠强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会议室。两人的面色极为严肃,坐下之后,钟毅直接说道:“同志们,现在我们开会。今天发生的事情,大家也都清楚。现在,请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同志宣读省委、省纪委有关批示精神。” 王忠强打开话筒说道:“同志们!现在,由我宣布,省委主要领导和省纪委常委会议有关决定,东原市党委副书记、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齐永林同志涉嫌违纪。根据相关规定,决定对齐永林同志停职,配合省纪委调查。” 王忠强念的内容不多,读完之后就转头看向钟毅。 钟毅打开话筒,继续说道:“同志们,刚刚忠强同志宣读了省委省纪委关于齐永林同志停职的决定。省委、省纪委决定让齐永林同志停职接受调查,充分彰显了省委、省纪委反腐倡廉的决心和态度,也充分彰显了我们党有腐必反的坚定决心。再次警醒我们,反腐败工作和党风廉政建设绝对不能麻痹懈怠啊。下面,我讲三点意见。第一,全市各级党组织和领导干部,要坚决拥护省委决定,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反腐败和党风廉政建设这个重要部署上来;第二,全市各级党组织和领导干部,要认真开展检视,以案为鉴,举一反三,明红线、记底线,要进行自查自纠,涉及到违法违纪的,要主动找组织说明情况;第三,全市各级党组织和广大党员干部,要继续按照市委在年初作出的重大决策部署,大抓改革开放,大抓两个文明建设,把思想和精力放到经济建设上来。下面,请同志们依次作表态发言。” 市委副书记邓牧为打开话筒说道:“同志们!我表态,坚决拥护省委和省纪委决定,坚决将思想和行动统一到省委、市委的决策上,不折不扣按照钟书记三点讲话要求,做好工作落实。” 说完之后,周朝政打开话筒,说道:“我坚决拥护省委、省纪委决定……” 散会之后,天已经黑了。常务副市长唐瑞林看了看表,已经7:40。好在迎宾楼离得不远,步行也不过十分钟的时间。于是他直接朝着迎宾楼走过去。 晚上,邓叔叔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半。难得的周末,晓阳和我从平安和临平都赶到了市委大院家属院。到家之后,我们就已经听到了齐永林市长被带走调查的消息。 邓叔叔回到家,面色十分疲惫。说道:啊,淑清已经回省城了,说下周一还要再过来。 看到晓阳和我都已回来,邓叔叔说道:“正好你们两个都来了,今天发生的事都知道了吧?” 晓阳上前几步,接过邓叔叔手中的包,说道:“爸,我们刚刚下车,大院里的几个大妈都在讨论,说齐市长被从会场带走的时候都尿了裤子。” “唉,这些都是纯属捏造,齐永林怎么说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种情况下,再不济也不至于当众失态嘛。” 晓阳马上说道:“爸,到底是什么事啊?怎么把齐市长都给抓走了?” 邓叔叔微微皱眉,说道:“哎呀,其实事情不大。” 阿姨在旁边忙插话说道:“老邓,您说的涉不涉密?涉密的话,我们可不敢听啊。” 邓叔叔会心一笑,说道:“不涉密,不涉密。刚刚下午开会,已经公开了。会上已经做过要求,要马上把会议精神传达到各级党委政府,主动回应大家的关切,也不要传得沸沸扬扬,到最后都变了样。明明是收了一台车,到最后都可能传成收了一个造车厂。” 晓阳说道:“爸,齐永林市长他家还缺车呀,他就收一台车?” 邓叔叔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卧室,换上了自己的汗衫。平时在正式场合穿衬衫、打领带,虽然让人看起来精神,但回到家就显得有些束缚,不如汗衫穿着舒服。 邓叔叔说道:“如果仅仅是收下一辆车,在组织掌握情况之后,能够如实说明问题,说不定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局面。” 饭菜早已做好,邓叔叔回来之后,晓阳从厨房当个帮手,我从客厅里抱回一件啤酒,放在桌子旁。如今整个东原,啤酒逐渐成了时尚的产物。夏天的时候,喝上一瓶啤酒,打上几个饱嗝,确实无比惬意。 吃着饭,喝着啤酒,邓叔叔的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邓叔叔说道:“朝阳啊,这次啊,永林被拿下和你们在临平县搞煤炭反腐有很大关系啊。” 听完之后,晓阳和我都看向邓叔叔。我问道:“爸,不是吧?永林市长也收了煤炭公司的好处?” “直接收好处倒没有。咋说呢,齐永林同志也是正厅级的地级市市长,怎么可能去收煤炭公司的好处嘛?但是,秦大江送给他的这台汽车,其主要费用的来源,就是煤炭公司。” 我马上说道:“爸,没想到永林市长竟然也栽倒在这煤炭公司上。这个煤炭公司牵扯到的干部实在是太多了,下周,二嫂就代表督查室亲自到临平县来调研。今天张叔还说,让我好好和二嫂沟通一下,临平县的问题,差不多处理完了。” 邓叔叔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整个煤炭公司牵扯到的干部太多了。这次彻底整治之后,整个临平县的经济秩序、政治生态都会得到彻底的扭转,甚至整个东原市市级层面很多问题也会得到解决。震动很大啊,不过很多同志私下里也在讲,钟书记过于仁慈了。如果换做之前,齐永林市长早就进去了。” 阿姨听完之后,好奇地问道:“过于仁慈了?过于仁慈是什么意思?” 邓叔叔说:“怎么说呢?其实永林同志的这些问题,比如打牌,比如和个别女干部说不清的关系,市委都有耳闻,但是都一直没有采取组织上的措施。大家都说,如果钟书记早些时候能向省委反映这些问题,说不定齐永林市长早就被处理了,也不至于耽误到现在。” 阿姨笑了笑说道:“你的意思是钟毅书记要跑到省委或者省纪委去反映市长齐永林的情况?” “也不是说非得去反映问题,但也不能次次包容吧。你想,陈东富那次,如果要追究下去,也可以给齐永林同志一个警告处分吧,最起码是管人不严,用人不善。不少同志都说,钟书记那一次都没有任何动作。我今天在会场,钟书记也对这件事情做了自我批评,说自己对齐永林同志的小问题、小毛病有置之不理,放任不管的老好人思想。” 阿姨不以为然地说道:“老邓啊,换作你是市委书记,你会怎么办呀?” 邓叔叔端着啤酒杯,在手中摇了摇,又停在手中,直到啤酒的泡沫化为乌有,才缓缓说道:“首先呀,我不是市委书记,我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假如真的是市委书记的话,我说不定真的要去省委,不说直接找赵书记吧,起码找组织部长侧面汇报。” 阿姨说道:“错了,老邓啊,到了市委书记这一级,怎么可能跑到省委领导面前去说班子同志的坏话。这样的话,就算你反映的问题是真实的,你想想,一个省委书记,听到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会怎么想?会觉得你这个干部没有容人之心啊。不说自己是省委书记,你现在就是一个市委副书记,又有几个县委书记跑到你的面前说县长的不是?你说贪污受贿有证据吗?你说在外面乱搞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在领导面前乱说的。所以在领导面前肯定要说班子同志的好话,虽然有些好话可能是违心的,但你不这样说,你这个市委书记就不成熟。” 邓叔叔微微皱眉,略作思考就说道:“那也不至于放任不管吧,这些问题放在一个市长身上,实属不妥。” “是不妥,大家都看出来不妥,难道钟书记就看不出来?所以你就要学习钟书记是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很简单嘛,以退为进。” 邓叔叔听完之后,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对不对,钟书记是一直想着在东原层面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呀。” “这些问题在东原怎么可能解决?齐永林是省管干部,在东原根本就解决不了,只能在省上解决。你能想到的,钟书记早就想到了。就说钟书记,假如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把齐永林告到省委,弄个什么处分,他是不是还是市长?人家钟书记这些操作下来,一看就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扭转乾坤。不然的话,下一步齐永林同志是非常有可能接替市委书记的。让人看不透的才叫城府,让人看不懂的才叫谋略,我看钟书记一开始就在等一个机会。当然,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在齐永林自己身上,这样的人怎么能担任市长呢?” 何阿姨表情严肃,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一边说,一边轻轻摇了摇头,领导,都是孤独的,有些事是没办法商量的,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啊。 晓阳瞪大眼睛,先看看了何阿姨人,又看向叔叔,脸上有些许的焦急与疑惑,笑着问道:“妈,那你分析一下,我爸下一步能不能担任东原市市长?” 第 667章 由临平县纪委自行处理 何阿姨一听晓阳问邓叔叔能不能成为市长,神色笃定,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鸡腿,放到晓阳碗里,说道:“堵住你的嘴巴,你以为市长是这么好当的?” 晓阳看向邓叔叔,不依不饶地问道:“爸,妈不敢说,你自己说说你有没有可能成为市长?” 邓叔叔笑了笑,缓缓说道:“这得看组织上的安排,我们自己可不能妄加揣测。组织上让我们上,我们就上;组织上不让我们上,我们就不上。” 晓阳笑道:“那意思就是时刻准备着。” 邓叔叔接着说:“哎,这事儿心里就不能多想,想多了影响心态。组织上有组织上的安排和考虑,作为个人,服从组织安排就行。但我估计下一任东原市市长外调的可能性非常大。你看现在省内几个市的市长都已经异地任职,而且都是年轻化、高学历的干部。像我们这种知识结构比较老旧、思想观念比较落后的干部,不太适合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了。” 晓阳说道:“这也是一种丰富的经历嘛。” 何阿姨插话说:“人家钟书记都把牌打完了,你爸都没明白过来是咋回事,我看,不适合,不适合。再者说了,晓阳,你操心操多了,都替省委领导操心市长的安排了。管好你们自己,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 晓阳嘟了嘟嘴,淡然一笑,说道:“管好我们自己的事。这次常委会是不是要讨论朝阳的政法委书记任命啊?” 何阿姨说道:“你看你,怎么张嘴闭嘴都是领导干部的任命,家里都成组织部了。这样不好,不要去打听组织上的消息。” 邓叔叔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意味道:“这倒也没什么隐瞒的,程序都已经做完了,下次常委会上就会讨论对朝阳的任命。钟书记之前约定的一年之期,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个临平县已经取得这么大的战果,朝阳是做出了实实在在的成绩,钟书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这一点就很好啊。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都要拿出成绩来说话呀。” 晓阳和我赶忙端起杯子敬邓叔叔和阿姨,如今,组织上已经谈过话,自己任临平县政法委书记,提名为副县长人选,在人生的仕途中,这是又一次和晓阳能够平起平坐了。 夜晚,市委大院家属院格外安静。晚风吹散了白日的暑气,月牙儿悄悄爬上枝头,浩瀚的天空中繁星闪烁,推开窗户能看到遥不可及的银河,深邃、静谧。小院的花园里,夜来香星星点点地缀满枝头,如无数个小巧的红色喇叭,在夜幕下散发着馥郁而不腻人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每一寸空气里。不远处的草丛里,蟋蟀欢快地鸣叫。床边的风扇带来丝丝凉意,让这个燥热的夏天多了一份安宁。 哄睡了孩子,晓阳十分惬意地躺在床上,拿着一本杂志,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脸认真地说道:“哎,你说你真的成了县委常委,那是不是比我还要高一级啊?” “晓阳,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和副县长是平级,大家都是副县级干部。” 晓阳说道:“虽然都是副县级,但你进入了县委常委班子,怎么感觉你要成为我的领导了。” “哎哎哎,晓阳,这种不讲原则的话可不能乱讲啊,在咱们家永远你是领导,你领导核心的地位不可动摇。” 晓阳悄然一笑,说道:“三傻子,你能有这样的正确认识,还是值得肯定的。既然我是领导,我就要检验一下你对领导的忠诚度啊。” “检验忠诚度,这玩意儿咋检验?” 晓阳一脸坏笑地说道:“这还不好检验吗?”顺势就爬到了我的身上,上下其手,不一会儿就道,“看到没有,就是这样检验。” 我看着晓阳说道:“不好吧,这又不是自己家。” 晓阳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说道:“不是自己家,但是它隔音好。你看这房子修的,这墙皮比你的脸皮都要厚,你看这床,十分稳固纹丝不动。”说着就伸出自己的芊芊玉手,在床头上用力地晃了两下,确实,这床做得扎实。晃完床之后竟然不自觉地小声哼唱起来。 我看着晓阳说道:“哎呀,都11点了,这个点你唱什么唱?你这唱的摇篮曲啊,再唱我可就睡着了。” 晓阳又拍了一下我的脸,说道:“三傻子,姐唱的这是摇床曲。” 晚上11点,整个东原大地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在迎宾楼里,氛围却是异常热烈。唐瑞林稳坐在包间的中间,十多个人不时有人向他敬酒,一声声“唐市长”,让唐瑞林都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东原市党委副书记、人民政府市长。 但唐瑞林毕竟是当过秘书长出身,面对众人的恭维,却是一直谦虚地说道:“不是市长,是副市长啊。你们不少都是我看着成长进步的,就像腾龙,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对我这个年龄来说,什么市长不市长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着你们这帮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业,都能为东原改革开放和商品经济的建设做出贡献呀。” 周海英端着杯子说道:“那是肯定要做贡献的,东原的基业就是我们父辈打下来的,父辈的心血,不能毁在齐永林这些腐败分子手里啊,父辈打下来的江山还是要有根红苗正的同志来继承。我们在座的都坚决支持咱们唐叔接任咱们东原市的市长。” 身为市政府的秘书长,市长被抓,常云超反倒是内心有些高兴,毕竟自己担任秘书长以来,就没有受到过市长齐永林的好脸色。市长齐永林之所以选择自己当秘书长,完全是一种妥协。他端着杯子说道:“唐市长,由你担任市长,这就是众望所归啊!”说完之后就站起身来说道,“我代表我们市政府办公室全体人员,坚决拥护咱们瑞林市长出任市长。” 这杯酒,唐瑞林本不愿意喝下,如今这个时候只有低调行事方能成事,这点道理他还是清楚的。但是看着一圈人齐刷刷地都站了起来,唐瑞林还是端起了酒杯,一脸谦卑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讲原则讲程序,一切都以组织最终决定为准,个人要坚决服从组织的安排。” 周海英就站在唐瑞林的左手边,小声说道:“唐叔,组织是什么?组织还不是由人组成的,没有人来组成哪有组织?所以,这个时候,要想当上市长,那肯定要找组织里面的人去活动。在当官这件事情上,一定要积极主动地汇报,你自己都不主动,组织怎么知道你的心思?你都没向组织靠拢,组织怎么提拔你?就像我,就是想着要当东洪县的县委书记,那我就想方设法地找我爸。整个东原目前,只有张庆合、李泰峰两个老县委书记了,如果我不争取,这么多符合条件的干部,组织上能考虑我吗?唐叔,咱们都是老实人,组织上最爱欺负老实人啊。这个时候不能藏着掖着了,就要主动地去汇报嘛,我明天就去省城去找我爸,让他去赵书记那里推荐你呀。” 唐瑞林已经听说,市委书记钟毅已经口头答应让周海英接任下一步的东洪县县委书记。想来也是,钟毅是在老书记周鸿基一手推荐下,才担任了东原市的地委书记,当时周鸿基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将钟毅从县委书记推荐为地委书记,就是这样的信任,在整个省内,不能说绝无仅有,也是十分罕见的。为此,市长齐永林对市委书记周鸿基心怀恨意,所以在周海英的任用中,齐永林是一直从中作梗。 周海英继续说道:“唐叔啊,现在当领导,不比你们当年那样纯洁了,不要太过相信组织,所有干部提拔的背后,都是在运作,你不汇报,谁去给你运作?你自己都不争取,别人为什么给你争取嘛?这样吧,明天我们两个一起去省城,这么多年,你在省城还是有些人脉的嘛,再加上我父亲那边,双管齐下。” 唐瑞林自然不会当众去和周海英讨论如此敏感的话题,于是就故意把话题岔开说道:“啊,今天大家聚会只是咱们朋友间的聚会,不能往政治上去扯,跟东原眼下的局势没有任何关系。我和永林同志搭班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永林同志在工业经济上的一些思路和看法,还是很值得推崇的嘛。再者说,永林同志只是停职配合调查,也不是说开除公职和党籍嘛,还是有回来继续担任市长的可能性,不能人没死透,就被咱们给埋了吧,所以大家都听我的啊,一切等待组织的决定啊。”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12点,不少人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周海英和常云超两人紧紧围绕着唐瑞林,毕竟四十七八岁的常务副市长,是担任市长的黄金年龄,只要在这个时候积极地鼓动唐瑞林去活动市长的位置,一旦成功,那么自己毕竟是有拥戴之功,就算失败了,失败的也是唐瑞林,和自己也没有关系。 唐瑞林看了看手表,已近12点,略作犹豫,就说道:“海英、云超,你们两个陪我走一走,正好吃多了,要消化消化。” 三个人走在路上,唐瑞林主动问道:“对了,周书记周末要不要休息啊?” 周海英打了一个饱嗝:“哎呀,唐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那个位置上,休息就是上班,上班也是休息,不像我们按点打卡,按点下班,他们自由。” 唐瑞林点了点头接着道:“说起来我也有很久没有见过老领导,这样吧,云超,你去准备一些东洪县刚下来的沙地西瓜,也让老领导尝一尝咱们家乡的刚下来的西瓜嘛。” 周海英赶忙说道:“唐叔,这就对了,我汇报那是我汇报,我汇报的再多也代表不了您亲自汇报。我父亲和您那是什么关系?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战友情、同志情、兄弟情。我们也不是说去跑官要官,而是这个市长,他本来就应该是您的嘛。” 唐瑞林看了一眼周海英,会心一笑,自己明天去拜访周鸿基,自然不会去提市长的事情,虽然不提,但周鸿基自然明白自己大老远来的目的,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表。 在发扬奋斗精神的年代里,休息是个奢侈的名词,特别是对于领导干部来讲,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市委书记钟毅也住在市委大院家属院里,一大早就一个电话将邓牧为叫了出去,相约一起去东原师专打乒乓球。 东原师专是东原市唯一进行高等学历教育的学校,虽然在省内来讲,没有什么名气,但不少东原人都知道,只要考上了东原师专,也算是端上了铁饭碗。 为了迎接亚运会,全国上下都掀起了一股运动的热潮。操场上有早起锻炼的学生,踢足球、打篮球、打乒乓球,朝气蓬勃,激情澎湃好不热闹。钟毅与邓牧为两人也找到了年轻时的感觉,前些时日,两人闲暇无事的时候也会来打球,时至今日,齐永林已接受纪委的调查。 打了些时候,秘书向建民就提来了两瓶水,两人各自拧开喝了几口。钟毅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将双手交叠在膝盖之上,说道:“不服老不行啊,你看,这才打了多大一会儿,一身的汗,腰酸背痛,平时不会这样啊。” 邓牧为也拿下了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时间是最大的公平,变老是最科学的规律,每个人都有变老的时候啊。” 钟毅笑着说道:“相逢白头莫惆怅,世上无人长少年啊。”说着,缓缓抬起手指向操场上的年轻人,“你看,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 两人感叹了些许岁月易逝之后,钟毅就主动说道:“牧为,组织上让我们先推荐一位同志临时负责市政府的工作,今天我想跟你聊一聊,由你来出任东原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你担任过县长、县委书记、副市长、副书记,在多个重要岗位历练过,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是市长的不二人选啊。” 邓牧为确实从思想上没有做好要担任市长的准备,对于这个市政府的负责人一职,内心既有些想法也有顾虑。想法自然很简单,哪一个干部不想在更高的平台上施展自己的才华?至于顾虑,也有不少,自己虽然担任过副职,但时间很简短,实话实说,在管理一个900万人口大市方面没有底气。毕竟,担任市长并不是只处理日常的工作,更为重要的则是谋划未来的发展。如今,改革开放发展道路在国内外还存在不少的争议,到底要如何发展?怎样发展?往哪个方向发展?大家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这不是说想当就能当好的,一个市长的眼界、格局、思路、方法、经验和胸怀都将影响这个城市的发展。 邓牧为苦笑着说道:“钟书记,这个话题确实是有些突然了,我还没有从思想上做好准备。你看这样,让我考虑考虑。” 钟毅笑呵呵地看着邓牧为说道:“怎么让你当临时负责人,你还要考虑啊,恐怕不少同志已经在活动的路上了。牧为,有一点我们要说清楚,这个市长的人选是省委来决定的,临时主持市政府的工作,不一定就是下一步的市长。你看现在整个省内,交叉任职的干部越来越多,我猜测,从外地调任一位市长,也不是没有可能。” 邓牧为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这一点我也很清楚,我主要是担心不能肩负起肩上的重任啊,钟书记,这可是900万人口的大市。” “是啊,是应该慎重地考虑,就像当初周书记让我担任东原市市委书记的时候,我也是再三推辞,心有胆怯,生怕不能把东原带上正确的轨道,辜负了周书记的信任和重托呀。”两人聊了许久,也就从东原师专慢慢散步回到了市委大院各自的办公室里。 市委大院里,由于市长齐永林被停职,组织部、市纪委等多个部门的同志都没有休息。组织部副部长贾彬看着干部科科长拿来的人事考察材料,眉头微微一皱,上面还写着,市政府秘书一科科长宋清仁的名字。 贾彬微微皱眉说道:“纪委有没有通知宋清仁配合接受调查呀?” 啊,贾部长啊,“我们找纪委了解了,现在宋清仁还在正常工作,纪委并没有找他谈话。但是,没有找他谈话并不能代表他没有问题啊,作为市长齐永林的秘书,很多情况他应该是了解的,了解了却没有向组织汇报,没有向组织反映,这本身也是问题,我看他这个提拔,是不是就放一放。” 贾彬作为组织部的副部长,在齐永林出事之前,齐永林专程找自己谈过话,大力推荐宋清仁为副县级干部的考察人选。作为市委副书记、市长,齐永林有向组织推荐干部的权利,至于推荐谁也是他的自由。贾彬在得知此事之后,马上也将宋清仁有关情况向分管的副书记邓牧为和市委书记钟毅都做了沟通,两人都没有表示反对。如今,在没有证据表明宋清仁牵扯到齐永林违法违纪的事态期间,怎么处理宋清仁的问题,确实是值得商榷。 贾彬说道:“那这样吧,你去看看市纪委郑书记今天有没有上班?如果他在的话,我找他沟通一下,看一看组织上有没有对宋清仁做下一步调整的考虑。” 干部科牛科长说:“哦,贾部长,我刚才看了,他们纪委的同志都在加班。” 贾彬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加班是发帽子,他们加班是摘帽子,不知道那些被摘了帽子的同志是不是后悔,咱们给他们发了一顶帽子呀。” 组织部和纪委虽然都是市委下属职能部门,但组织部的地位明显高于市纪委。在市委大院里,组织部的副部长和几个干部科的科长都在市委大院办公楼上办公,而市纪委则是在市委大院后面的平房里,仅有那么十几间办公室。 贾彬下楼之后看到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的办公室门开着窗户,就知道郑成刚在里面办公。 进门之后,贾彬直接说道:“郑书记,大忙人啊,这个时候还在加班呀。” 郑成刚看到是贾彬,忙站起身来,很自然地摸出了兜里的烟,递了一支说道:“哎呀,贾部长都没有休息,我们纪委这些干苦力的能休息吗?” “哎,我倒是希望你们多休息,我们提拔的干部,你看被你们干掉了不少吧?” “哎呀,贾部长,什么叫我们干掉啊,我们的领导,说不定也要被省纪委干掉啊。” 贾彬看了看门口和窗户,轻轻关上门,压低声音问道:“郑书记,我就是听说你们林华西书记也被搞进去接受调查了?” 郑成刚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说道:“哎呀,举报信嘛,忘了,煤炭公司的事。事实上,林华西来了之后,虽然脾气不好,但这个人为人处事是非常小心谨慎的。林华南和林华北的事儿,我敢笃定,他肯定是没有参与的。” 贾彬抽着烟,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愤懑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写的举报信,你瞧瞧,竟然把齐永林市长都给举报了,而且这举报信的分量还不小啊。” 虽说案件都是由省纪委负责办理,但郑成刚通过自己的渠道早已得知,那所谓的举报信,举报的对象全是林华西,压根就没有涉及市长齐永林。市长齐永林被停职纯粹是个意外发现,这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结果。这种内部消息,他自然不方便向贾彬透露,于是只是附和着说:“是啊,现在举报信太多了,我们刚又收到了五六封,都是从省纪委转下来的。” 贾彬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从省纪委转下来的?举报谁啊?” 郑成刚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那笑容里满是无奈:“举报谁?说出来你都不敢信。举报的是临平县公安局在审讯林华北的时候刑讯逼供,字里行间明里暗里都把矛头指向了公安局的李朝阳局长啊。” 贾彬听完,脸上瞬间写满了震惊,眼睛瞪得老大:“不是吧?我这马上要上常委会通过李朝阳担任政法委书记的事儿了,怎么突然冒出几封这样的举报信?” “这有什么不信的,我们刚刚才把材料送给钟书记。” “钟书记怎么说?” “钟书记,钟书记说“扯淡”,说是小人在搞鬼。李朝阳现在还是正科级干部,钟书记就让我们把材料转到临平县纪委,由临平县自行处理。” 第 668章机会难得 组织部部长贾彬,听到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追问道:“什么意思啊?钟书记都说‘扯淡’这两个字了?不可能吧。” “哎,有啥不可能的,市委书记,也是人嘛,就在刚刚,钟书记就这么说的。” 贾彬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点扯淡了,以前咱们东原在省纪委那根本排不上号,也算是风清气正,最近这举报信确实太烦人了。你就看我这边,马上就要对李朝阳进行上会讨论了,这调查结果没出来之前,我是上会还是不上会呢?” 郑成刚敲了敲桌子,说道:“贾部长,说你聪明,你怎么就糊涂了?这是在举报临平县公安局,又不是举报李朝阳个人。钟书记都说扯淡了,管他李朝阳当不当政法委书记,有什么关系?我看你啊,按程序该上会就上会,就当没有这回事。钟书记的女婿,钟书记心底有数。不该上会的时候,这个材料你都报不上去。” 贾彬和郑成刚两人打交道颇多,平日里选拔干部,组织部门都要征求纪检部门的意见,所以说起话来,相对于其他人随意许多。 贾彬又抽了两口烟,才问道:“那个齐市长的秘书宋清仁,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郑成刚也抽了口烟,将烟圈缓缓吐了出来,才说道:“不好处理啊,现在整个案件全部由省纪委在办理,我们市纪委的人根本就没有参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至于宋清仁,我估计组织上很有可能还是要找他了解情况的。”说完之后,他压低声音说道,“贾部长,这个时候还管什么清仁红仁清红仁嘛,先拿下来吧,这个同志别说升迁了,保住现在的级别就已经算是烧高香了啊。” 贾彬也明白,秘书和领导就是绑在一条船上,而且属于深度捆绑。领导干部出了事,很少有秘书能够独善其身,就看参与的程度。就算没有跟着锒铛入狱,但是从此之后肯定是要坐冷板凳了。服务过的领导出了事,还有哪个领导会敢用他?新来的觉得晦气,现在的觉得膈应,毕竟想着给领导当秘书的年轻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贾彬在内心感慨了一句,领导秘书,风光无限,“持长剑纵马,执妙笔生花”,但是可别忘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如今这个时候,谁又能理解宋清仁同志万般的苦闷啊? “哎呀,你别说这个宋清仁了,他现在只是个科级,其实在我们这里还排不上号。秦大江那家伙在纪委交代的那些事,你还记得一清二楚吧,连档案馆的馆长给他送了2000块钱,他都能记得。现在涉案的干部都有十多个,这没有调查的时候,个个都是清官廉吏,这怎么一调查,唉,只能说钟书记也很为难啊。” “哎呀,是啊,有些事没拿到台面上,那就不叫个事,一旦上了台面,这台面根本撑不住,领导,确实也很为难。” 郑成刚也感叹着说:“小宋这个同志还是不错的,为人比较机灵,待人也比较谦和,只可惜啊,跟错了人。” 贾彬拿起钢笔,单手就把笔帽拔了下来,拿着笔在宋清仁的名字上划了一个横杠。就这简单的一笔,一个人的命运就此改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在进步这件事情上,机遇与巧合、运作与人脉,冥冥之中,似乎一切皆有定数。 贾彬拿着材料回到办公室,让干部科的老牛重新修订。对于这个结果,办公室的同志并无意外。组织部的小伙子看着被删减的名单,心想,市长都已经被停职调查了,市长的秘书还想成为副县级干部,绝对不可能。 贾彬拿着修改后的名单,去找副书记邓牧为。邓牧为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名单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起笔在上面签了字,没有任何的表情和异常。 贾彬拿到了邓牧为的签字之后刚要出门,邓牧为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说道:“贾部长啊,这次秦大江在里面举报了不少干部,很多问题都比较严重。钟书记已经安排,你们组织部门要提前做好准备,从后备干部的人选中,挑选一批,随时补充到领导岗位上来。” 秦大江被带走后,市纪委对他进行了刨根问底式的审查。要求涉及的金额一一对应,这让秦大江颇为为难。如果不交代,那么这么多钱就无法说明来源;如果全部交代,问题也很复杂,很多人私下里和自己关系不错,把别人交代出来,实属有些不地道。但一叠叠的钱摆在那里,总得说清楚。最后秦大江交代出来的干部有不少,而且基本上都是各单位的一把手。本来齐永林召开审计会议想要稳定军心,没想到在会场上,自己却被带走了,这更让东原市的一众领导干部不知所措。 贾彬从邓牧为的办公室出去之后,来到了钟毅的办公室。作为主持工作的常务副部长,贾彬代行了一部分部长职责,向邓牧为和钟毅汇报工作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 钟毅看到是贾彬进来,就很是热情地说道:“贾彬同志啊,这些天辛苦你了,一直没有休息吧?” 贾彬笑着迎上前去,说道:“钟书记,您作为市委书记,还不是一样,一年到头也没见您给自己放个假。您都亲自冲在一线,我们自然没有去休息的道理嘛。” “我们年龄大了能为组织工作的时间毕竟不多了,要珍惜有限的时间,多办些实事啊。” 贾彬笑着附和道:“钟书记,东原市的发展离不开您的领导啊。” 钟毅说道:“贾部长,不要拍我的马屁了。东原的发展可以离开任何一个人,政府所做的事情,对普通大多数人来讲,多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说完之后,贾彬就将人事考核的材料递了上去,汇报道:“钟书记,这是这次常委会需要研究的人事干部的名单,涉及到五个副县级,两个正县级。” 钟毅看了看名单,都是自己之前点过头的,如今也只是上会走个形式。看着几个人的名字,钟毅没有做过多的犹豫,直接就在上面签了字,同意上会研究。 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贾彬知道这几个字只要签了下去,这些干部基本也就成了正县级、副县级的领导。从科级能够晋升到处级,如果用鲤鱼跃龙门来形容,似乎不太恰当,并不是说鲤鱼跳过龙门就能飞黄腾达,而是鲤鱼跳过龙门的几率,相对于普通干部晋升正县级、副县级来讲,这个难度还不够。在体制内,能够成为处级干部也就能挺直腰杆说自己是领导干部了。 钟毅签完字之后并没有提及李朝阳,更没有想起市政府办公室秘书一科还有一个科长宋清仁。 签完字之后,钟毅就看向了贾彬,说道:“贾彬同志啊,抓紧时间办吧,不要再出什么纰漏,抓紧时间把程序走完。” 贾彬试探着问道:“钟书记,我们提拔干部都需要纪委的廉政意见。刚刚我到了纪委和郑书记沟通了一下,关于临平县公安局的几封举报信,你看我们要不要等举报信息核实之后,再启动对李朝阳同志的考察?” 在干部提拔考核之前,收到举报是最多的情形之一。这其中有一些自然是反映领导干部个人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但也有一些是为了挟私报复领导干部,捏造事实,妄图对他人的提拔造成影响。 钟毅说道:“那几封举报信我知道,都是一些无稽之谈,捕风捉影的事情。交给临平县纪委进行调查就行了,李朝阳同志在临平县煤炭公司的事件处理上非常果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因为几封举报信就暂停对他的使用,绝对不能因为几封举报信让我们的同志流汗又流泪。这个时候你们组织部就要给我旗帜鲜明地支持这些干了工作的同志。再者说,公安机关作为专政机关,没有点特殊的手段,怎么能起到震慑性的作用?” 贾彬自然领会了钟毅的意思,赶忙说道:“钟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贯彻落实好市委指示,为干了工作的同志站台、撑腰。” 贾彬从办公室刚刚离开,副市长王瑞凤就敲门进来。钟毅看到王瑞凤有些诧异,王瑞凤作为省城来的干部,平时只要有时间,周末都是要回省城的,没想到今天却没有回去。 钟毅笑着迎上去说道:“瑞凤同志,今天见到你难得呀,怎么没有回省城?” 王瑞凤笑着迎上来,说道:“钟书记,这不是俞处长周一要去临平县督导经济秩序工作吗?我早上就去了临平县,提前摸底,毕竟俞处长是代表省委来的,督查情况要向省委反馈汇报。作为分管经济的副市长,这个时候我还是能拎得清轻重,问题太多,我可没办法向上面交代。” 钟毅听完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瑞凤同志能够在关键时刻,以工作为重,以大局为重,这很好啊。怎么样,临平县调查完之后,有没有什么收获?” 说着,两人就走到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王瑞凤说道:“钟书记,过来就是要跟您汇报,从临平县的整治成效来看,成绩很明显,问题也很突出,解决起来也很复杂。” 钟毅听完之后,眉头微皱。这三个总结指向性都很明确,说明王瑞凤是掌握了临平县的基本情况。他笑着说道:“看来瑞凤同志是经过了深入的调查,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呀。说一说吧,哪些成绩,哪些问题,怎样解决?” 相比于齐永林,在钟毅办公室里,王瑞凤的态度要端正得多。王瑞凤挺直了腰,正襟危坐说道:“钟书记,成绩嘛,就是临平县煤炭公司整治,各类款项已经收回来六七百万了。一家濒临亏损的国有企业,依法追缴流失的资金和资产,这就说明只要管就有成效。第二个,问题很突出,就是从88年开始,省委、省政府都已经着力在整治经济秩序,为什么咱们的煤炭公司在这么长的时间内,一直没有得到整治?第三个,也就是比较难解决的,就是现在仍然有个别人没有及时归还租车的费用。现在,临平县很多人认为,追缴费用只追缴普通干部的,对于一些特殊群体是不追缴的。” 听到这个问题,市委书记钟毅说道:“瑞凤同志啊,你说的个别同志没有退还费用的问题,就是指邹敬池吧。这个问题啊,也不难解决,咱们东原市和临平县委在这个问题上,考虑到邹敬堂的情面,确实是没有强硬起来。这里面的原因不复杂,主要还是市委顾虑太多,毕竟邹敬堂同志为整个省里的发展都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东原很多事情还需要邹敬堂书记提供支持。如果这个时候因为这点小事和邹敬堂书记闹不愉快,那么到最后损失的还是东原和东原的群众,这个要有清晰的认识。不过我相信,随着俞处长的到来,很多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王瑞凤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钟毅所说的,就是借用俞处长或者借用省委的名义来向邹敬堂传达这个信号。而且钟毅说的也是事实,东原正在利用邹敬堂的影响引进省内几家大型国有企业来东原投资建厂,确实不好在这个时候再和邹敬堂书记因为几十万起什么误会。 钟毅说道:“瑞凤同志,我现在最为担心的其实是第二个问题,就是你说的,为什么这么多年整治经济秩序,还会存在像临平县煤炭公司这样的问题,全市到底有多少企业存在这种靠企吃企的问题,由此普遍出现盈利能力下降,一些企业可以说生存都有了问题。作为市委市政府,我们该怎么来处理这个问题,这是我们应该深入思考的问题啊。” 王瑞凤点了点头,说道:“钟书记,其实有些问题暴露出来已经很严重了,特别是乡镇企业。我看了财务报表,今年前二季度,全市50%以上的乡镇企业已经开始亏损,其中有25%以上的已经资不抵债。乡镇财政现在依靠贷款或者直接财政补贴的方式,对乡镇企业进行输血。单从长远来看,这种输血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毕竟乡镇财政都是吃饭财政。乡镇企业本该为乡镇造血,现在反倒由乡镇财政向乡镇企业输血,很多地方政府继续举办乡镇企业的积极性已经不高了。”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需要改革的地方,现实中企业发展的困境,值得我们深思,也是市政府面临的最大执政能力的考验。所以这次俞处长来,对我们来讲是一件好事情,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问题暴露出来,让俞处长给我们提提建议也好,一时解决不了的,就把我们面临的一些问题带回去,有些确实需要更高层给我们指导和帮助。”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一起下楼。走到食堂门口,王瑞凤说道:“钟书记,有个事情我想请示一下,目前,市政府的工作头绪繁杂,如今齐永林市长被停职在接受调查,市政府的工作向谁汇报,市委要抓紧明确一个责任人出来,不然我们手头上很多工作不好办呀。” 钟毅说道:“瑞凤同志,这样吧,今天正好是星期天,这个问题你容我再考虑考虑,毕竟关乎到市政府下一步的人事安排,还要和省委汇报。如果特别着急的事情,你就直接来找我;如果事情不大,你们就按照各自职责先推动着走,能干则干。” 转眼来到了周一,我正在县公安局主持召开工作例会。这个时候办公室主任胡红梅进来汇报说:“李局,刚刚县委打电话过来,让你马上到县委办开会。” 我抬头问道:“什么事,急不急?” 胡红梅道:“李局长,有点急,张书记在他办公室等你。” 我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对手头上几项重要的工作进行了安排,才对江永成政委说道:“江政委,你先主持会议,我去一趟县委。” 胡红梅是陈刚的爱人,如今已经被正式任命为公安局中层正职干部,担任办公室主任。自从陈刚的事情真相大白之后,胡红梅也逐渐进入了状态。我出门后,胡主任已经安排谢白山在等待,上车后,汽车直奔县委大院。 进了县委大院,看到张叔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一推开,看到钟潇虹正在给张叔汇报工作。张叔看到我之后说:“你先到隔壁等一下,一会我再跟你说。” 我关上门之后,张叔继续给钟潇虹说:“这次王市长来,肯定了我们的成绩,也指出了我们的问题。特别指出在煤炭公司领导班子上,要做适当的调整。厚土和王振两个同志虽然在前期煤炭公司的事件处理中,表现不够亮眼,但也起到了稳定队伍的关键作用。现在,按照瑞凤市长的说法,煤炭公司要把规模扩大,关键还是要看领导。所以我综合考虑,王振同志就不再兼任煤炭公司党委书记,专心负责煤电厂的筹建工作,煤炭公司的党委书记,你要尽快选出来,如果特别优秀,可以破格提拔。” 钟潇虹点了点头,说道:“张书记,明白了,我尽快将合适的人选名单拉出来,请您过目。” 张叔点了点头,说道:“先去和赵书记商量一下,你和赵书记拿出一个合适的方案出来。” 钟潇虹点了点头,说道:“行,我把方案拟好之后,先给赵书记过目。” “好吧,你把朝阳局长叫进来吧,我要跟他说事情。” 钟潇虹刚打算起身,又回过头来说道:“张书记,还有一个事情,我想跟您汇报一下。”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恩,潇虹,有话就直说。” “张书记,是这样,您知道我的几个哥哥都在煤炭公司。我听说现在煤炭公司的职工对县委、政府有些意见。” 张庆合听完之后,不免有些诧异,说道:“有意见?有哪方面的意见?” “是这样,这几次煤炭公司追缴回来不少的费用,但是这些钱县里收走了,普通的职工并没有享受到什么优惠和照顾,特别是一些岗位上的工资,之前只是发一半。大家觉得这些钱本来该是发工资的,县里多少有点‘打劫’的意思。” 煤炭公司追回来的费用,张叔原本计划是投入到临平到光明区的高标准公路建设上去,另外一部分则是和平安县共建啤酒厂。工人们所说的也是实情,这笔钱确实原本也该属于煤炭公司。只是,张叔认为,煤炭公司从此之后就步入了正轨,以后挣钱要容易得多。听到工人有如此反应,也不得不考虑工人的权益。 张叔道:“好的,潇虹啊,这个情况我知道了,到时候可以考虑以适当形式补贴一下煤炭公司的工人,最起码把大家该发的工资要发了。” 两人聊了不多会,钟潇虹出门之后就敲了敲亚男的门,叫我进去。一进门,张叔就一脸平和地说道:“朝阳,知不知道我把你叫回来什么事啊?” 我笑着说道:“张叔啊,煤炭公司应该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吧,我们公安机关还是为这次费用追缴出了不少力,无论是功劳还是苦劳,都应该考虑一下对我们进行适当的照顾吧,多少也给同志们发点奖金,好鼓励大家干事创业嘛。” 张叔笑着调侃道:“你小子怎么现在也变得这么庸俗了起来?怎么就只盯着那些钱呢?再者说了,我也不管财政,要钱,找香梅,找香梅啊!” 李朝阳笑嘻嘻地回应:“张叔,香梅不还是要听您的。 哎,乱说,县长抓财政,你看你要钱都要的没有底气。 我笑着道:俗话说有钱才是男人最大的底气嘛。您也知道,我这人就因为兜里没钱,在家说话都不硬气。要是在单位,我也给公安局搞不来钱,那在局里说话,肯定就没什么权威嘛。” 张庆合无奈地摆了摆手:“这些钱,核算下来,县里财政也很紧。煤炭公司的工人肯定得拿走一部分,你们公安局还想张口跟我要钱?可别闹了,忙活了一圈,最后咱老张还欠一屁股债,那我不白忙活了。” “张叔,您都追回来六七百万了,怎么能说白忙活呢?就算把钱给别人,别人多少也得念您的好啊。” 张庆合苦笑着说:“念我的好?算了吧。我在临平可捞不着好,毕竟得罪了这么多人。他们在背后戳我老张的脊梁骨,我也无所谓,我都是按程序办事,凭的是一颗公心。”说完,张庆合抬头看向我,“朝阳,你有没有听说齐永林市长被抓的事?听说这事儿和咱们煤炭公司还有关系。” 我连忙说道:“张叔,我本来也要跟您汇报这个事。确实和煤炭公司有关系,虽然不是直接关联,但好像有点间接关系。”也就将齐永林被抓的原因向张叔和盘托出。 张叔听完,摘下自己的眼镜,在手里轻轻揉搓着,感叹道:“这事闹的,你看,白白把咱齐市长给折进去了。” “张叔,您找我不是就为了问这个事吧?” “哦哦,不是不是。这事儿和咱们关系不大,齐市长都已经被关进去了,对咱们也没什么实质性影响。我现在是这么个意思,这不是马上你家二嫂要到咱们临平视察吗?领导来一次,不容易,要让她给咱办点实事。你不是想要钱嘛,你得让她帮咱个忙,这个忙你要是让她给咱帮了,我可以给你们公安局批20万的经费。 我一脸不解的看着张叔道:张叔,二嫂可是代表省委来督导咱的,你让她给咱办事? 哎哎哎,你小子不要偷换概念,是你要让她给咱们办事,小子,机会难道啊…… 第669章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看了一眼张叔,有些尴尬地说:“张叔啊,这我怎么去开口?二嫂舒清是代表省委来督察咱们经济秩序的,直白了讲,就是来挑问题的,我们还敢去提什么要求,这不是阎王店里卖狗皮膏药,挣钱不要命啊。” “哎呀,你小子咋就转不过弯呢?俞处长是大家闺秀,心里门儿清,她是东原的儿媳妇,到了东原还能真刀真枪地收拾人啊?不过是来了解了解情况,写几份报告回去交差罢了。她要是把东原弄得下不来台,你邓大爷那面子上能挂得住?” 听到张叔这样说,我也觉得很有道理。二嫂舒清舒清这人向来温和,说话温婉,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干部。虽然我和她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接触了几次也能感受到她对整个东原还是充满感情的。 我看着张叔问:“张叔,您该不会是让我去跟她说,让她去给邹敬池要那50万吧?” “哎!格局小了,格局小了。俞处长是省委督察处的处长,是代表省委来督导东原市和临平县工作的,可不是给咱们催账的业务员。这个时候,不要只盯着那50万,邹敬堂欠咱的那50万,迟早都要还的,他是个体面人,这点不需要担心。现在咱们要做的,搞钱,不要只盯着存量,而是要想办法提高增量。” 看张叔说得云里雾里,一套又一套,我忍不住问道:“张叔啊,到底是啥事啊?您到现在都没有给我说,让二嫂舒清去办个啥事?” “朝阳啊,其实也不难,只需要她在报告里添上那么几笔,把咱们县啤酒厂作为重大工程来督办就行了。” 见我有些不解,张叔主动解释道:“督察处肯定会有督察台账,就是把全省各项重点目标任务都写到台账里,每个星期都要汇总工作进度。这份台账可不得了,那是要拿给省委书记看的,进度搞得慢,可是要拿出说法来的。” 二嫂舒清调到了省委督察处任处长,省委督查处不止一个处,二嫂舒清主要负责督查经济方面的工作。从二哥晓勇的口里得知,二嫂舒清的工作非常繁忙,时常要到各地出差,主要工作就是看各地是否按照省委省政府制定的工业经济方面的大政方针来落实。虽然仅仅是一个正处级的干部,但有机会向省委书记写内部通讯材料并负责工业经济领域的重大目标督办。只要上了重大目标督办台账,那就属于省委挂牌督办,定期汇报进度,要是完不成就是进度滞后,相关领导都要到省委、省政府说明情况。 我看着张叔,有些不解地说:“张叔,您这操作我没看懂。弄到督办台账上,这事儿要是干不成,咱们就被动了。你看上次开会,您还在说钱的事、技术的事、人的事都没有着落,这要是写到台账上面,干不成的话,不是把咱们架到火上烤吗?” “哎,朝阳,临平县才多大一盘菜,能架到省委的火上烤?只要写到了台账里,到时候架到火上烤的,那是东原市人民政府。现在我们是一筹莫展,但是等到上了台账,到时候有事找东原市政府,什么资金、技术、人员、设备,我们搞不来,市政府会比咱们还要着急,让市政府去搞嘛。到时候咱们何必还红旗?现在这小子狮子大张口,就是因为张云飞挂职挂到了临平县,他们就想以技术入股,让咱们出70%的资金,他们却要占50%的股份,还技术入股,是红旗书记会造啤酒,还是他友福县长会造啤酒啊?对不对?别说造啤酒,就是喝啤酒,他也喝不过咱们。所以只要这件事情写到督办台账上面,所有人都要求着咱们把事情快点推进,到时候,主动权就在咱们临平县委了。市政府催咱,咱找他要个300万,再找平安县出个200万,这钱一分都不多,咱这啤酒厂也就干成嘛。” 听到张叔如此解释,我笑道:“张叔,这事儿能搞成吗?再者说,二嫂舒清那个督办台账,既然是给省委领导看的,哪能轻易写到上面去呢?” “所以这就看你的面子够不够了。” 我苦笑着感慨道:“这面子够不够,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如果二嫂舒清不同意,我倒可以找一找二哥,如果二哥出面都不行,那也不是我的面子不够,那是二哥的面子不行。” “哎,反正你们自家的人,你们自家搞定。朝阳,这可是为临平县群众造福的大事啊,这才是真正在推动临平县的经济发展。咱们追回的资金再多,也总有花完的时候,鸡要生蛋才行啊,这点你要明白。” 我看着张叔说道:“张叔啊,咱们先不说您追回的那六七百万,咱就说这真的按您说的,啤酒厂能写到台账上就能搞回来500万,那您才给我们公安局20万,您这个,您这个有点寒酸了吧?” “你小子,你知不知道台账上记一个事情才多少个字?不到50个字吧,大概就是‘加快临平县啤酒厂建设,助力东原形成白酒、红啤酒生产区’。你算算我给你20万,一个字多少钱?小子,这时候舍点面子,不吃亏。” 我想了想,就说道:“张叔啊,那我以什么理由给二嫂舒清说,让她把临平县啤酒厂写到台账上面去啊?” “哎呀,很简单嘛,临平县是非常贫穷的县,我们能有这个思路和想法去干啤酒厂,这也是改善整个地区经济结构、推动农产品深加工,发展工业的一个机会。你二嫂舒清到东原来,不能只带着问题走,还要把同志们的想法和点子带回去,这样的话,调研报告才更有分量,到时候立功受奖的还不都是你们一家人。” 听到张叔所说言之有理,我也就说:“那行,到时候我把这个情况给她说一说。但是张叔,咱可说好了,如果这事搞成了,20万的经费一分钱可也不能少啊,我们盖集资房,马上就要动工了,急需启动资金嘛。” “好了好了,这台账真的写上去,这钱的问题,还能是个事吗?再说了,年轻人不要总想着钱,要想着干工作,把工作干好了,还能没钱?工作干不好,有钱我也不想给你。” 张叔说得颇有道理。作为公安局局长,各个派出所来找我要经费,我也是一样的说辞和想法。 张书记说道:“哦,对了,有几封举报信,是关于你们临平县公安局的。” 一听到有举报信关于公安局的,我非常诧异,从我到临平县,临平县公安局还没有收到过任何的举报和投诉。 见我有些疑惑,张叔说道:“是这样的,有人反映,你们在煤炭公司的事情处理上,主要啊是林华北,还有那个,万庆峰的儿子,那个小万叫什么?” “万冠军。” “对对对,还有那小子,说你们审问他们的时候刑讯逼供啊,有没有这回事啊?” 我马上说:“张叔,怎么可能?我们县公安局今年可是市公安局的精神文明单位,怎么可能会动用那些手段?不信的话,您去问他们。” 张叔听到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会心一笑又点了点头,说:“你小子,滑头,好吧,到时候我安排让纪委的同志去问一问林华北和小万有没有被刑讯逼供。” 我探着头,小声问道:“张叔,方便问一下是谁举报的我们呀?是林华北家属还是万冠军的家属啊?” 张叔摇了摇头,说道:“这还真把我问住了,这些举报信都是从省纪委转下来的。连纪委的郑成刚书记都很纳闷,怎么一下子会这么集中?估计这个事情的背后是有推手的。不过钟书记说了,会给你撑腰,不会影响你县委常委的晋升工作。” 我听完之后颇为感动,也就说道:“张叔,要是每个领导都像您和钟书记这样,下面的同志怎么会不愿意工作呀?大家从来都是不怕苦、不怕累,怕的就是辛苦付出之后得不到理解,真的出了问题,领导不给兜着,还把责任甩下来。” 张叔说道:“领导干部,那肯定是要顶在前面的。如果领导都不能顶在前面,那还当什么领导?好吧,举报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处理了。你二嫂舒清也要下午到,你准备准备,到时候一起陪同接待。” 接待领导,地点是有讲究的。对于一般的市局副局长或者个别权力不大的局长,县委书记、县长可以在办公室等待;而对于有些局长或者没有进常委班子的副县长,要到办公楼下面等待;对市委常委或者进了常委班子的副市长,则一般要到县城主干道迎接;而对于市长、市委书记和省城来的领导,一般要到县界上去迎接。 我看着张叔问:“张叔,是在县委大院还是到县界上去迎接?” 张叔说道:“你邓大爷专门打了电话,不准搞迎来送往,不准搞警车开道,说这是你二嫂舒清专门提的要求,我们就按照你二嫂舒清的要求办。这样吧,就到县城主干道的路口上去迎接吧。” 时间来到一点半,在县委大院集合之后,不多会,县委书记张庆合、县长吴香梅、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县人大主任林华东及分管的副县长齐东强等一行众人,乘坐一辆中巴汽车和一辆小型轿车来到了县城青年大道的路口,在这里迎接副市长王瑞凤和俞处长。 沿途不时有环卫所的工人在打扫卫生。环卫所是新成立的部门,以前县城城区的卫生都由城关镇负责,现在由建委统一管理负责。只见沿着青年大街到县政府门前的那条大路,不时有工人正在清扫,这倒也成了惯例。不管是在安平乡还是在县城,每逢有领导来,都是要对卫生进行打扫的。 下车之后,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兼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不时地给张叔和吴香梅县长汇报着对接联络的事宜。 钟潇虹到了临平县之后,一直兼任县政府办主任。好在平日里组织部的工作虽然多,但几个副部长和干部科科长经验丰富,处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都是女同志,钟潇虹又对县政府的事务比较了解,所以在香梅县长没有物色到新的县政府办公室人选之前,就由钟潇虹继续兼任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 阳光刺眼,温度颇高,太阳炙烤着大地,让人不得不躲在树荫下。原本以为自己是林氏兄弟中最幸运的,没想到林华北牵扯出大额费用问题。林华北平日里一直在给自己鼓吹国家放开了煤矿管理,一直想着将临平县的煤矿承包一点,这样就能靠着那个煤矿过上富足的生活。 街边的老槐树,枝叶繁茂,撑起一片片浓荫,树下聚着几位老人,手持蒲扇,慢悠悠地摇着,十分惬意的下着象棋。林华东面色凝重看着棋局沉默不言,如今,自己的兄弟林华西也已被停职配合调查,到现在都联系不上人,华东主任自是心情复杂。 街道并不宽阔,时值暑假,却也十分热闹。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偶尔几个孩童在大街上追逐打闹。偶尔有辆摩托车“突突”驶过,扬起一阵尘土,后面的环卫工人赶忙拿着扫把清扫。有几个时尚的年轻人,戴着夸张的墨镜,载着姑娘,看到路边停着汽车,又有身着制服的公安局同志,不时地将头侧向一边,像是犯了错误一般。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渐深入,以前少有男女共乘坐一辆自行车,如今,在县城也不再鲜见。 时间来到2点20,就看到两辆黑色的轿车从远处驶来,汽车的大灯闪了几下,这也是驾驶员在做提醒。钟潇虹马上上前几步,确认了一眼之后,扭头对张书记和吴香梅县长说道:“两位领导,王市长和俞处长,他们来了。” 说话间,两辆汽车就已停在眼前,张叔和吴香梅分别主动上前,为领导打开车门。这个时候,王瑞凤率先下来。 王瑞凤笑着介绍道:“俞处长,这是县委书记张庆合,县长吴香梅。这是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这是分管工业的副县长齐东强。” 二嫂舒清于淑清温婉而又大气地与每个人握了握手,握完之后,王瑞凤介绍说道:“这个是县公安局局长李朝阳。” 二嫂舒清笑了笑说道:“这个不用介绍了,朝阳局长我很熟悉。” 我马上说道:“俞处长,欢迎到临平县指导工作,帮助我们指点迷津啊。” 二嫂舒清淡然一笑说道:“我是跟着瑞凤市长到咱们临平县来学习的,给大家添麻烦,请大家多见谅。” 众人客套寒暄几句,太阳底下,大家没有久留,上车直奔县委大院。来到县委大院之后,朝着会议室走了过去。一边上楼,张庆合和吴香梅从人口规模、工业生产、所辖乡镇、耕地数量等方面做着介绍。等到了会议室,座牌已经摆好,众人落座之后,王市长看了看左右说道:“那同志们,咱们现在开会吧?首先,我介绍一下今天参会人员,这位是咱们省委督察处的俞处长,刚刚也介绍过了,大家鼓掌欢迎。” 在掌声中二嫂缓缓起身,微笑向众人致意。 介绍完参会人员之后,王瑞凤说道:“同志们,今天俞处长来,主要是想了解,在省委省政府要求加强经济秩序管理的前提之下,临平县煤炭公司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规模的价格混乱,严重影响了整个东原市煤炭市场供应和价格体系的稳定。俞处长并不是代表纪委来要追究大家的责任,而是想通过这种现象,来探索、查找是否存在一些管理上的问题和不足,掌握我省国有企业管理第一手的真实资料,为省委领导决策提供更加有意义的参考。下面,咱们以热烈的掌声,请俞处长做指示。” 二嫂淑清向众人微微点头,又转头看向王瑞凤市长说道:“瑞凤市长,太客气了,做指示不敢当啊。今天到咱们临平县来,主要目的刚刚瑞凤市长已经做了阐述,我也就不再赘述了。需要强调的一点就是,请大家实话实说,如实反映有关情况和相应的问题,不要存在思想上的包袱。刚刚瑞凤市长也讲了,我们并不是代表省纪委来追查谁的责任,而是探寻事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为省委领导在国有企业和经济秩序管理工作中提供更多有益的参考。那看看咱们哪位领导先来介绍情况。”说完之后,对着大家笑道,“呃,大家不要拘束。” 对于这个问题,邹新民和齐东强自然不敢回答。虽说不是代表纪委,但将问题暴露在领导面前,万一哪天秋后算账,责任全部在自己身上,特别是这些问题将会直面省委领导,不得不让人引起更多的警惕。 会场有些冷场,张庆合就主动说道:“香梅同志,那你就先代表县政府把所有情况给俞处长做个汇报,务必全面、客观、真实。” 吴香梅理了理额头上的碎发,说道:“俞处长、王市长,就由我来代表我们临平县委县政府来向大家汇报一下临平煤炭公司的情况。临平县煤炭公司是东原市最大的煤炭生产企业,也是我们临平县最大的国有企业。临平县煤炭公司自成立以来,为整个东原市社会经济发展做出了坚实贡献。临平县煤炭公司的问题也很突出,主要存在以下四个方面,第一,就是管理上存在很大的漏洞……” 二嫂舒清拿出钢笔,在笔记本上认真地做着记录,不时也抬头交流几句,王瑞凤市长也在旁边插上几句话,表述不到的地方则由张庆合书记来补充。就这样,会议从两点半一直开到了四点半,两个小时的时间,基本上将煤炭公司的问题原原本本地向二嫂舒清做了汇报。 二嫂淑清在本子上做着记录,不时地翻页,看起来足足有七八页之多,应当是将问题掌握得比较全面细致。 淑清微微抬起头,看着王瑞凤市长、张书记说道:“瑞凤市长、张书记,现在临平县的情况,各位同志,大家还有没有补充?” 张庆合清清嗓子说道:“俞处长,今天晚上安排您在我们临平住宿,时间还是比较充分的,我就我们国有企业的一些思考和探索,继续向领导做汇报。临平县产业结构十分单一,主要依赖于第一产业,也就是农业生产,这就导致了临平县的发展缺少增长点。但是,也表明临平县进步的空间是非常广阔的。我们县委政府一直在想着做深农产品加工业,搞啤酒生产。现在,我们和省上啤酒厂也初步做了对接。临平县具有丰富的农业资源和粮食储备,再加上整个东原地区和沿线周边地市都没有啤酒厂,打造一个啤酒厂,能够为东原煤炭产业做一个有益的补充,让我们临平县在农业县工业经济发展上探索出不同的路径。” 二嫂舒清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看向王瑞凤市长,说道:“王市长,张书记这个想法非常好。现在省上也已经意识到,在农业生产方面,对农产品进行深加工,是拓宽群众收入、增加财政税收的很好的方式。就像省啤酒厂,我也很熟悉,也去调研过几次,他们由省酒精厂改为省啤酒厂之后,生产效益得到了大幅的提升,从一个濒临倒闭的小厂,发展到现在在全省啤酒行业也有一席之地。现在啤酒行业也刚刚处于起步阶段,我认为,临平县有创办啤酒厂的这种想法,市里面应该给予大力的支持。” 王瑞凤说道:“俞处长,实不相瞒,对于啤酒厂这个项目,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我个人是非常支持的。但现在也面临一些问题,比如资金的缺口太大,生产技术还比较薄弱。再加上现在国有企业的盈利能力普遍在下降,我们也担心,投入七八百万甚至上千万之后,会让临平县政府背上沉重的债务包袱。毕竟临平县财政一年的收入非常有限,仅仅够维持政府基本运转。” 二嫂淑清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有一定的困难,但是我个人也认为,啤酒这个产业是一个朝阳产业,就像平安县的高粱红酒厂一样,从一家普通的乡镇企业到如今拿到了国家质量金奖,如今已经供不应求。不过对于投资方面,这确实是个难题。啤酒厂对罐装有着严格的要求,引进一条罐装生产线,价格不便宜。从我了解的情况看,省内几家啤酒厂都是从欧洲进口的生产线,需要动用外汇,难度不小。” 张庆合说道:“俞处长、王市长,难度再大,只要认准了这个项目有效益,我们临平县就可以干,而且一定能干成,必须要干好。在资金方面,我们打算和平安县合作,我们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来推动啤酒厂的建设。我们也希望自我加压,让临平在贯彻落实全省经济工作会议精神中,探索出一条新的发展路径。俞处长也可以将我们这种想法,作为我们资源型小县城改革开放中敢闯敢试的一个试点,纳入省委督办台账,给我们县委县政府更大的压力,倒逼我们县委县政府推动酒厂建设。” 王瑞凤听完之后,尴尬地笑了两声,看向张庆合说道:“张书记,你这种自我加压的方式很特别。” 淑清听完之后倒是笑了笑,说道:“张书记,你可是知道纳入省委督办台账意味着什么呀?” 第 670章 这事不复杂 二嫂俞淑清问道:“张书记,您知道写进省委督察台账意味着什么吗?”没等张叔作答,二嫂俞淑清继续说道,“意味着咱们省委主要领导每周都能看到关于这个项目的进展,直到项目建成。这其中会给你们县委政府带来巨大的压力。不少同志,一听到要上省委督察台账,都想方设法从这个台账上摘下来,因为一旦挂牌,市县领导们都感觉压力很大。” 王瑞凤笑着说:“张书记,你要是觉得压力不够,我们可以把项目列到市政府的督察台账,由市政府每周进行督查嘛,这样压力就有了。要是你还觉得压力不够,我可以每天安排秘书给你打电话。” 听到这里,我看着张叔,心里暗道:这不是搞砸了吗?如果由市政府来督办,钱要不来不说,每天还得遭到领导的盘问。 张叔却一脸淡定,笑着说道:“王市长亲自督办,我们当然会有压力,但我们要将压力转化为工作动力。压力足够大,动力也就足够大嘛。我们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来推动啤酒厂的建设,想方设法在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走出一条农业大县工业化脱贫致富的翻身路。” 王瑞凤看着二嫂俞淑清,说道:“俞处长,您瞧瞧,我这工作压力传导得还是太小。然后看着张叔道:张书记啊,省政府的专项督查台账可不是光荣榜,没必要非得揪着这个事情不放。特别是临平县目前建设酒厂的条件还不成熟,一旦纳入督查台账,县委县政府会很被动。” 王瑞凤说的确实在理,一旦纳入省委的督察台账,面临的压力不言而喻。不仅每周要汇报进度,还要报下一步工作措施,要是汇报内容空洞、没有进展,最后丢人的可是东原市委市政府。 二嫂俞淑清则说道:“王市长,既然这样,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讨论了吧。张书记、吴县长,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下面我简单给大家通报一下我在相关方面做的工作记录,大家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第一,主要是管理上存在漏洞,第一个方面又分为四个小的方面,第一是县委、政府存在的问题……” 二嫂俞淑清不愧是省督查室的处长,刚刚各位领导做的汇报,都如实全面地做了记录,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行了简要归纳,每个大点又细分多个小点,每一条都表述得十分清楚。 散会之后,众人簇拥着二嫂俞淑清和副市长王瑞凤,两人走在中间,准备去县招待所吃晚饭。看他们交谈甚欢,应该之前就早已认识。毕竟省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再加上两人说不定都住在省委、省政府大院的家属院里,私下里或许也有来往。 如今的煤炭宾馆,已挂上了县委招待所的牌子。煤炭宾馆修建于煤炭公司红火的时候,设施和条件放在整个东原都不落后。二嫂俞淑清走进煤炭宾馆,看着宽阔的大厅,上面张贴着巨大的壁画,颇具欧式建筑特色,进到包间后,空调送出丝丝凉风。在这个风扇对普通家庭来说都是大件家用电器的时代,不少人用完风扇后还要在上面搭块毛巾。动辄六七千元的空调装在宾馆房间和餐厅包间里,足以彰显煤炭宾馆的实力。 凉风一吹,顿时让人惬意无比。吴香梅陪着二嫂俞淑清和副市长王瑞凤去卫生间洗了手,三人有说有笑地来到包间。二嫂俞淑清看着墙上的装饰画,古朴大气,房屋装修也很考究,便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张书记,临平县的情况还不错嘛。我住过的县委招待所也不少,能达到这个标准的可不多。这条件,比起省厅的部分招待所也不差。” 张叔赶忙解释道:“俞处长,这个招待所以前是煤炭公司的产业。但煤炭公司作为企业,不少单位和个人来用餐后,结账不及时,煤炭宾馆又不好催促大家结账,毕竟都是行政管理单位。一来二去,就造成了亏损,一年大概要亏二三十万。所以县委决定将煤炭宾馆整体划归县委统一管理。要是再有哪个干部吃饭不给钱、白吃白喝打白条,就由县委出面结账。” 二嫂听完后问道:“这样做下来有没有效果呀?” 张书记笑着说:“效果很明显,立竿见影!我们县委办一位副主任专门负责这件事,现在基本上没有欠款的情况了。” 王瑞凤说:“张书记,那生意是不是也差了一些?” 张书记回答:“这是事实。自从不能白吃白喝后,确实有一些影响。但我们认为之前的情况属于虚假繁荣,看着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可大部分都不给钱,生意越好,亏得越多。” 吴香梅在旁边补充道:“王市长、俞处长,现在煤炭宾馆也面向广大群众,推出了价格实惠的产品。比如,我们宾馆蒸的包子特别好,每天早上就开一个窗口向群众售卖包子,效果很好,大家的评价也很高。” 二嫂俞淑清笑着说:“国有企业就应该服务群众、造福社会,不应该成为个别领导干部的自留地。国有企业除了经济效益,还要考虑社会效益。小小的包子,暖到了群众的心坎里,这就有大意义。” 我在后面听着,暗自感叹二嫂俞淑清说话一套一套的,到底是在省城大机关工作的领导。 众人落座后,桌面上已摆放好红酒、啤酒和白酒。有女领导,特别是省上来的女领导,红酒是必需品。王瑞凤显然早已习惯这种场合,很是自然给大家安排了酒。 王瑞凤作为半个东道主,招呼着省委来的几位干部就座。坐定之后,王瑞凤端起桌上的红酒杯,说道:“俞处长,那为先提一杯酒。今天,俞处长到我们东原市检查指导工作,为咱们东原市工业经济把脉问诊、出谋划策。我们东原要做好下一步的经济秩序调整工作,离不开俞处长的宝贵建议。下面,我代表市政府对俞处长的到来表示欢迎,大家举杯。” 二嫂俞淑清端起酒杯,微微前倾,与王瑞凤、张庆和、吴香梅等众人轻轻碰杯,喝了一大口红酒。 放下杯子后,王瑞凤看向张庆和,说道:“张书记,今天你是主人。我们东原有九县两区,俞处长偏偏来到临平县,这充分体现了俞处长对你们的关心。你们县委政府要表态啊。” 张叔笑着说道:“王市长,您这是在批评我们工作没做好呀。临平县给东原市添了麻烦,我们深感惭愧。不过,我们认为问题不可怕,在俞处长和王市长的帮助下,我们会积极改正,知耻而后勇。请俞处长、王市长放心,我们一定积极推动工作改进。香梅,听到了吧,同志们,大家端起酒杯,感谢俞处长,感谢王市长。” 众人干了一杯酒之后,王瑞凤轻轻碰了碰二嫂俞淑清,说道:“俞处长,跟您汇报一下,张庆合同志是我非常欣赏的一位县委书记。他工作经验丰富,办法也多,而且原则性很强,是一位难得的县委书记。就像刚刚汇报的,在煤炭公司问题的处理上如此果断,成效如此显著,根本原因离不开张书记付出的艰辛努力。” 我看得出来,王瑞凤市长对张庆合书记是发自内心的认可,我也暗自佩服张叔。在整个东原市,能被瑞凤市长看上的人实在不多。 说话间,王瑞凤又道:“俞处长啊,这次您亲自到东源来,一直在听汇报,我们还没聆听您的指示呢。东源的发展离不开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希望俞处长多提宝贵意见、多做指示。大家欢迎,请俞处长为我们做指示。” 众人听完,纷纷端起酒杯。二嫂俞淑清莞尔一笑,说道:“在王市长面前,我哪敢班门弄斧,做指示实在不敢当。不过,我确实很有感触。在来的路上,王市长一直在给我讲临平县煤炭公司的前因后果。虽然问题复杂,但在市委市政府,特别是王市长的强力推动下,临平县委县政府一众领导十分巧妙地推进了煤炭公司刀刃向内、刮骨疗毒式的改革,才取得了今天这样的成绩。我一定将东原和临平的工作完完整整体现到报告里。我代表不了省委省政府,只能代表我个人,向大家表达敬意,大家辛苦了。” 众人又喝了一杯酒之后,王瑞凤说:“同志们,今天俞处长不辞辛苦,从省城赶到咱们东原。大家一定要展现出东源干部群众的热情,向俞处长一行表达敬意……” 此话一出,我马上明白,三杯酒过后,开始自由发挥了。看来王市长的规矩并不复杂。说话间,王市长已端着酒杯又和二嫂俞淑清碰了一杯。酒桌上的氛围就此热闹起来。 酒至半场,我只与二嫂碰了一杯,意思了一下。二嫂虽是领导,但毕竟是女同志,在这种场合,我自然不会灌她酒。好在二嫂喝的是红酒,除了刚开始三杯酒下口稍大些,之后都是轻轻抿上一小口,倒也没人敢说俞处长在“养金鱼”。 说话间,一只大手拍在我的肩膀上。扭头一看,原来是张叔。张叔拿着酒杯,给了我一个眼神,又看了看正在和吴香梅交谈的王瑞凤,我便跟着张叔来到二嫂淑清旁边。 张书记端着酒杯,先跟二嫂客套了几句,话锋一转,说道:“俞处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嫂微笑着站起身,跟着张书记走到一旁。张叔说:“俞处长啊,当年我和朝阳一起在安平乡工作,我们对发展酒产业还是很有心得的。” 我在旁边赶忙补充道:“二嫂,安平高粱红酒厂就是在张书记的推动下,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二嫂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忙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听爸说起过,现在才对上号。张书记,不简单啊。” 张叔坦诚一笑,说道:“多仰仗咱邓书记的指导和支持啊。俞处长,所以我们发展啤酒厂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出于对临平县未来发展的考虑,这就需要省上领导支持啊。” 二嫂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说:“省上肯定是支持的。只是,张书记,省里摊子太大,虽有一些扶持资金,但很难落实到县上。如果你们差钱,可以申请银行贷款,协调一下各大银行,问题不大。” 张叔笑了笑,说:“俞处长,银行贷款不是要利息吗?我们县财政紧张,酒厂还没开张,就背个包袱,这酒厂就不好办了。” 二嫂听完,面露难色,问道:“张书记,那您看需要我做什么?” 张叔说:“其实很简单,就把我们的啤酒厂项目写到督办台账上,这钱就有着落了。” 二嫂听完,一脸诧异,看向我问道:“督办台账还能这样用?如果可以,那行,我回去加上就行了。” 张叔听完,一脸惊讶,说道:“这就答应了?” “答应了,又不是多大个事,只要你们觉得没压力就好。”说完,二嫂主动举起杯子,说:“张书记,如果真能解决资金问题,我一定再来一趟临平县,学习一下经验,必要的时候可以推广。”接着,三人碰杯,二嫂淡定地回到座位上。我碰了碰张叔的胳膊,说道:“张叔,我们公安局那20万经费可不能打水漂啊。” 时值周一,酷热难耐,但处于半山腰的别墅却带着一丝凉意。常务副市长唐瑞林和周海英在别墅的小院子里,葡萄架下乘凉。这时,他们听到门口传来汽车声。唐瑞林马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带,看了看脚上的皮鞋,周海英也赶忙起身。直到大门徐徐推开,唐瑞林和周海英见到了副省长周鸿基。 周鸿基看到唐瑞林,主动伸出手,走上前去,与唐瑞林紧紧握了两下,说道:“瑞林啊,你看起来可是又胖了不少。” 唐瑞林自我调侃道:“周书记,心宽才能体胖嘛。我呀,还是得像您一样心态好。” 虽然周鸿基早已不是东原地委书记,但私下里,相熟的老部下还是习惯称他为周书记。周鸿基纠正过几次,可几个老部下依旧喜欢这么称呼。有时候许久不见,大家喊他一声“周书记”,倒也觉得有些亲切感。 周鸿基提醒道:“瑞林啊,说了多少次,现在不是书记了,党内一律称同志。心态好是好事,但心态好也要身体好。你看我现在还是140斤,从东原到省城,这个体重可是没变化过呀。” 唐瑞林以前担任市委秘书长时,虽接待任务多,但终究是服务性角色,时刻要围绕市委书记周鸿基转。如今担任常务副市长,处于核心位置,平日应酬吃饭,众人都围绕着他转。虽然级别同为副厅级,但这种满足感和获得感是市委秘书长时无法体会的。也正因如此,常务副市长唐瑞林更渴望再进一步,当市长职位出现空缺时,他就更有意去竞争这个唾手可得的位置。 天已经黑了下来,工作人员准备好了晚餐。周鸿基还是保持在东原的习惯,没有特殊情况,绝不到外面接受宴请,也很少去馆子吃饭。 走进客厅,就看到客厅角落里堆放着三四十个西瓜。周鸿基说道:“哎呀,怎么拿这么多西瓜来?这也太浪费了,拿一两个尝尝鲜就行。” 唐瑞林马上说:“老领导,这些都是正宗的头茬东洪西瓜。这次来,一是让您尝尝鲜,二是想请您帮忙推广一下咱们东原的西瓜。省上领导都看看,这是省农科院为咱们培育的新品种,口感爽甜,汁水饱满。这还是您当年担任地委书记时,与农科院签订的合作项目成果呢。” 周鸿基听完,颇为高兴地说:“嗯,很好啊,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成果,看得见的成绩嘛。”说完一招手,“来吧,切一个让大家都尝尝。” 周海英赶忙上前两步,到厨房拿了一把长长的水果刀,一刀下去,西瓜应声而裂,红色的果肉和汁水顺着刀口流出来,西瓜清新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周鸿基点点头,说道:“不错,这瓜看起来就很甜。”转头问唐瑞林,“瑞林同志,中东线一共种了多少这样的西瓜?亩产量是多少?一年大概能有多少收益啊?” 好在唐瑞林作为常务副市长,曾带队到东洪县考察过,对这些数据张口就来:“咱们东洪县现在大概种了五万亩西瓜,亩产量大概在7000斤到8000斤左右,这个和土壤肥力、管理水平有很大关系。每亩地的收益大概在700元左右,除去成本,每亩地的净收益能有300元到400元。这可比种庄稼、花生收益高啊。” 唐瑞林对这些数据如此熟悉,让周鸿基颇为满意。以前唐瑞林担任秘书长,主要负责一些服务事务和保障工作,在行政管理和工业经济方面经验不足。如今对相关数据张口就来,说明唐瑞林在积极参与相关工作。周鸿基说:“虽然我不管农业,但我对农村和农民还是充满感情的。农民增收,很大程度在于种植经济作物。老话不是说‘一亩园,十亩田’嘛,搞一些果园、菜园是对的。现在我省部分地区推广的暖棚种植技术,取得了很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如果条件允许,咱们也可以搞一些试点。” 说着,周海英把西瓜递过来,周鸿基吃了两口,连连称赞。毕竟这是自己担任地委书记时推动的合作项目,如今结出硕果,心中的滋味和满足并非仅仅来自西瓜本身。 周鸿基吃完西瓜,主动问道:“你们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唐瑞林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周省长,您要不提这个话题,我还不好说。讲句实在话,内心里还是希望能在更高的位置上为人民服务啊。” 作为副省长,周鸿基内心对唐瑞林的感情十分复杂,已远远超过普通同事,他们亦师亦友。唐瑞林是周鸿基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干部,他到省政府后,就积极推荐唐瑞林担任常务副市长,让其到政府部门历练,目的是希望有朝一日唐瑞林能主政一方。在周鸿基内心,早就有这样的设想。只是如今,东原市市长的结局不太体面。按照他的设想,钟毅在市委书记任上干到临近退休,齐永林再经过三四年历练,政治和心态上会更加成熟,能胜任市委书记一职。到那时,唐瑞林以常务副市长身份接班市长,名正言顺。可如今,齐永林突然停职接受调查,不仅打乱了他的计划,恐怕也打乱了省委的节奏。如果是平稳过渡,东原的政治格局就能按设想发展。因为齐永林意外停职,东原市长人选备受瞩目,省里恐怕要慎重考虑才能做出决定。 周鸿基抬头看了一眼周海英,说道:“海英,你把这些瓜皮收拾一下。” 周海英听完,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爹可真是亲爹,关键时候让自己去收拾瓜皮。自己好歹也是正县级干部,这是关键时候不让自己参与啊。 周海英赶忙去了厨房,拿了一个盆,将桌子上的几块瓜皮丢进盆子里。他端着盆子还没出门,就看到自己的母亲带着关爱的神态正在准备晚餐。母亲十分淡定地说道:“把瓜皮丢到后面后期上去去,后勤养了几只鸡,拿去喂鸡。” 对于父母这种勤俭节约的行为,周海英早已见怪不怪。这些年他也知道,老两口都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起来的,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依然没有忘本,这倒也正常。之前在市委大院的时候,母亲还养过鸡,只是搬到省城之后才不养了。 周海英倒是没有遵从母亲的吩咐,他心里想着,后勤科应该有专门喂鸡的人,便将一块瓜皮丢到了草丛之中。看着手上的盆子,他甚至想把盆也一起丢了,心里感叹,自己家里从来没干过这些事情,如今到了省城,反倒收拾起瓜皮来了。 等到他再回到屋里,唐瑞林和父亲两个人早已经岔开了之前的话题。周海英也不想再去问他们到底是怎么说的。晚上吃饭时,饭桌上也没有谈及市长人选的话题。 省委别墅十分宽敞,客房都有两三个,俩人也就住在了家里,只是周鸿基又将唐瑞林叫到了书房,谈了许久。 第二天一早,周海英起了床,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周海英没有看到唐瑞林和父亲,就问道:妈,我爸和唐叔还没起啊。 他俩啊,早起了,到外面陪领导散步去了…… 第 671章 两个都不是合适人选 周海英看着母亲说得轻描淡写,他赶忙问道:“陪领导散步,陪哪个领导散步?” “陪哪个领导散步?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些领导,有的散步,有的打太极,有的练剑。你爸是农民出身,玩不了那些高端的,也就喜欢跟着散散步,一般和道方散步的时间比较多一些。” 听到母亲云淡风轻地称“道方”,周海英一阵激动:“妈,我爸和赵书记还能在一起散步?” “是啊!道方每天都要围着院子里转上几圈,道方那喜欢穿着布鞋散步,但他家里的不会做布鞋,穿的鞋还是我做的呢。” 周海英虽然在业务上不是很精湛,但在政治敏锐性上还是十分到位的。听到母亲说父亲常和赵书记散步,赵书记还穿母亲做的鞋,他敏锐地意识到,父亲周鸿基和省委书记赵道方的关系应当还不错。 周海英试探着问道:“妈,你的意思是我爸和赵书记关系还可以?” “还可以吧。赵书记这个人没架子,赵书记有个要求,送他的汽车不能开到院里来,就到门口,每次他都是从门口上下车。赵书记这个人,对我们这些家属都很客气,看到小孩有时候还要逗一逗,和电视上看到的赵书记完全两个样子。” 周海英虽然是副省长的儿子,但出生在东东原,长大在东原,工作也在东原。平日里,他很少有机会到省城来,就算来了,也是吃个饭就走。毕竟,周鸿基太过严肃,他在父亲面前从来没得到过好脸色。自己操心县委书记的事情,也从来没听父亲真正地支持过,只是自己打着父亲的旗号在外行事。 听到母亲这样说赵道方是一个随和的人,周海英心中有些失落。到底是父亲和赵道方的关系好,还是赵道方和每个人的关系都不错?这又让他拿不准。其实,自己现在最为担忧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周鸿基。如今,离副省长退休的年龄已经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一旦退休,父亲就会彻底失去影响力,所有的余威慢慢消散,直到最后什么也不剩。自己只有提升自己,做到县委书记的位置,然后晋升为副厅级干部,才能保住自己在东原的地位。只要唐瑞林成功晋升为市长,以唐瑞林的年纪,下一步晋升市委书记的可能性非常大,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权力的延续。 周海英母亲交代让周海英自己等他吃早饭,饭菜远不如自己在东原吃的好,一个馒头,半碟咸菜,一碗小米粥。周海英吃了早饭之后,才发现客厅里的西瓜已经少了不少,赶忙问道:“哎,妈,昨天我和唐叔带来的西瓜,你们放哪了?”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你爸早上就和你唐叔带着西瓜出门,来来回回走了几趟。” 周海英问:“不是说和领导去散步了吗?” “是散步,一边散步,一边从家里往回抱西瓜,来来回回已经抱了七八趟。” 听到这里,周海英又有些失望。来回跑七八趟抱西瓜,这早上得起多早?看来父亲和每个领导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啊,这个唐叔不会真的到省城来卖西瓜吧?这么好的机会,不傍上一个领导的大腿,自己市长的事不就没指望了吗? 正说着,周海英听到了门口谈话的声音,他赶忙拍拍身子,起身迎了上去。但看到周鸿基像没看到他一样,径直走向书房,唐瑞林则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说完之后就跟着周鸿基一同进了书房,还把门给关上了,搞得周海英反倒像个外人一般,有些不知所措。他心里也觉得,他们肯定是在商量谁当市长的事情。 周海英闲着无事,掏出烟慢慢抽着。好在家里不缺的就是报纸,他随手拿了一份《经济参考》看了起来,看完《经济参考》又看《参考消息》。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里的门才缓缓打开,常务副市长唐瑞林一挥手,平和地说道:“海英,过来一下。” 周海英起身,放下手中的报纸,走进了书房。在这个兼具办公功能的书房里,周海英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恭恭敬敬地站在书桌跟前,周鸿基看了看周海英,说道:“坐下吧。” 周海英应了一声之后,在书桌前面的实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周鸿基开口道:“海英,你现在县委书记的事活动的咋样了?” 周海英一听,心里暗道:这个唐瑞林市长,怎么还在父亲面前告自己一状,自己活动当县委书记这事,怎么就被父亲知道了。 周鸿基说:“你是不是以为这事是唐瑞林说的呀?直接告诉你吧,唐瑞林没有说这个事。就算你不汇报,他不汇报,这事我就不知道了?” 周海英咧嘴笑道:“爸,你看我年龄也不小了,再过一年都要40了。40岁的人,不少都已经是县长、书记了吧?我一直在建委系统里,缺少基层工作经验,总要到下面锻炼一下吧。” 周鸿基听完之后,神色凝重地说:“怎么,你想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练练手?县委书记,你知不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啊?你把它当做往上攀爬的垫脚石?你刚才又讲了,从来没有担任过地方上的领导,这一去就想着去干县委书记,也不从副县长和副书记的位置上锻炼一下,你觉得县委书记,你能干得下来?” 周海英面子上有些尴尬,说道:“爸呀,我这都40岁了,如果没有基层经验这一关,下一步,这一辈子说不定就在正县级岗位上了。我总得要进步不是?” “快40了,就要去当县委书记?那老工人要退休了,也没都当上厂长和书记啊,凭什么你年龄大了,到点就要提拔呀?你做出了什么样的成绩需要提拔呀?海英啊,要想进步,对年轻人来讲并不是坏事,但是你这个理由并不充分。再者说了,对于个人来讲,任何理由都是多余的,你所做的工作组织上是能够看到的。我走到这一步,找过一个人吗?我是靠着你爷爷,还是靠着你姥爷呀?不都是组织上一步一步把我提拔起来的。” 周海英说:“爸,你那时候的组织和咱现在的组织不一样。” 周鸿基听完之后脸色难看,一拍桌子说道:“胡说八道,我提拔的时候不是党的领导,现在不也是党的领导?什么组织不一样?” 周海英赶忙解释道:“爸,是这样,你那时候的干部,那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那都是实在人,那都是干工作的人,现在还一样吗?现在乱套了,都是靠关系,没有关系,怎么可能当领导嘛?” “那你的意思是你是靠着我的关系才当上建委书记的?” 周海英坦诚说道:“爸,这个咱俩都心知肚明,如果没有你,那建委书记的位置,组织上能安排给我?爸,这就是事实。” 周鸿基听完之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海英,我发现你的价值观、权力观、政绩观都有严重的问题,被社会不良风气所影响。年轻人想进步,我是支持的,但是前提是要有工作的业绩,前提是要得到群众的认可,前提是要服从组织的决定。当然,你所说的在社会上也有这种现象,但这种现象只是个别现象,并不能代表主要潮流。党的原则和干部选拔的标准,一直以来都是没有变的。海英啊,你那个县委书记的事情,不要再到处活动了,踏踏实实干工作,只要你干得好,相信组织上是会看到的。” 周海英自知,在这个话题上,与父亲讨论得再多,也不可能改变父亲的观念。毕竟父亲是从革命年代走过来的,那个年代的干部,就是靠着真抓实干,一步一步从基层往上爬,这个过程十分艰难,也在老一辈革命者的身体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改变观念比改变习惯更困难,周海英自然也不想去做过多的解释,只是说:“爸。哪个干部的提拔不是组织意图?哪个干部的进步不是组织提拔的?但组织为什么提拔?这里面学问大,我们这些老实人是要吃亏的。” 周鸿基说道:“别人我管不了,我也不是管组织的领导,但是我话要跟你说在前面,我们周家的人绝对要按照组织上的要求,党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党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党把我们放到哪个位置上,我们就在哪个位置上,听明白没有?” 周海英点了点头,说:“好,爸,我明白了,组织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嗯,这样就对了嘛,组织上不会亏待每一个同志的。你想我还不是组织照顾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周海英点了点头,转念又想起唐瑞林的事情,忙问道:“爸,那我唐叔下一步能不能成为东原市市长呀?” 周鸿基听完之后脸色不悦,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说道:“管好你自己,不要替你唐叔操心。他做好工作,组织上自然会考虑的;他没做好工作,组织上会让他担任市长嘛?脑袋要清醒啊!” 周海英连声道:“明白了,明白了。” 周鸿基顺手撕下了一张日历,递给周海英说:“好,今天已经周二了,你们昨天来的,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你们要送的西瓜也已经送了,现在抓紧时间回去,好好干革命工作,不要整天想着跑官要官。真要是跑来的官,你干得能踏实吗?齐永林同志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一个地级市市长,为了一辆小小的汽车,现在身败名裂,下一步说不定要关起来。这种情况带来的教训,难道还不能让大家引以为戒?” 周海英也觉得自讨没趣,也就不再问了。周鸿基看了看手表,说道:“现在还早,你们回去,上午还能处理一点工作。不要脑海里整天想着自己那点私利,把东原建设事业搞好,组织上会安排你的位置的。如果你在现在的位置上尸位素餐,浑浑噩噩,不明所以,我会给钟毅打招呼,让你从这个位置上也下来。” 周海英只能在心里暗道:父亲的脑子实在是跟不上改革开放的节奏了,自己也不想再多费口舌,忙说道:“好,爸,那我现在就和唐叔马上回东原干革命工作,希望组织上能够看到。” 周鸿基出门送两个人上汽车,汽车驶出别墅区,沿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逐渐远去。 省委省政府家属院的住址不止一个,但是到了省级领导这个位置,基本上为了方便上下班,会在办公地点不远安排住宿,而为了避暑夏天也会在半山腰的别墅里小住。 周海英一边开车,一边单手拍了拍方向盘,说道:“唐叔啊,有些事情,真的是矛盾啊。就拿我父亲来讲,满口的都是组织,都是规矩,但却享受着组织提供的别墅。按照他的理论,到了副省级干部,那就应该住茅草屋,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作风嘛。” 唐瑞林皱了皱眉说道:“海英啊,你这个思想认识很是片面啊。住别墅那也是组织约定俗成的规定,其目的也是为了给领导提供一个好的休息环境嘛。” 汽车出了城区就进入了高标准公路,周海英这才觉得脱离了父亲的掌控,试探着问道:“唐叔啊,今天这次来省城,您不会只给领导送个西瓜吧?就没有谈一谈进步的事?” 唐瑞林坐在副驾的位置上,用手轻轻调了一下靠背的位置,躺起来更加舒适,随后用手轻轻敲了敲汽车中间的扶手箱说:“海英啊,今天这次来,还是很有收获的。能和领导们在一起散散步吹吹牛?如果不是周省长带着领导家的门我们哪能说进就进?能送几个西瓜,难得啊。” 周海英瞪大了眼睛,说道:“我尊敬的唐市长,您这次来不会真的只给领导们送了几个西瓜吧?那这不是白来了吗?哪个领导还缺那几个西瓜呀?” 唐瑞林微微一笑,说道:“海英啊,如今,东原市长刚刚被停职。在这个关键时候,周省长带着我送西瓜,目的是不言而喻,肯定是为了市长的位置嘛。但是,哪一个领导正如你所讲,谁会在乎这仨瓜俩枣?大家看的还是周省长的面子啊。今天最大的收获就是和赵书记聊了半个小时,你说说平时我哪有什么机会能和赵书记聊这么久啊?” 周海英惊道:“唐叔,不是吧,你们才出去多大一会儿,送了六七家西瓜,又和赵书记聊了那么久?” “哎呀,不得不佩服这些领导呀,起得早,五点就有领导在院子里打拳散步,赵书记也起得很早,周省长、赵书记,我们三个,就在小区散步聊了半个小时吧。虽然赵书记、周省长全程都没有提市长的事,但是我能感觉到两位领导都是心照不宣。” 周海英道:“唐叔啊,我觉得你和赵书记搭上了线之后,离市长的位置就更进一步了。但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邓牧为,除了他年龄上有些大了之外,论关系,东原市里谁也比不上他的关系硬啊。” “是啊,还有不长眼的,在举报他的女婿,真是徒劳无益,分不清大小王啊。” 周海英道:“唐叔,你觉得邓牧为会不会成为下一任的市长?” 唐瑞林缓缓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想起副省长周鸿基给自己分析的:省委如果有意让邓牧为接任市长,就不必再让市委重新推荐一个市长人选,这也就说明,在省委书记赵道方的心里,虽然俞泰明和邓牧为关系密切,但俞泰明毕竟是省长,赵道方才是省委书记,在市长这么重要的人选上,肯定有自己的考虑,说不定赵道方并不想让邓牧为接任市长,这里面到底是何原因?复杂而又微妙,连周鸿基都不能判断真正的原因。而且周鸿基事前已经交代,有些话是要烂在肚里的事情,作为曾经的市委秘书长,守口如瓶是最基本的道理,唐瑞林自然是清楚的。 唐瑞林揉着自己的额头叹道:“这种事情谁能说的准啊?最终还是由赵书记决定。” 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里,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拿着一份情况报告,放在钟毅的桌子上。钟毅戴着眼镜,将调查报告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翻过来之后,又看了一遍,直到将调查报告看完之后,钟毅才微微抬起头看向王忠强,说道:“忠强同志啊,按照你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永林同志确实是太过糊涂了。本来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他向组织说清楚,这台车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过户的,那么我相信,组织上还是会充分考虑这个事实的。” 王忠强抽了口烟,缓缓说道:“钟书记啊,齐永林同志在我面前哭的泣不成声,后悔自己放松了自我管理,自己也没想到,因为一台汽车把自己拉下马啊。” 王忠强到了省纪委之后,办了不少厅局级以上的领导干部。王忠强说:“钟书记,有些情况您应该也听说过,改革开放之后,一些领导干部涉及的违法违纪的问题层出不穷,而且级别也越来越高。我到省纪委之后,亲手送进去的厅局级干部就已经有六个了,你想想,我到省纪委才多长时间?省纪委的手里还有不少的线索,等着我们去核查,纪委和监察局的同志时常在加班,加班到十一二点都是常事啊。之前都是组织部门加班发任命,现在是我们纪委在加班查处违纪干部,有些问题触目惊心,违法的事实想都想不到。只是为了顾及组织的形象和政府的公信力,没有对外通报。包括大家所看到的通报情况,也只是一部分,生怕大家彼此效仿。” 钟毅听完之后,神情凝重,说道:“现在,社会上的一些不良习气,对干部队伍冲击很大,特别是允许公职人员下海之后,一些人发了财,让一些在职的干部心态失衡。同时,这批下海发财的人反过来又拉拢我们的干部,他们太懂我们的干部需要什么了。以前看着很不错的领导干部,就这样倒在了糖衣炮弹之下。不仅你们省纪委有,咱们市纪委也有不少的涉案线索呀。” 两人就腐败问题产生的原因和根源进行了讨论,聊了一个多小时。王忠强感慨说道:“永林同志我判断没有个两三年是出不来的,至于其他同志的问题和处理,由于他们不是省管干部,省纪委就不再具体插手了,全部移交给市纪委,包括罗明义、秦大江等这些同志。” 钟毅赶忙问道:“忠强同志啊,林华西同志那边呢?” “哦,林华西同志从我们调查来看,在煤炭公司事情的处理上,虽然有一些不太合规的地方,但其基本上还是按照党的组织原则在处理。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我估计,会对林华西同志有一个相应的处分,当然,这个处分的目的应该提醒和惊醒吧。 钟毅听完之后,心也就踏实了下来。如果一下有两个市委班子里的领导被关进监狱,那么肯定能证明自己这个带班子的市委书记是不合格的,这对整个东原的影响不可估量。 两人交流了一会儿,钟毅就主动问道:“关于煤炭公司,还有一部分欠款没有追回来,主要涉及邹镜堂主席的哥哥邹镜池。” 王忠强讲道:“这个事情我已经清楚了,回去之后,我先私下提醒一下邹镜堂主席。毕竟这件事情并不是他从中受益,而是他的兄弟。但要是他的兄弟躲在他那里不肯露面,还利用邹镜堂的影响力为自己提供方便,这虽然不构成严重危机,但会对邹镜堂的政治声誉造成很不好的影响。我肯定会跟领导说清楚的。” 钟毅颇为为难地说道:“忠强,你不知道,我现在很为难啊。特别是咱们东原现在还得依靠邹镜堂主席在省上为我们说话。” 王忠强认真地说:“这件事情其实我也不好直接处理,我只能去给邹主席汇报。就说省委督察处俞处长带队去了临平县,邹主席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钟毅诚恳地点了点头,只要省纪委介入了,事情就好办了,也就岔开话题,说道:“忠强啊,问个题外话啊,你在东原这么多年,你觉得市委应该推荐谁来暂时负责市政府的工作呢?” 王忠强尴尬一笑,说道:“钟书记,我都离开东原了,已经不是东原的市委常委了,这个话题我不好回答呀。” 钟毅笑着说:“哎,你离开东原心无杂念,但是你是东原人,责无旁贷嘛,再说你十分了解咱们东原的干部队伍情况,所以你说说现在谁更合适一些。” 王忠强认真思考后回答:“如果说合适的话,我认为邓牧为书记和唐瑞林市长两个人都各有优点,也都是市长的合适人选。从工作能力、工作资历和工作经验上来讲,两个人也都能胜任。我认为市委应该从这两个人里面推荐一个临时负责人。” 钟毅点了点头,问道:“嗯,那你觉得省委会不会同意让我们推荐的人来接任东原市市长呢?” 说到这一点,王忠强沉吟了一下,深深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从省委的角度来讲,如果我们目光狭隘一些,只考虑这两个人,可能这两个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 第672章 我确实不合适 市委书记钟毅坐在办公室的宽大皮椅上,手中握着一杯刚泡好的绿茶,茶香袅袅升起,氤氲在空气中。钟毅的看着王忠强,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思绪万千。 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手中也端着一杯茶,神情淡然。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仿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钟毅放下茶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王忠强,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忠强同志,两个人都不太可能?” 王忠强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说道:“钟书记,外派干部的可能性很大。现在全省乃至全国都在推行异地任职,省里调整的地市级干部,多数都是异地任职,只有极少数是本地任职。” 钟毅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他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市委大院,心中暗自思忖。作为市委书记,钟毅是不希望上级再派来一个市长的,王忠强的话让他感到一丝不安,毕竟东原市的局势复杂,市长的位置牵动着各方的利益。 “你的意思是,省委还会派一位同志来接替市长的位置?”钟毅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王忠强,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王忠强低头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似乎在斟酌措辞。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钟书记,市长不是已经给你派来了吗?” 钟毅一愣,眉头皱得更紧了:“已经派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王忠强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语气平静:“钟书记,这不是瑞凤同志已经到东原担任副市长了吗?” 钟毅的眉头微微舒展,但很快又皱了起来。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瑞凤同志?她的资历还不够吧?毕竟她还不是市委常委,这个跨度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 王忠强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钟书记,您想想,如果两年之后,会不会出现齐永林和王瑞凤搭班子的情况?只是如今齐永林意外接受调查,打乱了省里的节奏。你还记得赵书记说过吗,破坏了省委大局” 钟毅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目光中闪过一丝思索。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投向下面的市委大院。钟毅缓缓说道:“如果两年之后,瑞凤同志已经是市委常委、副市长,虽然接替市长的位置还有些勉强,但可能性是比现在大了许多啊。” 王忠强也站起身,走到钟毅身旁,目光同样投向远处的市委大院。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笑着道:“钟书记啊,您担任过副市长、市委常委吗?您当时可仅仅是地委委员、县委书记,这个跨度不是更大吗?只要组织认为你适合担任市委书记、市长,那不都是可以操作的吗,最为关键的是,组织上的认同。” 钟毅听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认同。自己当年也是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直接到了地委书记,他转过身,看向王忠强,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此一时,彼一时啊。忠强同志,之前干部出现了断层,在干部任用方面也有一些随意性,现在情况已经略有不同。从中央到省到市都在不断规范干部的提拔和任用,对于破格提拔已经有了严格的规定,没有实实在在的工作业绩,很难走破格提拔这条路。” 王忠强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深意:“钟书记,您说得对。但现在的情况是,瑞凤同志有着天然的优势,一是女同志,二是年轻干部嘛。有了这两点,我个人猜测,一年之内,瑞凤同志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市长。” 钟毅听完之后,心中暗自思忖。他走回办公桌前,坐下后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中带着一丝凝重:“忠强同志,那你说说,省委到底是什么考虑?对于东原市市长的人选,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王忠强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钟书记,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我现在已经不在东源原了,说多了肯定不好。不能再说了,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是不懂规矩,不讲原则了。” 钟毅往后靠了靠,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目光中带着一丝坚持:“忠强同志,这事儿你可不能置身事外啊。你也是东原人,又是从东原出去的干部,东原的发展和稳定作为省纪委副书记,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啊。” 王忠强扶了扶眼镜,目光中带着一丝思索,笑着说道:“钟书记,既然您非得让我说,那么我感觉,下一位市长肯定是瑞凤同志,但下一位临时负责人,肯定不是瑞凤同志。正如大家所说,瑞风同志到现在都不是市委常委,资历太浅,如果负责市政府的工作,避免不了大家会有闲话,但我个人分析,省委下一步还是有意让王瑞凤同志接替市长的,这里面就有矛盾了。也就是说,下一位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很难在东原成为市长。” 钟毅听完之后,心中暗自点头。他站起身,又一次走到窗前,缓缓说道:“是啊,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会有两个局面。一个是东原市临时负责人去其他市接替市长,当然,这是最好的安排。但从实际操作中来看,目前最大的困难就是东源市所有的领导干部,在接替市长这方面来讲,条件上都很有些不成熟。” 王忠强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深意:“钟书记,您说得对。邓牧为同志担任市委副书记不久,而唐瑞林同志担任常务副市长的时间也不长,晋升市长都属于破格提拔。另外一种则是王瑞凤同志兼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如果第一种情况 在大家资历都不够的前提下,东原市一次出现破格提拔两个市长的可能性并不大,那么临时负责人很有可能会去省厅,也有可能去人大或者政协,但很难接替市长的位置。” 钟毅听完之后,心中对王忠强的认识更深了一步。他转过身,看向王忠强,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忠强同志,你说得对。领导之所以与众不同,最根本的能力就是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只有看到问题的本质才能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王中强笑着说道钟书记,这是当着您的面,这些不成熟的想法呀,才敢提一提,事实上,我们的认识都很肤浅嘛,人事安排,到省上,也不是一个领导说过就算的,这里面,还是有一些,不能直言的东西,天时地利人和,放在干部选拔上,也很适用。 钟毅思考着王忠强给出的答案,政治是复杂而微妙的,人事安排更是让人琢磨不透无法预见。王忠强的答案虽然也是猜测,但这种猜测让钟毅有了不一样的思考和认识。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后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中带着一丝坚定:“忠强同志,换作你是市委书记,你会怎么向组织推荐?毕竟这个问题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嘛。” 王忠强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钟书记,这个问题您是没有办法回避,但是,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假设,既然要市委推荐,那么市委最终还是要以您最终拍板为准嘛,我确实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不敢轻易在您面前说什么推荐的话。所以钟书记,这个问题我实在无法回答啊。” 钟书记听完之后,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点了点头说道:“好的,忠强同志,我知道了,下一步市委会慎重考虑。” 与此同时,常务副市长唐瑞林和市建委书记周海英从省城返回到东原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两点。路上有一处桥梁被货车压垮了,转弯绕路就耽误了不少时间,两人来到迎宾楼,找了个包间坐下。周海英十分一挥手喊了几个地道小炒,菜上桌之后,周海英就要拿桌上的茅台酒。 副市长唐瑞林赶忙说:“酒就不喝了,下午还要开会。” 周海英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唉,唐市长,喝点酒开会才能打开思路嘛,从来没有规定说开会不能喝酒吧?咱俩就喝这一瓶。” 唐瑞林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哎呀,算了算了,你还是不了解钟书记的脾气,他最不喜欢有人中午喝酒。平日里有些接待也就算了,但最近情况特殊,中午就不喝了。” 周海英见唐瑞林坚持,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哎呀,唐市长,怕什么?你喝二两,我喝半斤,喝点革命小酒,还能影响咱们干革命工作吗?”看服务员略带犹豫,周海英又道:“愣着干什么,开酒啊!” 服务员这才打开了茅台酒的包装,将酒盖打开,倒了两杯白酒,一人一杯放在两人面前。 唐瑞林无奈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感慨说道:“这酒确实比高粱红要上一个档次,不过咱们的高粱红酒现在也不差呀,拿到了国家质量金奖。也是钟书记与同志们努力,才让高粱红酒厂发展起来,只是始终没能在曹河建设分厂。” 周海英冷笑了一声,带着一丝不屑:“哎呀,这一点钟书记有私心。曹河酒厂那帮子人,还有救吗?当年曹河大曲多好的牌子,喝了之后不上头。现在这酒还能喝吗?全是酒精勾兑,牌子都砸了,还想把高粱红的牌子也给砸了呀?” 唐瑞林作为常务副市长,对曹河酒厂的事情也是有所了解的。曹河酒厂已经抓了几个干部,新的领导班子上班之后,虽然恢复了纯粮酿造,但事实上,声誉已一败涂地。整个酒厂1000多号工人,当年可是整个东源的明星企业,如今已经陷入了生存危机。漕河县政府对漕河酒厂十分头痛,现在据说漕河酒厂连电费都交不起了,更别提工人的工资,那更是没有着落。 唐瑞林无奈地感慨了一句:“没办法,钟书记这也是无奈之举。目前,整个东原市内,虽然有几家大大小小的酒厂,但真正能把口碑和效益做到全省的,也就只有高粱红了。现在王瑞凤市长也在关注高粱红酒厂,市里面会出面,想办法把高粱红酒厂推向全国。” 迎宾楼虽然灶上已经熄了火,但知道用餐的是周海英,经理还是忙活着,让几个厨师都加班做了几个拿手的菜。很快,几个小炒就端到了桌子上。 周海英双手举起酒杯,带着一丝恭维:“唐叔,咱们就别操心曹河酒厂的心了。依我看,您主持市政府工作早晚的事。您主持工作之后,一定要先帮我出口恶气,把建委的主任夏南平弄到二线去,这个老家伙太讨厌了,那是齐永林的一条狗,和罗明义、秦大江一样。” 唐瑞林笑了笑,举起酒杯与周海英碰了一下,并没有着急喝酒,而是一只手拿着酒杯,将酒杯悬在半空之中,略作诧异地说道:“夏南平?夏南平这个同志,和齐永林应该不是一伙的。夏南平这个同志是搞业务出身,在建设领域,还是有一定的口碑和基础。”然后笑着说道:“海英啊,再者说我这里也没有主持工作的把握,就算主持了工作也是以稳定为主,不可能轻易去动人事,毕竟市委还有钟书记在当家做主。” 两人都喝了一口酒之后,唐瑞林双眼微微眯起,眼角挤出几道细细的皱纹,嘴角缓缓上扬,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所有的疲惫与烦恼都随着这一口酒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浑身的畅快与舒坦。 周海英自然也知道唐瑞林以前一直是市政府的秘书长,从事的还是服务性的工作,优柔寡断、缺少主见也正常,就说道:“唐叔,这件事情我只是说个气话,这事您不着急办。我内心里最为期盼的,还是我去东洪县任县委书记的事。李泰峰也该下来了,他不下来,年轻人怎么上去?他和张庆合明显都不宜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继续工作了。” 唐瑞林作为市委常委,并不想在饭桌上和周海英讨论太多人事问题,也就岔开话题说道:“海英啊,这还没喝醉,就别说醉话呀。有些事情我们还是要讲组织原则。再者,我要再强调一遍,我只是常务副市长,并不分管组织工作,但是你的事情我会全力去做。” 周海英双手交叠举起酒杯,与唐瑞林碰了一杯,深深喝了一口,说道:“唐叔啊,您别怪我只盯着那个县委书记的位置,就和市长的位置一样,你不去争、不去抢,别人就会去争去抢。像我爸那个思想,顽固不化呀。他手底下提拔了那么多的干部,难道每一个干部都是一心一意为民服务的?说句不好听的,秦大江、罗明义这些腐败分子,不都是他提拔的?明明很多人都不如我,都比我先当书记。我为什么不能当?唐叔啊,说句不该说的,我觉得没有任何工作比当领导再简单的了,发号施令,谁不会?谁又比谁优秀?没调查之前都是德才兼备,哪个领导干部,我就说现在正科级以上的,谁没有吃过不该吃的饭?谁没有喝过不该喝的酒?谁没有收过不该收的礼?大气候如此,钟书记就一定能做到吗?”说完之后马上看向唐瑞林,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唐叔,您别见怪,我不是说您,咱这关系,和他们不一样。” 唐瑞林也知道周海英有时候说话和那些大院子弟并无二样,口无遮拦、目中无人、以偏概全、想法偏激。他想到如果不是因为领导的关系,这个周海英一定不能深交,这样的人,从内心来讲,确实不适合担任县委书记,不然的话,到那个位置上也是害了他。 两人吃过午饭,已经三点。迎宾楼就在市委大院对面,唐瑞林婉拒了周海英要送自己,就直接拿着手包回到了位于市委大院的七楼办公楼上。 进到办公室,他从衣架上取下毛巾,到洗手间洗手台洗了把脸,用毛巾擦干,再回到办公室招呼秘书:“你去帮我看一下钟书记那里有没有人。”不多会,秘书就回来汇报说:“市委副书记邓牧为正在钟书记的办公室。” 唐瑞林听完之后,内心泛起一丝不悦。邓牧为看起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现在这个时候频繁去钟书记的办公室,目的肯定也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一事。看看,周海英这小子,虽然说的话有些露骨,但是事实上,那小子说的也是实话。如今的社会风气远不如以前了,当年周鸿基在的时候,选拔干部群众的意见还是占比不小,但现在基本上都是一把手说了算,就算班子里有人有不同的意见,一把手也会个别酝酿、私下沟通,来实现所谓的组织意图。 唐瑞林看着秘书,语气中带着一丝严肃:“你注意一下,留意一下邓牧为的时间,一会儿我要去给钟书记汇报工作。” 秘书点了点头,马上走向市委书记钟毅秘书向建民的办公室。同为市委常委的秘书,虽然相互之间都很熟悉,但由于各自身份都十分敏感,并没有什么私下交往。他进了向建民的办公室,十分恭敬地说道:“向科长,一会儿唐市长要给钟书记汇报工作,钟书记时间空了之后,麻烦你吩咐一声。” 向建民点头说道:“行,我一会给你打电话。” 市委副书记邓牧为正在向市委书记钟毅汇报工作,邓牧为说道:“钟书记,从现在来看,东洪县很多工作还是很有起色,虽然县长因为特殊原因被调离岗位,但是并不能否认整个东洪县干部群众所做的工作。所以我个人认为,李泰峰同志在调整为市人大副主任之后,最好再兼任一段时间的东洪县县委书记。一是能保证东洪县干部队伍的稳定,二也能让东洪县的工作有一个延续性。” 钟毅点了点头,带着一丝思索说道:“李泰峰同志今年58岁了,按照省委和市委之前的工作方案,县委书记在59岁左右要下来有个过渡。按说,泰峰同志可以在位置上再干上一年左右。但既然市人大空出个名额,机会难得,如果市人大副主任还兼任县委书记的话,恐怕会有同志有闲话,毕竟甘蔗没有两头甜,好事不能全占完。” 邓牧为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按说到了人大之后,泰峰同志是应该从位置上下来。但是,东洪县的情况确实有些特殊,毕竟县长的事情刚刚发生不久。在陪同省委组织部考核李泰峰的时候,我也同东洪县的干部做了交流,东洪县的干部群众对李泰峰同志还是非常认可的,县委班子里的同志也是希望李泰峰能够继续在东红县工作一段时间,稳定东洪县的局势。” 钟毅在这些事情上还是十分尊重邓牧为的意见,也想到省上有领导同志打招呼,希望能够在周海英的使用上大胆一些,让周海英到基层进行锻炼,并且指名道姓要去做东洪县县委书记的位置。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就让李泰峰同志继续兼任东洪县县委书记。到底能干多久,牧为同志,你是清楚的。现在市委也感觉到有些压力,先顶一顶吧,顶到顶不住为止。” 钟毅虽然没有明说周海英想在东原县担任县委书记,邓牧为也早有耳闻,有人也将招呼打到他这里,想着让周海英继续到县里进行锻炼。但出于对组织和事业负责的态度,周海英这个同志担任县委书记的条件和时机都还不成熟,也就有意让李泰峰继续干一段时间县委书记。 钟毅说道:“牧为啊,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邓牧为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钟书记,我慎重思考了一下,这个位置,我确实不合适……” 第673 章 我应该主动站出来 市委书记钟毅听到市委副书记邓牧为说自己不合适,并不觉得意外。以钟毅对邓牧为的了解,这也是邓牧为的聪明之处。 而作为市委书记,钟毅相比在县委书记位置上时更加谨慎了。之前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自己可以冲锋在前、说干就干,但当了市委书记,角色的变化让钟毅不得不处处小心,做任何一件事情都要深思熟虑。在听取任何汇报的时候也只是听得多、说得少,因为自己现在说出来的话叫做指示,签的字叫做批示。如果还和当县委书记的时候一样,没有经过慎重思考和全面考虑,一旦失误,就会对整个东源造成影响。他也慢慢体会到为什么领导的级别越高,话就越少。 钟毅笑着说道:“牧为啊,怎么不想着为市委分担了?” 邓牧为笑着说道:“钟书记,不是不愿分担啊,而是我体力精力都不如从前,如今市委书记和市长,市委做部署,市政府抓落实,一个劳心一个劳力。过了50岁,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像以前什么时候吃过药?现在每天都离不开药。人啊,不能不服老。” 钟毅哈哈一笑,说道:“你这是在笑话我啊,我可比你年长三四岁,我现在不也还在位置上吗?” “钟书记,您这是能者多劳嘛。现在组织部这一块的工作一直没人抓,作为市委副书记,我得盯着组织部的工作,为市委市政府改革开放提供坚强的组织保障和人才保障。至于市长的工作,钟书记,说实话,我实在难以应对呀。我和您还不一样,您一直在地方上工作,有着丰富的政治经验嘛,我呢,在部队工作那么多年,部队和地方是有差距的。当县长、县委书记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很吃力,如果让我当市长,会耽误整个东原的发展。” 钟毅笑着说:“你这可没有说实话呀。在平安县的时候,工作交到你手上,干得好啊,几个大项目都是在你的任期内敲定的,为平安县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所以牧为啊,你还是应该主动扛起政治责任来。我认真思考一下,虽然不清楚省委下一步的考虑是什么,但是从目前来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去市政府的临时负责,我才放心啊。” 邓牧为不愿意接任市长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因素。一是省上并没有给出明确信号,让自己担任下一步的市长;二是自己年龄确实偏大,特别是在工业和经济领域发展上,经验不足;三是自己虽然是市委副书记,但唐瑞林曾经是自己的领导,如今他论资历在自己前面,又是市政府的党组副书记、常务副市长,自己贸然到市政府担任临时负责人,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角色,很难调动所有副市长的积极性,这样的话,在工作的时候就会有所掣肘。 邓牧为笑着说道:“钟书记,我确实不是市长的合适人选。论年龄、工作经验还是个人威望,我都无法统领整个市政府的工作。钟书记,您是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种推三阻四的人。” 钟毅笑了笑,说道:“牧为啊,你是部队出身,当年川藏线都跑烂了都不怕,如今还怕当官?我可记得你的部队传承下来的精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啊。” 邓牧为说道:“钟书记,这和怕不怕没关系,主要是我担不起东原市900万人民的责责啊。” 钟毅听完之后,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轻轻拍着,说道:“牧为啊,那这样吧,你说说除了你之外,谁适合担任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呐?” 邓牧为笑着说道:“钟书记,不是我推脱啊,这应该是市委书记考虑的嘛,您问我县长、县委书记的人选,我可以给个建议,但是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我不敢贸然给建议!” “哎,有什么不好建议的?你也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这个是你的分内之事嘛。” 邓牧为想了一下说道:“钟书记,既然您问到了,我就以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提一点个人建议。如果非得要选这个临时负责人,我个人建议有三个人选非常合适。” 钟毅听完之后,眼神中满是期待,说道:“说说看。” “钟书记,首先您自己最为合适。您现在是市委书记,以市委书记的身份临时负责市政府的工作,两边统筹兼顾,这样啊,能保持在过渡期间政策的统一性和延续性,这是对东原最好的安排。” 钟毅听完之后,慢慢转动着手中的钢笔,转了两圈之后说道:“牧为啊,这太不合适了,我总不能推荐自己担任市政府负责人吧。再者,你作为市委副书记,仅仅负责一个市委组织部,再让你负责市政府的工作都觉得难以胜任,我如果市委和市政府的工作同时抓,恐怕也难以兼顾嘛。” 邓牧为说道:“钟书记,此言差矣。市政府也是在市委领导下开展工作,您兼任确实能够保证在过渡期间避免出现市委和市政府工作意见不统一的情况,也能在市委领导下发挥市政府的强大作用嘛。” 钟毅想了想,也知道如果自己临时兼任一段时间市政府的工作倒也不是不可以,这样确实正如邓牧为所说,能够保持市委市政府工作的统一性,也避免了临时负责人下一步如果无法接任市长的尴尬。但在古代传统文化之中,哪有自己推荐自己担任负责人的?况且如果当时省委领导有意让自己兼任一段时间的市政府负责人,为何不当面直接交代?现在看起来,省委到底是何意图,仍需细细揣测。 钟毅笑了笑说道:“牧为啊,我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这个选项,往后靠一靠。如果有更合适的同志,我自然不会去做这个临时负责人。再想一想,肯定会有更合适的同志吧。” 邓牧为说道:“钟书记,我个人认为您是第一人选。如果您觉得不合适的话,那我认为,唐瑞林同志也是合适的。他是市政府党组副书记、常务副市长,一直在负责常务工作,如果让他担任临时负责人,也是名正言顺。” 对于唐瑞林同志,钟毅并没有明显的倾向性。毕竟唐瑞林以前一直在市委办公室工作,从事的都是服务性、协调性的工作,并没有真正主政一方,缺少基层的经验历练。如果能在常务副市长位置上干满一届,那么接替市长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只是现在不容假设,唐瑞林主持市政府的工作,钟毅颇有些不放心。 钟毅倒也坦诚说道:“瑞林同志,以前主要从事的是协调服务的事,在经济管理方面,经验上确实是有些欠缺的,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啊,再推荐一个。” 邓牧为微笑着说:“钟书记,如果非得再推荐一个的话,那也只有王瑞凤同志。王瑞凤同志来到东原之后,工作大胆、坚持原则,而且在工业上有一些很不错的想法,付诸实施之后,成效也很显著。虽然目前在身份上还不太合适,但是钟书记,有些事情,是可以变通的嘛。” 钟毅看着邓牧为说道:“牧为啊,连你都觉得瑞凤同志是市长的合适人选吗?” 邓牧为说道:“如果说瑞林同志在经济和行政管理方面经验有所欠缺的话,那么我认为瑞凤同志是市政府表现比较优异的同志。从工作来讲,市委有您把握方向,市政府由瑞凤同志大胆改革,就像一匹套着缰绳的野马,还是能行驶在正确的道路上。东源确实需要一位敢打敢拼、敢于改革的同志,来破除陈规陋习,实现真正的改革,需要像瑞凤同志这种心无旁骛、锐气十足、大刀阔斧的同志。” 钟毅说道:“牧为同志,这个瑞凤同志还是欠一些火候吧,当市长还是要沉稳一些。永林同志,虽然小问题不少,但在大政方针上还是比较沉稳的。” 邓牧为笑着说道:“钟书记,让瑞凤同志担任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不就是让她锻炼吗?钟书记,我这么说吧,目前来看王瑞凤对东原和对您个人都是有利的。就算最后省委否定了这个结果,您也向省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省委认为王瑞凤同志也欠缺火候,大不了否定市委的提议,让市委重新报一个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这样的话,我们既照顾了省委领导的面子,也照顾了东源的利益。” 听完邓牧为的话,再结合王忠强的建议,钟毅从内心之中更加笃定。这次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看来是要报王瑞凤。王瑞凤也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在省城和省委都有特殊关系,人脉关系对个人来讲是生产力,对一个地方来说,就是GDP。从1985年开始进行GDP核算之后,中央对每个省进行排名,省里又对各个地市进行排名,这让各地都不得不围绕GDP开展工作。 钟毅理了理思路之后,逐渐就明白了邓牧为真实的意思,那就是先推荐王瑞凤作为临时负责人。就算省委不同意,自己也已向省委表明了态度,如果瑞凤不合适,那么也是省委认为王瑞凤不合适,这样的话市委又可以重新酝酿新的负责人。 钟毅笑着说道:“牧为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思路总算清晰了呀。”说完之后,拿起笔写了个便签,“对了,你说的那个李泰峰的事情,就让他继续兼任一段时间东洪县县委书记,新的县委书记人选,我们都在斟酌一下。” 邓牧为说道:“钟书记啊,我个人认为瑞凤同志确实是非常适合咱们这种思想比较僵化保守的地方。” 钟毅这时笑着伸出了一只手,点了点邓牧为说道:“老邓啊,其实我内心里,你才是第一合适的人选啊,只有明天一早我就先去省城和道方书记面对面的交流一下,看一看省委的态度。” 作为市委书记,也并不是说想见省委书记就能如期见到的,省委书记的时间,都是要提前预约。而在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问题上,只有先去找道方书记面对面的沟通一下,免得市委以正式文件报上去没有符合组织意图,市委也就被动了。 邓牧为从钟毅的办公室走后,不多会常务副市长唐瑞林就进来汇报工作。 钟毅看到唐瑞林笑着说道:“瑞林同志,昨天和今天上午都忙什么去了?” 作为市委班子成员,外出必须要请假,所以钟毅非常清楚唐瑞林这两天是没有来上班的。 唐瑞林说道:“钟书记,这不是东洪县的西瓜熟了嘛,咱们东洪县的西瓜是周鸿基书记在位置上的时候牵头抓的项目,如今有了成果,我就去给他送上了几个。” 钟毅听到唐瑞林去送西瓜,并没有责备,毕竟唐瑞林还是给自己说了实话,虽然这个时候送西瓜肯定还有其他用意。 钟毅说道:“嗯,很好啊,东洪县的西瓜如今已经逐渐有了名气,这确实和鸿基省长的关心分不开啊。让老领导感受一下发展的成果,这是好事情,你做的很好。” 唐瑞林继续说道:“钟书记,跟您汇报一下,周省长到了省政府之后,也十分关心挂念东原的发展,主动拿了几个西瓜让我陪着去给省委领导送了过去。” 钟毅笑呵呵的问道:“见到道方书记了?” “是啊,道方书记还是那么随和,穿着一双布鞋就在院子里散步,我和周省长与道方书记聊了半个多小时,醍醐灌顶啊。邓书记,我呀,真的佩服你们这些一把手的精力,按说到了道方书记这个位置上,每天有处理不完的工作,但是人家每天五点钟准时起床,绝对不会睡一分钟的懒觉,就算昨天睡得再晚,也是五点到点就起啊。” 钟毅点了点头,道方书记为人坦诚,生活简朴,有好的生活习惯,能让道方书记吃上一口东原的西瓜,也是好事情。就像省委领导品尝一下平安的高粱红酒,之后就决定给高粱红做接待用酒。如果高粱红的酒瓶子上没有“省政府指定接待用酒”这几个字,它的销量如今能有这么好吗?所以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领导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个地方、一个产业啊。 “是啊,钟书记,您说的话我非常认同。虽然我走的时候赵书记还没有吃上咱们东源的西瓜,但是他对咱们东原的关心和支持鼓舞人心,催人奋进啊。” 钟毅看着唐瑞林表情之中带着些许的激动,自然明白,如今这个时候,唐瑞林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说送西瓜的事情,目的自然不是只说送几个西瓜,而是在讲自己和省上领导关系匪浅。 钟毅笑呵呵的说道:“瑞林同志,怎么中午还喝了二两?” 唐瑞林听完之后腼腆一笑,说道:“钟书记,您怎么知道我喝的是二两?” 钟毅哈哈一笑,本想说有些得意忘形,但又觉得不妥,也就说道:“哦,我这确实是随口说说啊,随口说说。瑞林同志,你这个找我来是只说西瓜的事吗?” 唐瑞林这才想起来,自己找钟毅来是有正事,也就说道:“钟书记,是这样,作为协助分管审计工作的领导,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要给大家讲透。上次审计工作专题会议之后,同志们背负的思想包袱更大,不少同志私下已经找过我几次,就是想了解一下秦大江有没有将他们作为嫌疑人供述出来,大家想法很多,上次的审计工作专题会并没有收到如期的效果。所以,我建议市政府再开一次情况说明会,统一一个标准,明确一个说法,让大家知道,对审计中发现的问题,还是坚持以审计报告为准,让大家吃个定心丸啊。” 钟毅对之前齐永林召开审计工作专题会议就有不同的看法。钟毅认为,既然秦大江已经交代了不少干部向其送钱,那么就应该将送钱的这些事情一一核实清楚,送了多少钱?为什么要送钱?存在哪些违反财经纪律的事情?是否已经触碰了底线和原则? 钟毅说道:“瑞林同志,你的意思是开一个情况通报会,怎么通报?通报什么呀?” 唐瑞林说道:“钟书记,我是这个意思,我们可以划定一个标准,给予相应处分,送了五万块钱的是什么标准,送了一万块钱的又是另外一个标准,让大家安安心心的进行工作呀。” 钟毅说道:“瑞林同志,对于这个说法,我是有些不同意见的。我举个例子哈,送10001块的就给处分,送9999的就不给处分,这个事情不能这样看待呀。因为秦大江他所审计出的问题,并不是明码标价,也许别人送了一万,但这个问题本身很小,而另外一个送了1000,只是因为和秦大江关系好,审计报告写的就不那么严重了。所以这个事情,应该是要结合审计发现的实际问题,综合考量提出意见,而不是简单生硬的画一个标准。这样我们倒是省了心,但问题是没有查清楚、没有解决好,。” 唐瑞林说道:“钟书记,如果这么说的话,确实也有一定道理。但是之前在审计整顿工作会上,永林市长已经公开向大家承诺,这次审计发现的问题,市政府和市委会划一个统一标准,以送给秦大江的金额为主要依据。” 钟毅听完之后,委婉的批评道:“瑞林同志,你的酒难道还没有醒吗?永林同志现在是犯了错误、被停职的同志,他的有些讲话和指示啊,要区别看待嘛。我的意思倒不是说人走茶凉、落井下石,而是说,永林同志之所以被停职接受调查,就是因为和审计局局长秦大江的关系存在问题,那么他召开的这次审计专题工作会的动机和目的,就不那么纯洁了,是不是站在东原人民和集体的利益上在考虑问题?这个我们要画一个问号。” 唐瑞林听完钟毅所说之后,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做出一幅大彻大悟的样子,说道:钟书记啊,一语点醒梦中人啊,有道理,确实有道理,如果简单以行贿金额划定处理标准,那么审计报告的真实性就有待商榷。也许有人给了小钱,却掩盖了大的问题,也许有人给了大钱,目的也只是为了结交秦大江这个人。 唐瑞林说完之后,内心里又暗道失误失误,怎么把齐永林给提出来了,脸色顿感一阵发烫,心里想到这么简单的问题,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齐永林都已经进去了,自己还拿他在会上说的事情到钟书记这里说,看来喝酒真的误事,虽然只有二两小酒,唉,还是让自己脑袋一热,没有想清楚之前怎么就跑到钟书记的办公室来了。 唐瑞林赶忙又说道:“钟书记,您批评的及时,我现在明白下一步怎么做了。再有同志找过来,我一定和他们说清楚,要端正认识,正视问题。” 钟毅说道:“这些自然是对的嘛,要端正认识,重视问题,然后解决问题。就由市纪委来牵头,联合审计局,把之前的审计底稿全部拿出来一一核对。如果问题违反原则特别严重,瑞林同志,谁敢说不处理?谁能说不处理?对不对?” 唐瑞林连忙点头称是,说道:“我明白了,该处理的咱们就处理,看来齐永林同志之前的思想和认识确实很片面。” 钟毅笑着说道:“齐永林同志这个问题也会在适当的时候,逐步向省委领导进行交代的,这个我不担心。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将已经暴露出的问题一一核实嘛。” 两人又聊了些许几句之后,钟毅问道:“瑞林同志,这次去省城,有没有向领导汇报东源市市长人选的问题呀? 唐瑞林赶忙说道:“钟书记啊,虽然是常务副市长,我既不分管组织,也不分管人事,这种事情怎么好当面跟市委领导汇报呢?这不是越界了吗?在这些关键的原则问题上,是非常讲原则的,不该自己过问的工作,绝对不过问。做到位,不越位。” 钟毅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瑞林同志啊,那你说一说,下一步谁来接替市政府临时负责人比较好呀?” 钟毅问题问得十分直接,这让唐瑞林有些没想到。唐瑞林扶了扶眼镜,揉了揉鼻子说道:“哎呀,钟书记,您这个问题可把我问住了。谁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哎呀,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不好回答,也不是不能回答吧,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是老朋友。” 唐瑞林说:“钟书记,您要是这么说的话,说句不恰当的话,我认为我作为常务副市长,在这个时候应当主动站出来,为东原的发展贡献一份力。” 第 674章 勉强算是及格 在重要的人事安排之前,无论是县委书记、市委书记,还是省委书记,都会与班子里的同志沟通交流,统一思想、凝聚共识,兼顾各方利益。毕竟,组织实行的是集体领导制度,在没有充分沟通和酝酿之前就贸然将事项提到常委会上,就有可能在会上引发意见分歧。什么是组织意图?就是班子意见统一后形成的共识,这就叫做组织意图。所以,市委书记钟毅自然也需要与相关人员做充分沟通,平衡各方的利益和关系。 钟毅听到常务副市长唐瑞林说自己在这个时候应当主动站起来分忧,心里有些诧异。唐瑞林的回答和邓牧为的回答截然相反,邓牧为在涉及到临时负责人的问题上一推再推,坚决不接受;而唐瑞林在这个问题上却当仁不让,颇有毛遂自荐的意味。从传统观念上来讲,邓牧为似乎显得谦虚谦让,唐瑞林则表现得更为积极主动。事实上,对于这两种现象,不能简单地用谁对谁错、谁好谁坏来评价,这只是两种不同的价值观念。 钟毅说道:“瑞林同志啊,我还以为你要推荐牧为同志或者瑞凤同志。你这个时候能有担当意识,很不错。不过,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是由省委决定,综合了大家的意见过后,还需要向省委做充分汇报,到底能不能成为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还要看省委的态度啊。” 唐瑞林此前与周海英到省城送瓜,确实和赵道方书记在小院里闲聊了半个小时,虽然没有谈业务工作,但他觉得既然赵书记有意愿和自己聊半个小时,那就说明赵道方书记对自己并不反感。不然,作为省委书记,怎么会和一个地级市的常务副市长聊上半个小时的闲话呢?周海英那小子说话虽然不中听,但事实就是这样,自己的位置要靠自己争取,要动用一切能利用的关系和资源。自己都不争取,组织上凭什么考虑你那? 唐瑞林说道:“钟书记,我表态担任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并不是说要当什么市长,而是说在这个特殊时间段之内,作为常务副市长,应该顾全大局,扛起政治责任,抛弃个人得失,主动为省委、市委分忧。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保证东原市的经济和社会各项事务有人抓、有人管。当然,市政府其他班子成员也应当按照各自职责落实好各自工作,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嘛。” 人都有一张嘴,一闭一合就能说出话来。义正言辞、大气凛然是说,苟苟营营、谄媚钻营也是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身处市委书记这个位置,钟毅对于任何人说的话都要持怀疑态度,因为任何人说话都不需要成本,语言是最为廉价的承诺。在市委书记的位置上,不仅要看怎么说,更要看怎么做。 钟毅笑着说道:“瑞林同志,你能有这个认识,我是发自肺腑地高兴啊。市政府在推动社会治理方面承担着关键领导作用,虽然东原在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好在这些问题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改革嘛,肯定会有矛盾,发展肯定会有阻力,这些社会问题并不意味着出了问题之后就要否定发展的思路,就挫败了我们发展的锐气。东原一定要发展、一定会发展、一定能发展,这个认识不能动摇。东原的发展离不开干部,所以瑞林同志作为市政府常务副市长,有这样的担当是很好。” 钟毅谈了一天的话,当天谈完工作之后,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而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就带着齐永林来到了省监察局和省纪委的招待所,将齐永林安顿好之后,王忠强就给省政协主席邹镜堂打了个电话,委婉地表示要汇报工作,并没有说具体事项。邹镜堂得知是王忠强的电话,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会面,会面地点就在省政协邹镜堂的办公室里。 邹镜堂这几天心情有些复杂,自己向组织推荐的林华西,到东原不久就被组织调查。在调查之前,虽然纪委书记沙国亮给自己打了一声招呼,算是照顾了一下自己这个老同志的面子,但是这也让邹镜堂陷入了一种纠结和无奈之中。毕竟人是自己推荐的,如果出了问题面子上挂不住,如果没有问题,似乎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面子上也是挂不住。 邹镜堂在办公室等到了七点,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乘车来到了省政协机关。进了大院之后,王忠强整了整自己的领带,又拍了拍自己的西裤,显得很是别扭,虽然到了厅级,但在东原不大家很少打领带,但是到了省城之后,省上为了展示省里领导干部积极开放的形象和太堵,这要求大家要打领带,穿西装。走在大姐上,只要看到西装革履打折领带的同志,多半就是领导干部了。 王忠强又看了看自己的皮鞋,这才走上电梯,准备到邹镜堂的办公室。 王忠强之所以能和邹镜堂直接通话,是因为大家都是东原人的缘故。虽然不在一个县里,但自从邹镜堂到了省城之后,和东原籍的几个领导干部交流就开始频繁起来。虽然之前大家没有什么联系,但乡音和乡情就是最好的纽带,同为在省城的东原人,大家在情感上有一种天然的认同感,所以私下里,邹镜堂和副省长周鸿基、副省长岳峰、已经退居二线但享受正厅级待遇的李学文,以及省委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大家平时联系颇多,偶尔相聚。 进了邹镜堂的办公室,邹镜堂看了看时间说道:“忠强同志,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晚饭时间,我们也不去外面吃了,我就请你在省政协机关食堂尝一尝省政协机关食堂的小炒吧。” 到了省部级和正厅级这个级别,追求的趣味已经不仅仅停留在“吃”上。和人一起吃饭相比,在乎的不是在哪吃、吃什么,而是和谁吃。所以王忠强能和身为正部级的省政协主席邹镜堂一起吃晚饭,并不在乎吃饭的地方是在机关食堂。 王忠强作为省纪委副书记,虽然和邹镜堂差了两个个级别,但面对邹镜堂,倒也十分淡定。毕竟只是在食堂内吃一顿饭,也没有什么需要客套的。两人就出了门,这个时候秘书就上前迎上来,在邹镜堂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邹镜堂微微点头,三个人就一起朝政协机关食堂走去。 省政协机关食堂与县里、市里的食堂不同。多数机关食堂只供应早饭和午饭,至于晚饭,就是用中午剩下的给加班人员吃。而省政协机关则明显不同,每天不仅提供三餐,而且三餐都十分丰富。就拿包子来讲,就有荤素两种馅,至于市面上都难得一见的豆浆和牛奶,也都有供应。 秘书在前面小步快走,省政协主席邹镜堂和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两个人则缓缓在后面跟着,不时要交流两句。经过省政协机关气派的食堂,里面的红木家具透着厚重的历史感,整个食堂装修古朴大气,食堂里还有小包间。邹镜堂和王忠强两人到了包间,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两荤两素家常小菜,一个蛋汤,虽不奢华,只是比普通人家做的稍显精致,除此之外,并无不同。落座之后,邹镜堂拿起筷子,先给王忠强夹了一筷子菜说道:“忠强啊,从东原回到省城,怕还是要走三四个小时吧?” 从省城出发去东原,原本七八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已经缩减到了三四个小时,但如果坐大巴车,则还是需要五六个小时。 王忠强伸出手,扶着自己的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回去一趟,身体的累还是可以忍受的,主要是精神上的压力比较大。您知道这次涉及的是市长齐永林,他可是省内改革开放之后第一个接受调查的地级市市长。” 邹镜堂对市长齐永林并不是太熟悉,当年自己在京的时候,回东原的次数偏少,和齐永林有过几次碰面,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说:“听说是栽在了一辆汽车上面。” 王忠强作为省纪委副书记,自然不能透露具体的案情,只是应付说道:“邹主席啊,现在还处在调查阶段,到底怎么样定性还不够清晰,现在还有很多问题等着交代,最后听省委做决定啊。” 邹镜堂知道齐永林是知识型的干部,和省委何副书记算是校友,听说何副书记是有益提携一把齐永林的,只是现在齐永林的政治生命应当是结束了。邹镜堂并不关心齐永林的事件,而是最为关注林华西的事,就主动问道:“忠强,你这次去把华西也给停职了?” 王忠强自然听出了邹镜堂心中的不满,赶忙解释说道:“邹主席,针对林华西这件事情,问题不大。市委书记钟毅在给省纪委沙书记做工作,希望对林华西能够网开一面不予处理。毕竟在整个煤炭公司事件中,只是林华西同志的两个兄弟在煤炭系统一事上实际参与和获取收益,而林华西本人在整个事件中一直态度端正,配合调查处理。我们过去之后,很快就查明了案件的真相。” 听到这点,邹镜堂反倒放下心来了,毕竟自己到省里之后第一个重点推荐的干部是林华西。 邹镜堂拿着筷子主动给王忠强夹一筷子菜说道:“忠强同志,辛苦了。华西同志我之前就认识,这个同志总体上来讲还是很不错的,只是缺乏基层工作历练,推荐他到东原去。我也是出于公心,林华西同志在煤炭局的位置上主持工作一年多都不给人家明确职级,总得给他找个去处吧,既然问题不大,你和国亮同志那边要多说几句,让华西也放下包袱好好工作。” 王忠强点了点头,说道:“邹主席,咱们东原人就靠着像您这样的领导为东原的后备干部们考虑,才让东原在整个省城都能够后继有人啊。” 邹镜堂摆了摆手说道:“忠强同志,我们都是站在为事业负责的态度上考虑问题,在同等条件之下才会做出推荐,不然的话,我本人也不会贸然向领导建议。” 王忠强来并不是想着汇报林华西的事情,毕竟林华西并没有大的问题。王忠强看着邹镜堂,又夹了一筷子的肉,双手捧着碗,放在了邹镜堂的筷子之下,两人吃了几口之后,王忠强松了松领带,就说道:“邹主席啊,这次我们省上去东原,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个是查腐败,自然是要查处像齐永林这样的腐败分子嘛;第二个就是要查经济秩序方面的工作,这主要的焦点还是在临平县煤炭公司。” 王忠强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充分咀嚼,感受美食带来的愉悦。 吃完之后,王忠强说道:“邹主席啊,这次省委督察处去督查经济秩序的是省委督查处的俞处长。俞处长在东原听了汇报,了解了东原煤炭公司亏损的原因。我作为这次联合调查组组长,俞淑清处长写的报告我们商定之后是要报给省委赵书记的。” 邹镜堂说道:“是啊,一个煤炭公司,竟然能被经营到亏损的状态,真是胡乱作为。”说完之后将筷子放在了眼前的小碗上,神色颇为气愤。作为东原出来的干部,看到如此境地自然气氛,毕竟每个人对家乡整个还是很有感情的。 王忠强一时搞不清楚邹镜堂到底知不知道邹镜池在煤炭公司租车的事情上还有几十万的现金没有退回去,一时也有些拿不住了。如果邹镜池坚决不退钱,就住在邹镜堂的家里,又有哪一级的党政部门敢到正部级干部的家里去抓邹镜池呢? 王忠强继续试探着说道:“邹书记啊,这次煤炭公司亏损的三个原因之一,就是在汽车租赁方面。临平县党政领导干部插手,里面涉及的领导干部都是东源县四大班子的领导,都是副县级以上的干部。我不清楚您知不知道邹镜池主任,他在煤炭公司也拿了一部分好处。” 邹镜堂听完之后面色诧异,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忠强同志,你说什么?镜池,我大哥他也从煤炭公司拿了钱?” “啊,当然,不只是邹镜池,临平县上一任四大班子的领导都从里面拿过好处。不过市委书记钟毅还是比较厚道,允许大家在一定的时间之内退了钱,就不再追究相关责任了。” 邹镜堂听完之后,面色好看了一些,说道:“是啊,钟毅是个厚道人。上次我和道方散步的时候,道方还专门讲到了这一点。虽然一把手要公正廉明,但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是形成了事实,,做决策就要围绕着事实尊重事实。按照原则办事没有错,原则性离不开灵活性,不然就太过僵化和古板嘛,这就是历史上讲的保守派和顽固派。” 简单的几句对话,王忠强就知道邹镜堂不清楚邹镜池没退钱的事,就不再遮遮掩掩,直接说道:“邹主席啊,这次我来主要是跟您汇报这件事情。邹镜池主任,经过核算,从煤炭公司拿的钱大概有50万左右。现在整个临平县,不管是在职的还是退休的领导干部,基本上都已经把钱退了。只要退了钱,那么车还是自己用,一年创造的价值也是相当丰厚嘛。而现在,临平县委在这件事情的处置上也是非常稳妥的,虽然大家对退钱意见都很大,但没有把事情做绝。只是,邹主席啊,现在邹镜池主任迟迟没有退钱,可能他现在一直生活在您家里,可能不知道退钱的事。” 邹镜堂听完之后,马上笑着反问道:“忠强,你在说什么呀?什么镜池生活在我的家里,他还没有退钱,怎么回事?” 王忠强看邹镜堂是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也很诧异,赶忙解释到:“邹主席,您不会什么也不知道吧?我在东原可是看了初步的调查报告,现在整个煤炭公司没有退缴汽车租赁费用的,就只有邹镜池老主任一个人了。给出的理由倒也合理,因为在省城投靠亲戚,一时联系不上,暂时没有退。” 邹镜堂眉头紧皱,面色难看,轻轻一拍桌子说道:“真是不让我省心!” 王忠强马上说道:“邹主席,您也不要生气。我已经给临平县委、东原市委和督察处的俞处长都说好了,只要邹老主任回去把钱退了,这事他们就不上报了,这样的话,这事儿就了了。” 邹镜堂皱着眉头说道:“忠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哥哥邹镜池从来也没给我提起过煤炭公司租车的事,我还不知道他这么有钱。这是第一;第二,镜池根本就没有住在我的家里,前不久他来过一次,也没有说这个事情。唉,我要早知道有这么回事,怎么会拖到现在嘛?” 王忠强也满是诧异地说道:“怎么,邹老主任他不在省城啊?” “哎呀,忠强,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嫂子走得比较早,我哥哥常年是一个人生活,大多时候都是在县城居住,偶尔也会到省城来,个别时候也会去找孩子。现在人去了哪里,我一时还不好联系。不过放心,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王忠强说:“是啊,邹主席,抓紧时间。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在临平县当地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好在市委和县委将事情处理得很及时。这次省委督察组去了,有些情况是要写进督查报告的,毕竟谁也不好在这些事情上隐瞒事实。万一哪天纸包不住火,所造成的影响那是十分复杂的呀。” 邹镜堂心里清楚,这个所谓的影响,肯定是对自己极为不利的政治影响。堂堂一个正部级的领导干部,亲弟弟在煤炭公司欠了高达50万的巨额债务,还玩起了失踪,这要是传出去,面子上自然也不大好看。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市委书记钟毅就带着秘书向建民乘车从东原出发朝着省城进发。破晓时分,太阳逐渐升起,当连绵的山丘郁郁葱葱的景色映入眼帘的时候,钟毅知道已经进入了省城的地界。司机把时间算得很准,从早上出发,到了省城中心,正好是上班的时候。简单吃了早饭,钟毅就进入了省委大院。 市委书记钟毅拿着一份档案袋,走到了省委大院那栋黄色的办公楼前。抬头望了一眼米黄色办公大楼,拾布而上,楼里人来人往,略显嘈杂,不是有人拿着抹布 水壶,拖把进进出出。 到了楼上接待室,钟毅站在窗前,可以俯瞰半个省城,钟毅不禁摇了摇头,暗自感叹,省城这面貌,太不符合省会的形象与气质了。虽然东原和省城没法相提并论,但如果真的论发展态势,相较于东南沿海,两者都是难兄难弟,都急需发展。 在市省委接待室没有等多久,就有工作人员将钟毅引导到省委书记赵道方办公室门口。钟毅敲了敲门,得到允许之后进了门,就看到赵道方还是穿着一双布鞋,一件解扣的衬衫,一件略显肥大的黑色裤子,和省城大街上的大爷没什么两样。 两人客套几句之后就直奔主题,钟毅说道:“赵书记,这次我来,主要是向您汇报我们市委逐步斟酌的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人选。” 赵道方点了点头说:“嗯,是要有一个临时负责人,不然的话,在新市长就位之前,政府工作没有人抓,这是不行的呀。说说,说说吧。” 钟毅打开手中的档案袋,从里面取出一些资料,又确认了一眼才缓缓地将资料双手放在赵道方面前。 赵道方只是扫了一眼,说道:“来吧,你说你的,我看我的。” 钟毅应了一声之后,说道:“赵书记,我们市委初步考虑,由王瑞凤同志暂时负责市政府临时工作,理由主要有以下三点。第一,王瑞凤同志学历高,是知识型的干部,在经济领域很有见解;第二,王瑞凤同志性格直爽,工作大胆,锐意进取,工作成效显著,现在整个东原正需要这样的改革干将;第三,王瑞凤同志到了东原之后,迅速了解我们的情况,再加上又是年轻干部,我们东原市委、市政府班子年龄结构普遍偏大,比全省市级党政领导班子的平均年龄偏高了2.5岁,东原需要一个年轻干部来展示自己的形象活力。” 赵道方手里拿着王瑞凤的资料,听着钟毅的汇报,看完之后缓缓抬起头,笑着说道:“钟毅同志,从目前来看瑞凤并不太适合担任临时负责人嘛,资历尚浅,还需历练。 说完摘下了眼镜,看着钟毅,面带微笑道:瑞凤同志只能算是勉强及格吧,钟毅同志,说说,其他人选…… 第675 章 亲兄弟明算账 东原市市长齐永林因意外被停职接受调查,市委、市委班子都措手不及,省委一时也拿不准该选择谁到东原负责市长工作。钟毅推荐的临时负责人王瑞凤,被省委书记赵道方否决了。 省委书记赵道方否决了由王瑞凤担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提议,市委书记钟毅并不意外。王瑞凤虽然工作大胆、锐气十足,但论资历、经验和个人威望,还不足以担任市长。推荐王瑞凤,只是表明一种太堵。 当听到赵道方书记让再推荐两个人选时,钟毅说道:“赵书记,我还是坚持认为,瑞凤同志来到东原之后,给我们整个东原带来了新的变化、新的风气,干部群众都看到了不一样的工作作风。如果瑞凤同志能够担任市长的话,这对东原的发展极为有利啊。” 赵道方笑着道说:“钟毅同志,瑞凤同志有她的优点,但也有她的短处,她的优点非常明显,但她的短板也一时半会需要时间来弥补,关于瑞凤同志的问题,我们暂时就不做讨论了,所以现在我们啊还是讨论由其他同志来接替市政府临时负责人。”钟毅面露难色,赵道方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这个话题不再讨论了,说一说其他同志。” 之所以让钟毅说一说其他同志,是因为从省委书记的角度来讲,虽然对东原的干部结构有所了解,但掌握得并不全面。到底应该由谁来临时负责市政府的工作,还是要听一听市委书记的意见,以便省委做出更加科学的决策。 市委书记钟毅说道:“赵书记啊,如果您非得把瑞凤同志排除在外的话,那么我们市委副书记邓牧为和常务副市长唐瑞林两位同志都很优秀。特别是邓牧为同志,担任过县长、县委书记和副市长,曾经负责过平安县的工作,成效也很显著,干部群众的口碑也很好。” 省委书记赵道方对邓牧为和常务副市长唐瑞林都有一些印象,但这个印象并不是特别的深刻,全省正厅级的单位二三百家,除了各个地市之外,还有各个厅局、省委各个部门、高校、科研院所和中央驻省有关单位,厅级干部实在太多了。别说副厅级,就是正厅级也难得一年和省委书记汇报一次工作,一般的事务也就是到副省长和省长这里就解决了。 赵道方略作思考就说到:“邓牧为,有印象,之前在平安县干过县委书记、县长,和你是老搭档吧?” 钟毅忙笑着说道:“是啊,我们两个配合一直很好。” “嗯,这个同志,不错,比较稳重。按年龄算,今年也应该不小了,算下来应该有五十三四岁吧?” “牧为同志,过了今年生日就是55岁,正是经验丰富的时候。他在担任县长的时候,平安县是发展最快的时候。像全省第一家在乡镇落户的外资企业,平安县的地毯制造,以及成为东原市纳税前十名的高粱红酒厂,这些成绩都是沉甸甸的,充分说明牧为同志非常是有丰富经验的同志。” 赵道方听完之后,眉头微微一皱,说道:“照你这么说,邓牧为同志的政绩确实十分显著。可客观来讲,年龄上有些大,现在一直再提四化干部,年轻化是必然趋势嘛,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嘛,还要考虑你们以前就搭过班子,钟毅同志,是吧?” 钟毅十分谦和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对嘛,你们以前搭过班子,彼此之间相互了解,这是好事情。但是也要考虑一点,那就是要谨防别人说你们搞山头主义啊。党选拔干部的标准是什么呢?就是五湖四海、任人唯贤嘛。如果将邓牧为同志安排为东原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同志们是要有闲话的,这样也不太好。” 钟毅听完之后就说道:“赵书记,邓牧为同志和我并不是一个地方的,我是漕河人,他是平安县的干部。我们只是简短共事过几年,在这一点上,我相信同志们是能够理解的。” 赵道方笑着说道:“理解不代表支持。钟毅同志啊,作为市委书记,在选人用人上视野还是要开阔一些,胸怀和格局也要广阔一些,对吧?我相信咱们东原还是有很多优秀的干部。你说的那个常务副市长,叫什么?唐瑞林同志,是吧?” “对,唐瑞林同志曾经是地委的秘书长,后来东原地改市之后,就从东原地委秘书长的位置上担任市政府常务副市长。瑞林同志从年龄上来讲是要年轻一些,但在经验上有所欠缺,特别是在市政府的工作履历上还有些不足。” 赵道方听闻之后,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十分凝重地说道:“这么看来,这个瑞林同志在市政府工作的时间也不长,看起来是不是只有半年多的时间?” “对,只有半年多时间,之前一直从事秘书长的工作。” 赵道方听完之后,想起前两天跟着周鸿基一起来给自己送西瓜聊天的那个场景,一手扶着额头,另外一只手在空中虚点了两下,说道:“哦,想起来了,想起来,就是跟着鸿基同志一起过来的那个同志,嗯,看起来还是不错,就是履历上有些欠缺。”说完之后,眉头微微皱起说道:“这两个同志,一个年龄上偏大一些,另外一个工作履历上还有一些欠缺。而至于班子里的同志,就没有资历、经验各方面都更完整一些的嘛?” 钟毅说道:“是有几个经验比较丰富的同志,像于伟正同志,现在已经到了东宁市担任市委副书记;像岳峰同志,现在都已经是副省长了。其他几位常委,年龄结构都偏大。” 赵道方点了点头,说道:“想起来了,你们那个周朝政同志还要去东海市担任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这个字我已经签完了,估计很快他就要赴任。这么看来,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瑞凤同志了,还是有一定的道理嘛。不过从目前来看,你们的班子结构上还是有些问题,有一些青黄不接。不过这个责任不在你,是省委统筹考虑不周,没有从全省干部结构出发才导致的这个问题。这样吧,既然是临时负责人,就要有让同志试错和成长的空间。邓牧为同志,无论怎么说,年龄上大了一些,把机会给年轻人吧。我看这样,就让唐瑞林暂时负责市政府的工作。邓牧为同志嘛,继续在党群口协助你。让唐瑞林同志在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岗位上历练一下,看一看成效。如果成效好的话,市委可以在下一步使用上重点考虑。你呢,回头和组织部立人部长还有何书记都通个气,可以打报告上来了,但是要给这个瑞林同志讲清楚,打好预防针,临时负责人只是临时负责市政府的工作,下一步并不一定就是东原市市长,东原市市长组织上还在考虑。” 钟毅听完之后说道:“赵书记,从个人的感觉上来讲,我还是认为牧为同志可能更稳妥一些。牧为同志虽然年龄上偏大,但在经验上也是足够丰富嘛。” 赵道方说道:“哎,钟毅同志,我们现在选择的是临时负责人,这就要从干部成长的角度来考虑。牧为同志虽然经验丰富,但和上级提出的干部年轻化不完全一致,钟毅啊,要放心大胆的把工作交给年轻人,由你在东原出不了多大乱子。毕竟下一步,整个东原还是要选择年轻同志来负责嘛,要给年轻同志机会,他们才能成长。好吧,这个事情就这样。” 千难万难,领导重视就不难;千想万想,领导一槌定音,也就不再想。作为省委书记,拥有最终的决策权,一把手个人的意图,一定程度上来讲,就是组织的意图。钟毅见赵道方书记坚持让唐瑞林来主持市政府的工作,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一个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省委书记能够专题听一次汇报,机会都已经很难得,算是特殊的照顾。 从赵道方书记的办公室走出来,到了办公楼门口,巨大的建筑下,市委书记钟毅显得渺小而苍老。 秘书向建民马上上去接过钟毅手中的档案袋,轻声喊了一声“钟书记”。这个时候,东原市的一号车也缓缓开到了省委办公大楼的停车位前。向建民跨前两步为钟毅打开车门,钟毅上车之后,向建民轻轻将车门关上,然后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上车之后,向建民马上问道:“钟书记,您看咱们现在怎么安排?” 钟毅抬着手看看手表,时间尚早,就说道:“去东岳宾馆吧。小向,你待会和周省长的秘书联系一下,看周省长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要和周省长通个电话,争取晚上吃个饭。” “好,我到了之后就打电话?晚上吃饭安排多大的包间” 钟毅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说道:“我会联系其他人,你先确定周省长有没有时间接电话。” 钟毅到省城,常住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省东岳宾馆,干净整洁,环境舒适,隐私性不错。如果需要和省上领导谈些事情,一般都会去东岳宾馆;第二个就是省委招待所,省委招待所位置处于市中心,离省委、省政府大院和各个厅局的距离都不算远。如果要开会,一般就选择住在省委招待所。条件虽然没有东岳宾馆好,但比起一般的酒店来,还是要高上两个档次。但除非时间紧急,一般地市的领导不喜欢住在省委招待所,因为这里经常举办活动,往来的领导比较多,虽然办事方便,但私密性就没那么好,经常会遇到熟人。 钟毅到了房间里,打开了电视,然后又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拿起上面衣帽架上的毛巾擦了擦,感觉很是清爽舒适。刚刚坐到会客区的小沙发上,随手翻起了《人民日报》和省报看了起来。还没看两页,这个时候就听到了敲门声。东岳宾馆条件不错,下面的安保措施也很严格,钟毅并没有锁门,只是缓缓地说句“进来”。 向建民就进来汇报,说道:“钟书记,已经给周省长的秘书联系了,周省长现在就有时间。钟书记,要不你现在给周省长打个电话?”说完之后,双手将写好周省长的电话和秘书的电话递了上来。 钟毅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了一会儿,不时拿着手表看看时间,然后拿起电话和副省长周鸿基通了话。通话之后,就约定了晚上一起在东岳宾馆吃饭,一同作陪的还有李学文。 钟毅想想晚上吃饭时间还早,就洗了个热水澡,顿时感觉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身上的疲惫与烦恼也消散不少,心里也在暗暗猜测,这个时候为什么赵道方书记不选择经验丰富的邓牧为,而是选择常务副市长唐瑞林,难道正式因为牧为和俞省长关系亲近了些?不会不会,道方书记这个人还是十分豁达的。 从浴室出来之后,钟毅随意地擦了擦,换了一身稍显舒适、宽大一些的服装,就去敲秘书向建民的门,说道:“走,爬山去。” 向建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大致判断出钟毅说的是去爬山,赶忙穿上衣服,打开了房门,就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边下楼钟毅一边说道:“晚上和周省长、李学文一起吃饭,你先去安排一下。晚上就我们三个人,安排好之后我们去爬山。” 向建民作为市委书记的秘书,和东岳宾馆、省委招待所的经理都留下了联系方式,马上回应说:“好的,钟书记,晚上要不要安排车去接一下李学文厅长?” 李学文之前担任副厅长,如今退居二线,但在位的时候,对东原贡献颇大,东原的干部都习惯继续称李学文为李厅长。经向建民这么一提醒,钟毅才想起来,如今的李学文已经没有了专车待遇,就说道:“安排车去接一下吧。” 临平县委大院里,县委书记张庆合正在听取县纪委关于县公安局刑讯逼供情况的调查汇报。 查看报告,张庆合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看着上面写着:经询问当事人林华北、万冠军和其他一些关押的犯罪嫌疑人,众人皆表示,临平县公安局在审讯过程中都是由两人以上在场,在执法的过程中热情、公平,不存在刑讯逼供的情况。向相关的公安干警了解,大家也都一致表示,在执法过程中没有对犯人私自用刑。 看完之后,张庆合就在文件的签批单上签下一行字:同意报市纪委。接着继续翻看其他文件,打开看到《关于在全省范围内开展夏粮征收工作的通知》,大致翻看了两眼,就在上面签了字。对于这种日常性的事务,张庆合一般不提出意见,都是由县政府按照以往的经验和文件的要求来具体办理。 批阅完文件之后,这个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就响起来了。张庆合看了一眼电话,又拿起一份文件,一边看文件一边签字,拿起电话就说道:“哪位?我是张庆合。” 电话那头传来王瑞凤爽朗的声音,直接说道:“张庆合,怎么回事?为什么平安县啤酒厂项目会出现在省委督办台账里面?” 张庆合听完之后,知道把啤酒厂项目写到省委督办台账的事已经被王瑞凤知晓,赶忙站起身来,就好像市长王瑞凤就在自己跟前一样,恭敬的说道:“瑞凤市长,你说的什么?我不太清楚啊。” “张庆合,你少给我装蒜,你不太清楚?你比谁都清楚。是不是你们私下又去找了关系?我都跟你说了,写到省委督办材料里面,压力太大。老张啊,你这么大年纪了,想争取表现,到退休之前解决副厅级,我是能够理解的,但是没有必要写到省委台账上。你对我的工作很支持,我肯定也会支持你的工作,到时候我可以给省委领导打招呼,解决了副厅级问题不大,也没有必要非得弄到什么督办台账上去。以后汇报工作,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数。唉,怪不得你这么大年龄才刚刚解决县委书记,看来你的水平,也就是乡镇党委书记的水平。” 张庆合一听就知道原来王瑞凤以为自己把酒厂的事情写到省委督办台账上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副厅级,看来王瑞凤是想偏了。张庆和也不想做过多的解释,就说道:“瑞凤市长,这个,我们也是想自我加压、破釜沉舟,当时也是想给俞处长表个态,没想到俞处长还听进去了。” “现在,省委的调度通知单都已经下来了,督办台账每周都要有进度,每月都要有总结。我现在就问问你,你们有没有方案?有没有具体的措施?” 张庆合揉了揉额头,笑着说道:“王市长,这么重大的项目,我们目前只是有一个初步方案,但是这个方案还很不成熟,我们还要和平安县进行对接,也要和省啤酒厂进行沟通嘛。离开您的支持,这种事情我们怎么能干得成?” “既然干不成,那这件事情就不该说吧。现在好了,调度单都下来了,你现在连方案都没有敲定,老张啊老张,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张庆和说道:“瑞凤市长,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这样,我们还是有信心在您的领导下把啤酒厂的事办起来。不管再苦再难,既然其他地方可以办,东原也可以办。” “不是不让你们办,而是这个项目投资太大,你们临平县家底太薄。别说临平,就是东原市要上这么大的项目,也必须慎重考虑啊。一旦上马,你要算算投入近千万,一年要卖多少瓶酒才能把这1000万给赚回来?张庆合同志,并不是说随便上一个项目,越大越好,而是要看这个项目的盈利能力和自身的承受能力,不然的话,到最后你们东原市欠一屁股债,就要下一任书记、县长来收拾烂摊子,这是对临平不负责任嘛。” 张庆合说道:“瑞凤市长,我们还是做了大量前期工作的,也是看准了这个市场非常有潜力。” “有潜力的市场多了,也并不是所有的项目都适合咱们。近千万的投资,张庆合同志,这在东原这两年投资金额都能排到前十啊,这样的项目,你说你们临平县不好搞,就是放到东原市来,也不好办。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们抓紧时间做方案吧,督办一来,这就说明已经进入了工作程序,这周你们就要拿出方案来,拿出完整的方案。” 张庆合马上说:“好的,瑞凤市长,您放心,我们马上联合平安县制定方案,向市政府汇报。” “你和郑红旗书记沟通有没有困难啊?需不需要市里出面?” 张庆和没有犹豫,就说道:“瑞凤市长,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提个不成熟的建议,可否由您组织我们平安县和临西县开一个项目对接会?您给我们指指方向,我们和平安县一起,争取把这个酒厂干下来。瑞凤市长,成功之后,这也是在您的指导下才有的成绩,就算最后失败了,也是我们临平县和平安县没有落实好您的指示嘛。” 王瑞凤说道:“好啦好啦,到时候开协调会吧。本来我才在钟书记面前表扬了你们,在煤炭公司事件处置上十分果断,没想到,你们才过几天就给我闹这一出。这样吧,你们先和平安县对接,等到下周,我们一起碰个面,大家聊一聊,下一步该怎么走。” 客气了几句之后,张庆合就挂断了电话,马上又拿起电话,给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打了电话。电话之中,俩人就闲聊了几句之后,张庆合将酒厂的事向郑红旗做了通报。 郑红旗听到之后说道:“你这个事办得可是有些糊涂吧,这么重要的事,在没和我们沟通之前,怎么能向上级汇报?这下好了,写到了省委督办台账上,我看你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呀。” 张庆和说道:“是啊,现在很多事情都没有敲定,我们当时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俞处长认为咱们合作的这个项目非常好,对推动咱们东原粮食的深加工有着很大意义。” 郑红旗听完之后,带着一丝羡慕说:“我可听说在煤炭公司的事儿上,你少说也收回了接近1000万。这些钱,你完全可以用来办一个酒厂嘛。至于我们平安县,还是以白酒作为最基础的产业,你就别非得拉着我们一起了。” 张庆合说道:“红旗书记,你不提这些钱也就罢了,你一提到这些钱,我真是有苦难言啊。现在煤炭公司的工人正在组织起来,说那些钱本来就该是他们的,要求返还给煤炭公司。这些钱确实都是工人们的血汗钱,我怎么敢动啊?还有省委督办台账上面,写清楚了是临平啤酒厂是平安县临平县共同建设。” 县委书记郑红旗听完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共同建设?共同建设没问题啊但是这钱的事,咱们可得亲兄弟明算账啊,你别到最后给咱整一句没钱,那咱可就不亲热了。” 第 676章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与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在电话上交流建设啤酒厂的事情,两县之前已形成初步共识。然而,啤酒厂投资太过庞大,仅凭一县之力无法支持,所以临平县和平安县有意共同成立一家啤酒厂。此前设想,临平县财政出大头,平安县财政出小头。但在股权分配上,临平县认为应该按出资比例来实现利益分成,而平安县则认为,这个啤酒厂项目是挂职的副县长张云飞主动提出来的,在这个项目中,平安县理应属于技术入股,占比自然要高一些。再加上临平县和平安县因为铁路的事情还存在一些分歧,平安县觉得自己吃了亏,所以想在股权占比上做出一些让步。 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说:“庆合呀,你别到最后搞一句没钱,咱俩可就不太亲了。” 郑红旗对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太了解了,张庆和合为人十分精明。在铁路的事情上,平安县已经吃过临平县的亏,虽然最后将事情的原因归结于平安县的群众不愿划转到临平县去,但实际上,几个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都是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原因。 张庆合道:“红旗书记,肯定是有钱的,怎么会没钱嘛?合作,我们肯定有诚意。” 郑红旗是从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上来的,分管过财政。虽然没有在临平县待过,但通过各个县的工业情况,就能对各个县里的财政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再加上郑红旗本身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他已经笃定,就算张庆合从煤炭公司身上收回了一些钱,但这些钱真正能用到啤酒厂项目上的可能不多。毕竟大家都是吃饭财政,平安县都已经有些欠款,而临平这个欠账的规模不会小。 郑红旗半笑半认真的道:“庆合,有钱我们再谈合作,没钱啊,那就等到有钱了。按照我们之前敲定的议案,这次临平县可是要拿出来700万啊。” 张庆合听到这700万,就感觉到一阵头大。毕竟700万不是拿不出来,而是拿出来之后,整个临平县财政又会陷入一片窘境,自己算是白忙活了。关键是就算拿出来700万,啤酒厂的占比临平县只能占50%,相当于平安县只出30%的资金,就能拥有50%的股份。 张庆合说道:“红旗书记呀!咱们两个都是一把手,没有必要在这两三百万具体的事情上反复谈来谈去。这些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详细磨合,他们有能力把这个事情谈好。” 郑红旗看张庆合这么说,倒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只要钱的事情谈不好,平安县肯定是不会投资的。 郑红旗说道:“庆合呀,将啤酒厂建设在你们临平县,你想想能增加多少就业岗位,能交纳多少利税收入?我们拿出300万出来,事实上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和阻力的。咱们平安县的干部群众一直在说,难道咱们平安县自己掏不出来这些钱吗为什么和临平县一起搞?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些钱我们肯定不会往外掏。” 张庆和心里清楚,1000万换作任何一个县级财政,想办法挤一挤,紧衣缩食都能拿得出来,但是这毕竟是投资,投资就是有风险。万一这个啤酒厂搞不起来、不能成功见效,那么所带来的损失也是一个县共同分担。当下,啤酒厂的项目找个县合作,其实也是为了分担风险,这个风险临平县扛不住,平安县也扛不住。 张庆合笑着说道:“哎呀,红旗书记,您把前景想得太悲观了,我们是知道这个项目肯定是要盈利的,只是盈利时间的早晚而已。你看今年夏天,我也一直在慢慢观察,从观察的成效上来看,啤酒是没有问题的。” 两人在电话里聊了许久,张庆合心里暗道,红旗书记啊,不是兄弟对不住你,是临平县还要修两条高标准公路,几百万投进去,也只能修一段,临平和平安,就应该按出资比例确定股份。 挂断电话之后,县委常委、副县长陈光宇来到张庆合办公室汇报工作。陈光宇还兼任着麻坡乡的党委书记。在张庆合看来,临平县的县城格局必然要做大的规划和调整。临平县城关镇地域狭小,而且建筑杂乱,不易作为工业区。只有把麻坡乡作为工业区,以麻坡乡火车站和煤电厂为依托来发展工业。如果再将啤酒厂落户在麻坡乡,那么麻坡乡工业乡的初步格局就已经形成。所以才会让陈光宇担任县委常委、副县长,继续留任麻坡乡党委书记,这样就能以最大的力度保证麻坡乡持续发展下去,把县委的重大工程建设推动下去。 陈光宇坐定之后,就汇报说:“张书记,我这次来有一个事情向您汇报,就是煤电厂的选址,初步范围已经划定,但是有些具体的问题需要向您汇报。” 张庆合点了点头,示意陈光宇继续往下说。 陈光宇说:“张书记,煤电厂整体离火车站不远。按照远期规划,会同煤矿建设一条运煤专线到马坡火车站,这样就能解决煤电厂的用煤问题,也能为临平县煤炭外运创造条件。”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不是之前都已经说好了吗?按照计划推进就行了。” “对,张书记,都已经说好了。只是有些问题,就是煤电厂选址范围之内,有一些土地上面有一些坟头。我们初步摸排了一下,算下来可能有60多个。” 张庆合说道:“60多个坟头儿不算多吧,之前搞铁路规划的时候,不都是要拆近千个坟头吗?先定一个标准,该补偿就补偿吧。” “对对对,肯定该补偿就补偿。但是现在这个规划区之内,有咱们林华东主任家的祖坟,也就是林家的祖坟,也被划到了煤电厂规划区里面。” 张庆合听完之后,满脸震惊,沉思良久之后说道:“什么意思?林家的祖坟不是在那个火车道上吗?怎么又跑到电厂规划区里面了?” “是这样,这个祖坟的事,我是有发言权的。当天群众把人家的祖坟挖了几个之后,林家人就知道林家祖坟是保不住了,也就重新选个位置。可能选得比较仓促吧,就在林家人的耕地里随便找了个地方,把祖坟随便给埋了。张书记,你说现在咋办?” 张庆合慢慢摸出烟来,拿出一只,点燃之后抽了两口才说道:“这个林家的祖先怎么非得给我们临平县委过不去呢,这可真是闹腾,不好办,不好办啊。我不可能再让老林他们家迁坟吧。这个煤电厂方案可不可以改一改?” “我们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也和电力设计院谈了这个问题。综合测算之后,改不了。无论怎么改都要围绕着火车站来改,火车站的位置不变,煤电厂的位置就不好变,不然的话,牵扯面太广,影响太大。” 张庆合眉头紧皱,说道:“怎么可能会改不了呢?稍微改一改。” 陈光宇面露难色地说道:“张书记,我这个人是不愿意把矛盾交上来的,之所以来给您汇报,就是这件事情我们已经想了很多办法,都绕不开这几个坟头。” 张庆合说道:“哎呀,老林这里,确实是没法办了。你们总不能再动员一次群众把人家祖坟给扒了。” 陈光宇听张庆和说得如此直接,脸上就有些尴尬:“张书记,这个……群众是自发性的,我们党委政府肯定是没有鼓动群众挖人家祖坟嘛。” 张庆和会心一笑说道:“嗯,是是是,自发性的,自发性。没有你们在后面支持,那个群众敢去挖领导家的祖坟? 陈光宇知道张庆合是担任过乡镇干部的,对农村乡镇的一些做法门清,也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解释,尴尬说道:张书记,现在林家人把祖坟全部迁到自家的耕地里,其实就算想自发,也没有合适的理由了。” “这样吧,这样吧,你先去给林主任汇报一下,希望他能提高觉悟,提高认识,能够支持重大工程建设。” 陈光宇听完之后,一脸苦笑说道:张书记,之前因为祖坟的事情,林家人对我都已经有些意见,如果再去找林华东主任谈及这个事情,恐怕是有些不合时宜,搞不好会被骂出来。张书记,我就是不好意思再去找林主任说这个事情。” 张庆合说道:“哎,光宇同志,你这可是把矛盾往上交啊。组织上提拔你为县委常委、副县长兼任麻坡乡党委书记,可不是让你来推卸责任、上交矛盾的。县里将煤电厂、火车站三大工程里面的两个,放到你的麻坡乡,这可是对你的重视,也是对你的考验。光宇同志,下一步县里面可是要把啤酒厂的项目也打算放在麻坡乡的,三大工程都快改成四大工程了。在这时候,你在这里还跟我讲怕得罪人,这让县委怎么看呢?” 陈光宇听完之后,嘴角抽动了两下。虽然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事情最后还是要在麻坡乡解决,县委张书记是肯定不会为自己出头的,但自己还是要把困难放大一些,问题讲深一些,这样的话,县委才觉得自己是动了心思在推动工作。 陈光宇说:“既然张书记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就去跟林主任汇报一下,希望林主任能够支持我们的工作。” 张庆合说道:“是啊,汇报要抓紧。现在咱们的煤电厂是写入了市里面规划,这定期都要汇报进度,如果拖的时间久了,到最后被动的还是咱们呀。当然市里那边我被动,我在市里挨了骂,回来不得把气撒在你的身上。” 陈光宇走后,张庆合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叫什么事儿啊。”张庆合伸了一把懒腰,感觉浑身几处关节都不太舒服。心里暗道“老林啊,真是点背。这是怎么一回事?别说他们家人想不通,我自己都想不通啊。”说完之后伸了个懒腰,做了个扩胸运动,身上的几个关节都咯吱咯吱响了起来。他揉了揉不太舒服的膝盖和肩膀,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身体的真实反应,但是感觉舒缓了不少。这些都是当年风餐露宿落下的病根。 市委书记钟毅来省城的次数不少但很少有机会去爬山,省城的山并不高,两人选择了颇具挑战性的路线,从后山上山。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钟毅都已经有些气喘。向建民递了水壶给钟毅,说道:“钟书记,喝口水,休息一下,实在不行,我们就往回走。” 钟毅喝了口水,把水壶递给向建民,拿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尽量让自己凉快一些。钟毅叉着腰,看向远处的远山,山上的青松郁郁葱葱,远处层峦叠嶂。山虽不高,但胜在林密,山中也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传来。钟毅不禁感叹道:“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这山啊,是有能量的。这感觉能量不足的时候,可以登高望远,汲取能量。小向啊,既然我们选择了风雨兼程,那就要只奔远方嘛,走,继续爬。” 如今齐永林接受调查,省委初步确定了由唐瑞林同志临时负责东原市政府的工作。钟毅琢磨着这件事,肯定是要向老领导周鸿基通个气,一是出于尊重,二是自然也是想靠拢。在省里如果没有领导给自己说话,那么这个市委书记当起来必然是被动的。周鸿基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体恤之意,这个招呼是必须要打到位的。 到了山顶之后,钟毅心情大好,看着前方的远山,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尽情呼吸着山林清新的空气。向建民马上把水杯递给钟毅,钟毅摆了摆手。向建民赶忙把军用水壶装进了帆布包。 钟毅说道:“怎么样?你学历比较高,你觉得哪句诗能符合此情此景啊?” 向建民是大专生,虽然不是本科,但学的也是文科专业,对于登山的诗句倒是会背不少。在脑海中略作思考,就笑着说道:“钟书记,我都没爬过山,这爬上山,心情确实不一样。我觉得应该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钟毅点了点头,呵呵笑道:“小向啊,你这首诗倒是应景,但是缺少锐气啊。年轻人嘛,要有拼搏进取的精神,这才符合形势发展的需要嘛。登上山顶,我看应当是‘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啊。” 向建民看着市委书记钟毅,清风拂面,头发有些许凌乱,但目光坚毅无比,表情沉着。这是自己无比熟悉的领导,掌管900万人口的东原市市委书记,独有的气场和霸气徐徐散发出来,让人不自觉地都心生敬仰。 在山顶休息了足足一个多小时,钟毅也不说话,只是背着手看向远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向建民就站在身后,若即若离,不敢打扰。 两人回到了宾馆,钟毅略感疲惫,先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找点东西填了填肚子。四点不到的时候,李学文就已经来到了东岳宾馆。钟毅看到李学文,满是热情地迎了上去,说道:“李厅长,今天咱们要好好喝上两杯呀。” 李学文说道:“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喝过酒了,要不是你们,我还出不来这口酒瘾。” 钟毅说道:“怎么啦?现在在家里不是一把手啦?” “现在在家里哪是什么一把手,现在排位都排在我们孙子后面了。”李学文掰着手指算了算,笑着说道,“现在都七把手了。” 李学文想得比较周到,说道:“现在才刚四点,我估计周省长六点钟之后才能过来,我们要不打会扑克,消磨消磨时间?”说完,看向向建民,说道:“小向,去拿副扑克牌,我们三个斗会地主。” 钟毅每到省城,总喜欢约上李学文,所以李学文对向建民也很是熟悉。 向建民将目光投向钟毅,钟毅只是微微点头。向建民马上就走出了门,不一会儿就拿出了一副扑克牌来。 作为领导秘书,向建民知道,看起来颇为威严的市委书记,平日里也有自己放松的方式,偶尔打打扑克、喝喝小酒、下下象棋都是常有的事情。特别是到了省城之后,要见的领导的时间并不固定,偶尔就要等领导,这便是难得放松的时刻,自己和司机陪着钟毅,也是经常打上一会扑克。 李学文退居二线之后,也是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平日里到下班的时间也会到老干部活动中心,和几个退休的老干部打打乒乓、斗斗地主。 向建民拿来扑克之后,李学文伸手说道:“我来洗牌。”说着十分熟练地拆开包装,把扑克倒出来,拿在手里,来回倒腾几下,不一会儿就把牌洗好了。李学文把牌往桌子上一拍说道:“建民啊,今天可不能和上次一样放水啊,。” 向建民说道:“李厅长,实在是钟书记牌技太高,我水平有限。” 李学文是资历老的副厅级干部,比钟毅的资历要老很多,再加上两人之前也是老相识,说话便很是随意。李学文说道:“小向,算了吧,你这四个二带两王的都整出来了,啊 棋局无兄弟,麻将无大小,千万不能放水啊。” 钟毅说道:“小向,就按照李厅长说的办,打牌嘛,要有打牌的规矩,不能放水。” 向建民说道:“那我一定按照两位领导的指示,尽最大努力把牌打好,但是不保证能打赢啊。” “哎,打好是态度,打赢是运气嘛。”说着李学文抽出一张牌来,说道,“这张红桃二,那我就是地主。” 三人一张一张地默契出牌,李学文掏出一包烟,拍在了桌子上,十分阔气地说道:“哎,可别和上次一样,你们俩联合起来收拾老同志。”说完之后抽出一根烟来点上,一边打牌一边抽着烟,房间里顿时烟雾缭绕起来。 打了几把牌之后,各有输赢,李学文眨眨眼问道:“钟书记,这次齐永林同志被整下去,让人意外啊。” 钟毅说道:“用‘被查’这个词更合适,齐同志完全是放松了自我约束,收受别人一台汽车,价值接近十万,算下来的话,已经要入刑。” 李学文和齐永林关系不错,不禁感慨地说道:“永林这个人啊,哪里都好,就是媳妇不太懂事。永林这个人是重感情的,不然的话,完全可以像其他干部一样把媳妇甩了嘛,为什么还非得等到现在?就是觉得当年媳妇支持他上学,不想当陈世美啊。” “哎,人啊,这可真是各有各的难处。但说到底,还是自身的原因,媳妇的原因只是一小部分,我看主要就在个人。”说完之后钟毅也是重重地往桌子上砸了一张牌。 这个时候涉及到这些话题,向建民从来都是只专注于自己打牌,就像没听到一般,不说一句话,也都是在认真出牌。 三个人抽着烟,房间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李学文微眯着眼说道:“钟书记,你这次来应该是为了下一任市长的事吧?” 钟毅早已经把向建民当做自己人,虽然有些话题也不避讳,就说道:“因为齐永林的事,破坏了省委的大局啊,在干部任用上,现在大家都十分被动。” 李学文继续说道:“我们在省城,可是听到不少关于东原的事啊。还有一些声音说,省厅的一些副厅长,想着要到东原去当个市长呢。” 李学文所言不虚,就像市直单位的局长去下面当个县长一样,只要当上县长,下一步晋升正县级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基本上到退休的时候能晋升为副厅级,如果运作得好,当个副市长也不是没有可能。 钟毅说道:“所以省委在这个事情上,还在考虑,也没有完全定下来,现在看来还不好说。” 李学文说:“钟书记,无论怎么说,从东原本地产生市长的可能性并不大。如今,东原市党政领导班子里,符合条件的同志基本上没有,资历都不太够啊。” 钟毅知道,市长被查在省内算是破天荒的大事了,自然是少不了大家的议论,特别是东原出来的干部,肯定会想着谁来阶阶接替齐永林出任市长,但钟毅在这个话题上并不想展开来讲。毕竟,唐瑞林担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事情,也才刚确定,等和周鸿基见过面之后,瞅准机会,也只能单独汇报。 李学文已经退了二线,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继续说道:“钟书记,依我看,东原虽有机会担任市长的,说不定就是唐瑞林啊。” 钟毅略感诧异,满是疑惑。让唐瑞林担任临时负责人,是赵道方书记上午才给自己交办的,怎么李学文现在就已经猜出来了?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李厅长,你怎么不说是邓牧为或者其他同志啊?” 李学文把一张牌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说道:“牧为啊,不太可能。牧为和省上某些领导太亲密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呀,上面的关系很微妙。当然,牧为的年龄也偏大了。” 第 677章 符合法定程序 市委书记钟毅一听李学文说“上面的关系也很微妙”,就赶忙打断说道:“学文厅长,这些话可不能说啊,咱们要讲政治。咱们道方书记是何等的胸怀和格局,怎么会在这些事情上有这种小心思呢。你这么说可是不讲政治啊。” 李学文一边打牌一边笑着说:“钟书记,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今天没有外人,在这儿和你瞎掰扯两句嘛。都是自己人,可不能给我上纲上线啊。我这叫言论自由嘛。” 钟毅说道:“虽说言论有自由,党员有纪律嘛。这些小道消息,就是不靠谱的消息,你可千万别传这些啊。” 作为东原市市委书记,在涉及到省委领导的这些小道消息上,钟毅向来是比较严肃的,秉持着不听、不传、不信、不说的原则。但仅仅做到这些还远远不够,更多的是要制止这些小道消息传播,毕竟谣言止于智者,就是这个道理。 李学文说:“钟书记,其实你心里比我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组织上就是要重点培养瑞凤同志嘛,整个东原还是人家瑞凤同志说,瑞凤同志在东原解决了市委常委,按正常程序来讲,还得担任东原常务副市长或者市委副书记之后,才能担任市长。但是,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吗?其实你我都清楚,规矩是为领导服务的,真正能被规矩约束的都是普通干部。我举个例子,想当年,我在位置上的时候,要让我给别人让位置,就说我年龄大了。我退下来之后,等到后来比我年龄大的人不都还在位置上吗?省城的领导干部,也很抱团,这和咱们东原一样。” 钟毅听李学文这么说,暗自揣测,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有些内容也是实情。特别是一些干部地方保护意识十分严重,当然,这种情况不只是省城有,各地都有。所以,中央一支三令五申,阴茎沟团团伙伙和山头主义。 说完之后,李学文笑着说道:“在省上能说得上话的东原人也是越来越多,你像那个政协的邹主席是咱们东原人,周鸿基副省长是咱们东原人,还有分管农业的副省长岳峰也是咱们东原人。只是厅级干部里面,人数不多。如果齐永林这次不意外被查的话,下一步说不定能到省里面来,担任个什么计划委员会的主任、税务局局长,交通厅厅长还是有可能的,年的市场当下来在市里解决不了书记,到省直机关解决个厅长,也是对他的照顾嘛,这下好了,到监狱里去当号长去了。” 钟毅听到说东原厅级干部人数比较少,就微微皱起了眉,本来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李学文将烟用双指夹着,看着钟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钟书记,我可听说下一步,岳峰是有可能当省委常委的呀,咱们东原现在是没有一个省委常委啊。在省上就说不上硬话”,岳峰人年轻,有能力,还是高等教育的正规大学生,曾经给李学文的父亲当过秘书。在情感上,李学文和岳峰要亲近一些,特别是李学武的事情,岳峰也非常关心,几次给钟毅打过电话。 钟毅说道:“哎呀,咱们还没喝酒呢,可不能把省委组织部的活都给干了呀,这些事情听听就算了,当不得真啊,当不得真。” 两人打牌打到了五点半,钟毅看了看手表,说道:“时间差不多,咱们去楼下接一接。” 李学文在省城工作多年,和周鸿基也是经常见面,在细节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拘束,就说道:“这才五点半嘛,周省长一般要六点半才会过来,再打几把,再打几把。” 钟毅笑道:“你呀,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当年你是出了名的认真细致,对待工作可是很上心的呀,怎么如今颓废了呀?” 李学文说道:“钟书记,我现在都快成社会闲散人员了。人啊,不能总是紧绷着,到了年龄就要学会放下。就拿我们家属院里以前的老厅长、老书记来说,在任的时候不少人都是不苟言笑、气场强大,你再看现在,退下来之后,和普通老头没啥区别,该到菜市场买菜就去买菜,该和人砍价就得砍价。所以我就说咱们组织啊,伟大英明,知道有些同志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会突然无法适应,才会安排个二线岗位,让大家适应适应。我现在就在适应啊,已经不是厅长就不能端着厅长的架子。” 打完了最后一把,三个人缓缓起身到东岳宾馆的门口去迎接副省长周鸿基。钟毅心里感慨,李学文之前是多么注重细节的一个同志,但是一到退休,判若两人,也就不拘于这些细节了。 在门口等了没多久,就看到一辆高级轿车缓缓驶来。李学文碰了一下钟毅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汽车,小声提示道:“周省长来了。”钟毅也看到了这辆省直机关的小号牌汽车,他还是十分淡定地站在原地,直到汽车稳稳地停在跟前,钟毅才主动上前一步,为周鸿基打开车门。周鸿基身着灰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裤,显得轻松又不失庄重。下车之后,和钟毅、李学文握了握手,三个人就朝着东岳宾馆走去。 向建民早联系好工作人员,开辟了专属电梯。周鸿基刚刚到,电梯徐徐打开,几个人上了电梯,直接来到了楼上已经准备好的包间里。 周鸿基为人极为节约,在电梯里就说道:“钟毅同志,以后我们不要在宾馆里,就到我家里去,你们都不是外人,也就多几双筷子的事情。” 李学文作为副厅级的二线干部,本没有机会和周鸿基一起吃晚饭,但是因为李学文父亲曾经对周鸿基有过提携之嗯,所以周鸿基对待李学文也多有照顾,在一起吃饭也并不觉得唐突。 周鸿基还是那样的意气风,没有客气,就主动坐到了主位上,说道:“钟毅同志啊,你上午联系我的时候啊,我刚刚回来,你要是早打一会,今天咱们还是见不上面,我从京城才回来啊,这两天一直在京城要钱,身心疲惫。” 坐到周鸿基这个位置上,一般不会主动去说这些,但今天在座的实在是没有外人。 钟毅听到“进京要钱”这四个字并不意外,省里的财政毕竟是有限的,离开了中央财政的支持,很多项目无法落实推进。如果能从中央财政各部委里面要到钱和项目来,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事情。钟毅主动问道:“这是又搞什么大项目吗?周省长,有好事不能忘了东原呀。” 这个时候服务员添完茶已经离开了包间,周鸿基看了看门口,呵呵笑道:“这可不是我要搞什么大项目。交通厅瑞红同志马上就要二线了,他在部里还是有些关系的,趁他退下来之前,再去跑跑项目和资金。再加上余省长一直想着为省里面的学校要一些经费,俞省长看得远啊,周边几个省都没有好的大学,如果不再增加教育投入,这几个省就会形成教育洼地。这个时候只要往学校砸钱,说不定就能杀出几所好学校来。俞省长的观点很鲜明,只要咱们省里把高校搞上去,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才,如果一个省没有重点高校,那么这个省是发展不起来的。你看看,这个观点多鲜明,我看报表,咱们省在教育上的投入是周边几个省的总和,俞省长在教育上太舍得花钱了。” 李学文笑着问道:“周省长,你们忙活这两天有收获啊?” 周省长看了一眼李学文,说道:“无利不起早,肯定还是有收获。俞省长在要钱这方面很有一套,我总觉得找上面要钱,不光荣,现在看起来以前的思路很片面啊,中央的盘子就这么大,对中央来讲,投到哪个省虽然都有一定的规划,但也是会哭的娃娃有奶喝啊,俞省长一直在强调既要自力更生也要善用他山之石啊,总之一句话,为了发展去要钱,不丢人。” 周鸿基如今分管交通和教育,这两天一直陪着俞省长在京里要资金、要项目。说完之后,一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菜,放进嘴里咽下去之后。 三个人干了一杯小酒之后,李学文就问道:“周省长,瑞洪功成身退,去了省人大任副职,下一步,谁来接替交通厅厅长啊?” 钟毅虽然没有直视两人,也是一边吃着菜,一边认真听着。心里也是暗道,看来这个学文和鸿基省长关系确实不错,说话如此随意。 周鸿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学文同志,我不是组织部长,这事儿我怎么会知道?” 李学文一副不甘心的样子说道:“周省长,你是分管省长,交通厅厅长的人选,肯定是你点头之后才行吧?” 周鸿基会心一笑,将筷子放在茶碟上说道:“确实不知道,省委还在考虑吧,来喝酒。” 又碰了一杯酒之后,三个人自然又将话题放在了齐永林的身上。周鸿基和钟毅都和齐永林搭过班子,两个人对齐永林的看法都很复杂。齐永林被调查,两个人既有惋惜也有预料。但周鸿基这个人很会把握分寸,在饭桌上就是没有讨论谁来接替齐永林的问题。 放下酒杯,钟毅又说道:“周省长,今天这次吃饭还是有工作要给你汇报啊。东原作为交通建设的试点市,在交通上还有很大的短板,就比如从市里面到各个县,还缺少直达的高标准公路。同志们汇报了很多次,当然,市里面财政压力太大,还希望周省长能照顾一下,把从光明区到各县县城的高标准公路尽快打通。” 周鸿基笑着说道:“钟毅啊,这是跑我这要钱来的呀。俞省长可是讲得很清楚,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各地要坚持自力更生,自己动手,不要有等靠要的思想啊。靠省里这点钱,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再一个,瑞红马上要退下来了,按照规定,这个时候他就不能再批项目。我看就只有等到下一任交通厅厅长上任之后,你们把规划做好,到时候我可以适当打个招呼,不说全部解决,解决一两个县还是有可能的。” 李学文端着杯子说道:“周省长,你要来那么多钱,手指头缝里漏上那么一点,咱们东原不就能多修几百公里了。” 周鸿基笑道:“你以为要来的钱都是我的钱啊,我要是能把钱都投到东原去就好了。”说完之后,对着钟毅说道:“钟书记把方案做好,到时候看情况,我会适当安排。” 有了这句话,三个人又端了一杯酒,痛痛快快地干了。直到十点半,三个人结束了饭局。这个时候,周鸿基的秘书和钟毅的秘书两个人已经在隔壁对面的房间里,和司机一起打着扑克。那边门一打开,三个人放下手中的扑克,就走了过来。 下了专属电梯,直接来到大厅。没上车之际,钟毅看着李学文说道:“李厅长,我和周省长单独汇报个工作。” 李学文打了一个饱嗝,说道:“我在门口等你们。”说着,周鸿基和钟毅两人就走到了大厅宽敞处,看四下无人,钟毅也就将省委打算将唐瑞林同志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安排向周鸿基做了汇报。 周鸿基背着手,面色不喜不忧,但表情上还是有不易察觉的异样,眉头微皱,又点了点头,说道:“好吧,知道了。”拍了拍钟毅的肩膀,朝着大厅走去,准备上车。 送走了几人之后这,钟毅和向建民才回到房间休息。到了电梯口,两个人并不在同一楼层,向建民将钟毅送到房间门口,向建民汇报:“钟书记,秘书长打来电话,说明天常委会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看是否如期召开?” 钟毅略作思考,就说道:“这样吧,明天下午四点钟开会,明天一早我们五点钟准时出发。”说完之后就关上了门。 向建民知道,钟毅时时刻刻都是放不下东原,能在省城爬爬山、逛上一会,已经是忙里偷闲。平时钟毅是不会如此浪费时间的,五点钟返回东原也实属正常。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之后,东岳宾馆的早餐还没开始供应,向建民提前到餐厅里选了几个鸡蛋,装在袋子里。上车之后,就递给了钟毅和司机。三个人吃了鸡蛋,汽车才缓缓启动,朝着东原驶去。 到了东原之后,钟毅的汽车刚进大门,等着汇报工作的领导就已经知道了。大家自觉地在接待室里开始排队。 钟毅到了办公室门口,看了看接待室里有不少人,就扭头看向向建民说道:“小向,通知大家,今天上午暂时不听汇报,十分钟之后把邓牧为叫过来。” 向建民没敢犹豫,将钟毅送到办公室之后,给钟毅泡了杯茶,就赶忙出去到接待室,满脸歉意地说了钟毅的安排。众人也已习惯,市委书记的时间在工作状态根本不属于自己。 钟毅就利用这十分钟的时间,分别与省委组织部立人部长、省委何副书记分别汇报市委打算推荐唐瑞林同志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想法。两人都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肯定有赵书记的授意,钟毅如今向自己汇报,也只是通知一下。两人都点头表示了同意。 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听到钟书记上午不听汇报,面露难色地走到向建民的跟前说道:“向科长,今天下午是不是要开常委会?” “对,要开常委会。” 郑成刚面带微笑,一脸祈求地说道:“向科长,我有工作要汇报,这事儿牵扯到下午要上会呀,肯定要先和钟书记汇报一下。” 向建民看郑成刚手里拿着一些材料,就问道:“这事儿急不急?” 郑成刚说道:“着急呀,这关系到下午要上会的调查材料。”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向科长,关键是咱们临平县公安局李朝阳局长的事儿。” 向建民悄声说道:“那我一会儿可以中途找个时间,给钟书记汇报汇报。” 邓牧为和钟毅谈到了接近11点半,办公室的门才徐徐打开。向建民马上通知郑成刚,郑成刚拿着材料,迅速起身,朝着钟毅的办公室走了进去。如今,市纪委书记林华西还处于停职状态,由副书记郑成刚临时负责市纪委的工作。 钟毅看着郑成刚递过来的材料,上面是临平县委关于县公安局刑讯逼供情况的调查报告。钟毅大致浏览了一下,翻到最后,看到了后面的结论,结论上写得清清楚楚,临平县公安局不存在刑讯逼供的情况。钟毅看完之后就看向了郑成刚说道:“意思是这次李朝阳可以上会了是吧?” “对,这次临平县纪委已经调查清楚了,我们市纪委出廉政意见报告,李朝阳同志可以上会讨论了。” 钟毅就在报告的审批页上面签了一个名字,说道:“抓紧时间吧,下午就上会。你和组织部的贾部长协调好,绝对不能出现意外。” 郑成刚说道:“钟书记,还有一个事向你汇报,财政局局长罗明义一直认为送汽车的是秦大江,收汽车的是齐永林,他只是按照齐永林的意思办事,并不是主犯,也不是从犯,他觉得自己这事儿就是罚酒三杯,没有违反原则,对组织的处理很不服气呀。” 钟毅听完之后,面色不悦说道:“罚酒三杯?哪有这么简单。动用了十万资金公款买车,出了问题之后不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还在那里巧言善辩、强词夺理,按规定严肃处理。” 郑成刚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们把党的政策再给他讲清楚。钟书记,还有个事儿,就是涉及到齐永林的家属和秘书怎么处理?” 钟毅并不想把事情做太绝,听完之后搓了一把脸,稍作犹豫就说道:“这样吧,如果没有明显的违纪违规问题,就不要再做进一步的追究。永林同志还是为东原的发展做出贡献的,不要让同志们都寒了心,说咱们还在搞连坐这一套。实事求是,没有问题,还是要大胆使用,正常管理。” 郑成刚走之后,组织部副部长贾彬也进来汇报。 钟毅看到贾彬,一手端着手水杯,另外一只手往凳子上一指,说道:“坐,说吧。” 贾彬落座之后,说道:“钟书记,省委组织部的批复已经同意王瑞凤同志任市委常委,李泰峰同志人大副主任的批复也下来了。” 钟毅接过批复看了一眼,说道:“在会上宣布,你马上和秘书长他们对接一下,把这个议题加进去。哦,对了,李泰峰同志继续兼任东洪县县委书记,这事儿在会上给大家讲清楚。” 门口还有不少等待汇报工作的同志,钟毅摆了摆手说道:“贾彬同志,你马上和郑成刚同志联系一下,他那里也有一些情况,你们对接好,中间不要出纰漏。” 郑成刚走了之后,钟毅又分别与党政班子的同志进行谈话,直到下午四点,他与党政班子里的同志全部通了气,常委会如期召开。先是学习了省计生协会关于持续加强计划生育工作的通知,又传达了省委半年经济工作会议的文件。对于这些日常性工作,各位常委都是一边翻阅材料,一边从文件中摘抄几句关键要求。直到开始人事议题之后,大家才打起精神来。 钟毅拿起了桌面上的文件说道:啊,同志们,现在宣布两个决定。第一个,省委已经同意王瑞凤同志任东原市市委常委;第二个,省委组织部已经批准,李泰峰同志任东原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由于东洪县各项工作正处在爬坡上坎的关键时期,就由李泰峰同志继续兼任一段时间东洪县县委书记。好了:“那个,去把王瑞凤同志请进来吧。” 王瑞凤已经知道今天要宣布自己为市委常委,按照安排,在会议室门口等待。王瑞凤进场之后,钟毅带头鼓掌,随后说道:“欢迎瑞凤同志加入我们市委班子。”说完之后,他看了看左右,接着说:“那我们继续开会。” 钟毅说道:“同志们,大家都知道齐永林同志目前已经被停职,正在接受省纪委的调查,市政府一直没有负责人。市委经过慎重研究决定,推荐唐瑞林同志担任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同志之前担任地委秘书长,有着丰富的工作履历,工作成绩也十分显著……” 在会前,钟毅已经与班子里的同志作了沟通,大家心里有数,没有出现意外情况。宣布完这个决定之后,不少人还是将目光落在了邓牧为的身上,但邓牧为神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异样。 钟毅宣读完之后说道:“接下来进行举手表决,同意唐瑞林同志担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请举手。”说完之后,钟毅满怀期许地看着班子里的同志。尽管他已做了全面沟通,但大家举手的热情并不高。直到邓牧为第一个举手之后,众人才陆陆续续都举起了手。按照规定,钟毅最后举手。待众人都举完手之后,钟毅说道:“好,九票赞成,两票弃权,符合法定程序,那接下来就按程序报上去吧。” 第678 章 你来当支队长 太阳落山,夜幕轻柔却又不容抗拒地覆盖了整座城市。市委会议室里,气氛凝重而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微妙。市委书记钟毅坐在会议桌的首位,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位常委,声音沉稳却又带着几分思索:“按程序报上去吧。” 话语虽轻描淡写,但他心里清楚,在刚才的投票中,竟有两位常委没有举手,这种情况在以往极为罕见。他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明白,每一位同志都有行使自己权利的自由,只是这看似平静的决策背后,实则暗流涌动,班子里的同志,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团结。 钟毅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同志们,那我们继续开会,看了一眼手中的议题,继续说道:下面是研究临平县政法委书记人选,现在请组织部的贾彬同志,代为汇报人员考核情况。” 贾彬坐在会议桌一侧,听到钟毅的话,他立刻坐正身子,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带,然后赶忙打开话筒。他清了清嗓子,微微前倾,声音清晰地传遍会议室:“同志们,根据会议安排,下面由我来汇报临平县班子建设情况。临平县政法委书记林华东已任县人大常委会主任,临平县政法委书记一职空缺。根据干部一贯表现和干部队伍建设需要,结合民主推荐和谈话情况,临平县政法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成员、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朝阳同志群众评价良好,工作业绩突出。经过考察和公示,提请李朝阳同志为临平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现在向大家汇报完毕。” 贾彬的声音落下,会议室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邓牧为坐在钟毅斜对面,他面带微笑,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眼神在每一位常委脸上停留片刻,虽未言语,但一切尽在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之中。 钟毅接过话茬,他微微侧身,面向众人,一只手轻轻摆了摆,说道:“李朝阳同志,是我亲自关注的干部。一年时间啊临平县公安局的工作成果大家有目共睹,临平县煤炭公司能有如今的整治成效,关键就在于临平县公安一班人,他们刻苦努力、勇挑重担,有着一股子钻劲和拼劲,挤出了这个‘脓包’,让临平县政治生态和经济秩序有了极大的好转。这和李朝阳同志的努力分不开,都是大家实实在在能看到的成绩。啊,下面,请大家举手表决发表意见。” 这一次的表决,进行得十分顺利,没有出现反对票和弃权票。随后又研究了几个县里的人事安排,等会议结束时,已经到了八点多钟。 市委常委会时常开到晚上这个点,八九点钟是常态,九点十点也有过,甚至有一次开到了12点。会议结束后,按照惯例,食堂里为大家准备了面条和小炒。这个时候,大家都会下意识地看向市委书记钟毅,只要钟毅去吃饭,常委们基本上都会到小食堂里用餐;若是钟毅不去,市委常委们就各自有各自的安排。到了市委常委这一级,每天晚上都要推掉好几个饭局,有公务接待,也有私人安排,这早已成为大家的生活常态。 众人在食堂吃完面条后,便各自散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跟在钟毅身后,两人在市委大院里的梧桐树下慢慢踱步。市委大院里一片静谧,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偶尔有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惬意而又舒适。 仍有一些办公室亮着灯,每到市委常委会开会的时候,市委组织部、市委办公室和几个常委秘书的办公室,都会陪着加班。 唐瑞林带着一丝感激,快走两步,与钟毅并肩,语气诚恳地说道:“钟书记,多亏您推荐我担任政府临时负责人,说句心里话,我心里有些惶恐。我干工作拼的就是一腔热血,对东原的一片赤诚。市政府接下来一定会在市委的领导下,把各项工作都抓起来。” 钟毅背着手,步伐沉稳,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路灯下摇曳的树叶,并没有立刻表态。他时不时抬头看看那些亮着灯的办公室,心中若有所思。当目光落在组织部办公室的窗户上时,他微微点头,心中感叹,贾彬这个同志当了这么多年的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兢兢业业,在组织部门和干部队伍建设上付出了很大努力,也取得了一些实实在在的成绩。 唐瑞林则面带微笑,一边走一边汇报着自己初步的工作打算,他时而比划着手势,时而微微停顿,观察钟毅的反应。钟毅不时点点头,或者询问几句,以示知晓。两人在大院的平房区办公室门口转了一圈,摸清了是哪些干部同志在加班。等唐瑞林表完态,钟毅才缓缓开口:“瑞林同志,市政府的工作,市委不会插手太多。年初永林同志代表市政府做的汇报和工作计划,也是常委会研究确定的,不能因为齐永林同志犯了错误,就否定集体的智慧。年初确定的几大目标和任务,都要继续抓下去。” 就这样,两人在市委大院里转了几圈。不时有刚下班的年轻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市委书记和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在一起散步,胆子大的会主动过来打个招呼,而有的年轻人则怯生生地躲着两位领导走。 两人都住在市委大院里的家属院。等钟毅回到家中,唐瑞林就看到门口停着两辆汽车。进屋一看,秘书长常云超、市建委书记周海英、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都在客厅里看着电视。 唐瑞林一进屋,几人赶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着。常云超满脸堆笑,快走两步迎上去,说道:“唐市长,恭喜啊,实至名归,实至名归!咱们东原,终于要迎来大发展啊!” 唐瑞林看着几人出现在自己家里,又瞥了一眼自己的媳妇正在待客,他微微皱了下眉,就主动与常云超握了握手。 常云超马上说道:唐市长出任市长,是第一个给我握的手吧,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家里平时倒是经常有人来串门,但今天这个时候实在太过敏感。不过碍于情面,再加上自己只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以后工作少不了公安局、建委和市政府办公室这些实权部门的支持,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说道:“哎呀,说啥呢,以后的工作还需要你们多多支持,来吧,都坐下都坐下。”一边伸出手招呼大家坐下,一边转头对媳妇说道:“喜蓝,快去给大家重新添茶。” 常云超往沙发前面挪了挪,上身微微前倾,显得更为恭敬,笑着说道:“唐市长,我是来汇报工作的。自从齐永林被调查之后,市政府已经积压了不少文件,之前让您签,您说您不正言不顺,不能签。现在总不能再说名不正言不顺了吧?有几个都是急件。” 周海英也在一旁说道:“姐夫啊,唐市长刚刚上任,这文件早签一天晚签一天,不影响大局。唐市长还是好好谋划一下东原的发展思路,常务副市长和市长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这里面的差别,那可是千差万别。唐市长,您把工作思路想清楚可不能忘了我们建委啊。” 唐瑞林赶忙摆了摆手,打断说道:“我只是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嘛,连代理市长都不是,真实的身份还是常务副市长啊。这个认识一定要清醒啊!至于文件的事情,暂时还不好签,毕竟我这个临时负责人,只是市委同意了,省委还得有个文件吧。等到省委的文件一到,常秘书长,你把文件拿过来,我再签字。” 唐瑞林担任过多年的秘书,跟在市委书记钟毅身边,耳濡目染,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他知道越是这种关键的时刻,越要低调,该市长签的字,副市长签了,在古代叫僭越,在现代叫越位。毕竟在常委会上,还是有两个人弃权,虽然看起来不多,但市委常委班子也就那么十几个人。 丁刚笑着说道:“唐市长,我先表个态啊,我们公安局坚决支持咱们唐市长的工作,您一声令下,我们公安干警,唯命是从,马首是瞻。” 唐瑞林笑着摆了摆手,纠正道:“丁局长,‘马首是瞻’可不行啊!这个词封建意味太重,就算下一步我当了市长,也只是代表人民行使权利,是人民的公仆,怎么能让大家对我‘马首是瞻’,要对东原群众‘马首是瞻’。” 几人的一番对话,让唐瑞林顿时感受到了权力所带来的快感。当年自己在行署任秘书长,虽然不少人对自己极为恭敬,但那是看在地委书记周鸿基的面子上。后来自己到了市政府担任常务副市长,各种工作千头万绪,自己话语权也很重,但就是没有拍板的权力,当了半年多的“小媳妇”。如今,自己还仅仅是个临时负责人,就觉得市委大院里,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三分恭敬,这其中的滋味,难以用言语表述。 常云超接着说道:“唐市长,我这次来还有个工作要汇报。您已经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那么机构规格和待遇自然也要变。现在,市政府秘书一科是服务齐永林的,宋青云也被市纪委叫过去问了一次话,虽然没有交代什么,但现在也比较消沉。这样的同志,经不起什么事。我觉得,应该把他调离秘书一科,调到其他市直单位当个办公室主任或者其他岗位。” 这是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宋青云作为曾经齐永林市长的秘书,又担任秘书一科的科长,直接服务市长。如今自己临时负责市政府的工作,那么相应的秘书一科也要为自己服务。宋青云这个人,八字有些硬了,连齐永林这样如假包换的市长都“克”得下去,何况自己这种还只是临时负责人。唐瑞林靠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思索片刻后说道:“宋青云这个同志,还是不错的,跟着齐永林市长这么多年,也得到了锻炼。既然市纪委已经认定他没什么问题,我们也不能格局太低。所以宋青云同志,如果符合条件,该重用还是要重用。但是,据我所知,他的工作履历,一直在市政府机关工作,这对他的成长很不利。我看这样,就安排到市直单位,担任一个中层干部吧。” 如今,唐瑞林说的话已经算得上是指示。常云超连忙点头附和道:“您真是宅心仁厚啊!换作任何其他人,像小宋这样的同志,早就让他靠边站了,哪还有什么提拔重用这一说。” 唐瑞林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唉,我们这一点上要向钟书记学习,做人要厚道嘛。好吧,那今天咱们就这样。” 周海英说道:“啊,唐市长啊,本来今天大家想给你庆祝一下的,大家都知道你为人低调,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张扬。所以我们几个就到家里来表达一下心意呀。” 周海英说的话,唐瑞林听着很顺耳。以前的时候,周海英私下里总会喊自己为唐叔,如今这“唐市长”三个字,让他还有些不适应。唐瑞林笑着说道:“海英啊,以前没人的时候,你们这些小辈总是喊我唐叔,怎么改叫唐市长了?记住称呼不要变,没人的时候还是叫唐叔。” 又聊了半个多小时,看时间已经来到了十点钟,几人才起身告辞。唐瑞林起身,将他们送到门口,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脸色逐渐平静下来。回到家里的沙发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这才真切地相信自己已经是这个拥有900万人口大城市的政府临时负责人。市长的位置,一步之遥,触手可得。唐瑞林心里暗道,真不会是自己送了几个西瓜,省委才让自己出任临时负责人的吧。 唐瑞林缓缓端着茶杯走进书房,杯底还残留着铁观音的茶香。他坐在书房的真皮沙发上,看着桌前的电话,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思索良久。这时,唐瑞林的喜蓝喜蓝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说道:“该睡了吧?你没来的时候,这三个人就在家里坐了半个小时了,他们说你们吃过饭已经好一会了,怎么没见你回来呀?” 唐瑞林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支在膝盖上,说道:“没那么快,我现在是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了,但还不是正式的市长。下一步能不能成为市长,市委书记钟毅的态度十分关键,我总要和人家说几句感谢的话吧。” 喜蓝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杯,添了杯水说道:“要说感谢,还是要感谢周鸿基,没有周鸿基,你这个负责人能当成?” 唐瑞林靠回沙发,眉头微皱,有些犹豫:“我现在在想,要不要给周省长打个电话?已经十点多了,我怕领导已经睡了。” “不会睡这么早吧,才十点钟,天热,说不定人家就等你这个电话呢。” “哎呀,你不知道那些省领导一个比一个起得早,五点多就有人开始跑步了,我也真是佩服他们,不知道年龄这么大,精力咋还就这么好。” “人家哪像你一样,天天没事就喝酒,每天喝得烂醉,不晚睡才怪。”说着,唐瑞林的媳妇转身走到桌子旁,拿起通讯录。与普通的黄页通讯录不同,这是一本封面红色的小巧通讯录,封面上印着烫金大字——省机要通讯录。翻开之后,找到周鸿基的电话,一个写着办,一个写着宅。 唐瑞林说道:“这个不需要看了,我脑子里记着呢,我现在纠结的是这个电话到底打不打。” “为什么不打?” 在媳妇的催促下,唐瑞林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周鸿基的电话。电话响了一声,周鸿基就接听了。唐瑞林马上挺直腰杆,坐得笔直,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老领导。” “瑞林啊,常委会开完了?” “开完了,市委已经同意,让我上报到省委,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 “是啊,九票赞成,两票弃权,这个结果,算不上光彩,但也说得过去。瑞林啊,你一定不能脱离了群众,工作上还是要务实。” 唐瑞林马上抬头看看自己的媳妇,媳妇屏气敛息,不敢出声,生怕周鸿基察觉出旁边还有人。唐瑞林心里暗暗惊叹,周鸿基果然是老谋深算,早有人把情况报告给了他,不然接电话的速度怎么这么快。他稳了稳心神,说到,老领导放心啊,我一定把您的优良传统传承下去。 周鸿基在电话里继续说道:“瑞林啊,你能走出这一步,超出了我的想象,这是组织的厚爱,是群众的托付。虽然这一步你还不是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但只要你把工作做好、做细、做出成绩,我相信组织上是不会亏待你的。” 唐瑞林马上说道:“还得是有您的引荐和面子,不然的话,赵书记怎么会给我这次机会?” “瑞林同志,我要批评你啊,这个思想认识十分狭隘。一个地级市人民政府的市长,组织怎么会看任何人的面子?组织看的是你的履历,是你的经验,是你的工作实绩,看的是东原市党政领导班子的结构。我的面子还决定不了一个市政府的市长,你也不是我的家臣。瑞林啊,我实话告诉你,我一直在等你这个电话,我等你这个电话的目的,不是为了祝贺你,而是为了提醒你,不能当了官,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当官。现在社会的风气很不好,要抵制住诱惑,坚持住初心,不然的话,如果到时候不能顺利转正,你想想,到时候你又该以何身份在东原立足呀?” 挂断电话之后,唐瑞林靠在凳子上,长舒一口气,暗自说道:“敲打得到位啊,差点就飘了。” 此时,晓阳和我来到了东原,一起在阿姨家里的,还有李叔,作为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李叔一直在为东洪县的事情奔波,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依然坚定。几人坐在院子里,伴着夏夜的微风,喝起了小酒。院子里摆放着一张老旧的木桌,上面放着几碟简单的炒菜,几人相对而坐,身影被院内的小灯拉得长长的。不知名的小虫在角落里叫个不停。 李叔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牧为啊,现在东洪县的情况太复杂了,输油管道三天两头被油耗子钻洞偷油。”他微微皱眉,眼神中透露出忧虑。 晓阳听完之后,十分好奇地问道:“李叔,这些油耗子他们怎么盗的油?” 李叔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酒杯,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这些人胆子大得很,就在输油管道上钻孔,钻完孔之后,拿大号的塑料袋把油装进去进行倒卖。每次偷的油可能不多,但油田的损失的可就多了,野地里的油一大片一大片,假如再有一颗火星,那就不得了啦。” 邓叔叔点了点头问道:“那李泰峰书记就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一边吃一边问。 “怎么没采取,这不把我们市公安局都调过去了。但是偷油的人太多了,都已经形成了产业。今天抓了一个,明天又冒出来两个。很多输油管道只要被钻个洞之后,就废了,根本不敢加压,一加压到处漏油。”说完之后,李叔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窝窝头和清炒野菜. 晓阳看李叔拿着筷子不知道吃什么,也就说道:妈,当市长的是唐市长,咱们家搞什么忆苦思甜,你看我李叔都不知道吃啥了。 阿姨坐在桌旁,手里正拿着筷子,听到晓阳那略带调侃的话,她嘴角微微上扬,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晓阳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这孩子,还挑起来我的规矩来了,爱吃就吃,不吃可没别的喽!”眼神里满是晓阳的宠溺。 邓叔叔微微一笑,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微弱的光。他微微抬头,目光看向晓阳,说道:“朝阳政法委书记的任命,今天常委会上已经通过了,估计文件很快就会发下来。 说完之后就看向我道:朝阳啊,现在社会上,一些矛盾和对立急剧增加,你和老李责任都很大,一定把公安工作抓起来。”说完之后握了握拳头道:对待涉黑涉恶的流氓集团,拳头一定要硬。 李叔又拿起桌子上的杯子,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主动与我碰了碰杯,“当”的一声轻响在小院回荡。说道:“你小子这算是临危受命,干得确实不错。谁都没想到,临平县煤炭公司能有这么大的窟窿。纪委没查出来,监察局没查出来,竟然被你们公安局给查出来了。要我说,你干脆调到我们市公安局,把我们刑警支队当支队长算了。” 第 679章 要把李朝阳拉进来 听到李叔说要让我去市刑警支队当队长,晓阳马上兴奋地说道:“这听起来也不错啊,这样我就不用每天往临平跑了。” 邓叔叔听完之后,自然是不会同意的。刑警支队长虽然位置特殊,但放在整个体制内来讲,是个棘手的差事。从职务重要性来讲,根本无法和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副县长相提并论。邓叔叔微笑着,脸上带着长辈的温和与关切,缓缓说道:“朝阳刚刚解决了副县级,按照规定,还处在试用期之内,不能调动的。而且,临平县政法委的工作还没有真正开展下去,这个时候,不宜办理调动嘛。踏踏实实在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把工作干好,到时候组织上是会考虑的。” 我马上回应:“爸,临平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做,特别是我们的集资房建设,刚刚准备开工,从开始筹备到现在,接近一年时间了。每一个环节都倾注了大家的心血,我实在放心不下。” 李叔放下酒杯,也来了兴致,马上接过话茬:“说到你这个集资房的事情,在咱们公安系统影响可太大了。我每到一个县里去,大家都很羡慕,说你们把房屋的均价搞到了100元每平,这是什么价格?这个价格可是比咱们平安县集资房还要便宜啊!大家都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事我十分清楚,便耐心解释起来:“临平县公安局家属院集资房之所以便宜,是因为土地是县政府免费提供的。再加上房屋建设是由刚刚成立的临平县建筑公司所承建,临平县建筑公司第一个项目不求盈利,而是要做出口碑来,所以基本上都是按照成本价来的。再加上上面还有一些补贴下来,所以整个建房的成本要比平原县还要便宜一些。临近的不少县公安局都来学习,学完之后都摇摇头,仅土地这一块就要节约一大笔费用,很多县在土地上无法保证免费提供。” 说着,我拿起桌子下面的酒壶,动作娴熟地给李叔倒了一杯酒,酒液注入杯中,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酒泡 ,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我笑着说道:“你看,我们的集资房还是多亏了张叔和吴县长给我们提供土地嘛,土地的问题解决了,现在事情就好办很多。临平县公安局家属院的房子太久没建了,已经连续几年没有给新来的同志分房了,这次分房大大调动了同志们的积极性,现在大家干劲很足啊。大家都盼着早日住进新家。” 李叔神色认真起来,开始说道:“临平县这个地方,社会治安形势整体来讲还算稳定,但是朝阳啊,你要注意,这两年县城里的发展也很快,县城的恶性犯罪也时有发生。特别是高标准公路通车之后,外来车辆增多,一些抢劫、拦路的情况比以前更猖獗了。我们市公安局联合平安县公安局、曹河县公安局搞了几次夜查,抓了一批人。但这些人流动性很强,临平靠近曹河和平安,只要我们这边力度一大,这些人说不定就会跑到临平去。你要和你们那边打好招呼,让他们密切注意,加大巡逻,必要的时候,我们市公安局就在全市开展一次夜查。” 我们在院子里一直聊到了接近12点钟,皎洁的月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小院里,十分静谧。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意,最酷热的时间已经过去,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立秋了。时间总是不知不觉地流淌,一天一天过得很快,等我们意识到时间过得快的时候,才发现很多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 晓阳将岂露抱进屋里,上了床之后,晓阳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东原政工》杂志,随意地翻了几页就说道:“今天我问了妈,妈说了,爸不当这个市长也是好事情。” 我看着晓阳,眼中满是疑惑:“怎么是好事情?爸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很难再往前进一步,很有可能就是在人大主任或者政协主席的位置上任职到退休。” “正厅级退休还不满足啊,一个市也就四个正厅级的干部。按照妈说的,这个位置竞争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爸下一步不能顺利转正,倒不是我们不好相处,而是二嫂的爸在面子上挂不住。到底谁能当东原市市长,可不是赵书记或者省长一个人说了算的。再加上爸的年龄大了,学历和现在的年轻干部比起来也有很大差距,现在都将知识化和年轻化,所以我看咱们那个夜大的学历不行,特别是你,我至少还是正儿八经的中专,找机会上个党校的学历吧。我问过二嫂,现在党校有这种班,只要报个名,周末去上课,有了毕业证之后,组织部门也是认这个学历的。” 我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是该提升一下自己了,现在舒阳,明年就大学毕业,这次暑假她回家,你看她和我们聊天,感觉知道的都比我们多。年轻人接触的新事物多,思维也更活跃。” 晓阳调侃道:“那是,你以为大学可不是白上的。你现在可是家里的领导了,你这没有文化,怎么领导我们一家三口啊?” 我马上笑着回应:“晓阳,话不能这么说,我现在虽然是县委常委,看起来比你高那么一点,可家里的地位还是不如你啊,咱们家还是你是一把手。” 晓阳扭头看向我,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真的?我还是一把手?” “那肯定嘛,这个规矩不能破。” 晓阳一脸坏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那你上来,我看看我的命令还好不好使?” “我上来,我上哪里去?” 晓阳看着我一脸坏笑地说:“领导,你说上哪里去?我们这些老百姓不就是被你们这些领导干部所‘压迫’吗?”说完之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给了我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我马上有些窘迫地说道:“这……晚上喝了酒啊。” “喝了酒,喝酒不就是为了助兴嘛?”说完之后,晓阳一下站起来,动作轻快地找到了墙壁上的灯绳开关,轻轻一拉,只听到“咔嚓”一声,房间顿时就黑了下来。 第二天九点多,市政府秘书一科科长宋清仁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秘书一科曾经是整个市委大院办公楼里最为忙碌的科室之一。每天天还不亮,天边还泛着鱼肚白,宋清仁就会起床简单收拾一下自己,齐永林的司机就会准时在门口等着他,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去接市长齐永林。市长齐永林其实也算是一个工作狂,从早上七点多吃完早饭到办公室,要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多。如果再要开会,十一二点回家也是正常。如今,市长被抓,就少有文件再送到秘书一科,这里也难得有了自己的时间。宋清仁每天晚上都是和几个同学一起喝上几瓶啤酒,醉醺醺地回到家,第二天睡到八点半,来到市委大院食堂吃两个包子,整上一碗小米粥,弄上一碟小咸菜,悠闲自得。 宋清仁想过会东窗事发,但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东窗事发会真的来临,而且会来得这么快,这么迅猛,让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抽开身,离开齐永林。 宋清仁来到办公室,杯子里还残留着昨日的茶叶,茶水已经变得发黑,像一潭死水。宋清仁拿着杯子摇了摇,一股刺鼻的隔夜茶水味道从杯子里散发出来。换作以前,宋清仁的办公室有专门后勤科的人来打扫卫生,别说茶叶不用自己倒,就连自己喝过水的杯子也是由专人来负责清洗。如今,市长齐永林八成是回不来了,自己这个秘书一科科长的位置被发配,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想到齐永林,宋清仁总觉得心里不禁暗自苦笑道,这和电视剧是何等相似?齐永林就好比是正宫皇后,被废除之后,打入冷宫,而曾经伺候过皇后的人,也一并被关入冷宫。时代虽然不同,但命运是何等相似?回首望去,那些被打入冷宫的皇后,在历史上都不能留下一笔,何况自己这个伺候人的秘书,又有谁会在乎呢? 正打算起身洗杯子,这个时候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就走了过来。常云超一进门就盯着窗台旁边已经泛黄的常青藤,这些植物以前都是郁郁葱葱,如今却像被抽去了生机,也已经逐渐凋零。常云超没有客气,直接坐在宋清仁对面的沙发上,一拍膝盖,发出清脆的声响,说道:“小宋啊,你这是干什么去啊?” 宋清仁听完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心里暗道:之前齐永林在的时候,常云超从来都是称自己为宋科长,如今自己也从宋科长变成了小宋,看来不需要对任何人抱有幻想,政治就是无情的。 宋清仁知道,自己早晚要离开,也明白无论是否讨好常云超,都不会改变自己离开市政府办公室的命运。但宋清仁铁了心,绝对不会出卖齐永林。自己能到正科级的位置上,也是因为齐永林的照顾。虽然齐永林这个人问题不少,但实话实说,对自己这个秘书还算是颇为照顾,本来都已经打算要安排解决自己县级岗位,就是为了报这个恩,宋清仁铁了心,绝对不会让齐永林的事情成为自己往上爬的垫脚石。 “秘书长,我去洗个杯子。” 常云超说道:“啊,洗杯子先放一放吧,今天,我代表咱们市政府办公室来跟你谈个话,希望你能端正态度,正确认识。” 宋清仁听完之后,直接坐在了自己的凳子上。担任过市长的秘书,骨子里的傲气是写在脸上的。宋清仁端坐之后,从包里掏出烟来,递向常云超,说道:“秘书长,要不要来一支?” 常云超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啊,你知道的,我不抽烟。小宋啊,是这样,大家都知道齐永林市长现在正在省纪委接受调查,省里领导已经明确表态,齐永林肯定是要接受处理的,所以,齐永林市长不可能再返回东原来。你也知道你一直服务齐永林,工作上也是尽心尽力,市委、市政府也是充分考虑到这一点,才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齐永林是齐永林,你是你,你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并不矛盾。作为市政府的秘书长、办公室的主任,我考虑到现在的实际情况,组织上打算把你放到其他岗位进行锻炼。在市政府办公室里当秘书,虽然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但是秘书工作并不能干长远,早晚还是要主政一方嘛。” 宋清仁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冷静:“秘书长啊,主政一方这四个字何其沉重,我哪还有机会主政一方嘛,组织上安排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常云超听完之后,没想到宋清仁回答得如此干脆,心中暗喜,看来这个宋清仁还是识时务的,知道这个时候无论他是否同意,组织上都会有组织上的考虑,不可能因为他个人的意见而改变组织意图。 常云超说道:“小宋啊,市直机关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呀?如果有的话,可以给我说,我可以到唐市长那里争取一下,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嘛。” 听到这里,宋清仁才感觉这常云超还算讲些情义,就赶忙说道:“秘书长,你说这句话让我心里很暖和呀。现在我们市里不少人见到我都说我的八字太硬,和领导不和,但是,这些话没道理啊,我当时能到齐永林市长的身边服务,主要就是因为我们八字相符,这是雷校长亲自找人算的。” 常云超笑着说道:“封建迷信那一套不作数,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关心的是你现在想去哪里?我能不能给你帮上忙?啊,好好想一想。” 宋清仁听完之后,如实说道:“秘书长,如果真的可以选的话,那我想去工业开发区。” 常云超听到“工业开发区”几个字,并不意外。工业开发区是全市待遇最好的单位,人少,职位多,执行的是两倍工资,是全市待遇最好的单位。但工业开发区相对独立,想去的人比较多,去工业开发区的话,必须要有分管副市长王瑞凤点头同意,这是市政府常务会上定的规矩。 常云超面色一沉,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小宋啊,你选的单位很好啊,工业开发区是全市待遇最好的单位。啊,现在,事实上,对工业开发区的编制卡得很严,倒不是为别的,而是怕一些同志找关系过去之后,占着位置不工作,只去拿高工资去了。” 宋清仁明白常云超此言属实,一些人将编制调到工业开发区之后,然后就利用在工业开发区的特殊地位去做生意,对本职工作并不上心。再加上有一份旱涝保收的高收入,很多人的工作热情并不高。而一旦将编制调过去,就很难再将人调出来,所以,分管副市长王瑞凤在这件事情上管理得十分严格。 宋清仁说道:“秘书长啊,我觉得王市长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 常云超心中暗道:齐永林的面子,王瑞凤都不给,如今,齐永林都已经倒了,你一个前领导的秘书在王瑞凤那里能有什么面子?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常云超笑着说道:“是啊,你在市政府这么多年,和哪个副市长关系都还过得去。这样吧,我去和王市长沟通沟通,你这边王市长也不是不认识,有机会见个面,你也给表表态,然后王市长看到你的决心,这样的话,成功的概率会更大一些。如果工业开发区不行,你也可以选择到市直单位,国有企业都可以。” 宋清仁心里暗道:前不久,组织部副部长贾彬才和自己谈过话,打算破格提拔自己到县区担任副县长,只是如今齐永林接受调查,不知道这个承诺还算不算数。宋清仁心里想,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己还有什么不该说的?说了不一定能成,但没说的话,一定不成。 宋清仁的手指在玻璃杯沿上轻轻摩挲,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纹蜿蜒而下。窗外蝉鸣突然尖利起来,像根生锈的长矛划破办公室的寂静。 宋清仁说道:“秘书长,之前齐永林市长还在位置上的时候,组织部贾部长找我谈过一次话,说让我去下面区县任职,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到工业开发区解决副县级。”说完之后,宋清仁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烟,恭恭敬敬地递给常云超。 常云超拿手一挡,眉头微皱,马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宋清仁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常云超讲清楚,然后又笑着补充说道:“秘书长,这个事啊,我也只是随口一提,组织上如果认为不作数了,也就不作数了,我到工业开发区当个中层干部,也不是不可以。” 常云超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又揉了揉,说道:“这件事情我知道了,组织部既然已经与你谈过话,能不能做数我说了不算,但是我可以帮你问一问。”说着看了看旁边的常青藤,“小宋啊,这盆盆景很名贵,这都是老桩,你该浇水要浇水啊。” 这个时候就有工作人员小跑过来,一推门看到了常云超,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说道:“可算找到你了,常秘书长,雷校长现在正在唐市长的办公室,怎么劝都劝不出来,唐科长说让你过去抓紧时间。” 常云超一拍大腿说道:“这个月份雷红英简直没规矩,保卫处的同志怎么看的大门,你去,把保卫处通知过来!” 说着也顾不得和宋清仁打招呼,立刻起了身,朝着唐瑞林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宋清仁听完之后,心里一阵酸楚,想当初,市长夫人雷红英,无人敢惹,如今却也到了在市政府撒泼打滚、人人厌烦的地步,只是这个时候自己实在也顾不上雷红英啊,心里想着,之前电话里齐永林和胡晓云传来的不可描述的声音,心里一阵发堵。如果王瑞凤不同意,自己就直接去找胡晓云,总要找一个安身之所。 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站在市政府小会议室里,组织财政局、工业区、商务局、市计委、临平县、平安县召开啤酒厂方案对接会。会议室里灯光惨白,众人围坐在椭圆形会议桌旁,看着临平县所做的啤酒厂初步规划方案,个个眉头紧皱。整个啤酒厂要投资1200万,引进两条国外的先进生产线。 王瑞凤看完方案之后,神色凝重地问道:“把人民银行叫过来没有啊?” 副秘书长马上回答:“王市长,这次开会没有通知银行。” 王瑞凤拿手指敲敲桌子,严肃地说:“要动用这么多的外汇,不通知银行,怎么评估项目的可行性?到时候你把方案给他们送过去,请他们也看一看,提一提意见。”说完之后抬起头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说道:“同志们,大家对这个方案是什么意见?” 副市长兼计委主任老臧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缓缓说道:“这个方案呀,我看了,之前这么大的项目并没有纳入市里面的规划,如果启动这么大项目,有难度啊,我提议,把这个项目往后放一放。” 王瑞凤表情严肃,语气坚定地说道:“臧市长,这个事情已经纳入了省委的督办台账,再讨论该不该干,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研究的是怎么干的问题。这样吧,方案主要涉及到临平县和平安县,孙县长,邓副县长,你们两个有没有意见?” 孙友福抬眼望向王瑞凤,神色恭敬,语气诚恳地说道:“王市长,臧市长,我们县政府初步是同意这个方案的。不过在具体细节上,临平县那边还存在一些分歧。接下来,就由我们分管工业的邓副县长,详细谈一谈我们平安县的意见。”会议室里灯光柔和,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孙有福身上,气氛略显紧张,似乎都在期待着接下来关于啤酒厂项目讨论的走向。 晓阳轻轻清了清嗓子,双手摊开面前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类数据和分析。坐直身子,有条不紊地说道:“王市长、臧市长,各位领导,下面我代表平安县发言。针对方案中计划投入1200万,要求平安县投资600万这一事项,我们目前无法兑现。主要原因在于股权分配方面,两县存在分歧。这个啤酒厂项目是由我们平安县率先提出,并主动对接相关事宜的。在项目推进过程中,从提出构思、对接资源到审批流程,我们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精力,这些都应算作技术性入股。所以,我们的想法是,平安县出资35%,且50%的股权比例不能变。主要基于以下几点原因:其一,是我们提出并推进了整个项目;其二,啤酒厂建成投产后,产生的税收将主要交到临平县;其三,啤酒厂建在临平县,解决的就业岗位也多是临平县居民受益。综合来看,最大的受益者并非平安县,所以在费用出资上,平安县不会出资600万。”邓副县长说完,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议论声,大家交头接耳,对平安县提出的意见进行着私下的探讨。 王瑞凤微微颔首,接着将目光转向吴香梅,温和地问道:“香梅同志,你有什么意见?” 吴香梅听到自己的名字看了一眼晓阳:心里暗自思量:这些,看来得把李朝阳拉进来才行! 第 680章 纪委面前我没有说实话 县长吴香梅轻轻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姿优雅,面带微笑地看向市长王瑞凤,说道:“王市长,刚刚平安县邓县长说的三点意见,我完全理解并充分尊重。实际上,整个啤酒厂的项目,确实是由平安县挂职的副县长张云飞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提出来的。我们得知这个项目后,马上与平安县进行对接,这是我们双方县委主要领导的共识,才决定共同推进啤酒厂的建设。可以说,没有张云飞就不会有这个项目;没有张云飞来到咱们东原,到咱们平安县挂职,今天市政府也不会组织大家在这里开会。” 吴香梅所言不多,却从根本上指出,平安县想技术性入股,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毕竟整个项目是由张云飞机缘巧合之下推动实施的,平安县所谓的优势,也只是因为张云飞挂职挂在了平安县,这倒也充分体现了人才带来的人脉和视野。 吴香梅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为了这个项目能在临平县落地,我们在场地、配套基础设施建设和后续拆迁工作中,也将付出巨大努力。临平县自始至终都在积极承担责任和义务,所以,我们对15%的技术性入股并不完全认同。” 王瑞凤听完,对整个项目的背景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了解,问道:“张云飞今天没来吗?” 孙友福回答道:“王市长,张云飞现在回省城对接另外一个项目去了。今年年中啊,在王市长的亲自关怀下,我们举行了重大项目集中开工仪式,县里同时开工了五个项目,总投资3000多万,目前财政压力很大。等明年或者后年,我们投入的项目见效之后,整个财政压力可能会得到有效缓解。到时候,我们也不会为这两三百万的资金斤斤计较,毕竟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就算我们无偿提供给临平县两三百万,也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影响。现在不是倡导相互帮扶、优势互补吗?到时候大家共同创造的,都是咱们整个东原的GDP。” 王瑞凤看孙友福表态很到位,说道:“孙县长还是很有大局意识的嘛。在现在这个时候,有这样的认识,很不错。不过话说回来,是不是因为有了你们这五个大项目,你们对整个啤酒厂的项目不是太感兴趣啊?” 孙友福连忙说道:“王市长,这可绝对没有。我们既要讲大局,还要讲政治。既然省委督办台账已经明确,这个项目由临平县、平安县共同建设,我们肯定不能把问题都留给临平。只要平安县出资35%,50%的占股比例不变,不论多少钱,我们都认。王市长,说句实在话,整个项目最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临平县啊。” 王瑞凤说:“香梅啊,我觉得友福同志讲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你想啊,这个啤酒厂,到时候所有的税收是交到你们临平县财政,剩下的钱才作为利润进行分成。” 吴晓梅稍稍停顿了一下,思索着该如何回答,稍顷继续说道:“王市长,啤酒厂的建设不仅能够带动临平的经济发展,提升临平的就业水平,它还可以通过产业链的延伸,惠及包括平安县、曹河县在内的更广泛区域。所以我提议,在股权分配上,我们可以采用更为灵活的方式。” 王瑞凤点了点头,问道:“更为灵活的方式,说说看吧,怎么灵活?怎么分配?” “啤酒厂的建设涉及到原材料收购、包装、标签、罐装、发酵等一系列程序。我知道平原县高粱红酒厂现在正在配套建设包装车间,我们是不是可以把整个生产链条进行分散,利用平安县白酒生产的基础和产能,来推动啤酒的包装生产、标签制作等等,然后将临平县作为一个总装车间。这样的话,平安县和临平县就不会因为这些问题产生分歧,大家都会在整个过程中受益。”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市直部门负责人不约而同翻开项目资料。王瑞凤用钢笔轻敲笔记本,市直单位的几个领导,本是被王瑞凤喊过来做参谋的,可这件事情既不需要市直单位出钱,也不需要他们给政策,大家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听到吴香梅的方案之后,也是不禁还是小声议论起来,会议室里的声音逐渐增大,大家在讨论这一方案的可行性。王瑞凤也点了点头,说道:“友福啊,小邓县长,我看香梅县长的思路是有建设性的。这个啤酒厂投入资金很大,有一些可以利用的资源,就利用起来,没必要搞重复建设。确实,正如香梅所言,你们提出的技术性入股,这个技术究竟体现在哪里?不能说你们认为是技术性入股就是技术性入股嘛。投资35%却要占50%的股份,怎么说也有点狮子大开口的意味。大家口口声声都说是兄弟、是同志,那就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说完之后,转头看向身后两边市直单位的负责同志,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发言的呀?” 这件事情既然是临平县和平安县两个县的具体工作,其他几位领导干部自然都秉持着少说少错、多说多错的思想,纷纷摇头,表示没有什么要说的。 王瑞凤拿着桌面上的笔轻轻敲了敲桌子,看向坐在后排的秘书六科科长黄用文 “知道今天的报告该怎么写了吧?” 随后转头看着参会的同志说道:“同志们!既然写到了省委督办台账,以后像这种会是要经常开的。今天我们召开的这次协调会,主要是从市政府层面确定了啤酒厂的项目建设是一定要搞的,统一了这个思想,凝聚了这个共识。至于接下来的土地、资金、技术、管理、股权等问题,我看今天是定不下来的,这是我们下周开碰头会时讨论的内容,临平县和平安县要下来进行深入对接、交流。在这一周多的时间里,你们要敲定具体方案和股权分配方案。同志们,开会时为了解决问题,每周都要有每周的进度,每周都要有每周的成效。你们两个县要明确牵头对接人员,看不到进度,我可是要打板子的。那今天就这样散会吧。” 秘书六科科长黄用文赶忙上前一步,抽开了王瑞凤背后的凳子。王瑞凤起身之后,孙友福、吴香梅两人都围了上来,陪着王瑞凤走到会议室的门口。王瑞凤像是想起了什么,朝晓阳招了招手,说道:“小邓县长,你过来一下。” 晓阳赶忙上前,恭敬地说道:“王市长。” 王瑞凤微微抬手,说道:“邓县长啊,现在省里要编一部改革开放县域经济致富案例,你在平安县在抓经济、抓工业,之前的地毯分包和人发推广都很有借鉴意义,你们整理出两份报告来,作为县域经济典型案例报上来。友福,这两个报告,你们县政府要高度重视,咱们东原一共只有五个案例,市里面拿出两个来给你们,充分体现了对你们工作的重视。” 说完之后,听到走廊里似乎有人在吵闹,王瑞凤眉头一皱,说道:“是谁在市委大院办公楼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难道市长不在,这些工作就没人管了吗?去看一看。” 王瑞凤眉头微蹙,转头对众人交代:"方案们再完善方案,既要符合市场规律,也要体现兄弟县情谊。"说罢快步走向接待室,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 众人听完之后,相互看了一眼。像这种在市委大院里吵架的事情少有发生,在市委大院的都是有身份的干部,不像大街上看热闹的群众,对于这种吵闹的行为,大家都能躲就躲。但王瑞凤却是与众不同,偏要上去看一看、管一管。 顺着声音,一行人直接来到了七楼。刚出电梯,王瑞凤就对着众人说道:“干什么?干什么?不工作了?看什么热闹,都回去!”如今,王瑞凤已经是市委常委、副市长,无论是政府的还是人大、政协的干部,听到王瑞凤说话之后,众人也就各自回办公室去了。毕竟市委大院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副市长脾气不好,说起话来不留情面。 王瑞凤寻着声音来到了唐瑞林的办公室,只见常务副市长唐瑞林和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三人,对着一个略显彪悍的妇女陪着笑,门口还站着穿制服的几个保卫处的同志。王瑞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致听出个意思,这是齐永林的爱人雷红英到市委大院里要人来了。 王瑞凤拍了拍门口的两个保卫人员,两人一看是王瑞凤,立刻让开了路。王瑞凤走上前说道:“大姐,你在这里闹什么闹?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雷红英打量了一眼王瑞凤,王瑞凤身着白衬衣,下身黑色西裤,一条细细的腰带束在腰间,黑色高跟鞋显得她身姿挺拔,一看就是领导干部。雷红英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胸部微微颤动了两下,很是傲人。雷红英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在王瑞凤面前找回自信。毕竟当过多年的市长夫人,雷红英在气势上并不输王瑞凤,而是很是不屑地说:“这又是哪个领导?” 常云超赶忙介绍道:“嫂子,嫂子,这是咱们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同志。” 雷红英做出一副早已知道的模样,说道:“听说过,省城来的关系户嘛?没啥了不起的,我现在找的是齐永林,你们说省纪委给抓走了,连个字据都不给家属吗?连身换洗的衣服都不让带,我们家老齐是有洁癖的,不就是一台汽车吗?既不是乱搞男女关系,也不是收人家的钱。其实你们什么也不知道,车过户是我一手操办的,不信你们就去问秦大江的媳妇霍香兰,我和她一起去办的,齐永林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还以为是租车呢,你们可以去调查。你们都是体面人,我们雷家人,可不像齐永林那么好欺负,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雷红英毕竟是齐永林的爱人,从名义上来讲,齐永林现在还是东原市的市长。虽然众人都知道齐永林很难再回到东原来,但是毕竟齐永林当了那么多年的市长,该照顾的面子还是要照顾。所以,面对雷红英,保卫处的人不敢出手几个领导干部也只有好言相劝。 郭志远说道:“嫂子啊,犯不着犯不着,省纪委调查完之后,就会让齐市长回来的。” “回来,还能回来吗?昨天你们都不是已经开会,选了新市长了吗?”说着就伸手指向了常务副市长唐瑞林。 唐瑞林一脸尴尬地说道:“嫂子,我只是临时负责人,临时的。您现在在二中当副校长,临时这个概念您肯定明白呀,只是永林市长不在的时候,由我负责,永林市长回来,这市长还是他的嘛。” 雷红英双手抱于胸前,语气中带着不满:“唐瑞林,别在这跟我扯市长不市长的,我们现在不想当你们那个市长了,我们现在人也找不到,车也被你们纪委的人给开走了,我们现在就是人财两空了。你给你们上面说说,这个市长我们不当了,那车我们也不要了,让齐永林抓紧时间回来。” 唐瑞林尴尬地说道:“嫂子呀,我跟你说过啊,是省纪委把永林市长带走,他根本不在咱们东原,再者说了,我没有权利说放还是关呀。” 王瑞凤看着这一切,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也早已从工作人员的口中知道了雷红英的情况。当年,雷红英和齐永林在办公室的冲突,被传得沸沸扬扬,直到现在,还有人当做笑话在传。就连自己回省城,遇到熟悉的朋友,还会被问到这一出。若是其他人,或者是什么普通的领导干部,王瑞凤都可以批评上几句,但面对雷红英这样没什么学历、说话又冲的人,王瑞凤反倒有些胆怯,生怕雷红英会怼得自己下不来台。看着唐瑞林、郭志远和常云超三个人个个束手无策,王瑞凤就主动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了茶杯和水壶,倒了一杯水,端到雷红英的跟前说道:“嫂子,天热,您喝口水,喘口气,咱们接着再说。” 雷红英生怕别人看不起自己,王瑞凤递过来的一杯水,让她有些意外。雷红英打量了一眼王瑞风,说道:“妹妹,就你还体贴人,不像他们几个,以前见到我都是嫂子长嫂子短的,现在见了面,茶不茶,水不水的。”说着,就把杯子端在手里,却没有喝。 王瑞凤说道:“嫂子,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们都了解,但是就像唐市长刚才说的呀,这事市政府办不了。不过嫂子你别着急,我可以打听一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总比您现在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要好一些吧。” 雷红英听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感激,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拉着王瑞凤的手说道:“妹子,你可不能骗嫂子啊,我可是问了不少人,他们都说永林现在被省纪委带走之后,就找不到人。找人找不到,可不行啊,对你们来讲,他可能只是市长,但对我们家庭来讲,不能没有男人。” 王瑞凤拍了拍雷红英的胳膊说道:“嫂子,你放心,我既然说出了这句话,我肯定是会问的。不管什么结果,我都会给您一个答复。” 雷红英这几天一直在奔波,从教育局到纪委,又到市政府办公室,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了唐瑞林。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在踢皮球,倒不是东原没有人能打探到消息,而是大家都觉得,这个时候再去掺和齐永林的事,纯粹是惹祸上身。 雷红英说道:“妹妹呀,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闹,我好歹是二中的副校长,也是个体面人,这样闹让我自己也难为情嘛。齐永林落到这个地步,我不关心他,谁还关心他?他就是该死,总也要有人收尸吧。” 王瑞凤说道:“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好嫂子,放宽心,您回家等着,有了消息,我主动给您打电话。”说着看了一眼常云超,说道:“常秘书长,安排人开车,把嫂子送回去。” 常云超赶忙说道:“哎,我马上安排车把人送回去。” 唐瑞林说道:“这样,你安排秘书一科科长宋清仁去送,亲自去送,平平安安送到家里,家里有什么困难,组织上该解决就要解决。” 雷红英擦了擦眼角,轻轻拍了拍王瑞凤,说道:“妹妹,谢谢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雷红英走了之后,唐瑞林走到风扇跟前,将风力调到了最大,扯了扯自己的衬衣,后背已经全部湿透,感慨一句:“王市长,你再不来,我们都打算通知公安局来人了。” 王瑞凤倒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说道:“如果真的像雷红英这么说的话,我感觉齐永林的问题没那么大嘛。” 唐瑞林背着手,说道:“不见得不见得,反正是回不来了,不然的话,省纪委带走这么多天,也没什么消息嘛。” 郭志远作为市委的秘书长,并不想在市长的办公室里待上太久,事情处理完了,更没有闲聊的打算,便说道:“我这边跟钟书记回个话。” 常云超在办公室里找宋清仁,安排人找了两圈都没有找到,心里暗自不满:这宋清仁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外出连个招呼都不打。看雷红英坐在车上,常云超也不便安排其他人去送,只有硬着头皮钻进汽车,亲自送雷红英回家。 而秘书一科的科长宋清仁正在谋求调任工业开发区。目前,开发区的办公地点就在光明区以前的县委大院里。光明县新建办公楼之后,区委区政府就统一搬到新办公楼,旧办公楼一部分留给人大政协,一部分就成为了工业开发区的临时办公点。 工业开发区主任胡晓云近来忧心忡忡,特别是齐永林被省纪委带走之后,他到底有没有交代两人之间的事情,不得而知。胡晓云心底懊悔不已,自己真是倒霉透顶,就像49年加入了国军,上了齐永林的贼船。这些天来,一直心神不宁。正在办公室里暗自发呆,听到敲门声,她拢了拢头发,喊了一声“进来”。抬眼看到是市政府秘书一科科长宋清仁,胡晓云一时不知该是惊是喜,带着一丝警惕说道:“宋大科长,这个时候你怎么有闲心到我这里来啊?” 宋清仁面带微笑说道:“胡主任,这个时候我不找你,还能找谁呀?” 胡晓云上下打量了一下宋清仁,笑道:“宋科长,我听说市纪委还是找你问过话?” 宋清仁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径直走到胡晓云的办公桌前,没等吩咐便拉开凳子坐了上去,说道:“主任,您放心,在纪委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 胡晓云微微一愣,旋即微笑说道:“宋科长,这些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在组织面前,我们肯定是要忠诚和老实的嘛,有什么话当讲则讲,隐瞒组织,这也是一种违纪行为。” 宋清仁坐在办公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说道:“胡主任,我怎么敢说实话,有些话我如果真的说了,恐怕咱俩今天就不能在这里说话了吧?” 第681 章 你们好大家都好 胡晓云的笑容缓缓落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但毕竟当了这么多年领导干部,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伸手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试图借此掩饰内心的不安。胡晓云拿着杯盖在茶杯上敲了敲,缓缓问道:“宋科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宋清仁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胡主任,我跟了永林市长可不是一两年,整整五年时间啊!从行署副专员到专员,再到如今的市长,我们俩情同父子。永林市长有什么事,从来都不瞒我。他也说过,若是有一天他出了问题,就让我来找你,说你是他最靠得住的人。” 胡晓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她实在搞不清楚宋清仁云里雾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更不清楚齐永林和宋清仁究竟说了些什么。在胡晓云心里,她笃定自己和齐永林之间的秘密,齐永林是不可能告诉宋清仁的,别说秘书,就算是亲儿子,这种事也不会说。 胡晓云晃了晃茶杯,吹了口气,正了正神色说道:“宋科长,你既然来了,肯定不是为了和我打哑谜。你是永林市长一手提携起来的干部,我确实也是在他的关心下走到这一步。既然今天办公室里就咱们俩,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需要我做什么?只要不违反原则,我能帮肯定帮。” 宋清仁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今天来找胡晓云,目的就是想在工业开发区找个容身之所。他觉得仕途走不通,就想走商途,利用工业开发区的平台做点生意。见胡晓云像是要正儿八经谈工作,他也不再客气,直接说道:“胡主任,我主要是想跟您汇报个事儿。这不永林市长被停职之后,秘书一科的工作我肯定干不下去了,这也不光是我自己的想法,组织上也跟我谈过话。我主动提出离开,这样还能体面一些。” 听到这里,胡晓云心里已然明白宋清仁是想到工业开发区,便说道:“宋科长,你是想到工业开发区来吧?” 宋清仁身子前倾,点了点头,说道:“胡主任,我正是有投奔您的意思呀。” 胡晓云一听,便开始旁敲侧击:“宋科长,您可是市政府秘书一科的科长,工业开发区这小庙,怎么能容得下您这尊大神呢?就您这些年的经历、人脉,就算没有永林市长运作,弄个副县级干部也问题不大,总不至于到我们工业开发区当个普通工作人员吧?” 胡晓云把话说在前头,就是想打消宋清仁来工业开发区的念头。领导秘书向来都带着领导的光环,如今领导前途未卜,更何况是齐永林的秘书宋清仁,更是人人见了都要躲着走的角色。如果把宋清仁弄到工业开发区来,那不就意味着自己站队齐永林了吗?这个时候这么做,实在太不明智。 宋清仁听到胡晓云说让自己当普通工作人员,忍不住苦笑起来。他心想,真是造化弄人。前不久,组织部贾彬副部长还找自己谈话,说全市所有党政机关自己随便挑,那个时候要是来,说不定能当个工业开发区的副主任。如今领导倒了,自己竟可能只能来当个普通工作人员。 宋清仁慢慢摸向口袋,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缓缓点上火。 胡晓云作为女同志,最讨厌有人在自己办公室抽烟。平日里在家,连自己丈夫抽烟都得躲到阳台去。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墙上贴着的“禁止吸烟”标志,笑着说道:“哎呀,我办公室没有烟灰缸,我出去给你拿个进来。” 宋清仁连忙摆手:“不需要这么麻烦,找张纸给我就行,我走的时候把烟灰带走就是了。” 以前作为市长秘书,除了市委的个别领导,全市基本上所有的干部见到自己哪个不是满脸恭敬。如今却沦落到如此的境地,宋清仁内心的苦楚都化作烟雾流漏出来。 胡晓云心里虽然不满,但面子上还是得照顾宋清仁的身份,毕竟现在宋清仁还是秘书一科的科长。 胡晓云一手轻轻捂着鼻子,一手在桌面上随手翻了翻,找到一张不太重要的纸,递到宋清仁跟前:“您看这个合不合适?” 宋清仁正抽着烟,忙用双手夹着烟头,说道:“合适合适,不讲究这些。”说完,他身体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烟圈,略带无奈地说道:“胡主任,不是我想为难您。在永林市长出事之前,组织部是打算让我到工业开发区担任副主任的。就是永林市长出事之后,常云超秘书长来找我谈话,说的也是来出任工业开发区的中层干部。可到了您这儿,您可是永林市长最信任的人,您这一张嘴就把我打回原形,让我做个普通工作人员,胡主任您这话,听起来可真让人寒心啊。” 胡晓云眉头微皱,沉吟片刻,面露难色地说道:“宋科长,咱实事求是地讲,这要是永林市长不出事,您哪能看得上这小小的工业开发区啊,连个独立的办公楼都没有。云超秘书长说让你来当中层干部,可他不了解工业开发区的情况。工业开发区不同于县区政府,它只是市政府的派出机构。一个县或一个区,少说也有大几十个二级单位,可工业开发区不一样,它的行政管理职能并不健全,很多社会管理职能还在光明区。工业开发区重点做的是招商管理和企业管理,二级内设机构加起来勉强有二十个。工业开发区刚刚成立,这些部门里面,部门一把手都到任不久,就算没有一把手的岗位,也都有主持工作的副手。调谁不调谁,都不合适啊。再说句掏底的话,我虽是主任,可上面还有书记,真正管人的是廖书记,他不点头,我就算想安排,连个普通工作人员都调不进来。” 宋清仁听完,自然知道胡晓云在推辞。虽说官场关系复杂,但作为工业开发区的主任,安排个中层干部肯定还是能做到的。 宋清仁弹了弹烟灰,又抽了一口烟,说道:“胡主任,您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啊!有些话我都不好说出口,但我要是不说,您还觉得我是个只会吃干饭的。胡主任,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个容身之地,把和领导之间的秘密放在心里一辈子。我在您跟前,您不也放心吗?” 胡晓云听到这里,顿时又警觉起来,眼神中充满了考量与审视,说道:“宋科长,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我和领导之间,能有什么事?我们就是工作上的联系,又有什么秘密需要你来保守?” 宋清仁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胡主任,这么说吧,有些事情要是被齐永林的爱人雷校长知道了,恐怕您在这办公室要被她砸上几遍都不解气吧。” 胡晓云一听顿时愣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确实有些慌乱。她实在想不通,这件事怎么会被宋清仁知道,难道齐永林这个精虫上脑的家伙连这种事都要说出去?她内心涌起一丝杀意,恨不得立刻弄死宋清仁。 胡晓云双手交叠,沉默良久轻轻拍了拍手,说道:“宋科长,行吧,既然你都知道了,当时我也是迫于形势。” 宋清仁赶忙说道:“胡主任,胡主任啊,您误会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想找个新的出路,重新开始,过去的事和咱们都没关系。永林市长对我有知遇之恩,就算刀架在脖子上,我绝对不会说一个对他不利的字儿。” 胡晓云盯着宋清仁的眼睛,心里明白,既然宋清仁敢来找自己,就绝非善茬。两人对视片刻,胡晓云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柔和,安抚道:“宋科长,工业开发区这边党政办一起办公,工作上有些矛盾,也不利于工作开展。我有个想法,打算将党政办分开,分为党办和行政办。你要是不嫌弃,成型之后就到行政办来当主任吧。” 宋清仁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眼神中闪过一丝亮光,说道:“我就知道您这人最重感情,胡主任,您放心,我一定在您的领导下,兢兢业业把工作干好。” 正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电话响了三声,胡晓云略作犹豫,还是拿起了电话。宋清仁见胡晓云接起电话,便拿起了散落烟灰的纸,欠着身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与胡晓云挥了挥手,从她的办公室走了出去。 胡晓云应付完电话里的事情后,挂断电话,狠狠一拍桌子:“妈的,宋清仁,你不得好死!” 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一直在想着齐永林的事。回到办公室后,她靠在办公椅上,思索着这事儿该问谁。没多想一会儿,就拿起电话打给了自己的一个好朋友。对方一听是王瑞凤,原本平淡的声音立刻变得热情起来,十分热络地说道:“ 凤姐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哎呀,这不是好久没联系了,关心关心你嘛。” “是啊,凤姐,您如今可是封疆大吏,一方诸侯,怕是都不怎么关心我们这些基层同志咯。” “你还说自己是基层同志,您可是省纪委的领导,我们才是基层呢。等我从东原回去,一定去给你汇报工作呀。” “哎呀,凤姐,您这话就客气啦。您什么时候回来,提前打个招呼,我们马上就去给您汇报思想,就怕您回来之后没时间召见我们呢。”两人闲聊了几句之后,王瑞凤切入正题:“弟弟啊,我打这个电话,主要还是想了解一下齐永林的事儿。咱丑话说在前头,违反纪律的话可不要说啊。” 电话那头犹豫了片刻,说道:“凤姐,肯定不能说违反纪律的话。但您这边来电话问,我肯定得如实汇报。齐永林的事情其实早就查清楚了,事儿倒也简单,就是一台汽车的事儿。按说这种事儿纪委早就该出意见报省委了,可现在纪委常委会上一直没讨论齐永林的事儿。” “为什么没有讨论?” “凤姐,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得问国亮书记和忠强书记才知道内情。不过小道消息倒是听到不少。凤姐,您记不记得之前省农业厅的邹厅长?他和齐永林可是校友啊。接连两个顶级学府的校友出了问题,引起了上面的重视。齐永林的同学里能量不小,一直在给省里施压。再加上很多事情都是齐永林的媳妇干的,所以到最后怎么处理,现在还处于一个博弈的阶段。” 王瑞凤当然知道齐永林毕业于顶级学府,若不是有这层身份,他也万万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担任市长多年。组织上对这所学校出来的学子向来高看一眼,校友更是遍布体制内的关键岗位。 王瑞凤说道:“弟弟,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齐永林不可能再回东原当市长了吧?” “哎呀,这个不好说呀,真的不好说。我们私下里也在讨论,组织上一直没给东原派市长,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这种事情说不清楚,凤姐,你知道的,咱们纪委要查办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王瑞凤自然明白,别说查办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就是查办一个县长,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是充满了博弈。 两人又聊了几句后挂断了电话。王瑞凤拿着扇子,一边扇一边暗自思忖,如果真如今天雷红英在唐瑞林办公室所讲的那样,齐永林说不定能保留住待遇。但单从自己对省委的了解来看,齐永林市长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 而另一边,友福、香梅、晓阳、东强几个人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到了市委招待所,找了个包间,继续商量事情。今天既然大家凑到了一起,很多没敲定的事情,自然最好敲定下来,也免得在跑一趟。 在餐桌上,四个人相对而坐。吴香梅笑着说道:“友福、晓阳,你们看市政府给的时间太紧张了,就这点时间怎么能够确定股权嘛?友福、晓阳,我也理解你们的难处,但是临平也很为难啊,临平最难就难在没钱。是真的差那一两百万。” 晓阳点了点头,说道:“梅姐,现在倒也不是市政府催促大家拿方案出来,而是省委督办台账这个东西,周周都要看到进度。如果下周我们拿不出资金和股权方案,那就要写情况说明。我们再拖上一周,又有什么意义呢?” 吴香梅说道:“晓阳啊,你说的很对,我们也想着把这个问题赶紧解决了。友福,你反正现在也在这儿,要不干脆你拍个板?我们就按出资比例确定股权,这样的话,分歧不就消除了,问题不就解决了?就当这顿饭,是我们临平县请你们咯。” 晓阳看了一眼吴香梅,笑着说道:“梅姐,您这笔账算得真好,一顿饭就想换平安县200万,这顿饭可太贵了,回去之后怕是红旗书记不给我们报账啊。” 吴香梅说道:“晓阳啊,让平安县拿出200万,并不亏。你想一想,临平县已经同意把生产链条拆解一部分放到平安县,相当于平安县也可以从中获得税收嘛。啤酒厂做大了,最后受益的不还是咱们两个县。红旗书记不是一直讲合作才能共赢嘛,这个时候咱们加强合作,到时候实现了共赢,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你说是不是?” 孙友福一向比较大度,但在这件事情上,郑红旗书记已经定了调,只出资35%。毕竟整个项目落地主体在临平县,到最后啤酒厂建成之后,是优先交税,交完税才谈利润分配。说句不好听的,真正见到收益也是在几年之后,那个时候,平安县党政班子说不定都换了一遍。 孙友福说道:“梅姐,从酒厂的建设到正式竣工要一年时间,从试运营到投产也要一年时间,真正实现对外销售到盈利,虽然具体时间不好估算,但咱们也算一年吧。也就是说,平安县在临平县要投入五六百万,三年之后才能见到收益。到时候红旗书记说不定都成市领导了,您说红旗书记怎么可能愿意在上面投这么多钱呢?当然,最为关键的是,平安县的财政也不宽裕。这两年,平安县搞五大工程,仅仅在校舍改造这一项,自筹资金就超过1000万,平安也真的很难呀。” 吴香梅笑着说道:“友福,今天在会上,你可不是这么讲的呀。你当时说既要讲政治,也要讲大局,还说给我们两三百万都没问题。怎么一到具体的时候,就开始跟我哭穷呢?还是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三年之后,你说不定就是平安县县委书记,晓阳就是平安县县长了。你们在临平县有个啤酒厂,不就等于有了棵摇钱树,还怕到时候没成绩吗?” 孙友福摆了摆手,说道:“梅姐,您想多了。红旗书记是非常有主见的领导,高梁红酒厂和曹河酒厂的合作项目,他硬是顶着压力不签字,到现在都没谈下来。要不是有省委督察台账在,说不定这个项目我们就不参与了。毕竟我们手上还有其他项目,不缺这一个。何必拿出几百万的真金白银投到临平县去呢?在平安县把钱挣了不是更好吗?” 吴香梅知道,一旦上了省委督办台账,临平县就相当于化被动为主动,而平安县就由主动变为被动,平安县之所以要投这个项目,目的就是花点小钱,有效益最好,没有效益损失也不大。而如今,不管是市里面,还是平安县,不到万不得已,都会把这个项目推进到底。张书记这么做倒不是坑蒙拐骗,而是实实在在地想把这个项目做好,打造一个惠及两县群众的优质企业。 吴香梅看今天这个情况,项目怕是定不下来了,便说道:“友福,这样吧,咱们几个的水平和智慧,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把问题带回去,给书记们汇报。红旗书记和庆合书记都是有智慧的人,这个问题还是得他们来解决。只是我们要提醒到位,时间可不宽裕了。” 四个人吃过饭之后,吴香梅拉着晓阳的手说道:“晓阳,走吧,别回平安了,跟我回临平,省得你下午下了班还要赶过去。正好有些工作,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晓阳说道:“梅姐啊,这不是还要回去和红旗书记汇报今天的会议进展嘛。等到晚上的时候,朝阳要回平安。” 吴香梅说道:“回平安好啊,我回去就给张书记汇报,让朝阳同志担任临平县谈判代表。你和朝阳慢慢谈,你们谈好了,我们也就谈好了。” 第 682章 齐永林可能再回东原 晓阳听到要让我代表临平县,心里咯噔一下,却仍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说道:“梅姐,你要是让朝阳代表临平县来和平安县谈判的话,那最后谈成什么样子,您可不能怪他呀。” 孙友福赶忙说道:“那说定了,临平县派出朝阳来,我们平安县就派出晓阳来,他们两口子谈,咱们都不参与,谈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 吴香梅说道:“晓阳啊,你总不能让朝阳在临平县抬不起头吧?” 晓阳笑着回应:“梅姐,梅姐,朝阳懂这个道理,媳妇抬起头他才能抬起头,媳妇都抬不起头他抬什么头啊?” 孙友福道:“梅姐啊,咱们可都不是外人,不管谈成什么局面,大家的情谊还是在的嘛。” 确实,大家都是从安平乡大院走出来的干部,在情感上,和一般的干部相比,要亲近一些。再加上平日里大家的关系也颇为不错,有很多事情确实都比较好商量。 晓阳和孙友福回到平安县之后,就直接找县委书记郑红旗做工作汇报。郑红旗一边看着方案,一边听着孙友福的工作汇报,也是知道平安县提出占35%的股份却要以技术性入股的方式占50%的股权,确实是有些过分了。但之所以这么提,还是因为这个项目本身在临平县而不在平安县。 郑红旗手扶额头问道:“王瑞凤市长是什么态度?” 孙友福马上回答:“是这样,王瑞凤市长在这个事情上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说让咱们要尽快商量好,给了一周的时间。毕竟下周这个时候就要向省委写进度报告,一周两周没有进度还好说,时间长了,在方案上没有进度的话,市里面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郑红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说道:“这怎么就被卡到省委督办台账上去了。”说完之后看向孙友福,笑了笑,接着说道:“友福啊,我原本想着,啤酒厂的项目倒是个不错的想法,说不定以后能挣钱,投个三四百万也就嘛,就算以后不挣钱,咱们损失也不大,但是如果投入超过五百万,我看这个风险有些高了。但是,现在来看,想走还走不了。”又看向晓阳,说道:“晓阳,我听说你二嫂在省委是负责省委督查台账的,能不能把平安县从督查台账里删掉啊?” 晓阳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郑书记,换做其他事情,我还好张口,但是这个事情上真不好张口。毕竟,就和咱们县委督查台账一样,擅自改动,可是违反工作纪律的。” 孙友福说道:“书记啊,这件事情反正是临平县牵头,我们再拖他几天,等到时候,临平县主动来找我们。” 郑红旗笑了笑,说道:“咱们是等不来临平县的,还没看出来吗?临平这是把咱们架到火上了,如果不答应他们,到时候就是咱们拖延进度,挨板子的是咱们。”说完之后又是一阵苦笑摇了摇头无奈的道:“这个老张”。 孙友福嘴角抽动了一下,说道:“这个,咱们这次不会又被书记给算计了吧?” 郑红旗听完之后,默默往后一靠,说道:“这话不能说。” 晓阳说道:“对,这话说出来就不讲原则了。” 郑红旗摆了摆手手,苦笑道:“倒不是不讲原则,是这说出去,太丢人了。” 晓阳和孙友福两人对视了一眼,这“太丢人了”,可不就是暗指被张庆合书记给坑了吗?两人都看向郑红旗,等着看郑红旗是否愿意做出妥协,毕竟这种时候,需要书记来拍板。 郑红旗双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揉了揉,过了一会之后,说道:“这样吧,让我再考虑考虑。”说完之后,抬手看了看手表,就说道:“友福啊,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家里有什么事,你们两个都盯着点。” 晓阳轻轻挽了挽袖子,才两点多钟,这个时候,郑红旗少有离开县城。孙友福和晓阳赶忙起身相送。打开门,张云飞已经在对面的小接待室等待,看到郑红旗办公室门打开,张云飞赶忙就直接走了进来。 孙友福看到张云飞,一脸诧异,说道:“哎,云飞啊,你不是去省城对接副食品加工厂的项目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张云飞说道:“省城那边的项目对接好了,我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县委书记郑红旗已经拿着手包走了过来,张云飞忙上前一步,接过郑红旗手中的提包,两个人也准备下楼。这个时候,副县长杜成岳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过来,看着孙友福和郑红旗就说道:“两位领导正好都在,市里面昨天下午召开了路林管理双护(护林,护路)大会,分管交通和林业的两位副市长都参加了会议,会上要求各县区一把手都要亲自参加护林护路大会。交通局和林业局拟定了方案,看看要不要先讨论一下?” 郑红旗一边听一边忙着锁门,说道:“友福啊,这个工作你来安排一下,初步定在下周一吧。如果我有时间,我就参加;我没有时间,就你和昌全一起参加。”说完之后,又停顿了一下,思考说道:“如果在家的县委领导,没事的,都可以出席一下。毕竟新修的公路,如果保护不好,病害太多,使用的寿命太短,后期维护的成本又太高,这项工作必须抓起来。好,就这样,我还有事。” 杜成岳看着郑红旗、张云飞两个人步伐匆匆地朝外走,就说道:“孙县长,你先看一下,这是市里面的会议精神传达提纲,我已经安排交通局和林业局共同起草县里的讲话稿了。” 孙友福接过会议精神传达提纲,一边看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说道:“杜县长,我的会议讲话就不准备了,到时候我根据情况,现场和大家交流几句吧。” 杜成岳说道:“不准备讲话啊?” 晓阳说道:“杜县长,你忘了咱们孙县长以前是交通局的,修过的路可不止一条,咱们县的路况和林木什么情况,他心里有本账。”说着三个人就一起进了孙友福的办公室,继续说起工作来。 县委大院大厅门口,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已经停好,正亮着红色尾灯。在正对门口的位置,除了县委书记郑红旗之外,其他县领导的车一般不会停。只要有车停在这门口,大家也就知道,这要么是书记回来,要么是书记要出发。 张云飞快走两步,为郑红旗打开车门,伸手一挡,郑红旗微微弯腰就坐进了后排。张云飞轻轻将门关上,又快跑到另外一侧,与郑红旗坐在后排。汽车缓缓启动,驶出县委大院。大街两旁不时有驴车和马车拉着卖西瓜的摊贩,西瓜个大又圆,十分饱满。 郑红旗看了一眼,说道:“云飞啊,你知道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西瓜是用来做什么的呀?” 张云飞生长在省城,对农村的生活习俗并不了解,只是说道:“郑书记,这些西瓜听说都是东洪县的西瓜,东洪县大力发展西瓜种植,很有特色。” 郑红旗看着几辆马车排着队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吆喝卖西瓜,心里也知道这些人八成是来自东洪县的,就说道:“这应该是最后一茬西瓜了,现在大家条件好了,可以拿西瓜做西瓜酱豆。再过一段时间,天冷了,这西瓜想吃就吃不上了。今天要不是着急去省城,可以买上几个让你带回家去。” 出了县城,郑红旗手抚肚子,一边揉一边微闭双眼,说道:“放首音乐吧。” 驾驶员王成泰跟着郑红旗多年,已经知道以前的郑红旗喜欢听苏联音乐,现在喜欢听流行歌曲,特别是喜欢邓丽君的歌曲,邓丽君嗓音富有磁性,清新甜美,温柔舒畅,最适合在车上听。 汽车行驶在高标准公路上,一路飞驰,快到省城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郑红旗说道:“云飞啊,辛苦你了,一天时间,从省城跑了一趟来回。” 张云飞说道:“书记,这都是分内之事嘛。” 郑红旗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说道:“这件事情打电话不好说,只有你亲自去办,我才放心。” 张云飞在郑红旗虽然不长,但也已知道他的行事风格,寡言少语有十分果断,就说道:“书记放心,都已经对接好了,臧市长去接忠强书记,定的七点钟,现在6:20,我们到东岳宾馆大概是6:40,算是我们提前20分钟到地方。” 郑红旗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不断地按摩,说道:“提前20分钟,还是有些晚啊,像这样的场合,最好要提前一个小时。” 张云飞说道:“书记,这个您放心,东岳宾馆咱们也有熟人,都已经安顿好了,他们经理安排人亲自在那边盯着。” 郑红旗并没有责怪张云飞的意思,只是说时间算起来有些紧张。这紧张倒也怪不得别人,一是出发的时间比较晚,二是又去了趟市二中家属院给齐永林带了一些换洗的衣服。 张云飞毕竟是久居省城,在时间把握上确实算得很准,接近6:40,汽车就稳稳地停在了东岳宾馆的大厅门口。下车之后,张云飞和郑红旗两个人径直来到电梯,直接上了包间。包间装修高档大气,一个小圆桌,上面已经有四个凉菜。经理看到是张云飞来了,说道:“张主任,您看合不合您的要求?” 张云飞跟着郑红旗身后到餐桌上看了一下,羊肚菌桃仁、沙葱椒捞汁、兰花蚌和老虎菜拌海参,四个凉菜倒是精致。郑红旗看完之后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经理又说道:“张主任,你们带的酒要不要现在准备好?” 张云飞看了一眼郑红旗,郑红旗说道:“把坛子抱来吧,记得拿个酒提。” 说着,经理就从隔壁小间里抱出了一坛高粱红老坛酒,酒坛上面泛着青霉,用红纸封的标签已经褪色。揭开层层的油皮纸,一股酒香就从酒坛里弥漫开来。 经理蹲在坛口闻了闻,赞道:“这酒真香啊,我干这么多年,从没闻过这么香的酒。” 张云飞和郑红旗并不想在酒的问题上太过纠结,安排好酒杯之后,就听到包间外有人说话。郑红旗侧耳一听,马上整理了一下皮带,笑着走到门口,就看到副市长臧登峰陪着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来到包间门口。 郑红旗伸出手,笑着说道:“王书记,欢迎欢迎,给我们机会向您汇报工作。” 王忠强伸手与郑红旗握了下手,说道:“红旗啊,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还跟我客气。” 王忠强之前在东原担任市委常委、纪委书记,而副市长臧登峰曾经是市计划经济委员会的主任,三个人确确实实都是老熟人。寒暄过后,郑红旗马上引荐说道:“王书记啊,这是我们县委办的主任、副县长张云飞同志,是省城下派到我们平安县锻炼的干部。” 王忠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是知道今天来赴宴的人肯定是郑红旗信得过的人,说道:“知道知道,这次省里面搞的上挂下派,咱们市分的人不多,但派的个个都是精英。”握完手之后,转头又看向郑红旗,说道:“哎,红旗啊,我印象中这一批下派锻炼的干部挂的都是副县长,怎么这个云飞同志挂的是县委常委?” 郑红旗马上解释说道:“王书记,跟您汇报啊,云飞同志挂职的也是副县长,我们县委办主任不是一直空缺吗?现在啊,就由云飞同志暂时代理我们县委办的工作。云飞同志在省城资源丰富,人脉很广,给我们平安县带来了两个项目,现在我们和临平县正在探讨的啤酒厂的项目,也是云飞给我们在牵线省啤酒厂。” 王忠强笑着说道:“挂职怎么实现双赢啊?就是要为县里面带来资金和项目,这是第一点;然后呢,就是个人得到了锻炼,增加了基层工作的履历。” 圆桌不大,王忠强是正厅,臧登峰是副厅,郑红旗正县,张云飞则是副县。没有过多的客套,大家就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张云飞坐下之后马上起身到门口与经理交代,热菜就开始陆续上桌,菜都已经在锅里,就等着领导来了。不一会儿,不大的圆桌上就已经满满当当。 王忠强作为省纪委副书记,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也不会因为几个菜而谦虚什么,一边吃一边聊,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齐永林。 郑红旗说道:“王书记啊,您是知道的,齐永林市长曾经是计划委员会的主任,是他一步一步把我推荐到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如今,齐市长犯了错误,按说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就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但是知遇之恩没齿难忘,我和臧市长十分挂念齐市长,所以今天才把王书记请过来,目的也是想了解一下,齐市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王忠强缓缓抬起手,按住郑红旗的手,说道:“登峰,红旗,纪委可是有纪律的,你们今天叫我来,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本来我是不打算出来的,但是咱们都是老相识了,如果不出来,又让你们多想。齐永林的事情,你们不要打听,现在我只能说没有涉及到你们。” 臧登峰马上端起杯子说道:“王书记,您别误会,红旗的意思是,我们和齐永林相交,那都是君子之交,从来不涉及到经济上的往来。我和红旗,既不好酒也不好牌,单纯的就是想关心一下老领导,咱不能学别人落井下石。就是想问一问,齐永林同志在里面有没有受罪,习不习惯,衣服带没带够。” 郑红旗说道:“是啊,来的时候我还专程找了一下齐永林市长的爱人,拿了几身换洗的衣服、用品啥的,齐市长比较爱干净,还希望王书记帮个忙啊。” 王忠强笑着说道:“哎呀,你们把纪委当成什么了?当成旧社会的监狱啦?齐永林市长是正厅级的领导干部,就算犯了错误,组织上也会照顾的,没有你们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衣服啊,不用准备,也带不进去。我只能说齐永林在里面吃的好,睡得香。”说完之后就端起了酒杯,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齐永林在东原呆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我确实接到过咱们市个别领导的电话,在关心齐永林同志,能跑到省城来送几件衣服、嘘寒问暖的,可就你们两个人啊。患难见真情,来吧,喝了这一杯。” 三个人喝了杯酒,张云飞马上起身为三位领导倒酒。 王忠强继续说道:“齐永林市长不仅是你们的老领导,也是我的老领导。你们也要想一想,省纪委副书记不止一个人,上面之所以让我去东原,就没想着把事情闹大。如果省委不顾及齐永林的情面,早就派其他人把齐永林的家都给抄了。现在想一想,当时不应该冲动,不应该从会场上把齐永林同志带走啊。只能说现在事情没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臧登峰看了一眼王忠强,说道:“王书记,以我对齐永林市长的了解,齐市长也就是喜欢打个牌嘛,偶尔打完牌之后再按摩按摩,那个按摩也是正规的。” 王忠强马上打断说道:“登峰啊,你不要在这里做过多的解释了。罗明义是怎么被抓的?那是从女人的肚皮上被抓的吧,东原的干部在这个问题上面还少吗?市政府的秘书长陈东富,以前临平县上的那个县长罗正财,再加上审计局的局长秦大江,连赵书记都在说,丢人现眼啊。” 郑红旗拿着筷子,为王忠强夹了一块里脊,摇摇头说道:“是啊,说起来这个事情,是有些丢人现眼。包括现在一些领导干部离婚的,也非常多嘛,走上了领导岗位,就和之前的媳妇离婚,找个年轻貌美的漂亮姑娘。我知道的干部都有四五个呀。” 王忠强说道:“所以组织上也在查大家的婚姻情况,现在商品经济不断发展,大家的思想上都有些躁动,包括齐永林同志,就是放松了自我约束,还有对家庭的管理。孩子毕个业,吃几年苦,怕什么?如果他不收秦大江的那台汽车,等到下一步,钟书记到点之后,齐永林八成就是东原市市委书记吧,现在好了,自己把自己给毁了,连省委的计划和安排都被彻底打乱。现在齐永林这个事,很复杂,很微妙。” 郑红旗又端着酒杯说道:“王书记,齐永林市长犯过的错误,我们不回避,但是,也恳请王书记看在齐永林市长对我们年轻一辈的提携份上,多照顾照顾。” 王忠强随手端着酒杯与郑红旗碰了碰,一仰脖子就干了。喝了老坛的高粱红酒之后,微微闭眼,高粱红酒的醇厚刺激着味蕾,回味无穷。四个人一边吃一边喝,待到八点多钟,王忠强已有醉意。 王忠强脸色通红,打着饱嗝,端着酒杯,先和郑红旗碰了碰,又碰了碰臧登峰,说道:“你们两个呀,有情有义,不容易,确实不容易。这样吧,你们既然来了,我也给你们交个底,但前提是,这句话你们谁也不能说。我也是听到的小道消息,齐永林市长很有可能会再回东原去,但是有个同志,就要把责任,全部承担下来…… 第683 章 是时候提县委副书记了 王忠强的话犹如一声惊雷,让郑红旗和臧登峰面面相觑,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震惊和疑惑。 郑红旗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脸郑重地看着王忠强,说道:“王书记,您这说得我都有点听不懂啊。” 王忠强已经带着醉意,这高粱红的老坛酒,初入口时口感醇厚,感觉度数并不大,但这酒后劲不小。虽然不上头,第二天酒醒之后头也不会痛,但这酒对于酒量不好的人来讲,喝得猛了,容易醉人。郑红旗喝这酒就比较有经验,倒得浅、喝得慢,看起来一杯一杯端了不少,实际上,真正灌进肚子里的酒,比王忠强少了不少。 王忠强松了松自己的腰带,又解开了衬衣上的一个扣子,说道:“登峰,红旗啊,还有小张,今天我话已经说得很多了,不能再说了,再说就违反纪律了。” 郑红旗毕竟与王忠强之间差着一个级别,既然王忠强说不好再说了,郑红旗自然也不好再问。趁着王忠强喝水的时候,臧登峰又端着酒杯,一脸好奇地说道:“云飞啊,给我和王书记都满上,我要和王书记喝个大杯。” 王忠强本来是捂着酒杯,见张云飞拿着酒壶过来,带着一丝残存的清醒,也是知道郑红旗是东原市年轻干部中的骨干力量,下一步必然是要走向重要领导岗位的,自己到时候退休之后返回东原成了退休老头,还是离不开这些少壮派的干部照应,所以内心里想着,既然俩人大老远来了,多贪几杯酒也无妨。 王忠强也就拍拍自己的肚子,说道:“登峰,红旗,啊,你们两个都是老家的干部,换作平时我不会这样贪杯的。登峰啊,红旗,来吧,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我让人在宾馆里给你们开好房,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张云飞马上就给王忠强和臧登峰都满上了酒,到郑红旗的时候,郑红旗伸手一挡,张云飞自然会意,只是拿起酒壶轻轻点了少许。 王忠强端着酒杯,有些放飞自我的说道:“登峰啊,说句实话,我到了省城,也没什么朋友。一是咱干的这个工作不招人喜欢,二是啊省城的干部和咱们下面这些地方的干部,还是有些距离感,不过这些都正常。我这个人啊,不喜欢热闹,嗯,今天例外,看到你们,我打心眼里高兴。”接着转过头看向郑红旗,说道:“红旗啊,看到你们我就高兴啊!” 郑红旗扶了扶眼镜,显得更加斯文,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端起酒杯敬领导,忠强书记啊,咱们还是上半年没见面了吧?这杯酒我敬您。” “哎,不是不是,红旗啊,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啊。我从参加工作干的就是纪检工作,以前在东原的时候,一年也办不了几个案子,但到了省城,什么情况都遇到过。还没有哪个下属能为失了势的领导送几件衣服,永林市长能有你们这样的下属,那是市长的福气啊。虽然永林市长还没有恢复自由,但是恢复自由啊,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等到有机会,我把你们这份心思,给永林市长带到。” 臧登峰直接伸手拍拍王忠强的肩膀说道:“忠强书记,您得给我透个底,齐永林市长是不是回来继续到东原当市长啊?” 王忠强瞪大眼睛,大笑了两声道:“老臧,喝多了吧你,你想什么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还想着回来当市长,不可能的事情嘛。是这样,我只能说,我们省纪委拟定的初步意见啊,只是初步意见并不是最终意见。根据我们拟定的初步意见啊,永林市长是降半级,转为副厅级的职务,最有可能的就是到政协呀,人大呀,当个副职。这件事情,按说是要追究责任,只是,在事实上,齐永林市长属于被哄骗的对象。但是你反过来想一想,一个地级市的市长竟然被哄骗了,这在政治上是多么的不成熟。当然,这个哄骗的定义,是上级决定的。反正一句话,当市长是不可能了。” 听到这里,郑红旗才对组织又有了一丝信任。如果连收受近十万金额的汽车这种事情都能因为人情世故一笔勾销,那么这个组织就有问题了。 从感情上来讲,郑红旗并不希望齐永林出什么意外,虽然齐永林身上的小毛病很多,但对自己的提携之恩,倒是真的。如今,在整个东原,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有大院干部支持的唐瑞林,也有省城来的王瑞凤,还有齐永林市长从经济系统培养的干部,以及像市委书记钟毅一样从基层起来的力量。 作为县委书记,时常要夹在各种力量的中间。虽然现在自己在东原官场风生水起,算是各方都比较认可的骨干,但自己十分清楚,钟书记如今已经快到了退二线的年纪,如果不能在明年顺利解决副省级,那么后年钟书记就将年满60,成为退休老人。如果成功晋升为副省级,就还可以再干上几年。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如果要建立感情,又需要一定的时间的。倒不是说依靠着钟书记,自己要到一个什么位置,而是有了市长和书记的支持,自己才能在平安县如鱼得水,无论是市里的各局委办还是平安的本土干部,都要卖自己几分面子。 臧登峰看着王忠强,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丝的不解,就问道:“忠强啊,我还是没明白,像齐永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怎么好意思再回东原来呢?东原的干部们会怎么想,他又该如何自处啊?” 王忠强道:“哎,登峰啊,这个时候你把他放到哪里去啊?放到哪里去,他都要占一个厅级干部的名额嘛。再者说,回到东原,是他一个人不好意思,放到省城?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省委有意低调处理,哪来的回哪去,这样嘛影响最小。再者说了,这个时候,谁还会顾及永林的面子?永林自己就算不同意,他敢说个不字吗?能到这个局面,省里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当然,再做让步都是有条件的,这些嘛,在我们这个层级不知道罢了。” 王忠强兴致颇高,说话间,已经不像平日纪委书记看起来冷颜冷面。郑红旗看着略带醉意的王忠强,心里感叹道:并不是领导没有生活的一面,只是自己级别不够,没有看见罢了。 四个人喝了半坛的高粱红,算起来也有三四斤,王忠强已经瘫倒在座位上。作为纪委书记,平日里的酒局相对于副市长臧登峰和县委书记郑红旗,要少很多,这酒量自然不如二人。 散场结束之后,郑红旗和臧登峰一左一右,架着已经烂醉如泥的纪委副书记王忠强,身后则跟着张云飞,抱着两坛高粱红。把人送到车上,千叮咛万嘱咐张云飞一定要把王忠强书记送回家。 看着桑塔纳的尾灯消失在大街上,郑红旗内心一阵感慨。今天这事做得不地道,虽然是想着了解齐林市长在里面的情况,但确实也不该把人灌醉了把话套出来。看来以后自己还是要少喝酒啊,喝了酒之后,误事啊。 臧登峰也是郑红旗的老领导,齐永林在市计划经济委员会担任主任的时候,臧登峰是副主任,郑红旗则是科长,郑红旗上前说道:“臧市长,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臧登峰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皱眉:“哎呀,红旗啊,这高粱红坛装老酒难得一遇,喝多了,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郑红旗说道:“老领导啊,您这是批评我没把服务工作做好啊,明天我就安排人给你送几坛子过去。” 身为副市长,收郑红旗老部下几坛子酒,属于正常的人情往来,臧登峰拍了拍郑红旗的肩膀,笑着道:“那我就谢谢红旗老弟了。走吧,到院里转一转,咱们一起醒醒酒。” 东岳宾馆是省委、省政府指定的接待宾馆,以前的时候,没有厅级单位的介绍信,是住不进来的。商品经济发展之后,也对市场开放,宾馆门口两侧,停了不少的豪车。两人打量了几眼,眼神中带着一丝的羡慕,郑红旗感叹道:省城就是省城,你看这些汽车,平日里在咱们东原可是难得见上一辆啊。 两人带着酒意,穿过大厅,来到院内。院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整体布局参照了北方传统园林的手法,空间层次丰富,亭台楼阁连接着屋顶步道,通过巧妙设计的孔洞、间隙,再加上灯光映衬,形成了一种园林中步移景异的效果。 清风徐来,郑红旗和臧登峰两个人并排走着,臧登峰背着手,略感惆怅地说道:“红旗啊,现在整个东原十分复杂,这次唐瑞林担任临时负责人,会上投票情况你知道吧?” “啊,知道,有两个人弃权了嘛。” “是啊,太罕见了,钟书记在会前,肯定是和几个常委都打过招呼的,毕竟这是省委的意图,竟然还有人弃权。” 郑红旗说道:“臧市长,这说明唐瑞林同志没有牢固的群众基础啊,有些丢人了。” 臧登峰摇着头说道:“唉,这点事情丢人的,不只是唐瑞林,还有钟书记啊。明明打了招呼,做了沟通,还有弃权,这不是让书记难堪吗?” 虽然,臧登峰没有说是谁投的弃权票,但郑红旗心里是清楚的,这两个人太过意外。 臧登峰继续说道:“红旗啊,永林提拔起来的几个干部,包括他后期重点培养的几个人,像陈东富、罗明义、秦大江,啊,还有一个你,那是被大家称为永林的四大金刚啊。眼下进去三个,你能走到这一步,一定要洁身自好。 郑红旗在心理上,已经很是厌恶四大金刚的称呼,这个四大金刚的叫法,最开始还是永林市长在酒桌上喊出来的,不知不觉就传遍了整个官场。但干部的,最怕的就是被贴上一个符号,这个符号如同烙在脸上的金印一般,挥之不去,领导在位的时候,是别人高看一眼的通行证,而领导一旦失势,这就成了过了期的船票。 臧登峰道:我估计啊,永林下一步就是回到东原,也不可能再从事具体工作了,嗯,大概率都不会来上班。太丢人了。” 郑红旗说道:“是啊,从曾经的市长,到下一步的人大或者政协的副职领导,心理落差肯定不会小。就算以后不来上班,我相信钟书记那边也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这个肯定是自然嘛,毕竟永林市长的资历摆在这里。红旗,咱们计委系统的干部现在在东原市也是开枝散叶。我也不瞒你,之前啊,我一直担心齐永林和胡晓云之间有点问题,我很希望永林不要回来了,到时候省得东窗事发,那永林岂不是要二进宫了。” 郑红旗并不是没有听到过齐永林和胡晓云之间的闲言碎语,不过闲言碎语就是闲言碎语,小道消息就是小道消息。如今,组织上都进行了调查,没有查出什么问题,就说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清白的。如果说非得强加一层关系,那最多也就是暧昧的关系。 郑红旗说道:“对了,刚刚王忠强书记在讲,有一个人要把这个责任全部承担下来,你说会是谁把这个责任给担下来呢?” 臧登峰背着手,走到前方垂柳下,看着随风摆动的柳条,伸出手摸了摸,柳条在空中摇曳,底下的影子也随之晃动。他伸手扶着柳树,说道:“不用说,不是罗明义就是秦大江。我倒希望是罗明义,这老小子脑子鬼点子多,平日里经常在永林市长面前出馊主意啊,还有永林按摩的那个臭毛病,就是罗明义这老小子带坏他的。你想想齐永林在咱们计委的时候,什么时候沾染过这些不良习气啊?都是被陈东富、罗明义、秦大江那几个人带坏的。”说完之后,臧登峰扭头看向郑红旗,一脸郑重地说道:“红旗啊,你可不要学他们,耽误了发展不说,也耽误个人和家庭啊。咱们计委出去这么多干部,要开枝散叶,要为东原,为群众办点实事。别让人家提起来咱们计委都摇头叹气的,我这当主任的,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 郑红旗对臧登峰是比较了解的,臧登峰性格相对内敛,为人也是十分的忠厚,这也是钟书记同意推荐臧登峰为副市长的原因。除了副市长之外,臧登峰还兼任市委体改办主任、市政府计委主任,能得到市委、市政府两级赏识,这就十分难得了。 在省城的酒局已经结束,而在东原的酒局正热烈进行,省委组织部已经批复唐瑞林为东原市人民政府临时负责人,批复的电报来得很晚,直到下班时间才发到东原。机要室的同志马上将传真拿给市委书记钟毅。批复的内容很短:东市委原,经研究,同意唐瑞林同志临时负责东原市人民政府工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这个900万人口大市,迎来了一位新的临时掌门人。 钟毅拿了批复之后,就给秘书长郭志远吩咐道,传阅,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批复也只是一个符号和程序,临时负责市政府工作的肯定是常务副市长唐瑞林。 来了批复消息不胫而走,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主动组织了七八个干部,在迎宾楼里摆了一桌。经过副省长周鸿基的敲打和提醒,唐瑞林本想拒绝这次安排,但常云超说,副市长吕不韦也会参加。唐瑞林想了想,自己是临时负责人,能不能顺利转正,这个时候除了低调之外,还需要其他几个副市长和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一再强调只是工作餐之后,唐瑞林才应允前往。 到了迎宾路之后,副市长吕不韦主动迎上前去,握着唐瑞林的手,夸张地摆动了几下,说道:“瑞林市长啊!恭喜啊,省委的批复已经到了呀。”转头又看向在座的人,说道:“同志们,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有的同志将正式下课,毕竟一个市不可能有两个市政府的负责人嘛。” 唐瑞林十分惊醒地看了一眼在座的人,周海英、丁刚、魏昌全、赵东,倒都是大院干部,就说道:“吕市长啊,不能这么说。我现在只感觉到身上的担子很重,生怕把这个临时负责人的工作干不好,就误了东原的发展。一切还得要大家搭把手,帮个忙,要在省委、省政府和市委的领导下,共同把东原的工作干好。” 唐瑞林在说“市委”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虽然清楚在座的诸位,多数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今天说的话,明天一早就会传到市委书记钟毅的耳朵里。 众人客套几句之后,唐瑞林就心安理得地坐到了中间的位置。以往,虽然是市委常委,但毕竟是服务人的角色,很不习惯坐在中间的位置,而如今看到批复,心里也就踏实了下来。 看着左右满是笑脸,唐瑞林按了按酒杯说道:“同志们!今天啊,我喝酒之前我先强调一点,今天吃饭,不是因为我担任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而是到了饭点,大家一起吃个工作餐,没有任何其他附加意义。” 众人忙点头附和,周海英则是站起身来说道:唐市长做了指示,我们大家一定要抓好落实啊,工作餐,啊,工作餐。 包厢内,水晶吊灯在玻璃转盘上投下倒影,让人眼花缭乱,只要端起了酒杯,这顿饭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唐瑞林的手指在茅台酒瓶上轻轻叩击,杯盏相碰声中忽然想起周鸿基副省长临别时的耳语:"瑞林啊,这''临时''二字要变成''代理'',关键要看三件事——" "唐市长,我敬您一杯。"丁刚端着酒杯凑过来,打断了唐瑞林的思绪。这位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今天特意换了暗红色领带,在灯光下泛着血玉般的光泽。 唐瑞林微微侧身避开酒气:"丁局长,这杯该我敬你。如今治安形势严峻,之前的事情啊我不管,但在我临时负责期间,我可要给你压担子,这期间,一定要保证社会大局形势稳定啊。"唐瑞林说着话,确是注意到吕不韦正用牙签剔着石斑鱼骨,眼神却往这边斜睨。 丁刚端着酒杯,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十分恭敬地道:唐市长,请您明天就到公安局检阅,给大家作指示。 唐瑞林端起酒杯道:哎,检阅不敢当,干不好工作,我可是要你写检查的啊。 俩人碰了一杯酒后,周海英拉着魏昌全走了过来,站在唐瑞林跟前,压低声音道:唐叔啊,昌全也是你的老部下了,我们两个晚辈敬您一杯。 唐瑞林担任地委秘书长的时候,魏昌全是地委秘书一科的科长,自然也就是唐瑞林的老部下。 三个人干了一杯酒之后,周海英道:唐叔啊,昌全现在还只是一个农委主任,这县委副书记,是时候该提一提了…… 第 684章难道还有人牵扯进来? 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听到周海英要让自己给魏昌全解决平安县委副书记一事,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凝视着杯中晃动的酒液,不知是头顶白灯映照下自己的身影在晃,还是手在摆动,便将酒杯放在玻璃桌面上,用手轻轻挪动起来 。此时,周海英还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魏昌全县委副书记的事情,那声音就像自己拿酒杯抹桌子发出的声音一样,略显刺耳。 唐瑞林虽然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但在这个位置上,头脑仍十分清醒。如今自己还是个临时的,身份敏感、位置特殊,直白讲,这个时候就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别说在人事上不敢指手画脚,就是在工作上也要小心谨慎。 周海英见唐瑞林迟迟没有表态,就拍了一下旁边的魏昌全,说道:“昌全,端着酒杯来,咱们兄弟俩一起敬一下唐市长。酒杯一端,政策放宽。你以前就是平安县的县委副书记,要不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不定现在就当县长了吧?” 魏昌全看了看在座众人,还好大家都比较有素质,没有将目光投过来,但当众被周海英揭了伤疤,想起往事还是有些尴尬。如今,自己在平安县确实只是县委常委、农委主任,偶尔参与一些临时性工作。自己之前的处分期早已过了,坐冷板凳的这些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也没想着再晋升一级,只是希望在县委能明确一个职务。恐怕整个东原市,还没有哪个县委常委只挂着一个农委主任的职务,但凡给个县总工会的主席,也能让自己稍微心安一些。但周海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昌全也是十分尴尬地端着酒杯,站到了唐瑞林跟前。 唐瑞林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扫过周海英和魏昌全,语重心长地说道:“海英啊,昌全的事我肯定放在心上。这些年平安县的发展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嘛,但成绩啊主要突出在工业上。在农业上,如果说东原市有什么特色的话,那就是东洪县的西瓜有点特色。当然,昌全为平安县的发展也作出了很大贡献。 周海英看唐瑞林说得勉强,就道:唐叔啊,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要不是郑红旗一直压着昌全,昌全早就起来了,郑红旗,不就是齐永林的四大金刚之一嘛,树倒猢狲散,我看郑红旗,也就一辈子县委书记了。 唐瑞林在秘书长的位置上早就把酒量练了出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作为临时负责人,肯定不会提什么齐永林的四大金刚,就岔开话题说道:昌全同志还年轻嘛,农委主任抓第一产业,抓的是基础,抓的是菜篮子和米袋子,工作辛苦,确实不如工业容易出成绩。县委副书记的事情啊,我现在不好表态。倒不是我不愿表态,而是我现在的身份比较特殊,我现在连市委副书记都不是,也不分管人事工作,只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 ,啊,现在抓人事工作的是咱们邓牧为书记,对吧?邓书记曾经当过平安县委书记,昌全啊,也是你的老领导。这样,你到邓书记那里多走动、多汇报,也别忘了钟毅书记。我这边有机会,一定也向邓书记和钟书记提一提你的事,好不好?” 魏昌全本不想在这个场合提起自己的事,今天虽然一再强调只是工作餐,但大家还是为了给唐瑞林庆祝。唐瑞林刚当上市政府负责人,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让人办事,实在是唐突了些。 魏昌全微微点头,脸上堆满谦逊的笑容,说道:“唐市长,我明白。怎么说我现在还是县委常委嘛,农业工作是基础性工作,但也不是没有作为的空间。如今,我们定下的吨粮田建设目标是到1991年实现吨粮田60万亩,我现在就希望扎扎实实把这60万亩的目标完成好。” 唐瑞林听到“60万亩”,粗略估算了一下,问道:“你们平安县有多少亩土地啊?” 魏昌全一直在抓农业工作,相应的数据更是了然于胸。特别是和郑红旗书记在一起的时候,郑红旗对每一项数据都要求记得清楚,在会上经常让领导拿数据说话,所以平安县的干部对各自分管领域内的各项数据都掌握得十分清楚。魏昌全说道:“我们有87万人口,150万亩耕地,60万亩的目标,只是我们土地总面积的三分之一多一些。如今新修了不少水利工程,不少耕地旱能浇涝能排,再加上推广复合肥料技术,冬小麦、夏玉米两茬农作物种下来,如果没有大的天灾,这亩产上千公斤的目标,我们能够实现。” 唐瑞林这才伸手举起杯子,与魏昌全碰了碰,说道:“昌全,这就对了嘛。平安县的工业发展增速,基本上已经有超越光明区的趋势。哦,不对,工业开发区划转了很大一部分光明县的土地。如果我估算不错的话,今年平安县的工业增长将超过光明区,还有可能超越曹河,成为全市增长速度最快的县。如果你们把60万亩吨粮田目标达成的话,你们的农业在全市也能排上前三啊。” 周海英伸出手,搭在魏昌全的肩膀上,一手端着酒杯,说道:“昌全,要搞就搞第一,你就把目标搞成100万亩,那不就是全市第一吗?” 唐瑞林看周海英已经有些醉意,说道:“哎!这个目标不切合实际啊,平安县人均耕地不足两亩,而东洪县人均耕地有三亩。从80年代初,东洪县就改造了20万亩的滩区为耕地,这些都是东洪县天然的优势,东原任何一个县在农业上也比不过东洪县。咱们的目标不能好高骛远、脱离实际,不然就搞成了大跃进,吹起了浮夸风嘛!” 周海英不依不饶地说道:“唐叔啊,目标嘛,就是要高一些,不一定要实现,放在眼里就是个希望嘛,就比如您之前也不确定,自己能成为临时市长吧。唐叔啊,苟富贵勿相忘,你能到今天这个位置,那还不是……” 周海英本想说“你能到今天这个位置,还不是因为有我爹的关照,如今当了官连我爹的秘书都不管”,但理智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旁边的副市长吕不伟见状,赶忙问道:“海英啊,你的话没有说完嘛。” 这一下让周海英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话,副市长吕不伟是从外地交流过来的干部,平日里少有参加本地干部的聚会,今天是秘书长常云超主动邀请。毕竟,作为市政府的秘书长,和每个领导都要搞好关系。吕不伟这么一问,让周海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常云超虽然在和赵东聊着天,但耳朵和眼睛时刻关注着唐瑞林这边的动静,赶忙站起身来说道:“瑞林市长走到这一步,那是组织的信任和群众的重托,众望所归、理所应当、义不容辞啊。” 吕不伟拿着酒杯晃了晃,说道:“秘书长啊,你说的还有一点没说到,唐瑞林市长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上,还有个人的努力和才干嘛。唐市长担任过秘书长,在综合协调方面有独特专长,又在市政府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上干了这么长时间,业务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什么是人才?这就是人才嘛。来吧,我们共同举杯,祝贺唐市长早日正式入驻咱们市政府啊。” 众人一同举杯之后,都拿着筷子夹菜,包间里响起了筷子与盘子碰撞的噼里啪啦声。 周海英对唐瑞林担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一个原因是周海英此前曾带着唐瑞林到省城家中做客,让唐瑞林有了面见省委领导的机会;第二个原因是,周家在东原根基颇深,特别是市委书记钟毅是他老父亲一手提携起来的,但周鸿基离到龄退休的时间很近了,人走茶凉是科学规律;第三个原因是,周鸿基的老对手,市长齐永林正在接受调查,虽然不清楚最后会是什么局面,但总是搬掉了压在周海英身上的这座大山。 周海英心里还惦记着东洪县委书记的事情,放下筷子,压低声音问道:“唐叔啊,这个东洪县的李泰峰应该任期到了吧,上回省委组织部的考察组都来了有一段时间了,算日子,他的副厅级应该解决了吧?” 唐瑞林听完之后,这才想起,周海英一直想着去东洪县担任县委书记。放下筷子之后,说道:“海英啊,你关心的这个事,我也一直很关注,但现在有些新情况。市委考虑,东洪县县长刚刚被免了如果把县委书记李泰峰也调整了,变化太大,很多工作可能会断档。市委考虑,就让李泰峰从人大副主任的位置上继续兼任一段时间东洪县的县委书记。” 周海英听完之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洪县委书记之位,如今竟然被李泰峰继续霸占。虽然满脸不悦,但当着众人的面,自己也不好发作。毕竟为了魏昌全说几句话,那是为朋友,如果在饭桌上为自己说话,就显得自己这个副省长儿子格局低了。 唐瑞林看出了周海英的心思,在魏昌全的事情上,自己能推则推,但是周海英的事情,虽然周鸿基一再强调,让周海英靠自己的本事自我成长,可哪有不疼孩子的爹,谁不想帮自己的儿子一把。唐瑞林端起酒杯说道:“海英啊,我给你单独说几句话。” 说完之后,两人就走到了墙角边,包间很大,氛围很热烈,两人在旁边压低声音说话也没人注意。 唐瑞林说道:“海英啊,东洪县的事情比较特殊,李泰峰在东洪县还算是能镇得住场子的干部,为人处世也过得去,所以钟书记、邓书记对李泰峰还是十分信任的。东洪县县长被免职之后,市委要考虑到工作的延续性,所以,也有打算让李泰峰继续再干一段时间,等到新的县长到位之后,扶上马,送一程,很有可能啊,泰峰要在东洪县退休啊。” 周海英苦笑着说:“唐叔,不是都说好了吗?要让李泰峰下来吗?钟书记都已经和我谈过话了呀。” 唐瑞林将酒杯放在旁边的边桌上,无奈地说:“这件事我专门了解了,是邓书记向钟书记建议,让李泰峰继续干一段时间,”说完之后,唐瑞林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又将声音压低,说道:“海英啊,我提个不成熟的建议,你就到东洪县去去当县长,现在市委对东洪县县长的人选一直悬空,你到东洪县去当县长过渡一下,等李泰峰再干上一段时间,说不定你有望直接接任县委书记啊。” 周海英听了这话,只觉浑身闷热,就拿起边桌上的茅台酒盒子,胡乱拆了,折叠起来当作纸扇,上下扇着,扇完之后说道:“唐叔,这不是把路给走远了吗?哪有市直单位一把手去县里当县长的,我去东洪县当县长,不可能刚干了县长就接书记吧,少说也得干个三年两年的,三年两年过后,我都要40岁了。你看人家王瑞凤40岁都已经是副厅级了,我没记错的话,你40出头的时候就已经是副厅级了吧?” “唉,我40出头是副厅级,但我再过两年就50了,这不还没解决正厅嘛。东原有那么多干部,前些年,副省级的干部才一个老方,只是这两年咱们东原风水好,接连出了两个副省长。海英啊,东原有多少干部到退休的时候能解决副科级,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周海英拿着茅台酒的盒子给唐瑞林扇了扇,说道:“唐叔啊,咱这不是有您这层关系吗?现在不是讲市场、讲商品吗,商品都有保质期,这权力可是有保质期的呀,到了退休马上过期。唐叔,举贤不避亲,您说县长也好,县委书记也罢,为什么选郑红旗?为什么选张庆合?郑红旗不跟着齐永林,他能进步这么快吗?张庆合不认识钟毅,还能当县委书记吗?不都是有人吗?唐叔啊,让谁上都是上,换谁干都差不多,关键就是和领导的关系到位没有。咱们说句不该讲的,怎么到了我们这些人这里,就开始讲原则了呢?唐叔啊,该争取的要争取,不跑不要,谁让你当官?领导干部,稀缺资源那么多人,组织能记住哪一个?还不都是自己兄弟?” 唐瑞林瞥眼看了一眼酒桌上的众人,还好人多嘈杂,少有人注意到他俩。唐瑞林感慨一声,说道:“海英,这样吧,我只能去试一试,毕竟你知道的,管人事的是邓书记。” 周海英端着酒杯,越想越气,轻轻碰了一下唐瑞林,说道:“我的大市长啊,省委选你没有选老邓,还看不明白吗?邓家和老赵不是一个阵营的,在省里说不上话。”说完之后,眼里透露出一丝恨意,很是不满地说道:“我已经找邓牧为汇报过东洪县委书记的事,他还主动提出让李泰峰留任,这不是欺负人吗?他就觉得我们姓周的好欺负嘛。既然这样的话,我也要给他上点眼药。” 周海英这般愤愤不平地说着,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怨愤。唐瑞林听了,眉头紧紧皱起,他心里清楚周海英年轻气盛,要是真去 “上眼药”,保不准会惹出大乱子。 “海英,你可别冲动,” 唐瑞林赶忙劝道,“邓书记在东原这么多年,人脉广、根基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要是贸然行事,不但达不到目的,还可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周海英哪能听得进去,他把手里的 “纸扇” 一扔,咬着牙说:“唐叔,我说说气话,啊,说说气话!他邓牧为凭什么处处和我作对?就因为我想当东洪县委书记,他就这么打压我?我估计,想让自己的女儿女婿上!” 唐瑞林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太了解周海英的性子了,从小被宠着长大,又有个当副省长的爹,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海英,你先冷静冷静,咱们从长计议。啊。” 唐瑞林拍了拍周海英的肩膀,试图让他镇定下来。 俩人回到酒桌上,周海英强装镇定,可眼神里时不时透露出一丝狠厉。众人还在继续吃喝,有说有笑,却没人察觉到周海英内心的波澜。 散席之后,周海英回到家,躺在床上就算睡不着,也就胡思乱想了起来,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建委主任夏南平,心里暗骂道:这个夏南平,我看齐永林都倒了,你个老夏在建委还能不能掀起风浪来,就算当不成县委书记,这个建委主任的位置也要拿过来。想完了夏南平,又回到了唐瑞林身上,心里暗道:这个唐瑞林,也不地道,还没当上市长,就开始打起了官腔,还是老人家说得好啊,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权力还是要抓在自己手里啊,着自己的老爹还没退下来,这要是真的退下来了,恐怕这个瑞林市长也不会正眼看自己一眼。想到了唐瑞林,也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周鸿基,带着一丝的不甘与愤怒,暗暗地道:这个老顽固,看不透事啊!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市委书记钟毅一大早就接到了省纪委王忠强的电话,俩人客套几句之后,王忠强话入正题,说道:钟书记啊,有个工作你通报一下呀你要安排人把审计局的那个秦大江和财政局的罗明义送到省纪委来。 钟毅听完后,马上放下了茶杯,说道:忠强啊,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说好了,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市管干部都由东原来处理吗? 王忠强道:钟书记啊,现在情况有些变化,齐永林市长的交待啊,整个案情的关键还是在罗明义和秦大江两个人的身上,把他们送过来,也只是印证齐永林的说法。 钟毅内心之中,并不想将东原市的干部送到省纪委去,不是为了护短,而是为了遮丑,家丑不可外扬,事情暴露得多了,自然是要影响东原市的形象。 钟毅笑着说道:忠强同志啊,把人送过去啊,很麻烦。你看能不能这样,省纪委的同志啊,到咱们东原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安排车去接。忠强啊,现在东原的工业开发区要对接七八个项目,市长被带走了,如果审计局局长和财政局再被带走,在咱们东原的客商,可是要跑完了啊。 王忠强想了想,也是明白了钟毅的意思,就说道,那这样吧,我们安排人过去,但是钟书记,丑话说在前头啊,我可不保证只涉及这两个干部啊。 钟毅十分诧异地说道:忠强啊,难道还有干部牵扯进来吗? 第 685章 你到底唱的哪出 东原市委书记钟毅背负着不小的心理压力。东原市的干部接连出现问题,作为市委书记,他是第一责任人。工业开发区的书记廖自文已经汇报了两次,从深圳和上海来的两拨客商,就因为市长齐永林被调查,转而到其他城市进行投资。所以钟毅十分担心,若不尽快了结此事,东原市当前的局面会影响东原市的改革开放进程。 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昨天贪杯,回到家酒醒之后就万般后悔。昨天晚上虽然是和东原市的老熟人一起吃饭,但实在是失态,还将正在调查的案件情况说了出来,不仅违反了工作纪律,更严重的是泄露工作秘密。现在局势确实十分微妙,除了考虑齐永林特殊的身份之外,省委、省政府也要考虑政治上的影响。现在,全社会都在讲稳定。好在,根据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齐永林在整个事件之中,确实存在一些不知情的情况,特别是汽车过户的事情,齐永林确实不知情。 而财政局局长罗明义,在整个事件之中推波助澜,让齐永林一错再错,相应的责任也少不了。但细细追查下去,罗明义如何调用财政资金,财政局分管副局长也难辞其咎。 钟毅捂着额头,他最担心的是秦大江在审计时收的钱,如果暴露在省委、省政府面前,那么必将影响省委领导对于东原干部的印象。在钟毅看来,秦大江破坏了审计生态,整个东原的审计工作就是一本烂账,不查不足以平民愤,查了又担心影响形象。 钟毅如今满心感慨,却也十分无奈,所以就想着让王忠强到东原来,这样的话,有些工作还好出面协调,以免到最后不可收拾。 王忠强说道:“钟书记,那这样吧,还是由我亲自带队。正好林华西的事情,组织上也给了明确的意见,市纪委常委会已经同意。林华西同志在临平县煤炭公司事件处理之中,主要责任是对家人疏于管理,事件发生之后,没有向省纪委及时汇报。林华西同志的处理意见已经出来了,我正好去宣布一下。” 钟毅内心十分想问是什么样的处理意见,但还是忍住了。既然王忠强不说,自己也就没必要问。但可以肯定的是,林华西同志在整件事情上,应该是问题不大,最多也就是一个警告处分。 挂断电话之后,钟毅搓了一把脸,就走到向建民办公室的侧门门口敲了敲。向建民马上起身,来到了钟毅的办公室。钟毅一只手在沙发的靠背上轻轻敲了敲,说道:“瑞林同志去忙什么去了?” 作为市委书记的秘书,一个重要工作就是要了解四大班子领导的行程安排。向建民跟着钟毅,已经熟知钟毅的习惯,钟毅一般要问的也就是几个常委的情况。所以自己每天到办公室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打开行程安排表看一看各位领导的工作安排。既然唐瑞林已经是主持市政府工作的临时负责人,向建民自然是重点关注,张口就汇报道:“哦,钟书记,今天瑞林市长上午是到工业开发区调研大项目建设,了解市政府办公大楼和工业开发区办公大楼的建设进度。下午是到东洪县和平安县查看吨粮县建设情况。” 新建一座市政府办公大楼,是市长齐永林在位的时候提出来的。作为市委书记,钟毅也并没有反对。如今市委、市政府都在一座楼上办公,虽方便工作,但办公条件确实紧张,不少办公室桌子都已经放不下。市委宣传部如今还是借用光明区的办公场地。 倒是唐瑞林刚刚负责市政府的工作,就去调研市政府大楼的建设,颇有要和市委分家的意味。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你把牧为请过来吧。” 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和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副市长臧登峰,一同到工业开发区调研大项目建设,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和市直有关部门的负责同志陪同。 工业开发区的书记廖自文和工业开发区的主任胡晓云两个人,早早地就在市委大院等待,工业开发区的领导班子和中层骨干则在项目上早早地等待,俩人陪着一众领导上了中巴汽车,一同前往工业开发区。 工业开发区成立接近一年时间,从诞生之日起就备受关注。除了承接了东原市一部分市属企业之外,还将光明区的部分企业纳入工业开发区进行统一管理。 唐瑞林作为临时负责人,这次调研刻意低调,在安排行程的时候,既没有安排专车开道,也没有让小车陪同,而是调用了交通公司一辆中巴车。十七八个领导干部坐在车上,一边沿着工业开发区视察,一边在车上讨论,看起来既务实又亲民。 汽车沿着城区道路越走越远,出城之后,就到了工业开发区的地界。工业开发区成立之后,依仗着税收、土地方面的优势,再加上廖自文本身在上海担任过办事处主任,一年来,已经有七家民营企业入驻,再加上本地新设立的企业,大大小小能撑门面的企业也有十几家,总投资加起来已经上亿元。 一众领导下车之后,很自觉地围绕着唐瑞林分列两边。廖自文和胡晓云上前一左一右做补充汇报。园区之内,拖拉机、翻斗车装载着一车一车的泥土不断地往外运输,工人肩扛手抬穿梭在各个施工点位,运输车辆来来往往扬起阵阵尘土,各种材料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又迅速奔赴各个区域。园区道路建设也在紧张进行,铺路机缓缓前行,将滚烫的沥青均匀地铺设在路面上,压路机紧随其后,把路面压得平整坚实。绿化带的概念在东原首次实施,唐瑞林眉头微皱,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繁忙景象,一种 “指点江山” 的激情油然而生。 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与其他干部不同的是,大多数人都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而唐瑞林则是背着手,看了看公路中间预留的绿化带说道:“自文同志,晓云同志啊,中间的绿化带宽度是多少呀?” 行政管理方面的问题自然是由主任胡晓云来回答。胡晓云今天特意穿了紧身的衬衣,一条腰带勒得很紧,前凸后翘十分精致。 胡晓云上前一步,站在唐瑞林跟前,用手一指前面的绿化带说:“唐市长,这条绿化带整体宽是一米二,也是我们学习深圳的先进经验,据说这个绿化带……” 唐瑞林走上前去,伸出手比了比用砖垒成的绿化带的高度,已经到了自己的脚踝处,就说道:“南方有绿化带,一年四季温度适宜。但是在咱们东原,冬天气温最低的时候零下十多度,滴水成冰啊,你们绿化带打算种什么植物啊?” 看着裸露的黄土,还没有种上植物,胡晓云赶忙说道:“唐市长,这不是就等着你今天来拍板的吗?您说种什么我们就种什么。” 王瑞凤拿着折扇,扇了扇眼前的浮土,用折扇捂着自己的鼻子,瞥了一眼胡晓云,心里嫌弃:这胡主任是洒了一瓶香水在身上。 唐瑞林背着手看了看左右说道:“瑞凤市长,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你说这个绿化带应该种什么呀?” 省城的道路修建得较早,加上汽车比东原市多得多,显得十分拥挤,道路中间最多是有隔离栏分隔。在王瑞凤的印象之中,还很少有道路设置绿化带。 王瑞凤回道:“唐市长,你问到我的知识盲区了,交通方面的事情我不懂,绿化方面我更不懂。” 唐瑞林半开玩笑地将建委主任夏南平叫了过来,说道:“老夏,我印象中园林所归建委管吧?让园林所的同志好好规划一下,一定要符合咱们东原的实际啊,不要把南方的植物照搬过来,到时候花大价钱买回来,冬天一到全部死了,这种事情坚决不允许发生。” 夏南平扶了扶老花眼镜,一只脚踩在绿化带上,说道:“唐市长,我马上让园林所和工业开发区进行对接,看种啥合适。” 唐瑞林接着说道:“把交通局也叫过来,相关部门都要喊道。今天交通局没空,明天建委没到,后天工业开发区没时间,一个小事情,拖上三五天,到最后都拖黄了。我们去深圳、学上海,不能只学表面,关键要学核心、学本质,核心和本质是什么?那就是学效率、抓落实。” 唐瑞林在前面说着话,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紧盯着他做指示的镜头,旁边还有文字记者拿着笔记本,不时地做着记录。 考察完各个项目,唐瑞林看着廖自文说:“自文同志,现在,你们项目建设上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呀?” 廖自文说道:“唐市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系统的汇报,您看是现场汇报,还是在会议室里汇报?” 唐瑞林跟随周鸿基多年,也学了周鸿基的做事风格,那就是什么事情能现场解决就现场解决,就说道:“嗯,就在这说吧,有什么问题大家一起,能现场解决的就现场解决。” 廖自文汇报说:“现在最主要的困难就是,企业对税收返还和土地政策要求极为苛刻。我们前段时间对接了一家企业,不仅要求我们15 年内免除所有的土地租金 ,而且还要求将税收返还 50%,少一个点都不干。” 唐瑞林点了点头道:“企业嘛,肯定是谋求利益的最大化,这种倒也正常,他们要多少土地?” “要 500 亩。” 唐瑞林说道:“500 亩土地,一分钱租金不交,还有 50% 的税收返还,那咱们不是亏本的生意吗?” 说完就看向副市长臧登峰说道:“老臧啊,我提个建议,你们计划经济委员会联合几个相关局牵头,制定一个招商管理办法,把我们的成本核算出来。如果五年之内,我们东原市一分钱税收收不到,对于这样的企业,我看就不要再招进来了。” 臧登峰点头说道:“唐市长,我们出台办法是好办,但是现在各个县都在暗自较劲,招商竞争很是激烈,有的企业就吃准了这一点,同时和几个县谈判,哪个县给的条件好,就在那个县里落户,咱们不少县招商来的不少企业,简直是赔本赚吆喝啊!” “所以才让你们制定办法嘛,对于这种同时和几个县谈判、坐地起价的企业,要严令禁止。到最后整个东原市各个县之间都在搞恶性竞争,受损的还是东原的利益。所以,咱们市政府要抓好统筹协调。” 说完之后又看向廖自文:“还有呢?” “哦,还有就是企业对于基础配套设施的要求越来越高,现在就是要求四通,也就是通水、通电、通路、通电话。我们前期投入的成本很高,工业开发区现在还没有盈利能力,我们也希望市政府能够再拨付一部分资金,完善基础设施,重点就是将工业开发区与几个邻近县的公路打通。现在我们看到的这片地方以前都是农村,交通比较闭塞,仅有两条马路,远达不到高标准公路的标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提议要打通与曹河、临平和平安三个县之间的道路。” 唐瑞林点了点头说道:“基础配套建设必须搞起来,没有配套,企业怎么会来投资?你们算过没有,一共要多少钱?” “唐市长,我们算过,如果能够实现与三个县道路并联的话,大概要 5000 万。” 唐瑞林听完之后,顿时沉默了。作为常务副市长,他是分管财政局的,深知东原市的财政,别说能拿出 5000 万,就是多余的 500 万都拿不出。倒不是说账上拿不出这 5000 万,而是每一分钱都有每一分钱的用处,实际上,市政府能够动用的灵活资金十分有限。 唐瑞林背着手说道:“钱的问题,不是市政府的问题,是你们工业开发区的问题。要学习临平县,不久前,临平县的张庆合、吴香梅到我的办公室来汇报,他们要自筹资金打通从临平县到光明区的公路,你们要有这个决心啊。艰苦创业、自力更生嘛。” 王瑞凤暗自观察着唐瑞林,虽然平日里这位常务副市长极为低调,但今天从调研来看,还是说得有板有眼,几个问题都说到关键点上。 考察完项目之后,众人就又上了中巴车,同为女同志,王瑞凤自然和胡晓云坐在了一起。一行人又考察了市政府的办公大楼新址,然后返回了工业开发区的会议室,听取工业开发区的工作汇报。 众人落座之后,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主持会议,她看大家都已坐下,看了看唐瑞林,就说道:“唐市长,那我们开始?” 唐瑞林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王瑞凤说道:“好,同志们,现在我们开会。今天,瑞林市长带领我和登峰市长和市政府、市直部门有关负责同志到咱们工业开发区,了解大项目建设和招商引资情况,充分体现了市政府对工业开发区工作的重视。也体现了咱们瑞林市长对咱们工业开发区的支持和关心。下面我们进行会议第一项,听取工业开发区管委会党工委和管委会行政工作汇报,自文同志,你先来吧。” 作为工业开发区党工委的书记,又担任过平安县办公室的主任,本身就是大笔杆子,廖自文讲话和郑红旗一样,是从来不看稿子的。他从工业开发区基本情况、取得的成绩、面临的形势和下一步的打算四个方面,从宏观的角度谈了自己的看法,各种数据随手拈来。唐瑞林颇为感慨,暗道:怪不得钟书记一锤定音,让廖自文担任工业开发区的书记,这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呀。 廖自文从党工委的角度汇报完工作之后,就轮到胡晓云做汇报。胡晓云摊开桌面上的稿子,说道:“尊敬的唐市长、王市长、臧市长,各位领导,我代表工业开发区管委会向各位领导汇报工作。一直以来,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工业开发区认真贯彻市委经济工作会议精神……” 还没说完,王瑞凤拿起杯盖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说道:“晓云同志,稿子我们手上都有,忘啦?脱稿汇报。” 胡晓云这才想起来,副市长王瑞凤开会,向来是不准任何人念稿子的。胡晓云的稿子由秘书代写,自己只是大致看了一遍,虽然了解大体框架和内容,但在具体数据上根本没有记清楚,如果贸然汇报,必定会被刨根问底,到时候自己答不出来,反倒是丢人了。 胡晓云笑着说道:“唐市长、王市长,刚刚我们自文书记其实汇报得已经很全面了,再加上刚刚各位领导视察的时候又做了口头汇报,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要说的也都在稿子上,我也就不再赘述,耽误大家时间,还是请唐市长和各位领导为我们做指示。” 这句话,众人都能明白,胡晓云是有推脱之意。臧登峰作为胡晓云的老领导,正打算发言解围,王瑞凤抢先说道:“胡主任,怎么?你对工作就没有思考吗?这可是咱瑞林市长负责市政府工作后,第一次到你们工业开发区检查工作,你离了个稿子就不能汇报了吗?” 王瑞凤丝毫没有给胡晓云留任何情面,胡晓云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没有想到这个瑞凤市长说话如此直接,心里却是暗道: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虽然心里发慌,但胡晓云强装镇定说道:“瑞凤市长,思考肯定还是有的嘛。包括近期我们工业开发区也流失了两家企业,两家企业都很优质,是我们从深圳办事处对接来的企业。人家之所以走,倒不是看不上我们东原,一切谈得都很顺利,重点就是对咱们东原的政治生态不满意。齐永林市长带坏了一批干部,败坏了社会的风气。你看咱们东原,接连三四个局长接受调查,咱们东原的招商生态确实受到了影响。我们希望瑞林市长尽快正式主持市政府的工作,给咱们东原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让我们有机会再去争取企业入驻。” 胡晓云说的确实是实情,确实有几家因为齐永林被抓,接连几个局长受到牵连,让前来投资的企业望而却步,廖自文也向市委汇报了这个情况。但如今,唐瑞林来视察,胡晓云公开谈及这个话题,目的自然是公开表态,与齐永林实现切割,从而站到唐瑞林这边。 见胡晓云这么说,众人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就转头看向了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 唐瑞林提了提自己的领带,说道:“晓云同志,这个问题太过敏感,我们要回避。为什么呢?因为齐永林市长的调查还没有结束,齐永林市长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还没定性。万一齐永林市长再回咱们东原呢?对不对?这都是有可能的。我始终愿意相信,齐永林市长是清清白白的,是存在误会的。好吧,晓云同志,在等省委的通报出来之前,涉及齐永林市长的问题,大家要回避。这个要给咱们的企业家做好解释说明,请他们相信咱们东原,改革与开放的态度,始终没有变嘛。” 胡晓云撩了撩头发说道:“瑞林市长,是应该回避这个问题,但回避不能是逃避。今天咱们内部开会,我们本着尊重事实的角度来讲,齐永林怎么可能再回来嘛?” 臧登峰看着自己曾经的这位副手,不禁用手扶着额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想说什么,但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唐瑞林十分警惕,作为名义上的接班人,在没有见到官方通报之前,是不可能谈及这个问题的,就岔开话题说道:啊,这个问题,咱们等通报,啊,等通报。那这样,瑞风同志先讲一讲吧。 座谈会开到中午结束,工业开发区原本计划在花园酒店安排午饭,可唐瑞林一再坚持在食堂吃。在前往食堂的路上,王瑞凤和胡晓云肩并肩走着。走到半路的时候,胡晓云说道:“王市长,正好还有个工作要给您单独汇报。” 王瑞凤说道:“胡主任,刚刚我讲话直接了一些,您也别往心里去,我是对事不对人。” 胡晓云连忙回应:“王市长,您看您说的,确实是我准备不够充分,犯了错就改。” 王瑞凤说:“您能这么想,那就很好啊。说吧,什么事?” 胡晓云说道:“王市长,您分管我们工业开发区,我想找您要个人。下一步,我们党政办要分开,我想把市政府秘书一科的科长宋清仁调到工业开发区来负责行政办公室的工作,工业开发区办公室业务很重,需要有经验的同志。” 王瑞凤听完之后,满脸疑惑地说道:“晓云同志,我怎么搞不懂你了。看刚才您在会上的表态,您和齐永林市长感觉水火不容,现在又要把他的秘书要过来,你这是唱的那处啊?” 第 686章 是要换人的感觉 胡晓云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说道:“王市长,您有所不知。宋清仁虽说曾是齐市长的秘书,但他这个人能力确实出众,综合素质方面还是很有特长的。咱们工业开发区如今正处在改革发展的关键阶段,行政办公室的工作千头万绪,急需这样得力的人手。而且,我相信人是会变的,过去的事情不能完全定义一个人。” 王瑞凤挑了挑眉,仔细打量着身边这位打扮精致、身材高挑、妆容艳丽的工业开发区主任,一时也猜不透胡晓云要宋清仁过来的意图。只是对比刚才胡晓云会上的发言,觉得这行为太过反常,若胡晓云想与齐永林切割,在要宋清仁到工业开发区这件敏感的事情上,理应退避三舍,这种事按常理真的不可能发生。若说宋清仁是个人才,王瑞凤也不否认,毕竟在市政府办公室里,他确实表现出色。但人才的定义本就模糊,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只要给予年轻人信任和舞台,让他们有干劲和希望,又有谁不能成为人才呢? 王瑞凤说道:“晓云啊,我虽然分管着工业开发区,但是宋清仁那边,你和他对接过没有?宋清仁同志愿不愿意过来?” 胡晓云说:“王市长,我私下也征求过宋科长的意见,宋科长也有意到工业开发区来。” “那他的分管领导那边是什么意见?同意让宋科长调到工业开发区来吗?” 胡晓云说:“王市长,我肯定要先征求您的意见。如果您这边同意,我才去和秘书长还有唐市长汇报。” 胡晓云手里轻轻提着一个精致的手提包,高跟鞋的声音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自带强烈的压迫感。 王瑞凤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只要为了开发区来好,宋清仁科长愿意到工业开发区工作,我个人是没有意见的,一切尊重宋科长个人意愿和他分管领导的意见。 胡晓云见王瑞凤答应,难掩内心的欣喜。毕竟这件事,王瑞凤这一关最为难缠,至于常云超秘书长那里,肯定也有意让宋清仁挪挪位置。胡晓云在旁边笑着说道:“王市长,谢谢您了,只是不知道我们食堂准备得不是很充分,还请您多担待一下。”一番客套之后,她快走两步,赶上了唐瑞林的步伐。 胡晓云面带微笑,显得热情大方,跟在唐瑞林的身边,凑得很近,若即若离,轻声说着什么。交流几句之后,唐瑞林也是开怀大笑,看来两人聊得颇为投机。 胡晓云离开后,王瑞凤的脑海之中突然捕捉到一种熟悉的味道,是胡晓云身上的香水味,虽然浓郁但闻起来却并不刺激。这种法国进口的香水,在东原难得闻到,这么熟悉的味道,是在哪里闻到过?想着想着,一个熟悉的画面涌入脑海——对,在齐永林市长的办公室里闻到过这种香水味。 王瑞凤打开纸扇,在鼻子面前扇了扇,心里暗道,这个胡晓云不简单,着实不简单。 女干部就是有这个特点,只要舍得付出,再加上有几分姿色,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很容易让男领导产生好感。正所谓阴阳相克,男女互补,美女在体制内有时确实是一种独特优势。 饭菜端上桌,虽说声称简单,但依旧十分丰盛。工业开发区的厨师本没有这个水平,只因工业开发区借用光明区党委政府的办公大楼,周边早已形成了比较成熟的餐饮圈。当得知领导要在工业开发区吃午饭时,胡晓云已经安排党政办到馆子里端了十多个菜。 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唐瑞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而是皱着眉头,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道:“自文同志、晓云同志,我之前不是已经强调了不准加餐吗?市委定的接待标准四菜一汤,难道你们忘了?现在群众是怎么议论我们的?上午围着车子转,中午围着盘子转,下午围着牌桌转,晚上围着裙子转。我们上午考察,中午吃饭,下午是不是该打牌,晚上是不是该跳舞了呀?” 廖自文和胡晓云满脸尴尬。这时,常云超主动上前说道:“唐市长,同志们也是表达一下热情嘛。” 廖自文上前一步,作为工业开发区的一把手,虽然这菜是胡晓云准备的,但自己也有这个意思,毕竟四菜一汤的标准是市委定的,可少有领导真正严格执行。他说道:“唐市长,您批评得对,这个责任在我,是我没做好。要不您看这样,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等到您下次到我们这来检查的时候,我们一定按照您的标准,四菜一汤。” 唐瑞林看了看表,刚过12点,正是大家吃饭的时候,便说道:“现在才12点,准时吃饭是好事,领导干部不能搞特殊。既然你们已经准备了,也是一片好心,我也不批评你们了。但是我们不能吃独食,把菜给同志们分下去。” 胡晓云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发软:“唐市长,您看这怎么分啊?这一张桌子大家也坐不下。就像我们自文书记讲的,下次我们一定按标准准备四菜一汤。” “下次落实,下回整改,那都是空话。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发现问题就要分析原因、解决问题。一顿饭虽是小事,但看的就是我们有没有知错就改的勇气和立行立改的态度。市委既然做出了四菜一汤的要求,我们就要坚决落实市委的指示。我看除了瑞凤同志都是农村出来的干部,咱们把菜混在一起,热的放一起,凉的放一起,放进盆里给大家分。” 众人听完之后面面相觑,到下面视察工作,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吃法。但看唐瑞林一脸认真,廖自文和胡晓云都将目光投向了秘书长常云超。 常云超凑近唐瑞林,说道:“唐市长,要不这顿饭……” 唐瑞林面色严肃,说道:“刚刚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们要是听,这顿饭就这么吃;你们要是不听,这顿饭就不吃了。” 王瑞凤看了看唐瑞林,说道:“我说呀,你们就按照瑞林市长的指示落实吧。这个农村的大杂烩,我们还真没吃过,就按这个做法,我倒想尝尝。” 胡晓云和廖自文俩人对视一眼,见领导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赶忙吩咐工作人员按照唐瑞林的指示去做。很快,食堂的两个厨师穿着蓝色粗布大褂,头戴厨师帽,端着两个搪瓷盆走了过来,把桌子上的热菜、冷菜分别分门别类地一股脑倒进了盆里。倒完之后,还拿着菜勺子在里面随意搅拌起来。不一会儿,一桌美味佳肴就变成了混合在一起的“大杂烩”。一个厨师又拿着半瓶老酒,一股脑倒进热菜盆里。 这一番操作让王瑞凤非常好奇,问道:“怎么还要给菜‘敬酒’?” 臧登峰身体早已发福,挺着圆圆的肚子,背着手说道:“瑞凤市长啊,你没参加过我们这边的农村酒席吧,这半瓶酒才是这味道的灵魂啊。” 说完,就有一个厨师拿着大铲子又在里面使劲翻来翻去,让各种菜肴的味道相互融合。王瑞凤十分诧异,略带一丝嫌弃,无奈地笑了笑,说道:“瑞林市长,你的意思是咱们要吃这个?” 唐瑞林背着手,说道:“瑞凤市长,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同志们吃得一样,领导干部不能搞特殊嘛。市委已经明确了领导干部到基层要四菜一汤,咱们就绝对不能搞特殊,这就是讲政治嘛。” 唐瑞林把这顿饭上升到了讲政治的高度,王瑞凤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食堂里的厨师拿来一叠大碗,胡晓云又安排人招呼来了工业开发区的干部,大家还真就一人抱着一个碗,现场盛菜。虽然吃的是一样的,但在座位上还是十分讲究,唐瑞林的两边分别是工业开发区的书记廖自文和主任胡晓云,再往后就是臧登峰和副市长王瑞凤。 众人开始吃饭,饭桌上的氛围起初有些拘谨,但随着大家逐渐适应了这别具一格的“大杂烩”,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王瑞凤一边吃一边笑着说:“没想到在这还能吃到小时候农村办酒席的味道,瑞林市长以后要多带我们来体验生活。” 臧登峰也跟着打趣道:“一人一个碗,也是干净卫生,以前的时候,我们到县里检查,基本上和这个差不多,都是在食堂吃饭嘛。” 唐瑞林和众人一样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说:“同志们啊,大家一定要以实际行动拥护市委的决策,要知行合一啊,不能嘴上只喊口号。” 臧登峰静静地听着,心里想着,唐瑞林今天调研的过程之中,已经说了四五个“要认真贯彻落实市委决策部署”,这也是在向钟毅书记表态吧。看来唐瑞林副市长果然不愧是当过秘书长的人,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向谁表态。 大家边吃边聊,等到唐瑞林放下碗筷,看着大家说道:“同志们,大家都吃好了吧?” 唐瑞林一放筷子,众人也就都表示吃饱了。王瑞凤看大家吃得都很快,也不好再继续吃下去。这就是一把手的权威,只要一把手吃饱了,大家也就都吃饱了;只要一把手没放下筷子,众人就还能再吃上一点。 唐瑞林接过胡晓云递过来的纸巾,轻轻抹了抹嘴,又将纸巾折叠起来。胡晓云伸手去接,唐瑞林倒是没给。 唐瑞林说道:“同志们啊,怎么样?这样吃饭吃起来才没有脱离群众嘛。以前啊,我和钟书记外出调研的时候,都是这个标准。定了标准,大家就要执行。”说完之后看向常云超,说道:“秘书长,再发个通知。记住,这是我要求发的第一个通知,市直各部门、国有企业、场站,在公务接待中,要认真落实四菜一汤的标准,绝对不能搞变通、耍花样。” 臧登峰听完,内心笑了一下,暗道,第一个文件,管吃管喝,倒也是无比正确。 唐瑞林继续说道:“自文同志,晓云同志,今天这顿饭只是个小插曲。工业开发区的重中之重是发展。市委市政府定的5000万投资总目标虽然已经完成了3/5,但时间也过了半,征途漫漫,不可掉以轻心啊。刚刚我们在调研中发现的问题,大家一定要重视起来。工业开发区作为咱们市改革开放的名片与招牌,要走在前、当表率啊。现在马上九月中旬了,第三季度马上结束,按照全年的目标来算,你们这个进度还差不少。完不成市委、市政府确定的年度目标任务,市政府是要打板子的呀。” 廖自文点了点头,说道:“唐市长,您放心。我们就开会研究,发动全体干部一起想办法大办企业。至于招商环境,我们也会加大宣传力度,向企业展示我们东原的诚意和决心。” 众人随着唐瑞林一边往外走,一边交流工作。临近上车的时候,胡晓云上前一步说道:“唐市长,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代表工业园区,就招商工作,想向您再做一次专题汇报,希望得到您的精准指导啊。” 有人来汇报工作,那就说明心里对自己是重视的,也是向自己积极靠拢的一种表现。唐瑞林看了胡晓云一眼,颇为满意,微笑着算着时间说道:“好,这样吧,今天下午还要去东洪县,明天上午要调研平安县,这样吧,你明天下午来吧,具体的时间你和秘书长约。现在我也要听常秘书长的呀。” 常云超赶忙说道:“唐市长,您这是在批评我们工作不够细致、不够到位啊。晓云主任,主要是咱唐市长心里放心不下群众,挂念着基层,再加上前段时间积累了大量的工作,行程安排的时间都是按分钟来计算呀。” 胡晓云应道:“是啊,就像唐市长刚刚讲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嘛,我们一定抓紧时间落实好唐市长的工作指示。” 一番客套之后,廖自文和胡晓云就将一众领导送上了中巴车。车队离开,胡晓云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中巴车消失在大门的拐角处。廖自文扶了扶眼镜,看向胡晓云说道:“胡主任,今天唐市长来,有什么心得呀?” 胡晓云作为从计划经济委员会出来的干部,身上有着明显的齐永林的标签。当年筹备工业开发区,就是胡晓云一手在操办,筹备组的成员多数也是胡晓云招兵买马引进来的。工业开发区能有今天这个局面,平心而论,离不开齐永林的大力关照。相对于其他人,胡晓云更想着与齐永林撇开关系,其他人与齐永林没什么关系,自己却确确实实和齐永林发生了关系,最让人意难平的是,竟然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些事情。 胡晓云理了理头发,说道:“廖书记,要说今天最大的心得,就是咱们唐市长传承了周鸿基老书记勤俭节约、朴实务实的工作作风啊。你看,我实在是不该擅自加餐。” 廖自文想着唐瑞林对着摄像机泰然自若的模样,颇有领导干部风范,说道:“晓云主任,唐市长是当过秘书长的,在迎来送往这方面,比我们有更深的认识。这么大的领导,怎么会把几盘菜放在心上呢?今天我觉得你实属不该在会上提及齐永林市长的事情。” 以往,胡晓云从来不重视廖自文,但如今形势已经发生变化,自己的靠山齐永林已经接受调查,而廖自文的靠山邓牧为却还是大权在握。胡晓云说道:“廖书记,我也是有感而发,说的实话嘛。咱们和广东那两家企业谈得多好呀,如果能促成合作,今年咱们的投资金额有望突破4000万呀。廖书记,我抓业务工作,市委市政府给工业开发区定的目标是5000万,我身上的压力非常重。” 胡晓云的这个回答倒也实属正常,廖自文看了一眼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胡晓云,眉头微皱,说道:“胡主任,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调查没有结束,到底是什么结论现在并不好说。万一到时候齐永林市长重返东原,他可是你的老领导,你们如何相处啊?” 说完之后,廖自文头也没回,就背着手朝自己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吃过午饭,再加上乘坐的中巴车性能优越,将路面的颠簸过滤得不错。造型圆润的中巴车在高标准公路上行驶得十分平稳,太阳照进车内,司机师傅打开了空调。这种晒着太阳、吹着空调的感觉,不觉让车内有一股倦怠之意,丝丝传来。车上的领导说着说着话,个个都打起了哈欠,大家本就有午休的习惯,不知不觉中,众人都睡了起来。 而在东洪县与光明区交界的地方,县委书记李泰峰带着四大班子的领导早早地等候在县界的位置。一行五辆轿车,四辆清一色黑色领导用车,还有一辆则是县公安局的开道车。 李泰峰看着远处中巴车打起了双闪,向旁边的县委办主任确认道:“难道唐市长真的就带了一辆中巴车来?” “是啊,我们和常秘书长反复确认,只有一辆中巴车。” 李泰峰眉头微皱,说道:“不是吧?我印象中唐市长以前可不是这个风格呀。当年省里领导来我们搞接待,我记得唐市长还是比较喜欢讲排场的嘛。”说话间,中巴车已经停在了跟前。李泰峰很是自然的换上笑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灰色衬衣,就主动迎了上去。 中巴车车门打开,唐瑞林一脸不悦地走下车来,看着李泰峰伸出的手,视而不见,而是站在空地上看了看停在路边的车队,说道:“泰峰同志,市政府办没给你们通知吗?不要搞迎来送往,你们怎么能接到县界上啊?” 李泰峰赶忙说道:“唐市长,这是您第一次以市长的身份到我们这来视察,我们东洪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还是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欢迎瑞林市长来指导工作嘛。” 唐瑞林听完解释之后,脸色并没有好看太多,只是说道:“泰峰同志,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能把艰苦朴素的作风给忘了?钟书记在年初的作风整顿工作会上怎么讲的?市里领导来,绝对不能到县界上来接。”说着就指了指那五台小车,“五辆汽车,群众一看就是来接领导的,你让群众怎么说、怎么看、怎么想?那是要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你看,还有警车,钟书记专门讲了,严禁动用警车开道,连道方书记都在讲,用警车来干什么?” 李泰峰作为老同志,自然和唐瑞林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见唐瑞林有如此大的变化,还提出如此严厉的批评,倒好像有些陌生一样。 李泰峰摘下眼镜,鼻梁上因长期受眼镜压迫,红色的印记十分清晰。摘下眼镜之后,李泰峰看不太清楚唐瑞林的表情,看不见就当不知道,一挥手说道:“马上落实唐市长的指示,四大班子的领导坐一辆车回去。” 以下是修改错别字和标点符号,并理顺说法后的内容: 唐瑞林说道:“哎,泰峰同志,你们县长都被免职了,哪里来的四大班子领导啊?” 李泰峰赶忙解释道:“哦,是这样,有一辆车是咱们县电视台的记者。这不是今年年初刚刚成立的电视台嘛,每周都有一个新闻小片。这样,我马上打发他们回去。” 唐瑞林摆了摆手说道:“宣传报道还是需要的嘛,媒体是咱们的喉舌,能让群众了解最新的动态。这样吧,你们几个一把手到中巴车上来,给新闻记者留一辆车,其他车全部回去。” 唐瑞林下达指示后,李泰峰大手一挥,东洪县委办的主任赶忙招呼车队先行离开,只留下一辆记者的工作用车。 县委办主任拍了拍记者的肩膀,两个记者马上架起了摄像机。唐瑞林整理了一下衬衣,一脸认真地问道:“这里就是你们和光明区的交界处吧?” 李泰峰回答道:“是啊,我们和光明区在这条路的十字路口交接。”他顺手一指,接着说,“唐市长,那边就是我们东洪县地界。” 唐瑞林顺着李泰峰的手放眼望去,只见道路两旁遍布都是玉米秸秆,一望无际,玉米秸秆随风摇曳,既看不到边,也望不到头。 唐瑞林同时也想到,东洪县是农业大县,也是市里确立的三个吨粮县建设试点单位,责任重大。于是问道:“怎么样?今年有没有信心完成吨粮县建设呀?” 李泰峰这才戴上眼镜,看着唐瑞林说道:“唐市长,给您汇报一下。今年我们大力推广西瓜种植,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冬小麦的种植面积。从今年夏季统计情况来看,100万亩的吨粮田任务十分艰巨。再加上今年夏天雨水多,小麦收割的时候来了几场大雨,一部分小麦颗粒没有归仓啊,不过市长放心,公粮征收和提留统筹已经完成90%,好于往年。” 唐瑞林听完后说道:“减产了?减产还提前完成了目标,看来矛盾不小啊”。 是有一些矛盾,不过我们县公安局动员起来了,公安机关出手之后,大家交粮的积极性也就上来了。 王瑞凤撇了一眼李泰峰,插话道:被动的积极和主动的积极,不能一概而论。 唐瑞林知道,征收公粮和提留统筹矛盾很大,每年都会有群体事件,就岔开话题道:泰峰同志,西瓜是经济作物,小麦和玉米是粮食作物。现在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西瓜经济附加值高一些,群众种植西瓜的意愿强烈,这个可以理解。但是,你们必须要保证完成吨粮田建设的任务,这是省委层层分解下来的任务。完不成这个任务,市委、市政府是要找你们麻烦的。” 李泰峰连忙说道:“唐市长,这个工作我一直在抓。可是自从县长被免职到现在,县政府的工作推进得不太顺利啊,很多工作落实起来有难度。我还是希望组织上能尽快确定县长人选。” 唐瑞林看了一眼李泰峰,头发已经雪白,虽然才五十七八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像是六十二三岁的样子。 唐瑞林背着手说道:“泰峰同志,这个问题不要总找县长的原因,要从你们县委自身找问题。是不是你年龄太大,精力不够呀?”言下之意,颇有要换人的感觉! 第 687章 应该是弹赢了 李泰峰听到后,以为唐瑞林在开玩笑,说道:“唐市长啊,‘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嘛!按说我是该到市里面工作了,但是东洪县的这个局面啊,还没有完全理顺。我在东洪县干了一辈子,对咱们东洪县有感情啊。” 唐瑞林背着手说道:“泰峰同志,年龄不饶人啊。市委在你的问题上已经明确了,那就是扶上马送一程。但现在市委还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来接任东洪县县长,所以您老人家呀,还得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发光发热呀。” “东洪县不比其他县,像光明县,那是市委、市政府的驻地,我们比不了。平安县、曹河县这两年工业基础牢固,而临平县靠着煤炭,也能过上好日子。东洪县不同啊,东洪县不少耕地在黄河滩区,又有不少的盐碱地。我们开发了大量的滩区土地作为耕地,最怕的就是洪水。群众怕洪水,干部也怕洪水,洪水一来,群众一年白干了,咱们当干部的责任更大,搞不好一辈子的努力都白费了。就说今年雨水大,河水涨得高,我们有个别乡镇的学生还是坐着铁皮船上学。唐市长,像这样的情况,咱们东原市可没有第二家呀。” 唐瑞林也感慨地说道:“农业嘛,就是靠天吃饭,与天斗与地斗啊。” 李泰峰说道:“东洪县的防汛抗旱任务太重了,工作都是由市委、市政府牵头,仅靠东洪县难以胜任。再加上,我们东洪县是周朝政书记对口联系,这两年的汛期,周朝政书记都是亲自带队到我们这来指挥。” 唐瑞林点了点头,他知道东洪县防汛抗旱压力很大,而黄河防汛的主力是民兵,由政法委书记周朝政来指挥,倒也恰如其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众人便乘车来到了黄河大堤。站在大堤之上,居高临下,看着下面成片成片的玉米地,唐瑞林说道:“东洪县将黄河滩区的潜力充分挖掘出来,增加了粮食的耕种面积,既能为国家屯粮,也能让群众增收,充分体现了咱们东洪县党委政府艰苦奋斗、不怕困难的乐观主义革命精神啊。” 李泰峰说道:“唐市长,不是乐观主义精神,这是实用主义啊。咱农民现在肩上的负担重啊,平均农业税税率15.5%。现在包产到户之后,农药、化肥、种子都得农民个人承担,如果再加上提留统筹,农民种地啊,其实挣不到钱。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东洪县的经济排名一直上不去。” 王瑞凤说道:“李书记,农业上不去就抓工业嘛。第一产业的特性就决定了,靠农业很难致富。你们发展西瓜经济,虽然比种玉米小麦效益好些,一亩地工厂创造的效益,据科学统计,是农业的100倍,我看东洪县还是要提高工业比重,在招商工作上面,力度要再大一些。” 李泰峰说:“王市长,东洪县也一直在大力发展工业。但东洪县交通闭塞,条件艰苦,再加上有黄河阻断,很多企业家根本不愿意到我们东洪县来。现在各个县给出的条件越来越优惠,很多县土地租金都不要钱,我们东洪县没有优势。不过,好在我们县里发现了石油,不然的话,东洪县的群众就只能永远靠着农业吃饭了。” 唐瑞林说道:“西瓜现在已经成为了东洪县的一张新名片,要持续发展下去,做好滩区西瓜这个品牌。农业要学习工业,塑造自己的品牌,产生品牌效应。我看东洪西瓜是可以做大做强的。你们东洪县要认真总结经验,争取工业、农业齐头并进,共同发力。” 正说着,有一个老农赶着驴车,拉着一车驴粪,想从大堤一边越过大堤到另一边给玉米追肥。大堤足足有十多米高,虽然堤坡路很长很缓,但毕竟高度在那。老农手中的长鞭抽在毛驴身上,这驴虽使出浑身力气,只见抬腿踢脚,不见驴车上前,想是粪土实在太多,有些吃力上不去。 唐瑞林见状,问道:“李县长,怎么群众把粪土往大堤上拉呀?” 李泰峰眉头微皱,微眯着眼,看着老农挥舞着长鞭,略微感慨地说道:“唐市长啊,虽然咱们把滩区的地开垦出来了,但滩区实在不敢住人啊,大家都把家安在大堤外面。不然的话,洪水一来,房子不就泡了吗?” 唐瑞林皱着眉头,看着毛驴拉车极为吃力,便挽了挽袖子,说道:“走吧,给老哥搭把手。” 李泰峰赶忙上前一步阻拦说道:“唐市长,算了吧?上面拉的是农家肥,有点味道,脏。再说了,这帮忙推了这一车,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车呢。” 唐瑞林说道:“不就是大粪吗?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见过粪啊。你没听钟书记讲党课?以前他在公社当书记的时候,农忙时下乡,都是背个挎篓,拿个铁铲,在路上捡大粪。共产党员,为了事业,连生命都可以不要,给群众推个粪车,有什么干不成的。”说着便挽起袖子,开始沿着护堤路下坡去了。 老农哪见过这种阵势?看到一二十人挽着袖子朝自己走来,顿时愣在原地。 唐瑞林笑着说道:“老哥,来吧,我们给你搭把手,帮你把这粪车推上去。” 老农一听这帮干部是来推车的,连忙说道:“不敢不敢不敢,这上面全是驴粪,你们一看都是当官的,咋能给俺推车呀?” 说话间,唐瑞林已经将手放在了驴车的木质边框上,上面虽有驴粪,但盖了一层薄薄的土,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堪。 众人见唐瑞林都已经搭上手,其他几位干部也就没有嫌弃的样子,一些级别低的干部想推粪车都挤不上去。县委办主任拍了拍电视台的记者,这电视台的记者倒也机灵,马上打开镜头对着市长唐瑞林。 随着一声鞭响,也不知道是驴使了劲,还是人用了力,这驴车缓缓爬上了黄河大堤。到了大堤上之后,老农一勒缰绳,驴车停住。唐瑞林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裤子,走上前去,想和老农交谈两句,问道:“老哥,你这到你种的庄稼地还有多远?” 老农一笑,露出一嘴黄牙,憨厚地说道:“这到我种的地呀,还有三里地。拉点粪,给玉米棒子增加点肥,这庄稼地,不上肥就长不好庄稼呀。” 唐瑞林说道:“是啊,‘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老哥,都说现在化肥肥力壮,你怎么不上化肥,还上这些农家肥啊?” 老农苦笑着说:“这不是化肥要钱吗?一袋尿素要十多块钱,一袋子碳铵也要五六块钱,这粪这不是不要钱嘛。” 唐瑞林说道:“我印象中当时开垦滩区土地的时候,这边还都是茅草吧?” 老农听完,额头的皱纹成了褶子,略显激动地说道:“是啊,当年地委的周书记还在这住过三个月,带着东洪县的老百姓,硬是靠着一双手,把荒地变成了庄稼地。” 唐瑞林听完,眼神里闪过一丝激动,说道:“当年,周书记是在这住过?我怎么没印象啊,当年我陪着周书记,可也是挖了三个月的地啊。” 李泰峰赶忙说道:“唐市长,那都过去多少年了?那个时候刚搞包产到户,滩区到处都是盐碱野地,现在都长成庄稼地了,你当然不认识了。”说完转头对老农说道:“老哥啊,这是咱们市政府唐市长,以前跟着周书记在这挖过地呢。” 老农听说眼前这人跟着周鸿基一起挖过地,也略显激动,上下打量了一下唐瑞林,笑着说道:“没印象啊,没印象了呀。那个时候,来的干部多,有地区的,有县里的,还有公社的,大家都在一个灶上吃饭。时间过得可真快,都快十年了。” 唐瑞林也回想起曾经陪周鸿基调研的情景,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土房,特别是东洪县,条件特别艰苦。每个村子基本上吃的都是地瓜干和高粱壳窝窝头,群众的菜肴就是在地里薅把辣椒烧着吃,生活十分艰苦。也就是周书记调研之后,决定在滩区附近将近20万亩的盐碱地全部开垦出来,分给群众,并承诺不收农业税。回想起往事历历在目,唐瑞林心中五味杂陈。 唐瑞林指着已经开垦出来的盐碱地,说道:“老哥啊,我印象中当时周书记为了调动大家积极性,说这些地方不交农业税是吧?” 老农苦笑一声:“当时确实说的不交公粮,但这个政策也就执行了几年。提留统筹还是要交的,村里面要收,乡上要收,县上要收,听说市里面也要收。算下来,一亩地的粮食要交出去300斤,比好地公粮交得还多呀。这地种吧,交的粮食太多;不种吧,人家都抢着种,咱农民嘛,不像你们干部,就靠种地。你别看这头驴,一年吃的草料也不少,没有地,草料都没有。” 唐瑞林听完,满脸诧异,看向县委书记李泰峰,问道:“怎么回事?当时周书记不是公开承诺,开垦的荒地不收税吗?” 李泰峰尴尬一笑,说道:“唐市长,哪有种地不交税的呀?现在其他县都在修路、架桥,人家财政有钱,政府可以多出点。我们东洪县这种穷县,如果不收提留统筹,不收税,连干部的工资都发不起啊。” 唐瑞林听完,极为不满,说道:“那也不能收盐碱地这个税。周书记做出的公开承诺,你们都敢违反,这不是把周书记置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老农赶忙打圆场说道:“我们愿意种地,也愿意交公粮。领导说得对,天底下哪有种地不交税的。我们东洪县的群众,哪个不感谢周鸿基书记?没有周鸿基书记,我们都吃不上白面馍。苦点累点怕啥?农民还怕苦,还怎么当农民,怎么种地?现在能吃饱了,就算是过上好日子,我们知足,啊,很知足。” 王瑞凤听完,上前一步说道:“老哥啊,我问你一句话,你真的打心眼里愿意交公粮吗?” 老农听完,微微一愣,又憨厚地笑道:“这个,谁愿意把自己种的粮食交出去呀?但咱种了国家的地,那就应该交粮食。如果都不交粮食,那咱国家不就又困难了吗?咱群众难点没啥,不能让国家作难啊!” 王瑞凤听完,将折扇往包里一塞,伸手握住老农的手,看了看,这双手黝黑,手纹都比平常人要深一些,就连那长边的柳条手柄,都比老农的手要光滑。 王瑞凤点了点头,不知不觉中,眼角有些泛红。她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只是轻轻拍了拍老农的手,没说什么。 唐瑞林叹息了一口气,说道:“泰峰同志,100斤要交30斤,这比国家定的标准高出一倍来,群众负担太重了。” 李泰峰说道:“唐市长,我们也想打通从东洪到光明的公路啊。但光明区要价太高,我们修路不仅要修自己的,还要出人出力修光明区的。这种条件,临平县的老张都敢答应了。可我们东洪县没有工业,不靠这些搞点钱出来,拿什么修路啊?” 老农见几人又说起了工作,知道这个时候该走了,毕竟这一车粪土还要撒到地里。他没打招呼,拉着自己的驴车,沿着大堤继续往前走。夕阳西下,一人一驴一车,背影极为落寞。唐瑞林看到此情此景,说道:“泰峰同志,这条路,你们县里有本事就修,没本事就不要和临平县比,别把责任全部强行压到群众身上。这条路,我看不修也罢。” 李泰峰极为倔强,说道:“唐市长,我副厅级也解决了,按说这些事我可以不管了,但我为什么不愿意走?就是要把这个‘坏人’当到底啊。我在走之前,就是要背着骂名,把这条路给东洪县的群众打通。东洪起步已经晚了两三年,不修这条路,东洪县就没有像样的路连上路网,东洪县就等于闭关锁国,连条像样的出路都没有,还谈什么改革开放?” 唐瑞林分管财政,知道整个东原市的情况。去年大搞交通工程建设,由市里买单,给各个县提供修建高标准公路的碎石和沥青,这个决定彻底消耗了整个东原市的财政盈余。现在东原市财政极为紧张,确实拨不出钱给任何一个县。如今各个县也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唐瑞林看了看秘书长,说道:“常秘书长,这样吧,改变一下行程,今晚上就不去平安县了,今晚住在东洪县,晚上召开工作会,听一听东洪县委的工作汇报。” 常云超说道:“那我马上通知一下平安县的郑红旗。” 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正打算带着四大班子的领导去县界迎接市长唐瑞林。平安县和东洪县并不相邻,中间还隔着临平县的一部分,所以算着时间,出发得比较晚。正打算动身,县委办主任张云飞小跑过来汇报:“郑书记,唐市长今晚不住咱们平安了,明天一早才来咱们这。” 郑红旗听完,看向张云飞问道:“什么原因?问了没有?” 张云飞说道:“是市政府秘书二科打的电话,具体不清楚,但好像说是唐市长在东洪县不太高兴。” 郑红旗点了点头,说道:“好了,知道了。把这个消息给几位领导都通报一下,继续和秘书二科对接,算一算时间,咱们明天什么时候去接他们。” 张云飞说道:“郑书记,今天秘书二科的同志专程交代,说明天不需要到县界去等,让咱们在县委大院迎接领导。说是东洪县因为在县界迎接,又有车队又有警车开道,被唐市长批评了。” 郑红旗听闻,往背后一靠,双手交叠在肚子上。他有胃痛的老毛病,有事没事总喜欢揉揉自己的胃,一边揉一边思考。想了一会儿,说道:“安排不变,四大班子领导还是要到县界去接。把警车开道取消,安排一个中巴车过去。如果秘书二科坚持不让我们接,你就给他们说,我们的行程起点点位就在县界那个柳集乡的位置。” 张云飞点头说道:“好,我给秘书二科回个话。” “顺便把友福县长、晓阳副县长、昌全常委叫到我的办公室来。” 张云飞出门不久,晓阳、友福和昌全三人就进了郑红旗的办公室。落座之后,郑红旗说道:“都知道了明天的安排吧?” 孙友福说道:“我有个大学同学在东洪县,我一会儿打电话问问,看唐市长是什么原因调整行程安排。” 对于工业开发区、东洪县和平安县来说,都十分重视唐瑞林的此次调研。虽然都知道唐瑞林是临时负责人,但都将唐瑞林作为真正的市长来接待,并没有因为他是副厅级的临时负责人,就按副厅级的待遇来进行。 郑红旗挥了挥手,说道:“哎,友福,算了,不要去打听了。只是有个事情你要注意一下,本来沿线各个乡镇按今天的安排打扫了卫生,既然是市长明天早上来,过了一个晚上,路上肯定会有枯叶和垃圾。你要通知下去,明天一早让各个乡镇组织群众把唐市长途经主要路段的卫生再打扫一遍,给大家讲清楚,哪个乡镇出问题哪个乡镇就要来检讨。” 孙友福点了点头,说道:“我一会儿亲自给安平、柳集、工业园区和秀水四家打电话,让他们一把手务必亲自安排。” 郑红旗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魏昌全说道:“昌全啊,唐市长是你的老领导,农业方面的工作由你汇报。我再提一点,那个‘改粮为桑’的数据,你要再核对一遍,特别是桑树和吨粮田之间的比例关系,要给唐市长汇报清楚。重点还是要放在经济作物和粮食作物比例统筹上,一定要强调,发展经济作物没有影响60万亩吨粮田建设的目标。” 魏昌全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做着记录,说道:“书记,我下来再把各个数据都熟悉一遍。” 郑红旗交代完,又看向晓阳说道:“晓阳啊,工业方面还是要重点介绍咱们在地毯和人发方面为整个东原做出的贡献,尽量不要再提高粱红酒厂。万一唐市长再提出高粱红酒厂要和曹河酒厂合作的事情,我们就不好办了。毕竟唐市长第一次来,提的要求我们不好拒绝。” 晓阳点了点头,说道:“书记,明白了。重点放在人发和地毯方面,还有我们新引进的这几家企业。” 郑红旗揉着肚子,又思索着自己还有什么没交代到的地方,忽然说道:“对了,啤酒厂的项目,趁着这次瑞林市长来,得给他讲清楚。我们已经和省啤酒厂对接好了,省啤酒厂会派出一个五人的技术团队,这五人技术团队就是我们技术入股的依据。” 晓阳说道:“书记,这个内容是不是该云飞县长汇报啊?” 郑红旗摆了摆手,说道:“哎!工业工作就由分管副县长负责。云飞这次重点在服务保障,这次唐市长第一次来,现场就由你们俩做重点汇报,我和友福县长在会议室做重点汇报。你们俩可要把握住机会,特别是你,昌全。” 魏昌全感激地点点头。在这种情况下,能在市委书记、市长面前汇报工作,机会十分难得。唐市长第一次来,正常县委书记和县长应是现场汇报的主力,魏昌全明白,这是郑红旗书记的一番苦心。 县长孙友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着晓阳问道:“晓阳,香梅县长提议让朝阳担任临平县的谈判代表,你们俩到底谈得怎么样了?” 晓阳腼腆地笑了一下,说道:“孙县长,我和朝阳已经谈过了。” “哦,怎么谈的?谈赢没有?” 啊,我用手弹的!弹赢没弹赢不知道,反正弹疼了! 第 688章 县长是时候解决了 晓阳说“用手弹”之后,县委书记郑红旗、县长孙友福和县委常委、农委主任魏昌全三个人都将目光投向晓阳。 晓阳笑笑说道:“红旗书记、孙县长,是这样的,之前一直在问朝阳这件事,但是庆合书记和香梅县长并没有让朝阳具体负责酒厂的谈判,香梅县长就是开个玩笑,也没和张书记汇报。朝阳作为政法委的,也不管招商工作,所以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参与。” 郑红旗听完,反而警觉起来,双手握住扶手,稍微用力,整个身体坐直,缓缓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两根手指夹着烟,并没有着急点火,拿着烟的手在空中点了点说道:“和我猜的差不多。现在临平县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不给。到时候下周开工作进度会,他们反正就是一句话,没钱。”说完之后会心一笑,接着说道:“这个老张,简直太能算计了。” 魏昌全附和道:“红旗书记,这张庆合做得确实有点不地道。这种事情,他怎么能撒手不管呢?本来这个项目就是由他们牵头,我们和市里几个部门都是配合,到现在,临平县反倒成了大爷。” 郑红旗说道:“老张这个人,他的心态我能理解,他现在就等着市委、市政府来给咱们施压了。再加上咱们那个技术入股的方案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合理,老张嘛,这个人是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主。”转头又看向晓阳说道:“晓阳,你明天的汇报很重要。友福,明天在会议室做汇报的时候,这一点你也要点明,强调技术的价值。啤酒厂是有技术含量的企业,不是谁想建就能建,想搞就能搞的。要不是咱们牵线搭桥,是他老张能造啤酒,还是他香梅会造啤酒啊?” 孙友福说道:“书记放心吧,明天我着重强调这个事情。” 郑红旗点点头,说道:“只强调事实,不评论对错。张庆合在煤电厂的建设上,还是照顾了平安县。和电厂同期规划的输电线路,也是打算直通咱们平安县,相当于临平县给咱们平安县修了一个电厂。”说完之后才拿起打火机,打着火将火苗放在烟头上,吸了两口之后,手中的香烟便冒起烟来。 郑红旗点上烟,将打火机丢给了孙友福。孙友福十分自然地拿起桌面上的烟盒,也抽出一支,递给了魏昌全,又抽出一支自己点上。三个人一边抽烟,郑红旗一边说道:“我看未来十年的发展,关键在电。现在嘛最热的时候过去了,前段时间哪天不限电?哪个县解决了用电问题,哪个县就打破了工业发展的瓶颈。酒厂这个事能不能挣钱另说,但煤电厂的输电线路,只要把杆子架起来,那相当于整个平安县的老百姓都得欠临平县一个人情啊。” 孙友福说道:“上次我和香梅在市政府开会,还说起这个事情。香梅说光明区区长令狐给的压力也很大,光明区的区长令狐是从临平出去的干部,因为电厂的事一直在往临平跑,再加上乾坤书记和庆合书记关系也很好,算是老领导了。所以,输电线路的事,咱们还要抓紧。” 郑红旗一脸淡定地说道:“友福啊,你掌握的信息还不够全面。工业开发区的自文也在和临平对接,也想着电厂优先保证工业开发区的工业用电。现在相比下来,在铁路的事情上,庆合欠我们一个人情,所以在用电的事情上,他必须顾及我们的感情。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现在你们要考虑一个新情况,那就是临平县一直想打通到光明区的直达公路。如果光明拿这个事情和临平县做交换的话,咱们平安在这方面就有些被动了。” 晓阳听着两人对话,也是明白红旗书记之所以在啤酒厂的事情上和临平县若即若离,除了酒厂项目不错之外,还有着要和临平保持关系,争取供电的考量。郑红旗点点头说道:“是啊,啤酒厂的事情上,虽说有省督办台账,但如果不考虑庆合个人的情感,以及电厂的线路问题,我们给市政府打个报告,不参与了,市政府又能有什么办法?最后兜底的还是市政府吗?” 晓阳听出红旗书记的弦外之音,马上就明白了。现在红旗书记坚持15%的技术入股,就是想着既然要合作,但还是想着从临平县捞点好处。又因为电厂的事情有求于临平县,所以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彻底闹掰。四个人在办公室里又对了一下明天要汇报的细节。郑红旗说道:“唐市长这次来,是平安县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大家都务必引起足够的重视,做好充分的准备,确保把咱们平安县的水平展现出来。” 话音未落,郑红旗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郑红旗掐灭烟头,才缓缓拿起电话说道:“你好,我是郑红旗,哪位啊?”电话里传来张庆合爽朗的笑声:“红旗书记啊,我是张庆合,听说你们接受领导的检阅的时间延迟了?” 众人见郑红旗接起电话,便有意回避,纷纷起身。郑红旗拿着电话,对众人摆了摆手。在办公室的门关上之后,郑红旗说道:“老张啊,可以啊,我们也是才接到领导的电话。” 张庆合在电话里略有不满地说道:“哎,你说这个唐市长怎么回事?第一次来调研,从我们临平县过,行程安排上却不安排我们临平县,相当于把我们临平县给隔过去了。红旗啊,这是不是有点看不上咱老张啊?” 郑红旗笑着说道:“老张,你不该是这个格局呀。你忘了吗?领导不来那是信任,领导来了是鼓励嘛。平安县的工作和临平县相比还有一些差距,需要领导来鼓舞士气。” 张庆合说道:“红旗书记啊,你把这种行为的两面性解读为了立场的一致性,听起来还挺舒心。我们也在和市政府秘书二科进行对接,比较从我们临平县经过,我们连个招呼都不打,说不过去。我们还是想着在路上和唐市长见个面。不然唐市长要批评我们不懂规矩啊!” 郑红旗听到张庆合说“不懂规矩”,就笑了笑,知道这是在暗讽唐瑞林市长不懂规矩。郑红旗翻了一下台历,看了看明天的时间,说道:“现在还不确定领导什么时候从东洪县出发。如果你们在路上给领导打招呼,再到我们平安县,我估计又要十点钟了。项目可能看不完,再加上座谈会的时间,说不定要搞到明天下午了。老张,我给你提个醒,客走主人安,你那边少汇报几句,让我这边早点开始,尽快结束,好让领导早点回到市里。” 张庆合呵呵笑道:“红旗书记,我今天打电话就打到这。说不定明天人家领导不接待我们呢,我们也就是在路上给领导打个招呼,递几瓶水,也希望领导对临平县有个好印象。” 郑红旗自然明白张庆合的心思。从目前的形势发展来看,唐瑞林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市长。一旦成为市长,其话语权和影响力就不一样了,很多工作没有市长的支持是推行不下去的。所以每个县都很重视市长和书记这两位一把手,郑红旗对张庆合的心思和处境自然是十分理解的。 说完话之后,郑红旗就想着,张庆合会不会主动提啤酒厂的事情。结果等来等去,张庆合只字未提。张庆合不说,郑红旗自然也不好说。挂断电话之后,大家都在关注着唐瑞林市长的第一次调研。 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临时决定改变行程,到东洪县委听取工作汇报。李泰峰赶忙安排手底下的人临时准备了会议室。 王瑞凤对东洪县本就没有好感,特别是上次她到东洪县调研,县委书记李泰峰到省委党校参加厅级干部“三学一转”读书班,县长在家主持工作。到了东洪县,县长安排副县长作陪,王瑞凤得知后直接改变行程去县政府,结果发现县长正在办公室里打扑克。王瑞凤丝毫没有给县长面子,不久,县长就被免职。 到了东洪县委大院,这里不像其他县委大院,就拿临平县来讲,再差也是红砖瓦房,而东洪县的县委大院竟然是老青砖,墙体上勾缝用的都是白石灰,倒是大院里停着的十几辆汽车,与这县委大院的形象并不相符,好似是穿越了一般。 在县委食堂匆匆吃了晚饭,一群人就来到了会议室,路上大家交流不多,气氛显得极为严肃。 李泰峰带着东洪县四大班子的领导跟在市领导的身后进了会议室,服务员开始给各位领导添茶。看大家都坐好之后,李泰峰戴上老花眼镜,便开始汇报工作。他先介绍了东洪县的基本情况,然后说道:“唐市长,各位领导,我们东洪县目前面临五个难题。第一个,农业发展任务艰巨。市里给我们制定了100万亩吨粮田生产计划,觉得我们耕地总面积多。但我们盐碱地也多,吨粮田的任务不好完成。第二个,工业基础薄弱。全县仅有乡镇企业97家,县属国有企业22家。截至去年底,实现盈利的乡镇企业是25家,县属国有企业是7家,绝大多数属于收支平衡或者亏损状态。第三个,招商引资困难。从85年提出招商引资工作以来,全县实现规模以上企业招商数量3家,真正实现投产2家,实现盈利1家。第四个,收税困难。全县应当交税的个体工商户和企业一共920家,但全年主动上缴地税的比例不到5%。如果没有农业税和提留统筹,我们县财政将陷入瘫痪。第五个,交通极为闭塞。东洪县交通起步建设较晚,也就是去年在市里面的全力支持下,才开始建设高标准公路。但受前期碎石价格影响,全县高标准公路原计划修建90公里,实际完成了70公里,截至目前,仍有20公里的欠账。” 李泰峰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补充说道:“各位领导,东洪县属于沿黄县,面临的困难十分典型,艰苦的条件极为突出。虽然全县一直想方设法找出路,但受限于客观条件,发展过程极为艰难。我们还是希望市委、市政府能够站在东洪县群众的角度考虑,在资金和政策上给予支持。” 唐瑞林听完之后,表情更加严肃,看着李泰峰问道:“李书记,就这些吗?还有没有其他要讲的?” 李泰峰看了看左右两边的其他领导,问道:“各位,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其他班子成员都摇摇头,表示没有要说的。毕竟向市长汇报,主要是县长和书记的事。如今县长职位空缺,书记做了汇报,县人大主任和县政协主席也就不好喧宾夺主。 唐瑞林说道:“大家都不讲话,我就来说几句吧。刚刚泰峰同志讲了五个难,工业难、农业难、企业难、税收难、交通难,归结到一点,我看就两个字,没钱,是不是啊?没钱不是很正常吗?东原市哪个县敢说自己有钱?就拿光明来讲,电费都欠了几十万了,大家不都是紧巴巴地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但是再难,我也要讲清楚一点,不能把负担转移到农民身上。就拿开垦的盐碱地来说,当初为了动员群众,已经向大家承诺不交税,但你们把提留统筹算上去,缴税比例竟然高达30%,高出了国家规定近一半。”说完之后,他敲了敲桌子,语气严厉地说道:“泰峰同志,过分了。盐碱地产出的粮食能有多少?能达到1000斤吗?群众辛辛苦苦干一年,到最后一算账,搭上了劳力不说,到最后算下来还要赔钱,那么以后谁还愿意种地?” 说完之后,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大家的表情,继续说道:“30%,我看和封建时期地主收佃户的地租差不了多少吧。今天在大堤上遇到的那个群众,我看他没有完全说实话,或者说他个人是有觉悟的。30%的比例,换谁谁都不愿意交。群众嘴上不说,但我们应该明白,这是什么?这是一种剥削。我还是那句话,东洪县有多大的锅就下多少米,不能寅吃卯粮,不能突破国家关于农业税的任何比例。泰峰同志,咱们的群众付出已经够多了,他们不发声并不代表没有意见。等到他们真正发出声音的时候,这个声音你们东洪县委,甚至东原市委、市政府都是无法承受的。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泰峰作为老资历的县委书记,听到唐瑞林略带批评的语气,倒仍然气定神闲,毕竟自己也是副厅级的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了,算起来和唐瑞林平级。李泰峰说道:“唐市长啊,您说得对,我都认可,应该对您的批评照单全收,按说啊不该解释什么。但是,我还是要汇报个情况。东洪乃至全省很多县,涉及重大工程的时候,都是搞群众自愿捐款。但咱们平心而论,又有多少干部群众是真的自愿捐款呢?这样捐款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标准不一,有关系、有能力的反而不交,到最后吃亏的还是普通群众。滩区的盐碱地不属于任何一个个人,而是属于我们东洪县政府。我们东洪县专门成立了一家黄河滩区土地管理场,统一价格对外承包滩区的土地。原本这块地我们也可以组织一家企业自己种,这样收成也可以全部归县里所有。但我们想着把土地租给群众,让种地的群众能多增加一份收入嘛。土地自愿承包,只要承包了,就履行30%这个税率,也算是公平交易嘛。事实上,对于滩区的土地,那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的县拿土地发展工业,我们县发展工业没有优势,相当于拿土地发展农业嘛。” 唐瑞林听完之后,也觉得李泰峰说得似乎有些道理。确实,自己当副市长时,每年都要搞几次捐款,重大的水利工程、重大的交通工程市领导都要带头捐款,虽然每次都说自愿,但实际上,市政府都会出一个标准,厅级是多少,副厅级多少,直至下面的国企普通职工都有相应标准。达不到最低标准,完不成最低任务,党政领导必然是要拿话来说的。 唐瑞林说道:“泰峰同志,你的这个解释有一定道理,但我并不完全认可。既然是县里的土地,为什么不把更多的利益让给群众?你们县委、县政府下个月好好研究一下这个比例,到底确定多少合适。30%的比例太高了,必须往下砍,大刀阔斧地砍。” 官大一级压死人,唐瑞林做出指示,李泰峰这个时候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表态道:“唐市长做了指示,那我们县委、县政府马上研究,再降低一个标准。” 唐瑞林看了看副市长王瑞凤和副市长臧登峰,问道:“臧市长和王市长有没有什么指示?” 听到李泰峰张口要钱,王瑞凤和臧登峰自然都不好表态。同意吧,没有经过市政府的批准;不同意吧,又怕让李泰峰的面子上下不来。见两人都不说话,唐瑞林说道:“瑞凤同志,你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又在抓工业,你来讲一讲,东洪县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既然唐瑞林已经点将,王瑞凤不得不做出回应。王瑞凤轻轻翻开洁白的水杯杯盖,喝了口茶水,说道:“唐市长,各位领导。刚刚泰峰同志讲了五个难,我觉得东洪县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干部思想没有真正地打开。刚刚泰峰同志谈的五个难,但解决的方案就是找市政府要钱。不能因为穷就只找政府、找上级,上级的钱不是拿来扶贫的,那是来支持产业建设的。我看泰峰同志只看到了问题,没有看到东洪县的优势,我认为东洪县在整个东原还是有独特优势的。首先,在农业方面,土地面积多就是最大的优势。如果能实现100万亩吨粮田建设任务,东洪县就是整个东原率先实现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先进县。东洪的西瓜不仅在东原有了名气,甚至在省城都备受追捧。我今年回去的时候,咱们东洪县的西瓜已经有了一定的品牌效应。第二个,在工业方面,泰峰同志讲国有企业在不断亏损,亏损是事实,这也不是东洪县一个县面临的问题,咱们东原多数国有企业都处于收支平衡或者亏损状态,东洪县的比例是稍微高一些。省里也在调研,市里正在研究,对于国有企业和乡镇企业亏损问题该如何解决。大家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并不是说乡镇企业和国有企业不能破产。” 王瑞凤话音刚落,东洪县周围的干部之间就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国有企业和乡镇企业破产,这是一个话题的禁区,从来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谈及这个问题。 唐瑞林看大家议论纷纷,说道:“大家安静一下。刚刚瑞凤同志讲得存在一种可能性,大家也不要担心。咱们东原目前还没有破产的国有企业和乡镇企业,虽然发不出工资,但都还在支撑嘛。好吧。” 王瑞凤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少也是感觉,李泰峰这个同志的思想太过保守,虽然都是老同志,但是和临平县的老张比起来,差距太大。王瑞凤和臧登峰都清楚,今天是唐瑞林表现的时候,自己不好说太多,也就草草结束了谈话。 臧登峰主要负责规划、政策方面,和副市长王瑞凤在工作职能上有交叉。他谈了一些与王瑞凤不同的问题后,便没有再说什么。最后,自然是由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做指示。 唐瑞林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我就不再耽误大家太多时间。刚刚瑞凤市长和登峰市长谈得都很好,我都赞同。下面我再讲三点意见。第一,就是刚刚瑞凤同志讲的,大家在思想上一定要不等不靠。咱们东洪现有自身的优势,要充分挖掘和利用起来,不能总是依赖上级。农业上,要把土地优势转化为产业优势,像西瓜产业,要进一步扩大品牌影响力,提高附加值。工业上,对于亏损的国有企业和乡镇企业,要积极探索改革之路,不能一味地守着传统模式。” 唐瑞林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青花瓷杯沿:"第二,关于税收问题。泰峰同志,滩区土地承包税率必须降到20%以内。这不是讨价还价,是政治红线。但县财政缺口也不能都指望市里,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是我们的优良传统,必须充分发扬。 第三,关于县政府班子的问题,今天我不该谈这个话题,但是东洪县的现状已经充分表明东洪县党政干部队伍一定程度存在思想滑坡,行动懈怠,改革迟缓这些问题,东洪县县长的问题,我看是时候要解决了……。 第 689章 尘埃落定 秋风裹挟起了地上的落叶,县委大院的梧桐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会议室老式吊扇已经有了丝网,这老房子就是这样,风扇几天不开,蜘蛛就可以在上面布下天罗地网。会议室的墙壁上,模仿着毛体字写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已经褪色。 唐瑞林的指尖敲击在掉漆的松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看着墙上的字,没有说话。 东洪县县委办的主任马上起身,在记者耳边耳语了几句,那记者便拿着手上的机器快步离开了。 接着,唐瑞林说道:“同志们!从调研的情况来看,东洪县的工作还是存在一些问题。在我们日常工作中,通常是县委决策,政府抓落实。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泰峰同志虽然在工作上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但取得的成效并不明显。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就是现在东洪县政府还没有一个当家人。” 说完之后,他看向李泰峰,问道:“泰峰同志,你们有没有确定一个临时负责人?到底是县委副书记,还是常务副县长在临时负责?” 李泰峰看了看左右两边的县委副书记和常务副县长,俩人都耷拉着脑袋,不敢与唐瑞林对视。 李泰峰对着唐瑞林说道:“唐市长,目前是我暂时抓县政府的工作,市委暂时还没有明确正式的负责人。” 唐瑞林点了点头,说道:“不能再拖了,这个问题我带回去,让市委尽快研究,拿出一个方案来。在这个特殊时期,你们县委还是要按照市委钟毅书记在今年年初市委扩大会上做出的指示,结合你们东洪县的实际抓好落实。” 臧登峰瞥眼看了一眼唐瑞林,觉得这个时候唐瑞林在这个场合讲这个话题,似乎有些不太恰当。只是自己作为计委系统的干部,自己身上有着齐永林的烙印,也不好提醒唐瑞林。如果自己再年轻几岁,说不定齐永林的 “四大金刚” 就变成了 “五大护法”。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近十点钟,唐瑞林宣布散会。李泰峰将众人送到县委招待所,而李泰峰则跟随着唐瑞林来到了房间门口,又说了些感激的话。唐瑞林大手一挥,说道:“泰峰同志,客套话就不说了。最后我再强调两点意见。第一,你们县委要尽快向市委汇报,汇报的主要内容就是要尽快确定一名临时负责人嘛。泰峰同志,你年龄也不小了,总要有人给你分担工作?第二,要做好宣传报道工作。今天你们县电视台记录了一些生动的素材,这些素材要利用好,做好宣传,要把党的政策和声音传递到千家万户。” 李泰峰点头说道:“唐市长您放心,会上的三点要求和刚刚的两点指示,我们县委一定落实到位。我明天就约一约邓书记的时间,请组织上充分考虑我们县的人选。” 唐瑞林摆了摆手,说道:“哎!泰峰同志,我说的虽然有道理,但你刚等我一走就去市委汇报,倒也不必。毕竟我只是临时负责人,在选人用人上不能指手画脚。你还是晚几天再去,和邓书记汇报的时候,不要说这是我的意见。” 李泰峰马上说道:“明白明白,我是以县委的名义向市委汇报,和瑞林市长的指示没有关系。” 唐瑞林会心一笑,说道:“这就对了嘛,如果非得说是我的意思,那我也是以朋友的身份在提醒你。” 说完,两人便走进房间。唐瑞林示意李泰峰把门关上,随后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凳子上,两人又聊了起来。 唐瑞林从皮包里拿出一盒香烟,解开包装,说道:“哎呀,在镜头下面连烟都不敢抽。泰峰同志,你也是老同志了,这关起门来也没外人。” 一边说着,一边给李泰峰递了一支烟,点完烟后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打开。待所套间的窗帘泛着经年的烟黄色,唐瑞林指间的中华香烟在黑暗中明灭。烟灰飘落在窗台积灰的缝隙里,他望着楼下角落里闪烁的警灯,知道这是加强了安保措施,大晚上的也没有再说什么。 唐瑞林一边抽着烟一边松了松领口,解开了衬衣的一个扣子,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 他抽了口烟,说道:“泰峰同志,你也是老同志了。这东洪县的接力棒,总要一棒一棒往下传。既然市委已经决定对新的县长人选要扶上马送一程,不知道你内心之中有没有合适人选?” 李泰峰抽了一口烟,很是无奈地说道:“唐市长,你还不了解情况。上次县长在办公室打牌的事情,你知道有几个人参加吗?” 唐瑞林抖了抖烟灰,说道:“我只知道有你们县长和几个干部,除了县长之外,其他人不太清楚。” 李泰峰又抽了一口烟,说道:“是这样啊,当天参与打牌的,除了县长之外,其他的就是常务副县长、县委副书记,还有三个副县长,总共六个人。我并不是没有向市委推荐新的县长人选,只是这参与打牌赌博的六个干部,除了县长被免职之外,其他五个人,钟书记和邓书记都已经表态,短期内不予重用。所以下一步我们东洪县的县长肯定是个外来干部。” 唐瑞林听完之后,嘴角不自觉地向上一扬。在他内心之中,只要自己按照周鸿基所说的三点指示去做,下一步担任市长问题不大。如今东洪县本地干部基本上全军覆没,像周海英、魏昌全、赵东这样的干部,是时候该顶上去了,那个领导上来,没有自己的班底? 唐瑞林点了点头,说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在办公室里赌博打牌。瑞凤市长都到你们东洪县来考察了,他们都不知道出去陪一陪。我看没把县委副书记和常务副县长撤职,就已经算是对他们的照顾了。” 两人一直聊到了 12 点,颇有当年在黄河滩区开垦盐碱地时挑灯夜战、彻夜长谈的熟悉感觉。临近出门的时候,唐瑞林叮嘱道:“泰峰同志,今天关于我到东洪县的新闻简报,你让宣传口的同志加个班,把简报写出来,争取明天一早吧,拿给秘书长。啊,泰峰,不要多想,倒不是不相信你们,而是我现在身份比较特殊,有些话是不能公开讲的。明天一早,我要看到你们的简报。” 李泰峰听完之后,看了看时间,已经 12 点了,心里有些烦躁,这个点搞什么简报?但既然市长吩咐了,县委书记哪有不重视的道理。反正不需要自己加班,与唐瑞林握手道别之后,县委书记李泰峰马上吩咐办公室主任,让宣传部和电视台的同志连夜加班,明天早上必须拿出一份成熟的稿件,交给秘书长常云超审核。 正所谓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既然唐市长做了指示,县委书记又提出了要求,下面的人也就行动起来了。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打出去,最后,县委办公大院里,七八个办公室的灯通宵亮着。第二天一早,县委办主任就将修改了两稿后的新闻简报拿给李泰峰。 市级领导到县里面调研,一般都会出一期新闻简报,将领导视察期间的有关动向,以向市委四大班子传阅的形式进行报送。李泰峰作为老资格的干部,比较务实,对于这些文字工作要求不高,大致看了一眼之后,就放在手提包里。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在招待所里吃饭,他这个县委书记肯定要到县委招待所陪餐。 唐瑞林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东洪县县委书记李泰峰和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两个人正在外面小花园里等待。见唐瑞林开门,李泰峰赶忙迎了上来,嘘寒问暖一番,便陪着唐瑞林到招待所食堂里的小包间吃早饭。 唐瑞林一边走一边问道:“王市长和臧市长都起床没有?” 李泰峰回答道:“两位领导都已经起了床,有其他县领导陪着,已经用过早饭了,现在估计在附近散步吧。” 到了小包间,早餐十分丰盛,有豆浆、面包、包子、油条、馅饼、小咸菜丝,还有两三个清炒的蔬菜,满满当当,让人有了食欲。 李泰峰陪着唐瑞林吃早饭,常云超则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看着简报。看了一遍之后,他拿起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在材料上轻轻划动起来。修改完之后,又将笔盖上笔帽,放在桌子上,凑到唐瑞林身边,说道:“唐市长,我简单修改了一下,您看能不能看得清楚?” 唐瑞林一手拿着油条,一手拿着筷子,说道:“秘书长,这种小事情以后不要给我请示了,你把关就行。你办事我放心,你签个字我都认。” 常云超当过多年的县长,又担任过秘书长,养成了做事谨慎的习惯,还是坚持让唐瑞林看上一眼。 唐瑞林说道:“哎,这点小事都要我过目,那我这个临时负责人不得整天陷在文山会海里面了。我嘛,还是希望多参与具体的事情。好吧,这些小事情你来把关。” 常云超见唐瑞林坚持,便不好再强求。早饭还没吃完,这个时候,秘书二科的同志敲门进来,说道:“唐市长,给您汇报个最新情况。” 唐瑞林看了一眼,放下筷子问道:“是不是还是临平县的事情啊?给他们说下次有机会再去临平县,好吧?时间确实很紧张,今天下午回去还有事情要处理。” 秘书说道:“唐市长,不是临平县的事情。是刚刚市委向科长打来电话,市委钟书记让您结束调研,马上回去。” 唐瑞林听到之后有些诧异,问道:“马上回去?什么事非得马上回去?” “具体什么事向科长没说,但听语气还是挺着急的。” 唐瑞林听完之后,内心有些不悦,心里烦躁,多大个事,还必须马上回去,这钟书记也没给自己通个气,什么事也不说。换做自己真的是市长,恐怕秘书同志也不会这么传达。但如今自己只是市委推荐的临时负责人,还不能和真正的市长相提并论。他缓缓拿起餐桌上的纸帕擦了擦手,说道:“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这样吧,那就改变行程,给平安县郑红旗打个招呼,说我们下次再到他那里调研。” 李泰峰见唐瑞林站起身,赶忙说道:“唐市长,再喝碗地瓜粥吧,这是今年秋天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地瓜。” 唐瑞林看了一眼,说道:“算了,你们到市里要走近两个小时,现在出发到市里都已经九点半了。好了,不吃了。” 唐瑞林说要走,那就是马上就走。王瑞凤和副市长臧登峰两个人静静地跟随在后面,上了中巴汽车。随着一声喇叭声响,唐瑞林隔着窗户跟众人打招呼。 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和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得知唐瑞林不来的消息,俩人都不意外。毕竟级别越高的领导,时间上反倒越不自由,只要领导还没有来,行程就不能算最终确定,一切皆有变数。 得到消息后的魏昌全正在看着稿子,听说唐瑞林改变了行程,显得无比失落。他曾经跟着周鸿基当过秘书,也知道这种临时改变行程的事常有发生。只是他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怎么睡,反反复复在脑海中演练向唐瑞林市长汇报工作的情景,尊敬的唐市长不知道说了多少遍,那句欢迎您再来都背了四五十遍。从握手、打招呼、汇报,送别,不知道过了多少遍。如今领导行程一变,自己原本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中巴车到了市委大院,时间比唐瑞林预计的提早了五分钟,这是司机在路上抢回来的时间。到了市委大院之后,王瑞凤十分好奇地看着这所熟悉的办公楼,并无异样,便问:“唐市长,到底什么事啊?说回来就让咱们回来。” 唐瑞林无奈地说:“瑞凤市长,你还挺沉得住气,到了市委大院才问我这个问题。哎呀,我在车上都一直在想,能有什么事,非得把我们叫回来。” 王瑞凤如今已是市委常委、副市长,办公室也从六楼搬到了七楼,有了参加常委会的资格,便跟着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径直走向钟毅的办公室。 钟毅的办公室十分宽敞,像这样规格的办公室,整个东原市也只有四间。到了会客区,就看到市委常委们都坐在沙发和条凳上。见唐瑞林进来之后,几个常委中有两三个起身相迎。 钟毅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说道:“忠强书记啊,你看咱们是在我的办公室还是去会议室啊?” 王忠强与唐瑞林简单寒暄了几句,然后转头看向钟书记说道:“钟书记,我看人有点多,我们还是去会议室吧。” 市委办公大楼的会议室有四五个,但最为庄重和神秘的,就是七楼的常委会议室。这是市委常委会开会的地方,平日里,其他几个会议室就算再紧张,一般也不会动用这个会议室,就怕市委书记钟毅临时有事开会找不到地方。 唐瑞林看到王忠强,就知道是省纪委的事情,只是一时拿不准省纪委王忠强到东原来是为了齐永林的事,还是其他事。毕竟齐永林被省纪委带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据说案情并不复杂。 没等唐瑞林思考太久,众人已经来到了会议室。钟毅和王忠强坐在一边,包括邓牧为在内的其他常委,则坐到了长条会议桌的另外一边。 众人落座之后,钟毅看了下王忠强,王忠强已经打开笔记本,从档案袋里取出一份材料,说道:“钟书记,那我们开始?”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忠强书记,可以开始了。” 钟毅接着说道:“同志们,今天的会议比较仓促,瑞林同志、瑞凤同志正在外调研,都被通知了回来。虽然时间紧迫,但忠强书记在准备上是充分的。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是由忠强同志代表省纪委宣读处分决定。下面有请忠强同志宣读处分决定。” 众人一听是处分决定,马上就明白应当是关于市长齐永林的。这几天关于齐永林的小道消息传了不知道多少版本,如今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刻,众人都屏息凝神,看着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 王忠强清了清嗓子,取出一份材料,看了看众人,说道:“同志们!根据省委、省纪委的工作安排,下面我就省委省纪委关于齐永林和林华西两位同志的处分决定,向大家做一个通报。” “关于对齐永林同志的处分决定:各有关单位,经查,中共东原市委副书记,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齐永林在担任东原市市委副书记、市长期间,违规使用下属提供的一辆汽车,价值 114000 元。在事发后,齐永林同志不能正确认识错误,在他人教唆之下,试图通过利用公款购买该汽车,捏造私人买卖事实。经省纪委介入之后,齐永林同志能够积极悔改,主动配合调查,如实向组织说明情况。经省纪委研究并报省委批准,决定免去齐永林东原市市委常委、副书记职务,由东原市人大按程序免去其市长职务,其行政待遇按副厅级进行安排。” 读完齐永林的文件之后,王忠强看了一眼众人,与钟毅进行了一个眼神交流,又抽出一份文档,说道:“同志们,第二份文件是关于东原市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同志的处理意见。涉及到林华西同志的内容,我就不再念了,请大家传阅吧。” 说完之后,就将文件往唐瑞林这边轻轻一推。因为是现场传阅,所以速度很快,主要内容就是对家人管教不严,事情发生之后没有向省纪委及时汇报,经省纪委研究,省委批准,对林华西同志进行批评教育,并要求其向省纪委和东原市委作出深刻检讨,也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唐瑞林心里对林华西倒不太关心,而是将精力放在了齐永林身上。最后那句 “按副厅级待遇安排工作”,让他极为纳闷,难道齐永林还要当领导不成?齐永林的市委常委和副书记职务都被免了,那他还是市委委员吗? 唐瑞林看了看旁边的邓牧为,似乎邓牧为的眼神中也带着一丝疑惑。 文件传阅完了之后,王忠强看了一眼钟毅,说道:“钟书记,那你看会议就开到这里?”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同志们!今天的会很简短,就是通报情况。为什么着急向大家做个通报呢?就是为了避免小道消息影响东原市的形象。齐永林同志犯了什么错误,组织上已经查清楚了,也给了相应的处分。齐永林同志、林华西同志依然是我们的同志,这一点大家要有清醒认识。咱们市委班子要带头抵制小道消息这种不两风气,今天就这样散会。” 唐瑞林内心之中还是松了一口气,自己市长的位置似乎更加稳固了一些。他心里想,虽然齐永林还保留市委委员身份,但以他这个年纪,应该不可能东山再起了。但这个通报似乎并没有将问题完全通报清楚,受谁教唆?教唆人肯定是财政局局长罗明义,而送汽车的秦大江又该怎么处理?在文件中都没有体现。如今市政府多个局长职位空缺,看来下一步东原市要迎来真正的官场大洗牌了。 第 690章 坚决服从唐市长的指挥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天气已经立秋,夏秋之间,似乎就是一场秋风一场秋雨,让酷热难耐的天气在一夜间消失不见。大街上不少人都已经穿上了外套,唐瑞林从办公楼上望下去,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前几年相比,人们的穿衣风格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鲜艳的红色、绿色、粉色充斥在人群之中。对面不远的影像店里,放出的许冠杰的《沧海一声笑》,让唐瑞林多了一份感慨,这市委大院何尝不是江湖。 唐瑞林一边抽烟,一边回味自己到今天的地位,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抽完了烟,要去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作为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已不像当常务副市长那般,需要让秘书先去探问钟毅的秘书是否有空。只要钟毅办公室的门没关,他随时可以进去。 出了门,钟毅恰好从楼梯口的电梯出来,身后还跟着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唐瑞林马上面带微笑,主动上前迎接。林华西对钟毅说道:“钟书记,既然唐市长找您有事情,那我回头再找您汇报。” 钟毅已经穿上了中山装外套,五颗扣子扣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显得很是精神。钟毅摆了摆手,示意林华西一会儿过来,转而目光看向唐瑞林,说道:“瑞林同志,刚刚我们下去送忠强同志。”说着就将门推开了些。 唐瑞林说道:“忠强同志到省纪委,对咱们东原还是有好处的,能够为东原说几句话啊。” 钟毅点了点头,作为本土干部,自然都希望什么事情都能在本地解决,而不是动不动就闹到省委去,让上级领导看笑话。“这次忠强同志也为东原说了好话,本来有几个干部还是要带走的,经过沟通之后,现在重点是追究秦大江受贿行贿的责任。这个秦大江确实过分了,整个东原市的审计工作,被他搞得一团糟。瑞林啊,现在你负责市政府的工作,这块工作你要抓起来,重新组织力量,对市审计局承担审计职责的单位进行全面审计,看看全市各部门执行财政纪律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市委、市政府至少心里要有数啊。” 审计是一把双刃剑,作为曾分管财政局的副市长,唐瑞林清楚地知道,任何单位只要完全按照标准来审计,几乎不可能没有问题。哪个领导不请客?哪个单位不接待?哪个单位不发些福利?以往齐永林作为市长,对这些问题心里也清楚,之所以不去刨根问底,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想用审计来收买人心。市直单位的局长们,虽然敬畏钟毅的权威,但也没有因为敬畏钟毅而得罪齐永林,齐永林在任时的在干部中的口碑反倒不错。 唐瑞林说道:“钟书记,我马上安排下去,把家底摸清楚,看看咱们东原市的干部在执行财政纪律的时候,到底是不是存在问题。” 钟毅说道:“问题肯定是有的,只是严重程度不同而已。我一再强调啊,要正视问题、分析原因并解决问题,而不是装作不知道,就认为没有问题。” 两人在办公室里交流了十多分钟审计问题,唐瑞林接着说道:“钟书记啊,我这次来,主要是向您汇报调研的一些心得体会。” 钟毅点点头,说道:“嗯嗯,来说一说有什么好的收获?” 唐瑞林说道:“钟书记,其实我对东原的整个情况是比较了解的,毕竟也是土生土长的东原人。现在啊,我这里有些问题,就像您说的,不能回避。第一个就是建设办公大楼的问题。建设市政府办公大楼的初衷是缓解市政府和市委的办公压力,提升咱们东原市的城市形象,但现在来看,我提个建议,暂停市政府办公大楼建设,市委和市政府继续共用这座办公大楼。这样做的好处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嘛,最为直接的就是节约资金;第二呢,更为直接的就是方便市委、市政府开展工作,在一个院里,大家就像一家人。” 唐瑞林的此番表态与之前市长齐永林是截然相反的。齐永林心心念念就是想着新建一座办公大楼。 钟毅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常务副市长,自己本以为唐瑞林去看新办公大楼的建设进度是为了让市委、市政府分家,没想到是自己思想狭隘了,不禁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说的这两点有一定道理。但现在来看,市委、市政府办公条件确实紧张一些,不过倒也不是不能再坚持几年,如果等到经济条件再好一些,再研究这个事情,我看也是可以的嘛。 没有成为正式的市长,自然是不能大刀阔斧的,但又不能没有什么作为,按照周鸿基的分析,这个时候要展现出节约、务实的形象来,如今拿市政府大楼开刀,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既节约了财政资金,也表明了自己和齐永林完全不同的风格,更是以实际的行动站队钟毅。 钟毅说道:那这样吧,你们市政府常务会议开会的时候研究一下,研究完之后,把结果报到常委会,常委会再研究一下,也广泛听一听同志们的意见嘛。” 唐瑞林接着说道:“钟书记啊,这次我原本计划去三个点位调研,工业开发区,东洪县,还有工业发展最为强劲的平安县。只是平安县这次没有成形。等下次有机会我再过去全面调研,学习钟书记在平安县的工作方法啊。 钟毅点了点头道:瑞林同志,谦虚了,平安的发展也是在市委的领导下,干部群众齐心协力的结果,不能将平安的成绩归于我一个人身上。 唐瑞林道:群雁高飞,头雁领航;列车疾驰,车头为向,钟书记,这个您不要谦虚啊。钟书记啊,给您回报,从调研的情况来看,东洪县问题不小啊,没有工业支撑,东洪县委、县政府就把税加到农业上,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财政收入,但还是增加了农民的负担。我想我们市政府应该发个文件,要求各地必须严格执行国家标准,严禁私自提高农业税的比例,特别是在提留统筹上,严禁私自摊派。” 钟毅问道:“他们把比例定了多少?” “30%.” 钟毅听到30%,很是震惊,说道:“东洪县将农业税的比例提高到了30%?这可是比国家规定高了一倍啊!这个李泰峰简直乱搞!” 唐瑞林表情严肃地点点头,说道:“东洪县也是憋着一股劲儿,想把路给打通了,东洪县工业基础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财政困难。钟书记,农民本身收入就不高,这样的负担实在太重了。而且这种做法必然会影响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对农业发展极为不利。钟书记,没有给您请示,我一发现就已经喊停了他们这种做法,这简直是杀鸡取卵的方式搞发展,极不可取啊。” 钟毅思索片刻后说:“你说得对,这个事情不能拖延。除了发文件还必须派人督促,还得让东洪县县委、县政府提交详细的整改方案。我和牧为都觉得李泰峰是个老同志,本以为他做事能稳妥一些,将农业税的比例提高到30%显然是急功近利,就算有再充足的理由,也不应该让广大农民来为发展买单。瑞林同志,只是不知道全市其他县有没有擅自提高农业税标准。” 钟毅伸出手指在猪肝色的实木办公桌上敲出了清脆的声响。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瑞林同志,你这次去调研虽然只有一天的时间,但成效还是显著的。我还记得永林同志在的时候做的政府工作报告,报告里面说,全市农业税水平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一个点,现在看来,永林同志当时的报告并没有把情况摸清楚,不完全准确。” 唐瑞林敏锐地意识到,钟毅在谈及齐永林的时候,以前多是称呼永林市长,但在今天,这个称呼已经变成了永林同志,这说明,在钟毅内心之中,虽然人代会还没有走完免除程序,但实际上,在钟毅的心里,早就否定了齐永林市长这个人选。 钟毅继续说道:“瑞林同志,我看干脆这样,很有必要对全市农业税标准执行情况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我要弄清楚,严禁各地私自提高标准,加重农民负担。” 唐瑞林赶忙应道:钟书记,我马上安排。李泰峰同志是老同志,在经验上还是很丰富的,也有不甘落后、勇于进取的积极心态,但东洪县县长缺位,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东洪县的工作。” 钟毅抬头看了一眼唐瑞林,思索片刻,说道:“嗯,瑞林同志,你以前不是五人小组的成员,涉及人事方面的议题,我和你交流得不多。现在你既然是市政府的负责人,我就给你透个底吧,对于东洪县的县长,组织上并不是没有考虑,也并不是没有人选,而是现在人选太多,组织上还在酝酿。” 唐瑞林原本以为组织上犹豫不决,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现在看来并不是没有合适人选,而是竞争太大。看来各方都在运作,能够成为县长,确确实实除了组织意图、个人努力之外,有没有人帮忙运作也是极为重要的。就像自己这次能够成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如果不是周鸿基在关键时刻带着自己到省委书记的家里送西瓜,那省委书记怎么会对自己有印象呢? 唐瑞林笑着说道:“是啊,这些年经过不断地培养,咱们东原的人才队伍建设逐步走上正轨,适合当县长的干部实在是太多了。”说完之后便看向钟毅,满心期待,希望钟毅能把话接下去,问一问自己有没有要推荐的人选。 钟毅说道:“干部工作都是牧为在抓,确实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你像临平县,张庆合过去之后大刀阔斧,刀刃向内,如今的临平在经济、社会发展和两个文明建设等方面成效都很显著。” 见钟毅并没有让自己推荐人选的意思,唐瑞林心里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贸然主动去提,更不能再去推荐什么人选。又聊了一会儿工作之后,唐瑞林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落座之后,唐瑞林还是想着周海英,觉得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东洪县县长的位置,如果错过这个时机,周海英想要到下面县区干个一把手,机会就更加渺茫了。在给周海英打电话之前,唐瑞林还是主动拿起电话打给了周鸿基的秘书,想将自己这个想法向周鸿基汇报一下。 电话打给周鸿基的秘书之后,约定好了时间。五分钟过后,唐瑞林将电话打到了省政府周鸿基的办公室里。 周鸿基听到唐瑞林的电话,带着一丝关怀说道:“瑞林同志啊,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是在调研嘛。” 自从周鸿基到了省政府之后,唐瑞林也会隔三岔五地给周鸿基通个电话,但一般都选择在晚上的时间,两人聊聊家常,说说工作。唐瑞林有意无意地也将东原发生的事向周鸿基做个汇报,周鸿基对工作上的事情从来不表态,但也是乐于知道东原发生的事,毕竟东原是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唐瑞林先是汇报了齐永林的事情,接着又说了自己去调研的工作,周鸿基听完之后,只是嗯了两声,表示知道,并没有做什么指示。唐瑞林便重点说到了东洪县农业税的问题。 “30%?” “对,30%啊。”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周鸿基带着一丝酸楚和无奈说道:“怎么能把税加到这么重啊?泰峰同志,这不是在瞎搞吗?这个事情你跟钟毅讲了没有啊?” “我已经向钟书记讲了,钟书记已经做了指示,对全市农业税和提留统筹进行一次拉网式的排查。领导,说句不该说的,我认为东原在干部队伍上,还有些不合理,一些年龄偏大的同志继续在位置上,他们的思想已经不适合改革开放的形势需要了。你像东洪县之所以出现这个问题,就是县委书记李泰峰思想观念陈旧,跟不上形势,在其他方面没有任何有效作为,才想着去从农民身上抠钱嘛。” 周鸿基说道:“瑞林同志,你现在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一定要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啊。农业方面,这个负担确实太重了,但是我不分管农业,在这方面,我也不好表态。记住,现阶段要多和钟毅多商量,不要再像永林同志那样太过自以为是,总想着自立门户,最后影响的还是东原的发展和形象。” “老领导,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啊,像李泰峰这样的同志,应该下来了,解决个副厅级待遇,组织上也没亏待他。像周海英这样的年轻干部,应该放到更加重要的位置上……” 话没说完,周鸿基就说道:“瑞林同志,你不能想着在这个事情上投桃报李,把周海英放到县里去。想法是好的,但这种方式不妥,他还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怎么能放到下面担任县委书记呢?瑞林同志,这对海英个人,对东原群众也是不负责任。” 周鸿基态度坚决,唐瑞林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说道:“领导,我明白您的意思,人家都说举贤不避亲,在这个事情上,您不能耽误了海英的进步啊。” “举贤不避亲,但是知子莫如父,海英火候还不到。好了,瑞林同志,你的心意我领了,在这个事情上,不要再提了。” 挂断电话之后,唐瑞林倒是心里舒坦了不少。内心来讲,从周海英的种种表现来看,担任县委书记确实是有些欠火候,但这句话自己不能讲。目前来看,假如周海英真的去东洪县县长的位置上历练一下,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吃过午饭,唐瑞林以前有午休的习惯。这会儿,就主动将办公室的门打开,看着文件。不多会秘书长常云超敲了敲门,带着一张笑脸说道:“唐市长,您中午不休息一会儿?” 唐瑞林无奈地说:“我倒是想休息,可看着这么多文件,这么多工作等着处理,实在是放心不下。你怎么也没休息啊?” 常云超笑着说:“唐市长,我们办公室肯定要给领导做好24小时的服务保障工作,万一市长有需要找不到我们,那可不行呀。唐市长,这是东洪县定稿版新闻简报,请您过目。” 唐瑞林接过简报,一边看一边问道:“钟书记那边送了没有啊?” “还没有,我想着等您签批之后,再送到钟书记那里。” 唐瑞林看着简报上的信息,第一页基本情况写得倒是中规中矩,翻到后面一页,重点也就是自己在会上做的工作部署。唐瑞林看到上面提到要认真贯彻落实市委扩大会议精神和钟毅书记的指示,很是满意,说道:“做得好,不错,还是将核心意思表达清楚了。工业开发区的简报报上来没有啊?” “哦,工业开发区的简报,我已经联系了,胡晓云主任说她下午亲自给您送过来。” 唐瑞林说道:“嗯,有这回事啊?好像约的是下午的时间是吧?” “对,下午三点钟胡晓云主任到办公室来给您汇报工作。除了胡晓云主任之外,临河县委书记马清文、滨城县的县长赵福海,还有和山县的县委书记蒋红玉,都打电话想给您汇报工作呢。” 唐瑞林也接到了几个电话,有人给自己汇报工作,这是好事情,就说道:“嗯,我尽量抽出时间吧,你看看安排啊。” 说完工作之后,常云超略带神秘地说道:“唐市长,还有一个事跟您汇报一下,刚刚齐市长的司机来找我。” “哦,永林市长的司机找你,什么事儿啊?” 常云超压低声音说道:“瑞林市长,您可能想不到啊,齐永林让他来开一封介绍信,齐市长要去办理离婚。” 唐瑞林一脸诧异,说道:“什么?要办离婚?” “是啊,齐永林要和市二中那个胖媳妇雷红英离婚。走到这一步,都怪他媳妇,要不是他媳妇拖他后腿,说不定齐永林还能保住现在的位置呢。” 唐瑞林听完之后眉头微皱,按照程序,虽然现在离婚不需要组织同意,但仍需单位开具介绍证明,所以齐永林的离婚介绍信是需要找单位来盖章的。 唐瑞林说道:“介绍信你给开了吗?” “肯定没有啊,我们市政府怎么能给齐市长开介绍信呢?市长的介绍信应该在市委那边,我让雷师傅去找市委领导去了。我听说,郭秘书长也没有盖章。我听办公室的同志讲,市委郭秘书长说,齐永林现在既不是市委常委,也不是市委副书记了,市委没办法盖这个章,说市长是人大任命的,让齐永林到市人大去盖章。” 唐瑞林听完之后说道:“哎呀,盖个章也不是多大个事,又担不了什么责任,何必推来推去。再者说吧,齐永林市长离开这个印章就离不成婚了?你主动和雷师傅对接一下,如果需要你们市政府办公室盖章,该盖就盖,不要让永林市长觉得人走茶凉嘛。再者说了,现在人大还没有开会,齐永林同志,还是咱们尊敬的市长啊。” 常云超听着唐瑞林说 “尊敬的市长” 这个称呼,也就知道这是在调侃齐永林,在内心之中,其实唐瑞林也没有对齐永林太过尊重。 下午三点钟,工业开发区主任胡晓云穿着一袭白衬衣、收腰小西裤和高跟皮鞋,来到了市政府唐瑞林的办公室门口。 进门之前,胡晓云从包里又拿出小镜子,在手中对着自己照了照,张张嘴,看看牙齿,又看了看刚擦的口红,然后迈着轻盈的步伐,敲了敲唐瑞林的办公室门。 “唐市长,忙着呢,现在进来不打扰吧?” 唐瑞林看着说话温柔的胡晓云,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甜味,往背后的椅子上一靠,说道:“晓云同志,进来吧。” 胡晓云进门之后,很自然地走到唐瑞林的办公桌前,看了看凳子,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唐瑞林的跟前,说道:“唐市长,您都快当上市长了,还是那么亲民,一点领导架子都没有啊。” 唐瑞林说道:“晓云同志,纠正你一下,现在齐永林同志还是我们的市长。” 胡晓云笑着说道:“瑞林市长,您就别谦虚了,江山代有人才出,东原最大的问题,就是齐永林当市长的时间太长了,他要是早下去,哪怕早下去几天也好啊。” 唐瑞林说道:“晓云同志,我刚刚已经纠正了云超同志,在人代会没有开会之前,齐永林同志还是名义上的市长。今天钟书记也讲了,齐永林同志还是我们的同志,会按照副厅级来安排工作嘛。” 胡晓云很是不服气地说道:“唐市长,咱们的组织真是包容,我中午也听到这个消息了,真不知道组织是怎么考虑的。唐市长,不说齐永林了,我先向您表个态,工业开发区管委会全体干部,时刻听从您瑞林市长的号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第 691章 我从没骗过人 唐瑞林能成为市委常委,人生阅历极为丰富。即便眼前的胡晓云赏心悦目,楚楚动人,他内心仍保持着一份警惕。毕竟,胡晓云来自计委系统,这在东原官场是人尽皆知的事。胡晓云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离不开前市长齐永林的关照,这也是公开的秘密。倒不是说齐永林提拔胡晓云有什么不妥,但这份知遇之恩确实实实在在存在着,而在胡晓云的眼里,这份知遇之恩似乎是一文不值,胡晓云对齐永林可以这样,对自己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临时负责人,岂不是也敢这样,相对照起来,齐永林的秘书宋清仁倒是一副硬骨头。 对于胡晓云毫不掩饰的讨好,唐瑞林微微皱眉,说道:“晓云同志,我记得齐永林同志是你的老领导吧?” 胡晓云心思聪慧,一听到唐瑞林谈及此话题,也就知道这是唐瑞林在揭自己的老底,就明白此刻任何解释和回答,都如同陷入自证的困境,一旦自证,无论怎样都难以消除领导心中的疑虑。此时,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避重就轻,岔开话题。 胡晓云说道:“唐市长,齐永林何止是我的老领导,不也是您的老领导吗?您也知道,除了市委书记钟毅,现在大家见了他不都还得喊一声老领导嘛。” 唐瑞林又何尝不知道胡晓云在这里贬低齐永林,试图讨好自己、攀附自己这棵“大树”的心思,只是觉得这种做法不仅轻浮,甚至有些下作。但胡晓云深知,只要是正常男人,几乎没有谁会真正讨厌漂亮女人,即便明知对方说的话言不由衷,听得多了,也就顺耳了。 唐瑞林听完这个解释,会心一笑。如今自己还只是临时负责人,有人前来汇报工作,哪怕询问一些事情,都应该坦诚接纳,认真对待。唐瑞林说道:“晓云同志,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个表态,站位很高啊。东洪县是我调研的第二站,现在他们的新闻简报都已经送上来了。我第一站去的是你们工业开发区,怎么没见到你们的新闻简报呢?” 胡晓云苦笑着说:“我们的新闻简报也写好了,只是压在廖书记那里了。廖书记没签字,管委会的文件就发不出来。” 唐瑞林之所以重视简报,是希望通过县里面将自己讲话的内容反馈到市委书记钟毅那里,自下而上从侧面证明自己是按照市委的决策部署来推动工作的。听到简报被廖书记压住,他有些诧异,问道:“廖书记不签字,是公务太忙,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再者说了,你们行政的文件,难道还需要廖自文同志签字?” “廖书记今天上午不在办公室,估计是找邓书记汇报工作去了。您可能不知道,廖自文书记是平安县的干部,以前在平安县担任过政府办公室主任、城关镇党委书记。他在当办公室主任的时候,邓牧为书记是平安县县长,也就是说,廖书记他是跟着邓书记干的,是邓书记的老部下,心腹爱将。” 唐瑞林看向胡晓云,心中暗自思忖,这个女同志政治上真是不成熟,怎么能在办公室公然说廖自文是跟着邓牧为的干部呢?虽然这是事实,但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啊。 唐瑞林轻敲桌子提醒道:“晓云同志,你这个说法我得纠正一下。什么叫‘他是跟着邓书记的干部’?邓书记是市委副书记,廖自文同志是工业开发区的书记,这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党内同志之间都是同事,不存在谁跟着谁的问题。” 胡晓云心里暗自嘀咕,你不跟着周鸿基能当上市政府临时负责人?我不跟着齐永林能当上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廖自文不跟着邓牧为能当上工业开发区的书记?人都虚伪,但虚伪好啊,只有虚伪的才是好演员,只有好演员才是好领导,哪个领导干部不是跟出来的?要么跟对领导,要么靠着家族,不然怎么可能到正县级的位置?正县级以上的干部没有例外。 胡晓云笑着说道:“唐市长,是我说错了,我向您检讨。确实,廖书记也难得来一趟市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您昨天才视察完,今天他就跑去市委找邓书记汇报工作了。我本打算召开党政班子扩大会议,传达您视察的重要讲话精神,结果廖书记连会都来不及开,就跑到市委找邓书记了。” 唐瑞林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沉。作为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他最担心的并非最后省里从其他地方调一个市长过来,干部异地交流已经成为常态。而市委副书记邓牧为最后突然成为市长,那样自己可就颜面无光了。看来这个廖自文是跑去邓牧为那里通风报信了。唐瑞林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心术不正却又一脸端正的女人,心想,这个胡晓云有些手段,说起假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这种人可以利用,但不能信任。毕竟工业开发区是整个东原市的工业先行区,如果开发区不能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就算以后自己当上了市长,开发区不给力,也难出成绩。 唐瑞林笑了笑说道:“晓云主任,聊了这么久,都还没来得及给你泡杯茶。女同志一般喜欢花茶或者红茶,你看看,是喝花茶还是红茶呀?” 胡晓云轻轻嗅了嗅,便闻到了唐瑞林青花瓷杯子里绿茶的味道,说道:“唐市长,我喜欢绿茶。” 唐瑞林点点头,说道:“诶,还真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我办公室有四五样茶叶,但我个人唯独喜欢绿茶。说到邓书记,他也喜欢喝绿茶。这不,我最好的绿茶,就是邓书记四川战友从四川专程寄过来的,这种茶叶市面上可买不到,是他战友自己炒制的。”说着,唐瑞林缓缓起身,准备为胡晓云泡茶。 胡晓云赶忙说道:“算了,既然是邓书记的茶叶,那我就不喝了。天天和邓书记的老部下打交道,我还是换个口味吧。” 唐瑞林微微一愣,手中的茶包已经拿起,听到胡晓云这么说,又将茶包放下,说道:“那行,今天就换个口味。你就喝杯红茶吧,这红茶是瑞凤市长送来的,也很不错。” 胡晓云听到是瑞凤市长送的茶叶,着实不想喝,便说道:“唐市长,您别麻烦了,我也不是外人,我就喝杯白开水就行。” 唐瑞林听到胡晓云要喝白开水,马上转过头说道:“晓云同志,你对瑞凤同志送的茶叶还有忌讳啊?瑞凤同志可是分管联系你们工业开发区的。” 胡晓云说道:“唐市长,您别过度解读嘛,我就是想喝您唐市长这清清白白的白开水。”说着,她主动起身,拿起地上的热水壶,倒了一杯热水,俩人离得近,袅袅热气升腾而起,模糊了唐瑞林的视线,一股香气清新而不失优雅的香水味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多闻了闻。 倒完茶水后,胡晓云又拿着茶壶给唐瑞林的杯子添了水,动作十分自然。放下水壶后,胡晓云回到座位上,笑着说道:“市长,我这次来还是向您汇报工作的。眼下,我们开发区电力供应十分紧张。第一热电厂发出来的电,仅能满足光明区和几个县的生活用电,高峰期的时候,工业用电基本上全部要停。我们开发区很多都是大型设备和机床,没电的话,对企业生产影响很大,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招商工作。” 唐瑞林以前没负责过工业,更没管过电力,对用电实际情况不太了解。听到胡晓云这么说,便问道:“其他地方呢?没有从省外调电的计划吗?” “哎呀,唐市长,省里调拨的电优先保证省城和生活用电,至于工业用电,各市主要还是依靠本市自己的发电厂。咱们东原不是正在筹建第二发电厂吗?我们想着,等第二发电厂建成后,优先保证工业开发区的工业用电。” 唐瑞林听到胡晓云说的是正事,便认真对待起来。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第二发电厂工业用电”几个大字,接着问道:“你们和临平县对接过没有?” “对接过,我去临平县去了两次,但是人微言轻,廖书记不出面,我说了不算,临平县现在坐地起价,谁要是想用他们电厂的电,就得帮他们一起搞电厂建设。我们可以把工业开发区地界内的电线杆架好,但总不能连临平县境内的电线杆也帮他们修好吧?况且,光明区的刘乾坤书记已经放出话,说电厂要优先保证光明区的电力。唐市长,成立工业开发区的目的就是分担光明区的工业压力,让光明区重点做好城市职能,如今光明区不仅抓着一些企业不放,在配套基础设施建设上,也不配合我们的工作,也太不讲大局了。” “你们和光明区沟通了吗?” “沟通了,光明区的区委书记刘乾坤现在是市政府党组成员,也算市领导了,我们沟通根本没用。所以我想请唐市长专门开一次会,研究一下电厂的电力分配问题。现在我们连电都保障不了,还谈何发展呀?” 唐瑞林点点头,说道:“知道了,这件事我先找相关部门了解一下情况。等到时机成熟,该开会开会,该研究研究,该解决解决嘛。总之,这个问题我已经记下来了,会妥善处理的。” 另一边,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接到了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电话。林华西的语气很平和,通知张庆合道,省政协主席、党组书记邹镜堂会亲自带着邹镜池到东原来,主要目的是把钱退回来。 张庆合在电话里问道:“林书记,我想问一下,邹主席会到我们临平来吗?” 林华西说道:“领导指示,是以私人身份来东原,到东原后也不会声张,就是让镜池把钱退了,顺便给县里解释一下。” 张庆合心里觉得,邹敬堂专门带着邹镜池大老远从省城来东原送钱,这样不太妥当。虽说把钱送到临平县都不为过,但考虑到邹镜堂的特殊身份,张庆合觉得,如果真让邹镜堂带着邹镜池跑这一趟,县里就彻底把人得罪了。 张庆合说道:“林书记,我提个建议,您看这样行不行?这不,国庆和中秋赶到一起了,我们县里原本就计划四大班子领导去省城拜访一下咱们的老领导。您看,要不就别让领导专门跑一趟了,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由我们到省里去。要是领导方便,就把钱的事处理好;要是领导不方便,我们还是按领导的意见办。” 林华西一听张庆合这么说,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心里也觉得张庆合考虑得周到,这样既避免了领导专程跑一趟送钱的尴尬,又能解决问题。 林华西说道:“庆合同志,你考虑得很周全。这样吧,我请示一下领导,到时候再给你回电话。” 张庆合挂断电话后,坐在对面的吴香梅说道:“张书记,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都打了两遍了,瑞凤市长马上要组织召开工作推进会,可咱们还没和平安县对接,平安县也没和我们对接。到时候在会上,恐怕王市长要发火。我看下次会议,还是您亲自去吧。” 张庆合慢慢摘下老花眼镜,握在手里,说道:“香梅同志,她是女同志,你也是女同志,就算她批评你几句,你就当妯娌之间开玩笑嘛。” 吴香梅说道:“张书记,我们可不敢高攀这门亲戚,您是不知道瑞凤市长骂起人来可不留情面。我听我家那口子说,昨天她去工业开发区调研,当场就把胡晓云批得下不来台。后天开会的都是熟人,我面子上也挂不住啊。” “哎呀,有啥挂不住的,你就把事情往财政上面推,技术入股资金不到位,这酒厂就办不起来,为了临平群众,牺牲点面子怕什么?总不能让我这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小辈当众批评吧。” 吴香梅说道:“张书记,您怕啥呀?您又不是没被她批过,是吧?” 张庆合抬眼看了看吴香梅,说道:“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样吧,你上次不是说要让朝阳参加谈判吗?我看行。他现在是政法委书记,县委领导里他最年轻,再说那小子当过兵,皮糙肉厚的,别说挨批了,就是挨一顿打,他也不觉得疼。” 吴香梅说道:“张书记,不是吧?您真舍得让李朝阳去谈判啊?他可是政法委书记,又没负责工业经济工作呀。” “不负责?我让他负责,他不就负责了吗?哪个岗位工作职责后面不都有一条‘领导交办的其他任务’?解释权在咱们这儿呢。告诉他,这两天别洗脸了,厚着脸皮到市政府挨顿骂,只要扛住了,我给他记功。” 吴香梅看着张庆合颇有些市井无赖的样子,全然没有县委书记的威严,说道:“张书记,咱们可都是从平安县出来的干部,后天开会,要是和平安县闹僵了,您真不打算和平安县对接一下呀?” 张庆合说道:“和郑红旗对接?不行不行,现在大家就是在比谁能绷得住劲,看谁扛得住压力。说白了,就是看谁不怕挨骂。咱们现在主动找他,那就输了。也不是说咱们想着让平安县多拿钱,我只是让他们把那15%的股权让出来,这样咱们才好向市里面要钱嘛。红旗这小子,是被老马、老李他们带坏了,以前多好的一个同志,你看现在,不仅斤斤计较,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怎么行呢?记住我的话,绝对不主动对接,除非他们来找我们。” 吴香梅略感忧虑地说道:“张书记,您就不怕万一平安县破罐子破摔,一分钱也不出,到最后您这项目可就真干不成了。” 张庆合说道:“香梅啊,你还是不了解郑红旗。他撤不撤资和领导过不过问挨不挨骂没有关系,只和酒厂的未来发展前景有关。要是这酒厂不值得干,别说省委督办,就是再上一级的督办,他都能找理由撤资。现在酒厂还没正式开建,红旗是个看长远的领导,而且他在这件事情上的做法有深意啊。” 吴香梅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头发已花白的小老头,身形清瘦,脊背却挺得笔直,脸上的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却没能压弯他的脊梁。吴香梅笑着说道:“张书记,真不敢想象,要是您退休了,临平县该何去何从啊?” 张庆合伸手拿桌上的烟盒,又缓缓放下,说道:“香梅,这可不像你啊,怎么还拍起马屁来了?” 说话间,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来到了张庆合的办公室。经过近一年与张庆合的接触,邹新民对他是打心底里服气,十分恭敬地说道:“张书记,正好香梅县长也在,跟您汇报个事儿。市审计局发来通知,要组织对全市所有正县级单位开展一项专项审计,要求各地先进行自查。这是电话通知,办公室刚送过来。” 说完,邹新民就把通知递给了吴香梅。吴香梅分管审计工作,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协助负责审计相关事务。吴香梅看完后,将电话记录递给张庆合。张庆合看了一眼,说道:“没什么问题啊,按要求写就行。有问题能整改的,抓紧时间整改;不能整改的,就写到报告里。”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是这样的,咱们县里财政多了700多万,都是从煤炭公司追回来的钱。但现在有个问题,邹镜池,也就是我邹大爷那50多万还没追回来,这账就对不上。” 张庆合猛然想起,自己前两天才到市委推荐邹新民出任东洪县县长的事。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新民呀,市级领导已经打电话说你邹大爷有意愿退钱,估计就这几天的事儿。我看这样,你方不方便给邹老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这两天带个车去趟省城,把钱拿回来。到时候我和香梅再去市委汇报,今年咱们还是很受市里领导认可的,如果你能顺利把这50万带回来,对你下一步的发展很有好处啊。” 邹新民苦笑着说:“让我邹镜池大爷主动退钱,不太可能,张书记,我太了解我这大爷了,他可是舍命不舍财的主。” “现在事态发展由不得他了,省委督查之后,省纪委王书记已经向邹主席汇报了这事。到时候他要是不退钱,会影响邹主席的一世英名啊。” 邹新民看着张庆合,说道:“张书记,您没骗我吧?别到时候我到了省城被撵出来,我可不是他亲侄儿。” “看你这话说的,我是县委书记,什么时候骗过人?” 听到张庆合如此保证,邹新民嘴角抽动了两下,心里想着:“没骗过人?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邹新民说道:“那行,张书记,我这就给我大爷打电话。要是他真把钱给了,我回来自掏腰包在煤炭宾馆请大家吃饭。” 汇报完后,邹新民夹着档案材料走出了张庆合的办公室。吴香梅说道:“张书记,您给朝阳打个电话,通知他一声?” “算了算了,这个电话还是你打吧。你就说是你的意思,别说是我的意思。” 吴香梅看着张庆合,一脸疑惑:“这是什么意思啊?” “哎呀,那小子最近掉进钱眼里了,这小子一根筋,见了面就找我要20万,你不看我现在回家的时间都晚了吗?就是躲这小子,我这一分钱还没弄到手里,我上哪给他找20万去?” 吴香梅道:张书记,您这不是骗人嘛,20万的事我知道,该给就给呗,不能让朝阳一直吃亏嘛! 第692 章 曲线救国弯道超车 临平县县长吴香梅对县委书记张庆合说道:“张书记,那20万的事情我知道,给就给呗,咱们也不能总让朝阳一直吃亏嘛。” “我是没想到啊,在咱们看来,上这个省委督办台账,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儿,结果俞处长回去之后就给办了,谁知道这事咋这么简单呀?再者说了,这钱,我不是不给,可这啤酒厂项目的钱还没有到位。你看现在审计这么严,还让大家自查自纠,这笔钱没有预算,从哪里出啊?香梅,你是县长,出了问题,还不是你负责任。” 吴香梅接着说道:“张书记,您这是想赖账啊?这事儿可不简单,要不是看在朝阳的面子上,俞处长能这么痛快地把台账给咱们写上呀?这些事肯定还是汇报给了领导的。” “赖账,赖账谈不上啊。公安局确实干得不错,就算不是省委督办台账,县委、县政府能收回这么多钱,也离不开公安局他们的努力。这笔钱该给公安局的奖励,还是要给到位。” 吴香梅说道:“张书记,那就算啤酒厂的钱到位了,还是没有出处呀。”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这笔钱没有出处,所以我才一直纠结这笔钱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给公安局啊?” 吴香梅说道:“张书记,不然这样吧,我调整一下预算。这几次公安局的工作干得不错,再加上公安局的住房保障项目是属于试点项目,省公安厅都直接拨了一笔钱下来,虽然不多,但总有一个由头,我去联系一下,看看这样能不能行啊?” 张庆合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轻轻晃动着身子说道:“你调整一下看看,如果条件成熟,这笔钱就先发过去;如果条件不成熟,到年底再说。总之就是一句话,既要起到激励的作用,也要平稳过渡,绝对不能惹出事情来。” 吴香梅说道:“张书记,您放心吧,20万,现在对咱们县财政来讲,算不上什么大钱。我给朝阳说清楚,这笔钱主要就是用于他们集资房的配套设施建设。” “嗯,对,把这笔钱用在刀刃上。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说,县政府收回来这些钱是县里分了,这点一定要注意。这些钱要全部用到临光公路修建上去,争取两年之内,在我退休之前,把临光公路打通。” “张书记,这条路修起来难度太大了。如果仅仅是咱们县里内部道路,咱们咬咬牙还能修,但这牵扯到光明区。刘乾坤书记现在是市政府党组成员,水涨船高,如果咱们不把火电厂优先考虑供电给光明区,这条路恐怕是修不通的。” 张庆合说道:“香梅啊,这个火电厂的项目要优先保证平安县。在铁路建设上,平安县对咱们临平县支持很大,如果在这件事情上咱们不考虑平安县,咱可就真成‘流氓’了,乾坤那边压力再大也要顶住。” 吴香梅扶了扶头发,颇为无奈地说道:“书记啊,现在只要到市里开会,遇到刘乾坤书记和令狐区长,他们两个都会谈这个事儿,我是真感觉到压力不小。” 刘乾坤现在已就任市政府的党组成员,虽然没有兼任副市长,但如果按照正常的节奏发展下去,再加上其在省政府挂职积累的人脉,成为副市长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市政府党组成员虽是不是副厅级级,但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被勉强称作市领导。 张庆合说道:“香梅啊,咱们第二热电厂的规模,现在来看规划的装机容量还是小了一些。现在漕河、东洪、滨城这几个县都在找我们。实在不行,这样,香梅呀,你下次去找一下臧副市长,他现在管规划,看看能不能把咱们热电厂的项目再扩容一下,大不了分为一期和二期嘛。” 吴香梅和县委书记张庆合两人之间,以前也有过误会,闹过矛盾,但现在两人的关系相处得极为愉快,说起话来十分随意。在市委书记钟毅看来,县委书记和县长必须拉开十岁以上的年龄距离,一个经验老到,一个年轻力强,才能避免两个人之间产生权力之争。 时间到了下班的时候,张庆合和吴香梅分别都有招待。陪同客人晚餐已经成为县领导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内容。吴香梅说道:“张书记,您说的让朝阳去谈判那个事儿是真的吧?不是闹着玩的吧?”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闹着玩?就让朝阳去吧,也应该让这些年轻人在工业经济领域历练历练。政法工作说起来还是相对简单的,只有把年轻人放到事儿上去磨,他们才能真正得到锻炼嘛。” 吴香梅也就站起身来,说道:“那行,张书记,我会安排。对了,今晚我那桌客人安排在了煤炭宾馆,您要不要过来陪个酒?” 张庆合说道:“哎呀,满仓把我那桌安排到了县委招待所。这样吧,你们不用等我。我这边如果结束得早,就过去加深一下印象;如果结束得晚,你们就按正常程序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 市长齐永林返回东原,臧登峰如今已经是齐永林在经济商业系统提拔的最高的领导。臧登峰主动邀约,晚上的时候,在一家位置隐蔽的餐厅里,副市长臧登峰、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和四五个之前齐永林提拔的干部,坐在了包间里。 从被带走的那一刻起,齐永林原本心如死灰,着实没想到,自己还能重回东原,并且还能按副厅级待遇安排工作。 众人落座之后,齐永林还是稳坐中间的位置。臧登峰看向齐永林,觉得他虽有疲惫,但整个人精神状态尚可。 齐永林问了问臧登峰:“登峰啊,人都来齐了没有啊?” 臧登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几个人,都是以前经济系统的老部下,有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建委的主任夏南平、计委主持工作的副主任韩长平、市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老黄和秘书宋清仁。 臧登峰原本以为要来十多个人,定的是个大桌,没想到最后来的只有五六个人,桌子很六七个人坐在宽大的圆桌上,显得松松垮垮,每个人的距离则就有些远了。 臧登峰笑着说道:“永林市长啊,开发区的晓云主任,我给她打了电话,她说他们晚上要临时加班,所以来不了。” 齐永林瞥了一眼空着的位置,就说道:“既然她来不了了,我看就把位置撤了吧。” 想当初,齐永林还在位置上的时候,像这样比较私密的饭局,身为副县级的韩长平和老黄,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规格的。俩人也就起了身,帮着秘书宋清仁搬起了凳子。 经历过大起大落,齐永林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微妙变化,对于人走茶凉这种事,觉得正常无比,只是说道:“今天的饭局啊,组织得有些仓促,大家有事情来不了也能够理解。来吧,同志们,我们一起干一杯,感谢大家能在这个时候给我面子,让我感受到了同志间的关怀和家庭的温暖。” 众人笑着陪齐永林干了一杯酒之后,对齐永林一阵鼓励和安慰,纷纷说着那些场面话。 臧登峰说道:“永林市长,今天在座的,可都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部队。您不在这段时间,大家也是忙前忙后,想着法子能帮上一份力啊。特别是红旗同志,基本上每天都在给我打电话商量,这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齐永林端着酒杯,与臧登峰和郑红旗分别碰了一下,说道:“忠强同志找我谈话的时候,私下里已经给我说了,你和红旗专程跑了一趟省城,我很感动。想着我在位置上的时候,还是帮了不少人,真正处下来,还是咱们经济系统的老同志们、老朋友值得信任。以后我不在位置上了,也希望大家继续努力支持你们的工作。” 三个人喝了一杯酒之后,宋清仁自动上前给三人添了酒。 臧登峰说道:“齐市长,听说按副厅级待遇给您安排工作,不知道您下一步会到哪里?” 齐永林似笑非笑,拿着筷子夹了个花生米,放进嘴里,轻轻嚼了嚼,再缓缓说道:“还是在市政府啊。” 听到还是在市政府,众人忙将目光投向齐永林,一脸不解,难道要成为副市长不成? 齐永林笑了笑说道:“组织上已经给我谈过话,省委组织部和钟书记沟通了一下,说是市政府特别顾问。”说完之后,齐永林将筷子放下,说道:“哎呀,什么顾问不顾问的,从这之后,我也就是个没有具体工作的二线干部,也就等着退休了。” 政府特别顾问和市长助理、县长助理的岗位不尽相同,这也是改革开放后近两年才设置的职位。这个职位是因人而设,人数也不固定。省内其他市县倒是有特别顾问这一职务,而在整个东原,除了市长助理、县长助理之外,倒还没有设立特别顾问这个职务。 齐永林看众人有些诧异,又继续说道:“以后啊,在工作上还需要登峰市长对我多关心、多帮助啊。万一我哪天不想来上班,你们可不能打我的考勤啊。” 臧登峰马上站起来,说道:“齐市长,您说这话,这酒我可不敢喝了。无论您是什么职务,都是我的老领导啊。没有您的提携和帮助,我能到副市长的位置上吗?” 齐永林看臧登峰对自己还算恭敬,回忆起往事说道:“登峰啊,我说的是实话呀,我还去上什么班嘛?”说完之后又看向办公室的副主任老黄,说道:“黄主任,明天你和小宋安排人把我的办公室收拾一下,我就不过去了。你就找一间仓库,把我的东西堆过去,涉及文件的就全部移交给瑞林市长。” 黄主任马上站起身来说道:“齐市长,您不在办公室,我们怎么好擅自动您的东西?反正现在也不着急,等您有时间了,再去慢慢收拾吧。” “哎,黄主任,这个拖不得啊,我总要给新市长挪位置嘛,免得让别人说我都已经不是市长了,还占着市政府的办公室。再说了,我明天还有事要处理一下。”后转头看向臧登峰说道:“登峰同志,那个云超秘书长,可是有点儿落井下石啊。我让司机老雷去开个证明推三阻四的。要不是我常云超现在恐怕还在光明区当区长呢。” 臧登峰马上问道:“领导,是什么证明?我明天马上回去落实一下。” 齐永林看着在座的众人也不是外人,自己离婚的消息早晚也是瞒不住的,就说道:“我要去办离婚。” 众人听完之后一时之间都睁大了眼睛看着齐永林,不知该如何接话,离婚是天大的事,不亚于齐永林再被抓一次。 齐永林又笑了笑说道:“哎呀,不想将就了。以前碍于市长的面子,再加上考虑到老岳父岳母对我的恩情,我一直没有迈出这一步。但现在我已经不是市长了,又何必苦了自己。而且这件事我也向组织上汇报过了,钟书记和省里领导我都打过招呼,啊,大家平常心看待。” 一直沉默少言的郑红旗端着杯子与齐永林碰了一下,说道:“老领导,您不说我们还不好张口。您的这件事情我们了解了一下,确实和雷校长有些关系。您要离我们也不劝您,只能祝您开启新生活呀。” 齐永林笑着说道:“对,开启新生活。人啊,不能认命。有句话怎么说的?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境由心生,退后一步自然宽啊!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说到这里,还是不得不感激钟书记啊,钟书记这个人还是厚道,这么大的事情,在东原就只追究秦大江和罗明义的责任,对我的家人还是很照顾的,包括我的闺女,也没有受到什么实际影响。” 臧登峰说道:“钟书记在党政扩大会上已经定了调子,要求的是实事求是地调查清楚,至于处理上要抬抬手,这一点大家都很认同啊。齐市长,晓婷现在好像还在东洪吧,我看这样,别让她在县里了,明天就把她调到市里面来,我分管了几个局,她随便选。” 齐永林听到这里,心中一阵感慨,自己走到这一步,最为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闺女。特别是如今自己又要离婚,还不知如何向自家闺女交代。但想到要调到市里面来,齐永林又有些犹豫了,思考之后说道:“登峰啊,你的心意,我心领了。算了,孩子啊以后就不要往市里面来了,高处不胜寒,就在东洪,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过平平凡凡的小日子,也挺好的。” 郑红旗说道:“齐市长,如果这样的话,实在不行就调到我们平安县来,我还缺一个联络员,就让她到我办公室当联络员嘛。” 听到郑红旗说要让自己的闺女到平安县当秘书,齐永林的内心又被感动,端着酒杯拍了拍郑红旗的肩膀,说道:“红旗啊,当年齐江海出事的时候,我还一直在埋怨你,当时我对你的误会还是很深的,因为你没有照顾好江海。”说着环顾桌子上的众人,笑着说道:“其实我当市长这些年来,我们齐家的干部,我就帮了那一个,最后还进了监狱,算一算,还有四五年才能出来。所以从江海的事情之后,我一直在反思,权力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如果让我现在来讲,你是想当个好官,还是想当个好人?现在来看,只能这么说,好官里面没有好人,因为好人驾驭不了权力呀。” 齐永林端着杯子看着众人说道:“这些都是我的一己之言,大家不要往心里去啊。你们还年轻,还要奋斗,拥有过名利,你才能淡泊名利,都没有体验过名利,还谈什么淡泊名利啊?来,喝一杯。” 散场的时候,齐永林已经喝得有些醉意,眯着眼看向臧登峰说道:“登峰同志,你这次怎么没把晓云同志叫过来啊?咱们还是培养了几个女干部的嘛,怎么?不会都这么无情无义吧?” 臧登峰正拿着鱼刺慢慢掏牙,听到这话,内心中就想起了昨天陪着唐瑞林在工业开发区调研时的情景,对于自己曾经这位老部下是一脸厌恶,就说道:“齐市长啊,那个胡晓云啊,以后咱们还是少和她来往。” 齐永林马上睁开眼睛看向臧登峰,说道:“喂,晓云同志可也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嘛,以后大家要多关照,怎么能少来往呢?登峰啊,登峰,当了市长不能脱离群众啊。”说完之后就略带调侃地拍了拍臧登峰的将军肚。 市委政法委书记周朝政,今日已调到东海市担任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这是钟毅到任市委书记后,又向省委推荐的一名干部。就由常务副局长丁刚负责市公安局的工作。 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和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建委书记周海英和其他几个公安系统的干部,在花园酒店正在为丁刚举酒庆祝。 亚运会是我国第一次举办洲际综合性运动会,也是亚运会第一次在我国举办。为保障各国运动员和观众的安全,加强治安管理,公安部抽调了周边几个省的公安力量加强进京的安保工作,为此省里还专门成立了一支力量要去支援,丁刚本在带队领导之列。 唐瑞林笑着说道:“丁刚啊,公安工作责任重大,这次亚运安保也没让你去,你不到40就能主持市公安局的工作,充分说明省委政法委、省公安厅和市委对你都是认可的。等到转正之后,那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副市长了。” 丁刚笑着说道:“唐市长,能不能转正,还需要您多帮忙、多照顾啊。我本来打算到首都见见世面,这没想到临出发了,又把我喊回来。” 周海英说道:“哎呀,丁局长,你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你要是不想主持公安局的工作,那咱俩换换。” 丁刚说道:“周书记,我能主持公安局的工作,还多亏仰仗您和唐市长,还有咱们秘书长的关照嘛。唐市长,我发现一个真理啊,众人拾柴火焰高,没有大家的帮助,我丁刚怎么可能从一名政法干部这么快就转成一名公安干部呢?” 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深知公安和财政必须抓在自己手里,不然这市长还有什么权威性?所以对丁刚也是高看一眼。 唐瑞林说道:“政法干部本就是和公安干部一家人嘛,你这个也算是从事老本行,跨度,不算太大。这次你主持工作,五人小组会上,我是力荐啊,钟书记也提到你了,所以,你一定要踏实工作,这段时间抓出些成绩来,为下一步转正创造条件。” 众人一边喝一边聊,丁刚说道:“唐市长,有个人忘给您介绍。”说完之后,指着田嘉明说道:“这是我们市公安局督察支队副支队长田嘉明,也是政法干部,工作经验十分丰富,对我的帮助支持很大呀。” 丁刚到公安局的时间并不长,而同样到公安局时间不长的田嘉明,就成了丁刚的知心朋友。再加上田嘉明是由周海英引荐的,所以丁刚对田嘉明格外关照。 田嘉明今天来参加酒席,本以为就是公安局内部的聚餐,到花园酒店才知道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也要参加,这让田嘉明万分激动,没想到在这个场合还能遇到市长。田嘉明马上站起来,敬了一个礼,说道:“唐市长,我是小田,以后请您多指示啊。” 唐瑞林看了一眼田嘉明,微微点头,说道:“哎,我看咱俩年龄差不多,别张口一个小田、闭口一个小田的。大家都是革命同志,职务无高低、分工不同罢了。” 唐瑞林的话让田嘉明如沐春风,他没想到即将成为市长的唐瑞林,待人竟如此亲和,内心里既感动又惶恐,心里又感谢了一遍孙汉。赶忙说道:“唐市长,我们公安系统最讲究的就是规矩和纪律。在市长面前,小田不敢造次啊。” 丁刚也站起身来,陪着田嘉明说道:“唐市长,您也知道嘉明同志现在还是副支队长,下一步能不能当支队长,全凭您一句话呀。我和嘉明同志一起向市长敬酒。” 唐瑞林招呼两人坐下,说道:“公安局督察支队支队长,最多也就是副县级嘛,在这方面,干好工作市政府还是有话语权的。” 周海英看上去颇为急切,也端着杯子走到唐瑞林跟前,说道:“唐叔啊,我的事您可不能忘啊。” 唐瑞林看着站着的周海英,也缓缓站起身来,在周海英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海英啊,我正要找你说这个事,东洪县县长这个位置,机会难得啊,真的非常适合你。你现在要是有意愿去的话,我再跟钟书记说上几句话,我相信钟书记那边不会拒绝,曲线救国以后弯道超车,这不就成了吗?” 第 693章 钟毅确实老辣 花园酒店芍药厅包间里,新式的水晶吊灯将暖黄的光晕洒在暗红色绒布窗帘上。周海英握着小酒杯的手指微微发颤,高粱红在杯中泛起细密的涟漪。他抬眼望向对面正夹起一块松鼠桂鱼的丁刚,对方军绿色警服上的金丝纹路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周海英听到唐瑞林又让自己去东洪县当县长,情绪上就有些低落。但如今,唐瑞林已经是准市长,自己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直接,就委婉地笑着说道:“唐叔啊,下面县里的县长到市直单位当个一把手,那也叫平级调动。我这市建委的一把手到下面县里当个县长,那不就相当于官降一级嘛。你看交通局的李显平,钟毅调来没多久就让他到曹河当县委书记去了。县长虽说也是政府的一把手,但真的要论起来,在县里还是二把手呀。” “哎,海英,你这想法不对。我跟你讲啊,李泰峰的年龄在那儿摆着,一两年之后,肯定是要退下来的。你之前一直在建筑总公司,没有基层工作经验,到建委当书记还不到一年嘛。李显平可是当了多年的交通局党委书记、局长,论资历,可比你老啊,也快五十岁了。所以,你到东洪那边先干上两年,到时候不就顺理成章地接任县委书记了吗?” 周海英说道:“唐叔,这不一样啊。我不是和您有特殊关系吗?” 唐瑞林说道:“海英啊,跟你说实话,在你的问题上,我和老领导沟通了很多次。他一直担心你一下子到县里,难以胜任,倒不是质疑你的能力,而是担心你干不好会耽误你的长远发展。听叔一句劝,县委书记没有试错的机会,你呀,别觉得县长这个位置低,也别觉得当个县长就没了优越感。听叔的,就去东洪县当县长。” 周海英心中思索,也明白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位置,又不甘心一直在建委当个部门一把手。毕竟从职业发展前景来讲,从县长到县委书记,比起市局的局长,担任副厅级领导干部的机会要大得多。 周海英无奈地说道:“唐叔,我是怕下去当了县长,就没机会当县委书记了。您也知道,两三年之后,您那位老领导就退休了。咱们这算是曲线救国,就怕到最后,路没了,还怎么弯道超车啊。” 唐瑞林笑着说道:“老爷子是退休了,但余威尚在嘛。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齐永林已经成为过去式,钟书记、邓书记,还有勉强算上我吧,哪个不是你父亲一手栽培出来的干部?老领导这些年在东原,可培养了不少干部,就凭这点余温,还解决不了你的厅级待遇吗?海英啊,你操心这些想得太远了,现在踏踏实实把工作干好,把东洪县的工作抓上去,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唐叔,群众的眼睛就算亮得发光又有什么用?群众又代表不了组织,真正决定能不能升职的,还是领导。真怕遇到那种较真又糊涂的领导。” 唐瑞林说道:“海英啊,你考虑问题太过片面、狭隘了。你在这儿空想,就能当上县委书记了?只有先从县长一步一步干起来,未来才有可能实现目标啊。” 周海英无奈地点点头,说道:“夜伴浊酒杯中寂寞,天明走马又入红尘,看来咱再也比不了他李显平了。”说罢,周海英一仰头把杯中酒干了,将茶杯轻轻搁在绣着牡丹的桌布上,骨瓷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响声。 周海英又点点头,说道:“我走之后倒是便宜夏南平了。唐叔,您主持市政府工作,一定要想办法把夏南平拿下。他和齐永林可是穿一条裤子的,市委不是在搞审计回头看吗?我可以主动提供线索,建设局问题也不少,虽然大的问题没有,但小问题不断。别的你不用查,就安排去查一查建委系统那些丢失的固定资产,都是夏南平干的。” 唐瑞林觉得话题敏感,不宜在饭桌上说这些,就说道:“这样吧,明天到办公室里再说。”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这是入秋之后,最后的倔强。周海英摸向西装内袋的中华香烟,一人发了一支,正好烟盒也就空了,将烟盒在手里蹂躏之后,一把扔向后面的禁止吸烟四个大字。转而抓起桌上的打火机在掌心转动。金属外壳上雕刻的貔貅硌看掌纹,点燃火,火光映亮两人心照不宣的脸。 时间是人类赋予的定义,地球从来不知道自转一圈被界定为一天,绕着太阳一圈被界定为一年,只是按照自己的轨道,无声无息、默默旋转。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东原市再次召开审计工作会议。日的审计工作会议在市委大礼堂召开,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市委副书记邓牧为、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和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在主席台就座,郭志远主持会议。 穹顶上悬挂的九盏大灯将主席台照得雪亮。唐瑞林坐在居中位置的皮质转椅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如棋盘上的棋子。如今自己作为市政府负责人,要最后发言,唐瑞林正对着自己的话筒推转了方向,让摄像机更能完整记录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脸上的金丝眼镜微微反光。 东原市一般一年召开一次审计工作会,通常安排在阳历年底,在年底总结本年度审计工作,安排部署第二年的工作任务,总结经验、查找不足,这已成为各单位的惯例。但时至九月份,全市规模以上的审计工作会议已经是第三次。大家印象最深的倒不是这一次,而是上次市政府市长齐永林在会场被带走的情景,让人难以忘怀。 看主席台上的五位领导,个个目光严肃,颇为威严。对于领导的座次安排,也颇有内涵。按说作为市委副书记的邓牧为,应该身居中间,但现在唐瑞林以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身份,坐在了中间位置。钟毅虽然没有出席,但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在前列就座并主持会议,而林华西在主席台上目光不时与底下的人有些互动,似乎在彰显自己已平安归来。 唐瑞林坐在中间,听着王瑞凤的发言,心里一时还想不明白,当初自己要开审计工作会,钟书记没同意,而如今却如此大规模地召开审计会议,不仅市直部门的负责人来了,各区县、国有企业、院校、场站的一把手也被要求悉数到场参加。 王瑞凤讲完审计工作要求后,林华西从纪律方面提出要求,各单位要认真自查自纠,主动说明问题的从轻处理,对抗审查的从严处理的问题。 两人讲完之后,市委副书记邓牧为打开话筒,"..。要把审计结果作为干部考核的重要依据。"市委副书记邓牧为的嗓音通过环绕音响震得茶杯轻颤,"特别是对长期在同一岗位、同一领域工作的同志,更要从严审计……要将审计结果运用到干部管理中来。" 唐瑞林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擦,听着邓牧为的讲话,暗自思索邓牧为如此表态的道理,忽然灵光一现,想通了一个道理:市委是想通过重新开展审计,对各个单位执行财经纪律的情况进行摸底,这样就等于抓到各个单位负责人的小辫子。以前市委管干部,要调整人员必须有充分依据,平白无故地让人下来,就得找到这个人的问题线索。但纪委查找线索属于被动查找,俗话说 “民不告官不究”,没有举报,纪委也不好轻易行动。纪委没有抓手,组织部门自然没有调整干部的依据。而审计则是主动发现问题,看来钟毅是想把全市各家单位的问题都调查清楚,到最后想换谁就换谁。想通这一点,唐瑞林暗自感慨,钟书记不愧是市委书记,手段老辣啊。 邓牧为继续说道:“老同志们,此次审计回头看工作,将作为干部使用管理的重要依据。在审计报告没有完整出来之前,党政领导班子主要领导原则上不做调整。在审计报告完成整改之后,再对所在单位的党政领导班子纳入动议范围。各单位党政主要负责同志要将审计工作作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的重要工作,亲自研究、亲自部署、亲自落实,确保审计工作取得实效。好,就讲这些。” 邓牧为讲完之后,郭志远说道:“同志们,下面有请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唐瑞林同志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唐瑞林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才扶正眼镜,摊开桌面上的稿子说道:“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审计工作会议,大家可以看到,市委对于这次会议是高度重视的。钟书记原本计划也要参加这次会议,但是临时到东海出差去了。不过,市委、市政府就这个问题进行了充分的沟通和交流,形成了非常一致的明确意见。刚刚瑞凤市长、华西书记和牧为书记分别从市政府、市纪委和干部管理三个方面阐述了审计工作的重要意义,讲得都很全面,大家要认真学习、领会。为了更好地落实市委决策部署,我再讲三点意见。第一,要精心组织此次审计工作。此次审计工作是落实省委“三转一改”工作的重要举措,由市委常委、瑞凤副市长牵头,市纪委、市审计局、市财政局、市监察局四家单位共同落实。市里成立审计回头看专项领导小组,各单位一把手要亲自挂帅,回去之后要迅速行动,将会议精神传达下去,部署安排本单位的自查自纠工作,明确分管负责人与专项领导小组进行对接……” 散会的时候已近中午,市建委主任夏南平与几个干部匆匆来到市委不远处的车棚处。车棚里停放着不少自行车和摩托车,而停车场里小汽车也停得满满当当。到市委、市政府开会,市直单位的领导因为距离近,喜欢骑自行车或摩托车,而区县和距离较远的单位领导则喜欢乘坐小汽车。夏南平推开自己的自行车,来到了市委大院门口,不时与旁边几个干部打个招呼。 九月的阳光灼烤着柏油路面,显示出秋老虎的余威,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喇叭声——一辆黑色桑塔纳摇下车窗,李显平探出油光发亮的圆脸:"夏主任,中午一起去喝一杯?" 夏南平虽然是建委主任,但并不喜欢参加酒局饭局。昨天喝了酒,到现在打起嗝来还是一股子酒味,就婉拒了李显平。回到建委大院,吃过午饭之后,夏南平就让办公室主任发出紧急会议通知,要将会议精神马上传达下去。 办公室主任来到周海英的办公室门前。周海英有午睡的习惯,很不耐烦地打开办公室门,看到是办公室主任,一脸不悦地说道:“什么事啊?这才几点就敲门?” 办公室干部汇报开会的事情之后,周海英不耐烦地说道:“开会开会,天天开会,也没见开出个什么成果来,把时间都浪费在开会上面了。” 嘴上抱怨着,但还是一把抓起桌面上的黑色会议记录本,迈着步子走向会议室。夏南平与其他几位副主任和十多个中层干部,都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周海英将杯子往桌面上一放,拉开凳子就坐了下来,心里还想着去东洪县当县长的事,回味起自己曾经到县里视察,县长书记在会议室开会,背后都有个联络员专程负责拿凳子,内心中也就逐渐接受了自己要去东洪县当县长的事实,以至于夏南平说的什么都没怎么听到。 夏南平讲了七八分钟,看周海英一直心不在焉,就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算是提醒,又继续说道:“刚刚传达了王市长提出的要求。同志们,今天的审计工作会议规格很高,市委领导邓牧为、林华西、郭志远都出席了。虽说审计是政府的事,但咱们市委这么重视,就充分体现了这次审计是要动真格的。邓书记在会上专门强调,审计报告没有出来之前,党政主要负责同志的调动一律不纳入动议。所以大家要按照分管领域和工作,尽快梳理,认真自查自纠。如果有问题,马上整改,一时整改不了的也要如实向审计领导小组说明原因。瑞凤市长的脾气和性格,大家都领教过,我不想咱们建委在会上被点名批评。” 周海英这时确实听清了这句话,那就是审计报告没有出来之前,党政主要负责同志一律停止动议。 在党委组织部门,按照干部管理权限,根据工作需要和领导班子建设实际,提出启动干部选拔任用工作的意见,并形成工作方案,这就是 “动议”。没有动议,就说明不会牵扯到领导干部调整。周海英原本看不上东洪县县长这个职位,但当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之后,又觉得应该先去东洪县出任县长,可看今天这个情况,似乎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心里不免烦躁起来。 会后,周海英回到办公室,将本子往桌子上一扔,身上的困意也没了,拿起开水壶倒了一杯茶水。反正屋里没人,就顾不上什么斯文,一仰头把茶水喝了下去。刚刚放下茶杯,就听到了敲门声。周海英整理了一下衣衫,喊了一声 “进来”,就看到园林所所长商恒华推门进来了。 商恒华曾经是临平县建设局局长,在改革过程中被淘汰,后被周海英调到了园林所。原园林所所长觉得园林所伺候花花草草是个清水衙门,就调到局机关当财务科科长,商恒华去了不久就成为主持工作的副所长。 周海英看到商恒华,脸上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说道:“哟,商所长,我还真有点羡慕你呢。你说你从建设局到园林所,这园林所马上又要改成园林局,你这马上不是局长就是书记,说不定这次机会合适,你就能扶正了。” 园林所是建委下面的正科级事业单位,整个建委系统下属单位中,既有像质监站这样的副县级事业单位,也有像园林所这样的正科级事业单位。随着城区建设不断扩张,省里将园林工作作为提升城市形象的重要步骤,要求各地提高园林所待遇,在地级市将园林所升级为园林局,规格统一调整为副县级单位。 商恒华自然知道这又是周海英在暗示自己,但自己为了调到市里面,家底儿都砸光了,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来给周海英。只能从业务上想办法。 商恒华笑着说道:“周书记,我能有今天全仰仗您的关照啊!” “关照你是应该的。但咱们俩也没外人,我跟你说实话,下一步的园林局,竞争肯定很大,谁也不敢保证你就能顺利接班当局长。你看你现在所长还是主持工作的正科级副所长,最起码得先把‘副’字去掉吧。这个我倒是想帮你办,可夏主任那边一直有点意见,你也要多去汇报汇报。” 商恒华说道:“周书记,有您在,我还怕去不掉这个‘副’字嘛。不过话说回来,周书记,我还是想踏踏实实干点业务。今天上午市里工业开发区和交通局叫我们一起开会,按照唐市长的指示,要在工业开发区的绿化带上种植一些灌木,基本上确定种植冬青。毕竟冬青好养活,最关键的是冬天不黄叶。周书记,您人脉广、资源丰富,能不能介绍个靠谱的,让我们买点冬青啊?” 周海英听完,自然明白这是商恒华来给自己送生意了。这种事情自己牵个线、搭个桥就能办了,可冬青又能赚几个钱呢。 周海英不以为然地说道:“冬青,那玩意儿不贵吧?一两块钱一棵,也花不了多少钱。量不大的话,价格就不好谈,单价算下来一两块钱可能拿不下来。” 商恒华说道:“工业开发区和交通局初步估算,大概需要一万棵左右,如果不够还要再追加。周书记,工业开发区有钱,买这点东西算不上什么大钱,一二十万他们可能也不会讲价。” 周海英听完,马上瞪大了眼睛说道:“要买多少棵?一两万棵?商所长,你没开玩笑吧?工业开发区要那么多树干嘛?他们钱多烧的,把这些钱买成树栽地上?” “今天胡主任出席了会议,专门强调这是唐市长作出的重要部署,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把这事落实好。所以,让大家不要在乎钱,关键是抓落实见成效,周书记,在这方面不差钱。” 周海英直直地看着商恒华,点了点头说道:“还真是阔气,东洪县就是再过十年,也不可能买上一万棵冬青吧。商局长,看不出来呀,你们园林所搞点花花草草,权力还挺大的嘛。” 商恒华说道:“周书记,哪有什么权力,都是伺候人的活。” 周海英笑了笑,说道:“好吧,你先回去,我马上让人跟你对接。商局长。” 商恒华听完,马上说道:“周书记,您又开我玩笑了,我现在不过是个主持工作的副所长。” “党管干部,好好干工作,夏南平那边我会和他沟通的。” 商恒华离开后,周海英拿起桌面上的笔,在手里一边转一边想这笔钱该让谁来赚。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罗腾龙。他姐夫现在是市政府党组成员、秘书长,下一步说不定能当副市长。如果处理得当,不仅能给罗腾龙带来一笔收入,说不定还能借此拉近与常云超的关系,为自己未来的仕途发展添上一份助力。但要是稍有不慎,也可能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罗腾龙那小子做事缺根筋,于是周海英就打电话给常云超的爱人。 电话接通之后,周海英说道:“嫂子,我是周海英啊。腾龙在不在你那儿?我一直找不到他。哦,是这样,现在有个项目,想让他来落实一下。那行,那行,您找到他之后,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第 694章 都有可能二进宫 临平县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夹着皮包,走进了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李亚楠正在办公室收拾桌子,看到邹县长进来之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拿着抹布和盆子就走了出去。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跟您汇报个事情。昨天晚上我联系了邹镜堂,就是我二叔,电话里他让我们今天一早就去省城。咱们现在这个点出发,应该能赶上吃午饭。” 墙上的挂表刚刚指向八点半,这个时间出发,如果路上不耽误,到省城接近12点。张庆合说道:“新民啊,我就不去了,你一个人去,把礼品带厚一点。毕竟要拿回来四五十万,不能空手去。” 邹新民说:“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些肯定不用您老操心。您是县委书记,您不去怎么行啊。” 张庆合摆了摆手:“不行啊,昨天晚上光明区的区委书记刘乾坤专门给我打电话,让我今天去光明区谈事情,乾坤现在也是市领导,我只有去光明区了,所以省城啊我去不了。” 邹新民上前一步,拉着张庆合的袖子说道:“张书记,您不去怎么能代表县委、县政府啊?走走走,咱们一起走。您在车上,我心里踏实。” 张庆合伸出手,轻轻拉开邹新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新民啊,这次去你不用担心,这钱领导肯定是要给的。我为什么不去呢?这是有考虑的。我去的话,这钱是咱俩要回来的;我不去,这钱就是你一个人要回来的,这啊是第一层考虑。第二层呢,你和镜堂主席之间,是亲戚,我虽然是县委书记,但在镜堂主席面前毕竟也是外人,你们家里的事,私下解决,这样能照顾镜堂主席的颜面。听到没有?记住我说的话,这次机会很难得,把这笔钱要回来之后,咱们就可以在煤炭公司利用汽车租赁的方式侵吞国有资产这件事上写报告了。这件事朝阳同志开的头,由你来画句号,你们年轻人都得到了锻炼嘛。” 邹新民对张庆合的感情极为复杂。在张庆合刚到临平之际,在邹新民看来,这是平安的干部在拉山头,用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同志来临平任职,是市委任人唯亲,作为本土干部中的领军人物,邹新民对此极为不服气。 然而一年之后相处下来,邹新民内心里的变化也很大,他看到张庆合是一心一意地为群众、为临平,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张庆合对待年轻干部那是真帮。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就因为这个煤炭公司汽车租赁的事,您可是把临平县的老干部和不少在职的县领导都得罪得差不多了。这事情到了摘果子的时候,您怎么往后退了呢?” “新民啊,一个好的领导,有困难就要上,有荣誉就要让。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一味逃避。你早晚是要主政一方的,一定要记住,转移矛盾是解决不掉问题的。你有多大的担当,就会有多大的机会;你能吃下多少亏,就能干成多大事。当领导嘛,手段不一定非要正大光明,但目标肯定是造福群众,只要围绕这个目标,手段上是可以灵活的。” 任何人对于别人的说教,在没有经历过切身的体会之前,都觉得是无用的废话。而邹新民走了不少弯路,从内心之中感悟到张庆合是有意在点拨自己,十分坦诚地说道:“张书记,哎呀,咋说呢?作为临平人,我只能说一句,您要是早点来临平就好了。” 张庆合端起桌面上的茶杯,茶杯内壁结着深褐色茶垢,杯身"东原市成立纪念"的烫金字已斑驳,秋风带来了寒意,张庆合端着杯子并没有喝水,微笑着说道:“新民同志啊,不是我早点来临平就好,而是你们早点成长起来,临平才会更好啊。” 两人说了几句之后,邹新民便来到办公室门口,坐上了桑塔纳轿车。昨夜又是一阵秋风,大院里吹落了不少的梧桐叶。司机一脚油门,汽车行驶过去,掀起来的风卷起一阵落叶。 后勤科的两个大爷正拿着扫帚,追在汽车后面,慢慢扫起落叶。这大爷对旁边的一个大爷说道,不用看,在县委大院里敢开这么快的,就是邹新民那小子了。 汽车到了省城,速度就慢了下来,到了一个路口,就堵得动弹不得。邹新民缓缓摇下车窗,抽出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两口,然后两根手指夹着烟,将烟头伸出窗外,感慨道:“这省城的路,是真的太差劲了。你看,又窄不说,自行车、摩托车和汽车都挤在一条道上,走也走不动。” 司机听到邹新民抱怨,按了两下喇叭。前面两个骑自行车的妇女扭头回望了一眼,并没有让道的意思。 邹新民透过后视镜里看到,马路边上不少占道的摊贩,卖糖炒栗子的小贩正用铁铲翻动黑砂,糖霜裹着栗壳在铁锅里发出沙沙声,旁边卖包子的发出阵阵香气,邹新民早上起来没来得及吃早饭,如今肚子也是咕咕作响。 司机摇下车窗出了一口痰,发泄着心中不满,骂了一句脏话,又猛地按起了喇叭。 邹新民颇为无奈地又抽了一口烟,说道:“别按了,这不是在东原,大家见了汽车还知道躲一躲。这是在省城,谁没见过汽车?谁没坐过汽车?再说了,咱们的车牌在省城人眼里,那就是小地方的‘土包子’,没人会给我们让道的。” 原本计划十二点半到省政协机关,结果汽车走走停停,到省政协机关的时候已经过了1点。门口执勤的战士核对了证件之后,才放行让汽车进去。邹新民一时不知这些礼品该交给谁,总不能提着这些烧鸡、香油就去邹镜堂的办公室吧。正在犹豫之中,一个年轻小伙子快步走上来,轻轻敲了敲车窗,说道:“你好,请问您是邹主席的老家领导吧?” 邹新民看这人十分干练,应该是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邹新民自然不会摆常务副县长的架子,十分客气地推开车门,下车主动伸出手,笑着说道:“你好,领导,我是临平县的,就是来找邹主席。” 来人十分客气地说道:“邹主席在小食堂已经等您半个多小时了,说您来了,直接去小食堂。”然后弯下身,伸头对着开车的司机师傅说道:“师傅,您把车停好之后不要乱动,在车上等我,我一会带您去吃饭。” 邹新民在临平县那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平日里走路生风。可到了省政协大院,看着威严庄重的省政协大院,说话声音也是柔和了许多。 邹新民还是第一次来省政协大院,这是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大院,米白色和深灰色的办公大楼显得十分威严,建筑造型既有现代建筑的几何美感,又有传统建筑的沉稳大气。省城的秋天似乎来得更早一些,道路两旁的各种树木,树叶均已泛黄,高大的银杏树上,金黄的树叶飘飘洒洒,给大院的主干道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汽车停在办公大楼的广场上,广场上有一些历史名人的雕像,栩栩如生。身处闹市,大院却透着宁静与庄重。 邹新民跟着秘书踩着银杏落叶时想起临平光秃秃的梧桐树,来小食堂,秘书上前两步,轻轻一推,门便徐徐打开。包间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十分精致。包间的墙壁上,有两幅山水画,描绘省里东岳的自然风光,意境深邃,墙角摆放的菊花正开得鲜艳。 秘书进门之后,轻轻喊了一声:“领导,客人到了。” 只见包间里面还有一个小的休息室,邹镜堂从里面穿着西装,缓缓走出。看到邹新民之后,面带微笑,显得十分和蔼。 邹新民赶忙上前两步,迎上去说道:“二叔,中秋节快到了,我代表家乡人民来向您汇报工作呀。” 邹镜堂微微点头,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啦?” “是啊,就我一个人。” 邹镜堂微微一愣,略作思考,便微微一笑,说道:“也好,今天过节,正好和家里人一起吃顿便饭。”说着提高声音说道:“可以安排上菜了,就我们两个,菜不要搞多了。”说罢,一伸手,让邹新民在包间的圆桌上坐了下来。 圆桌不大,能坐七八个人,两人坐下显得绰绰有余。邹新民挨着邹镜堂坐下,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虽然这位名义上的堂叔,和自己同门同宗,但仔细算一下,也只是略有血缘关系的堂叔,并不是真正意义上亲近的堂叔。平日里,邹镜堂没来省城之前,两人一两年也见不上一次,心里紧张也是自然的。 菜早就准备好,不多会儿,六菜一汤就端上了桌。两人一边交流,一边吃饭,倒也显得温馨。说着说着,邹镜堂拿着筷子给邹新民夹了一只海参,邹镜堂竹筷筷尖在海参上悬停三秒,汤汁顺着褶皱滴落餐巾。邹新民喉结滚动咽下唾沫,筷头在碗沿磕出细响,邹镜堂却也是将海参放到邹新民的碗里,说道:“新民啊,今天就咱们两个,没有外人。你也40出头了吧,下一步组织上有没有考虑你的进步问题啊?” 邹新民面带微笑说道:“二叔,进步的事,得看组织上的考虑,我只管做好工作。” 邹镜堂吃得不多,边说边劝邹新民多吃,说道:“新民啊,做企业关键在信用,当领导关键在信任。只有和领导建立信任,才能有进步的机会。之前你们前任那个学武同志,就没能和你建立信任。现在看来,这个庆合同志还是十分信任你的。” 邹新民听完之后,放下筷子,看向邹镜堂,一副不解的样子。 邹镜堂拿着筷子,却没有夹菜,缓缓说道:“新民啊,你镜池大爷这笔钱,应该是整个煤炭公司涉及费用里面最难要的吧。碍于我的特殊身份,这笔钱成了最难啃的骨头。就是我也是费了力气,才把工作做通。这个事情办完之后,组织上会对你高看一眼的,到时候我也让秘书长给钟毅同志打个电话。” 邹新民赶忙说道:“二叔啊,张书记让我来,纯粹就是为了给您汇报工作,压根没提钱的事情,您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邹镜堂回忆了一下,说道:“张庆合这个同志考虑得很周到啊。原本我还在想,这笔钱应该怎么给家乡送过去,他竟然主动提出要到省里来。我没想到他只让你一个人来,考虑得非常全面。这个同志不简单,租车这个事我了解了,牵扯到三四十个家庭,都是地头蛇啊,张庆合同志是顶着千钧重担来干工作的。咱们家在临平,也算是有些影响,你作为家族后辈,要真心实意地支持张庆合的工作,不要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和家族的声誉啊。”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邹镜堂把邹新民送到了办公大楼的广场上。工作人员早已将钱放到汽车里,带来的礼品也交给了秘书。通过省政协的大门,邹新民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司机说道:“找个地方,我再吃碗面。” 司机看向邹新民,十分不解地说道:“邹县长,啥意思啊?您没吃饱,还是领导没管饭?” 邹新民想着刚才吃饭的时候,邹镜堂不怎么动筷子,他也能理解,到了邹镜堂这个级别的干部,对吃已经没有太多追求,讲究的是清淡少吃。邹镜堂没动筷子,他这个晚辈自然更不好放开吃。再加上早上出门比较着急,没来得及吃早饭,所以也就吃了个五分饱,这会儿反倒感觉越来越饿了。 汽车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家小吃馆。邹新民转头问司机:“你吃饱没有?” “吃过了。” “吃饱了就行,你就在这儿看车,一定要看好,这可是咱俩的命根子。”司机答应之后,邹新民丢给他一支烟,才推开车门,下车吃饭去了。 吃饭,是动物最朴素和本能的需求,似乎吃饭再平常不过,这人吃饭已经吃腻了。但在改革开放以前,想吃一顿饱饭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想吃一顿好饭,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自从改革开放的大潮涌起,实行包产到户,再加上化肥的应用,农业生产力得到了充分释放。也许是因为几千年来人们都没怎么吃过饱饭,“您吃了没有”成为日常的问候语,“吃”也成了一种重要的礼仪。 晚上的时候,在市委招待所里,市委书记钟毅、市委副书记邓牧为和齐永林三个人一起在小包间里,三人正在小酌叙旧。 齐永林感慨道:“钟书记,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回想起来,市委班子的领导变化可真大。鸿基和岳峰都是副省长,伟正东宁任市委副书记,忠强同志到了省里任纪委副书记,再加上这次,朝政同志又去了东海任政法委书记。哎呀,就我在走下坡路。” 钟毅说道:“永林同志,你也不要太过气馁嘛。上坡路和下坡路其实是同一条路,你只要调转个方向往上看,不就是在走上坡路吗?你现在还是副厅级领导,整个东原市穷极一生能到副厅级岗位的又有几个?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保持百折不挠的锐气和越挫越勇的勇气。” 齐永林向来有点看不上市委书记钟毅,觉得这个钟毅是从农村起来的“泥腿子”干部,没上过什么大学,只是凭着不要命的干劲,才到了今天的位置。但今天听钟毅讲话,倒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是啊,同一条路,往上走就是上坡,往下看就是下坡,只要调转方向,那下坡不就成上坡了吗? 齐永林端着酒杯说道:“钟书记,牧为,以前啊,我总是不服气,但现在我是真的服气了。特别是钟书记,您从东海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见个面,我心里很感动啊。现在东原市里不少干部对我可是避之不及啊。” 邓牧为起身,为钟毅和齐永林添酒,说道:“永林同志,一定程度上讲,您还是钟书记和我的老领导,从心底里,大家对您肯定还是尊重的。” 齐永林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吧,牧为,这几天我算是把人都看透了。看开了倒也无所谓,都很正常。我这个特别顾问,大家也都知道,就是个闲职嘛,还不如政协副主席、人大副主任呢。” 钟毅说道:“永林啊,这么多年来,您还是积累了丰富的管理经验,可不能自暴自弃啊。特别顾问这个职位,市里面一些重大工作、重大工程您都可以牵头抓一抓嘛。” 齐永林摆了摆手,说道:“咋抓啊?钟书记,不在其职,不谋其政,我就安心当顾问,等着退休吧。” 钟毅说道:“永林啊,今天也没有外人,您需不需要充实点具体工作?市里面要成立东投集团,这个事也一直是您在推动。现在省委、省政府一直鼓励各地创新理念,盘活资源,加强国有企业的管理,成立投资集团是大势所趋。我看,您要不要就抓一抓东投集团的事情,从事一些具体工作,到东投集团当董事长,把您的管理经验发挥出来?” 齐永林听到这个建议,心里有些难以接受。毕竟这只是一个正县级的国有企业,自己当年担任市长的时候,只是签了一个框架协议,也就是说是个大的皮包公司,手里几无资产,也无人员。 齐永林说道:“钟书记,东投集团现在只是一个文件,连筹备组都没有成立。” 钟毅说道:“正因为连筹备组都没有成立,您才好去开疆扩土嘛,永林同志。您才50出头,这么早闲下来,还有十多年呢,一天天按日子算,难熬啊。再加上东投集团那就是一张白纸,能发展成什么样子,能为东原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什么样的贡献,关键就在第一任领导。永林啊,我觉得您可以在东投集团打一个翻身仗。” 齐永林听完之后,缓缓端起酒杯,自顾自地抿了一口,眼神中流露出专注与思考。片刻之后,齐永林说道:“钟书记,那这样,您让我想一想,想好之后我再给您汇报。” 包间里的电视一直开着,这会儿七点半,中央新闻联播开始播放,八点半是一周一期的东原新闻。三个人都有意无意地看着新闻。彩色的电视机上偶尔闪过雪花,虽然声音不大,但每周观看东原新闻已经成为三个人生活中的常态。这个时候,只见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正意气风发地指导工作,画面从工业开发区一直切换到东洪县。三个人看得津津有味,钟毅还抓起桌上的一把花生,一边看一边嚼起来。直到画面里出现唐瑞林推车的画面,齐永林点了点头,看向钟毅说道:“老钟啊,你们选了一位好市长。” 钟毅这才回过神来,笑着举杯与齐永林碰了碰,说道:“永林同志,都是您的队伍带得好啊。” 三个人一边看一边聊,时间悄然而逝,不知不觉就已经挨到了11点。11点钟,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带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家中。 妻子罗腾云看到常云超又是一身酒气,上前接过外套,说道:“这怎么唐市长还没正式当上市长,你就天天喝成这个样子?” 常云超说道:“这不是几个领导约着一起请唐市长吃饭,我肯定得作陪嘛。唐市长在喝酒这方面十分注意,不贪杯,我作为秘书长,自然得顶上去。” “顶上去是没问题,但你记住,你顶的可不是炸药包,不能有去无回呀。你看你喝的,”罗腾云拿起衣服闻了闻,一脸嫌弃地说道,“这衣服上都是烟味,臭死了。” 常云超说道:“都是烟味、酒味,开心呀。比跟着齐永林的时候高兴多了。以前跟着齐市长,我难得喝上一次酒。秘书长不跟着市长喝酒,那还能叫秘书长吗?” 罗腾云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么说我倒不反驳你。周海英还打电话过来,要找腾龙,说有个什么项目要商量一下。没有你海英难得给我打一次电话。”说完之后又指了指角落里堆的各种礼盒,说道:你看墙角这些东西。 常云超听完之后,马上警觉起来,说道:“周海英?什么项目?怎么把电话打给你了?还有,说多少次了,咱们不收东西,你不知是谁,怎么能要别人的东西。 罗腾云无奈说道:“人家放下东西就走,就说给领导说一声,谁谁谁来送几箱月饼,我能咋办?至于你说海英的事,我不知道啊,我给腾龙打了个电话,让他给周海英回电话呢,看看究竟是什么事。生意上的事儿我也没多问。” 常云超缓缓地从兜里摸出中华香烟,走到沙发旁坐下后,开始思索起来,说道:“不对呀,他打电话都能找到你,难道会找不到腾龙?这明摆着是要让你传话,告诉腾龙他周海英给送了个项目嘛。” 罗腾云说:“不知道,不知道,我才不管呢,你们这些事儿我可不想掺和。” 常云超抽出烟,用火柴点着,火苗映在他脸上,瞬间明亮起来。点燃香烟后,常云超吹灭火柴,抽了两口烟,说道:“不管这些事是对的,以后你也劝劝你那兄弟,少掺和周海英的事儿。这个小周书记啊,水太深了,哪天要是翻了船,说不定你们家宝贝兄弟二进宫都有可能。” 第 695章 李常委,你的鞋脏了 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推开家门时,客厅的落地钟正敲响第十一声。秋夜的凉意裹着玄关处吊兰的阴影爬上他肩头,妻子罗腾云蜷在沙发里织毛衣。 作为市政府秘书长,自然要围绕市长展开工作。然而不同市长在位时情况有所不同,在齐永林担任市长的时候,常云超能够按点下班,平时也大多在家里吃晚饭,比起在光明县当县长的时候,酒局少了一半。那段时间,很多人都夸赞常云超是个顾家的好领导、好干部。 但身为市政府秘书长,却没有紧密围绕市长转,而是围着家庭转,其中的深意就耐人寻味了。个中苦楚与无奈,只有常云超自己心里清楚。之所以能成为市政府秘书长,那是钟毅与齐永林两位领导妥协的结果。每每想到这里,常云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齐永林选择他担任秘书长,也是看重了他这个大院女婿的身份,以此向大院里的老领导们示好。虽然这些老领导多数已经退休,但这个特殊群体在政治上仍颇具影响力。一群退休老头虽然决定不了一个干部的提拔,可他们要是想让一个干部不被提拔,还是能发出声音的。 常云超对罗腾云说周海英翻船。 罗腾云很是不解,说道:“周海英?怎么可能会出事情?她父亲可是周叔,周叔在东原是什么口碑、什么地位、什么影响力?又有谁敢动周叔的儿子儿?” 常云超感慨一句:“小云啊,我到现在还记得齐永林有一次喝醉后说的一句话,他说人啊,特别是当领导的,贪财要有道,好色要有品。” 说完,他坐在沙发上看了罗腾云一眼,继续解释道,“按照齐永林的意思,就是当官可以收点钱,但不能谁的钱都收;当官的也是男人,可以喜欢女人,但不能什么人都招惹。” 罗腾云听完,一脸嫌弃地说:“怪不得齐永林被拿下,像这样的干部,怎么能不被拿下呢?还贪财有道、好色有品,你看看人家周书记、钟书记,人家贪财吗?人家好色吗?真是的。” 常云超笑了笑,说道:“小云啊,你说到关键上了。既然当了领导干部,贪财与好色就是两大致命的硬伤。所谓‘有道有品’都上不了台面,更何况那些无品无道,什么钱都敢收、什么事都敢干、什么女人都敢招惹的。” 罗腾云一脸正经地问:“不是吧,你是说周海英还乱搞男女关系?” “唉,不是周海英乱搞男女关系,是你们家那个宝贝兄弟罗腾龙。老爷子住院,他就能和人家小护士勾搭在一起,这不是乱搞是什么?他和周海英,都是被惯坏了的一批人嘛。” 罗腾云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弟弟,赶忙拍了一下常云超,说道:“乱说什么呢你?人家俩人现在都结婚了,什么乱搞男女关系。” 换做刚结婚的时候,常云超是不敢和罗腾云这样说话的。但如今时过境迁,常云超借助罗家的力量,再加上自身的能力与努力,已经成为了正县级的市政府秘书长。虽然比起老爷子当年的厅级政法委书记还有差距,但现在的常云超已经是整个家族里职位最高的人。所以,罗腾云对常云超如今也多了三分客气。 常云超说:“小云啊,周海英这个人做事太没章法。修高标准公路,这是为子孙后代造福的好事,他在这种事情上都要插一脚、捞一笔,这段时间不知道挣了多少钱。这种钱都敢挣,还有什么他不敢的?他现在喊我姐夫,实话告诉你,我听到都害怕。” 罗腾云不以为然地说:“你呀,就是胆子太小。你要是胆子大点,早到副厅级了。你难道不知道周海英的父亲还在位置上吗?” 常云超看了一眼罗腾云,笑了笑,说道:“你又说对了,周省长,令人敬仰啊。现在确实还在位置上。但周省长总有退休的那一天呀,周海英没了周省长的庇护,还能走多远?现在唐市长一直在帮着周海英说话,想让他去当县长。我是当过县长的呀,以周海英的性格,就算到了县里当县长,也不会把县委书记放在眼里。我真担心,钟书记要是把周海英放下去当县长,我敢断定,周省长一退休,咱这位海英兄弟,说不定就得学裁衣裳去了。” 听到 “裁衣裳”,罗腾云一边笑一边脱自己的衣裳,说道:“算了算了,上次出那个事,到现在我心里都还不踏实。咱们家就你现在是领导干部了,不求你当多大的官,就求你能安安稳稳地像爸一样,混到退休就行了。当官这事儿,一般人真干不了,太累了。” 说完之后,两人也就温存了起来…… 天气转凉,晚上的武装部家属院格外宁静。晓阳、吴香梅、钟潇虹三个人跟着张婶学起了织毛衣。一个圈子影响一个人,张婶毛衣织得好,刚开始的时候给吴香梅、钟潇虹和晓阳每人都织了一件毛衣,样式各不相同,穿起来却都十分合身。正是因为晚上大家经常聚在一起闲着无事,便都跟着张婶学起了织毛衣。织毛衣也是有讲究的,刚开始的时候织不成毛衣,晓阳、钟潇虹和吴香梅三个人就先织手套,织完手套再织毛衣。 张婶坐在中间,手中的毛衣针上下飞舞,毛线在她的手中穿梭,编织出一件件温暖的毛衣。晓阳、吴香梅和钟潇虹三人围坐在张婶身边,认真地学习着织毛衣的技巧,时不时地交流几句,笑声在宁静的夜晚中回荡。 和往常一样,我听到开门的声音,就知道是晓阳回来了。听到钥匙开门声,接着就听到甩鞋的声音,随后门被一把推开,晓阳看着我说:“你行啊,都成谈判代表了。” 我看着晓阳说:“晓阳,你别再乱说好不好?因为这个事你都打我八回了。你看我都准备好了,咱们可以直奔主题研究基本国策嘛,减少中间那些繁文缛节。” 晓阳说:“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刚刚我们在一起织毛衣的时候,香梅县长可说了,临平县已经正式决定委派你牵头啤酒厂的工作。现在每个县领导都要牵头一项重点工作,给你安排的就是啤酒厂。” 我记得张书记在常委会上说过,马上进入第四季度,要成立攻坚指挥部,每个县领导牵头一项重点工作,确保年度重点目标任务的完成。我看着晓阳说:“不是吧,上次开会没说我要负责工业工作呀,这个啤酒厂一直是副县长齐东强在负责呢。” 晓阳说:“别装了,明天王市长又要开调度会了,你现在说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才不信这么大的事张叔没给你通个气。” 我看着晓阳说:“晓阳,你别信香梅县长的,她肯定是在跟你开玩笑。我又不负责经济工作,我抓的是冬季治安攻坚行动,和这个啤酒厂没有任何关系啊。” 晓阳听完,半信半疑地说:“我看香梅县长说的挺认真的呀,这事儿不像是假的。我问你,如果临平县真让你作为谈判代表和平安县谈啤酒厂的事,你咋办?” “哎呀,晓阳,你可问到点子上了。我还能咋办?当然是公事公办嘛,不能因为你是平安县的代表,我就徇私舞弊私相授受吧。到时候咱俩各为其主,你可不能随便动用家法,家法可大不过国法。” 说完之后,晓阳搓了搓手,一脸坏笑地朝我走过去,“国法大不过家法吗?那国法大的过妖法嘛。纣王陛下,接招吧!” “哎哎哎,你脱我裤子干啥呀?……” 第二天一早,晓阳早早地起了床,一边梳头一边说:“我去市里了,要是我在市政府会议室里看到你,小心晚上收拾你。” 我拍着自己的胸膛说:“晓阳,你也别吓唬人,我李朝阳也不是被吓大的,你要收拾就放马过来吧。” 晓阳撇了撇嘴,看了我一眼,说:“傻子,是不是黄金草吃多了,烧的你。” 到了县公安局的办公室,看了每天的警情通报,还没来得及泡水,就接到县长吴香梅的电话,吴香梅说:“朝阳啊,晚上晓阳给你说没有?” “香梅县长,说什么呀?” “晓阳难道没跟你说?县委已经确定由你牵头啤酒厂的项目,今天上午十点半要到市政府会议室开会,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 我听到之后很是诧异,说道:“香梅县长,不是吧?没人通知我呀,我还以为晓阳是随口一说,跟我开玩笑呢。”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开玩笑?组织上是充分考虑到你有过招商的经验,再加上现在年底了,齐县长那边国有企业的事情忙不过来,你们政法委、公安局的工作相对单一一些,就让你帮着县里分担一下经济工作?张书记还说了,县里不是欠你 20 万吗?只要你把这次谈判工作完成好,就把钱给你。赶紧收拾,十分钟后,我们从县委大院出发。” 说完,吴香梅就挂断了电话。 听到电话里的忙音,我拿着电话发愣,心想:这不是开玩笑嘛,哪有让对方谈判代表通知己方谈判代表的,这也太不严肃了。 谢白山开了车,赶到县委大院,看吴县长的门口汽车已经准备好了。汽车一前一后都已发动,是张书记和吴香梅县长两个人的车,心想这次谈判看来要动真格了,县长和书记同时去市里。我心里琢磨着,在这么多领导面前让自己去谈,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正想着,张书记、吴香梅县长和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三个人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三人一边走一边交流,神情严肃。随后,县委办主任梁满仓和组织部长钟潇虹也从办公室出来做好准备。司机师傅看到几位领导出来后,便发动了汽车,来到了领导跟前。桑塔纳的排气管冒出烟来,汽车刚刚启动不多会儿,空气中就弥漫着汽油燃烧的味道。县委大院的铁门在秋风中微微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我上前和张叔几人打了个招呼,张叔看着我说:“朝阳啊,这次你和香梅县长去,可别因为晓阳同志是平安县的代表,就在原则问题上做出让步。具体的情况,你和香梅县长在车上再商量一下。” “张叔,这次开会您不去啊?” 张叔说道:“我们到时候都去市委大院,不过我还有其他事情。你和香梅去谈判,行吧,大家先上车吧。” 邹新民抢在梁满仓前面为张书记打开车门,张书记上车之后,梁满仓也坐到了副驾驶位置。邹新民小跑两步,从桑塔纳汽车后面打开侧面车门坐了上去。 钟潇虹则为吴香梅县长打开车门,我自然坐在了第二辆车的副驾驶位置,组织部长、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则和香梅县长一起坐在后排。 前面的汽车尾灯一亮,两辆车就缓缓启动。门口保卫科的同志看到汽车开出来,便走出大门,将两个铁门往外推了推。 吴香梅看着被推开的铁门,说道:“潇虹啊,你考虑一下把县委大院的铁门给拆了。” 钟潇虹扭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大铁门,上面刷着红漆,铁门确实太大,刷的漆质量也很一般,经过风吹日晒,已经有些许锈迹。 钟潇虹看着吴香梅说:“香梅县长,您的意思是把这县委大院的大门给拆了?” “是啊,县委大院要大门做什么?平时都有人看守,晚上也不用关门,这么个傻大笨重的东西杵在门口,倒成了摆设。咱们不要它了,我回头给张书记打个招呼。改革开放嘛,就是要打开大门搞发展,以后县委大院就不要门了。” 领导的话就是指示,钟潇虹作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虽然心里觉得有些诧异,但还是应了下来,打算回来就和后勤科的同志说拆门的事。 路上,吴香梅就啤酒厂项目现在的基本情况、面临的问题以及下一步的打算,三个方面给我讲得清清楚楚。到了市委大院,按照会议时间,我陪着吴香梅县长来到市政府三楼会议室。一推开门,就看到晓阳和孙友福两个人各自看着材料。我和吴香梅县长进门之后,孙友福脸色微微一变,看了看吴香梅,又看了看我,说道:“香梅县长,你还真把朝阳给请过来了。” 吴香梅将手包随意地往桌子上一放,笑着说道:“孙县长,怎么样?还有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大家都是一家人,平安县也不能强行要求什么技术入股嘛?” 吴香梅和孙友福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语气缓和,但也是互不相让。晓阳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狠厉的神情,那意思我懂,你小子这是目无领导意图造反了。 我也给了晓阳一个眼神,示意各为其主,一家人不打一家人。 等到十点半,会议室的门徐徐打开,四人都已坐好,然而来的人却不是副市长王瑞凤,而是市政府秘书科的黄科长陪着市计划经济委员会主持工作的副主任韩长平走进了会议室。 黄科长一进会议室的门就说:“各位领导,给大家报告一下啊,刚刚瑞凤市长去审计局开会了,还有两个调研安排,要到下午才会过来。王市长专门交代,由计委的韩主任主持这次推进会,我们科里的同志做记录。” 既然副市长王瑞凤不参加这次会议,众人顿时轻松了不少。韩长平作为市计划经济委员会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在两位县长面前,自然表现得极为客气。他笑着与众人打过招呼之后说道:“各位领导,我也是临时接到通知说王市长不参加会议。这个项目呢,主要就是你们临平县和平安县之间要拿出商量的结果来。因为市里面不打算出钱,所以市里面也不发表意见。只要你们商量好了,这件事就算确定了。要是你们商量不好,那黄科长这边向省委督查室就没办法汇报进度。省委督战台账的重要意义,各位领导比我清楚,我也就不再赘述了。那现在咱们继续,看是临平县还是平安县先发言?” 孙友福看了看我,直接说:“那就由我们晓阳县长先发言吧。” 晓阳看了一下韩长平,又看了看吴香梅,说道:“韩主任、香梅县长,那我给大家通报一下我们平安县在这周所做的工作。上次推进会结束之后,我们副县长张云飞又主动到省啤酒厂进行了对接,省啤酒厂已经初步决定派出一个五人的技术小组,全程参与指导我们啤酒厂的建设、生产、销售等各方面工作,从建厂初期的规划方面就可以提前介入,充分体现了技术在这次酒厂建设中的重要作用。另外,我们平安县已经做好资金调配,经过多方筹集资金,现在已经准备好 400 万资金,只要临平县同意,400 万随时可以到账,酒厂就可以顺利启动建设。” 说完,晓阳转头看向韩主任,补充道,“韩主任,这一切都是在市政府王瑞凤市长的领导下,在市直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才取得的进度。” 韩长平看了看旁边的黄科长,两人交流了几句,然后韩长平对吴香梅说道:“吴县长,临平县也把进度讲一讲吧。” 吴香梅看了看我,说:“那我们就要有朝阳同志来谈一谈临平县的进度。” 我看了看孙友福,又看了看晓阳,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会议发言,我已经掌握了规律,声音放大一些,语气放缓一些,这领导干部的气场也就来了,想着香梅县长在路上给我交代的细节,就说道:“啊,各位领导,那我汇报一下。临平县在市政府王瑞凤市长和计委的指导关心下,我们啊高度重视啤酒厂的建设工作。明确将啤酒厂工程作为四季度攻坚工程之一,以前是由副县长牵头,现在由县委常委,也就是我来牵头整个项目的建设与推进。目前我们也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多方调集资金,并且也已经初步确定酒厂的大致建设地点,只要资金到位,啤酒厂随时可以启动建设。” 说完之后,我看向了晓阳,这次晓阳倒是没有掏出水果刀削钢笔,直接拿起了水果刀捣鼓起了自己的指甲,那水果刀,寒光闪闪,我心里暗道,完了,这不是说自己是县委常委,晓阳只是一个副县长嘛,看来回家要挨批了。 韩长平笑了笑说道:“既然两个县的诚意都很足,现在的关键点就是对于平安县提出的 15% 的技术入股方案,两县之间还存在不小的分歧。不过,既然是谈判,肯定要求同存异嘛。那么我看今天的座谈会还是富有成效的,大家都认可了 85% 的资金问题,也就是问题解决了一大半嘛。黄科长,这工作进度也能交差了。至于剩下 15% 的问题,临平县和平安县,你们两个县下来之后一定要好好磋商。好吧,那今天就散会。等到下次会议由王市长亲自主持,你们再慢慢谈。就这样。” 吴香梅和孙友福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韩长平就匆匆结束了会议,显得极为唐突。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在这件事情上,市里不打算出钱,对于这 15% 的问题,领导不在场,韩长平作为一个计委副职,自然是不好表态。如今能有这样的进展,他也算完成任务了。 既然已经散会,众人也就没有在会议桌上坐着的必要,吴香梅和孙友福走在前面,晓阳自然就和我跟在后面。待两人走远之后,晓阳拍了拍我,看我停住,一脚就踩在我的脚上,一边踩一边道:领导,你的鞋脏了,我给你搞点鞋油。 哎呦哎呦,哪里来的鞋油。 哪里来的鞋油,你多哎呦一会,不就哎出了鞋油了嘛,李常委。 第 696章 不计成本 晓阳在我的脚上猛踩了几脚,我正疼得龇牙咧嘴,就听到后面办公室有开门的声音。晓阳赶忙调整神色,瞬间恢复正常,笑着说道:“朝阳同志,咱们合作愉快。具体细节,晚上咱们再慢慢研究,我们平安县还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希望你能正确认识。” 我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工作人员我并不认识。毕竟办公大院人员流动较大,遇到熟人的概率有大,碰到陌生人的概率同样不小。只是觉得,这个比我还小上几岁的年轻人,形象是如此的伟岸。 到了楼下的大院里,孙友福和吴香梅县长还在交流着,全然没有了会场上的紧张气氛,似乎两人心里都明白,在这件事情上,真正背后较量的,既不是我和晓阳,也不是他们两个县长,而是郑红旗书记和庆合书记两人。 孙友福见我和晓阳下来,便说道:“晓阳,你要不要回家?要是回家的话,我就不等你了。” 晓阳笑着说:“孙县长,下午曹河县的领导到咱们县的洁美公司调研,我还要陪着他们考察。” 吴香梅笑着扶着晓阳的胳膊拍了拍,说道:“晓阳妹妹,这可真是三过家门而不入啊。” 晓阳看着吴香梅说:“梅姐,我可是向您学习啊,您可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我记得供销社家属院离这里不远吧。” 吴香梅轻轻捋了捋头发,说道:“晚上我就不回去了。今天晚上你和潇虹谁也不许织毛衣,大家得齐头并进,可不能到最后你们都织好了,我却织出个豆腐渣工程。” 闲聊了一会儿后,晓阳一招手,停在大院广场侧边的黑色桑塔纳轿车缓缓开了过来,汽车加速,车上面的撒落的梧桐叶就吹落下来。上车之后,友福摇下车窗,探出头看着我们道:“怎么,你们还不回去?” 吴香梅说:“我们下午还有事嘛,我们一会儿再走。路上慢点啊。” 看到汽车启动离开后,吴香梅对我说:“朝阳啊,这会结束得有点早,时间还早,正好我去学校接个孩子,中午的时候,在市委招待所一起吃午饭,这会儿,你自由安排了。” “张叔要请客吃饭,请谁?” 吴香梅笑着解释道:“中午请钟书记,潇虹和满仓已经去安排了,这样吧,我让司机把你送到市公安局。” “市公安局离市政府不远”我谢过吴香梅县长的好意,便朝着公安局的方向走去。 县委书记张庆合带着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先是来到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汇报煤炭公司汽车租赁租金的追回情况,以及秦大江、秦大海等人资金退回的情况。 林华南和林华北的事情,在整个东原已经不是秘密,市纪委书记林华西面对此事也并不回避,说道:“庆合同志啊,煤炭公司的资金基本上追回来了,这件事的示范作用和意义非同小可,彰显了市委、市政府反腐败的决心和魄力,也给了东原和临平的群众一个交代。只要涉及腐败问题,不论是谁,都应该被依法追究责任。” “华西书记。这件事能有这样的结果,离不开市委、市纪委,特别是华西书记您的坚强领导。华西书记,您作为临平县出来的干部,展现出的魄力和担当,让人敬佩啊。” 作为纪委书记,在面对煤炭公司这件事情,林华西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有对自己兄弟涉及违法犯罪的无奈,也有作为纪委书记查处重大案件的欣慰。他微微颔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听着张庆合的汇报,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只能坦然接受,正确面对。 林华西说道:“庆合同志啊,作为纪委书记,我又是临平人,你们能取得这么大的成效,组织上和我是非常欣慰的。特别是汽车租赁这件事,临平县委在整个过程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在这一点上,市委、市纪委都很清楚。” 张庆合身体向前倾,手放在桌面上,接着说:“华西书记,这件事情能够取得这么大的成效,确实临平县做了一些工作。特别是邹新民同志,能够带头退款,并发挥个人资源优势做通了不少同志的工作,这也得到了邹镜堂主席的认可。像这样的同志,我们县委一直也在大力推荐走向更加重要的岗位。” 林华西看着邹新民,微微一笑。他能出任市纪委书记,摆脱在煤炭局的尴尬境地,归根结底,还是有着邹家老辈人邹镜堂的提携与支持。他自然明白张庆合的意思,便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新民同志在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五六年了吧?像新民这样讲大局,懂进退的同志,组织上是应该考虑进一步使用。” 从林华西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张庆合又带着邹新民来到市委副书记邓牧为的办公室。一番说辞过后,张庆合向邓牧为积极肯定邹新民主动去找邹镜堂,拿回煤炭公司50万租金这件事,至此,煤炭公司的事情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从邓牧为的办公室出来后,张庆合又带着邹新民来到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在进门之前,自然是要和秘书对接。 钟书记的秘书不在,倒是有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看到两人,站起身来说道:“钟书记办公室里有市人大的领导在,你们在接待室稍等一会儿。” 听到市人大的领导在里面,张庆合很快就联想到,齐永林怕是要被免去市长职务了。但这个免职的过程,时间肯定要商量好,免职之后,是不是需要马上任命新的市长,一切都还是未知。 在钟毅办公室对面的小接待室,地面干净整洁。一进门,迎面而来的是一幅毛笔书法字,上面苍劲有力地写着“自强不息”四个大字。下面是一排乳白色的布艺沙发,沙发上面搭着一条白色方巾,沙发之间有一个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摆着的陶瓷小盆里,秋菊正在盛开,接待室飘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秋菊清苦的气息,为整个接待室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温馨。 邹新民虽然身为常务副县长,但很少有机会到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对这个接待室并不熟悉。邹新民看着“自强不息”四个大字的木匾,轻轻拍了拍张庆合,说道:“张书记,这上面的字,这不是我二叔写的吗?” 张庆合没戴眼镜,凑近仔细看了看木匾,确实是邹镜堂所书,只是上面的时间已是七八年前的了。张庆合伸手摸了摸木匾,心里暗自盘算,七八年前的时候,当时的地委书记正是周鸿基,看来当时的地委书记周鸿基与邹镜堂关系不错。 两人刚刚坐下,这时,向建民端着两杯泡好的茶水走了进来,说道:“张书记,知道是您来了,我给两位领导泡了杯茶,两位领导,来喝茶。” 向建民并不认识身为常务副县长的邹新民,毕竟,作为市委书记的秘书,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市委大院里的厅级干部和各局委办、大型企业的一把手,也就是他见到的基本是正县级以上的干部。 邹新民也以为向建民是普通工作人员,并没有起身,两人都坐着接过了茶水。 张庆合拍了拍邹新民,指了指向建民说道:“邹县长,你知道这是谁吗?” 邹新民摇摇头,说道:“面熟,但是对不上号。” 张庆合说道:“这就是市委秘书一科的科长,钟书记的秘书,向建民向科长。” 听到这话,邹新民赶忙起身,恭敬地说道:“哎呀,向科长,久闻大名啊。以前您应该陪着钟书记到咱们临平县指导过工作吧?” 向建民确实陪着市委书记钟毅去过两次临平县。每次市委书记来,身边都簇拥着一群人,大家的目光也都集中在市委书记、市委秘书长和副市长这些领导干部身上。对于曾一起喝过酒、碰过杯的领导的秘书,邹新民也只是觉得眼熟。 一番客套之后,向建民说道:“两位领导在这里稍作休息,等钟书记那边结束了,我来叫你们。” 邹新民见向建民出去之后,便坐到沙发上,略显激动地侧过头说道:“张书记,这谱摆得也太大了吧?您在临平是县委书记,到了市委大院,市委书记的秘书,你站都不站一下。” 张庆合端起白瓷茶杯,食指先试探性地触碰杯壁,确认温度后三指托住杯底,小指微微翘起悬在空中。杯盖与杯沿相碰发出清越声响,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喝了两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多大点事?淡定嘛。小向来了,我还是可以坐着的嘛。” 邹新民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庆合,有些调侃地说道:“领导,您呀,膨胀了,确实太膨胀了,小向都喊上了。” 张庆合喝了口茶,将杯盖盖上,放到枣木做的茶几上,说道:“新民啊,小向那是晚辈。” 邹新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马上将头探过去说道:“张书记,该不会这个就是李亚男的对象吧?” 张庆合这才微微一笑,说道:“所以我跟你说,你要淡定嘛。咱们都是亚男的娘家人,咱们要是站起来了,那不是显得亚男的身价低了吗?建民这小子,论起来都得喊咱们大爷。别说他是市委书记的秘书,哪怕他是市委秘书长,见了咱也得喊大爷。” 邹新民说道:“怪不得,怪不得。书记,那个李亚男的父亲就是公安局副局长李局长吧?” 张庆合又拿起茶杯,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少打听,少打听。到了可以介绍给你认识的时候,自然会介绍给你。” 两人在办公室里添了两次茶,才听到对面办公室的开门声。邹新民忙拍拍张庆合的胳膊,说道:“张书记,对面好像人出来了。” 张庆合此时将手中的报纸放在桌子上,缓缓说道:“别心急,要淡定,坐下坐下。等向建民把桌子收拾好,就会叫我们进去的。” 邹新民在这之前就知道这次汇报的目的,张庆合是要向钟书记推荐自己。但之前李学武在自己的人事档案上留下了“此人不可重用”的批示,就如压在身上的大山一般难以撼动。如果不在市委书记这里得到首肯,自己的进步必将化为泡影。他看了看表,说道:“已经快12点了,这还能汇报几句啊?” 张庆合又端起茶杯,缓缓揭开杯盖,喝了口茶,说道:“淡定嘛,淡定。” 这时,向建民走了进来,说道:“两位领导,钟书记现在请你们过去。” 张庆合和邹新民这才起身,跟在向建民身后,进入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钟毅看到两人进来,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站起身,热情地伸出手,说道:“庆合同志,新民同志。刚才谈了点工作,让你们久等了。来吧,就坐在沙发这边。” 能进市委书记的办公室,还能坐在沙发上与市委书记交流,这已经是被高看一眼、厚爱三分了,让邹新民有些手足无措,动作都显得拘谨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和市委书记在沙发上平起平坐的。 入座之后,张庆合主动说道:“钟书记,说了好啊,一会儿咱们去吃饭。” 钟毅挥了挥手,向建民看着钟毅的动作,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钟毅说道:“新民同志,还没等我表扬你,表扬你的电话就已经打到我这儿了。省政协的领导同志专门给我打电话,说邹主席交代了,在镜池费用这件事上,你处理得很好啊。” 邹新民谦逊地笑了笑,说道:“钟书记,都是在您和张书记的指导下,才圆满完成了任务。” 钟毅说道:“这件事情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多少钱啊,本来这笔钱应该主动去找镜池同志的,但是碍于镜堂主席的面子,大家选择了保持沉默。这种沉默是有问题的,群众会说我们执法不公,区别对待,更为重要的是,临平县做了这么大的工作,却不能向上汇报,因为有个尾巴留在那里。现在好了,由朝阳同志破局,你进行了收尾,政风、社风得到扭转,两个文明建设步入正轨啊,这是长治久安的大事、好事。新民同志,这也充分证明,年轻人嘛,不怕犯错误。” 张庆合说道:“钟书记,跟您汇报,新民同志在整个煤炭公司的事件处理上,敢于担当、勇挑重担,主动为县委分担了很大的压力,让县里能够轻装上阵,抓经济、搞建设。” 钟毅说道:“新民同志,我和庆合同志相识多年,他对人的评价向来客观。你能得到他这么高的评价,说明你确实有很大进步。” 张庆合说道:“钟书记,有进步、有担当,那就应该压担子嘛。” 钟毅笑着说道:“庆合同志,你的意思我懂。这次市里再搞全面审计,等审计结束之后,市委将统筹考虑全市干部队伍建设情况,对市里的干部进行一次调整。到时候,组织上会根据新民同志的特长和岗位实际需要来统筹考虑。” 张庆合道:钟书记,我认为新民同志完全能够胜任县长的工作嘛。 钟毅听完之后笑着道:庆合同志,这是跑到我这里要官来了啊,这样的话中午的饭我可不敢去吃啊。 张庆合笑着说道:“钟书记,您要是直接给,我就不用要了嘛,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新民同志,经过锤炼,确实是成熟了啊。 邹新民只得在一旁陪笑,心里却是暗道:这张庆合和钟毅的关系,确实是非同一般,哪有县委书记和市委书记这样说话的,这简直就是不给硬要啊。 张庆合又补充说道:“钟书记,放心!绝对不是吃公款,是私人请客。”说完就拍了拍旁边的邹新民。 邹新民马上说道:“对对对,钟书记,您就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给您全方位地汇报一次工作。” 钟毅说道:“吃饭是可以,大家没必要到外面吃,就在市委大院食堂吧,让他们多加两个菜就是了。” 张庆合站起身,紧了紧腰带,说道:“钟书记,在外面吃饭也是一种消费。您作为市委书记,有些饭是不能吃的,但有些饭您得带头去吃啊。” 钟毅见两人态度十分诚恳,便笑呵呵地说道:“那行吧,今天中午就破个例。来,先说好了,中午不能饮酒。” 市委书记钟毅和临平县党政班子的代表在一起吃饭,而工业开发区的主任胡晓云却是饭都没顾上吃好,就要组织开会。专题研究工业开发区道路中央隔离带绿化问题。 胡晓云在办公室里端着茶杯漱了漱口,这时,工作人员进来汇报:“胡主任,大家都到齐了,现在可以过去开会了。参会人员有咱们工业开发区相关部门、市交通局、市建委,以及市建委下属园林所的相关负责人。” 胡晓云看了看表,刚一点,便点了点头。工作人员拿着胡晓云的茶杯和笔记本,跟在胡晓云身后,来到了工业开发区的会议室。大家都已就座,看到胡晓云来了,原本有些嘈杂的会议室顺势安静了下来。 胡晓云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志们,现在我们开会。今天会议的主要目的就一个,那就是落实唐瑞林市长在视察工业开发区的时候的重要指示精神,将工业开发区迎宾大道和周边四条主干道中间的绿化带的苗木尽快定下来。会议开始前啊,今天首先要感谢咱们市交通局、市建委的领导,能够亲自到会。客套了一番之后,也就开始开会。 交通局的同志清了清嗓子,说道:“胡主任,根据我们局里的安排,由我来参加这次会议。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交通局工程规划科的科长,我姓马。是这样,根据我们初步的测算,需要种植绿植的道路共有五条,主要涉及六公里长的迎宾大道和其他四条主干道,总里程是十公里,也就是一万米。” 交通局的同志汇报完之后,自然轮到市建委介绍情况。市建委园林所的所长商恒华说道:“胡主任,我是市建委园林所的所长,我姓商。接到市里面的通知之后,我们建委高度重视,我们夏主任,还有周书记都专门做出过指示,按照上次会议确定的内容,尽快找到了一家实力雄厚、资源丰富的公司来承接这个项目。由于现在这个季节的原因,我们也了解了一下市场行情,现在冬青的价格比春季的时候高啊,特别是咱们要求的那种老桩的大苗,一棵就要两十五,一万棵大概是25万。” 听到种植冬青要花费25万,下面的人顿时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两十五一棵冬青树,一下子就要花25万,这对整个工业开发区来讲,也不是小数目。 胡晓云听着众人的议论,内心里也估算了一下,一棵冬青树,怎么可能会卖到二十五?这价位确实太离谱了。但胡晓云也知道,这笔钱园林所是吃不下的,便说道:“商所长是吧?二十五一棵的冬青树,太贵了,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钱。你们还是要多方了解嘛。而且你也知道,这只是咱们工业开发区的第一批建设项目,后续工业开发区还有不少道路都需要冬青。再看看价格。” 商恒华装作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胡主任,我们联系了省内外七八家大的苗木种植企业,这家给的已经是最低价格了。关键是咱们对时间和数量上有要求,要求一个月之内就要到位。胡主任,那个时候都要入冬了,天气这么冷,又要保证成活率,难度很大。如果咱们现在订货,明年春天交货的话,那大柱冬青也就几块钱钱一棵嘛。” 商恒华这一番话,一下子就说到了胡晓云的心坎里。这次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落实唐瑞林市长的指示,彰显出工业开发区“上有所呼,下有所应”的态度。胡晓云拿起手中的粉红色钢笔,在桌子上轻轻磕了两下,嘈杂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将目光聚集在胡晓云身上。 胡晓云目光扫过众人,见大家都全神贯注,便神情严肃地说道:“同志们!在推进绿化带建设项目上,我们要遵循市政府瑞林市长的重要指示。首先,时间不等人,项目推进刻不容缓。工业开发区作为东原市招商引资、改革开放的名片与窗口,必须改善窗口形象,擦亮这张城市名片,资金投入必不可少。再者,商品经济遵循市场规律,咱们身处工业开发区,更应按市场规律办事。就好比西瓜,夏天时可能一分钱一斤,可现在五毛钱一斤都买不到,同样是西瓜,价格却因季节不同而变化,这说明季节规律也是科学规律,我们必须遵循。所以,关于这 25 万的投入,就这么定了。咱们园区立刻起草报告,提交到书记办公会,马上研究,尽快落实。” 会议室里,众人纷纷点头,有人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要点。 这个时候,旁边的副主任提醒道:胡主任,我看这个价格确实高了,廖书记这个人比较务实,我估计这事办不成,要不要先沟通一下。 胡晓云听完之后,暗道:廖自文不同意,那不是正中下怀。然后看着商恒华道:那个,建委的同志,你们周书记,也知道这事是吧? 对,胡主任,这事周书记他知道,他也想了很多办法,说一定想方设法,不计成本落实好唐市长的指示…… 第 697章 去当书记是个不错选择 工业开发区下午两点上班,一点刚过,秋日的阳光慵懒地洒在办公大楼的走廊上,胡晓云便已匆匆走向会议室,组织召开绿化带建设专题推进会。这已是几天内的第二次此类会议。此次会议旨在就第一次会议的落实进度进行总结,落实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关于建好绿化带的工作指示,在胡晓云心中,这不仅是一项工作任务,更是她在唐瑞林主政下展现能力的契机。 听到胡晓云一锤定音,肯定了25元的天价,会议室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沉闷的氛围如一层厚重的幕布,压在每个人心头。一旁的副主任微微皱眉,凑近胡晓云,轻声提醒道:“胡主任,一棵的价格有点高,要25块钱呢,书记办公会上恐怕通不过。”副主任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他深知廖自文的审慎态度。 胡晓云神色淡定,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容置疑,不以为然地回应:“这可是唐瑞林市长的指示,我相信廖作文书记还是有政治觉悟的。”她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在会议室内回响,似乎在向众人宣告此事的不容置疑。 工业开发区有着一套成熟的运作体系,宛如一台精密的机器,各个部件各司其职。书记办公会和主任办公会便是这台机器的关键齿轮,主任办公会主要研究行政事务,如同机器的动力传输部分,推动着日常工作的运转;而书记办公会侧重于党的政策宣贯、人事干部任免等党群口工作,恰似机器的调控中枢,确保一切行动都在正确的轨道上。不过,由于党管一切,但凡涉及工业开发区的重大决策部署,都需在书记办公会上进行研究,如同机器的关键指令,都要经过核心中枢的审核。 胡晓云站在会议室前端,目光如炬,扫视着台下的干部们。她身为正县级的工业开发区主任,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威严与自信。然而,此刻她的心中却有些许不满,市交通局、市计划经济委员会、市建委派来的却全是中层干部,无一位领导出席。想当初齐永林担任市长时,这种局面绝不可能出现,无论是财政局、建委还是公安局,都会给她几分面子。再看台下众人,有的强撑着精神,却仍忍不住打着哈欠,显然是习惯了午觉,一点钟开会,午觉被打断,瞌睡劲儿就上来了。这些干部们各个眼神迷离,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困倦的气息。 胡晓云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园林所已联系到相应企业,接下来就请工业开发区相关部门与该企业对接。之后,我要和周书记见个面,把事情敲定下来。” 商恒华听闻胡主任要与周书记见面,心中暗自思忖:周书记又不管业务,胡晓云找他见面是何用意?她不该去见建委的夏南平主任吗?商恒华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他偷偷打量着胡晓云,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回到办公室,胡晓云轻轻关上房门,将本子和茶杯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丝疲惫。她走到窗边,微微拉开窗帘,让阳光洒在脸上,片刻后,转身走向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镜子、口红和香水。她对着镜子,仔细地在红唇上轻轻涂抹口红,不时抿抿嘴,让颜色更均匀,那娇艳的红唇仿佛是她在官场上的一抹亮色。随后,她又拿起香水,轻轻喷在手上,然后优雅地伸展手指,放在鼻下轻嗅,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心里是暗道,养儿不防老,防晒才是防老啊。说着又起身拉上了窗帘。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已接近两点,正是各级干部起床的时间。胡晓云拿着笔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笔在她修长的手指间灵活转动,等分针刚过一,她便放下笔,拿出黄页通讯录,手指在页面上快速滑动,找到市建委的电话。在建委一栏中,很快翻到了市建委党委书记周海英的名字,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拨通号码,电话接通后,传来周海英略显冷淡的声音。 胡晓云轻声细语地说道:“周书记吗?我是工业开发区的胡晓云啊。”她的声音温柔而婉转,仿佛带着一丝亲昵,试图打破电话两端的冷漠。 周海英与胡晓云虽相识已久,但因工作领域不同,平日交流甚少。更重要的是,胡晓云与市长齐永林关系密切,而周海英与齐永林却水火不容,因此两人虽无直接利益冲突,却也形同陌路,平日里见面连招呼都懒得打。此刻,周海英听到胡晓云的声音,心中不禁警惕起来,回应道:“哦,是胡主任啊,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声音平淡,却隐隐透着一丝防备。 胡晓云在电话那头轻声笑道:“周书记,看您说的,在您面前哪敢提指示呀。就是想问问您下午方便吗?我有点工作想向您汇报一下。”她的笑声轻柔,如同春风拂面,试图化解周海英的防备。 周海英说道:“向我汇报?胡主任可别开玩笑了,咱俩没有直属关系,‘汇报’这词何其沉重啊。”周海英的语气依然冷淡,对于胡晓云的来意,十分清楚,暗道:大不了不做你的生意。 胡晓云赶忙解释:“周书记,找您见面没别的意思。唐市长到我们工业开发区视察,做出重要指示,让我们抓好主干道绿化带建设。这可是唐市长到工业开发区做主的第一个指示,我特别重视,很多细节还得跟您当面请教。”胡晓云的语速稍快,言辞中满是诚意。 周海英早就听闻胡晓云长袖善舞,虽年近四十,却保养得宜,看上去不到三十五岁,既有少妇的别样韵味,又有知识分子的气质。他暗自思忖,之前就听说齐永林和这个女人有些暧昧,想来倒也正常,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呢。 周海英微微皱眉,说道:“胡主任,这事你应该去找夏主任吧,他管业务,我只管党群口工作。要是有必要,你们开会我可以列席嘛。”语气稍有缓和,但仍未松口。 胡晓云早已做足功课,打听得知商恒华能从县里调到市里担任园林所领导,关键就在于周海英的运作。所以,她找周海英并非为了业务,而是想建立联系。毕竟唐瑞林曾是周海英父亲的秘书长,从这层关系看,只要搭上周海英这条线,也就等同于站在了唐瑞林的阵营。 胡晓云说道:“周书记,党管一切嘛。我这次来不是纠结价格,二十五一颗还是两百五一颗,只要物有所值都不是问题。我是想和您研究如何落实好唐瑞林市长的指示。” 周海英原本不愿与胡晓云见面,虽说胡晓云年轻漂亮,自己并不排斥与美女接触,但两人工作领域不同,接触起来难免别扭。可当胡晓云再三强调是落实唐瑞林市长的指示时,看了看表,说道:“胡主任,现在两点多,三点我还有个会。你们开发区过来要多久?” 胡晓云估算了下时间,不过十多分钟,到办公室还能聊上四十分钟,这时间足够建立联系了,便赶忙轻声笑道:“周书记,主要是跟您见个面,事情就能定下来,不会耽误您太久,就十分钟。” 周海英说道:“行,那你来吧,我办公室在建委四楼。”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胡晓云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嘴角微微上扬,她打开抽屉,看着里面七八瓶香水,这些香水每一瓶都承载着不同的回忆与故事。她挑选一番后,选中那瓶最小的。这瓶香水来自法国,极为名贵,瓶身精致小巧,棕色的液体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光泽。平时她都舍不得用,倒不是心疼钱,而是这瓶香水带入国内颇为不易。 胡晓云拿起这瓶棕色瓶子的香水,轻轻拧开瓶盖,对着半空中喷了喷,香水的雾气在灯光下弥漫开来,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香气。随后,她赶忙走到香水雾下,微微仰头,闭上双眼,让更多香味附着在身上,仿佛在与这香气融为一体。她又拿起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才拿起电话叫车,朝着建委赶去。 与此同时,在市委招待所里,柔和的灯光洒在餐桌上,张庆合、吴香梅一左一右陪着市委书记钟毅,我和邹新民副县长坐在对面,梁满仓主任和钟潇虹部长分坐两旁,六人陪着钟毅书记,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桌上摆满了菜肴,但众人的心思似乎并不全在食物上,谈话间不时穿插着对工作的讨论。两点左右,用餐也接近尾声。 钟毅书记抬手看了看表,微笑着说道:“今天这顿饭没喝酒,没喝酒就没压力。听你们年轻人讲了许多想法,都很不错。以后啊在张庆合同志的带领下,把临平的事业推向新高度。来,大家以茶代酒,干一杯,之后就各自回去工作。”钟书记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浓厚的东原特色。 众人纷纷端起茶杯,杯中的茶水冒着袅袅热气,仿佛带着众人的决心。喝了一口,吃完主食后便起身往市委招待所外走去。 市委招待所的内院正在重新改造,新栽种了不少菊花。九月,正是菊花盛开的时节,五彩斑斓的菊花争奇斗艳,微风拂过,花朵轻轻摇曳。钟书记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新栽的菊花,那绽放的花朵让他颇感赏心悦目,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了些。 这时,众人看到几名工人正在挖地上的竹子,地上已散落着不少小手臂般粗的竹子。在北方,竹子能长到这般高度实属难得。这些竹子修长挺拔,翠绿的竹叶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厚重。 钟书记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道:“怎么要把竹子挪走啊?这个地方种点竹子,冬天大院里也能有点生机嘛。” 旁边的经理赶忙走上前,恭敬地解释道:“钟书记啊,是这样的。这些竹子在这儿栽了五六年了,前几年个头不高,还是些毛毛竹。但从去年开始,竹子疯长,您看现在都快三层楼高了。竹子根系十分发达,之前离墙根太近,小竹子的根都把墙拱裂了。要是不挪走,明年春天一开春,竹子一膨胀,地面都得开裂,会影响建筑地基。”经理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竹子的生长情况和墙根的裂缝,试图让大家更直观地了解情况。 众人顺着经理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墙上已有一道裂缝,如同一条蜿蜒的蛇,在墙壁上蔓延。地上也有不少隆起的包。 钟毅背着手,轻轻弹了弹手指,目光深邃地说道:“庆合,香梅同志啊,包括你们几位,都看看。这竹子啊,就好比人,在一个地方长期扎根才能茁壮成长,这没错。但根基太深根系太过发达,就会破坏当地的生态。给它们换个地方,也是好事啊。” 经理赶忙应道:“钟书记,您说得太对了。这些竹子我们已经全部送给建委的园林所,园林所的同志要把竹子移栽到建委大院。” 钟毅点点头,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担忧,问道:“移到哪儿去?这些竹子长到现在不容易,这个季节移栽,不知道能不能成活。说完之后又看向众人说道:所以你们要注意,这就好比办人事工作啊,得挑准时机,时机不成熟就轻易挪动,那就是拔苗助长。” 张庆合听完,颇有感慨地说道:“钟书记,经您这么一点拨,我也有了些体会。向下扎根、向上生长是万物的本能,人和动植物都遵循这个基本原理,向阳而生嘛。但有时候,要懂得停止生长,才是大智慧。” 钟毅细细品味张庆合的话,颇为认同地说道:“庆合同志,你说的这个寓意很深刻啊。这些年轻同志还不懂这个道理,有时候停止生长,是一种人生大智慧。” 说着,钟毅转头看向我们几人,伸出手在空中轻轻点了点,眼神中满是期许,说道:“你们几个啊,好好体会庆合书记说的话,停止生长,懂得停止生长才是人生的大智慧。这四个字,你们能受益终生。” 我看了钟潇虹一眼,钟潇虹和我一样,满脸疑惑,实在不明白 “停止生长” 是什么意思。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但又不敢多问,只能点头回应。 市委书记钟毅和张庆合书记走在前面,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被拉长,似乎在继续讨论 “停止生长” 的问题。他们的声音很低,偶尔有几个词飘进我的耳朵。 走到门口,吴香梅轻轻靠近邹新民,轻声压低声音说道:“邹县长,我看你下一步要去东洪当县长了。”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邹新民耳边炸响。 邹新民看了看前方的钟毅和张庆合,脸色微微一变,赶忙压低声音说道:“吴县长,这种话可不敢乱说,不讲原则啦。” 吴香梅微微一笑,没再说话,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天边一行大雁排成 “人” 字,正往南方飞去。大雁的身影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充满了力量。 工业开发区的胡晓云下了车,抬头看着建委大院。大院颇为气派,五层的大楼矗立在眼前,在整个东原市,拥有如此办公大楼的单位并不多。大楼的外墙是蓝色的幕墙玻璃,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在展示着建委的威严与实力。看着天空中远去的孤雁,胡晓云心中感慨万分,这只孤雁想必是掉队了,虽不知雁群飞向何方,却仍努力追赶,虽孤独却也勇敢。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如同这只孤雁,在官场的天空中掉了队。 胡晓云又抬头望了望这栋五层楼高的建委大楼的幕墙玻璃,那玻璃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拿着手中的小包,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进去。 走进大楼,大厅里宽敞明亮。胡晓云沿着楼梯走上四楼,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来到四楼,胡晓云看到鎏金的门牌,上面依次写着 “副主任”“副主任”“副主任”“副主任”“工会主席”“纪委书记”“主任”“书记”。她走到写着 “书记” 的门口,停住脚步,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将领口往下微微拉了拉,露出白皙的肌肤,增添了几分妩媚。轻轻敲了敲门,动作优雅而又谨慎。里面传来一声 “进来”,声音低沉而有力。 胡晓云推开门,带着微笑走了进去。一进门,她便主动伸出白皙的手,说道:“周书记,好久不见,打扰您了呀。” 周海英看着妆容精致、身材苗条、气质出众的胡晓云,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他还是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说道:“胡主任啊,没想到你亲自到我办公室来,应该是我去您办公室汇报工作才对呀。” 胡晓云进门之前还有些胆怯,看到周海英如此热情,与电话中的冷淡判若两人,也就放下新来。 胡晓云心中暗忖,这周海英在电话里态度一般,见了面倒是热情大方。她笑着回应道:“周书记,您太客气了,您工作那么忙,我怎么能劳您大驾呢。”两人客套几句后,也就落了座。 周海英走到一旁的茶几,拿起水壶,为胡晓云倒了一杯茶,说道:“胡主任,你在电话里说唐瑞林市长指示的事,具体是什么情况?”他将茶杯递给胡晓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好奇与关切。 胡晓云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的温度恰到好处,带着淡淡的茶香,只是茶杯之上,却也留下了自己的红色唇印。说道:“周书记啊,瑞林市长到我们工业开发区视察工作,对我们预留的绿化带很感兴趣,当场指示我们一定要把绿化带建设搞好。‘搞好’是个笼统的概念,涉及很多方面,我们缺乏相关专业知识,没有建委的支持,这工作可不好开展。所以我专程来向您请教,您是搞建筑的,搞建筑就是搞工程,对绿化工程这块,我一窍不通。 周海英听闻胡晓云提及此事,脸上浮现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说道:“哎呀,胡主任,你说的这事,相关同志已经跟我简单汇报过了。既然是唐瑞林市长亲自关心的事,领导吩咐了,一力两点就是办,两横一竖就是干。树是人栽的,路是人开的嘛,建委和园林所一定全力支持这项工作。说要种冬青,我是认同的,冬青好管理,没什么病害,四季常绿,虽然前期投入可能大些,但后期养护成本低,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胡晓云听闻周海英的话,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眼神中满是钦佩的说道:“周书记,您看我来您这儿取经就对了吧?我就知道那东西叫冬青。 周海英道:胡主任啊,咱们这边不产冬青,要从北方几个省份采购,一万多株,批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是现在季节不对,平时一米多高的成熟老树也就几元钱,现在弄到咱们东原,价格肯定涨不少,就像豆腐都买成了肉价。” 胡晓云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思索,说道:“周书记啊,你说的没错。但现在为了落实唐市长的指示,钱的事确实得往后放放。哪有办事不花钱的。” 周海英则一边听着着,随手拿起桌上的笔,在本子上轻轻划了一道,仿佛在记录下这个重要的事项。 胡晓云理了理耳边的头发,动作优雅而自然,说道:“周书记,其实我倒不太关心钱的事,一分钱一分货嘛。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能不能买到冬青,能不能落实好唐瑞林市长的指示。唐市长主持政府工作第一站就到我们工业开发区调研,我们得怀着感恩的心,落实好领导指示,这才是对唐市长最大的回报。二十五元一株也好,三十元也罢,只要能在入冬前完成道路绿化就行。” 周海英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胡晓云,她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诱人香水味,那股淡雅的香气仿佛一缕缕细丝,在空气中轻轻缠绕。领口处隐隐露出白皙的肌肤,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身材匀称得体,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关键是她竟然不砍价。 周海英不禁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道:“胡主任,你能有这个认识和觉悟,工作就好开展了。这样,我跟园林所的同志说一声,让他们尽可能与你们配合。”周海英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子微微往后靠,也是试图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加从容。 胡晓云微微欠身,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说道:“周书记,是这样的,我现在担心的是,虽然我在主任办公会有话语权,但书记办公会能不能通过还不好说。廖书记以前是邓书记的办公室主任,来自平安县,平日里对邓书记唯命是从。唐市长的指示,他能不能完全照做,还得花时间去做工作。不过您放心,我一定会积极跟廖书记沟通。”说完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周海英听后,脑海中浮现出那位长相斯文、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总是带着一丝清高神情的工业开发区廖书记的模样,说道:“廖书记那边,我不是很熟。但他作为工业开发区的党工委书记,在工作上应该做到到位不越位。这只是个普通行政工作,他应该能理解嘛。” 胡晓云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周书记,您不了解我们工业开发区的情况。我们有独立的财经管理办法,涉及十万元以上的花费,都必须经过书记办公会。这次采购冬青金额要到 25 万,不仅要过书记办公会,说不定廖书记还要去找邓书记汇报,邓书记点头了,廖书记才会推进这项工作。” 周海英听后,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微微坐直身子,说道:“胡主任,你是不是言过其实了?邓书记又不分管你们工业开发区,工业开发区是王瑞凤市长在分管呀。廖书记怎么会在这种事上请示邓书记呢?” 胡晓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茶杯上又留下一个鲜艳的红色唇印,如同烈焰一般醒目。轻轻放下茶杯,说道:“也许是我用词不当,不该说‘请示’,应该是廖书记会听取邓书记的建议。” 看着楚楚动人的胡晓云,周海英心中一动,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这样吧,如果廖书记不能正确认识工作定位,不落实唐瑞林市长的指示,你再来找我,我让人给他打个招呼。有些事情,要帮忙,不能添乱,对吧?”周海英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摆了摆手,显示出自己的大度和决断。 听到周海英这么说,胡晓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满意地笑了,说道:“您看,您这才是儒将风范嘛,周书记。您以后多到工业开发区指导工作,要是大家都像您这样支持我,我的工作就好开展多了。”周海英看着胡晓云,心中暗自思量,要是能到工业开发区当书记,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 698章 你现在就要表态 周海英凝视着胡晓云,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独特的光晕,那气质与韵味浑然天成,恰似磁石般吸引着他的目光他心中不禁暗自喟叹:难怪胡晓云这般年轻便能执掌工业开发区,成为区县中最年轻的正县级女干部。这身段,这魅力,还有身上若有若无的诱人气息,别说齐永林那个草包了,自己都颇有些心动了。 周海英脸上瞬间绽出亲切的笑容,犹如春日暖阳般和煦,说道:“胡主任,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咱们都是为了切实落实瑞林市长的指示嘛,这就是咱们两家单位携手合作的共同目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自然得齐心协力、共同奋斗嘛。往后啊,你可得常来我们建委指导工作,要是在合作过程中有哪些地方配合得不尽如人意,你尽管直接给我打电话。” 胡晓云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意,赶忙回应,“周书记,您这实在是太客气了。一直以来,园林所的同志和建委的各位同仁,对我们工业开发区的工作那可是鼎力支持。要是我们这边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得请您多多包涵呀。” 时间就在两人这般融洽的交谈中悄然流逝,仿若潺潺溪流,无声无息。这时,周海英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声音虽轻,却在这安静的氛围中格外清晰。一位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汇报道:“周书记,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这儿有客人。” 周海英随意地摆了摆手,神色温和:“没事,说吧,什么事啊?” “周书记,市审计局的同志已经到了,审计见面会马上就要开始,夏主任他们都在会议室等着您呢。” 听到夏南平正在等待自己,周海英神色未变,依旧不慌不忙地说道:“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你去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我这儿有重要客人,稍微耽搁了一下。” 胡晓云听闻此言,立刻轻盈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随着这一动作,衣服的摆动带起一阵微风,将她身上的香水味愈发浓郁地散发开来,那股独特的香味与她自身的体香相互交融,形成一种令人心醉的气息,让周海英愈发觉得这便是领导干部独有的气质与韵味。他不禁在心中暗自比较,虽说自己的妻子也是大家闺秀,长相端庄大方,可与胡晓云相比,却好似少了那几分撩人的性感与妩媚。 胡晓云笑意盈盈地说道:“周书记,您看这都过了三点了,原本说耽误您十分钟的,您这要去开会,我就不再打扰您了。感谢您今日的盛情接待呀。” 周海英抬腕看了看腕表,时针和分针的位置明确显示确实已经过了三点,便开口说道:“胡主任难得来一趟,走吧,我送你下楼。” 胡晓云赶忙推辞:“周书记,您太客气了,就几步路而已,您留步留步,可千万别耽误您开会呀。” 说着,落落大方地伸出了手。 周海英看着胡晓云主动伸出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嘴角微微上扬,会心一笑,也将自己那宽厚温暖且厚实的手伸了过去。两只手握在一起,仅仅短暂停留了三五秒钟,然而这短暂的接触,却让周海英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异样。胡晓云的手纤细修长,触感柔软温热,仿佛一股电流瞬间传遍他的全身,让他顿时感受到了这位美女主任的热情。 握手这一礼仪,本是从西方传来。在传统文化的观念里,中国人讲究同事之间以拱手作揖为礼,无论男女,在身体上并不会有过多的接触,更不会像现在这般握手。只是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浪潮席卷而来,西方礼仪逐渐在官方场合占据主导地位,拱手作揖反倒渐渐被视为一种江湖习气,男女之间握手也变得平常起来。但在一些心思复杂、想法颇多的人眼中,男女之间的握手便难免被赋予了别样的意味。 胡晓云脸色微微泛起一抹红晕,轻声说道:“周书记,那今天可就多有打扰啦。” 周海英爽朗地大笑起来:“哎!会议才刚开始呢,我发言一般都是在最后,前期业务上的工作,他们都可以先聊着。走吧,我送送你。” 说罢,周海英十分大气地伸手,动作潇洒地为胡晓云打开办公室的门。胡晓云见状,此时也不再过多推辞,两人一边面带笑容地交谈着,一边并肩下楼。一个身姿挺拔、意气风发,一个身姿婀娜、妩媚动人,远远望去,竟显得颇为般配。 到了楼下,工业开发区的车已经在停车场缓缓启动,平稳地开了出来。胡晓云心中颇为受用,脸上笑意更浓:“周书记,您看您实在是太周到了,都把我送到楼底下了。您快上去吧,抓紧时间开会,我以后再来向您请教。” 直到胡晓云轻轻关上了车门,周海英面带微笑地挥了挥手,汽车喇叭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看着汽车缓缓驶离大门,周海英才迅速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快步上楼。 胡晓云坐在车上,轻轻从包里掏出那精致的小镜子。她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容颜,那精致的妆容、明亮的双眸,仿佛映射出她内心的万千思绪。她暗自思忖:周海英此人,着实有着几分君子之风,言谈举止间并未显露出什么特别的架子,长相温文儒雅,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风度翩翩的气质,不愧是周鸿基副省长的儿子。要是自己当初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或许如今也能像王瑞凤那般,在官场之中纵横捭阖,毫无顾忌,想指责谁就指责谁,想批评谁就批评谁。可这世间之事,人比人,真真是气死人,货比货,也只能无奈地扔掉。同样身为女人,王瑞凤不过是因为嫁得好,便拥有了如今这般令人艳羡的地位。哼,这样的女人,不过是攀附上了高枝,便自以为成了不起的人物,实在是让人打心底里厌恶。自己绝不能被人小瞧、被人欺负,唯有不顾一切地拼命往上攀爬,不计任何代价地奋力前行,才能对得起自己这一副好的皮囊,也才能对得起那些从计委系统经济系统追随自己的干部。 在市直机关的架构体系中,书记和主任虽分为党政一把手,但实行的是党委领导下的行政首长负责制。所以在建委系统里,真正手握大权的一把手实则是夏南平。夏南平作为一名资深的知识分子,与同在一个领导班子里的党委书记周海英,两人之间的关系向来微妙,矛盾颇深。追根溯源,这矛盾的根源倒也并非什么复杂难解之事,无非是众多单位普遍存在的权力之争罢了。 夏南平是单位里的老同志,也是一位老牌的知识分子,他为人豁达,性格宽厚。对于党群口的工作,他向来秉持着不插手、不表态、不干预、不发言的“四不”原则。当初,组织上找到他,希望他接任建委主任一职时,夏南平心里其实是不太愿意的。毕竟自己都已经五十六七岁了,自觉早已过了争名逐利的年纪,实在没必要再去操这份心。更何况搭档周海英身份特殊,其父亲乃是副省长,尽管封建社会早已成为历史,可封建思想在某些人心中依旧根深蒂固,周海英身上那“公子哥”的标签,众人皆知。 起初,两人相处还算客气,表面上维持着和谐的局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干部任用这一关键问题上,两人的分歧逐渐凸显,且愈发严重。周海英一直妄图插手业务工作,然而他所提出的诸多建议和方案,明显与集体利益相悖。夏南平上任之后,凭借着市长的支持,始终坚守着原则与底线,不为周海英的压力所动摇。周海英见夏南平如此“顽固”,不为所动,便在干部使用方面动起了歪心思。凡是夏南平认可并推荐的干部,周海英一概采取不推荐、不提拔、不使用的态度。这一来,整个建委的氛围变得愈发微妙起来,领导干部之间表面上依旧称兄道弟,一团和气,可私下里却早已水火不容,矛盾一触即发。建委的每一个人都心里清楚,这两位领导之间的较量,无处不在,且从未停止。 平日里,一般党群口的会议,周海英总会最后一个姗姗来迟;而行政会议,则是夏南平最后一个踏入会议室。两人虽从未就此事进行过公开的讨论,但在长期的相处过程中,却渐渐形成了这样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仿佛在以这种方式暗自彰显自己在单位中的权威。 此次审计工作会议,本应属于行政会议。按照两人一贯的默契,三点钟开始的会议,夏南平通常会在三点零五分准时到达会议室。然而,众人在会议室里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三点十分,却惊讶地发现,夏南平竟然提前两分钟到达了会议室,而周海英却迟迟不见踪影。 审计局带队前来的,是一位退居二线的副县级干部。之所以不是审计局的领导班子亲自来参加这场见面会,实在是因为此时整个审计局的工作已然忙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可开交。市里下达指令,所有正县级以上单位都要进行一次全面且细致的审计工作。为此,从下面县里的审计局、财政局、税务局以及监察局、纪委抽调了两三百人,精心组成了二十多个审计小组。即便如此,每个审计小组平均下来,也要负责七八家单位的审计工作。能够有幸赶上与审计局见面,对于各单位来说,已然算是被高看一眼了。那些业务相对单一、规模较小的单位,更是只能无奈地往后排,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轮到的审计。 在会议室里,众人百无聊赖地闲聊了十分钟。建委的副书记、主任夏南平面色阴沉,目光冷冷地看着自己左手边那空着的位置,心中的不悦愈发浓重,心里暗道:真是分不清时候,拎不清轻重。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办公室主任,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去催一催,看看咱们周书记到底在忙什么?怎么这个时候还不来?” 对面审计局带队的领导,自然也早有耳闻周海英的名字和背景。他打着哈哈,试图缓和这略显尴尬的气氛:“哎呀,就是四点钟还要去残联参加个活动,五点钟还有两家单位等着开会。不然的话,咱们这个审计工作会啊,倒是可以往后推一推,等周书记来了再开始。” 办公室主任赶忙走到夏南平身边,微微弯下腰,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夏主任,我已经催了两遍了。刚才周书记办公室里有其他领导在,我实在不好再催了。您看,实在不行,咱们就不等了吧?” 夏南平微微皱了皱眉头,抬起手,下意识地拉了拉袖口,目光落在手腕上的手表上。眼见时间已经接近三点二十分,他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那这样吧,咱们现在就开会。” 见面会终于开始,夏南平强打起精神,主持会议。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这次审计工作见面会,此次审计工作专题会,也是市委、市政府在审计专题工作会上着重强调的重要内容。目的呢,就是要让大家提高思想认识,务必积极配合审计工作……” 周海英回到办公室后,径直走到沙发旁,缓缓坐下。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桌上的茶杯上,那是胡晓云刚刚喝过水的茶杯,上面那清晰的唇印,吸引着他的目光。他轻轻拿起茶杯,仔细端详着,喃喃自语道:“这唇印,瞧着分明如同特意精心印上去一般,唇印虽不大,却格外清晰,还带着余温。”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与胡晓云交谈的场景,回味着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随后缓缓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暗自思忖:“这胡妹子,还真是有一套啊,怪不得能在工业开发区坐到主任的位置,就她这手段,哪个企业家能扛得住?” 周海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后,便将那尚未开始的审计见面会的事情,一股脑儿地抛诸脑后。他伸手拿起电话,熟练地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打给了罗腾龙。 此时的罗腾龙,正在迎宾楼底下的棋牌室里,与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酣畅淋漓地打着牌。房间里烟雾缭绕,打牌的几人正玩得兴致勃勃,桌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钞票,一把输赢可能就是二三十块钱。在当时那个年代,普通一个人的月工资还不到两百块,若不是这几人皆是出身大院子弟,家底殷实,换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玩这么大的牌局。 罗腾龙手气颇佳,已经赢了不少钱,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正玩得兴起时,听到服务员走了进来压低身影道:“罗总,您的电话,是周先生打来的。” 罗腾龙一听,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牌往桌子上用力一甩,将嘴里正叼着的烟猛地吐在地上,然后用脚狠狠踩灭,大声说道:“等着啊,我接个电话。” 旁边几个朋友正玩得入迷,见他要走,纷纷出声阻拦:“哎,可不能因为一个电话就溜了啊,大家可都等着你继续呢。” 罗腾龙一边起身往门口走,一边说道:“正事,打电话的是大周哥,这可不能耽搁。” 听到 “大周哥” 这三个字,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他们皆是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自然明白 “大周哥” 在圈子里的分量和影响力。这几人之所以能够时常聚在一起打牌玩乐,背后靠的正是周海英这个干部子弟中的老大哥撑腰。于是,众人便都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罗腾龙去接电话。 罗腾龙一路小跑来到电话机旁,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拿起电话,恭恭敬敬地说道:“大周哥,我在迎宾楼和几个兄弟正打牌。” 周海英抬起眼皮,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电子表,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三点半。这个时候,迎宾楼底的午餐早已结束,而晚餐尚未开始准备,正是一天中相对清闲的空档时候。周海英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在和谁打牌啊?” “能和谁呀,还不是咱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那几个铁哥们嘛。” 周海英虽是大院子弟出身,但他本人向来不好赌博,甚至对赌博这种行为颇为厌恶。平日里,他反倒对古玩字画情有独钟,倒也并非附庸风雅,他家确实收藏了不少价值不菲的古玩字画。 周海英说道:“是这样,刚刚我和工业开发区的胡晓云谈了谈,冬青的价格已经谈好了,二十五元一株,总金额二十五万。” 罗腾龙听到这个金额,犹如听到了一声惊雷,手中的电话差点没拿稳滑落下去。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赶忙问道:“大周哥,您说什么?二十五块钱一株?二十五万?她就没砍价吗?这个价格,咱们之前可是随口报的呀,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价格。” 随后,他像是生怕被别人听到一般,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周哥,您还不知道吗?真实的价格,撑死了也就两三块钱一颗呀,就算加上运费、栽种以及人工的费用,算下来最多也就三五块钱,怎么他们就没砍价呢?” “哎,哪有做买卖不砍价的道理,砍价归砍价,但她砍她的,我们心里有自己的定价。这次这个事情要得很急,讲究的是时间和效率,一个月之内,必须保证把这一万株冬青从外地运过来,你这边没有问题吧?” “大周哥,您就放一百个心吧,这就是交通局那帮稽征队的也不敢这样抢钱啊,傻子才不上心去办这个事呢。您放心,只要钱款一到账,我保证马不停蹄地去办。” “具体的,你和商恒华一起去和工业开发区对接。事情我已经帮你促成了九成,要是你还办不好,那我可就真没办法帮你了呀。不过你得注意啊,这个工业开发区的廖自文,是邓牧为那条线上的人,这个价格最终还得过他那一关。我和他不是很熟,要是有必要的话,你让姐夫给他打个招呼,务必把这事办妥。” 罗腾龙赶忙点头哈腰,虽在电话这头,态度却无比恭敬:“大周哥,您就一百个放心吧,断我财路,就是杀我父母,我也得把这事办好。廖自文,不就是个工业开发区的书记嘛,能有多大能耐?放心,姐夫肯定能搞定他。” 挂断电话后,罗腾龙满脸得意,十分阔气地从兜里摸出那精致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一旁的服务员见状,立刻心领神会,马上划燃火柴,小心翼翼地为罗腾龙点上烟。罗腾龙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然后十分阔气地将烟盒重重地拍在吧台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住女服务员的下巴,脸上带着一丝轻佻,说道:“懂事。” 服务员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嫣然一笑,面色含羞地说道:“罗总,让人看见了。” 罗腾龙又抽了一口烟,将烟用力吹在女服务员脸上,满不在乎地说道:“看见又能怎么样?看见又能怎么样?晚上给我加班啊。” 罗腾龙则一边抽着烟,一边迈着豪横的步伐上了楼,一边上楼一边道:这个社会,就是靠关系挣钱啊。 胡晓云乘坐的车缓缓驶入工业开发区,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也在为她此刻的思绪打着节拍。当车稳稳停下,司机刚忙下车拉开车门,胡晓云身姿优雅地走下车,高跟鞋与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回荡在略显空旷的停车场。 走进办公楼,楼道里安静而整洁,墙壁上挂着开发区的规划图和一些激励标语。胡晓云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刚一推开门,她就看到办公桌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上会的签报。 之所以工作人员能如此迅速地草拟好签报,皆因胡晓云平日里一直大力强调学习改革开放精神,反复提及要对标深圳。在她心中,对标深圳就意味着深刻领悟“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的理念。也正因如此,整个工业开发区的中层干部工作作风确实颇为高效。况且,这些中层干部班底皆是胡晓云精心从计委系统、经济系统抽调而来,都是交了心的干部。 胡晓云轻轻拿起签报,目光在上面快速扫过,财务、审计、建设和业务几个部门的中层负责同志那工整的签名依次映入眼帘,分管副主任那刚劲有力的意见也清晰可见。她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随后,她从笔筒中抽出那支心爱的黑色钢笔,这支钢笔笔头略粗,是她特意挑选的,因为写出的字颇为大气,又透着一种厚重感。 胡晓云将钢笔在手中轻轻转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力量,然后大手一挥,在签报上果断地写上了 “上会研究” 四个字。写完后,她双手拿起签报,对着墨迹轻轻吹了吹,那温热的气息仿佛带着她对这件事的期许,希望墨迹能更快地干透。 处理完签报,胡晓云靠在办公椅上,心中暗自思忖。她心里清楚,以自己在主任办公会的影响力,此事肯定能顺利通过。然而,对于书记办公会,她内心其实希望最好不要通过。毕竟“二十五块钱一株,娘的,太他妈黑了”,但她又想着,黑就黑吧,得罪人的事,反正有廖自文顶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心里想着:“廖自文,别以为齐永林倒了,我上面就没人了。男人嘛,都是一个德行,只要他正常,就没有拿不下的。” 与此同时,张庆合书记结束了和钟毅书记的午餐,既然是从县委大院出发,两辆汽车自然稳稳地开到了县委大院。 众人陆续下车,张庆合神色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转头看向邹新民,目光中似乎蕴含着深意,轻声说道:“新民,来我办公室一趟。” 邹新民微微点头,脸上带着恭敬的神情,跟在张庆合身后。 钟潇虹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阵落寞和不甘。她咬了咬嘴唇,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看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我刚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残留着午后阳光的余温。如今作为县委政法委书记、县政府党组成员、公安局局长,深知自己责任重大,近来已将工作重心逐渐转移到政法委书记的职责上,而公安局的日常工作便交由政委江永成负责。 刚在办公桌前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水,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进来。” 我声音洪亮地说道。 门缓缓打开,钟潇虹一脸怒气地走了进来。没等我说话,她径直走到对面的椅子前,一屁股坐下,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动作有些急促,门被关上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我马上警觉起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笑着说道:“钟部长,这是有什么事吗?还要把门关上。” 说着,我便下意识地起身,想要去开门。毕竟,张叔和李叔都交代过多次,只是和女同事在一起,天大的事门都要留上一条缝。 钟潇虹立刻说道:“你给我坐下,我又不会吃了你。” 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平日里温柔的面容此刻因愤怒而微微扭曲。 我看着钟潇虹面色不好,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坐回到办公桌前,透露出一丝关切,说道:“这事咋啦?” 钟潇虹直直地盯着我,说道:“你说张书记,难道真的要推荐邹新民当县长?”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质问,仿佛要从我的眼神中找到答案。 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说道:“钟部长,你是组织部部长,张书记有没有推荐邹新民当县长,我怎么知道?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也没提这个事啊。” “那香梅县长呢,怎么说邹新民要去东洪县当县长?” 钟潇虹追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香梅县长说邹新民很有可能要去东洪县当县长,这话我也听到过。只是当时我也很纳闷,全程都没提东洪县的事情,看来领导掌握的信息比我们全面。” 我微微皱眉,陷入了思考。 我思考了一会儿,想起钟书记在招待所大院看到有人砍竹子后说的那些话,仿佛找到了一些线索,分析道:“钟书记说,这人就像竹子一样,在一个地方扎根太深,影响了当地的政治生态,所以可能有意给邹新民挪挪位置。你也知道,这次邹新民给邹镜池要回来那五十万,张书记肯定把这笔账记在邹县长身上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钟潇虹皱着眉头,满脸的厌恶,说道:“邹新民就是个流氓,那种人怎么能当县长?我都不知道庆合书记是怎么想的。” 虽然钟潇虹没有明说,但我从晓阳口中已经得知,邹新民曾拍过钟潇虹的屁股,还拿照片的事情要挟过她。这件事张庆合书记也知道,只是从今天的饭局上看,张庆合和吴香梅确实一直在表扬和肯定邹新民。 我无奈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说道:“钟部长啊,有些事情不能老放在心里,人是会变的嘛。你没听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钟潇虹十分不满地说:“如果庆合书记真的推荐邹新民当正县级干部,那么作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到时投票的时候,我要么弃权,要么反对,这个时候我绝对不会和张书记站在一起。” 看着钟潇虹义正词严的样子,从正义的角度讲,我无疑要支持她。但从现实角度考虑,体制内的世界,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是非对错,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弱肉强食罢了。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钟潇虹。 钟潇虹一脸怒气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说道:“你现在也是县委常委,如果县委推荐邹新民担任正县级领导,你是同意还是反对?” 看我不开腔,钟潇虹直勾勾地看着我道:不能耍滑头,你现在就要表态…… 第 699章 比想象的效果好 县委组织部部长钟潇虹对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成见颇深,那些过往的不堪经历,如同刻在心底的刺,每每触碰都让她痛彻心扉。邹新民曾对钟潇虹做出的种种不轨行为,像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口,使得钟潇虹满心愤懑,却又难以启齿。每当回忆起那些场景,她便觉手足无措,内心的屈辱与愤怒交织翻涌。 我深知邹新民对于张庆合书记而言,宛如棋盘上关键的一枚棋子,在临平煤炭公司这场复杂艰难的战役中,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作为外来干部,无论县委书记的职责范畴与权力大小如何,在地方开展工作时,本地干部的支持是不可或缺的。这就好比在封建时期,外派官员若想顺利施政,必须依靠本地士族豪强的拥护,否则,所有的规划与设想都只能停留于纸面,无法真正落地实施。正是因为林华东、邹新民先后带头退还相关费用,临平县大大小小的家族势力在退租金这件事上,才得以相对平稳地过渡,没有引发太大的波澜。否则,换做任何一位县委书记,一旦林家、周家、罗家、郭家以及万家等本土干部联合起来拒不配合,即便怀揣着满腔的热血与抱负,最终也只能付诸东流。 我无奈地劝说道:“钟部长,县委常委可不止咱们两人,就算咱俩都投反对票,也不见得就能改变最终的结果。这是其一。其二,邹县长在这次临平县煤炭公司汽车租赁资金追回一事上,确实发挥了带头作用,协助张书记成功追回了大几百万的资金,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嘛。” 钟潇虹气得满脸通红,说道:“那也不行!难道就不讲党性,不讲原则了吗?这样品行不端的干部要是能当上县长,那简直就是对东洪县群众的极不负责任。即便不说一定要把他拉下马,咱们也得正确行使自己手中的权力,该同意的同意,该反对的坚决反对。至于其他人怎么做,我管不着,但你有些事你是清楚的,就应该投反对票嘛!” 我看着钟潇虹义愤填膺的模样,心中满是无奈,苦笑着说道:“钟部长,您肯定看过《西游记》吧?您瞧瞧那里面,那些有背景的妖怪,孙悟空可曾打死过一个?最后还不都被神仙接走了。连石头变的猴子都懂得人情世故,您都身为县委常委了,又何必在这些事情上如此执着较真呢?倘若咱们的反对能够起到实质性的作用,那自然可以旗帜鲜明地反对。可现实情况是,就算咱俩都投了反对票,也根本改变不了任何结果。而且,经过我这段时间对邹新民副县长的观察,他在工作上也算兢兢业业,在张书记的管理下,表现得也还算服服帖帖。” 钟潇虹张了张嘴,本欲争辩,却突然语塞,脑海中思绪万千,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见状,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钟部长,咱们同为县委常委,既然身处这个位置,自然要坚决服从县委书记的领导,全心全意地支持县委书记的工作。要是庆合书记、香梅县长,还有赵书记都认为邹新民各方面条件成熟了,适合推荐为正县级干部,那咱们作为县委常委,又怎么能站到县委的对立面去呢?还是要讲政治、顾全大局啊。” 钟潇虹听完,默默坐在沙发上,不再言语。她的眼神逐渐黯淡,慢慢地,眼圈也红了起来。作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在全县干部面前,平日里的她雷厉风行,除了县委书记张庆合、县长吴香梅、县委副书记赵东三人之外,她本有着极高的话语权。然而此刻,面对一个曾对自己肆意威胁的人即将成为县长,她却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心中那无尽的苦楚,如同汹涌的潮水,却不知该向谁倾诉。 钟潇虹越想越委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终忍不住夺眶而出,哭声也越来越大。我看着她如此难过,心中不免紧张起来,眼神中满是担忧,万一这个时候有人进来,不是百口莫辩了。想了想,就将电话打给了亚男,压低声音道:“亚男,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立刻!” 彼时,李亚男正准备给邹县长泡茶,手中拿着青花瓷茶杯,刚将茶叶放入其中。听到电话里我急切的声音,她微微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朝着我的办公室赶来。 不多会儿,亚男便来到我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钟潇虹正坐在沙发上暗自流泪,肩膀微微颤抖。我立刻给她使了个眼色,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暗示,示意亚男赶紧安抚钟潇虹。 亚男心领神会,赶忙轻手轻脚地走到木质长条凳上坐下。她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透着关切,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轻轻递给钟潇虹,动作轻柔而舒缓,仿佛生怕惊扰到受伤的钟潇虹。 我见亚男来了,心想自己此时留在办公室可能会让钟潇虹更加尴尬,便悄无声息地起身,脚步放得极轻,缓缓离开了办公室,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在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里,斜阳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张叔坐在办公桌前,神色温和,语重心长地对邹新民说道:“新民啊,现在纪委那边的工作已经有了结果,把秦大江他们涉及临平的款项都仔细核算出来了,而且也都退回来了。这笔钱,我已经和香梅详细沟通过,我们打算开一个返还大会。” 邹新民听闻要开返还大会,脸上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解,略有迟疑地问道:“张书记,返还大会?这具体是要返还给谁呢?” 张庆合神色认真,目光坚定地说道:“这笔钱追根溯源,本就属于煤炭公司。你也知道,这两年煤炭公司的效益每急转直下,这些钱可都是工人们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活命钱啊。县委政府只拿我们该拿的那部分,至于多余的部分,哪怕咱们县里财政再怎么紧张,也绝不能据为己有,这是原则问题。” 邹新民思索片刻,眉头依旧紧皱,缓缓说道:“张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您看,这些钱又不是直接对应到某个具体的煤炭工人个人头上,真的有必要非得退还给煤炭公司吗?您也清楚咱们县里现在的财政状况,实在是太紧张了,又要修电厂,又要修啤酒厂,电厂有银行专项贷款,特别是啤酒厂,目前资金缺口就差那么一两百万。要是把这笔钱投到啤酒厂上面,说不定就能解了燃眉之急嘛。” 张庆合微微皱眉,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略作思考后说道:“新民,这样的想法可不行啊!你仔细想想,咱们收了这些钱,得得罪多少人啊?恐怕你对我也会有看法把。” 邹新民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不自然,赶忙说道:“张书记,您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对您有意见呢?我可是从心底里衷心拥护带头支持县委工作的呀。” 张庆合随意地从桌子上拿起烟盒,那烟盒的包装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翘起。他抽出一支烟,递给邹新民,随后自己也拿出一支,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燃。烟雾缓缓升腾,他一边抽烟,一边缓缓说道:“新民啊,我不是不信任你,这其实是人性使然。一二十万啊,别说你现在只是个副县长,就算你以后当了副省长,这辈子可能也很难攒下这么多钱。钱,谁不喜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这笔钱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县委、县政府就算再困难,也不能拿这笔钱去充公。具体的金额分配和返还方式,你来负责研究,到时候也由你来主持这个会议。” 邹新民说道:“张书记,您看啊,之前去给镜池大爷要钱的事儿,您让我去办,我这算是落了个大好人;现在这给群众还钱的事儿,您又让我去,又让我当个好人。张书记,您忙活了一圈,落了个得罪人,您这么安排,到底图啥呀?” 张庆合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团烟雾,神情平静而坚定地说道:“图啥?想听掏心窝子的真心话?” 邹新民赶忙点头,应道:“张书记,您当然是说真心话呀,我绝对信您。” 张庆合接着说道:“图啥,就图一个心安理得吧。咱们在这个位置上,就得谋好这个政。既然我是县委书记,我就得为临平县的发展和临平县的群众负责到底。记住这一点,咱们当干部的,不说为了什么宏大的主义,也不戴那些高帽子,不唱那些虚头巴脑的赞歌,起码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嘛。当然,我这么说,在格局上可能是小了些。但话又说回来,只要你心里时刻装着临平县的群众,切切实实地为他们着想,这也是一种大格局嘛?共产党员嘛,最起码得能做到先人后己。” 邹新民听后,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波澜,思绪万千。回想起当初去邹镜池那里收钱的时候,自己心里还颇为纠结,毕竟名义上是打着过节慰问的旗号,实际上却是以拜访为名去要钱,那种感觉就像在钢丝上行走,忐忑不安。但如今,要去煤炭公司送钱,这意义却截然不同。这就好比一个是组织部,一个是纪委,纪委的工作往往是得罪人的,而相比之下,组织部的干部显然更容易受到欢迎。 邹新民感慨地点点头,说道:“张书记,哎呀,我还是那句话,您要是能早来临平几年,临平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张庆合夹着烟,放在嘴里深吸一口,缓缓说道:“早几年?要是早五年,我还在安平乡当乡长呢。没有改革开放的东风,没有钟毅书记的引领,也是退休老头了。” 邹新民笑着说道:“张书记,实事造英雄,您呀,那是真的大器晚成啊。要是您再年轻 20 岁,以后的成就何止是县委书记?依我看,省委书记都有可能啊。” 张庆合笑着摆了摆手,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说道:“行了,马屁话可不能多说。 邹新民道:你看,是您先拍的钟书记的马屁嘛。 张庆合笑了笑道:整个临平县,也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了,没大没小的。我这辈子估计也就到县委书记这个位置了。你呀,还年轻,前途无量。啊,好好干,不要辜负了组织信任。抓紧时间去研究退款的方案,一定要把拖欠工人的工资、福利待遇全部发到位,仔细算一算钱,看看还剩下多少,再说咱们啤酒厂的事情。我初步估算啊,这笔钱应该能满足啤酒厂 50%的费用需求。” 邹新民又说了几句感慨的话之后,这时,县人大主任林华东满脸怨气地走进了张庆合的办公室。他脚步匆匆,一见面就说道:“张书记,我上午来找您好几次,您都不在。” 张庆合抬起头,看着林华东,目光中带着一丝关切,问道:“老林,你找我啥事啊?上午我去市里面找领导汇报工作去了。说吧,找我有啥事?” 林华东说道:“哦,是这样,两件事情,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张庆合说道:“先说私事吧,看你这样子,私事怕是挺着急的。” 林华东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说道:“唉,还是先说公事吧,公事比较简单。是这样,下一次的会上,就要提名朝阳同志任副县长,我已经和组织部的钟潇虹部长对接了几次,具体细节都已经敲定了。” 张庆合点点头,神色平静地说道:“嗯,这件事情就按照惯例来办吧。”说完之后,便静静地看着林华东,眼神中带着询问,等着他说私事。 林华东又感慨一声,脸上满是愁容,说道:“张书记啊,我都不知道该咋开口。这次是我们家祖坟的事儿,和麻坡乡党委政府杠上了。您说咋就这么巧?我们家都已经迁过一次坟了,怎么这煤电厂的项目又选在我们家祖坟那里。张书记,一年之内迁两次坟,对我们林家来说,真的是太不公平了啊。您想啊,第一次迁坟后,华南和华北两个人现在都还没有宣判,这要是再迁坟,又动了祖宗的安息之地,我是真怕没法给祖宗交代啊。张书记,这可不是我迷信,安土重迁,这也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传统啊。” 张庆合微微皱眉,脸上露出理解的神情,说道:“林主任,实不相瞒,这件事我事前是知道的,光宇同志确实给我汇报过。但这事儿让县委怎么表态呢?县委着实是没办法表态呀。毕竟这涉及到你们林家的私事,又关乎工程建设,很是棘手。这样吧,这件事我破个例,完全尊重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经过商量,愿意迁坟,那就迁;如果不愿意迁,那就不迁。” 不迁坟,也就意味着这祖坟要被电厂围起来,四四方方的电厂,如同囚笼一般,林家人找瞎子算了,这样反倒是坏了风水。 林华东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低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张书记啊,我到麻坡乡去过几次,也详细听了煤电厂的汇报。就目前来看,煤电厂的选址确实有其合理性,改动起来难度很大。这样吧,张书记,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跟您抱怨一下。我回去征求一下家族长辈还有华西的意见,到时候,如果意见不能统一,还请张书记您多包涵啊。” 张庆合说道:“哎!老林啊,任何问题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就看我们有没有能力和智慧去找到这个办法。这样吧,老林啊,你们家里人先好好商量,商量好后拿出一个统一的意见,先确定到底要不要迁。如果要迁,是想要赔偿还是要土地,都可以谈;如果不迁,到时候我们再开会研究,看看有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林华东点点头,神情略显疲惫,说道:“也只有如此了。” 说完,林华东便转身出了门,出门后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自行车车棚。车棚里光线有些昏暗,他的那辆略显破旧的自行车静静地停在角落,车架上有几处掉漆的地方,露出斑驳的金属底色。林华东推出自行车。他跨上车,眼神落寞,独自一人朝着县委大院门口缓缓骑去,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独。 晚上,我回到平安县,马上中秋节。一家人父母,包括二哥、二嫂、大嫂、围坐在餐桌旁,热热闹闹地吃着中秋团圆饭。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香气四溢,大家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饭后,大家便各自回家休息。 回到家后,晓阳抱着疲倦的身体,懒洋洋地嘟囔着:“这还没到中秋节呢,我连着吃了三顿大餐,感觉肚子都圆了一圈,怕是长了一斤肉了。”说着,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看着晓阳,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说道:“领导啊,您这都快一米七的个儿了,才不到 110 斤。作为县长,您还是得多吃点。不然您去搞招商引资,人家一看,咱们平安县的副县长瘦得跟个猴儿似的,还以为咱们这儿不是解放区呢。” 晓阳听完,一下子来了精神,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佯装生气地说道:“哟,李常委,当了官就开始看不起根据地啦?你还知道我有一米七啊?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我就 107 呢。” 我笑着说道:“晓阳,您看你这伟岸的形象。你看你这大高个,身材多好啊,可不能妄自菲薄,自降身份嘛。” 晓阳白了我一眼,说道:“自家人就不说见外话了。今天在会议室,你说临平县高度重视,由你这个县委常委牵头皮具厂的建设。我就纳闷儿了,三傻子,你怎么牵头?我们平安县现在财政紧张,根本拿不出钱来,你拿什么牵头?” 说着,晓阳扎着马尾小辫,双手叉腰,站在床头,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眼神直直地盯着我。 我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说道:“你真的让我牵头啊?” 晓阳伸出手,摊开手掌,说道:“钱呢?你有钱我就给你牵。你要是没钱,拿什么去牵?” 我看着晓阳,眼珠一转,嘿嘿一笑,伸手抓住晓阳的马尾小辫,轻轻晃了晃,调侃道:“怎么样?这个头还是能牵得起来吧。” 晓阳见我抓的是自己的辫子,不屑地笑了笑,用力挣脱开,说道:“三傻子,你这样牵头啊?你要是这样牵头,那我也能牵头。”说着,便坏笑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夜深了,看着晓阳哈欠连连,我问道:哎,先别睡,你说庆合书记是不是要推邹新民当东洪县长? 啊,是不是东洪不一定,但肯定是要走的,他不走,怎么给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挪位置。说完之后,也就不再言语,看着胸口起起伏伏,倒也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轻柔地洒在卧室的床上。我悠悠转醒,侧身看着还在睡梦中的晓阳,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一直萦绕心头的疑问。我轻轻推了推晓阳,略带疑惑地说道:“晓阳,我到现在都没搞懂,张书记让我牵头临平县啤酒厂的建设,这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啊?” 晓阳被我推醒,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先是瞪了我一眼,似乎对被吵醒有些不满。随后,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脸,动作带着些许亲昵又有些嗔怪,说道:“三傻子,这你还不懂吗?他们都不想让王市长骂,咱俩在王市长那儿还算有几分面子,王市长不好当面骂人嘛。三傻子啊,我可告诉你,平安县现在的财政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多余的钱了。” 我看着晓阳,眼神里满是思索,说道:“晓阳,话是这么说,但这件事总归得处理吧,不可能就这么僵在咱俩这儿啊。总不能一直拖着,啥也不做吧。” 晓阳无奈地又拍了拍我的脸,像是恨铁不成钢,说道:“三傻子,你还没看明白呀?红旗书记和庆合书记俩人这是唱双簧联合起来算计王市长呢。他们就是拖着,拖到最后,王市长没办法,就只能自认倒霉,出钱了事。你想想,王市长负责的项目,下面的县一直拖着没进展,省里面每周一催,她能坐视不管吗?到时候肯定得想办法解决,那出钱就是最直接的办法。” 听到这儿,我缓缓起身,坐在床边,看着晓阳,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不是吧,如果这样,那直接找市里要钱不就完了吗?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晓阳无奈地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啊?市里财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给钱?你以为市财政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再者说了,你现在找市里要钱,市里让你拿股权出来,你拿还是不拿?给少了,市里不满意,不给吧,又拿不到钱。反正咱俩总归有一个得挨顿骂。” 我看着晓阳,略带忐忑地问道:“咱俩总归有一个要挨骂,到底是你挨骂还是我挨骂?” 晓阳伸手在我身上拍了一下,“啪叽”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佯装严肃地说道:“三傻子,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啊。我挨了骂我肯定在你这里骂回来,何必咱俩都挨骂,你就伸出头让王市长砍上三刀,我也敬你是条汉子嘛。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道,我的脖子有这么硬吗我? 与此同时,胡晓云第二天一早就地走进了工业开发区的会议室,主持召开主任办公会。会议室里,参会人员们正襟危坐,等待着会议的开始。在有条不紊地讨论完一些常规议题之后,胡晓云清了清嗓子,说道:“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冬青采购的事情。” 参会人员听闻要以25元一株的价格采购冬青,瞬间一片哗然,大家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可思议。“25元一株?这价格也太高了吧!”“是啊,这简直超乎想象。”…… 议论声此起彼伏。但几位副主任都是胡晓云一手从筹备组副组长带起来的干部,对她的领导能力和决策颇为信服。尽管心中疑虑重重,大家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不好再多说什么。 会议通过采购决议之后,胡晓云神色严肃地说道:“散会之后,党政办的同志抓紧拟定上书记办公会的材料,明天要开书记办公会,我们就针对这个事进行研究。大家务必重视,确保材料的准确性和完整性。” 上会签报是一种特殊文件,即将要研究的某件事的基本情况以报告形式呈给领导签批。行政办公会由管委会主任胡晓云签字同意,若要上书记办公会研究,则需要工委书记廖自文签字批准。只有一把手签字同意后,该议题才会被纳入会议讨论范围。因为要上书记办公会,所以散会之后,党政办的同志便忙碌起来,仔细地将上会签报的抬头改成了管委会党工委。 党政办主任郑朝平抱着一叠文件,其中就有主任办公会的会议纪要和上会签报,匆匆来到了廖自文的办公室。他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进来”的声音后,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廖自文从上海办事处主任调任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已近一年。虽说时间不短,但由于之前的筹备组并非他亲自参与组建,所以很多干部对胡晓云言听计从,对这位廖书记,只是表面上尊重,内心里依旧更认可胡晓云。毕竟能来工业开发区拿双倍工资的人,多数和胡晓云早就相识,要么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廖自文正坐在办公桌前,专注地看着文件。看到郑朝平进来,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郑朝平手中的文件上。 郑朝平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恭敬地说道:“廖书记,这是主任办公会的会议纪要和上会签报,有几个议题需要您签批。” 廖自文接过文件,一份份仔细翻看。当看到购买冬青的上会签报时,他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看完之后,他目光犀利地看向党政办主任郑朝平,说道:“郑主任,把这个会议纪要拿过来,我看一下。” 郑朝平赶忙将刚刚开会形成的会议纪要递了过去。廖自文一看,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严肃地说道:“郑主任,这是要买什么冬青?一株就要25块钱?这价格离谱了啊!” 郑朝平心里一紧,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赶忙解释道:“廖书记,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是业务科的同志提出来的。我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是市建委园林所提供的价格。签报上也写了,时间紧、任务重,而且现在不是冬青的常规采买季节,运输和栽种成本都比较高,所以价格才会这样。” 廖自文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不满,说道:“25块钱买棵树?准确来说还算不上树,就是树苗嘛。这东西我又不是没见过,哪有这么金贵?这个议题先放一放,这次书记办公会上就不要讨论了。我再斟酌斟酌。” 郑朝平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廖书记,这…… 这可是为了落实瑞林市长的指示啊。当时市长来视察的时候,对绿化带的建设提出了相关要求,大家都想把想把工作做到位。” 听到大家两个字,廖自文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当时瑞林市长来视察的情景。确实,市长对绿化带的建设提出了一些指示性意见,不过,更确切地说,那只能算是建议,并没有明确表示一定要购买冬青。 廖自文缓缓说道:“郑主任,现在天都转凉了,花25万买些冬青过来,且不说能不能种活,就这价格,实在是太高了。一斤猪肉才多少钱?25块钱一棵树,这也太浪费了。先放一放,过段时间再上会研究。” 说完,他便将那份关于购买冬青的签报推到了郑朝平跟前,接着又拿起笔,继续处理桌上的其他文件。 郑朝平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他明白廖自文的态度很坚决。他拿起签完字的几份签报和那份未签字的购买冬青签报,转身走出了廖自文的办公室,脚步略显沉重。 回到胡晓云的办公室,胡晓云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自己的手指,看似漫无目的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见郑朝平进来,她头也没抬,随口问道:“怎么样?字签了没有?” 郑朝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胡主任,六个签报,廖书记签了五个,就这个关于购买冬青的签报,廖书记没签字。” 胡晓云听到廖自文没有签字,心中早有预料,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轻 “哦” 了一声,说道:“好吧,我知道了。那就先把廖书记签了字的材料上会研究吧。” 说完,她停下转动钢笔的动作,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文件上,心里暗道:比想象中的效果还要好啊。 第 700章 深入合作 90年代的穿衣风格十分保守,别说低领的衣服,就是太过鲜艳的衣服,一般的女同志在东原都是不会穿的。工业开发区主任胡晓云,衣服很是别致,说是别致就是领口开的很低,透过领口,确是让站在胡晓云跟前的办公室主任看到了想看而不敢看的内容。 胡晓云微微弯腰,从一堆材料的最底层,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份上会签报。她的眼神专注,紧紧盯着那份关于购买冬青的文件,上面仅有自己寥寥几句批示:“为更好贯彻瑞林市长的批示精神,经主任办公会议研究,一致同意购买冬青绿化环境,擦亮工业开发区功能名片。现提请书记办公会研究。”而这里所指的书记,便是廖自文。 站在一旁的党政综合办公室主任郑朝平,微微皱眉,脸上带着些许无奈与焦急。他恭敬地说道:“您看,咱们为了落实市长的指示,这段时间可真是费尽了心思,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但如今这局面,我们下面急得团团转,廖书记硬是不签字,这会根本就上不了,恐怕这事儿只能无奈作罢了。胡主任,我都发愁您在唐市长那边该如何交待啊。” 胡晓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却暗道。这事儿若答应了,就是浪费资金大搞形式主义;可要是不答应,又势必得罪唐瑞林,无论廖自文怎么选,都是里外不是人。稍作思索后,她开口说道:“郑主任,这事儿可不能只看表面这么简单。有些人啊,目光短浅,只知道算经济账,而且还仅仅盯着眼前的小账,完全没有长远的眼光。您想啊,如果能顺利完成这绿化工程,那带来的可不仅仅是环境的美化,整个工业开发区的品位和格局都会得到极大提升,这对开发区未来的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只是现在书记不同意,那这事儿就暂且先放一放吧。” 郑朝平原本满心以为胡晓云会主动去找廖自文沟通协调,毕竟以往遇到类似情况,两位领导虽一开始意见不合,但只要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交流,大多都能求同存异,找到妥善的解决方案。然而,这次胡晓云却表现得异常坚决,宛如铁了心一般,对这事儿不管不问,这让郑朝平心中充满疑惑。 待郑朝平离开后,胡晓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悄然接近五点的位置。她微微沉吟片刻,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随后还是伸手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建委周海英书记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胡晓云瞬间换上一副甜美的笑容,即便对方看不到,她的语气也满是诚恳,仿佛周海英就站在眼前一般:“周书记,您好呀,现在方便吗?我想跟您汇报个工作呢。”熟悉电话沟通的人都深知,一个人的态度和语气,完全能够通过声音清晰无误地传递给对方。 电话那头传来周海英爽朗的笑声:“胡主任,咱们之间何必这么客气呀,有什么指示,您尽管直说便是。” 胡晓云马上装出一脸无奈的模样,说道:“周书记,是这样的,关于采购冬青的事儿,我得跟您好好说道说道。我们办公会上已经认认真真研究并通过了这个方案。” 话还没等胡晓云说完,周海英便激动地接过话茬:“哎呀,我今天才看了人民日报的一篇社论,那上面强调改革需要勇气,需要人才,更需要像您这样的干将啊。胡主任,您就是咱们东原当之无愧的改革先锋!我们建委一直在大力推行效率革命,什么是效率?您这迅速推进采购方案,就是效率的最佳体现啊。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咱们两家单位进一步加深联系,组织我们建委系统的干部到工业开发区交流学习,相互借鉴,共同进步啊!” 胡晓云听着周海英那略显兴奋的语气,心中暗自思忖,在这事儿上,周海英的期望已然达到顶点。她也十分清楚,一旦事情后续发展不顺,急转直下,周海英对廖自文的恨意必然会随之增添几分。 等周海英终于说完,胡晓云才接着无奈地说道:“周书记,给您打这个电话,我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是这样,我们主任办公会虽然通过了,可到了书记办公会这儿却遇到大问题了。” 周海英听到说遇到问题,倒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他心里也清楚,这个采购价格确实过高。如果仔细核算,从采购地到实际落地的价格,可能要高出将近五六倍之多。他思索着,觉得价格高点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于是说道:“胡主任,在商言商,这也还算正常。” 胡晓云道:在商言商也就对了,但廖书记在这件事情上居然不签字,没签字就根本没法上会研究,周书记,我这是单相思一头热啊,这事儿推进起来确实困难重重啊。” 周海英听完后,语气中透着不满:“什么意思?他廖自文要是觉得价格高,完全可以提出砍价嘛,怎么连价都不砍,就直接把这个议题给否决了呢?” 胡晓云在电话里刻意压低声音,略显神秘地说道:“周书记,我就跟您直说了吧。廖书记可是邓书记那边的人。您想想,这次市长职位空悬,能竞争市长的,不就只有邓书记和唐市长两人吗?咱们这采购冬青的事儿,本是落实唐市长的指示,对唐市长来说是件露脸的事儿,廖书记在这方面肯定是阳奉阴违,不想让唐市长顺利出成绩啊。” 周海英听完,也是知道这胡晓云原本是齐永林阵营的人,很多事情自然不好在电话里表露心迹,无奈地感慨道:“唉,这就是政治,人心叵测啊。”但他转念一想,在胡晓云这位美女领导面前,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下面子。更何况,这事儿还关乎到自己实实在在的切身利益。哪怕这单生意不是二十五万,就算只有二十万,甚至十万出头,只要能接下来干成,挣下的钱,那可抵得上自己几年的工资啊。 挂断电话后,胡晓云暗道:廖自文,跟我斗,你是不知道我怎么爬上来的。拿着镜子照了照自己之后,胡晓云又给宋清仁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两人简单聊了几句,便约定晚上一起和领导见面。 另一边,周海英手里紧紧握着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将电话重重地拍在电话机上,嘴里愤愤地骂道:“这个廖自文,简直就是邓牧为的走狗。邓牧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一门心思想着当市长?要是省委真的想让邓牧为上位,怎么还会有唐瑞林的事儿呢?”想到这儿,周海英怒从心头起,直接起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走到楼下的小车班门口,看了一眼,几个司机正将脚都翘在桌子上,自己的司机手里捧着一本杂志,杂志的封面看不清什么名字,就看到一个俏女郎坦胸露乳。周海英一拍门,司机吓了一个哆嗦,这脚一收,桌面上的茶杯确是应声落地。 周海英见状,也是起身走了,司机知道这是领导要用车,将杂志往桌子上一丢,就起身跟在周海英屁股后面走了。 这司机一走,对面的司机慢悠悠的走过来,拿起桌子上的杂志,细细研究起来。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期,城市的街道上自行车一层又一层。 迎宾楼那栋三层楼的建筑,在主干道旁显得格外醒目,再加上五彩绚丽的霓虹灯闪烁不停,瞬间成为这条街道上最耀眼的存在,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 迎宾楼门口,四五个接待服务人员正各司其职。有的站在路边,专注地指挥着车辆有序停放;有的则面带微笑,在门口等待着引领客人上楼。能在迎宾楼里吃饭的,大多是东原市有头有脸的干部和颇具实力的企业家,门口停放的车辆,也大多挂着公家的牌照。而周海英这辆车的车牌号,几个服务人员早已烂熟于心,就像熟悉自己的家门牌号一样。远远瞧见周海英的车缓缓驶来,除了那位指挥停车的工作人员,另外还有两人立刻一左一右,快步迎上前去,等待为客人打开车门。 周海英这位司机从建筑总公司就开始为周海英开车,至今已有五六个年头。多年的相处,让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信任与默契,临近下车时候,周海英道:黄书哪里来的? 哦,城管处执法没收的。 周海英微微眯着眼睛道:送几本上来,我要带着批判的眼光看一看。 车辆稳稳停住后,服务员动作娴熟地打开车门,周海英优雅地下车,轻轻抖了抖身上笔挺的西装,又仔细整理了一下衣领,随后步伐坚定,昂首阔步地走进了迎宾楼。 与此同时,齐永林已出任东原市人民政府特别顾问,同时兼任东原投资集团党委书记、总经理,这一职位也让齐永林成为东原投资集团名副其实的党政一把手。 到了晚上,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特意在迎宾楼设宴,祝贺老领导齐永林正式重回东原。一同参加这场晚宴的就是班子里的几个副市长。 谁都没有料到,曾经离开的齐永林,如今竟然又回到了东原,而且还保留了副厅级待遇。 周海英一走进迎宾楼,就看到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正和小舅子罗腾龙站在一旁说着话,似乎在仔细交代着今天晚上的招待准备工作。常云超看着这个小舅子,真是又爱又恨。罗腾龙这小子从小在市委大院长大,虽然经常惹出些让人头疼的麻烦事,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他和周海英、丁刚、赵东这些大院的二代子弟关系极为密切。今天晚上,唐瑞林邀请齐永林吃饭,原本可以选择在花园酒店或者市委招待所,也有几家口碑不错的菜馆。但常云超考虑到小舅子的生意,最终还是把设宴地点定在了迎宾楼。 常云超看到周海英来了,简单打了个招呼后,目光又迅速回到手中的菜单上,说道:“这个炒鸡,还有这个红烧鱼,都换掉。瑞林市长最近喜欢吃素,大鱼大肉太多不符合他的口味。” 罗腾龙一听,赶忙说道:“姐夫,齐永林可是最喜欢吃鱼的,把这条鱼撤了,桌子上就没有鱼了呀。” 常云超皱了皱眉头,说道:“鱼就算了,上个鱼,鱼头对着谁呀?对着齐书记还是对着唐市长?这鱼头朝向可是有讲究的。而且现在唐市长不喜欢吃鱼,你让你们的厨子去市委招待所,找老张取取经,好好把唐市长的口味摸清楚,可别在这上面出岔子。” 罗腾龙平日里嘴上总是对自己这个姐夫不屑一顾,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他也渐渐明白,正县级的岗位在东原市里可不是吃素的,有着相当的分量。像自己这种曾经风光过,如今却有些过气的大院子弟,如果离开了干部们的照应,其实和普通老百姓也没多大区别。于是他赶忙说道:“姐夫,您就放心吧,我马上去安排,保证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常云超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五点,便说道:“抓紧时间,领导定的六点钟开席。”说完才抬起头看向周海英,问道:“周书记,怎么这个点来迎宾楼?晚上有招待?” “姐夫,我正好来给你说个事儿。没想到你们都在这儿。” 常云超伸手示意旁边大厅里的沙发,两人一边朝沙发走去,常云超一边说道:“周书记,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咱们之间不用客气。” 周海英说道:“姐夫,是这样的。我和工业开发区的胡主任,为了落实唐瑞林市长关于工业开发区绿化带的指示,精心做了一个成熟的方案,就是通过绿植种植来美化绿化带。您想啊,这绿化带种上树之后,不仅能美化环境,让工业开发区焕然一新,还有其他重要作用呢,比如能够有效防止对面车辆灯光相互干扰,保障交通安全。” 常云超在一旁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儿我知道,唐瑞林市长在工业开发区调研的时候,现场办公就做出了这个指示嘛。” 周海英接着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方案在工业开发区的主任办公会上已经顺利通过了,可没想到,工业开发区的书记廖自文,在这件事情上根本就不重视,连这个议题都不让上会。不上会怎么研究讨论?不研究又怎么落实市长的指示呢?这根本就不是能力问题,纯粹是态度问题。廖自文这是对唐市长什么态度?他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是觉得唐市长只是临时负责人,转正无望,所以故意不配合?” 常云超背着手,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前两天唐瑞林到工业开发区调研时的情景。当时廖自文的态度确实不冷不热,和热情积极的主任胡晓云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特别是关于唐市长的简报问题,据说也是廖自文压着一直不报,导致唐市长的讲话内容都没能在工业开发区广泛传达。常云超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廖自文这个同志,是个知识分子,写的文章理论水平确实很高。他是平安县出来的干部,有些高傲的资本嘛。海英啊,你跟我说这件事,是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周海英说道:“姐夫,唐瑞林市长我也算是比较熟悉的,按说我也可以直接找他报告这件事。但是,您想想,我要是直接去找唐市长,那不成了告状嘛。我这身份比较特殊,去告状很容易影响领导之间的关系。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姐夫,您现在可是市政府秘书长,这个时候一定要立场坚定,积极维护唐市长做出的指示,不能让下面的人这么肆意妄为。” 常云超看着周海英,若有所思地说道:“海英,你的意思是让我给廖书记打个电话,提醒他这事儿是唐瑞林市长亲自安排的?” “对啊,他以前好歹也算是您的下级,您出面给廖书记说一声,这是唐瑞林市长亲自安排的项目,说不定他就重视起来了。” 虽说廖自文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常云超的下级,但实际情况又有些复杂。东原市人民政府驻北京办事处、驻上海办事处、驻深圳办事处,这三个办事处规格都为正县级,不过这三个办事处并不直接隶属于市政府,而是名义上归市政府办公室管理,算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下属单位。常云超道:实际上,市政府办公室和三个办事处之间平级,他们应该是由常务副市长管理。所以根本不存在实际的上下级关系。再者说,他廖自文能不知道这是唐瑞林市长亲自安排的?我给廖自文打这个电话,恐怕不一定能起到好效果啊。” 周海英有些着急地说道:“姐夫,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呀,市长的指示要是落实不下去,那瑞林市长还有什么权威啊?咱们可要从政治上看待。” 常云超缓缓地摸了摸口袋,掏出烟来,还没把烟放在嘴上,周海英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掏出火机,帮他把烟点燃。常云超深吸两口,缓缓吐出烟圈,说道:“哎呀,这事儿也不算多大事吧?谈不上从政治上看待吧?” 周海英赶忙说道:“姐夫,您是秘书长,可要有政治敏锐性啊。廖自文是谁的人?他可是邓牧为的人,他这明显是不想让唐瑞林市长出成绩,好为下一步邓牧为接班做准备嘛。” 常云超听完,直勾勾地盯着周海英,又吐了一口烟圈,说道:“海英啊,你这说严重了吧?不就是在绿化带里栽点小树苗嘛,怎么就上升到邓牧为当市长了?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再者说,你也知道,唐市长到现在确实还没正式出任代市长,只有等他正式当了代市长,这事儿才算八字有了一撇。现在你让唐市长去动邓牧为的人,唐市长肯定也不好出手啊。这事儿我看还是先放一放,啊,放一放。绿化带的事儿,等到明年人大会开完之后再办,也不迟嘛。” 周海英心里清楚,常云超在唐瑞林心目中的地位比自己重要得多,唐瑞林担任市政府市长,自然会更加重视常云超。看常云超在这件事情上兴趣不大,他也明白多说无益,不禁感慨道:“姐夫,我还是那句话,这不是能力问题,纯粹是态度问题。既然姐夫您觉得这事儿不大,我就不说什么了。” 常云超看周海英面色不悦,眉头微微一皱,说道:“海英,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样吧,等时机合适,饭局结束之后,我给唐瑞林市长提一提吧,看看唐市长有什么指示,咱们再按照他的意思办,你看怎么样?” 周海英见常云超已经答应,目的也算达到,便说道:“那行,既然你们要搞接待,我就不便在这里出现了。”说罢,一拱手,转身朝着楼上的楼梯间走去。而周海英自始至终都没提栽种的冬青要多少钱一株,一共要多少株。 晚上,在财政宾馆的一个小包间里,温馨的灯光洒在茶几上,胡晓云、宋清仁、罗明义三个人正围坐在一起喝着茶。 省纪委和市纪委对财政局账务进行审查后,认为罗明义虽有动用公款的问题,但好在事情发生后,公款被及时追回,并未造成实质性损失。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后,他和齐永林一样,被降级使用。 几人一边喝着茶,一边随意地聊着天。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接近十点钟,这时,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齐永林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 齐永林刚一迈进包间,胡晓云便立刻迎了上去。她笑意盈盈,眼中透着几分亲昵与调侃:“领导,您可是迟到了啊!咱们可说好了九点钟,这眼瞅着都十点了才来,我们在楼下眼巴巴地等了您足足半个小时啊。” 宋清仁看着胡晓云那故作委屈的模样,心里不禁觉得好笑。他心里清楚,这胡晓云刚刚不过是出去上了个厕所,在门口连一分钟都没站,张嘴就给编排成半个小时。 齐永林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胡主任啊,刚刚实在是脱不开身。唐瑞林他们那热情劲儿,招架不住,六七个人,好家伙,喝了将近十斤酒。你们也知道臧登峰,酒量本就一般,这不,都喝醉了。” 齐永林进门,原本坐着的众人“唰”地一下都站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尊敬。齐永林见状,赶忙一边挥手示意大家坐下,一边将束在西装里的衬衣下摆轻轻拉扯出来,显得很是轻松,略带洒脱地说道:“哎呀,以后我已经不是市长了,大家就别搞这些虚礼了,随意点。” 胡晓云伸手接过齐永林身上的西装,顺手递给身旁的宋清仁。宋清仁心领神会,立刻快步走到包间的衣架前,将西装平整地挂好,还不忘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齐永林松了松领口那略显紧绷的领带,又伸手扯了扯有些褶皱的衬衣,整个人看起来放松了许多。胡晓云看着齐永林,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领导啊,您虽然卸任市长,但您还是享受副厅级待遇的领导干部呀,咱们东原上了副厅的,不过也就二三十人嘛,而且您还年轻,以您的能力和人脉,就算从副厅级干起,说不定两年之后,重回市长宝座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齐永林听了,坐在凳子上,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摆了摆手说道:“胡主任啊,市长是不可能再当了,我现在就一门心思把东投集团给做起来。所以今天我组织大家来赶个二场,就一个目的,希望各位以后对东投集团多多关照呀,胡主任。” 胡晓云赶忙回应道:“老领导,您这说的,简直是在批评我不懂事啊。东投集团可是市属骨干型国有企业,以后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我们工业开发区一定全力照办。” 几人都已经用过晚饭,在一起也就是喝茶,稍作寒暄之后,齐永林将话题一转,说道:“我已经跟老唐他们商量好了,明义到东投集团担任副总经理。明义啊,这工资待遇,可比你在财政局的时候丰厚多了。今天,老唐已经表态,东投集团领导班子执行十倍以上工资标准,奖金另算。” 宋清仁听到这话,眼睛瞬间瞪得滚圆,那模样仿佛两颗明亮的铜铃。他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十倍标准,也就是说,副厅级的齐永林一个月工资,就是自己一年的工资,一年工资竟然相当于自己十年的收入。这东投集团的待遇,确实好得令人咋舌。 罗明义作为财务出身,对各类经济形势和企业前景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心里清楚,整个省内,包括省城和其他地市,不少地方都成立了类似东投集团的大型企业。这些企业背靠政府,掌握着丰厚的资源,未来的发展前景十分广阔。如今自己在财政局也是尴尬,既然升官无望,那自然就想在经济上有所收获。罗明义端起茶杯,眼中满是感激,真诚地说道:“领导,感谢您收留我呀,以后您有什么差遣,我一定鞍前马后,绝不含糊。” 齐永林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随后落在宋清仁身上。他对这个秘书一直相当满意,特别要好的朋友透露,宋清仁在面对纪委和监察局的同志时,表现得极为谨慎,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句都没吐露,问什么都是那老三样: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事实上,宋清仁之前已经被纪委叫过去询问过一次。那次,为了维护齐永林的利益,他多少还是交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陈东富应声落马。而这次,他则是守口如瓶,同样也是为了保护齐永林。 齐永林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温和地看着宋清仁,说道:“清仁啊,我听说,你想去工业开发区?” 宋清仁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不明白这消息是不是胡晓云透露给齐永林的。但自己这个想法,只和胡晓云私下沟通过。他下意识地马上将目光投向胡晓云,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胡晓云轻哼一声,嘴角微微上扬,说道:“老领导,是我主动要求将清仁调到我们工业开发区,下一步准备让他担任办公室主任。” 齐永林听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嘛,你们都是我亲手提拔的干部。我被带走那段时间啊,心里一直担心清仁下一步该怎么安排。今天,瑞凤市长主动提出来这个问题,说清仁想去工业开发区,嗯,仔细想想,这确实也是个不错的安排。不过说真的啊,我还是想问问你,清仁,你愿不愿意到东投集团来啊?” 宋清仁心里暗自思忖起来,在他看来,这面子都是工作给的。自己到工业开发区当个办公室主任,好歹也是在政府系统内工作,而且每个月能拿双倍工资,算下来也有三百多块钱呢。虽说去东投集团的话,工资会更高一些,可东投集团毕竟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铁饭碗,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 胡晓云敏锐地察觉到宋清仁的犹豫,看了看齐永林,又看向宋清仁,笑着说道:“老领导,那我就忍痛割爱吧。清仁这边我都已经和市里面说好了,就让他到工业开发区来。” 齐永林听后,再次满意地点点头,感慨地说道:“晓云啊,看来咱们以后深入合作的机会,还会更多啊。” 第 701章 不能都找市长 众人怎么也没有想到,齐永林竟然能够重返东原!并且摇身一变,担任了市政府特别顾问这一职位。虽说在不少人眼中,市政府特别顾问不过是个虚职,整个市政府里,或许没有哪位副市长会真正的向市长齐永林请教些什么。然而,谁都无法忽视齐永林曾经担任东原市市长的这段履历,就凭这一特殊身份,他在东原的面子可不容小觑,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会给他三分薄面。 此刻,在温馨的茶室里,齐永林、胡晓云、罗明义、宋清仁四人围坐在一起,桌上的茶水冒着袅袅热气,茶香四溢。几人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轻松地聊着天。胡晓云听闻市委书记钟毅、市委副书记邓牧为,还有副市长唐瑞林,都先后郑重地邀请齐永林吃饭,这一消息让她心中对齐永林在东原的地位有了更清晰的认知,愈发觉得齐永林即便如今职位有所变动,但在东原的影响力依旧超然。对于自己这个从基层爬起来的干部来讲,如今在东原,副厅级的齐永林无疑又成为了胡晓云背后坚实的依靠。 胡晓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中满是尊敬与亲昵,对齐永林说道:“老领导,您瞧瞧,虽说您现在不在市长的位置上了,可您瞧瞧市委书记和瑞林市长,对您那态度,哪个不是毕恭毕敬的呀?” 齐永林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感慨道:“晓云啊,你心里应该清楚我现在的实际状况。名义上挂着个特别顾问的头衔,实际上跟巡视员没啥两样,而且还是个副职。你觉得市委书记和市长会真的把我这个不入流的巡视员放在眼里吗?还不是因为咱们学校有个要好的同学,如今在京城可是身居要职。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同学之间向来都是重情重义的,我们班毕业的 40 多个人里面,比我级别高的就有七八个,所以,人啊,咋都要上个好大学,人脉即实力啊。” 胡晓云眼中闪过一丝好奇的光芒,身体微微前倾,试探着轻声问道:“领导,看来您的同学里真是人才济济啊,到底是哪位领导有如此大的能量呢?” 齐永林轻轻端起茶杯,杯中的茶汤清澈透亮,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动作不紧不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晓云呀,首长的事就别打听了。这次我能平安落地,背后既有上面高人出手相助,也得益于一些特殊的环境因素。但,我得给大家提个醒,往后大家都得加强认识,提高警惕。我从朋友那儿得知,上面打算成立反贪总局,这个单位很可能会归检察院直接管理。检察院本就是独立部门,而且这反贪总局又是新成立的,要是到时候出了事,落到这个部门手里,那可就麻烦了,谁也帮不上忙啊。” 胡晓云赶忙点头,神色认真地说道:“领导,您放心,咱们在座的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的优点,就是从来不会往自己兜里乱装钱。只要坚守住这一点,能犯多大的错呢。” 几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许久,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这时,齐永林身子微微坐正,打了一个酒嗝,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说道:“这样啊,你们要是在工作中遇到什么合适的人选,尽管往东投集团推荐。” 胡晓云微微歪着头,看着齐永林,眼中带着一丝疑惑,说道:“都往您那推荐,您那边的编制能容纳多少人啊?” 齐永林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说道:“我呀,一直相信因果。年初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我提出要按照大集团的思路去组建东原投资集团,当时很多人都反对我,觉得东原投资集团没必要搞得规模太大。可我力排众议,顶着巨大的压力,给东原集团批了接近 200 个编制。谁能想到,如今我竟然来到东原集团担任一把手,这不是因果是什么?这就是善缘啊。所以你们要是发现有合适的人才,尽管往我这儿推荐,我一定会重用。” 几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而在热闹非凡的迎宾楼里,周海英和丁刚正坐在包间里,百无聊赖地等着罗腾龙忙完一起吃饭。 送走了市领导,罗腾龙终于忙完手头的事,匆匆走进包间,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往桌子上拍了两包烟,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说道:“两位大哥,不好意思,刚把几位领导送走。” 丁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刚走。我看刚刚领导们下去了一趟,是送齐永林走的吧?” 刚才丁刚和周海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出于好奇,便起身拉开窗帘向下望去,只见唐瑞林、王瑞凤等几位副市长簇拥着齐永林,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那轿车车身锃亮,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威严的气息。待齐永林上车离开后,几人又折返了上来。 罗腾龙点了点头,说道:“齐永林是走了。我在外面听不太真切,好像齐永林市长晚上还有别的事,所以怎么劝都劝不住。按说这饭局到这儿也就该结束了,可谁知道齐永林走了之后,唐市长才开始讲话,这一下子就搞到了 11 点。” 周海英坐在位置上,长时间的等待让他身体极为疲惫,他双手交叠放在脖子后面,轻轻地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又缓缓地转动着头,只听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生锈的机器在艰难运转。做完这些,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罗腾龙说道:“我有事跟你说。” 罗腾龙赶忙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眼睛扫了扫满桌子没怎么动的菜,说道:“大周哥,刚子哥,这菜不合口味?” 周海英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菜倒是合口味,但就是没心情吃啊。” 罗腾龙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我还以为这菜做的不行呢。大哥,你们剩这么多菜,这要是让厨子看见,不得把他给吓死啊,他还以为自己手艺不行呢。” 周海英将手从脖子后面抽出来,敲了敲桌子,语气严肃地说道:“小龙啊,出事了!” 罗腾龙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道:“两位大哥,能出什么事?在东原这地界,还有什么事是两位大哥一个电话搞不定的啊?” 罗腾龙这话倒也并非吹捧两人,在东原,对于普通干部群众来说,他们所遇到的那些事,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和颇具特殊政治影响力的周海英出面,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之类的严重犯罪,只要他们愿意帮忙,基本上一个电话就能轻松搞定。 周海英沉着脸,说道:“工业开发区那个项目,有人呢要挡我们的财路,那个冬青项目有可能搞不成。” 听到冬青项目搞不成,罗腾龙原本有些疲惫的眼神瞬间瞪大,满是诧异的说道:“怎么?胡晓云那个婊子反悔了?” 丁刚皱了皱眉头,伸手敲了敲桌子,略带责备地说道:“什么婊子不婊子的,说话嘴巴注意点,都这么大老板了,说话没个分寸。” 罗腾龙赶忙赔笑着说道:“哎呀,刚哥啊,什么老板,我不就是给你们几个看场子的吗?刚哥,我听说现在卡拉 OK 这玩意确实挺挣钱的,我哪天得去外地学习学习,回来在东原也搞上一个?” 没等丁刚说话,周海英轻轻敲了敲桌子,他脸色一沉,说道:“黄赌毒的事情坚决不能沾,沾上了哪怕家财万贯也得搭进去,你给我记住了,连黄书都不能看!。” 罗腾龙见两位大哥脸色严肃,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不敢再多言,乖乖地闭上了嘴。 周海英这才将廖自文不签字,导致冬青项目受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罗腾龙讲了一遍。 罗腾龙听完之后,气得满脸通红,他猛地拆开桌子上的烟,动作有些粗暴,一边拆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廖自文,不过就是邓牧为的一条狗。我们有好几个朋友做的都是开发区的项目,这小子太抠了,用你们的话讲,就是油盐不进,一点格局都没有。” 丁刚点了点头,说道:“哎呀,他才多大年龄,40 出头吧,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工业开发区的书记,照这形势,下一步升副厅级领导的可能性很大啊。这是要走仕途啊。” 周海英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副厅级领导?整个东原都快成平安人的天下了。老一辈辛辛苦苦打江山的时候,平安人在哪里?还不是坐享其成。不说这些了,收回来话题。龙啊,跟你说这个事,是想让你找一找你姐,让她给咱姐夫吹吹枕边风。咱们得提高政治敏锐性,要是不交出投名状,瑞林市长也不会把姐夫当自己人的。姐夫不能总在秘书长的位置上干伺候人的活儿,还是得想着往上进步嘛。” 罗腾龙听了,若有所思,他抓起桌上的烟盒,用几根手指在烟盒上烦躁地弹来弹去,香烟一根接一根地从里面冒出头来。他抽出三根丢在桌子上,自己拿起一根,“啪”地一声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道:“这个廖自文,他妈的!咱们花的又不是他的钱,那都是公家的钱,他凭什么卡我们呀?”说完之后,他气得用手敲着桌子,说道:“他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丁刚和周海英两人也缓缓拿起烟,点燃后,丁刚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说道:“跟着钟毅和邓牧为的这些干部,都是一个尿性。就说我们市公安局那个李尚武,脑子一根筋,有些事情明明罚钱了事就好,放到他手里,非得把人弄进去。我身边好几个朋友找到我帮忙,这老小子连我的面子都不给,我这个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在他眼里,简直连个屁都不是。” 罗腾龙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也猛吸了一口烟,说道:“当年要不是平安县公安局这个李尚武,我能进公安局吗?他们和光明区公安局一起,气势汹汹地到我家里来堵我,还不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吗?” 丁刚点了点头,说道:“这次你算说对了,李尚武的准女婿就是钟毅的秘书,才不到 30 岁就已经是正科级了。” 周海英撇了撇嘴,说道:“算了吧,30 岁正科级算不得什么。平安县那个孙友福,才多大呀?我之前一直不愿意去东洪当县长,跟你说实话吧,就因为孙友福比我小几岁,都已经在平安干了这么长时间县长了。” 丁刚弹了弹烟灰,将烟灰抖落在面前的盘子里,说道:“大周啊,县长这个事你还是要抓紧办。不主政一方,下一步往上升副厅级可就难了。就像我现在,就是缺乏基层的经验,没当过县局的局长,想走下一步当副市长,简直难如登天。” 丁刚说的确实是实话,周朝政走后,政法委书记一职空缺,丁刚之所以没能接任,一是资历不够,二是履历上存在一个致命缺陷,就是没有在基层工作的经历。省里已经明文规定,没有基层履历的,一律不得破格提拔。丁刚只是市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没有担任过正职领导,自然不符合破格提拔的条件。 罗腾龙眼珠一转,说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干部,说不定哪天从省里调个干部来东原担任政法委书记,哪个外地人能不给你这个常务副局长面子呀?找时间你到哪个县里挂一段时间职,等再回来,不就可以当政法委书记了吗?” 丁刚眼睛一亮,说道:“所以啊,大周你抓紧时间去东洪,等你到了那边之后,县委书记的位置再去活动活动,我去那边干个县长,咱俩搭把手,相互照应。” 几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 12 点。罗腾龙拍了拍吃得饱饱的肚子,总算心满意足地说道:“大周哥,你放心吧,明天我就去找我姐,让她把这个事给姐夫说一说,让姐夫给廖自文上点眼药。多大个干部,还以为自己不得了了,不就是靠着一支笔杆子干起来的吗?” 周海英感慨地说道:“说的好,现在靠一支笔起来的干部,有时候还真让人头疼。” 齐永林坐在沙发上,喝着热茶,酒意也渐渐醒了八分。回想起刚刚借着酒意,自己说了不少封官许愿的话,现在酒醒之后,他心里不禁有些后悔。毕竟在正厅级干部的位置上待了那么多年,如今虽卸去了市长的光环,但在言语把控上,还是没了以往的严谨,对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放松了警惕。 齐永林看了一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 12 点,他抬起头,看着众人说道:“今天耽误大家时间了,你们都拖家带口的,我也就不再打扰,都回去吧。” 众人纷纷应和着起身,走出包间。出门之后,齐永林和罗明义如今都已没有了专车待遇。胡晓云看到后,抬手一招,示意自己的司机将车开了过来。罗明义虽说还能在财政宾馆享受食宿,但之前住单间的待遇已经没有了。四人上了车,齐永林身为副厅级待遇,自然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胡晓云坐在司机后面,宋清仁则坐在胡晓云和罗明义中间。汽车缓缓启动,齐永林用略带疲惫但又不失威严的口吻说道:“先送罗局长,送完罗局长之后再送小宋。”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胡晓云,微微点头表示明白。胡晓云在后面笑着说道:“好,就按照齐市长的指示落实。” 此时,夜已深,12 点的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悬,犹如一面巨大的明盘,洒下清冷的光辉,将整个城市的街道照得明明亮亮。大街上已经没有了白日的喧嚣,行人寥寥无几,偶尔会有一辆车疾驰而过,车灯闪烁,不时变换着灯光,提醒对方关闭远光灯。 东原城区面积算不上大,再加上凌晨时分路上车辆稀少,十分顺畅,一二十分钟后,汽车便先后将罗明义和宋清仁送回了家。随后,汽车开到了花园酒店,齐永林和胡晓云一前一后下了车,走进酒店,乘电梯上了楼。 来到房间,齐永林径直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俯瞰着月光下的东原城。胡晓云则轻轻关上房门,走到齐永林身边。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两人静静地看着外面,月光下,只有几条主干道上的路灯还亮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城市的轮廓勾勒得若隐若现。 胡晓云伸手轻轻拉上窗帘,转过身,看着齐永林,眼中带着一丝调侃,说道:“领导,怎么?又舍不得您打下的这片江山了?” 齐永林微微转过头,看着胡晓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他伸出手,轻轻放在胡晓云的下巴上,另一只手顺势揽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拉近。胡晓云微微仰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媚意,伸出手,缓缓为齐永林解开领口的口子。齐永林看着她,感慨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房间的地面上,外面的街道也渐渐喧闹起来。齐永林悠悠转醒,他轻轻抚摸着胡晓云的秀发,放在鼻子上轻轻嗅着,一脸满足。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晓云呀,你还是把婚离了吧?” 胡晓云微微睁开双眼,将手放在齐永林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温暖而有力的心跳。虽然齐永林已年过 50,但平日里注重保养,又热爱运动,身材保持得很好,看起来也就 40 多岁的模样,成熟中透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胡晓云伸出手,在齐永林的胸膛上轻轻抚摸着,一边抚摸一边轻声说道:“领导,离婚,我这和离婚又有什么区别呢?你现在还是副厅级的领导,我总得考虑对你的政治影响吧。” 齐永林微微皱眉,说道:“还怕什么政治影响,大不了辞职不干。” 胡晓云轻轻拍了拍齐永林的胸膛,娇嗔道:“领导,别傻了,我会随叫随到的。” 说完之后,胡晓云便想起床,刚坐起来,却被齐永林一把紧紧抱住腰,又温柔地放倒在床上。 第二天清晨,罗腾龙早早地跨上他那辆国外原装走私来的摩托车,“突突突”地朝着姐姐罗腾云家驶去。一路上,凉风扑面而来,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心中有事,倒也全然顾不上这些。 来到姐姐家,他熟练地推开虚掩着的门,刚一进门,就看见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正拿着手包,准备出门。两人冷不丁地迎面碰了个正着。 常云超看到罗腾龙,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关心地问道:“小龙,吃早饭没有啊?要是没吃,让你姐姐给你把锅里的再热一热。” 罗腾龙一边摘下头盔,一边说道:“姐夫,这才几点呀?你这就急着去上班?” 常云超看了看手表,笑了笑,说道:“今天领导要去下面调研,我还有些材料需要再梳理准备一下,要跟着去好几个地方,所以得出门早一点。你们姐弟俩慢慢聊,我就先走了。”说完,他轻轻拍了拍罗腾龙的肩膀,便转身关上了门,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罗腾龙一转身,走进屋内,见姐姐罗腾云正忙着往餐桌上摆放碗筷,便凑了过去,略带调侃地说道:“姐,你可得把姐夫看紧一点,他现在可是市政府的秘书长,那可是个有实权的位置,指不定多少想往上爬的女人盯着呢。” 罗腾云白了他一眼,一边继续摆放碗碟,一边说道:“这个我能管得了吗?人啊,革命靠的是自觉,他要是自己不自觉,我就是想管也没办法。” 罗腾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不在乎地说道:“想必姐夫也不敢乱来,毕竟当初要是没有咱们家,他说不定现在还在下面乡镇里打杂呢。” 罗腾云将几根油条放在盘子里,端到罗腾龙面前,说道:“你别总是这么说。现在情况不同了,此一时彼一时嘛。你姐夫昨天还跟我说,要多照顾你们的生意。你也知道,他可是把市长都带到你们的迎宾楼里吃饭去了。咱们家如今能有这样的日子,还不是靠着你姐夫在官场里周旋嘛。”说完,她又补充道:“赶紧吃,油条还是热乎的呢。” 罗腾龙伸手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是是是,咱们罗家现在确实都指望着姐夫呢,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不过姐啊,我这儿还真有个事,你得让姐夫帮我搭把手。” 罗腾云在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看着罗腾龙问道:“什么忙?你先说说看,你姐夫这个人,你又不是不了解,胆子小得很,要是违反原则的事,他肯定是不会干的。” 罗腾龙连忙咽下嘴里的油条,说道:“哎呀,不违反原则。是这样的,我和园林所合作了一个项目,就是大周跟我说的,工业开发区打算买一批冬青。这个项目工业开发区的胡主任都已经点头同意了,而且会议上讨论通过了,可不知道为啥,工业开发区的廖书记就是死活不同意。姐,你给姐夫说说,让他给廖书记打个电话,就说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让廖书记高抬贵手。只要这事儿能成,到时候该给的回扣,我们按双份给。” 罗腾云听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说道:“算了吧,小龙。这种事你姐夫恐怕不会帮忙的。你想想,人家廖书记好歹也是工业开发区的书记,正处级干部吧,能坐到这个位置上,上面能没有点关系吗?咱爸都退休多少年了,咱们家现在的势力哪能跟人家现在的领导比呀。你呀,少去给你姐夫惹这些麻烦。” 罗腾龙有些着急了,又拿起一根油条,猛啃一口,说道:“正是因为咱家现在没人撑腰,我才来找你呀。姐,你知道这个项目背后是谁吗?这可是周海英的项目。你也清楚我手底下那个运输队,迎宾楼的生意,我也就出了点小钱,丁刚和周海英他们才是大股东,我也就是给他们看场子的。这次大周哥可是专门找到我,让姐夫增强政治敏锐性。姐,你知道这话啥意思吗?这明摆着就是大周生气了,觉得姐夫没有政治敏锐性。说句心里话,要是姐夫不帮忙,以后周海英他们这些人可就不认他这个姐夫了。姐啊,你仔细想想,要是没了周海英和丁刚的支持,姐夫这个秘书长还能干得下去吗?再说了,那唐瑞林以前可是周鸿基的秘书长,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着呢。” 罗腾云平日里虽然身处官场,但心思大多放在家庭琐事上,对于这些复杂的官场关系和利益纠葛,并不是特别敏感。听罗腾龙这么一说,她心里似乎觉得有点道理,但还是有些犹豫。她看着罗腾龙,缓缓说道:“腾龙啊,这些事情我确实搞不太懂,也不想去掺和。但听你这么一分析,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这个周海英为啥不直接给廖自文打电话呢?或者说,他为什么不直接跟唐瑞林市长说一说这事儿呢?” 罗腾龙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姐姐一眼,又咬了一口油条,说道:“姐,你还真是糊涂啊,你是真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廖自文是邓牧为的人,现在邓牧为和唐瑞林两人正在竞争市长的位置,这可是关键时期,你说周海英怎么可能直接给廖自文打电话呢?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至于找唐瑞林市长,在周海英他们眼里,这种事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他们觉得姐夫作为市政府秘书长,就应该把这种事情处理好,怎么能轻易去劳驾唐瑞林呢?要是什么事都得找市长解决,那还要姐夫这个秘书长干什么呀?” 第 702章 临平县人挺好的 罗腾云眼神中满是关切,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罗腾龙。自家弟弟自打劳改半年多出来后,不仅成家立业,还当上了父亲,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咋看都是满脸欣喜。 此刻的罗腾龙,身着笔挺的西装,身姿挺拔,比起往昔,那股成熟稳重的气质愈发明显。罗腾云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从炉灶上正温着的锅里倒出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递向罗腾龙,温和地说道:“把这牛奶喝了。” 罗腾龙眉头微微一蹙,下意识地说道:“我咋能喝这个呢?姐,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向来对牛奶东西不感兴趣。” 罗腾云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小龙啊,这牛奶可不一样,是有人专门从奶牛场送来的新鲜牛奶,刚挤出来不久,我特意现熬的,你姐夫和两个外甥最爱牛奶。你就尝尝,和那些用奶粉兑出来的,味道可差远了。” 罗腾龙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接过杯子,轻抿了一口。醇厚的奶香瞬间在口中散开,他不禁赞道:“嗯,新鲜的确实不一样,这个加糖了吧,你还别说,我姐夫现在还有些领导干部的样子了,算是脱离了低级趣味。 咋说话的,你姐夫品味一直不错,不然咋会找到你姐。 罗腾龙很是不屑的笑了笑,说道:姐,我跟你说的事,你可一定得当成正经大事来办。你得提醒姐夫,让他找个合适的时机给唐市长提个醒。咱图的可不是那几棵冬青能挣多少钱,而是现在有人正想着市长的位置呢。你也知道丁刚他们是力挺姐夫的,可要是邓牧为上位了呢?邓牧为和钟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任人唯亲,从平安县带出来多少干部啊,到时候姐夫说不定去哪里了。” 罗腾云看着弟弟说得如此义正言辞,分析得头头是道,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轻轻拿起手帕,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擦了擦罗腾龙嘴角沾上的牛奶,说道:“行,等你姐夫调研回来,我就跟他说。腾龙啊,你如今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做事可得多思量。有些事,能参与就参与,要是觉得不靠谱,就千万别掺和。你把媳妇照顾好,把孩子带好,也让咱爸能省省心。” 罗腾龙虽说一直备受母亲宠爱,但自从媳妇娶进门,这护士媳妇三天两头的唠叨,他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如今姐姐又这般叮嘱,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耐烦,不过还是敷衍道:“好吧好吧,我都多大个人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心里能没数吗?” 与此同时,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正有条不紊地开启新一轮的调研活动。此次,依照事先规划,将前往平安县进行实地考察。为了秉持低调行事的原则,一辆进口的中巴车缓缓驶出,没有警车开道,没有前呼后拥,车内,唐瑞林与王瑞凤、臧登峰、秘书长常云超以及几位市直部门的负责人一同就座,向着平安县进发。 当车辆缓缓行驶到县界位置时,中巴车平稳地慢了下来。透过驾驶员前方那明亮的车窗,只见县委书记郑红旗、县长孙友福、县人大主任兼常务副县长马军,率领一众党政领导,早已整齐有序地站在公路一旁。他们个个神情庄重,姿态端正,彰显出对此次调研的高度重视。 唐瑞林看着窗外这一幕,面色微微一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问道:“常秘书长,这是到哪儿了呀?” 常云超顺着唐瑞林的目光看去,看到前方那醒目的 “平安人民欢迎您” 的巨幅广告牌,心中立刻明白,恭敬地回答道:“唐市长,这里是光明区和平安县的交界之处,也就是县界的位置。” 唐瑞林微微皱眉,双眼轻闭,缓缓说道:“县界位置?之前不是三令五申,一律不许到县界位置上来迎接吗?” 常云超心里一紧,但很快镇定下来,赶忙解释道:“唐市长,是这样的,我昨天就已经和郑红旗书记详细沟通过了。这次调研的第一个点位就在县界位置。按照平安县的计划,咱们先从县界这里考察一个公路养护站,随后从公路养护站出发前往安平乡,去调研高粱红酒厂,接着从高粱红酒厂前往韩美公司,再到城关镇地毯厂,最后抵达秀水乡进行调研。” 听到这样的安排,唐瑞林心中的不悦稍稍缓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暗自思忖:郑红旗,不愧是齐永林悉心培养出来的得力干将,脑子确实比李泰峰灵活得多,懂得在规则内巧妙安排。 常云超最近干劲十足,一大早就将今天的行程安排烂熟于心。深知,作为秘书长,随时准确回答领导的问题是职责所在,而这也是在唐瑞林面前展现自己工作能力和踏实态度的好机会。 汽车稳稳停下后,车门徐徐打开。郑红旗和孙友福迅速上前,站在门口等候。唐瑞林面带微笑,率先走下车,以一种亲切而不失庄重的姿态,与众人一一握手。随后,郑红旗面带热情地说道:“唐市长,王市长、臧市长,热烈欢迎大家莅临平安县检查指导工作啊!” 唐瑞林没有过多寒暄,直奔主题,问道:“你们说的第一个点位就在县界位置?具体在什么地方呢?” 郑红旗向前一步,手指向远方,说道:“唐市长,您瞧这条路,是钟毅书记在任期间,在全省率先推动修建的县级第一条双向四车道的高标准公路。这条公路自通车以来,为整个平安县的经济社会发展和改革开放注入了强大动力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大动脉作用。但是啊,由于近年来过往车辆日益增多,超重超载现象比较严重,对这条路造成了极大的损伤。为了应对这一情况,按照市里面护林护路大会的统一安排,我们积极行动,率先筹建了公路养护站,就在县界,离得不远。” 唐瑞林略作思考后,决定不乘车,而是选择步行前往,以便更直观地了解周边情况。于是,一行人簇拥着唐瑞林朝着公路养护站的方向稳步走去。 不多时,一座略显质朴的建筑映入眼帘,像是一处民房,门口挂着白底黑子的牌子,上面清晰地写着 “平安县交通局高标准公路养护站”。院墙上新刷的白漆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上面 “爱护公路,人人有责” 八个红色大字。 唐瑞林站在养护站的铁门口,目光被旁边整齐排列的四块展板吸引。展板依次展开,内容丰富详实。第一块展板全面介绍了平安县的县情,涵盖人口规模、土地规模以及经济规模等方面,让几位领导对平安县的整体概况一目了然;第二块着重介绍了平安县的交通情况,从全省第一个高标准县城公路到现在的基本交通网,无一不包;第三块则聚焦于公路养护站基本情况的介绍,包括人员构成、日常工作内容等;第四块展示了平安县“五强县”建设的规划…… 这时,县长孙友福主动站到唐瑞林身旁,开始逐块展板进行详细介绍。他的讲解清晰明了,每一个数据、每一项规划都信手拈来,足见其对本县情况的熟悉程度。唐瑞林听得十分认真,不时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当介绍到养护站时,唐瑞林的神情变得格外专注。毕竟,全市已确定开展三年交通会战,三年时间计划修建 3000 公里的高标准公路,如此庞大的工程,后续的管养问题无疑是重中之重。听到孙友福介绍公路养护站没有专门编制,而是由各乡分管交通的副乡长兼任站长,经费也需乡镇自筹,唐瑞林不禁心生疑虑,问道:“这个没有编制、没有经费的养护站,具体怎么开展工作呀?” 孙友福赶忙解释道:“唐市长,情况是这样的。人员编制方面,都是从现有人员中进行调剂。除了站长由分管副乡长兼任外,其他工作人员则由沿线各村自行负责,通俗来讲,就是‘个人自扫门前雪’。至于经费,还是来自于提留统筹,养护方面小问题靠乡镇,大问题靠县里,养护站的目的主要是日常的小坑槽的填补,避免发展成大的坑槽。公路沿线的每个村都要与乡里面签订责任书,明确各自的养护责任。乡里面再与县交通局签订责任书,确保责任层层落实。虽然没有专门的工资和经费,但县里面财政还是会给予一定的补贴。” 唐瑞林听后,眉头微微皱起,说道:“这样的安排,会不会在无形中增加农民的负担呀?” 孙友福连忙回应道:“唐市长,您放心。公路养护的任务分摊到各个乡镇、各个村后,使用经费不多,所占的比例其实并不高。而且一旦出现大的问题,都是由县交通局统一负责处理。乡村之间的工作重点,主要是做好预防性的养护工作,确保道路能够长期保持良好状态。” 唐瑞林微微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好,红旗同志、友福同志,咱们平安县是钟毅书记曾经奋斗过的地方,钟毅书记为平安县的各项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你们肩负着重大的责任和义务,一定要管理好、发展好,绝不能辜负钟毅书记的一片赤诚之心啊。公路养护站这个做法具有一定的创新性,值得肯定,但我要着重强调一点,绝对不能将负担转移到农民身上。路是被过往的汽车压坏的,又不是群众的责任,我们一定要时刻把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不能让他们平白无故承受额外的负担。” 郑红旗赶忙表态道:“唐市长,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严格落实好您的指示,确保工作不出现任何偏差。” 唐瑞林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这个点位的安排很不错。红旗同志,下一个调研点是不是要到安平乡去看一看高粱红酒厂啊?” 听到唐瑞林提及高粱红酒厂,郑红旗的心中顿时警惕起来。高粱红酒厂在平安县地位超然,是平安县经济的重要支柱,就和一棵摇钱树差不多。然而,这两年钟毅书记一直极力推动高粱红酒厂与曹河河酒厂的合作,这让郑红旗忧心不已。高粱红酒厂对于平安县的重要性,绝不能轻易将其与曹河进行合作。而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唐瑞林也会提出让高粱红酒厂与曹河酒厂合并的想法。毕竟之前能顶住钟毅书记的压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齐永林市长对这个合作项目兴趣缺缺。但如果唐瑞林也对此感兴趣,那么来自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双重压力,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承受。 郑红旗略作思索后,说道:“唐市长,没错,现在我们就前往安平乡,去参观高粱红酒厂。” 两辆中巴汽车缓缓启动,沿着高标准公路平稳前行。尽管没有警车开道,但平安县为了此次调研,在每个村口都做了精心准备。近段时间以来,一直安排专人对唐瑞林可能途经的路线进行全面清洁,确保道路整洁干净。各个乡镇的干部也都接到了严格通知,要求时刻做好领导突然到访的准备,务必以最佳的状态迎接调研。 自从吴香梅调离平安县后,安平乡党委书记的职位便成为了平安县各级领导关注的焦点。毕竟,高粱红酒厂所创造的价值,已然占据了平安县经济总量的三分之一。只要能保障酒厂的正常发展,对于任职者而言,下一步晋升的可能性便极大,因此竞争异常激烈。最终,在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亲自致电郑红旗后,自己的老部下统战部部长罗至清正式出任安平乡党委书记。这一结果让魏昌全懊恼了许久,他对这个职位同样觊觎已久,却无奈错失机会。 郑红旗转头看向身旁的晓阳和县委常委、安平乡党委书记罗至清,低声问道:“酒厂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罗至清微微点头,轻声说道:“郑书记,都准备好了,我们打算多汇报一些实际困难,少讲成绩,这样也能让领导放弃想法。” 郑红旗微微点了点头道:关键是孙向东的工作! 从高标准公路进入安平乡地界后,路边一块醒目的广告牌映入众人眼帘,上面写着:“百年红高粱,醉美安平乡,热烈祝贺高粱红酒成为省政府指定接待用酒。” 王瑞凤透过车窗看到广告牌,不禁伸手指了指,说道:“唐市长,您看啊,这个高粱红酒厂还挺注重文化建设的,这广告语取得不错,凸显了地方特色和产品优势。” 唐瑞林顺着王瑞凤指的方向看去,微微点头,说道:“嗯,确实不错。这两句广告语简洁有力,精准地抓住了重点,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高粱红酒厂的底蕴和特色嘛。” 臧登峰也跟着说道:“哎,你们闻到没有,这空气里隐隐约约好像有一股酒糟的味道。” 唐瑞林回忆道:“之前,我和周鸿基书记来过这里。当时省上领导来视察的时候就说过,这才是真正有酿酒氛围的酒厂。有些酒厂,虽然厂房建得很大,但走进厂区却根本闻不到酒味,让人不禁怀疑那酒是怎么酿造出来的啊。” 汽车缓缓驶入安平乡街道。安平乡作为远近闻名的接待乡,主干道两旁的景象焕然一新。每家每户的院墙都由安平乡政府出资重新粉刷,洁白的墙面在阳光下看着干净舒适。通往高粱红酒厂的主干道两侧,行道树上整齐地刷上了一米多高的白色涂料,仿佛一排排卫士,守护着这条通往经济繁荣的道路。 不多时,高粱红酒厂的新厂出现在众人眼前。虽然其规模比不上曹河酒厂,但占地约五六十亩的厂区内,生产车间、灌装车间、包装车间、发酵车间、储藏车间一应俱全,整个酒厂呈现出一派脱胎换骨的崭新气象。 众人纷纷下车,唐瑞林、王瑞凤和臧登峰在县里领导的陪同下,与乡长展志齐、厂委书记孙向菊、厂长高春梅、副厂长李正阳、总工程师孙向东等人在酒厂广场会合。 唐瑞林下车后,与众人一一亲切握手,感慨道:“这酒厂的变化可真是翻天覆地啊,看得出来,大家没少下功夫。” 郑红旗见状,马上上前,有条不紊地介绍起在场的人员。当介绍到孙向东时,唐瑞林扭头看向郑红旗,笑着说道:“不容易啊,红旗同志。你对酒厂领导班子的每一位同志都如此熟悉,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关注酒厂的发展,功夫用在了平时,没少下功夫啊。” 其实郑红旗对酒厂人员如此熟悉并非刻意为之。一方面,酒厂已然成为领导视察的高频视察点,每个月都会有各级领导前来参观考察,他自然与酒厂的人员频繁接触,十分熟悉;另一方面,他天生记忆力出众,无论是文件、书籍,还是接触新的人物,基本上只需看一遍、见一次,就能牢牢记住相关信息。 随后,众人开始参观高粱红酒厂的各个车间。二哥正阳作为分管负责人,又是酒厂领导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按照安排在旁边进行详细介绍。每到一处,都能深入浅出地讲解生产工艺、流程以及技术要点。遇到介绍不足之处,县委常委、安平乡党委书记罗至清便及时进行补充汇报,确保唐瑞林等领导对酒厂的情况有全面而深入的了解。 参观结束后,众人来到会议室。唐瑞林神色严肃,缓缓说道:“高粱红酒厂一直是钟毅书记重点关注的企业。钟毅书记在之前的党政联席会上多次强调,要将高粱红酒厂的成功经验复制推广到曹河酒厂,促成两个酒厂的合作。这不仅符合咱们社会主义大家庭先富带动后富、互帮互助的制度优势,更是从全市经济发展大局出发的重要决策。如今,曹河酒厂面临着严峻的生存危机,平安县委、县政府要站在市委市政府的高度,主动与曹河县进行对接,毫无保留地将高粱红酒的制作工艺向曹河酒厂推广,两家酒厂必须实现合作。大家要清楚,曹河酒厂可是有 1000 多人的大厂,这背后牵扯到 1000 多个家庭的生计。怎么样?红旗同志、友福同志,你们表个态,对于市委市政府的这一决策部署,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能够落实到位啊?” 郑红旗心中暗自纠结,他深知自己作为平安县的县委书记,理应站在全市的高度考虑问题,但同时又不能忽视本县群众的利益。高粱红酒厂是平安县的经济命脉,若贸然与曹河酒厂合作,必然会对平安县经济造成一定冲击。这种在大局与局部利益之间的艰难抉择,让红旗书记陷入了两难境地。然而,在当前的场合下,他又不得不做出回应。 郑红旗微微皱眉,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说道:“唐市长,实不相瞒,高粱红酒的酿造过程极为特殊,对酿造条件的要求近乎苛刻。我在担任县长那会,就琢磨着把高粱红酒厂迁到县城,想着能更集中地进行管理和发展,也能给县城经济添把火。为此,特意安排我们厂的总工程师,也就是孙向东同志,去做了相关实验。结果呢,发现根本行不通。” 说到这儿,他转头看向了孙向东,示意他向唐瑞林汇报。 孙向东在这高粱红酒厂摸爬滚打多年,大大小小的领导见得多了。在他酒厂的会议室里,显眼地挂着他和姜怀义合影照片。至于厅局级的干部,他少说也见过五六个,县级干部更是如同走马灯般来来去去,多得他都有些麻木,甚至都懒得把他们的照片放进墙上的相框。 孙向东脸上带着憨笑,微微点头,说道:“唐市长,您好,我是酒厂的工程师孙向东,很高兴能向您汇报。” 唐瑞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说道:“嗯,孙向东,这名字不错,听着就很精神。向东同志,我想详细了解下,难道高粱红酒厂换个就真的酿不出高粱红酒吗?” 孙向东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高春梅,似乎在寻求某种支持,然后笃定地点点头,说道:“唐市长,我确实做过实验,在县城酿造出来的酒,味道和咱们安平乡这儿酿的,确实不一样。” 唐瑞林眼中闪过一丝质疑,追问道:“各位领导,咱们做科学实验,讲究严谨。这实验具体是怎么做的呢?有没有科学的论证过程?有没有详细的数据比对?还有,这个实验所用的材料,是否为同一批材料呢?” 孙向东被这一连串专业问题问得有些猝不及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尴尬地笑了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说道:“领导,我就是按照我们家祖传的秘方来酿酒的,反正最后酿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唐瑞林微微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哎!光这么说可不行啊。酿酒可不是简单的事儿,光凭感觉可酿不出好酒。得拿出科学的实验报告,详细找出问题和原因,针对这些原因进行科学分析,然后通过改善条件,尽最大努力争取成功嘛。让你做实验,目的可不是为了证明那个地方造不出酒,而是要想尽办法证明能够酿出好酒来啊。” 孙向东被说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就像被点燃的鞭炮,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脱口而出:“领导,您说的头头是道,那您怎么不去造酒啊?简直是坐着……” 话还没说完,厂长高春梅脸色骤变,急忙快步走上去,一把抓住孙向东的胳膊,用力将他往身后推去,脸上满是惊恐与歉意。 唐瑞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中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强压下去。此刻,现场气氛紧张得如同拉紧的弓弦,仿佛轻轻一触就会断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罗至清急忙站出来打圆场,满脸赔笑地说道:“领导,实在对不住啊!您别往心里去,这个酒厂的酿造秘方是孙总工程师家传的,他文化水平确实不高,初中都还没毕业呢,说话比较直,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唐瑞林紧紧握着拳头,指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这位同志,虽然说话直接了些,但性格倒是挺直爽嘛。” 可那笑容未达眼底,明显还带着一丝余怒。 毕竟唐瑞林是第一次来这里调研,众人都深知不能让他丢了脸面,坏了大事。郑红旗反应迅速,马上态度诚恳地说道:“唐市长,您消消气。我们马上安排在曹河酒厂开展酿酒实验,如果实验可行,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想办法和曹河酒厂进行深入合作,坚决落实好您和钟毅书记的指示。” 臧登峰作为郑红旗的老领导,也赶忙解围,拍着胸脯说道:“唐市长,您放心。这样吧,这个事情就交给我来抓,我一定尽心尽力,争取把您和钟毅书记的指示彻彻底底地落实到底。” 当着众人的面,唐瑞林即便心里满是不满,也不好再发作。他深知自己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副市长,需要有一定的度量和格局。虽说以前在市委当秘书长的时候,也没人敢跟自己如此说话,但此刻若不表现出大度,反而会显得自己小气。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行行出状元,处处有能人啊。同志们,工作中敢于表达不同意见是好事,但也要善于和解,相互理解嘛。大家可不能难为小东同志。” 听到唐瑞林如此表态,在场的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唐瑞林转头扫视一圈,接着说道:“同志们,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做工作,要把长期好处与短期效果相互结合起来。从短期来看,这个实验的过程可能会困难重重,但从长远角度看,两家酒厂的合作一定是互利双赢的局面。让我们齐心协力,落实好钟毅书记的指示,把两家酒厂都办好,为全市的经济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从会场出来之后,众人就簇拥着唐瑞林准备上车。 就在这时,副市长王瑞凤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到晓阳,朝晓阳招了招手。晓阳看到后,立刻快步走到王瑞凤跟前,微微欠身,姿态恭敬,轻声喊道:“王市长,您指示。” 王瑞凤微微侧头,伸手轻轻拍了拍晓阳的肩膀,顺势将羊毛大衣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根碎发轻轻拈起,手指一松,那秀发便悠悠飘落在地,瞬间不见踪迹。王瑞凤神色略显严肃,说道:“晓阳,我问你,你们和临平县啤酒厂合作的事儿,现在谈得怎么样了?” 晓阳没想到王瑞凤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这件事,心里微微一紧,赶忙说道:“王市长,我们和临平县谈得还挺好的,双方都挺积极,都在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 王瑞凤眉头微微一皱,略带严厉地说道:“临平县那边没有推诿扯皮吧?老张人是个好人,就是太滑了,你还年轻,资历不足,和老张打交道,要长个心眼,不能吃亏上当,到最后闹不愉快。” 晓阳赶忙扭头笑着解释道:“王市长,其实张书记人挺好的,沟通起来也比较顺畅,大家都是真心想把这个项目推动下去。” 王瑞凤冷哼一声,苦笑说道:“人挺好的!昨天省委督查室给市政府打电话,说啤酒厂项目到现在都没什么实质性进展,下周调度会,我一定亲自参加。” 晓阳急忙笑着说道:“王市长,其实还是有很大进展的。您可能还不知道,我们云飞县长都已经亲自去过省啤酒厂了,经过沟通协商,省啤酒厂已经确定要派一个技术专家团队来,协助我们推进项目。” 王瑞凤眉头依旧紧皱,说道:“别扯了,晓阳。你们现在缺的是技术吗?光有个技术团队有什么用?你们连最关键的出资协议都还没确定下来,拿专家来酿酒啊。不过,你们态度还算端正,下次开会,我一定好还收拾临平县,太不像话了。 晓阳看着王瑞凤,一本正经的道:王市长,其实临平县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我们聊得很深入,只是他们没钱…… 第 703章妹妹太需要进步了 副市长王瑞凤听到晓阳为临平县说话,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微微扬起下巴,转而看了看高粱红酒厂,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疑惑地问道:“这高粱红酒厂是在平安县吧?你是平安县的副县长吧?” 晓阳心中一紧,赶忙笑着说道:“王市长,这里是平安县,我是平安县的副县长。” “哎哟,晓阳,我还以为我来错地方了。你作为平安县副县长,这立场可不够坚定啊。缺钱,谁不缺钱?你们平安县就不缺钱?那你们搞什么技术入股嘛?我跟你说啊,晓阳,别说五个人的技术团队,就是五十人的技术团队,一百五十万,你算算一个人能挣多少钱?三万块钱。”说完之后,王瑞凤压低声音,嘴角微微撇起,笑着说道,“你们平安县的郑红旗,也是个抠抠索索、满脑子钻到钱眼里的人。” 晓阳赔笑着,说道:“王市长,我们平安县财政真的很紧张。” 王瑞凤很是不屑的笑着说道:“刚刚听了你们的汇报,你们酒厂效益不错,一个酒厂创造的效益,比县里几十家国有企业加起来都高。你在这儿给我哭穷?这马上要进行审计了,到时候审计报告出来,你们哪个县的家底能藏得住啊?干脆你们平安县就把那一百五十万出了。张庆合年龄也不小了,好不容易在煤炭公司追回了点钱,结果就像摊大饼一样,发一发工资,清一清欠款,剩不下几个儿子。临平县啊,才是真的‘穷’。” 晓阳还想说点什么,嘴唇微微动了动。这时唐瑞林市长已经上了中巴车。王瑞凤上车之前拍了拍晓阳,那力度不轻不重,她低声说道:“那个孙向东是不是你们故意安排的?” 晓阳马上尴尬地说道:“王市长,这您可想多了。孙总工程师一向如此,这个酒厂他在,酒厂的技术传承就能保证;他不在,这个酒厂很多关键技术还真不好搞啊,这是人家祖传的秘方。” 王瑞凤市长身高不低,足足有接近一米七。而晓阳时常号称自己有一米七,但和王瑞凤站在一起,差了接近一个半头。这么一对比,还真让人搞不清晓阳的身高到底是多少。 王瑞凤从省城来,对秘方的传承等事情认识更加深刻,她点了点头,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说道:“明白了,明白了,其实,人家要是出来单干,高粱红酒厂就只剩高粱了。” 看着领导们都上了车,二哥正阳走过来对晓阳说:“晓阳啊,老三今天回不回来?” 晓阳疑惑地皱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解,问道:“咋了,二哥,有事?” “哦,没什么事。就是说他要是回来的话,你让他抽空回来一趟。” 晓阳追问:“到底什么事啊?” 二哥正阳面露为难之色,双手不自觉地搓了搓脸,仿佛在试图搓掉心中的纠结,说道:“哎呀,是这样,他从孙向东那里拿了几坛老酒,一直没给钱,孙向东一直念叨这事呢。” 晓阳调侃说道:“二哥,多大个事,你这当哥哥地把钱给了不就完了吗?” 二哥正阳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哎呀,我们兄弟几个,这不是都没掌握财政大权嘛。我的工资,我做不了主啊。” 晓阳很是不屑地说了一句:“看你们哥俩,咋就混成了这样?”说完看了一眼中巴车,接着说道,“二哥,今天先不说了,我还要陪领导呢。” 唐瑞林一行先后又视察了环美公司,又去地毯厂。在县委招待所吃完午饭,没有休息,就朝着秀水乡出发。 中巴车上,秋意暖暖,秋阳温柔地透过车窗洒在车内,光影在座椅和地板上跳跃着,阳光照在脸上,让人不时地打着哈欠,仿佛被这温暖的阳光催眠了一般。郑红旗打了一个哈欠之后,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身旁的魏昌全说道:“昌全啊,前面几个点汇报得都很不错。下午到秀水,重点是看农业工作,你要对整个工作都熟悉啊。” 魏昌全微微挺了挺胸膛,眼神中透露出自信,说道:“书记,您放心,各项数据我都很清楚。” 郑红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又说道:“记住,吨粮田的建设和经济作物是重点。” 郑红旗本想再提醒魏昌全一些事情,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说多了显得自己婆婆妈妈,显得对魏昌全不太放心。毕竟魏昌全的汇报稿,自己也看过几次。 不过郑红旗也知道,有王瑞凤市长跟着,这个时候魏昌全是绝对不能看稿子的。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又不放心的道:一定不能看稿子啊。 到了秀水乡,和乡里领导汇合之后,就来到了视察的点——省农业厅暖棚种植实验基地。众人下车之后,还是一样的流程,握手寒暄、听取汇报。由于是在田间地头,这里临时搭建了男女两个厕所,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的“男女”二字油漆未干,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油漆味道。 魏昌全汇报道:“今年秋玉米的长势良好,秋玉米加上冬小麦,基本能够实现亩产1000公斤的目标。特别是我们争取了农业厅的支持,试点推广了暖棚种植技术,暖棚里种植的蔬菜,能够在冬天走向餐桌。这样既能为城市供应蔬菜,也能为广大农民创造收益。” 说着一行人就走入了一个暖棚。暖棚的门上挂着一条破旧棉被,掀开之后是一道简易木门。众人进去后,唐瑞林立刻感觉到暖棚里比外面温度高了不少。太阳晒在暖棚上,温度至少比外面高了八九度。暖棚里挂着一个温湿度表,唐瑞林走过去看了看,又伸手触摸墙壁,感觉墙壁里都要渗出水来,那潮湿的触感让他的手指微微一颤。 唐瑞林打断魏昌全说道:“老人家在1988年提出的‘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个判断是多么的伟大啊。同志们!东原九县两区,哪个县没有去学习过寿光的暖棚技术啊?为什么单单只有咱们平安县推开搞了试点?并不是说这片土壤特别适合种植暖棚作物,而是我们平安县的干部,才是让暖棚技术生根发芽的最好‘土壤’。‘怎么样改革?靠什么开放?关键是打造一支能打胜仗的队伍,培养一批堪当重任的干部嘛。” 晓阳跟在身后,踮着脚探头看着唐瑞林作指示,心里暗道:原本以为这个唐瑞林只是个善于酒桌应酬的人,现在看来,唐瑞林也是出口成章,其理论水平和高度,确实颇有领导干部风范。不禁对唐瑞林多了几分敬佩,眼神中也是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唐瑞林又走上前去,蹲在地上,动作有些缓慢,毕竟他平时很少有这样的姿态。他伸手抚摸着长出的西红柿,那西红柿的表皮光滑而温暖,与旁边的老农交流起来。这个时候,电视台的摄像机也是换上了第三块备用电池,将镜头对准了市政府主持工作的副市长唐瑞林,摄像机的镜头闪烁着玻璃的光泽,仿佛在记录着这重要的时刻。 在暖棚视察完之后,唐瑞林从暖棚里走出来,身后还是一群人跟着。唐瑞林说道:“红旗同志、友福同志、昌全同志,你们的工作干得很好,无论是工业上还是在农业上,都走在了全市的前面。照这样下去,只要你们保持这种发展的势头,我看你们在两三年之内,超越曹河县、光明区也只是时间问题。回头我一定向钟书记啊做详细汇报。”说完,唐瑞林与众人握了握手。这个时候,中巴车也就开了过来。 郑红旗上前说道:“唐市长,现在马上都四点了,要不您再给我们县委做些指示,吃过饭再走?” 唐瑞林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说道:“钟书记有要求,能不住宿就不住宿,能不吃饭就不吃饭。今天来,收获很大。已经打扰了大家,同志们,啊,不要送。” 与众人握手之后,唐瑞林上了中巴车。常云超走过来对郑红旗说:“红旗书记、孙县长,领导有要求,一律不准送,咱们就在这分别吧。” 郑红旗说道:“哎,我们还原本想着领导要去县委大院组织开会做指示,我们还有很多工作没汇报。秘书长,您看能不能这样?我们几个再去车上给领导做简要的工作汇报,就是不知道车上还有没有空位呀?” 17座的中巴车此时只坐了十个人,车上自然是有空位的。但这个时候,常云超自然是不敢做主,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就悄声说道:“红旗书记,那这样,您去问问唐市长。” 郑红旗给了孙友福、魏昌全两人一个眼神,那眼神中传递着一种默契。三个人就上了汽车,找空位坐下来之后,就向唐瑞林汇报起其他工作。汽车的门徐徐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看着中巴车缓缓启动,马叔看了看身边的人,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咱们,现在咋办?” 晓阳自然明白,两位领导这是给魏昌全机会,也知道唐瑞林是魏昌全的老领导。晓阳扯开袖子看了看手表,说道:“等他们先走,五分钟后我们出发跟上。” 马叔背着手,微微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神情,说道:“他们不会跟着去市里面吗?你看咱们这还有八九个人呢。” 晓阳笑笑说道:“马叔,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走吧。他们到县界的位置就会下车。” 张云飞也说道:“就是,马主任,咱们跟在后面,让领导看不见。等到红旗书记他们下车,咱们就把他们接上,再返回来。” 马叔笑着说道:“你们年轻人脑子就是灵活,我们这些老年人的脑子已经跟不上你们的节奏了。走,上车。” 说完之后,众人也都上了中巴车。司机师傅的技术很好,那辆车在他的操控下十分灵活,始终和唐瑞林的汽车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快到县界位置时,就远远看到前方的中巴车刹车灯亮了一下,那红色的灯光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微弱,不多会儿就下来三个人。 前方的中巴车开走,司机一脚油门,中巴车发动机传来轰鸣声。车门打开,三人上车之后,面带笑意,看起来和唐瑞林市长谈得不错。 常云超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已经接近九点钟。他推开门,看到罗腾云正窝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织毛衣。那毛衣的毛线在她的手中穿梭着,已经有了些模样。罗腾云见常云超进门,把毛衣毛线和钩针全部放在了桌子上,起身说道:“哎,今天倒是回来得早。” “啊,今天没有什么接待任务,就是在办公室里处理了一下文件。儿子都睡了?” 常云超和罗腾云育有双胞胎儿子。在计划生育极为苛刻的时代,这在常人看来,常云超就是人生赢家。他从普通的干部成长为市政府的秘书长,离不开罗腾云家人的助力。每一个干部的成长都有一个关键的转折,这个转折就是从普通干部成为副科级干部,从正科级干部成为副县级干部。常云超运气非常不错,罗老爷子退休之际,主动让贤。 在干部年轻化刚刚提出来的时候,很多老干部都不愿意把位置挪出来,而罗老爷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主动辞去地委政法委书记的职务,顺势给组织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让自己的女婿解决正县级待遇。 组织听完之后欣然同意,毕竟拿一个正县级待遇换一个副厅级干部主动退休,怎么算都合算。最为关键的是,罗老爷子退下来之后,主动带了一个好头,不少厅级干部就是从那之后开始了59岁就主动退休的好传统。 常云超对罗腾云感情很好,平日里有什么话也愿意与罗腾云交流,甚至对罗腾云宠溺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罗腾云倒也只关心家里的事,工作上的事既不多嘴,也不过问。 洗漱完之后,罗腾云为常云超递上了毛巾。那毛巾柔软而温暖。常云超擦了一把脸,才感觉到了满身的惬意和放松,说道:“哎呀,这回到家我才觉得这身体是自己的呀。” 罗腾云说道:“你都是市政府的秘书长了,有什么事就让下面的人去干,没有必要事必躬亲嘛。” “这不是瑞林还没有转正,他没有转正,我的心就是悬着的呀。这个时候,我必须给他站台呀。” 常云超一边说一边走进卧室,卧室的灯光柔和而温暖。他脱了衣服上了床,然后拿起了《平凡的世界》开始看了起来。 罗腾云很是心疼地说道:“看了一天的文件就不要再看书了嘛,我去给你削个苹果,他们说吃苹果可以明目。” 常云超说道:“算了算了,晚上不吃了。” 罗腾云平时也爱看书,读完《平凡的世界》后,对自己的内心有了很大的触动,更有一些内心的共鸣。她微微侧着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思索,说道:“云超,《平凡的世界》里面,你觉得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呀?” 常云超一边翻着书,那书页在他的指尖轻轻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思考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最大的遗憾?哪里有什么最大的遗憾呀?身为当事人,每一个遗憾都是最大的遗憾;作为旁观者,每一个遗憾都是人家的遗憾。非得让我说最大的遗憾是什么,那我就说,少安和润叶确实是太可惜了。” 罗腾云说道:“是啊,你呀,要不是遇上我,是不是和少安差不多?” 常云超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将书轻轻合上,放在了一边,看着罗腾云说道:“你说陕北那个地方真的有那么穷?有机会一定看看比咱们这地方还穷的地方。你说吧,我们那个时候,家里也穷。我父亲总算是让我把学上完了,不然的话,我怎么会娶得到你这么漂亮的媳妇?” 罗腾云轻轻拍了一下常云超,嗔怪道:“没正形。对了,今天腾龙来家里,可是来传话的,是关于周海英、廖自文之间的事情,我给你说说啊--” 常云超听完之后,眉头微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反感,心里有些厌烦地说道:“我呀,最烦的就是那些大院里的钩心斗角的事情。” “说哪里没有钩心斗角?你当个市政府的秘书长,能没有钩心斗角吗?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你就提醒一下瑞林市长吧。市长比我们聪明,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会去判断。万一下一步邓牧为真的当了市长,你想想你还能当得了秘书长?” 常云超说道:“哎呀,就几颗芝麻大的小事情,都扯上市长之争了,周海英也真是异想天开。他周海英可是比省委组织部部长啊管的都宽。” 罗腾云说道:“你不要犯傻啦。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就得罪了周海英。周海英背后不是一个人,周海英的背后是一大群人。离开了他们,你就得不到一些干部的支持啊。” 常云超将手放在《平凡的世界》上,两根手指轻轻敲着书,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仿佛在敲打着自己内心的纠结。思索之后,他说道:“那好吧,我明天给瑞林市长提一提。但是我话要说在前面,这种事情,我们要少去搬弄这些是非。就算不当市政府的秘书长,我下去,也是县委书记,毕竟我是当过县长的嘛。” 罗腾云伸手挽着常云超的一只胳膊,将头枕在常云超的肩膀之上,那肩膀宽厚而温暖,说道:“云超啊,其实吧,什么书记县长的都不重要,只要你踏踏实实的,平平安安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一早,整座城市还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之中,天边仅有一丝微弱的曙光在悄悄酝酿。五点的闹钟准时响起,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突兀。罗腾云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一把按掉闹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情愿地起了床。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饭,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在清晨的静谧中传出细微的回响。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早饭,常云超的心思似乎已经飘到了工作上,匆匆扒拉了几口饭菜,便放下碗筷。他穿上那件笔挺的外套,整理了一下衣领,顺手提起放在沙发旁的书包,里面装着一些昨晚还没来得及看完的文件和资料。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随后匆匆出了门。 到了市委大院,四周还弥漫着清晨的寒意,恰巧这路灯也就熄灭了,好如突然天就变了一般。 此时也才不过七点多钟,常云超走进办公室,室内有些昏暗,他顺手打开灯,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桌子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沓文件,等待处理。 常云超拉开椅子坐下,戴上眼镜,开始在文件上签意见。翻开文件,写的是省委、省政府关于开展农民负担专项调查的通知。打开文件,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大致翻看一下,各地市人民政府,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度以来,极大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农业生产持续向好,但农业税、提留统筹征收矛盾尖锐…… 常云超的目光在字里行间快速移动。 大致翻看了一会儿,他拿起笔,笔尖在文件审签单上停顿了片刻,随后工整地签了字:呈请唐市长、吕副市长审阅! 处理完这个文件已经八点多钟,窗外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就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唐瑞林的办公室打开了门,发出轻微的声响。唐瑞林担任过秘书长,早就养成了早起晚睡的习惯,再加上现在又是临时负责人,更是兢兢业业,早来晚走。 常云超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进了唐瑞林的办公室。这个时候,唐瑞林的秘书已经在昨天晚上就将办公室收拾好了,办公桌一尘不染,文件摆放得井井有条,也是为唐瑞林泡好了一杯热茶,袅袅的热气在空气中升腾。 唐瑞林面带微笑,说道:“常秘书长,早啊,今天上午有三个会,时间很紧,到时候你主持会议,注意把控节奏。” 两人聊了一会儿工作,阳光渐渐强烈起来,透过窗户照在他们身上。时间接近九点,常云超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说道:“唐市长,现在工业开发区的那个简报,还没有报过来。” 唐瑞林听完之后,微微皱眉,额头上的皱纹短暂地显现出来,问道:“什么原因?还是廖自文同志没有签字?” “我让人问了,他们说廖书记最近比较忙,可能还没来得及签。” 常云超回答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唐瑞林淡然一笑,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不签就算了吧?已经过了时效性了,就算再报上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是是,唐市长,还有一个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常云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哎,云超啊,没有外人,不要那么见外。有话就说。” 唐瑞林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啊,是这样,我听说,也是听说,您在工业开发区说要绿化中央隔离带的事情,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常云超小心问道。 唐瑞林微微仰起头,回想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思索,自己在工业开发区确实说过要将绿化带建好,就说道:“嗯,有这个事。他们预留了土地嘛,足足有几公里长,还是要把中央隔离带绿化起来,一是美化环境,二是避免对向的汽车晃眼睛。” “唐市长,但是这个事,也有一些变故。我听说,啊,也是听说,工业开发区的胡晓云主任,已经将这件事情通过了主任办公会,可是,廖自文不签字,就上不了书记办公会。” 仅仅一个简报的事情,唐瑞林内心之中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这报与不报,都影响不了大局。他每天都是按照早请示、晚汇报的思路,去向钟毅书记汇报工作。而如今,工业开发区绿化带美化的事情,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工作举措,要是有人故意不配合,那就有和自己对着干的意味了。 唐瑞林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一边走一边说道:“云超同志,你也不要只是听说,要找当事人了解一下情况。光听传言是容易产生误会的。廖自文同志是钟毅书记看重的干部,能让他担任工业开发区的党工委书记,我相信他还是能正确处理对待工作的。” 常云超说:“那我把廖书记请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出于什么原因的考虑呢?” 唐瑞林并不想将这个事情闹到台面上来,微微摇了摇头,便说道:“没有必要专门找廖自文同志讨论这个事情。你时间方便的时候,就问一问胡晓云同志,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不能因为是我做的批示,廖书记就不执行吧。” 常云超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说:“那行,那我去问一下,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瑞林说:“不要专门去问,什么时候遇到了,顺便问一问就行了。” 说着,他抬头看看墙上的表,已经九点过了五分,指针在表盘上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又说道:“我去找一趟钟书记。” 常云超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心里想着,唐市长交代的事情,哪里有拖着不办的道理?于是就将电话打给了胡晓云:“胡主任,我是市政府的常云超,哎,对对对,你方不方便?方便的话,现在到市政府来找我一趟。” 挂断电话之后,胡晓云坐在办公桌前,微微咬了咬嘴唇。她拿起了桌面上的小镜子,镜子里映出她精致的脸庞,她补了补口红,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好看一些。然后看了看抽屉,拿出一瓶香水,她朝着空中一喷,香水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随后站起身,将更多的香水抹在自己的身上,感受着那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身边。收拾完之后,胡晓云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简报,暗道:廖自文,不是当妹妹的要给你过不去,是妹妹太需要进步啊…… 第704 章 把牙崩了也要干成 胡晓云站在办公桌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轻启唇瓣,往双唇上涂抹着鲜艳的口红,那颜色鲜红,为她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明艳。随后,她拿起眉笔,精心地描绘着眉毛,每一笔都带着专注与熟练,眉头轻皱,眼神紧紧锁住镜子,对自己的长相是颇为的满意,心里也是暗道:这要是在古代,说不定就直接入宫了。 胡晓云在打扮这件事上,向来一丝不苟。在那个大多数人仅仅只是往脸上抹点油的年代,她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化妆对于女人的重要性。这还得归功于她那次跟着市长齐永林难得的国外考察经历。 胡晓云一边画眉一边拨通了郑朝平主任的电话,她按下免提,对着电话那头的郑主任说道:“小郑,帮我把车准备好,五分钟后出发。” 电话那头传来郑主任干脆的回应:“好嘞!” 胡晓云满意地挂断电话,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确保每一丝发丝都服帖整齐,才拿起桌上的手提包,步伐自信的走出办公室。 小车早已稳稳地停在大院门口,车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阳光下闪烁着锃亮的光芒。胡晓云走近车子,司机迅速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恭敬地打开车门。胡晓云微微点头示意,优雅地坐进后座。司机回到驾驶座,熟练地踩下离合、挂上档,轻踩油门,汽车缓缓驶出工业开发区的大院。 这个司机是胡晓云自家的堂弟,胡晓云对他信任有加,平日里什么事都不瞒着他。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胡晓云靠在椅背上,眼神望向窗外,思绪却飘到了别处,她不禁琢磨起这两天廖自文都在忙些什么。 在小车班里,胡晓云的堂弟和廖自文的司机办公桌面对面摆放着。虽说两位领导之间的关系微妙复杂,可这两个司机都是退伍军人,性格直爽,平日里在办公室里,不是凑在一起打牌、抽烟,就是喝茶、看,相互之间开开玩笑也是家常便饭。谁要是出门出差,都会提前说一声要去哪里,所以堂弟也清楚廖自文这几天的行踪。这时,堂弟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胡晓云,说道:“姐,这几天廖书记可忙乎了,天天往企业跑,还对接了两个大项目,一直没闲下来。” 胡晓云轻轻“嗯” 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着,心里暗自思忖:这廖自文,干工作倒是认真啊,正想着,她的目光落在了车内的后视镜上,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又开始补起妆来。堂弟从后视镜里瞥见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里直犯嘀咕:这当可官,还真是不一样,连在车上都不忘捣鼓这些,拿着铅笔画眉毛,不过别说,画完之后,整个人看着确实精神多了。 胡晓云一边画一边说:晓雷啊,党政办马上就要分为党办和行政办了,编办的文件下来之后,你的副主任,差不多也就能解决了。 领导的司机,安排成办公室副主任,倒也是常见的做法,当了副主任之后,还是继续给领导开车,等到领导调走的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着领导到新单位担任中层干部了,运作的好,就算正式从管汽车方向的司机成为管大方向的干部。 不多时,车子抵达市委大院。胡晓云推开车门,走下车,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步伐干练的朝着市委大楼走去。走进大楼,她径直来到常云超的办公室门口。此时,办公室里传来常云超打电话的声音,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瞧见常云超正对着电话讲得投入。常云超眼角余光瞥见门口的胡晓云,抬手招了招,示意稍等片刻。胡晓云会意,轻轻关上门,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一层是常委们办公的地方,与底下几层截然不同,这里安静得有些压抑,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一种严肃的气息。走廊两侧整齐排列着二三十间办公室,多数都虚掩着,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交谈声,但都很克制,生怕打破这份宁静。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里的声音停了下来,胡晓云这才再次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常云超满脸笑容地起身相迎,热情地说道:“胡主任,快请坐!” 说着,便转身为她泡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茶香瞬间弥漫开来。两人寒暄了几句后,胡晓云率先开口:“常秘书长,瞧您这大忙人,今儿个怎么突然召见我,是有啥重要指示吗?”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好奇与疑惑。 常云超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胡主任,可别打趣我了。你们这些封疆大吏,手握大权,我哪敢指示您呐。是这样,这次找您是市长的意思。” 在官场里对于领导的称呼五花八门,有人称唐瑞林为唐市长,有人叫他唐常务,还有人称他瑞林市长,已经少有人再称同志了。而单独称 “市长” 二字,显得更加亲密,虽然没有明说是谁,胡晓云也是知道,所谓的“市长”那必定指的就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 一听到是市长的意思,胡晓云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郑重,她坐直身子,说道:“常秘书长,您尽管说,市长有啥指示?” 常云超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看似随意地问道:“胡主任,我就直说了。上次市长去你们那儿调研,我特意交代让你们出个简报,这都过去好些日子了,怎么还没报上来呢?” 胡晓云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旋即笑着解释道:“领导,不是我故意拖着不报,是廖书记实在太忙了,简报的事太可能没来得及看,这样,我回去亲自催一下。” 常云超心里自然清楚,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问道:“那行,这事儿先放放。我再问您,关于公路绿化带的事儿,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胡晓云佯装一脸茫然,瞪大了眼睛,反问道:“绿化带?什么绿化带的事儿啊?我怎么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常云超坐直身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胡晓云同志,您就别再遮遮掩掩了。市长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下为啥他的指示落实不下去。” 胡晓云连忙摆手,说道:“秘书长,您可别误会,市长的指示我们开发区管委会肯定是全力落实的,包括我们廖书记,也是一样的。” 常云超看着胡晓云还有意袒护廖自文,语气加重了几分:“唉,胡主任,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现在是代表市长来了解情况,您可别想着敷衍了事。市长的指示要是落实不了,这可不行啊。” 胡晓云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秘书长,您放心,我们工业开发区绝对是按照市长的指示在推进工作。不管是我还是廖书记,对市长的指示那都是令行禁止,言听计从的。” 常云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放下杯子后,盯着胡晓云说道:“胡主任,您就别绕圈子了。我给您提个醒,市长要求把绿化带的土地种上绿植,你们管委会书记办公会是不是没通过这个方案?” 胡晓云脸上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说道:“秘书长,这事儿还在我们内部争取,我还在努力做廖书记的工作,没想到,怎么市长这么快就知道了。” 常云超皱了皱眉头,说道:“哎!晓云同志,英明莫过于领导,瑞林市长能够主持市政府的工作,了解下面的工作情况很正常嘛。您就直接说,这到底是不是事实?” 胡晓云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说道:“秘书长,既然是市长都知道了,我要是再不说实话,那就是对组织不忠诚不老实了。兴许啊,是廖书记实有别的考虑。不过我一直在和廖书记沟通,现在这个时候一定要讲政治、顾大局、识大体。这事儿可不单单是对瑞林市长工作的支持,更重要的是,搞好绿化带能提升工业开发区的道路环境,让我们工业开发区能和大城市形象实现接轨,这是多好的事儿啊。” 常云超听完,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对廖自文的印象大打折扣,暗自感叹:这个廖自文,也太不懂政治、不顾大局了。绿化带的地都预留好了,却一直拖着不搞绿化,难不成真是为了一己私利,要当邓牧为的忠实家臣到底? 常云超说道:“晓云同志,在这种情况下,您还能顾全大局,维护团结,实在是难能可贵。怪不得当年永林市长那么器重您。好了,这事儿我了解了,您也别跟别人说您来过我这儿,也别提市长在关注这件事。” 如今,唐瑞林正处在一个极为微妙的时期,对内对外,对上对下,都行事低调,生怕在这些琐事上树敌,所以事情能低调处理就尽量低调处理。 胡晓云连忙点头,说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数,除了您和我,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常秘书长,您也给市长汇报,工业开发区的大部分干部,是衷心拥护,坚决支持咱们市长工作的。” 常云超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我会把你的意思,给领导汇报到位的。接着又笑着说道:“胡主任,您现在的处境也不容易,既要维护大局稳定,又要推动各项工作进展,您的努力和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市长也都会清楚的。” 胡晓云谦虚地说道:“您过奖了,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就怕自己工作没做好,至于成绩,群众满意,领导认可就是最大的成绩。” 胡晓云离开后,常云超的办公室里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浓郁的香水味。常云超皱了皱鼻子,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通风。他一边扇着风,一边心里想着:这个胡晓云,人长得确实标致,可这香水味也太刺鼻了,熏得人头疼。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开会了。他拿起笔记本,整理了一下思绪,朝着会议室走去。 此时,平安县县委办公室里,气氛很是轻松。县委书记郑红旗坐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材料,上面的标题加了粗,瑞林市长调研平安县讲话精神传达提纲。对面的沙发上,县长孙友福坐在单人沙发上,副县长晓阳坐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张云飞和魏昌全两人并排而坐,静静地等待着郑红旗的指示。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响着,仿佛在催促着时间的流逝。 郑红旗逐字逐句地看完最后一页,直到看到 “谢谢大家” 这四个字,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四人,说道:“云飞同志啊,这份讲话精神传达提纲写得还不错。友福,晓阳,还有昌全啊,咱们这样安排,云飞,会议明天由你来主持,晓阳负责传达工业方面的内容,昌全嘛重点是农业方面的内容,友福负责传达唐市长的总体评价部分的内容,最后,我来讲几点工作要求。” 四人纷纷点头,拿起笔记本,迅速在上面记录着各自的任务。郑红旗刚说完,孙友福就把笔放在笔记本上,开口说道:“书记,安平乡那边建议对孙向东发一个批评通报。您也知道,每次领导来调研,他说的话都不太中听,还老是顶撞领导。” 郑红旗眉头微微皱起,问道:“发什么通报?” 孙友福连忙说道:“书记,您忘了吗?昨天孙向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唐瑞林市长怼得下不来台啊。这要是不处理一下,以后领导们来咱们县,他是不是还要乱说?” 郑红旗听完,把手中的传达提纲往桌面上推了推,靠在椅背上,心里暗自思忖:要是没有孙向东,这高粱红酒厂说不定早就被搞垮了。孙向东表面上看着傻乎乎的,一根筋,可要是表现的太聪明了,能守得住这祖传的秘方吗?正是他这股子憨劲,才保住了秘方啊。你要是对他来真的,他搞一句秘方忘了,这酒厂就失去了灵魂。说不定这人早就想着和公家闹掰,出来单干了。真真假假,大智若愚,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呐。目前来看,这个孙向东就是平安县拒绝曹河的最好借口,说这人顶撞了唐瑞林糊涂,但这次顶撞的好啊,没有孙向东,谁又能顶得住钟书记和唐市长给的压力。 郑红旗说道:“看人得看长处,要是只盯着别人的短处,那天下就没有可用之人了。造酒,是孙向东的本事,正是有了孙向东,咱们酒厂才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嘛?上面也一直再提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嘛。算了,对孙向东这件事,咱们还是多一些包容吧。” 孙友福看郑红旗一句表了态,就说道:书记啊,孙向东也就是遇到了您这样的领导,恐怕也只有您能包容他了。 郑红旗笑了笑,说道:是他包容了我们啊。啊,继续! 晓阳接着汇报:“书记,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瑞凤市长来调研酒厂的时候,单独跟我交代了几句,要求我们加快工作进度,在啤酒厂的事情上,和临平县尽快拿出可行性的合作方案。” 张云飞也跟着说道:“技术入股是咱们的底线,人家专家可不好请。” 郑红旗扶了扶眼镜,目光看向晓阳,说道:“这事儿先别急,再等等看。临平县既然牵头,他们都不着急,我们怕什么?大不了被瑞凤市长批评几句,就算要批评,肯定也是先批评临平县,你放宽心,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就行。” 晓阳笑着说道:“红旗书记,只要能给县里节约资金,挨几句骂不算啥。” 郑红旗笑了笑,说道:“放心,就算挨骂也是临平县先顶着,你不用太紧张。” 晓阳脸上虽笑着,却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头上的秀发,心里暗自叫苦:咋不紧张,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锅,我们两口子,也是不好扛啊。 孙友福又说道:“书记,还有个事儿。这次来审计的,是曹河县的审计局局长带队,这个人特别难打交道,油盐不进,就跟非得找出点问题才肯罢休似的。中午县里要和审计组一起吃饭,您看您要不要出面?” 郑红旗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说道:“他们是代表市委市政府来审计的,咱们不能只看他曹河县审计局局长的身份。这样吧,中午我去陪他们吃个饭,下午我再给曹河县县委书记李显平打个电话沟通一下。好了,大家各自准备吧,明天上午十点钟准时开县党政班子精神传达会议,记住,相关信息要马上报到市政府去。” 安排完工作后,郑红旗又看着晓阳说道:“晓阳,你去临平的时候,见到张庆合就把电厂的事儿跟他说一说,提醒他别忘了电厂的事儿。电厂和输电线要同步规划、同步建设、同步实施,这是市政府定下来的。” 晓阳点头应道:“书记您放心,这几次见到张书记,我都跟他提过这事儿了。” 转到临平县县委大院,会议室里气氛就显得紧张了。光明区区长令狐,带着光明区一众干部坐在会议室里,对面坐着的正是平安县委书记张庆合。这可是令狐多次来临平县后,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张庆合。之前不管是私下回临平老家,还是因公来对接工作,总是阴差阳错地见不到张庆合,而电厂的事儿一天定不下来,光明区的用电难题就一天解决不了。 第一热电厂原本位于光明区,工业开发区成立后,被划归到了工业开发区。工业开发区肯定优先保障自身用电需求,剩余的电量才会分配给其他县。在整个电力分配计划里,光明区没得到多少实惠,倒也不是怪工业开发区卡着电厂,而是由于东原各地工业用电需求的不断增加,第一热电厂早就超了负荷。光明区迫切地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就是给新建的临平电厂扩容,满足自身日益增长的用电需求。 令狐满脸诚恳地对张庆合说道:“张书记,刚才我把光明区的基本情况都跟您汇报得差不多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我们光明区作为用电大户,却老是停电,钟毅书记和唐瑞林市长为此都多次批评我们了。您看这事儿,一定要拉我们一把啊!” 张庆合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支烟,点燃后深吸一口,缓缓说道:“令狐啊,你看你,作为咱临平县出去的干部,大老远跑回来,我肯定得给你这个面子。但是,你也知道,咱们现在的煤电厂装机容量有限,发的电首先得保证咱们临平县自己用,其次,平安县在火车线路建设的时候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这事儿大家都清楚。再者,临平县财政现在也不宽裕,热电厂的资金都是靠国家专项贷款,当时报的就是这个规模,要是再扩容,这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看咱们这个关系,乾坤又是老领导,我总不能找你们光明区要钱吧?” 令狐听出了张庆合话里有要钱的意思,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说道:“张书记,我知道啊,咱们临平县里财政还是有一定实力的,电厂扩容哪里还需要我们出钱。您看,这临光公路,县里不是都打算自费修建嘛。而且我们光明区也已经初步同意和临平县一起规划临光公路,张书记,我们光明区对临平县的支持力度可不小啊。” 经过几次沟通,光明区确实原则同意共同规划实施临光公路,但整个项目要放到后年,因为东洪县主动提出,如果光明区同意修东光公路,东洪出劳力要把光明区的路基也修了。毕竟东洪虽然没有钱,但人还是有的。所以,临光公路的计划自然要往后放。 张庆合笑了笑,说道:“初步同意可不行啊,不到真正开始干,谁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这和我们的期望可不一样。你们干脆跟我们一样,现在规划,明年开春就开始干,一边规划一边干,别老是瞻前顾后的。” 令狐一脸为难地说道:“张书记,不是我们不愿意修临光公路。您想想,修公路得先报规划,还得涉及拆迁、占用耕地这些事儿。东洪县愿意帮我们把路基修好,还出劳力,现在市里面不不贴了,我们肯定得把有限的资金先投到东光公路上。张书记,光明区实在没能力一年之内修两条高标准公路,除非临平县能帮我们把临光公路的路基也修了。还有啊,临光公路现在连规划都还没做好,就算临平县愿意修地基,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啊。” 张庆合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说道:“你忘了我以前在平安县干过,修过公路。要是都按部就班地等两三年才开始干,那平安县哪来的高标准公路?所以,我们临平县已经决定了,年底之前就启动临光公路的建设。三个月时间规划,年底开工!令狐啊,我们是从县界的位置反着往县城里修,到时候,你们那边是断头路,光明区家大业大的,脸上可是不大好看啊。 听到明年开春要开工,令狐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脸上的难色愈发明显。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与无奈,轻轻咬了咬下唇,下意识地用手摩挲着下巴。毕竟现在已经十月份了,掰着手指头算,满打满算到过年也就三个月的时间。而要修临光公路,连张图纸都没有。 临平县和光明区虽然在地理位置上毗邻,可在周边县里面,两地之间县城的距离却是最远的。要完成这条公路的建设,整个工程下来,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可不是几百万就能解决的。一想到这些,令狐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令狐沉思片刻,缓缓开口说道:“张书记,这事,咱们还没给市里面汇报?这事不能干吧。 哎,他们又不出钱,给他们汇报什么,再者说了,我有切身体会,要干成一件事就少汇报,先干了再说。 令狐说道:张书记,吴县长,实在不行这样吧,我回去得先给乾坤书记好好汇报一下,再组织开个常委会进行深入研究。您也清楚,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拍板决定的。我初步考虑是不是这个意思,按照这个思路,电厂扩容的事儿就还是由临平县来承担;反过来,光明区也不再要求临平县提供劳力修临光公路光明段的路基。这样一来,大家都能把路走下去。” 张庆合听了令狐的提议,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弹了弹手中的烟灰,不紧不慢地说道:“令狐同志,这就对了嘛,你们不吃亏,我们也不上当。啊,不对,上当这个用词不够准确。当务之急是先把路修起来,既然东洪县愿意帮你们修路基,你们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劳力投到临光公路上来嘛。你回去要告诉这个乾坤,都是市政府党组成员,市政府领导了,不要把目光只放在光明区那一亩三分地上。临平县也是在市政府的领导下开展工作的。” 令狐知道,刘乾坤是张庆合的老领导,两人之间说话都是十分随意的。就道:张书记放心,我一定把话传达到位。说完之后,又带着一丝的犹豫,说道:张书记,那电厂扩容的事,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张庆合咧嘴一笑说道:咋,令狐,你还不相信我?我这个人说话,向来是言而有信的,不信你问他们。说着就拍了拍旁边的邹新民。 邹新民的表情有些复杂,还是笑着说道:哎哎,令狐,你也是跟着张书记干过的,你还不知道张书记,为了临平,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张庆合道:哎,违法乱纪的事可是干不来。 令狐还是不太自信,又道:张书记,确定没问题吧。 张庆合道:哎,咋回事,你们咋都怀疑老张的人品了。令狐啊,你也是咱临平出去的干部,我给你保证,没问题,我答应你了,绝对没问题,就算把牙崩了,这电厂扩容的事,我也要干成。 第 705章 我给你换个位置怎么样? 张庆合坐在会议桌前,神情坚定,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令狐,斩钉截铁地说道:“令狐,你放心,这电厂扩容项目,我就算拼了老命,把牙崩了,也一定会完成承诺!”他的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向令狐传递着他坚定不移的决心。 令狐原本微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眼中的忧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张书记,有您这句话,我这心里总算是踏实了。” 确实,若能一年之内修两条高标准公路,也只是达到了平安县当年的水平,对光明区而言,这倒也是个难得的契机,令狐作为区长,也是脸上有光的好事。再者说了,张庆合这次修路是倒着修,先修县界,如果光明区不接招,到时候市委领导会怎么看待光明区。 令狐心里盘算着,只是动员群众并非易事,光明区定位为城市,附带的农村人口本就比其他县少很多,再加上工业开发区划走大片土地,可以动员的群众极为有限。如今,区内个体经济、民营经济繁荣,大家都忙着做小买卖赚钱,谁还愿意义务为政府出工呢? 令狐是从平安县走出去的干部,之前张庆合一直故意避而不见,只因两县在电厂和公路的事情上分歧巨大,矛盾尖锐。如今,刘乾坤原则上同意修建临光公路,这才让张庆合和令狐有了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机会。 令狐毕竟是从临平县出去的,中午的午餐除了县委书记赵东之外,县委常委悉数出席。一方面是为令狐站台撑场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加紧沟通两县之间的感情,促进未来的合作的意义所在。 上午的时候,临平县县委副书记赵东接到市委组织部的电话后,便匆匆赶去,没来得及参加中午的接待。从组织部出来,他正好在是市委大院的门口碰到了魏昌全。由于周海英的关系,魏昌全和赵东平日里就十分熟悉,两人寒暄几句后,发现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饭点,而此时他们又正好在迎宾楼附近,便打算一起去吃个饭。 说来也巧,他们刚走进迎宾楼,就遇见了周海英。三人碰面,都没觉得意外。周海英早已把迎宾楼当成自家食堂,每天中午或晚上基本都在这儿用餐。一来,他在这迎宾楼有股份,来这儿吃饭,顺理成章;二来,平日里迎来送往的朋友,安排在这儿,既能照顾生意,又方便应酬。 周海英一眼瞧见他们,笑着迎上来问道:“哟,就你们俩呀?” 赵东笑着应道:“啊,就我们俩。” 周海英热情地说道:“就你们俩就别单独开桌了,今天正好给你们介绍个朋友,大家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 周海英在东原党政机关人脉极广,只要是有点头脸的人物,就算没和他一起吃过饭,也都听闻过他的大名。赵东和魏昌全听闻,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赵东一脸好奇地问道:“大周哥,今天是和哪位贵客吃饭啊?还劳您亲自在楼下等着?” 周海英神秘一笑,说道:“今天来的,你们肯定认识,就是工业开发区的主任胡晓云。” 听到“胡晓云”三个字,赵东和魏昌全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胡晓云在东原官场那可是出了名的人物,年轻漂亮,工作起来泼辣大胆,在招商方面更是能力出众,成绩斐然。 赵东目光中带着些许惊愕,周海英见状,疑惑地问道:“怎么?你们不会连她都不知道吧?” 赵东摸了摸下巴,说道:“周哥,我对这胡主任可了解一些。她以前在计划经济委员会,从一个普通干事,不到十年时间就成了正县级主任,据说和市长齐永林关系不一般呐。说白了,她能有今天的位置,离不开齐永林的一手提携。” 周海英松了松自己勒得有些紧的腰带,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我知道,没有齐永林,她哪能这么顺利当上工业开发区主任呢?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咱们可不能老拿以前的眼光看现在的人。” “是啊,不能总抱着老眼光。”魏昌全附和道,“刚刚邓书记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周海英一听,立马转过头,一脸期待地看着魏昌全,问道:“昌全,这话里有话啊,是不是有啥好事儿?要恢复你县委副书记的职务了?” 魏昌全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说道:“组织上确实有这个意思。” 自从上次被免去县委副书记职务后,魏昌全保留了县委常委的职位,好在县委还给他安排了个农委主任的职务。从抓组织工作到抓农业工作,他沉寂了许久,如今终于有机会重新得到重用,拟任县委副书记,往后更是县长的有力竞争人选之一。 周海英兴奋地说道:“太好了!咱唐叔去你那儿视察之后,你这马上就要恢复原职了,这就说明咱唐叔在上面还是有话语权的,更愿意为咱们说话啊!” 魏昌全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啊,邓书记说了,唐市长从平安县回市里后,就向钟书记汇报了,还着重提到了我的事儿,不然,哪能这么顺利呢。” 周海英又看向赵东,笑着打趣道:“哎,你看昌全又要高升了,赵书记,你这次来市委大院,是不是也有啥好事儿?” 赵东伸了个懒腰,接着做了个扩胸运动,抬头望向那片蔚蓝色的天空,悠悠地说道:“周哥,还真有好事儿,不过不是我的,是常务副县长邹新民的。” 周海英一听邹新民的名字,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之前临平县修高标准公路时,建设局局长商恒华牵头,想让临平县买些高价碎石,结果被张庆合从中干预,这事儿没成,还害得他和其他几个县在碎石生意上差点亏了钱,他和邹新民之间的合作也就此泡汤。 周海英疑惑地问道:“邹新民?倒也正常,他老辈子还在位置上,只是他要去哪儿啊?” 赵东说道:“组织上只是打算推荐他为正县级干部,具体去哪儿还没定下来,不过有小道消息说,他可能要去东洪县当县长。” 听到“东洪县县长”几个字,周海英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连忙反问:“去东洪县当县长?你确定是东洪县?” 魏昌全也将目光投向赵东,赵东笑了笑,解释道:“大周哥,这事儿还没确定呢。组织上只是计划动议,要推荐他为正县级干部,具体到哪个位置,还早着呢。整个流程走下来,少说也得一两个月。” 周海英听后,内心顿时五味杂陈。唐瑞林曾两次让他去东洪县当县长,可他之前一直瞧不上东洪县那偏僻的黄河滩区,大片的盐碱地,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兴趣。但冷静下来想想,自己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一步就想担任县委书记,钟毅之前虽然没反对,可心里肯定也犯嘀咕,估计是碍于面子,不好当面拒绝。 周海英暗自思忖:要想争取这个位置,我手里有什么牌呢?他沉思良久,才回过神来,对赵东说道:“东子,你留意着点。要是邹新民真要去东洪县当县长,你一定第一时间给我通个气。”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缓缓驶来,朝着他们的方向闪了闪灯。周海英目光一凝,只见车子稳稳停下,胡晓云手里挎着一个精致的小包,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来。 周海英立刻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主动迎上前去,伸出手和胡晓云握了握,说道:“胡主任,十二点半了啊。” 胡晓云略带歉意地说道:“周书记,实在不好意思,刚刚我去找廖书记谈工作,这不是谈得不太愉快,耽误了些时间,让您久等了。” 周海英笑着摆摆手,说道:“胡主任,您这为了工作废寝忘食的劲儿,真让人佩服。不过,再忙也不能耽误吃饭呀。” 两人寒暄几句后,周海英转身介绍道:“胡主任,来,给您介绍两位新朋友。这位是临平县的县委副书记赵东,赵书记。” 胡晓云看着长相斯文、一脸官样的赵东,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伸出手说道:“久仰久仰,赵书记一表人才,之前在组织部嘛,组织部登门,双喜临门嘛。” 组织部登门,双喜临门是东原干部常见的一句话,也就是说提拔走了一位之后,空出的位置又可以提拔一位。 周海英又接着介绍:“这位你应该认识,以前是我父亲的秘书,现任平安县县委常委,魏昌全。” 胡晓云一边与魏昌全握手,一边在心里暗自感叹,这周海英的人脉可真广,随便叫来的都是青年才俊,地方大员。这两个人她都认识,偶尔在市里开会也碰见过,可仔细想想,还真没怎么打过交道。 四个人一边交谈,一边往楼上包间走去。推开门,只见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已经坐在里面,旁边还陪着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田嘉明。办公室主任在,今天这顿饭是由公安局买单。 众人见面后,赵东与魏昌全和丁刚本就十分熟悉,魏昌全与田嘉明之间也颇有渊源。田嘉明之前在平安县担任政法委副书记,后来因为家族里的一些事情,被调到史志办当主任,再后来又机缘巧合进了公安局督察支队,从督察支队转正科,在周朝政去东海走后不久,就调任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 用餐的人一下子多了几个,田嘉明赶忙站起身,忙着招呼服务员增加凳子。他看着服务员来回忙碌的身影,又看着意气风发的几个年轻人,四十五六的田嘉明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在座的六七人当中,自己年龄最大,可职务却是最低的。在平安县,自己的大舅哥如今已是计划委员会的主任,自己也曾是政法委副书记,风光无限,看起来能呼风唤雨。可如今在这些人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他在心里默默叹息:当官啊,真不是光靠努力干就能行的,自己这个年纪,还得在这儿伺候这些三四十岁的人,这其中的滋味,真是难以言表。 众人落座后,田嘉明坐在门口的位置。他看着几个人高谈阔论,聊的都是市里面的大事,顿觉自己与他们的身份地位也上来了。虽说自己也是正科级干部,可在这市里,又有几个人能和周海英、丁刚、胡晓云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呢?他暗自庆幸,当初自己花钱托孙汉走周海英的门路,可真是明智之举。 众人一边吃饭,一边喝酒。丁刚的嗓门很大,说话间颇有江湖大哥的豪爽之气,他频频向美女主任胡晓云敬酒,胡晓云也是性格直爽,来者不拒,举杯就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田嘉明端着酒杯,小心翼翼地走到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魏昌全跟前,恭恭敬敬地说道:“老领导,我敬您一杯,感谢您以前的关照。” 魏昌全笑着回应:“田主任,没想到你这一路兜兜转转,竟然到了市公安局当办公室主任,照这趋势,下一步说不定就是副局长了。” 听到这话,田嘉明一边喝酒,一边在心里苦笑。喝完酒,他暗自想着:自己之前找了个道上的朋友,在县委领导办公室放了三颗子弹,想起来也正是戏剧,自己如今反倒成了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 两人喝完后,魏昌全又端着杯子走到胡晓云跟前,说道:“胡主任,我敬您一杯,期待您到我们平安县指导工作啊。” 胡晓云端起酒杯,笑着说道:“魏常委,我对你们平安县的人可熟悉了。你们工业园区的书记赵文静,我们一起搞过招商,那工作能力,没得说。还有你们那个主任肖仁,喝酒可太厉害了,我可算是见识过。” 魏昌全感慨道:“肖仁的酒量确实没得说,招商工作也干得灵活出色。只是可惜啊,他一直在主持工作,却迟迟没有转正。” 说起肖仁,他也是安平乡出来的干部,是李尚武一手带到工业园区的。和其他几个安平乡的干部不同,肖仁一直在副科级的位置上停滞不前。都快50岁的人了,如今还只是主持平安县工业园区的工作,依旧是副主任。平安县不少干部私下都在议论,说肖仁在安平乡计生办当主任的时候,没少得罪县长孙友福,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孙友福一直压着他,不让他转正。 周海英坐在一旁,心中却满是心事。看着丁刚他们喝得兴高采烈,他不知不觉也端起杯子,喝起了闷酒,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得去市委大院找唐瑞林好好聊聊。 胡晓云心思细腻,眼尖地发现周海英似乎有心事,兴致不高。她端起酒杯,走到周海英跟前,用酒杯轻轻碰了碰周海英的酒杯,轻声说道:“周书记,方不方便我跟您汇报一下工作?” 周海英虽然心里烦躁,但看到胡小云端着酒杯过来,还是马上挤出一丝笑容,回应道:“胡主任,我正想敬您一杯呢,多谢您平时对我们园林所的关照啊。” 两人碰了一杯后,胡晓云说道:“周书记,借一步说话。”两人便走到包间的窗户下面,小声地交谈起来。 胡晓云压低声音说道:“周书记,今天常云超秘书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谈了些事儿。”接着,她就把和常云超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向周海英做了通报。 周海英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常云超也不是外人,你之前把情况跟我通报了,我肯定得把这事儿转达给他。主要是廖自文这同志,太不懂政治,太不顾大局了。”说着指了指田嘉明道:这个田嘉明,以前就是得罪了邓书记的女婿,就被发配到史志办了。 说完这些话,周海英的心中突然又涌起强烈的想法:要是自己能去工业开发区当书记,那可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暗自思忖,假如唐瑞林当上了市长,凭自己和唐瑞林的关系,再加上唐瑞林的影响力,办成这件事或许不是难事。 两人说完悄悄话后,也不知胡晓云又说了些什么,竟把周海英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胡晓云回到桌子上,拿起了酒杯,与赵东碰了杯子之后道:赵书记,我得求您一件事,帮我给张书记搭个线,我要去临平协调一下电厂的事。 赵东说道:搭线没问题,业务上的事情,我没具体抓,电厂的事,我大概听说,光明区兴趣很大啊。 胡晓云很是自信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曲线,笑着道:没事,我能和张书记谈到一起。 市委大院里,市长唐瑞林匆匆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他向来有午休的习惯,可如今身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如今各个常委,谁的目光不是紧紧盯着他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强忍着瞌睡,打开办公室的门,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 作为负责市政府工作的领导,他手头上的工作似乎永远也做不完。批阅完一沓文件后,他刚伸了个懒腰,政府秘书长常云超就敲门走了进来。 唐瑞林看到常云超,关切地问道:“怎么没休息会儿?” 常云超笑着回答:“市长都没休息,我们哪敢休息呢。” 说到休息,唐瑞林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手在桌子上摸索着烟盒。他抽出一根手指,在烟盒上轻轻弹了几下,两支烟便冒出了头来。他抽出两支烟,递给常云超一支。烟刚放到嘴边,常云超就迅速点燃打火机,将火苗递到唐瑞林嘴边。 唐瑞林点燃烟,轻轻拍了拍常云超拿着打火机的手,以示感谢。抽了两口烟后,他将桌子上已经签完的一叠文件往前推了推,说道:“这些文件都签好了,你抓紧时间让各位副市长,按照各自职责落实下去。” 常云超看了一眼文件,却没有着急拿,而是弹了弹烟灰,说道:“市长,是这样的,早上我和工业开发区的主任胡晓云见了个面。” 常云超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唐瑞林的反应。毕竟唐瑞林之前专门交代过,这件事不要特意去问。但他看唐瑞林的眼神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波澜,便继续说了下去。 常云超说完后,唐瑞林眼睛微微眯起,问道:“按胡晓云同志的说法,这是廖自文同志故意这么做的?” 常云超回答道:“廖自文同志常年跟在邓书记身边,他能出任工业开发区的党工委书记,离不开邓书记的支持,这是事实。” 唐瑞林沉思片刻,说道:“云超,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唐瑞林从内心深处没把常云超当外人,常云超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常云超认真地说道:“市长,虽然这两件事都不算大事,但确实是发生了。不过,我们目前只是从侧面了解了一些情况,掌握得并不全面。事实到底如何,可能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核实。” 唐瑞林听完,两根手指夹着烟,烟灰渐渐弯曲,不知不觉中,烟灰掉落在了桌上。他这才回过神来,拿起旁边的纸巾,把桌上的烟灰擦掉。擦完烟灰后,他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缓缓说道:“算了,这件事就没必要再深入了解了。就像你说的,廖自文同志和邓牧为书记感情深厚,这些都很正常,这也说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嘛。” 常云超心里明白,唐瑞林说出这番话,就表明他已经相信胡晓云说的是事实。确实,在唐瑞林、常云超看来,胡晓云作为一个正县级的开发区主任,没必要在市领导面前搬弄是非。即便外界有些关于胡晓云的流言蜚语,但在他们两人看来,胡晓云就算没那么完美,也不至于坏到哪儿去。唐瑞林端起那只精致的茶杯,杯身还残留着些许温度,袅袅热气升腾而起,他轻轻抿了一口茶,茶叶的清香在味蕾间散开。不知不觉中,刚刚还困意十足的他,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对常云超说道:“秘书长,这件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别再纠结了。” 常云超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思索,接着问道:“唐市长,那关于工业开发区绿化带的事情,还需不需要重点关注呢?” 唐瑞林将双手放在办公桌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稍作停顿后说道:“这说到底是工业开发区的内部事务,市政府没必要过多干涉。他们要是觉得种绿化带对园区发展有益,愿意去做,那就让他们种;要是觉得意义不大,不愿意种,那也随他们。这事儿先放一放,暂且不用管了。” 常云超连忙应道:“行,我明白了,那就先把这件事情搁置一下。”说罢,他轻轻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了办公室,顺手还将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 常云超离开不久,一阵急促而又略显凌乱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唐瑞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心中暗自揣测着会是谁。随着一声“请进”,周海英推门而入。 唐瑞林的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浓烈酒味,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开口说道:“怎么中午还喝酒了?” 周海英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像是被一层红晕笼罩着,紧接着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一股酸酸的酒味混合着食物的味道,毫无遮掩地从他嗓子里冒了出来,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中午的时候,招待几个朋友,没控制住,喝得稍微有点多了。” 唐瑞林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满,语重心长地说:“海英啊,你也知道,书记最为反感的就是中午饮酒。你喝成这样还跑到市委大院来,钟书记就在旁边办公,要是让他看到你这副模样,他会怎么想?影响多不好啊。” 周海英却像是满不在乎,直接拉过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唐瑞林的对面,说道:“哎!唐叔,我现在哪还顾得上他怎么想?他这个人呐,就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和邓牧为一样,都是一路货色。” 唐瑞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他急忙看向门口,确认门已经关好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海英,你可要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市委大院,这一层可都是常委们的办公室,一言一行都得格外注意。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讲原则的话呢?什么看人下菜碟,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海英的脸上露出一丝愤懑,回应道:“不是明明说了在审计报告出来之前,各个单位一律不准调整干部吗?可现在呢,组织上居然开始动议,要提拔邹新民去东洪县担任县长。这不是明摆着看他们家老辈子是正部级干部,走后门嘛。” 唐瑞林听完之后,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目光紧紧盯着周海英,说道:“你听谁说的?又是动议,又是东洪县县长的。” 周海英将赵东到市委组织部办事,以及之后和自己谈话的详细经过,一五一十地向唐瑞林做了汇报。 唐瑞林听后,脸上满是诧异之色,内心深处更是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快。自己身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如此重要的干部任用动议之事,竟然没有任何人提前和自己通气。他强压着心中的不悦,提醒道:“这赵东也太没有组织原则了,你又不是他的领导,他怎么能随随便便把组织工作的秘密透露给你呢?而且,这也仅仅只是准备动议而已,并没有确定邹新民就一定会去东洪县当县长吧?” 周海英向前探了探身子,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急切,说道:“叔啊,现在9县2区,也就东洪没有县长,我都已经跟我爸说了,我要去东洪县当县长。这事儿闹的,钟毅这明显就是一碗水端不平嘛,一个县长职位,怎么能许给两个人呢?” 唐瑞林靠在那张有些年头的椅背上,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音,他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缓缓说道:“海英,你先别这么冲动嘛。干部任用是组织上的大事,有着严格的程序和规定,不是谁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就算现在有这样的动议,那后续还有民主测评、组织考察、常委会讨论等等一系列程序要走呢。” 周海英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服气的神情,撇了撇嘴说:“唐叔,我在这官场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次我要是不去争取,以后在这圈子里还不得被人踩在脚下?您就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帮我一把吧。只要您肯出面帮我周旋周旋,我肯定能拿下这个位置。” 唐瑞林感慨了一句,思索再三后说道:我给你换个位置怎么样? 第 706章 组团忽悠我来了 东原市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面前的办公桌上十分整洁,两部电话,一个笔筒,一支钢笔,些许文件。他的目光透过那副精致的黑框眼镜,温和地落在周海英的脸上,缓缓说道:“实在不行,我给你换个位置吧。” 周海英原本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微微一紧,眼睛顿时像被点燃了一般,紧紧盯着唐瑞林,急切地问道:“唐叔,您打算换什么位置?”眼神里既有疑惑,又带着一丝期待,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似乎马上想要从唐瑞林的表情中提前窥探出答案。 唐瑞林身体向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下坐姿,清了清嗓子说道:“啊,是这样,今天我从钟书记的办公室出来之后,钟书记谈到了现在局长空缺的问题,打算在审计过后,在东原市范围内,优先考察一批符合条件的干部充实到一把手岗位上来。你看现在市直单位,好几个一把手都出现了空缺,像财政局、审计局,还有交通局,包括煤炭局。”他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接着说道,“不过煤炭局我不建议你去,下一步,煤炭局要改革,要并入到计划委员会。财政局和审计局你可以考虑,或者到交通局,出任交通局局长嘛。” “到交通局出任交通局局长?”这次秦大江进去之后,交代了不少干部,采取刑事措施的就有八九个人,据说崔浩没有七八年是肯定出不来了。 周海英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结,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看着唐瑞林说道,“不是因为我缺少基层经验,才打算去基层吗?这在交通局当个局长,这不还是在机关工作嘛?” “不一样,海英,你想想李显平,不就是从交通局局长的位置,调到县里面担任县委书记吗?”唐瑞林耐心地解释着,他的目光始终温和而坚定,“你现在最大的劣势有两个,一个是缺少基层经验,第二个是缺少行政管理经验。如果你在市里面补齐了行政管理这块短板,将来不也可以直接到县里担任县委书记嘛。” 周海英拿着杯子,轻轻晃了晃里面的茶水,心里也明白,如今唐瑞林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安排一个县长困难重重,但是安排一个市局的局长,还是相对简单得多。但自己在市直单位实在是呆得有些腻烦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市局的局长和县里的县长虽然同为县级干部,但两者在政治待遇和权力上,差别不是一点半点。特别是县长,那是可以直接调动县公安局、县法院、县检察院、县财政局,实实在在管理几十万人口的父母官。而在市直单位,在自己的大院或者在本领域内,才有一些话语权,和县长相比,差距很大。再者说,两者的政治前途上,也是县长大于市局的局长。 周海英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坚定,说道:“唐叔,我还是想着去干一届县长。你想我当个县长,既能补齐行政管理的短板,也能将基层经验不足这个问题给克服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所以说,东洪县县长这个位置我肯定是要争取的。”声音不大,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坐在县长办公室里的场景。 唐瑞林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说道:“海英啊,在整个东原,你争取任何正县级的岗位,都不过分,毕竟老领导为整个东原的改革开放奠定了坚实基础,从这一点上讲,你到哪里都是理所应当。但是,现在老领导是在省上,并不是在东原,县官不如现管,很多事情还需要经过市委这一关嘛。”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周海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说道:“唐叔,以前齐永林在的时候,我倒还真有些担心,市委这一关有可能过不了。但现在东原是谁的天下?钟毅,没有我父亲,能有钟毅的今天吗?至于您老人家,那就更不用说了,我是您看着成长进步的。”这笑容中带着一丝得意,仿佛已经将市委这一关抛在了脑后。 “海英,这样,关键问题的关键还是在老领导嘛。你看我现在的身份,也只是临时负责人,最核心的部分还是没办法参与啊,还没有资格参加五人小组会,”唐瑞林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你看能不能这样?你给老领导再通个电话,把这些情况再给他做个汇报,让他心里有数,他说句话,我拿着落实,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呀?”说完之后,唐瑞林继续补充说道,“我跟你说,并不是我把这个事往外推,可是我现在的身份太过敏感,有些话说多了不好。” 周海英点了点头,说道:“行吧,我去打个电话,找一找我爸。只是,我之前是让人代为转告,说想去东洪县当县长,不知道当面之后又该怎么说。” 周海英又探着头,脸上带着一丝好奇,问道:“怎么说?唐叔,我想问一问,这个邹新民真的是想着要当东洪县的县长?” 唐瑞林轻轻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参加五人小组会,对人事议题不够了解,便说道:“邹新民还是有当县长的可能性,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常务副县长,工作履历也是有的嘛。” 周海英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感觉这酒让自己有些上头,慢慢悠悠地想着,这个临平县的邹新民,好像是犯过什么事。想了片刻之后灵光一现,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说道:“唐叔,我印象中当年李学武在那边当县委书记的时候,曾经对邹新民下过一个批示,那就是‘此人不可重用’嘛。” 唐瑞林自然记得这个事情,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回忆,说道:“是啊,‘此人不可重用’,这可不是下的批示,而是写在了邹新民的档案上。因为这件事,学武的进步也耽误了,一直到现在,才算解决副厅级呢。” 李学武要解决副厅级已经不是秘密,只是现在有多种说法,说下一步的职务安排,有可能是组织部长,也有可能是政法委书记,具体是什么职务,到现在都还没有准确的消息。 唐瑞林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说道:“海英啊,我一会儿还要去开会,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东洪县县长的事,从我这个角度出发,是有难度的,你必要的话,可以和老领导汇报汇报,如果老领导愿意帮忙,很多事情会有转机。”说完之后,唐瑞林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周海英客套了几句之后,就出了门。一出门正好就碰到了副市长王瑞凤。王瑞凤刚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到周海英,眼睛微微一眯,就将周海英喊住,说道:“嘿,怎么回事?见了我连个招呼都不打?” 周海英也是知道王瑞凤的威名,也知道王瑞凤说话向来直接不留面子,如今自己喝了酒,也是想着能躲就躲过去。周海英脸色一红,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笑着说道:“啊,王市长,我这儿刚刚找瑞林市长汇报工作,没看清楚是您。” 王瑞凤看了看自己,又上下打量了周海英一番,说道:“看不清是我?我一米七的个头,你都看不见?海英啊,本来我正想通知你过来的,但你既然来了,我就直接找你谈一谈。听说这次审计见面会,你没有参加?”王瑞凤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眼神是紧紧盯着周海英。 周海英这才想起来,审计见面会的时候,自己是和胡晓云在一起商量事情,就赶忙解释:“王市长,审计见面会的时候,我临时有个事,所以就耽误了一下。” 虽然平时周海英眼里没把谁放在眼里,但此刻他的声音有些急切。 “我问一下,是耽误一下吗?你是全程都没有参加审计见面会吧?作为单位的党委书记,这是市委、市政府联合安排的工作,你没有请假就擅自缺席会议,是什么意思啊?”王瑞凤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周海英心里想着,屁大个事,一个副市长,竟然还上纲上线,实在搞不懂这王瑞凤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周海英说道:“王市长,确实是有事情耽误了,虽然没有参会,但会议精神我都领会了。” 王瑞凤说道:“我是专门让各个审计组的组长,统计了一下未出席同志的名单,这次纳入审计的100多家正县级单位,整个请假的,一共不到十个人,没有请假缺席的,只有你一个。海英同志,如果不是看在领导的面子上,现在,我一定会给钟书记汇报,先停你的职。” 周海英一脸的不服气,看着王瑞凤,心里暗想,强龙都不压地头蛇,王瑞凤神气什么?赵道方还能干几年?心里这么想,周海英确是面带微笑,老实说道:“实在对不住,那天我有个紧急的工作,没有脱开身,一时忘了给审计组请假。”的笑容有些僵硬,心里却在暗暗咒骂王瑞凤和夏南平,如果夏南平在这件事情上,给自己说句话,也不就过去了。 “海英同志,不需要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问题。这次审计你要重视起来,既然市委市政府让我抓这次审计工作,我不会像以前一样,流于形式了。”说完之后,王瑞凤微微皱眉,“你中午喝酒了?”她的鼻子轻轻嗅了嗅,似乎闻到了周海英身上的酒气。 周海英咧嘴笑了笑,说道:“王市长,是这样,有几个省城来的朋友,说是要到东原投资,我破例中午接待了一下。” 周海英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讨好,希望能以此平息王瑞凤的怒火。 王瑞凤上下打量了周海英一眼,心里暗道,这个家伙,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周海英走下楼梯,就看到自己那辆黑色桑塔纳汽车。九月的天气,云淡风轻,温度适宜,按说自己是不可能出汗的,可刚才竟然是被王瑞凤给吓了一身汗。周海英一把脱下西装外套,丢在车上,上车之后,往车的后背椅上一靠,心里烦闷,在东原自己怕过谁?也就是你王瑞凤,仗着赵道方的势。妈的,夏南平,你老小子,必须滚出建委。 王瑞凤来到会议室,会议室里,张叔、香梅县长、东强副县长和我四个人坐在一侧,而书记红旗、友福县长、晓阳、云飞坐在另一侧,八个人,八双眼睛,大眼瞪小眼,两个阵营之间似乎都不太熟悉,没有交流和沟通。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王瑞凤市长步履匆匆地来到会议室,张庆合才带头鼓起掌,说道:“大家鼓掌,欢迎咱们瑞凤市长来给我们做指示呀!”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掌声也随之响起。 王瑞凤一把就将笔记本丢在桌子上,看着张庆合瞥了一眼,说道:“老张啊,你咋就好意思呢?”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眼神中透露出犀利的光芒。 张庆合一脸无辜,看着王瑞凤市长:“领导,您这是啥意思?您来了,我们肯定是要鼓掌欢迎嘛。”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试图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我是说鼓掌欢迎的事吗?我是说的啤酒厂的事,你们连钱都没有,搞什么啤酒厂嘛?”王瑞凤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今天,把你们两个县的书记、县长、分管的副县长、具体的经办领导全部喊过来,今天就必须把事给我敲定,今天要是敲不定,就一直开会,开到能敲定为止。”她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命令不可违抗。 郑红旗双手把弄着自己的眼镜,在眼镜上吹了口气,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才将眼镜戴上,看着王瑞凤说:“瑞凤市长,这个事情,早就该这么定了。多好的项目,从春天开始研究,到夏天开始谈判,如今都已经深秋了,再不定下来,我们县里的预算可就要花到其他地方去了。”语气显得焦急,手指也不自觉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张庆合手里搓着一把眼镜,说道:“是啊,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要是有钱,咋还让咱王市长在这里劳心费神。今天王市长亲自出席会议,我心里就踏实了。”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眼神中透露出无奈。 “行啊行啊,你们都不要拍我的马屁了。”说完之后,王瑞凤抬头看向我,说道,“诶,李朝阳,你不是政法委书记吗?怎么来开会啊?不是走错地方吧?”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调侃,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话说完,晓阳抬头白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做笔记。眼神中闪过一丝好奇,想看看李朝阳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吴香梅解释道:“哦,是这样啊,王市长,上次您没有参会,跟您汇报,我们县委县政府已经决定,加大啤酒厂建设力度,由政法委书记李朝阳牵头,副县长东强同志进行配合。” 王瑞凤嘴角一抽,说道:“什么意思啊?政法委书记都抓经济了?政法委书记,干不好,我也要批评人。刚刚在走廊里,我就把周海英批了一顿。李朝阳,你说一说,你抓这个项目有什么进展?” 在来之前,我和张叔、香梅县长、东强副县长四个人就在车上碰过头,也将这一周的工作进行了梳理,于是汇报说:“王市长,各位领导,那我就代表临平县汇报一下工作进度。这段时间,我们县委、县政府认真落实瑞凤市长的指示,将这个酒厂的土地勘查工作基本上已经完成,确定了酒厂的大致范围、用地规模,总用地规模大概300亩。” 王瑞凤听完之后说道:“哎,停停停!你们现在,我发现,怎么就张嘴就来呀,我是关心土地问题吗?我是关心规划问题吗?我关心的是钱的问题,你们两个县,怎么谈的?平安县技术入股的方案,你们认不认同?怎么都抓不住重点?”说着带着一丝不耐烦,手指也在桌子上快速地敲击着。 突然被打断,又当着晓阳的面,我也是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说道:“王市长,跟您汇报,技术入股方案,我们正在研究。” 王瑞凤转身看向了平安县的几人,脸色不悦带着一丝质问地说道:“他们不同意,你们怎么办?” 晓阳马上说道:“王市长,是这样,我们平安县已经达成共识,为了落实好王市长的指示,云飞同志已经和省啤酒厂达成一致,由啤酒厂免费提供技术指导,所以说,我们现在不再提出技术入股的方案,全力让酒厂的项目顺利实施下去。” 王瑞凤一听,脸色才好看了一些,拿起笔敲了敲桌子,对着我们几人道:“张庆合,你们学习一下,什么是觉悟,什么是水平,什么是格局?免费提供技术,不再提技术入股了,这下你们没问题了吧?” 郑红旗补充说道:“王市长,没有技术入股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我们不仅不要技术入股,并不是技术支持就没有了,而且还提供免费的技术支持,坚决落实好王市长的指示。” 张叔一听也是激动起来说:“红旗书记,你的意思是你们愿意加150万,大家各出资500万,各占股份比例的50%?” 郑红旗说道:“哎,想多了。哦,是这样,王市长,我汇报一下,我们按照总投入1000万来确定出资比例,我们现在县里财政只能拿出350万,为了这个事调整了好几个预算项目,节约出资金,我们只要求占比35%。” 王瑞凤扶了扶眼镜,敲着桌子说:“张庆合,现在你看,平安县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可你们这一分钱投资也没有增加呀。 王市长,你知道我们县里财政的情况,要是我们县里财政能够拿出650万来,那我们县里财政直接宣布破产呀。所以我的意思还是临平县和平安县厂,大家各承担50%的费用。” 郑红旗说道:“张书记,我们也是财政没钱,也没有这一笔预算,要是有钱,我们拿出来三五百万支持你们搞建设,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王瑞凤说:“嘿呦,红旗书记,你话说得真大气,我个人要是有个三五百万,我还支援给张庆合呢。”转头又看向了张庆合,说道,“张书记,无论怎么说,平安县还是很有诚意的,没说占你35%的股份了,你们自己,也要争点气嘛,挤一挤,我不相信150万都挤不出来?想想办法嘛!” 张庆合很是无奈的道说:“我们也想了很多办法呀,包括全县捐款,一个群众捐一块钱,那就是70万,一个群众捐两块钱,差的这150万,也就把钱凑出来了。瑞凤市长,现在上面刚刚发了文件,要减轻农民负担,这一下把我们最后一条道路也给堵死了。我们县里都开会说,大不了这个项目就先不上了,等到明年或者后年,资金充足了,大家再讨论这个事情。” 王瑞凤听完之后,撇了撇嘴说道:“张庆合,要不是看着你年纪大些,我真的要给你发火了。当初我怎么说的?这个省委台账没那么好上的,上了之后就没有退路,现在,省委督查室每周打一个电话,催的我头发都掉了。你打起退堂鼓来了?我跟你说,打消这个念头,实在不行,你们缩小规模,规模小些,节约出来100多万也是正常的嘛。”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张云飞说道:“王市长,这个问题上我发个言吧。关于酒厂规模的事情,我已经带着啤酒厂的专家来了两三次,这1000万是建成酒厂的最小投入,这已经减掉了很多必要的设备,也把我们平安县的工业产能估算在内,七八百万想搞成一个规模化的啤酒厂,那是不可能的。” 王瑞凤两根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看了看旁边的张庆合说道:“张书记,现在看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啊,就是你们抓紧时间去银行申请贷款,以你们县政府的名义贷上100多万,应该算不上什么事。” 吴香梅面带难色地说道:“王市长,您忘了?这次电厂建设我们县贷款,已经是把能贷的银行全部贷了个遍。就因为这,不少群众意见都很大,说我们背着包袱搞发展,到最后发展不起来。这电厂还好说,以后稳赚不赔,但是这啤酒厂有风险,我们和各家银行都已经进行了初步对接,大家都不愿意贷款给我们呀。” 王瑞凤听完之后,也不禁一阵头疼,伸出一只手在自己的两侧太阳穴上轻轻揉着,一边揉一边无奈地说道:“合着你们就想着让平安县出钱,如果人家平安县不出钱,你们这酒厂就办不成?” 我认同地点了点头,觉得王瑞凤市长说的还是很有道理,也是知道为了这酒厂,临平县能拿出500万,已经是把裤腰带都要勒断了。 王瑞凤轻轻一拍桌子,伸出手指向了我说道:“李朝阳同志,你点头是什么意思?你作为主抓领导,面对困难一筹莫展,无计可施还在这里摇头晃脑、点头哈腰,你说说,这个事情该怎么办?” 我心里叫苦不迭,刚刚看着王瑞凤市长满脸严肃,就看向晓阳,想从晓阳那得到一点同情,可晓阳却一脸淡定。我想到晓阳前两天说的,郑红旗书记和张庆合书记俩人,都是在算计着由市里面拿出这笔钱。 我看着王瑞凤市长说:“王市长,我有一个不是很成熟的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王瑞凤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不成熟的建议,要是有成熟建议大家还开会吗?大家讨论讨论,说不定就成熟了呢。” “王市长,我要是说的不对,您可不能批评我呀。” “怎么,难道你们以为我看到谁就批评谁,谁说话我就批评谁?哪有这个道理嘛?你们说说我批评的人,哪一个不该批评?哪一个不是自找批评?放心大胆地说,只要能解决问题,我不会批评人的。” 我不由得双手扶着杯子,说道:“瑞凤市长啊,我建议,就由市里面把这笔钱出了,解啤酒厂建设的燃眉之急嘛。” 王瑞凤听完之后,原本好奇的脸上,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左右两边,冷笑一声,说道:“嗯?你李朝阳,什么?你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什么叫市里面把钱给出了?” 李朝阳看着王瑞凤,赶忙说道:“王市长,您别激动嘛。您看现在这情况,也就只有市里有钱呀。这 100 多万对县级财政来讲,那绝对是天文数字,但对咱们市财政来讲,真的不过是九牛一毛吧。啤酒厂的项目,以后绝对利润可观,大不了等啤酒厂盈利之后,再把钱还给市里嘛。”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张庆合和郑红旗,两人都微微点头,颇为认同他提出的这个方案。 王瑞凤眼睛微微瞪起,冷笑两声,看着我说道:“好啊,你个李朝阳,青黄不接都说成了五谷丰登啊?” 晓阳在侧面探出头,说道:“瑞凤市长,李朝阳同志提出的这个方案,我个人认为还是有一定的可行性。目前两个县财政都紧张,靠他们短时间凑齐资金确实困难,而啤酒厂项目如果成功,对市里的经济发展也有很大助力,从长远看,市里前期出这笔钱,也是一种投资 ,不亏。” 王瑞凤看了看晓阳,又是冷笑两声,说道:“心合意同,谋无不成,咋,这是两口子一起组团忽悠市政府来了?” 第 707章 要钱没那么容易 晓阳马上说道:“瑞凤市长,我们说的是真心话。如今的啤酒市场,那前景简直广阔得超乎想象。前段时间,我们专程拜访了省啤酒厂,他们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做了一个调研。数据显示,啤酒的销量正以每年20%的增长率在迅猛增长。就说今年夏天吧,仅仅省啤酒厂这一家,卖出的瓶装啤酒数量就高达上千万瓶。要是再把散称啤酒的销量算进去,那利润空间更是相当可观。” 看王瑞凤陷入了思考,孙友福赶忙补充说道:“王市长,为了这个啤酒厂项目,我们可没少下功夫。我们不仅仅考察了啤酒厂的可行性,云飞同志带着我们几个局的干部,还跑了东海市、东台市、东宁市这三个市,深入当地的市场进行摸底调研。在调研中我们发现,现在市场上的啤酒产品看似不少,但真正形成规模、品质过硬的却不多。主要原因就是建啤酒厂的门槛可不低,从设备采购、技术引进到生产工艺的把控,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和精力。不过,现在恰恰是我们的机会。如果我们现在就开始筹备建设,组织得力、施工顺利的话,说不定明年夏天就能建成投产。运气好的话,甚至有可能实现当年投产当年就创收盈利。” 我点了点头,接过话茬说:“是啊,王市长。我们和平安县共同组建了考察组,为这个项目。我们临平县县长在那份调研报告里。就像刚刚几位领导讲的那样,从市场需求、成本核算到盈利预估,整个啤酒厂的项目规划做得非常扎实,绝对是稳赚不赔的好项目。这不仅能为临平县带来丰厚的经济效益,更是我们这样的农业县突破工业发展瓶颈、打破工业壁垒的一个重要契机,对提升我们县的整体经济实力和产业提升优化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王瑞凤坐在主位上,神色依旧冷峻,不为所动,她冷冷地扫视着在场的众人,说道:“搞来搞去,你们最终还是搞成了伸手要钱这一套。你们好好想想,改革开放的精神实质究竟是什么?是要我们靠着自己的双手,艰苦创业、自力更生,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发展。再看看市财政,你们真以为市里的钱袋子很鼓吗?恰恰相反,市财政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当下民营经济发展迅猛,严重挤占了国有企业、乡镇企业的生产份额,市财政的收入增长缓慢,咱市财政兜里也没剩下几个钢镚,能支配的资金十分有限。” 我心里一紧,赶忙解释道:“瑞凤市长,我们真不是单纯地伸手要钱。大不了就像晓阳县长刚刚提议的那样,我们算是向市里借钱。您放心,等啤酒厂投产后盈利了,我们一定第一时间把这笔钱还给市里面,绝对不会拖欠。” 王瑞凤挑了挑眉,追问道:“你们的意思是,市里拿出钱来?想法倒是一个想法,可你们想过没有,我该拿什么理由去说服其他副市长呢?凭什么临平县的项目,市财政就得拿出真金白银来支持?” 郑红旗见王瑞凤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许松动,连忙抓住机会说道:“瑞凤市长,我来讲几句吧。对于这个事情,我是这样看的。当下的实际情况是,市、县两级财政都面临着不小的压力。相比之下,县里的财政状况在这些大型项目面前,就显得更加捉襟见肘。现在县里留着的那点钱,都是为了保障民生和一些基本的行政运转,说是过年的钱都不为过,轻易真的不敢动。我相信,平安县的情况和临平县也差不多,大家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这次如果市里能给我们啤酒厂提供资金,这笔钱就先记在我们平安县的账上。等啤酒厂盈利之后,我们平安县愿意先放弃分红,把这笔钱优先用来偿还市里的贷款。至于那15%的股份,就继续留给我们。要是我们平安县到期还不上钱,市里面直接把这15%的股份收回去,我们绝无二话。” 张庆合坐在一旁,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郑红旗,心里暗自嘀咕:这个红旗,算盘倒是打得精,拿市里的钱给自己平安县做成股份。不过,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红旗书记,你这顾虑有些多余了。这笔钱既然是投在临平县的啤酒厂项目上,自然应该算在临平县的头上。等酒厂建成投产后,我们临平县占股50%,盈利分红和还款能力都更强一些。所以,这笔钱就由我们临平县来还。你们平安县已经拿出了350万,我们怎么好意思再让你们背上150万的债务呢?大家都是为了地方发展,都是革命同志,实在不忍心让你们承担更多的压力。” 郑红旗笑了笑,回应道:“庆合同志,不夸张的说啊,平安县的家底和发展基础确实比临平县厚实一些。你们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建厂的机会,要是一分钱还没挣到,就先背上150万的债务,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就这么说定了,这笔钱我们平安县还。” 王瑞凤静静地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都是争相还钱的事,看起来,两个人都信誓旦旦,很有信用一样。她微微皱了皱眉,伸手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你们两个考虑得都挺周全啊,我还没答应给你们出钱呢,你们就把还钱的事儿给敲定了。既然你们都这么有诚意,我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但是,我必须事先声明,这笔钱只能算是借给你们,绝对不能算无偿拨款,是一定要还的,而且还款期限和方式都要白纸黑字写清楚。” 张庆合拍了拍胸脯,一脸坚定地说道:“王市长,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以党性保证,只要啤酒厂盈利,绝对优先偿还咱市政府的钱。要是您还不放心,我们这次会议可以形成详细的会议纪要嘛,我亲自签字画押。如果到时候这笔钱还不上,您直接让组织来找我,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郑红旗还想再补充几句,王瑞凤市长摆了摆手,说道:“红旗同志,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就不要再争了。张庆合说的也有道理,这钱既然是借给临平县的,由临平县来还也是合情合理。不过,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分管工业的副市长,手底下能动用的流动资金有限,就算把所有资金都拿出来,也凑不够150万。而且,这笔钱也不能全给你们,要是都给了临平县,其他县知道了肯定会有意见。所以,我们现在形成的这个方案,还得看市政府常务会议能不能通过。你们回去之后,私底下该做的工作要做到位。” 张庆合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满不在乎地说道:“瑞凤市长,您别把这事儿想得太复杂了。这不明天就要报省委督办台账了,我们把今天达成的意见整理好,直接报到省委去不就行了吗?到时候市政府常务会议也就是走个形式,大家肯定都会支持的。等工厂建成之后,我提议一定要给咱瑞凤市长立个碑,好好感谢您对我们临平县项目的支持和帮助。” 王瑞凤听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略显花白的张庆合,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疑惑,说道:“张庆合,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早就料到会有今天这一步,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啊?” 张庆合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说道:“瑞凤市长,您可千万别误会。这一切可都是在您的正确引导和大力支持下,我们才达成了这个共识。要是没有您的高瞻远瞩和积极推动,有些工作我们就是想破脑袋也干不成啊。” 郑红旗也赶忙附和道:“是啊,瑞凤市长。我们平安县也是在您的感召之下,才果断放弃了15%技术入股的提议,不然的话,这个项目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推进。瑞凤市长,东原能有您这样雷厉风行、心系发展的领导,是咱们全市人民的福气啊。” 王瑞凤自然清楚郑红旗和张庆合两个人都是在给自己戴高帽、拍马屁。她心里暗自思忖,省委督查室每周都会发工作通报,自己可不能在省委领导面前丢了面子。之前每次报的项目进度,大多都是些形式上的东西,要是这次因为啤酒厂项目引起了省委领导的关注,到最后临平县和平安县要是耍赖不出钱,那最后兜底的肯定还是市委市政府。好在张庆合和郑红旗这两个人还算识大体、讲武德,主动提出还钱,这总比那些只会叫苦叫穷、一味伸手要钱的县强多了。 散会之后,张庆合满脸笑容地和郑红旗陪着瑞凤市长上楼,三个人一边走一边有说有笑,那热络的样子就像多年的老友一般,氛围十分融洽。 我和晓阳也并排着往楼下走去。晓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我们,便悄悄地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三傻子,没想到你今天胆子这么大啊,居然主动提出来让市里面出钱的事儿。要是王市长当时真发火了,把你骂个狗血喷头,你可咋办?” 我回头看了看,确定背后没人,挺直了腰杆,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让她批评我,总不能让他她批评我家领导吧,再说,怕她作甚?她能把我怎么样?我这身铜皮铁骨可是在部队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当年在南边打仗的时候,枪林弹雨我都没怕过,还会怕市长骂几句?” “南边部队王市长比起来,那嘴上的功夫可差太远了。她那张嘴就跟有千军万马守着似的,言辞犀利得很。我刚才在旁边看着,都替你捏了一把汗,生怕你被她怼得下不来台。” “哎!晓阳,你可别小瞧我。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都是真刀真枪、生死相搏。这点小场面,算得了什么?大不了就是挨顿批评嘛。” 晓阳撇了撇嘴,说道:“你不是说,南边打仗的时候,咱们是压倒性的胜利吗?对面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什么都比不过我军。” “哎!有一点还真不得不佩服他们,他们逃跑的速度那叫一个快,我们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去你的吧,没个正形。三傻子,我可告诉你,今天要不是我主动站出来帮你圆场,顶着被批挨骂的风险,你说不定真要被王市长骂得狗血淋头,晚上的时候,你可得有所表示。” 我和晓阳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棵梧桐树下。此时正值深秋,梧桐树上仅存的几片黄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随时都会飘落。晓阳兴致颇高,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地伸出脚去踢一踢地上飘落的梧桐叶,说道:“咱啥时候回李举人庄啊?我想着,我们在那儿盖个小房子,房前屋后种点花花草草,春天的时候,满园的花香,夏天还能在树荫下乘凉,你觉得怎么样?” 不远处,两个身着制服的环卫工人正拿着扫帚,不紧不慢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午后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宁静祥和的画面,显得岁月静好。 正说着,就看到张庆合和郑红旗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们来到办公楼的门口,郑红旗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说道:“同志们啊,今天,临平县和平安县在合作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上了一个新台阶。这其中离不开在座每一位同志的努力和付出,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庆合书记在市里面摆一桌,好好犒劳犒劳大家,我们收拾收拾,就去对面的迎宾楼。” 张叔笑着调侃道:“庆合同志,你可真是个好人啊,把好话说尽,可最后却让咱老张掏钱买单,这可不像你红旗书记一贯的风格啊。” “哎!庆合同志,你这话可就显得格局小了。今天市政府可是答应给你们150万的贷款,这可是解决了你们的大难题。你说,拿出150块钱请大家吃顿饭,这又算得了什么?。” “哎呀,150万,现在只是口头答应,一分钱还没见到呢,这就先得贴出去150,感觉这个买卖一开始就亏大了,亏大了呀。”张叔故作心疼地摇了摇头。 我站在一旁,心里暗自想着,张叔之前答应给我的20万,一直拖着不给,本来说得好好的,后来又没了下文。这下好了,有了这个啤酒厂资金,看来我这20万总算有希望拿到手了。 看着两位领导有说有笑的样子,我满心疑惑,忍不住凑到晓阳身边,悄声问道:“这俩领导开会之前还剑拔弩张的,谁都不理谁。按道理说,这150万贷款是给我们临平县的,怎么红旗书记还这么高兴呢?” 晓阳靠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是红旗书记常说的合作共赢。虽然这150万给了临平县,但通过这个项目,平安县也能从中受益,而且还能和临平县建立更紧密的合作关系。再者说,红旗书记可不是个会吃亏的人,他在这儿看似吃了点小亏,说不定在其他地方早就想好了怎么把这个损失补回来。” 张庆合满脸笑容地主动走到了张云飞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云飞同志,这次啤酒厂项目能有这么大的进展,你可是头功一件啊。一会我们临平县的干部可得好好敬你几杯。” 张云飞连忙摆了摆手,十分谦虚地说道:“张书记,您过奖了。我这次来挂职,收获也很大。在咱们东原,学到了很多宝贵的经验和方法,对我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历练。” 张庆合微微点了点头,又把张云飞拉到一旁,语重心长地说道:“云飞啊,我看你能力这么强,又这么实干。干脆你就到临平来吧,别回平安县了。你在平安县一直没解决县委常委的问题,只要你来临平县,县委常委的事儿,我马上就找组织给你落实,保证让你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张云飞听了,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他诚恳地说道:“张书记,非常感谢您的赏识和看重。不过我是挂职干部,两年期限一到,按规定就是要回省城的。现在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折腾了。以后临平县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您和向梅县长尽管吩咐,我一定随叫随到。”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明白,张云飞从内心深处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挂职干部,想着挂职结束后就回省城,这也在情理之中。就像当年上山下乡一样,一开始有很多人是真心想扎根农村,为建设农村出一份力。可一旦进城的政策放开,大家还是都想回到自己原来的城市。只有那些在农村结婚生子,有了家庭羁绊的人,才迫于无奈留了下来。当然,也有一些人,哪怕已经结婚生子,还是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回城的队伍。 时间也确实到了吃饭的点,张叔摸了摸肚子,笑着说道:“来都来了光明区,哪能让咱们自己掏钱吃饭呢?这样吧,去光明区的食堂感受一下他们的特色啊,不行的话,咱们去市公安局,工业开发区也行?” 郑红旗一听,马上接话道:“既然到了光明区,那肯定得去找乾坤书记啊。就是不知道这个点儿他忙不忙,有没有时间安排咱们吃顿饭。” 娘家来人了,在忙他也要陪我们吃顿饭嘛,再者说了,咱们反正不给钱,啊,走,给他乾坤书记站台去。 张叔、郑红旗一行人来到光明区的时候,如今,乾坤书记成为了市政府党组成员、区委书记。而张叔是临平县县委书记,两人的职务差距越来越小。再加上同行的郑红旗、孙友福、吴香梅,两个县委书记,两个县长,一堆副县长,跟着这几人走到哪里,那都是备受关注的焦点,走到东原县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愁没地方吃饭。 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区长令狐带着光明区在家的党政领导班子,早早地就在区委办公大楼下面等候。张叔,红旗书记一下车,刘乾坤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十分夸张地和张叔握了握手,然后又重重地拍着郑红旗的肩膀说道:“红旗啊,叫你来几次你都不来,今天好不容易到光明区,可得多给我们传授点经验,多指导指导工作啊。 几位领导在前面兴致勃勃地交谈着,那热烈的氛围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升温了。张叔是滔滔不绝,谈得热火朝天。我和晓阳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目光被眼前光明区区委区政府办公大楼牢牢吸引。这栋大楼气势恢宏,整体建筑风格庄重大气,楼体的线条简洁流畅,外墙的玻璃阳光的照耀下泛着蓝色光泽。仔细打量。就是和几年前修建的市委大楼相比,这栋办公大楼在规模和气势上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在一些细节的设计上,还多了几分精致与现代感。 我不禁心生感慨,一边走一边凑近晓阳,悄声问道:“晓阳,你说这吃饭的事儿,在哪儿吃不是吃呢?怎么非得这么麻烦,还得专门找乾坤书记?搞得这么大费周章的。” 晓阳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保周围没人注意我们,才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你别忘了,这笔钱想要顺利批下来,还是要过市政府常务会这一关的。乾坤书记作为市政府的党组成员,是要参加市政府常务会议的关键人物。领导们肯定得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的工作做通,这样才能在后续的会议上让方案顺利通过。你想想,这么重要的事情,能不重视吗?” 我认真地看着晓阳,心中暗自思忖,她分析得确实在理。这个事情其实并不复杂,怎么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 刘乾坤、郑红旗、张庆合三个人走在前面,他们的步伐沉稳而自信,交谈间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后面则跟着令狐、吴香梅和孙友福。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中,刘乾坤停下脚步,转身对令狐说道:“令狐区长啊,你把梅县长、友福县长,还有晓阳啊,他们,都照顾好。我和红旗书记、庆合书记我们有点工作上的事儿要好好商量商量。” 于是,我们来到了区委接待室。接待室布置得简洁大方,一张长椭圆形的会议桌摆在房间中央,周围摆放着舒适的椅子。墙壁上挂着几幅展现当地风土人情的画作,为整个房间增添了几分文化气息。工作人员很快就上了茶,热气腾腾的茶香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孙友福和吴香梅坐在一旁,聊得火热,他们的话题从啤酒厂的项目进度,到未来的市场推广策略头头是道。张云飞和东强也是凑在一起,认真地说着啤酒厂的细节,比如设备的选型、生产工艺的优化等等,两人不时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表情专注。而我,则趁着这个机会,向晓阳介绍起了令狐区长。 说起令狐区长,是张叔在临平县到任不久就慧眼识珠考察出来的干部。令狐在担任县委常委、副县长期间,尤其是在修建临平县高标准公路的时候,充分展现出了十分卓越的领导才能。面对工程中的种种难题,比如复杂的地质条件、紧张的工期、有限的资金,冷静分析,巧妙化解,跟着张叔协调各方关系。 张叔对他的能力十分认可,三番两次在上级领导面前大力推荐。也正是因为他出色的表现,这位原本看起来还排在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后面的常委、副县长,率先晋升为了正县级,并且成为了光明区的第一位区长。 在接待室待了十多分钟之后,办公室的门缓缓打开,三位领导满脸笑容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张叔那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看来乾坤书记的工作已经顺利做通了。从他们轻松的表情和愉悦的交谈中,可以感受到,这次的沟通十分成功,想必在啤酒厂项目的推进上,又多了一份支持。 随后,我们来到了光明区区委、区政府食堂包间。一推开门,奢华的装修风格扑面而来。包间里摆放着一套实木打造的餐桌椅,材质上乘,纹理清晰,还散发着淡淡的木香,颇具厚重感。墙壁上挂着一幅看似齐白石的白菜画,笔墨之间尽显大师风范。郑红旗一眼就看到了这幅画,忍不住笑着说道:“光明区真的是财大气粗啊,连食堂挂的画都是齐白石的白菜,这品味和手笔,真是不一般。” 刘乾坤十分大气地摆了摆手,说道:“红旗书记,这幅画你要是喜欢,一会儿我安排办公室的同事,给你精心装裱几幅,你带回去挂在家里。” 众人寒暄几句,互相客气了一番。很快,一道道精致的小菜就陆续端上了桌。不得不说,光明区区委食堂的接待能力非同一般。水晶虾仁,虾仁个个晶莹剔透,鲜嫩弹牙,搭配上翠绿的蔬菜和精致的雕花,让人看了就食欲大增。还有一道本地特色的红烧鲤鱼,鱼身煎至金黄,外皮酥脆,内里的鱼肉却鲜嫩多汁,浓郁的酱汁包裹着鱼肉,香气四溢。 刘乾坤亲自拿起茶壶,给每个人的茶杯都倒满了茶水,他的动作娴熟而自然,尽显热情大气。看看众人都已准备好,他端起茶杯,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同志们,今天非常高兴能邀请到临平县、平安县两县的领导到咱们光明区来。这杯茶,我代表光明区的全体干部,敬大家,欢迎大家来指导工作啊。” 众人纷纷起身,端起茶杯。随后便动起筷子,一时间,包间里响起了筷子与碗碟碰撞的清脆声音,伴随着大家的欢声笑语,氛围十分融洽。吃了一会儿之后,刘乾坤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放下筷子,轻轻拍了拍旁边张庆合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道:“张书记,有个事你干得可真不地道啊。” 张庆合正吃得津津有味,听到这话,立刻放下筷子,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哎,乾坤书记,话可不能乱说啊。我老张一向做事光明磊落,有什么事我干得不地道了?当着红旗书记的面,你可得说清楚啊。” 刘乾坤笑着解释道:“就是临平县修临光公路的事儿。我们光明区这边已经全力支持了,出人出力,可你们这公路可不能倒着修啊。你想想,要是你们从光明区这边往县城方向修,万一我们两边的进度不能同步,被上面领导知道了,肯定会说我们行动迟缓、进度落后,不重视交通工程建设,到时候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你们的高标准公路要修的话,还是得从县城方向往光明区修。庆合书记,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得抓紧时间安排下去。” 张庆合听了,连忙笑着说:“说定了,说定了。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儿呢,原来是这个。令狐啊,这种事情以后你和香梅县长你们多沟通商量就是,没有必要拿这种小事情给乾坤书记汇报。乾坤书记是市政府党组成员,正儿八经的市领导,每天日理万机,哪能操心这些琐碎的小事。” 张庆合对令狐交代着,张叔说的话,令狐只是满口答应,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不住地点头。之后,我和晓阳也就不再回县城,送走了诸位领导之后,我和晓阳并肩走在街头,准备享受这片刻的悠闲时光。 十月的东原,午后阳光正好,温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大地上,晒在脸上不冷不热,暖洋洋的,让人感到无比惬意。阳光为晓阳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长相俊美得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演员。让人实在是看不够啊,。 走在路上,我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啤酒厂项目和那笔费用的事情上。说道:按照领导的说法,这钱也只是借了市政府的,又不是不还? 晓阳看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你想啥呢?你以为这钱真的能还得上吗?我看悬。” “怎么可能会不还?张叔都以党性保证了,这笔钱就是砸锅卖铁,他也会还的。要是不还。”我一脸坚定地说道。 “你呀,说你傻你是真傻。张叔话说得漂亮,可到了最后,这钱真不还的话,你说瑞凤市长去找张叔,还是唐瑞林市长去找张叔? “哎,不是张叔说了,只要啤酒厂盈利,这笔钱优先就还给市政府。而且还有会议纪要,白纸黑字写着呢。”我还是有些不死心,反驳道。 晓阳将双手背在后面,两只手交叠伸了一个懒腰,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朵朵白云,那白云像棉花糖一样飘浮在空中,自由自在。她略带无奈地说道:“你呀,心眼这么实在。张叔把话都说这么明白了,盈利才还钱,你说这啤酒厂盈不盈利,还不是县里说了算吗?到时候账目上说没盈利,你能怎么办?拖他个三年两年的,新官上任,谁还记得这150万的?父母借给儿子的钱,想要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喽 。” 第708 章下海经商 听到晓阳已在说张叔之前答应的钱是不会不还的,我脑海中就浮现出张叔的形象,还是反驳道:“晓阳,你还是不了解张叔这个人,他平时做事向来是很有原则的。你想想,他是以党性向王市长做的保证,说要是到时候不还钱,就把这15%的股份交回市里面。咋可能食言呢 ?” 晓阳嘴角微微一撇,斜睨了我一眼,眼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调侃,说道:“三傻子,哎呀,你这个人实在得有些过头了。就你这样的,今天在会上也就一个回合,就被说得哑口无言。我都捉摸不透你今天是真犯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居然主动把让市里面出钱这件事给提出来。唉,你这人啊,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也算是误打误撞。你都不知道,要钱的事,红旗书记和庆合书记两人心里都在掂量,谁都不好率先张嘴,就你这个愣头青,想都不想就说出来了 。” 我目光诚恳地看着晓阳,认真说道:“唉,我就是想着你那天晚上说的,两位领导要算计着让市里面出钱才敢提的。当时我心里一横,就想大不了被领导批一顿,总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要是因为怕挨批就不说,那啤酒厂项目的资金缺口咋办?” 晓阳微微仰头,目光透过街边商店的玻璃,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眼中流露出感慨的神色,以前,大街上做买卖的人都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生怕被人抓住把柄。可现在呢,好多个体商店、热闹得很。这整条街,除了卖衣服、卖布匹的,还有玩具、百货,各种商品应有尽有,真可谓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这是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 正说着,我们路过一家卖童装的小店,摆放着几件精致可爱的小衣服,吸引了晓阳的目光。她快步走了进去,眼神中满是兴奋与期待,开始仔细地挑选衣服。只见她一会儿拿起这件,在手中反复翻看,一会儿又拿起那件,对着光打量布料的质地。不一会儿,就选好了几件,动作娴熟又果断。 我看着她选得那么认真,忍不住说道:“你这给孩子买衣服也不带孩子来,万一不合适可咋整?到时候又得折腾。” 晓阳自信满满地挺直了腰杆,说道:“我这个当妈的,娃长啥样我还能不清楚?我对她的身形尺寸了如指掌,买衣服根本不用带孩子。我拿手一量,就能精准地判断出这衣服的长短合不合适。那些抱着孩子来试衣服的,我看啊,才是平时没怎么用心留意孩子的成长。” 小店墙上的货架,一边是女童的衣服,一边则是男童的衣服,晓阳选完了岂露的衣服,晓阳的目光又落在了一旁的男童区,她踱步过去,在衣架间穿梭,最后挑选了一套男童衣服。 我满脸疑惑,看着她问:“哎!咱家是闺女,你选个男孩的衣服干啥呀?这闺女肯定穿不下呀。” 晓阳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叠好,一边解释道:“这个是给文静她们孩子买的,他们孩子不是也住在这里吗?建峰在深圳忙工作,难得回来,文静一个人照顾孩子也不容易,咱们送套衣服过去,也算是一点心意。” 说起李剑锋的孩子,我的思绪也飘远了。和建峰许久没见面了,上次见面,还是剑锋带回来一些外国电影。自从他去了深圳之后,一心扑在事业上,给县里推荐了不少个项目。有两个已经成功签约并且落地。当然,大多数都没有成功,其中还不乏有些骗子,打着投资的幌子,白吃白喝,真正到投资的时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了踪影。 我看着晓阳,半开玩笑地说道:“晓阳,你不会是觉得李学武要当领导了,才给建峰家送衣服的吧?” 晓阳听完之后,猛地回头,目光似嗔似怪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三傻子,有时候你说你傻,你这机灵劲儿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那种人吗?” 晓阳继续挑选衣服,她伸出手指,在衣服上用自己独特的方法比画着腰围、裤长等,眼神专注而认真,不多会儿,就又选好了两件衣服。 童装店旁边又是一家童装店,今年好多店都扎堆卖童装,几家店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商业氛围,多多少少具有些影响力。不管是卖童装的还是卖大人服装的,晓阳兴致勃勃,又为邓叔叔挑选了一件夹克。她拿着夹克在我身上比画,左看右看,还不时用手整理一下衣领,嘴里念叨着:“这件夹克的款式很适合爸,颜色也衬。”之后,她又为阿姨选了一件线衣,线衣的材质柔软舒适,款式也很新颖。打包好之后,沉甸甸的袋子就由我拿着,我们一同回了市委大院的家里。 市委大院家属院,是这座城市最为特殊的一个家属院。里面住的除了现任在职的市委大院领导之外,还有之前历任的领导以及市委、市政府工作人员。这里的建筑风格庄重而典雅,道路两旁绿树成荫,环境清幽。走到市委大院家属院门口不远的位置,就看到了“迎宾楼”三个字十分耀眼。这三个金属大字,苍劲有力、气势不凡,每一笔每一划都蕴含着独特的韵味,应当是哪位书法大家所写。每到晚上,“迎宾楼”三个字泛着鲜艳的红色,那光芒穿透夜色,半个地委大院家属院都能看到这高高矗立的招牌,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回到家里,一推开门,就看到阿姨正带着岂露和建峰的孩子一起在家里玩。两个小家伙在客厅的地毯上玩得不亦乐乎,玩具扔得到处都是。岂露看到晓阳并没有表现出太过亲热,毕竟平日里,自从岂露出生之后,晓阳因为工作带得就很少,都是由阿姨悉心照料。两个小孩玩耍得倒是颇为亲密,一个手里拿着玩具枪,嘴里“砰砰”地模仿着开枪的声音,一个抱着布娃娃,轻声哼唱着什么。 晓阳看到这一幕,眼中满是温柔,她快步走过去,强行将两个孩子抱在手中,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在他们红扑扑的脸蛋上各亲了一口之后才将他们放下,脸上带着笑意问道:“妈,怎么就你一个人看俩孩子?” 阿姨抬起头,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说道:“是啊,李老革命身体不好,学武他们两口子送老人去医院了。” 晓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略感担忧地道问:“咋啦?严重吗?” “年龄大了嘛,都是些老年病。老爷子不愿意住院,学武和学文两兄弟,好说歹说,才把他强行送到医院去了。” “不愿意住院,为啥不愿意住院?” “这不,老爷子享受的医疗待遇是副省级的,在任何地方住院都不要钱。但老爷子是从艰苦年代走过来的,一辈子勤俭节约,不愿意花国家的钱,也不想给学武他们增加负担。他把生与死看得没那么重,就是觉得年龄到了,人啊,也就该走了,所以现在极为固执,坚决不住院,不给国家添麻烦。” 晓阳听了,心中满是敬佩,她拿起给买的衣服,在阿姨身上比画了比画。阿姨看着衣服,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说道:“哎呀,家里这么多衣服,你们就不要再买了,退回去退回去。” 晓阳左看右看,仔细端详着衣服在阿姨身上的效果,觉得很是合适,也没提衣服的事,就说道:“那我和朝阳去医院看一看。” 阿姨连忙摆摆手,说道:“看一看可以,但下午就不要去医院了,明天一早你们去医院看看。对了,建峰好像也回来了,我听建峰妈说,建峰和文静之间好像有点小矛盾,你们两个要是见到建峰,也问问,都有孩子了,闹什么闹?” 晓阳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说:“能没矛盾吗?建峰一两个月才从深圳回来一次,一年里俩人见面的时间都不到一个月,聚少离多的,感情难免会受影响。我看抓紧时间喊建峰回来算了,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阿姨叹了口气,说道:“哎呀,倒不是这个原因。建峰这小子主意大,现在就想着辞职不干,到深圳去做生意。按他的说法,那在深圳遍地都是钱,就等着人去捡呢。” 晓阳倒是一脸轻松地坐在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说道:“我看建峰这个想法挺好的呀,他本来就是学对外贸易的,专业对口。你们看没看过《深圳青年》这本杂志呀?很多年轻人,就是靠把国外的货引进来,把国内的货卖出去,成立外贸公司,发了大财。你看咱们平安县外贸公司和东原外贸公司,门面不大,一年创造的效益可是比纺织厂高多了吧?这说明外贸行业潜力巨大啊。” 阿姨坐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说道:“所以说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和我们的想法就不一样。不过我也在劝建峰妈,人就这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像我们这老一辈人,总觉得下海不是个正当职业,不如端着铁饭碗,心里踏实。” 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说道:“建峰做外贸确实是有优势的,毕竟他学的外贸专业,又会说外语。你看咱们第一建筑公司,当时被开除的几个人,现在搞起来了民营建筑公司,也接了不少活,这下海并不一定是件坏事。” 阿姨微微点头,说道:“现在工资确实太低了,你们两个基本工资加上四项补贴,也才200多。我听建峰妈讲,就是在深圳开个出租车,一个月都能挣几千块钱,比你们一年的收入都高啊。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也难怪建峰心动。” 聊了许久之后,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阿姨还没接电话,就伸出手,脸上带着笃定的神情说道:“打电话来,我不用接就知道什么内容,肯定是晚上又不回家吃饭。”不多会儿,阿姨接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阿姨回应道:“好的好的,知道了,就是不回家吃饭吧。今天朝阳都回来了,你还是早点回来。” 打完电话之后,阿姨放下听筒,说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要是四点多打电话,那肯定就是说吃饭的事儿。” 一周只休息一天,难得有个周末,晓阳想睡个懒觉。早上的时候,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脸上,暖烘烘的。大院外边已经传来了小商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晓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身体像只慵懒的猫,埋着头在我的胸膛处使劲钻了几下,才不情愿地说道:“我真的好想再睡一会儿呀,今天是星期天呀,为什么规定看病人要上午去呀?这规定也太不合理了。” 虽然是抱怨,但抱怨之后还是起了床。她睡眼惺忪地走进卫生间洗漱,不一会儿,就一边刷着牙一边走了出来。匆匆吃过早饭,看建峰的儿子和岂露一起都由阿姨来喂,两个小家伙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很是欢快,看得出来,阿姨平常没少照顾建峰这小子,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阿姨看到我们出来之后,笑着说:“你看这两个小孩,吃饭的时候是比着吃、比着玩,要是只有一个,还真不怎么吃。小孩子嘛,有个伴就吃得香,玩得也开心。” 晓阳看了看门口,发现邓叔叔不在,说:“怎么我爸又出去了?” “今天一早就和钟书记去省城了”。 到了钟书记和邓叔叔这个位置上,根本就没有星期天的概念,平日里难得休息一天,我和晓阳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吃过早饭,我们到商店里买了些东西,大包小包有六样,奶粉、饼干、糕点、水果、鸡蛋和罐头。东西不算多,坐了一辆倒骑驴,就慢悠悠地朝着人民医院赶去。一路上,风吹在脸上,带着些许凉意,路边的行人来来往往,满是生活气息。 人民医院没有单独的干部楼,但在住院部还是有几间条件较好的病房供老干部使用。我们到了病房,看到李剑锋正坐在床边,细心地给老爷子喂水。李剑锋看到我和晓阳进来,连忙起身,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上前介绍说道:“爷爷,他俩你还记得不?” 老人家躺在病床上,倒是比以前消瘦了许多。看起来很是憔悴,但眼神还是有光,那眼中透着历经岁月沉淀淡然。 在李剑锋的搀扶下,老人家缓缓坐了起来。晓阳很是热情地走上前,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说道:“爷爷,我和朝阳来看你啦!您最近感觉怎么样?” 老人家看着李剑锋,眼中带着一丝嗔怪,说道:“你小子看我的次数还没有他俩多,哪个星期天我们不见面呀?现在你家的孩子,都还在他家呢。” 虽然老人生着病,但思路清晰,说话条理分明。李剑锋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爷爷,我这不是一直在深圳那边忙。” 老人家摆了摆手,说道:“我从来没说过你,工作是重要的。晓阳,朝阳,我这人老了嘛,都有那么一天,要坦然接受、正确面对。就算今天让我走,我也是说走就走,我都快80岁了。以前我们一起闹革命的时候,那些老兄弟,好多都没看到胜利就没了,我都不知道捡了多大个便宜了,咋还能住在医院里,浪费国家的钱呢?你们说对不对啊?” 李剑锋连忙说道:“哎呀,您是为革命作出贡献的,这个时候享受享受也是应该的嘛。我大爷一直说让您去省城住院,您都没有去,这里里外外,您也为国家节约了不少钱啊。” 老人家听完之后,表情严肃起来,目光中透着忧虑,说道:“唉,我们闹革命,难道是为了自己?我们闹革命,难道是为了享受?我现在最看不得你们这些年轻娃娃,思想滑坡,理想动摇了。你们入党还是为人民服务不?你们看看前两天开重阳节老干部情况通报会的时候,钟书记说的,现在仅仅一年时间,咱们东原市就放倒了十多个正县级干部,放在以前,一年都找不出一个腐败分子来呀。我真是担心,改革开放了,咱们的干部怎么就先把艰苦朴素、一心为民的好传统给改没了呢?这是忘了本啊。” 李剑锋看着我和晓阳,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看,你们看,这爷爷就是操心操惯了,都不是行署专员了,还在操着市长的心。前段时间,齐永林被抓了,把他们那一批老革命气的呀,饭都吃不下了。” 晓阳连忙上前,握住老人家的手,轻声安抚道:“爷爷,您别太操心了。现在的干部大多数还是好的,只是个别出了问题。组织上也在加强管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不多时有人前来探望。来探望的人里面,有认识的在职干部,还有一些退了休的老干部。大家围在病床前,很是关切,几个老干部,在病房里又是讨论起了腐败问题,个个都是恨铁不成钢,满脸的无奈。 我和晓阳找机会也就退了出来。李剑锋把我们二人送到病房门口,就说道:“晓阳,看我们家儿子和你们家闺女玩得不错,干脆咱们给他们订个娃娃亲?” 晓阳笑着打趣道:“美的你,还定娃娃亲,先把你自己的亲事经营好吧,你和文静到底咋回事啊?你们闹矛盾了。” 李剑锋的腰带上别着一个BB机,显得很是时髦。 晓阳看到后,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伸手摸过李剑锋腰带上的BB机说道:“嘿,你还真带个这玩意,我只是在杂志上看到过。这在咱们这儿可稀罕得很。 李剑锋拍了拍自己的腰,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与感慨,说道:“哎呀,在深圳待习惯了,回到咱们这儿,还真有些不适应。你瞧,咱们这连寻呼台都没有,在深圳,BB机可是人手一个,联系起来别提多方便了。你们两个也别太保守了,思想得跟上时代。上次我回来,就铁了心打算找组织上申请辞职,想着在深圳闯荡一番。可家里人怎么都不同意,尤其是文静,她觉得我放着好好的处级干部不当,跑去下海经商,太不靠谱了,这不就和她闹得不可开交。这次回来,她都赌气不到市里面来见我,我一会儿还得去趟平安县城,好好和她谈谈。”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接着说:“现在我跟你们说实话,在深圳,下海的干部多如牛毛,像我这种处级干部,真的不算什么。我认识的厅级干部都有不少人投身商海了。都什么年代了,还守着干部这个铁饭碗,干不干干部能当饭吃吗?现在是市场经济,挣钱才能买饭吃。就拿咱们这工资来说,你们两个在深圳,恐怕还不如人家一个流水线上拧螺丝的挣得多。再看看咱们这边的企业,工人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干上一个月,还不到100块钱,这点钱,在深圳,连房租都不够?所以说,观念的转变,得跟上时代的潮流。” 晓阳听后,忍不住调侃道:“东原派你过去是搞招商引资去了,结果你这招商引资没招到几个,自己倒先想下海了,这不是把自己给折进去了嘛。” 李剑锋连忙摆手,一脸认真地说道:“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在深圳还是给介绍了几家企业的,现在工业开发区也在和这几家企业积极对接。但是咱们这边招商难度实在太大了。之前的时候,咱们这边修路的条件比其他几个市要好一些,还能有点吸引力。可现在呢,全省都在搞交通会战,哪个市哪个县不在修路?这么一来,咱们的交通优势就不明显了。而且咱们这不靠海,铁路也没通,地理位置上就吃了大亏。至于说人力优势,那就更谈不上了,全中国哪个地方缺人呢?到处都是劳动力,竞争太激烈了。所以我判断,未来30年,各地招商引资的难度会越来越大,咱们东原在招商上真的没有任何优势,再不转变思路,可就被远远甩在后面了。” 晓阳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建峰,你这么说,我倒是感同身受,十分认同。前段时间,省里面通报了一组数据,目前来看,整个省内,只要是内地城市,招商引资工作都呈现出不进反退的态势。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搞招商,竞争异常激烈。咱们有的政策和资源,人家别的地方也有,咱们没有的,人家可能还有。就拿今年第四季度来说,我身上的压力特别重,县里给我下了死命令,要完成招商指标,我每天都愁得睡不着觉。” 李剑锋安慰道:“所以啊,像广东这种沿海城市,人家发展得好是有原因的。地理位置优越,政策又好,吸引了大量的外资和企业。晓阳,你放心,等我在深圳把公司做大做强之后,第一个就到平安给你投上一笔,支持你的工作,也算是为家乡的发展出份力。” 我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你说得好听,你家文静现在可是平安县工业开发区的书记,你到平安县投资,那可不就是支持你家文静的工作嘛?” 李剑锋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苦笑着说:“哎呀,别提了,就因为我要辞职下海的事儿,这文静都要给我办离婚了。晓阳,你明天有空的话,一定要和她见个面,帮我好好开导开导她,我真的不想因为这件事和她走到离婚这一步。” 我追问道:“你爸同意你辞职吗?” 李剑锋苦笑着,脸上的无奈愈发明显,说:“他能同意吗?他马上要当组织部部长了,在他眼里,我这简直就是自毁前程。在这件事情上,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让我妈去做我爸的工作。” 听了李学武要当组织部部长,我和晓阳俩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诧异,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 李剑锋看我们的表情如此惊讶,就说道:“晓阳,不是吧,这件事情你居然会不知道?今天邓叔叔、钟书记,还有我爸一起又去省城了,估计就是去定这件事了。” 晓阳看医院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伸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轻声说道:“病房里还有客人?你先把爷爷照顾好,我们就不打扰老人家了,等到有时间我们再来。你也别太着急,和文静的事儿,慢慢沟通。” 从医院出来后,我忍不住问晓阳:“建峰说的这事有点奇怪啊,之前从来没有人说过李学武要当组织部部长,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也太突然了。” 晓阳一边走,一边分析道:“说奇怪也奇怪,说不奇怪也不奇怪。学武叔上面的关系还是走通了的,你想啊,李老革命的秘书岳峰现在是副省长兼任农业厅厅长,他可是省里最年轻的副省长啊,下一步进省委常委的可能性非常大。岳峰帮学武叔说话,解决组织部部长的问题确实难度不大。” 我皱着眉头,想着说:“哎呀,如果真的李学武当组织部部长,那邹新民下一步东洪县长可就悬了,毕竟当时可是他在邹新民的档案上写了‘这人不能重用’。” 晓阳轻轻笑了笑,说道:“看你操心操的,当县长、书记,哪是组织部部长能说了算的?还不是得看钟书记的意思,只要钟书记点个头,组织部部长也只能照办。再说了,张叔那么精明的人,肯定会把工作做通的,不然的话,组织部部长反对,这邹新民上任也确实不大光彩。” 时间又过了一天,清晨的阳光刚刚洒在大地上,晓阳就早早地起了床,简单洗漱后,匆匆吃了几口早餐,送晓阳去了平安,我便回了临平县。 晓阳到了办公室,简单收拾就去了平安工业园区去找赵文静。如今的晓阳既是副县长又兼任着城关镇书记,从职务上来说,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县长晓阳还是文静的领导。 文静和肖仁已经在工业园区两层办公楼的下面等待着晓阳。肖仁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期待。这几年间,安平乡出来的干部里肖仁的职务晋升算是最慢的。肖仁只是以副主任的身份主持平安县工业园区的管理工作,主持工作已接近一年,却迟迟没有转正,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人等了不多会儿,汽车缓缓驶入大院。车还没停稳,晓阳就推开车门,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说道:“哎,你们两个还是真把我当领导啊?怎么能在院子里等我呀。” 赵文静看了一眼肖仁,连忙解释道:“晓阳啊,不是我,是咱们肖主任,一大早就开始安排打扫卫生,算着时间在这里等你啊。” 晓阳看着肖仁,半开玩笑地说道:“肖主任,您还是不拿我当自己人啊?这么客气干嘛。” 肖仁笑着把烟掐灭,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哎呀,这是安平乡的老传统嘛,只要有上级领导来,那必须得打扫打扫,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是对领导的尊重,也是咱们的工作态度。”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文静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布置得简洁大方,一张办公桌摆在房间中央,上面堆满了文件和资料。旁边是一组沙发,三人落座之后,先谈了一会儿工作。文静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道:“晓阳啊,肖主任可是咱们安平乡的老人了,也是筹建工业园区的元老之一。从园区开始规划到现在,他都出了不少力。可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决正科级的问题,你作为分管领导,可得多上上心。” 晓阳自然明白,肖仁和友福之间,确实存在着一些矛盾。郑红旗也认为肖仁是初中学历,而作为年轻的知识分子,一直想让卢卫东出任工业园区的主任。但无奈县政府办公室那一摊子事太繁杂,卢卫东实在脱不开身,所以在工业园区主任的位置上,组织上一直在斟酌,这一犹豫就是大半年。 晓阳对肖仁说道:“肖主任,你学历的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我记得以前提醒过你。” 肖仁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自豪,说道:“晓阳啊,现在学历已经拿下来了。你们两个都不是外人,我当不当主任倒也不是特别在意,毕竟我这年龄也摆在这儿了。只是说,我主持了这么久的工作,如果一直不能转正,这面子上多少还是有点挂不住,出去别人问起来,都不知道该咋说。” 文静和肖仁相处了几年时间,对肖仁还是比较理解的。肖仁身上确实有一些小毛病,特别是以前计生办当主任的时候,养成了一些江湖气。但总体来说,他在工作上还是很尽心尽力的,园区的基础设施建设、企业入驻洽谈,也都是亲力亲为。 赵文静看向晓阳,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问道:“晓阳,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跟红旗书记和友福县长再沟通沟通。” 晓阳思索了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说道:“肖主任,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复杂嘛,来,我给你说去找谁……” 第 709章 武大郎卖豆腐 肖主任,我跟你说,你真可以去找找友福县长。我仔细琢磨了,你和友福县长之间,还是有着一些误会。你就去找尚武局长嘛。当初正是尚武局长把你从安平乡调到工业开发区的,而且友福县长和尚武局长关系很不一般,尚武局长对友福县长关怀备至,感情深厚。 肖仁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的笑容,苦笑着说道:“晓阳啊,我和尚武局长可不是刚认识不久,在安平乡的时候,我俩关系那是最好的。但这件事,他都跟友福县长说了好几次了,友福县长每次嘴上答应得特别痛快,点头跟捣蒜似的,可实际上呢,就像石沉大海,一点动静都没有,根本没往下推进。要不是我现在主持着工作,这还是尚武局长费劲心思找县领导争取来的呢。” 从副科级晋升到正科级,虽说看着只是小小的一步,在很多人眼里,这不过是个不起眼、不入流的小官。但在基层乡镇一级,这一步简直难于登天。这看似仅仅半级的提升,对众乡镇的基层干部来说,却有着天壤之别,意味着从二把手迈向一把手。二把手和一把手,表面上看只差半级,实则像隔着一座巍峨大山。要是没人引路,只靠自己往上攀爬,想要登上山顶,那得集齐天时、地利、人和诸多要素才行。如今在工业开发区,肖仁担任副主任已近一年,天时和地利都具备了,可唯独缺了人和这一关键因素。 晓阳语重心长地说道:“肖主任,我印象里你很少到县政府找友福县长汇报工作吧。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得主动些,多去汇报汇报。友福县长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县长,绝非是个小肚鸡肠、格局狭隘的人。肖主任,论辈分,我和文静都该喊你叔叔,知道你年龄大些抹不开面子。千难万难,低头最难嘛。就好比西天取经,八十一难都不算啥,最难的是迈出长安城那一步。肖叔,有时候该低头就得低头,别拉不下面子。等朝阳回来,我让朝阳组织你们聚个饭局,都是大老爷们,喝上几杯酒,把话敞开了说,说不定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提及汇报工作,肖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自从到了工业开发区,和友福县长搭班子共事,可搭班子这期间,两人交流甚少。但凡有友福县长参加的饭局,肖仁一般都找借口推脱,不愿参加,而友福县长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肖仁缓缓地从兜里掏出烟,动作娴熟地点上,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烟圈,陷入了回忆:“以前在安平乡的时候,谁能料到,一个不受待见的人,短短四五年时间,竟能摇身一变成为平安县人民政府的县长。记得当初友福县长刚到安平乡时,搞计划生育人手严重不足,就把友福县长这个分管副乡长塞进了面包车。那面包车原本最多坐七个人,可当时硬是挤下了十四五人。副驾驶的位置,按道理应当让友福坐,可那时大家都是欺负孙友福,肖仁也是当仁不让,一屁股就坐了上去。抓到超生户后,发的补贴也没想着拿给友福。现在想想,当初大家也不知道自己是咋想的,对这个新来的副乡长友福,就是打心底里瞧不上。真是应了增广贤文里的那句欺老莫欺小,欺人心不明啊” 晓阳耐心地听完,说道:“肖叔,今天你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看你也没啥好放不下的了。这样吧,你找个时间,务必去趟孙县长的办公室,跟他好好沟通沟通,把工作上的事儿详细汇报汇报。” 晓阳接着又叮嘱道:“除了孙县长,红旗书记那边你也得去走动走动。选人用人这事儿,关键还得看郑书记的意见。今年工业园区的工作还是取得了不少进展的,回去之后我会找红旗书记,把你的情况好好汇报一下。” 又聊了一会儿之后,肖仁也敏锐地察觉到晓阳和文静肯定还有其他私事要谈,便找了个恰当的理由,起身告辞。 看着肖仁离去的背影,文静转身又为晓阳添了杯茶,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晓阳,你昨天在电话里说的关于建峰的事情,我是真的打心底里不想同意他辞职下海。” 晓阳试图安慰道:“现在建峰是铁了心要下海,不过现在政策不是挺好嘛,下海之后可以保留编制五年,五年之内要是觉得不行,还能随时回来。” “随时回来?晓阳啊,咱们想得太简单了。再回来哪还能有现在的位置?到时候就得从头开始,都三十六七岁的人了,再重新起步,还有什么意义呢?再说那时候的形势谁又能说得准,想再回到今天这个位置,根本就不可能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一个上午,晓阳倒也并非是要劝赵文静支持李剑锋辞职下海,毕竟下海的前景实在是充满了未知,谁也说不准是福是祸。更多的时候,晓阳只是默默地听着赵文静倾诉心中的烦恼与担忧。 赵文静顿了顿,接着说道:“晓阳,我跟你说,其实我最担心的还真不是他下海不下海这件事本身。我最担心的是建峰,如果他真的下海了,那肯定更顾不上回家了,说不定一年才回来一次。现在在办事处工作,干个四五年,总归还有回来的时候,咱当女人的,不就有个盼头嘛。再说,正常男人身边哪能长时间离开女人呢?这一年才见一次面,不行。我可听说东南沿海那边,除了经济发展得快,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少。建峰接触的那些老板,尤其是外地的老板,好多都有好几个媳妇。晓阳,你说我能放心得下吗?” 晓阳点了点头,深表赞同地说道:“文静,你说的这一点确实在理。男人嘛,都得看紧点。就得实行‘三光政策’,出门之后就是武大郎卖豆腐,人熊货软。” “晓阳,看你说的,我是怕有人惦记着我们家建峰。你想想,他这些年在外面,拿着高工资,手底下也攒了些钱,又干的是外贸生意。我倒不担心他生意做不起来,我反而是担心他生意做大了,那些别有用心的女的,专门就会去勾搭这种有钱的男人。” 晓阳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道:“李剑锋要是敢在外面乱来,我和你一起去深圳,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赵文静勉强笑了笑,说道:“晓阳,收拾他肯定是要收拾的,可收拾完他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他要是真的变了心,又有什么用啊?” “啥用?咱让他以后不能用!”晓阳气鼓鼓地说道。 我回到临平县这边,上午十点钟,临平县党政班子准时在规划中的临光公路县界位置召开现场办公会。张叔和香梅带着一众领导,神色庄重地站在那里。交通局的刘志强拿着图纸快步上前,神色有些紧张地汇报说:“张书记,我们和光明区已经进行了多轮对接,目前来看,双方在交界位置的分歧依旧很大。我们建议从咱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作为两县公路交汇处,从咱们的角度考量,这样的话,咱们的拆迁成本会比较低。但光明区方面却认为,这不是他们心中的最优方案,按照我们的方案,他们的拆迁成本会大幅增加。在这个关键问题上,始终未能达成一致。” 张叔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凝重地站在路上,目光如炬,先是看了看河对岸的光明区,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临平县。两县之间的交界位置并不十分明显,仅仅是以一条蜿蜒的小河作为分界点,河的对岸是光明区,这边则是临平县。张叔微微皱了皱眉头,声音沉稳地问道:“你们和光明区对接,关于这个事情已经讨论了几次了?” 刘志强连忙回答道:“已经讨论了三四次了,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事情始终无法达成一致。光明区的强硬态度,如果不按照他们的意见来修,那他们就坚决表示没有办法启动工程。” 张叔眉头皱得更紧了,又追问道:“如果按照光明区的意见修建,我们要增加多少成本?” “张书记,如果按照光明区的修建要求来看,在我们境内仅仅拆迁的成本就要增加70多万,这还只是拆迁成本。拆迁成本之外,还有建设成本,初步估算建设成本大概要增加一两百万。而且,就无法经过麻坡乡,工期上肯定会延长,毕竟里程增加了,施工难度也会加大。” 张叔略作思考后,果断地说道:“不改了,就按照我们定的方案来修。光明区那边先不要管他们,也没有必要非得等光明区的规划结果出来之后再动工。只要我们这边条件成熟,马上就要修,不能再等了!机会稍纵即逝,我们不能因为他们的停滞不前。” 交通局长刘志强面露担忧之色,小心翼翼地说道:“书记,这样怕是不太好吧,万一到时候光明区不同意,那咱们不就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了吗?到时候有可能半途而废。” 张叔神色坚定,语气加重地说道:“我们肯定要把我们临平县的利益放在首位。这样的规划是经过麻坡乡的,到时候咱们的啤酒厂、电厂可以和公路完美地连在一起。这对于临平县的长远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现在已经冬闲了,群众的时间比较充裕,也只有这个时候可以充分动员力量开始修路。只要我们先把路基修起来,形成既定事实,很多事情反而会变得好办。” 刘志强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说道:“张书记,现在的方案只是咱们内部的规划方案,市交通局、省交通厅都还没有报批呢。要是擅自开工,会违反相关程序,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可就麻烦了。” 张叔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报批?不要等报批了,他们又不出钱。这个时候怎么对我们临平县有利就怎么来,不要瞻前顾后,顾及太多。”说完之后,转头看向吴香梅说道:“香梅县长,既然咱们的规划图出来了,可以立刻动员群众,发动群众修路基了。大家齐心协力,争取早日把这条路修起来。”又看向邹新民说:“新民同志,这是关系到我们临平县未来发展的重点工程,这件事情由你亲自抓,一周之后,必须把动员大会开起来,在入冬之前,务必开始修路基。时间紧迫,不能有丝毫懈怠。” 邹略感为难,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说道:“张书记,不是我打退堂鼓,我觉得刘局长说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咱们既没有经过上级的审批,也没有和光明区对接好,直接开修的话,这不仅把市里得罪了,这不是把光明区也得罪了吗?到时候两边都施压,咱们很难承受啊。” 张叔提高音量,说道:“哎!你们怎么回事啊?我们是临平县的干部,首要任务就是要考虑临平县的利益嘛!我们不能因为怕得罪人就畏缩不前,该做的事情一定要做。” 吴香梅轻声提醒道:“张书记,你忘了?前两天咱们在光明区,你说过的,这条路咱们不倒着修,你已经答应了乾坤书记,从县城开始修。” 张叔摆了摆手说道:“从县城开始修没错,县界的位置也要同时开工,全面开花,全面建设。没有什么主攻、佯攻之分,各个路段全部都是主力,哪一段修不通,这条公路就通不了车嘛。我们要一鼓作气,把这条路修好。” 吴香梅又在耳边悄声提醒说道:“张书记,您这样干,那就太得罪人了。毕竟,乾坤可是市政府党组成员,现在管交通的副市长是臧副市长,咱们和臧市长没有私交。” 张叔神色严肃,说道:“香梅,这个时候做决策是需要魄力的。如果既要考虑这个,又要将就那个,既要顾及这个,又要回报那个,那事情是永远干不成的。我们要为临平县的发展负责,不能畏首畏尾。”说完之后又看向一起跟随调研的党政班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志们,你们记住,当干部,要有“罪在当代,利在千秋’的魄力。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再把要求叙述一遍:第一,规划不改,按照现有规划,开始修建临光公路;第二,不等不靠,主动作为,先把路基修出来,就地取材,谁修完路基谁就掌握主动,就能为临平县的发展抢占先机;第三,全面开花,每个乡划分一段,大家齐心协力,争取今年完成路基工作,明年开春开始铺建路面;第四,一切困难和麻烦,都推给我,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干,出了任何问题,我来承担,有了任何压力,我来顶着。在平原修公路,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吗,啊,同志们,不是多难个事,这四点务必抓好落实,不得有丝毫马虎!” 做完指示之后,张庆合招手说道:“把王振叫过来。” 县政协副主席、煤电厂党委书记王振也在随行人员之中,听到张庆合招呼自己,马上小步快速地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张庆合一伸手说道:“王振,我给你布置一下任务。你现在和交通局对接一下,按照他们的规划,开始栽线杆,先从县界的位置开始栽。” 王振若有所思,微微眯起眼,顺着张庆合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此时玉米刚刚收割完,小麦还没有开始播种,放眼望去,整个庄稼地地势平坦开阔,能看到远处的村落冒着袅袅蓝色的炊烟,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 王振不解地说道:“书记,栽电线杆,这栽电线杆是何用意啊?这和我们目前的工程有什么关联呢?” 张叔解释道:“哎!咱们现在不是已经同意电厂扩容,要给光明区供电嘛?先栽电线杆,就是为后续的供电工作做准备,让光明区看到我们的诚意嘛。” 王振听完之后面露难色,感慨说道:“张书记,那天开会我参加了,这当着大家的面我还没好说,这也没来得及给您汇报。电厂扩容谈何简单?跑手续的事情就够繁琐的了,咱们按程序跑,倒也无所谓。但是这建电厂咱们没钱呀,这光明区只说扩容,却只字不提给钱的事儿,这平安县说在铁路的事情上做出了巨大让步,在这个电厂扩容的事情上也不愿出资。这没有钱,咋扩容嘛?这电厂都不扩容,咱们栽电线杆干啥呀?” 张叔耐心地说道:“哎!你栽几个电线杆,花不了你多少钱。先栽100根,展现出咱们的态度。你的电厂还没开始建,说不定建着建着那就有钱了嘛。只要我们先迈出这一步,后续的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王振看着张庆合,心里想着这建电厂的钱只会越花越多,手里的钱也只会越来越少,怎么可能建着建着钱就多了起来呢?但既然书记说要栽电线杆,自己也不好反驳,便说道:“好,张书记,我一定落实好咱们县委的决策部署。这样,明天我就和交通局对接,后天就开始栽电线杆。” 钟潇虹作为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拿着笔在笔记本上认真地做着会议记录,做完之后,发出一阵感慨,说道:“张书记,你们说难道真的东洪县为了修路,要出力气把光明区的路也给修了啊?这也太憋屈了吧。” 一旁的吴香梅听到之后,眉头微皱,目光深邃,说道:“是啊,光明区现在是坐地起价。就是因为市政府的驻地在光明区,大家都知道,修通往光明区的公路,那是早晚的事,早修早好。可是光明区也是狮子大张口,提出的条件就是,谁要修通往光明区的公路,那就要帮光明区修路基,不然的话就慢慢排队。要不是张书记果断决策,咱们得多动员一倍的力量去给光明区修路啊。” 邹新民背着手,气愤地说道:“太丢人了,这个李泰峰,简直没水平,这不就是丧权辱国吗?” 张叔淡定地说道:“不能这么说,李泰峰当时也是想了很多办法,只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谁愿意耗费人力物力动员群众去给别人修路呢?大家要相互理解。” 调研完县界的位置,秋风裹挟着丝丝凉意,一行人在张叔与香梅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乘着两辆中巴车朝着麻坡乡进发。县委常委、副县长陈光宇脚步匆匆,作为汇报人员,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领导们,确保大家都跟得上。 抵达一片空旷的田野后,现场摆放着几个展板,展板上的字迹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清晰,上面详细标注着啤酒厂、发电厂、火车站的规划位置。张庆合站在展板前,神色专注,目光在规划图上一一扫过,良久,他满意地点点头,看着空旷田野,声音洪亮地说道:“啤酒厂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敲定了。香梅县长,你回去后,第一时间通知一下建委,务必抓紧时间动员力量,让县里的建筑公司尽快准备好,随时啊开启啤酒厂的建设工作。” 香梅县长连忙点头,转身对钟潇虹说道:“记住了吗?这一条一定要详细记下来。明天安排时间,我去建委调研一次,要全面、深入地听建筑公司的工作汇报,看看他们在筹备过程中都做了哪些工作,还存在哪些困难。” 邹新民这时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几分自豪,说道:“哦,张书记、吴县长,现在建筑公司已经开始正式运行了。而且,公安局家属院的项目,也已经顺利动工了。”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动,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毕竟张叔叔之前承诺的 20 万,到现在迟迟都没有兑现,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马上说道:“张书记,现在虽然项目动工了,但是在资金方面……”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张书记就抬手打断了我。 张叔神色平静:“资金方面的问题我知道,啊,朝阳,你和香梅县长对接一下,后续的事情你们沟通着解决。” 我心里暗暗叫苦,我这还没说呢,你就知道了,你知道这为啥不拨钱呀?又忍不住看向张书记,心中对晓阳对张叔的评价又增添了一份认同,暗自感叹,这个张叔,不会不认账吧。 视察完之后,返程的中巴车上,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乡间道路上格外清晰。县委副书记赵东坐在张叔身边,他微微侧身,凑在张庆合耳边,悄声说道:“张书记,正好有个事情跟您汇报。前两天,我见了市工业开发区的胡晓云主任,她有意想来拜访您一下。” 张叔听到这话,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胡晓云这位美女主任的模样。平日里在市里开会,大家经常碰面,可这位胡主任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鼻孔朝天,眼睛里仿佛只有那些更高层级的领导,很少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张庆合不禁心生疑惑,问道:“她要找我?她找我什么事啊?” 赵东连忙解释道:“哦,是这样,我大概了解了一下,他们工业开发区用电的缺口也很大,也是想着能不能在咱们的电厂上增加容量。” 张庆合听到增加容量,下意识地笑了一下。但很快,他就表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皱起眉头,缓缓说道:“还要增加容量?咱们现在的供电量已经比原计划增加了两倍,再增加容量的话,无论是设备还是电力调配,压力都太大了,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原来的预期,省上手续不好办呀。不过,既然晓云主任主动提出来,再加上你们也认识,你和她可以先交流一下嘛,探探口风,看看具体情况。” 赵东面露难色,微微低下头,压低声音说道:“张书记,我这没有抓业务,对电力方面也不太懂,不好表态嘛。要是贸贸然去交流,怕说错话,误了事。” 张庆合思索片刻,转身看向了吴香梅,说道:“香梅啊,工业开发区的胡主任那边要过来,到时候你和她交流交流工作,具体的由赵东牵头,你们该接待接待。特别是自文同志又是老朋友,该解决的问题要都解决好。” 此时,市委大院里,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眉头紧锁,正看着刚刚传真来的省委督办进度表。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 “哒哒” 声,不禁让他一阵头大。上面赫然写着:东原啤酒厂项目,初步形成出资方案,东原市政府原则支持 150 万,用于啤酒厂建设,下一步工作进入详细规划设计阶段。 唐瑞林沉思片刻,拿起电话,拨通了秘书长的号码,说道:“秘书长,你把王瑞凤市长请过来一下,就说我有重要事情和她商量。” 挂断电话之后,他考虑到对王瑞凤的尊重,没有让秘书去请,而是特意让秘书长常云超亲自去请王瑞凤。 不多时,王瑞凤来到了唐瑞林的办公室。她步伐轻快,直接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凳子上,脸上带着一丝疑惑,说道:“瑞林市长,你找我?” 唐瑞林微微颔首,神色严肃地问道:“这次省委督办进度表,你看了没有?” 王瑞凤摇了摇头,回答道:“市长啊,还没看呢,我想着今天应该传真过来了。” 唐瑞林点了点头,伸手示意王瑞凤看桌上的文件,说:“是啊,已经传真过来了,就在我桌子上,你看看上面写的内容。” 王瑞凤接过督办进度表,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上面都是东原的几个重点任务,看完后,她放下进度表,说道:“哦,这个我知道。之前因为平安县和临平县资金入股的事情迟迟达不成一致,省委督查室都打了好几次电话,语气很严厉,说我们上报的东西没有实质进展,所以我就决定先借给他们 150 万,想先推动项目往前走。” 唐瑞林眉头微皱,心中虽有些恼火,但还是尽量保持平和,缓缓说道:“瑞凤市长,150 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咱们市财政到哪里去找这笔钱的出处呢?” 王瑞凤似乎早有准备,回应道:“我已经初步考虑过了,我手上还掌握一些上级的工业补贴大概七八十万,我掌管的机动经费也有七八十万,再加上财政账目里还有一些灵活调配的费用,我想着先从这些里面凑出 150 万借给他们。” 唐瑞林又皱了皱眉头,追问道:“借给他们?瑞凤,你的意思是这笔钱他们还要还?” 王瑞凤用力地点点头,肯定地说:“那是必须的,会议纪要写得清清楚楚,这绝不是无偿支援,而是借给临平县的。临平县要是不还钱……” 唐瑞林看着王瑞凤,打断道:“对啊,如果他们不还钱怎么办?” 王瑞凤提高音量,略显激动地说:“不还钱,怎么可能!白纸黑字可是写的清清楚楚,不还钱张庆合这不是耍无赖吗? 第 710章 你很有女人缘 唐瑞林目光紧紧锁住王瑞凤,听到她那句 “不还钱就是耍无赖” 后,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说道:“县委书记耍流氓?县委书记当然不是流氓,可要是太循规蹈矩、畏首畏尾,有时候还真当不好这县委书记,有些事就得有魄力去做。” 他身子微微前倾,又道:张庆合,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张庆合就是流氓头子吗? 王瑞凤一脸茫然,眼中满是疑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回望着唐瑞林说道:“唐市长,您这话我听得一头雾水啊。” 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困惑,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思考着唐瑞林话语背后的深意。 唐瑞林静静地凝视着王瑞凤,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聪慧劲儿。出身干部家庭的王瑞凤,刚到市政府时,那股子傲气可是出了名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可如今,岁月和官场的磨砺让她收敛了许多,平日里也就是对下属严格些,很少再对上级领导和班子成员使小性子了。唐瑞林心里暗自感叹,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呢?心里想着,他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缓缓开口:“瑞凤,你心里肯定门儿清。我看这笔钱,你是不是有意要给临平县……” 话还没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王瑞凤的胃口。 王瑞凤一听这话,心里 “咯噔” 一下,急忙摆了摆手,神色略显慌张地解释道:“唐市长,您可误会我了,我真不是有意偏向临平县。您是不知道,现在省委督查室盯得太紧了,三天一个电话,一周一个通报,我作为分管领导,这压力大得就像一座山压在背上,实在是没办法啊。” 说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摊开显得很是无奈。 唐瑞林听了,心里暗自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上那本省委督办台账,发出 “哒哒” 的声响,不紧不慢地说道:“督办台账?我看这压力啊,也得看怎么说。别说省委督察室打来电话,哪怕是省委书记亲自过问,瑞凤啊,会紧张吗?依我看呐,是瑞凤搭台,让临平唱戏吧。” 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眼神却十分锐利,紧紧盯着王瑞凤的反应。 王瑞凤没想到唐瑞林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脸上倒多了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笑着回应道:“瑞林市长,您这个说法我可不能完全认同。我给临平县支持这 150 万,真的是看他们太不容易了,打心底里想帮他们一把。您也知道,东原下面各个县的情况都差不多,临平县和其他县比起来,没啥优势,工业经济更是落后,全县就那几家半死不活的国有企业,也就会捣鼓点酱油、醋、咸菜疙瘩,再搞个雪糕饮料啥的,根本撑不起经济发展。我一直觉得,一个地方不怕穷,就怕没志气、没想法。可张庆合他们不一样,一直在努力,想尽办法追赶。要是他们是伸手要钱,我肯定不会给,就算顶着省委督办的压力我也不会松口。但临平县是真的拿出来实实在在的项目,自己想办法筹集了 850 万资金,能做到这一步,真的是把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了。咱们要是再不出手拉他们一把,作为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市长,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王瑞凤一口气说完,神色诚恳,眼神中不掩饰对临平县的关切。 唐瑞林听着,不住地点头,说道:“嗯,你这话我赞同。九县二区里,确实有些县就知道伸手要资源,张嘴要扶持,也不想想怎么自力更生,市财政其实也很紧张。倒是说起来这钱给谁不是给,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得让这 150 万发挥更大的作用。啊,瑞凤同志,我的意思是这钱不是不能给,关键是怎么给。” 他微微停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王瑞凤听唐瑞林这么说,心里有些诧异,疑惑地问道:“瑞林市长,我知道该走的程序肯定得走,市政府常务会议该开会研究就开会研究,该讨论就讨论。要是会议通不过,到时候我再去跟省委解释,您看这样不行吗?” 她微微歪着头,眼睛也是紧紧盯着唐瑞林,等待着他的回答。 唐瑞林摆了摆手,脸上笑容略显神秘,说道:“瑞凤同志,你还是没领会我的意思。这 150 万既然已经列入省委督办台账,肯定得给,而且得尽快落实,不然省委领导会怎么看咱们东原?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决定,这代表着市政府上报的态度。但给钱的方式有讲究,要是全从市政府财政出,其他县肯定有意见,到时候不光是对你个人有看法。” 说着,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王瑞凤心中满是疑惑,忍不住追问道:“瑞林市长,那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王瑞凤身体微微前倾,迫切地想要知道唐瑞林的想法。 唐瑞林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瑞凤同志,咱们不是刚成立东原投资集团吗?这东投集团就是要搞投资的。临平县和平安县合作的啤酒厂项目,要是直接拿市财政去补贴,确实不太合适。我建议让东原集团出这 150 万,占股 15%,这样就变成了企业间的正常投资行为。以后企业对企业,股东对股东,和政府就没直接关系了,政府不直接参与投资,这也是咱们成立东投集团的重要意义之一。”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好让王瑞凤更清晰地理解他的思路。 王瑞凤听后,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唐瑞林说得确实有道理。这样一来,既能解决临平县的资金难题,又能避免把所有经费都投到一个县而引起其他县的不满。微微点头,说道:“唐市长,您这个办法听起来确实不错。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临平县会不会同意这种带资入股的方式?您也知道,之前平安县想技术入股,临平县就一直不同意,双方为此谈了很久啊都没结果。” 唐瑞林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道:“哎,这可不一样。技术入股本身就不太靠谱,搞啤酒厂还怕没技术吗?买套西方设备,人家还附赠技术呢。到时候临平县想找省啤酒厂的专家来指导,也不是什么难事。东投集团可是真金白银带资入股,企业嘛又不是做慈善的,肯定得占一定股份。具体占 15% 还是 5%,咱们先别管,这是企业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对接。瑞凤,放心,张庆合我打过交道,底下的同志比咱们想象的精明着呢。” 王瑞凤还是有些担忧,叹了口气说道:“这啤酒厂走到今天这步合作的局面太不容易了,我真怕因为这 150 万的股份问题,临平县要是坚决不同意,又得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唐瑞林拿起桌上的省委督办台账,轻轻拍了拍,说道:“不同意?要是不同意,那就说明他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人呐,真正饿急了的时候,可不会挑三拣四。瑞凤同志,你就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永林同志去处理,他有办法的。” 王瑞凤见唐瑞林说得如此笃定,如今这个形势下,这确实是个比较折中的好方案,便稍显无奈点头说道:“那行吧,反正东原投资集团刚成立,也确实需要一些业务。” 两人正说着,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看办公室的门没有关,敲了敲门,匆匆走进办公室,微微弯腰,脸上带着恭敬的神色,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汇报道:“唐市长,王市长,实在是不好意思,运输公司那边的活动时间到了,等着您出席呢。” 唐瑞林看了一眼王瑞凤,说道:“哦,是这样,瑞凤同志,市交运公司要成立出租车公司,有个剪彩活动,交运公司一次性买了 50 辆黄色面包车做出租车。我得去参加一下,你和齐永林同志交办,安排东投集团和临平县尽快对接,拿出详细方案来,好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准备出发。 王瑞凤见唐瑞林已经做出明确指示,也不好再拒绝,只好应承答应下来。 唐瑞林刚出门,常云超又快步走了进来,再次汇报:“市长,市委办通知,明天上午有个五人小组会议。”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示出这是一件很机密的事情。 唐瑞林心中一动,暗自思忖,终于轮到自己参加五人小组会议了,看来是要调整一批干部了。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如果没猜错的话,财政局、审计局的局长,还有东原县县长的职位怕是要变动了。这个时候,得再跟周鸿基通个气。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手表,问道:“一会儿活动结束后,怎么安排的?” 常云超连忙回答:“活动结束后,安排参观交运公司,听交运公司两个文明建设的工作汇报,然后到交运公司体验“黄面的”。” 俩人一边下楼,常云超一边说的有条不紊,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唐瑞林皱了皱眉头,说道:“秘书长,“黄面的”我在省城的时候经常坐,今天中午还有别的事,体验活动就取消吧。这样,11 点结束活动,11 点半前赶回市政府,时间你把控好。” 随后,唐瑞林在分管交通的副市长侯成功和秘书长常云超的陪同下,来到了东原市中心车站。 东原市中心汽车站刚刚落成不久,车站是一座三层楼的合围式建筑,里面仅大型车位就有 200 多个,通往省城和临近城市的超长线客车进进出出,一片繁忙景象。如今,外出打工已经是常见之事,这些长途大巴内部空间宽敞,还配备了卧铺,方便乘客休息。 车站广场的台阶上挂着鲜艳的横幅,井然有序地停放着 50 辆崭新的黄色涂装面包车,车身上醒目的出租车招牌格外引人注目,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 电视台的记者早已架好摄像机,严阵以待,疏导交通,维持秩序的交通警察和交通稽查队早已就位。唐瑞林下车后,刘乾坤也就主动迎了上去,唐瑞林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排列整齐的 50 台黄色面包车方针。他仔细端详着这些车辆,听着介绍不时的点头回应。作为曾经的常务副市长,他出席过不少类似的活动,对于活动流程,很是熟悉。 活动现场,一切都按照既定程序进行。由秘书长常云超主持启动仪式,东原市分管副市长侯成功和光明区委书记刘乾坤发表讲话,接着交运公司的领导做表态发言。交运公司领导发言完毕后,常云超提高音量说道:“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唐瑞林市长宣布东原市出租汽车正式点火开车!” 激情彭拜的声音透过大喇叭在广场上回荡,就连背着行囊外出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看热闹。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倒是出现了极为不和谐的一幕,几百辆倒骑驴拉客的三轮将路堵了一个严严实实,大声喊着我们要吃饭。丁刚副局长亲自指挥光明区公安分局的同志维持秩序。 唐瑞林稳步上前,深鞠一躬,然后洪亮地宣布:“下面,我宣布东原市出租汽车正式投入运营,点火开车!”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站在车旁的 50 位司机师傅依次上车点火,车辆一辆接一辆缓缓驶出中心广场,沿着东原的主干道,浩浩荡荡地开始运行,场面颇为壮观。 唐瑞林十分自然地与参加活动的众位领导一一握手,寒暄几句后,常云超在唐瑞林耳边悄声道:领导,路口有蹬三轮的在闹事!公安局那边压力有些大,咱们就不听汇报了吧。 唐瑞林面色凝重,刚才来的路上,就已经看到了三轮车在聚集。微微皱眉对着刘乾坤道:问题出在光明区,守土有责啊乾坤同志,“黄面的”是大势所趋,你们光明区一定要把情事处理好。千万不能让群众堵了市政府,不然的话要处理你。 刘乾坤道:唐市长啊,令狐区长已经到现场去了,公安局的丁局长也在。 唐瑞林点了点头,便登上黑色轿车,返回市政府大院。回到大院时,时间刚好 11 点 30 分。他坐在办公室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心里琢磨着这个时间周鸿基是否方便接听电话。 犹豫片刻后,他决定先给周鸿基的秘书打个电话探探口风。电话接通后,秘书十分爽快地安排好了时间,五分钟后就可以通话。唐瑞林放下电话,静静地等待着,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他深知这次与周鸿基的通话,至关重要。 五分钟后,唐瑞林准时拨通了副省长周鸿基的电话。 两人先是客套了几句,唐瑞林便带着几分恭敬的语气说道:“老领导,这次东原缺了个县长,我觉得海英在机关历练得相当不错,这次是个难得的机会,应该去基层锻炼一下,就让他到东洪锻炼一下吧!” 唐瑞林话说的小心翼翼,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周鸿基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缓缓问道:“东原县的县委书记还是泰峰同志吧?”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倒是让人捉摸不透想法。 唐瑞林连忙回答:“是啊,还是李泰峰。” 周鸿基又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李泰峰这人稳重有余,但创新不足。嗯,这件事我知道了。瑞林啊,你推荐海英,一定要出于公心,要从东洪县的发展大局出发。不过在我看来,海英担任县长,目前条件还不够成熟,火候还差一些。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具体的,你再和钟毅同志商量商量。” 他的语气平和,但又不失威严。 挂断电话后,唐瑞林暗自揣摩周鸿基的意思。领导没有明确反对,那就说明就是支持。他心想,到了周鸿基这个位置,说话自然不会太直白,有些意思得自己去领会。既然领导态度有所松动,那在五人小组会上,自己一定要坚定地表明态度,为海英争取这个机会。 打完电话,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唐瑞林本想问问王瑞凤,东投公司和临平县、平安县的对接工作是否安排妥当,毕竟市政府马上要开常务会讨论此事。他来到食堂,倒是没看到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的身影。 与此同时,在临平县,张庆合接到了王瑞凤市长的电话。王瑞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歉意:“庆合同志,东原东投集团的钱也是钱,你得正确看待这件事。” 张庆合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成立了东投集团,满脸疑惑地问道:“王市长,这个东投集团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说东原的企业它都能投资吗?”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东投集团,脑子一乱,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王瑞凤耐心解释道:“是啊,东投集团是市政府新成立的综合性大型投资集团,简单讲就是替市里面干活的。省里其他几个经济发达的市早就成立了。齐永林市长以市政府特别顾问的身份兼任东投集团的党委书记和总经理,是实打实的党政一把手。” 王瑞凤说的详细,倒是希望张庆合能够尽快了解。 张庆合听完,不禁抬手扶了扶额头,有些无奈地说道:“瑞凤市长,之前不是说好了我们向市政府借钱吗?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个东投集团?东投集团借钱,我们肯定得还啊。” 王瑞凤连忙说道:“庆合同志,你向市政府借钱难道就不用还了吗?现在各家银行贷款收紧,东投集团出面投资,这 150 万投给临平啤酒厂,这也是企业间的正常合作,没什么问题的。” 两人在电话里你来我往地讨论了十多分钟,最终,张庆合也不得不接受与东投集团合作的事实。 挂断电话后,张庆合来到县政府食堂。这里和市政府食堂相比,规模小了许多,饭菜的质量和口味也差了一些。虽说不再是以前乡政府大院食堂那种只有萝卜白菜的简陋饭菜,但整体水平也只能说是勉强过得去。 张庆合吃饭来晚了几分钟,走到餐桌旁时,多数人都已经快吃完了。只有吴香梅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女同志嘛,吃饭的速度一向比较慢。 众人看到张庆合来了,原本喧闹的饭桌瞬间安静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讨论工作的热烈氛围,大家都没有着急起身。在这临平县政府的食堂里,饭桌上聊工作早已成了一种常态。几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伴随着饭菜的热气,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是谁起的头,不少人都笑着调侃,氛围倒也是轻松。 会议室里那正儿八经的会议叫做大常委会,而这充满烟火气的餐桌上,就成了小常委会,如今作为政法委书记,我倒也有了在常委桌上吃饭的资格。 吴香梅坐在餐桌一角,看到张庆合姗姗来迟,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脸上带着几分急切,说道:“张书记,正好有个事要跟你汇报。” 张叔一边解着外套的扣子,一边笑着回应:“巧了,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朝阳,你也别走,这件事情和你有关联。” 这时,李亚男端着张庆合的搪瓷缸匆匆走来,缸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张叔接过缸子放在桌子,一手拿起馒头,一手握住筷子,一边吃一边说道:“刚刚王瑞凤市长打个电话,市政府出的钱改由东投集团来出,香梅,你知道这个东投集团吧?” 张叔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疑惑,显然对这个变故还在消化之中。 吴香梅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说道:“东投集团来出?张书记,就是新成立的那个东投集团。” 她轻轻理了理耳边的头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所谓。 张庆合一脸茫然,追问道:“什么时候成立的,我怎么没印象?” “哎呀,人家都发了会议通知,当时你没去吗?我和新民县长参加的成立大会,钟书记、邓书记和瑞林市长都出席了。” 吴香梅微微提高了音量,脸上带着些许惊讶,也是没有想到张庆合竟不知道此事。 张叔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永林这个人是懂经济的,算账比我们算得精,他们来还不知道要谈什么条件。” 吴香梅倒是一副轻松自在、无所谓的样子,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张书记,东投集团,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家那口子,也调到东投集团去了。” 只见吴香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张叔听完,手上的筷子 “啪” 的一声放在桌上,满脸惊讶地说道:“什么?你们家建勇去了东投集团?他不是在市供销的一把手吗?怎么去了东投集团?” 吴香梅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哎呀,这不是东投集团刚刚组建,到处在挖人嘛。张书记,你是知道的,现在供销社开始走下坡路了,组织上正好也缺人。还有一点,这供销社虽是省里直管,但又和真正的省管单位有区别,上面晋升的渠道太窄了。” 张叔满脸疑惑身体前倾,关切地问道道:“不对吧,香梅啊。瑞凤市长讲的,齐永林是党委书记兼总经理,那你们家建勇在那边是干什么工作?” 。 吴香梅微微扬起下巴,脸上带着一丝自豪回答:“哦,建勇是党委副书记、副总经理,纪委书记。还是正县级待遇。” 。 张叔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白菜,笑着说道:“哎呀,要是有这等关系,那就好办了嘛。” 吴香梅却突然压低声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说道:“书记,也不好办啊。现在东投集团刚刚成立,各项工作都还没有起步。而且,齐永林挖了不少人,都是之前商业系统和经济系统的干部,中层干部基本上都是齐市长的铁杆人马,我们家建勇在里面,根本说不上话。” 张庆合说道:“哎,香梅啊,你就不要谦虚了。到时候你和朝阳一起,去和这个东投集团对接一下,这件事情要抓紧。” 吴香梅说道:“张书记,对接倒是可以,但你要提一个原则,不然的话,我们不知道底牌是什么。” 张庆合看了看我,眼神中带着询问,问道:“朝阳啊,你觉得咱们的底牌是什么呀?” 我一听,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马上回答:“张叔,咱们的底牌是什么?咱们的底牌那肯定是,只管要钱,不管还钱嘛。” 张庆合一听,拿着筷子的头 “咚咚” 地敲了敲桌子,佯怒道:“嘿,你这小子,说话怎么不像个领导呢?怎么跟个土匪似的?钱可以还,但是股份不能谈,股权问题那是核心问题。实在不行就算他们贷款,明白没有?” 吴香梅微微摇头,说道:“张书记,恐怕东投集团不会干吧?他们也不是做慈善的,既然是企业,肯定也是以盈利为目标。平安县都拿了 35% 的股份,这 15% 拿给市里面,倒也是无所谓吧?” 张叔神色一凛,郑重说道:“不行,啤酒厂综合收益能达到 15% 就不错了。东投集团和平安县不一样,如果没有平安县出资,云飞牵头,咱们这个啤酒厂肯定办不起来。不要忘了,咱们临平县可是出了土地,土地也是无价。” 我说道:“张叔,大不了就不谈了嘛,咱们可以去找银行贷款。” 张庆合瞪了我一眼,说道:“银行贷款是下下策,先和这个东原集团碰一碰,说不定永林市长是有格局的呢。这个事就这么说定了,对了,香梅,你找我是什么事?” 吴香梅坐直了身子,说道:“哦,是这样,今天下午胡晓云主任要来临平,电话里她很希望能和你见上一面,书记,您看下午有没有时间和她见一见?” 张叔沉吟片刻,说道:“兵对兵,将对将嘛,自文还没露面,我就出去见人,那怎么能行啊?” 他转头看向我,眼神中带着期许,说道,“朝阳同志,你现在也在跟着抓经济工作了,我看你和女同志啊有缘分,你陪着一起见一见这个胡主任。” 第711 章 尚武同志很不错 张叔坐在餐桌首位,手中端着茶杯,轻抿一口后,脸上带着一丝自得的笑意,悠悠说道:“朝阳同志你和女同志有缘分。”。 我坐在一旁,原本正想着如何在这“小常委会”的氛围里,跟张叔提一提那至20万的事情。毕竟市政府投的150万没了着落,我这20万的资金貌似也要打了水票,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可张叔这话题一转,聊起女人缘,让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到嘴边的话也被生生咽了回去,只能在心里暗自叫苦。 吴香梅坐在我的对面,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一丝好奇的笑意,看着我说道:“哎,朝阳啊,我咋听你家二嫂芳芳说,之前,那个秀水乡的马香秀老师,是你的初恋呢?” 饭桌上的众人,完全没有了县委领导的严肃,都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看向了我。 我一听这话,差点被口中的饭噎住,心里暗道:幸亏晓阳不在。连忙放下碗筷,瞪大了眼睛看向吴香梅,脸上满是惊讶与无奈,说道:“香梅县长,你可是一县之长啊,怎么在这饭桌上也聊起这些没边儿的小道消息了呢?”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抹了抹嘴角。 钟潇虹坐在我的身旁,哦了一声吼,笑着说道:“我要问问晓阳,是不是真的。朝阳书记啊,你这个人啊,就是太不实在,心里藏着事儿也不肯说。香梅县长问你是不是,答案就俩,是或者不是,你倒好,又把话题扯远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用手挠了挠后脑勺,抬眼环顾了一下桌子上的众人。只见吴香梅和钟潇虹两人都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仿佛要把我看穿似的,脸也微微有些发烫。我清了清嗓子,看向张叔,说道:“张书记,咱这桌子上,咋,话题这么随意了?” 张庆合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哎呀,你这个年轻人,思想咋这么保守呢?再说了,我讲的是纯洁的革命友谊,你可别想歪了。就拿这次市里面开会来讲,要不是你在会上主动提出来,市政府要给钱,啊,要是换成新民去,咱们临平县,那不得当场就被王市长给撵出去啊!” 邹新民倒是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确实没顾得上刮胡子,手指触碰到那扎手的胡茬。又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张书记,我这长相应该……还是说得过去吧?”说着,一边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似乎想要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张叔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嗯,也就是将就啊,将就着能看。”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吴香梅轻咳一声,把话题拉了回来,说道:“张书记,我觉得你让朝阳同志参与下午和胡晓云主任的会面,这主意特别好。胡晓云主任可是东原有名的大美女啊,当初选她到工业开发区负责工作,就是看中她是整个东原的形象代言人。说不定到时候,人家工业开发区财大气粗,一高兴就给咱们临平县三五百万的!” 张叔笑了笑道:三五百万搞电厂扩容,困难啊! 与此同时,在东原市的另一边,一场因出租汽车引发的风波正在持续发酵。东原市第一次引进黄色的面包车作为出租汽车,这一举措本是为了提升城市交通服务水平,可没想到,平日里靠人力三轮生存的师傅们却不干了。消息如同野火一般迅速传开,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光明区所有的人力三轮师傅们纷纷行动起来,聚集在中心汽车站的十字路口。一时间,这里被堵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三轮车和人群,让整个路口陷入了瘫痪。 光明区公安局的同志迅速赶到现场,但面对这黑压压的人群,警力明显不够。丁刚副局长站在警戒线后,看着混乱的场面,脸色铁青,他用力地一挥手,大声吼道:“抓人,必须要抓人,这不是反了天了吗?”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沙哑,额头上青筋暴起。 令狐区长站在一旁,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他看着嘈杂的人群被公安机关隔成了数堵人墙,缓缓说道:“丁局长,抓人?抓谁呀?这可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要是抓了,怕是会引起连锁的反应。再说了,真要抓人,关在哪里呢?你瞧这人数,少说也有上千人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了摇头,对丁刚的提议并不认同。 令狐是从临平县上调来当区长的,和丁刚之间并不熟悉。丁刚对这位从下面县里上来的区长,本就没多少耐心,此刻更是不耐烦地说道:“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多人,就这么堵着,难道要堵到晚上,等大家散了,明天接着堵?”他斜眼瞟了瞟令狐,语气里满是不屑。 丁刚转头看向旁边的几位公安局的领导,焦急地问道:“抽调的人到了没有?” 办公室主任田嘉明,手里紧紧握着对讲机,快速回复道:“丁局长,我们已经联系了平安县公安局、曹河县公安局,他们马上就来支援。” 刘乾坤站在高处,俯瞰着现场这颇为揪心的局面,心里十分清楚,这些群众组织起来,就是为了阻挠出租汽车投用。他看着现场混乱的管理,市公安局和区公安局之间缺乏有效联系,各个部门之间也缺乏有效的沟通,整个场面乱成了一锅粥。作为市政府的党组成员、光明区区委书记,在市委领导没有来的情况下,他深知自己是现场的最高领导,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刘乾坤快步走到丁刚身边,用手比划着,说道:“丁局长,我看眼下,抽调人员支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得尽快和大家沟通啊。从十点钟开始聚集到现在一点钟,都已经三个小时了,再这么闹下去,还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更严重的问题呢。” 面对刘乾坤,丁刚的态度明显客气了许多,他说道:“刘书记,现在我们人手确实不够,等平安县和曹河县的力量到了之后,马上强行驱离。那些负隅顽抗的,先抓到公安局,每人罚个500块钱,让他们长长记性!” 刘乾坤皱了皱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问道:“李尚武局长呢?怎么一上午都没见着人啊?” “哦,李局长今天下去检查指导工作去了,估计这会儿知道消息了,正在往这边赶呢。”田嘉明连忙回答道。 刘乾坤对李尚武是颇为了解的,在担任平安县县委副书记的时候,他就知道整个平安县里各个乡镇搞义务挖河,只有安平乡组织的人员最多、队伍最强大、战斗力也最强,李尚武在抓这种大工程群众工作方面,是有经验的。 众人又等了半个小时,这个时候,只听到远处传来呼啸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稍顷田嘉明匆匆跑来汇报说道:“丁局长,平安县公安局组织了100多人,已经到了,曹河县大概还有五公里,等他们一到,就可以强行驱离了。” 丁刚此时抬手看看腕表,心里快速盘算着:光明区局200人,再加上市局来的100多人,平安县100多人,400多人,应该差不多能控制局面了。他咬了咬牙,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说道:“大家上去强行把人给我推开,不走的就给我抓了!” 刘乾坤听完之后,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他心里明白,这样既没有详细的安排,也没有周全的策略和方针,如果就这么让大家上去抓人,必定会爆发激烈冲突,就算最后强行把群众给驱散了,在群众之中造成的恶劣影响也是不可估量的。 刘乾坤急忙说道:“丁局长,贸然喊大家上去就抓人,恐怕会引起连锁反应。” 丁刚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烦躁,说道:“刘书记,等不及了呀,再拖下去,这些人万一搞一个打砸抢烧,这群体事件可就演变成流血事件了。我已经通知市武警支队随时准备过来支援,同志们,做好抓捕准备!”他一边说,一边提高了音量,向周围的民警下达着命令。 大家开始对表,现在是3点10分,3点20分行动。 既然局长都下了命令,要做好抓捕准备,那么各个支队和两县一区公安机关的民警,迅速将命令传达下去。随着命令的下达,各支援单位的同志,纷纷做好了抓捕准备,手中的警棍和手铐都已经掏了出来,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正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尚武匆匆赶到了现场。他一路小跑,还没见到丁刚就已经知道马上要对群众进行强行的驱赶和抓捕。 李尚武赶到众位领导中间,刘乾坤看到他,松了一口气,说道:“尚武啊,你可算来了,快快快,说说这种事情该怎么办?”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李尚武的胳膊,眼神中则满是期待。 李尚武眉头微皱,神色凝重,他看向丁刚,语气沉稳地说道:“丁局长,现在可不能抓人啊,只要一抓人,必定会造成激烈冲突,大家情绪都这么激动,抓一个人,就会激怒十个人,抓十个人就会激怒一千人,到时候我们就是派再多的人来,也收不住场啊。” 丁刚很是不满,他提高了音量,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怒说道:“尚武同志,现在不采取果断措施,到时候真要是演变成为打砸抢烧,这责任谁来负?” 李尚武十分淡定,他微微摇了摇头,说:“都是些劳苦大众,谁会轻易去打砸抢烧呢?现在的问题是,一旦开始抓人,人群这么密集,要是发生了践踏事件,那可就不得了呀。这么大人群的聚集背后肯定是有组织者的,找不到组织者,光抓群众,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丁刚说道:“尚武同志,你说的这些,我们谁不知道?但现在这个情况下,谁能找到组织者?你能找到组织者,那你有什么高招?我们几个在这里研究了半天,也就想到这个办法。”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汇报,说道:“人群里面有些骚动,我们看不清情况,但应该是有人晕倒了。” 刘乾坤满是忧心,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说道:“从十点钟聚集到现在,都三个多小时了,不少人没吃没喝的,好多骑三轮的都六七十岁了,尚武你快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李尚武沉思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灵光说道:“有没有扩音器?” 刘乾坤转身看到后面的人,语气严厉地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扩音器?”转头又看向李尚武说道:“尚武啊,刚刚令狐上去劝了,可大家群情激愤,坚决要求取消出租车啊。” 这个时候,就有人来汇报说道:“各位领导,钟毅书记和瑞林市长、邓书记他们来了。”话音刚落,钟毅、唐瑞林、邓牧为三个人,就带着市委大院里几个年轻干部大步来到了人群中间。 丁刚马上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钟书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腰也不自觉地弯了下去。 钟毅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直接问道:“事情怎么办?有没有办法?”眼神之中也是透露出一丝焦急,看着混乱的现场,迫切地想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李尚武手里握着铁皮做的扩音喇叭,快步走到钟毅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三个人不时点头,似乎对李尚武的建议表示认可。 说了几句之后,钟毅说道:“一定要保持最大的克制,告诉公安的同志,只能维持秩序,不能动手抓人,绝对不能伤害一个群众。”他的声音坚定有力,向在场的所有人传达着明确的指示。 李尚武拿着喇叭就走上前去,刘乾坤、令狐和丁刚几人则跟在身后,在警察与僵持的人墙后面,艰难地挤出了一条缝。这个时候,李尚武看旁边有一台警车,顺势就把铁皮喇叭放在车顶之上,一伸手,撑着身体就爬到了车顶上。 李尚武站在车顶上一看,人群将一公里长的主干道堵得死死的,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到底有多少人数也数不清楚。人群中到底有哪些人是真正表达诉求的,哪些人是凑热闹看热闹的,根本分不清楚。 李尚武站在车顶之上,自然成了现场最高的人。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举起铁皮喇叭,大声说道:“大家安静一下,大家安静一下。”他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出去,在人群中回荡,人群中嘈杂的声音渐渐小了一些。李尚武接着说道:“乡亲们啊,我是李尚武,是咱们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大家聚集起来,就是要反映不让出租车跑的问题,是不是啊?”他的语气平和,试图拉近与群众的距离。 本来还嘈杂的人群,听到了喇叭的声音之后,逐渐安静了下来。李尚武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说道:“大家是不是就不想让出租车跑啊?” 在前面的人喊起几个口号,说道:“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养家,不能让出租车跑啊!” 李尚武说道:“同志们!我代表政府向大家表态,只要你们不同意,出租车就不跑了。只要你们不愿意,咱们就不让跑出租!”他的声音坚定有力,给群众吃了一颗定心丸。 前排的人此时率先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之间,围在人墙里的人都欢呼鼓舞起来,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消息像一阵风一样,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后面的人也听到出租车不跑了,欢欣鼓舞的声音在人群中爆发出来,还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李尚武说:“政府也不管饭,啊,那大家都散了吧?,抓紧时间,该吃饭吃饭,喝水喝水,该挣钱挣钱。公安局的同志,把路给我让开,让咱们的群众回家吃饭,出去挣钱。”他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警察让路。 原本堵在路口的两三百干警,听到把路让开的命令,很是自觉地往两边散开。三轮车如同潮水一般,沿着大街小巷奔涌开来,聚集在主干道上的车越走越少,逐渐地,道路也就通了。 钟毅看着散去的群众,目光紧锁,又扭头看向了汽车站中心广场上悬挂的横幅,说道:“马上开会。” 唐瑞林看着散去的人群,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今天一天要到中心汽车站两趟,一趟是出席剪彩活动,一趟则是来安抚这聚集抗议的群众,他不禁在心里暗自感叹,这一天的经历实在是太复杂了。 来到了会议室之后,钟毅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他神色平静,看众人都落了座,声音沉稳就说道:“同志们!今天临时组织大家开个会,先由乾坤同志,把情况介绍一下。” 刘乾坤将聚集的群众主要是因为投入了50辆黄色面包车作为出租车,影响了生意的事情,向领导做了详细的汇报。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把现场的情况生动地描述了出来。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基本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那谈一谈下一步怎么办?好,你们光明区先发言啊。” 刘乾坤微微侧头,目光与令狐交汇,轻轻点了一下头,给予鼓励与肯定。令狐心领神会,立刻站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表情严肃而认真。面向钟毅书记以及在座的各位领导,他微微欠身,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沉稳地说道:“钟书记,各位领导,我代表区政府发言。目前来看,投入出租车的条件确实还不是很成熟。主要是没有充分考虑到东原人力三轮这种占比较高的特殊情况。经过我们初步统计,光明区大概有 1000 人到 1500 人他们都是靠人力三轮为生的。在没有充分权衡这部分人利益的情况下,我们贸然投入了出租汽车,对他们的生计造成了直接影响。”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皱眉。 钟毅听着令狐的发言,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沉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说道:“交通局呢?”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交通局的分管副局长此刻有些局促地道:“各位领导,我们交通局和交运公司也要深刻检讨。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确实考虑不周,没有充分预估到人力车群众的意见会如此之大。只是现在车都已经买了,如果不运营的话,咱们市上的损失可就大了。这些车都是承包给个人的,人家也向政府交了租金,我们实在是没办法跟他们交代呀。” 钟毅再次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转向丁刚,神色平静地说道:“你们公安局呢?” 丁刚身姿挺拔,声音洪亮地说道:“尊敬的钟书记,各位领导,我们公安局坚决维护社会治安秩序,坚决保障东原市各项大局稳定。今天这件事情的解决,我们从平安县和曹河县紧急调动了 300 名警力进行支援。在整个过程中,我们的民警同志们都坚守岗位,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钟毅听完之后,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他微微转向李尚武,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尚武啊,今天这个事件处理得很好,你也讲上几句。” 李尚武谦逊地笑了笑,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缓缓说道:“那我说几句吧。这个事发之前我在东洪县出差。事情的原因,我认为并不复杂,本质上都是利益之争嘛,大家的诉求也都可以理解。”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众人,接着说道:“我想讲的主要是做好善后处理。第一,是要尽快找到这次事件的组织者。任何群体事件,背后都会有一个组织,不管这个组织是严密的,还是松散的,总归有那么三五个核心人员,我们一定要找到这三五个人,这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这是第一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点了点,以强调重点。“第二,就是找到这关键的人员之后,再找一些群众代表,大家坐下来好好沟通。不能因为自己要挣钱,就不让别人挣钱,这不就搞成了垄断吗?对于普通群众,我们要有耐心去引导,让他们理解城市发展的需求。但对于背后的组织者,如果还继续搞煽动群众的事情,那么,我们要坚决予以打击,绝不姑息。” “第三,要召开沟通会,对出租车进行广泛的宣传动员。我们不能一直就靠人力三轮吧,东原要发展,坐在人力三轮车上,能跑多远呢?我们要让群众明白出租车对于城市发展的重要性。第四点,那就是要争取最广泛群众的支持。出租车还是为了群众出行方便,但是出租车的价格高,并不是每个人出行都要做出租,它服务的是有急事、相对富裕的家庭和群众,我们最广泛的群众还是要依靠人力三轮嘛,所以说,两者是一个冲突,但冲突的点并不大,只要我们做通了群众工作,逐步投放出租车,我认为这件工作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工作。” 钟毅、唐瑞林和邓牧为三个人听完李尚武的发言后,都露出很是满意的表情。钟毅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看了看唐瑞林,温和地说道:“瑞林市长,你有没有什么要做的指示啊?” 唐瑞林在钟毅面前一直保持着低调谦逊的态度,他微笑着说道:“钟书记,这件事情的处理是有惊无险的,相应的同志,特别是李尚武同志表现出了驾驭复杂问题的能力,我觉得李尚武同志说的就很好啊,我完全赞同他的观点。” 钟毅又看向旁边的邓牧为,亲切地说道:“牧为呀,你有什么要强调的?” 邓牧为摆了摆手:“钟书记,我没什么要强调的,尚武同志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得很到位了。” 钟毅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同志们,我还是说几句吧。今天这件事情是一个突发事件,谁也没有料到的突发事件。这件事情呢,我们并不是说要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说找到问题所在,从而解决问题。” 钟书记的目光扫视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神情专注而严肃。“首先,我认为这是一个发展中的问题,投入出租汽车是势在必行,就像尚武同志讲的,东原不能一直坐在人力三轮车上,城市要发展,交通也要与时俱进。第二,我们要反思,这么大的群众集体事件,为什么事先我们的公安机关、我们的党政机关,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这么大的聚集活动,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组织起来的呀,难道我们的党员干部家里就没有人骑三轮吗?我看不是啊。我们的工作还存在很多漏洞,需要进一步加强信息收集和沟通机制。第三点,就是怎么解决问题,刚刚尚武同志的四点意见非常好,我完全赞同。既然是好的意见,就抓好落实。排查重点目标的事情,你们光明区负责,一定要尽快找出组织者。第二,对组织者的批评教育工作,由公安局负责,要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有问题可以反应,但是绝对不能搞煽动。第三,座谈会的事情由交通局来落实,要广泛听取群众意见,做好宣传动员工作。第四,宣传的工作,由宣传部门来落实,要让群众正确认识出租车的投放,争取他们的支持。好吧,大家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呀?” 众人都低着头,认真地在本子上做着笔记,有的人匆忙出门来不及拿本子,只能借用汽运公司的信纸。会议室里只听到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钟毅看众人都没有补充性的意见,就又提高了音量,说道:“同志们!大家要学习,特别是年轻的同志,要学习尚武同志这种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和经验,这对我们今后的工作非常重要。好吧,那就散会。” 散了会,丁刚冷不丁地看了看在自己右手边的李尚武,脸上带着一副真诚的笑意,说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尚武局长,今天如果不是你来的及时,事情就闹大了呀。” 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李尚武的肩膀。 李尚武并不想在丁刚面前卖弄,十分谦逊地笑了笑,说:“丁局长,都是你前期工作做的好,我才有底气站在警车上呀。要不是你调来了这么多警力维持秩序,我也没办法这么顺利地解决问题。” 两人交流几句之后,走到会议室门口的钟毅,突然扭过身来,对着身后的李尚武说:“尚武同志,你跟我去一趟市委。” 丁刚看着被钟毅叫走的李尚武,内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羡慕,也有一丝失落,但很快他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时间来到了下午三点,阳光洒在县委大院里,吴香梅县长带着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副县长齐东强,还有我和钟潇虹,就已经在县委大院等待工业开发区的党工委副书记、主任胡晓云。吴香梅不时地看一眼手表和邹新民、齐东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钟潇虹凑在我的旁边,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轻声说道:“李书记,我想问一问,那个马香秀老师到底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听你和晓阳说起过?” 我看着钟潇虹,一脸疑惑地回应:“哪里来的马向秀?我印象里根本没有这个人。 对于别人提出问题,得看问题本身对不对。这问题都错了,回答肯定也不对。这种时候,最好把问题抛回给对方。” 我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说道,“钟部长,我可听说,你和煤炭公司的书记谷永水,以前关系不错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调侃的眼神看着她,试图转移话题。 钟潇虹一听,脸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脸颊。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摆手否认:“李书记,你这话说的,我咋回答。” 第 712章 这不是临时起意 我看着组织部部长兼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缓缓说道:“怎么回答?实事求是地回答呗,谷永水这人不错啊,我见过几次了,也算是一表人材嘛。” 钟潇虹微微一怔,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而悠远,仿佛被我的话语牵引着,思绪飘回到了十年前那段青涩的时光。那时的她,刚刚毕业就分配到了煤炭公司,按说女同志,又有学历,本应该分配到煤炭公司机关的。但由于没有关系,就以参加劳动锻炼的名义分配到了煤矿。 矿场的老书记看到钟潇虹十分诧异,自从上山下乡开放回城的政策之后,两三年都没有女知识分子来到了矿区,也是惜才,就让钟潇虹到了矿区的办公室,而没有到一线劳动。 而谷永水,那个温文尔雅的同事,就这样走进了她的生活。他们被分在同一个办公室,每日的相处,让彼此间渐渐滋生出一种微妙的情感。虽然那层窗户纸始终未曾捅破,但那些一起度过的日子,却如同璀璨的星辰,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深处。 钟潇虹轻轻咬了咬嘴唇,声音略带一丝怅惘,说道:“谷永水嘛,我们以前是老同事,只是后来联系少了一些。我和他媳妇也认识,他媳妇是以前我们矿上老领导的闺女。真是没想到,他媳妇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呀。” 冬天对于北方来讲,是个寒冷而又残酷的季节,就连矿区也不是能敞开了烧煤,只是能拿到的煤炭比外面便宜一些而已,有的时候想起来,确实荒唐,旷工辛辛苦苦挖出来的煤,自己都不能畅开了烧火做饭去暖,数不清的规章制度都明确了要是工人偷煤要承担怎样的处罚。 而一些特殊人物却靠着手中的权力,大肆盗窃煤炭,私自贩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这实在是太过滑稽。 冬天,对于那些身体孱弱的人来说,无疑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坎。每逢冬天,相较于其他季节,健康挑战愈发严峻。老家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习俗,常说只要熬过了冬天,便仿佛抓住了生的希望,说不定还能再活上一年;可若是在冬天里身体每况愈下,那么在数九寒天的日子里,由于身体极度虚弱,再加上缺乏必要的锻炼和活动,便极易被击倒,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我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一丝怜悯,赶忙问道:“谷永水他媳妇年龄应该不大吧?是什么病?” 钟潇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神情,轻声说道:“是肺癌。” “肺癌?怎么会得肺癌呢?”我不禁脱口而出,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 钟潇虹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在煤矿上,虽然干的是文职工作,但每天也和煤灰打交道,空气中弥漫着大量的煤炭粉尘。时间久了,煤炭工人都很容易在肺上出现问题。说起来,像我大哥、我二哥,肺上也都有问题。” 我默默点了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低声说道:“癌症,怕是不好治。” 钟潇虹神色黯然,微微垂下头,轻声说道:“还是看今年冬天吧,熬过今年冬天说不定能再活一年。这也是为啥谷永水家里条件一直很紧张的原因。你想一想,他们两口子都是煤炭公司的中层干部,收入在临平前些年算高的,这两年虽然不如前两年,但比一般的国有企业还是好不少,可挣的钱全部砸到看病上了。中药西药吃了不少,但效果却越来越不好啊。” 就在我们沉浸在这沉重的话题中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我下意识地扭头望去,只见两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进县委大院。 我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提醒道:“多注意点,胡主任来了。” 话音刚落,那两辆黑色轿车已经稳稳地驶到了跟前。吴香梅主动向前迈出一步,目光紧紧地盯着车门。片刻后,车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着棕色西装、黑色裤子,头发优雅地挽起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下来。她,正是胡晓云。我不禁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身姿挺拔,气质出众,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吴香梅县长在平安县的时候,那可是被誉为平安县的一枝花,可与胡晓云相比,竟也少了几分韵味。从胡晓云的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中,不难看出她确实品位不凡。 胡晓云和吴香梅两人一见面,脸上的笑容便立刻灿烂起来,俩人热情地拉着手,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发出阵阵欢声笑语,那亲密的模样,胜似亲姐妹。 吴香梅笑着说道:“晓云,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常务副县长邹新民。” 胡晓云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说道:“见过见过,常打交道嘛。” “这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啊。还是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同志。”吴香梅接着说道。 女人之间的欣赏,往往带着一种微妙的比较心态,与男人纯粹的欣赏截然不同。胡晓云上下打量着钟潇虹,眼神中闪过一丝项目。她看到钟潇虹衣着得体,妆容精致,白皙的脸庞上透着一股干练与自信,年纪轻轻便已在仕途上取得了如此成就,不禁赞叹道:“还是咱香梅县长会带队伍啊!你看咱这儿,女的漂亮,男的帅气。”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经意间从邹新民、钟潇虹的身上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吴香梅见状,连忙主动介绍道:“晓云主任,这个你应该也认识吧?这是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李朝阳同志。” 胡晓云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说道:“知道,李朝阳吧,打过交道,打过交道。确实,‘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临平县出人才啊,男同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女同志如花似玉,国色天香。” 然而,当她说 “仪表堂堂” 和 “风度翩翩” 的时候,眼神在邹新民的身上只是轻轻一扫而过却又是落到了我的身上。 吴香梅笑着道:“咱晓云主任啊,就是会夸人。” 胡晓云又轻轻打量了一眼邹新民,嘴角微微上扬,笑着道:“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新民县长,我也不是谁都夸,是吧。” 邹新民脸上挂着略显局促的笑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众人在大院里寒暄了几句之后,便鱼贯走进了会议室。与到光明区参观的情形大不相同,我和张叔曾去过两次光明区。每次前往,乾坤书记和令狐区长都会热情地带着张书记参观光明区的办公楼。尤其是一定要登上光明区办公大楼顶楼的观景平台,从那里俯瞰整个城区,那袅袅升起的炊烟,熙熙攘攘的街道,密密麻麻的脚手架,以及来来往往穿梭不停的汽车,让人恍惚间觉得,这里已然有了几分大城市的繁华模样。 临平县委大院,从外观上看,与普通民居并无太大差异。若不是门口醒目的 “中共临平县委员会” 和 “临平县人民政府” 的牌子,很难让人将它与县委大院联系起来。不过,相较于东洪县和滨城县,临平县的红砖瓦房倒甚至还隐隐透露出些许现代化的气息。 一进入会议室,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早已精心摆放好了桌牌和茶杯。待客人一一落座,并相互寒暄了几句后,工作人员便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为大家添水。这看似简单的举动,却是这里一直以来的规矩,客人到了再添水。 吴香梅道:晓云主任啊,我们张书记本来打算要亲自和您见面的,但是因为有个老干部生病住院,张书记去看望老干部去了。 寒暄结束之后,会议室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正式起来。胡晓云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扫视了一圈会议室,缓缓说道:“这次我带着我们管委会行政班子和相关同志来到临平县,主要是希望得到咱们临平县的大力支持啊。” 吴香梅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说道:“工业开发区是咱们东原市工业先行区、示范区,也是模范区,是我们学习的目标。工业开发区有什么需要临平县支持的,我们一定大力支持、全力帮助。” 胡晓云微微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说道:“香梅县长,你们有这样的格局和认识,那我们十分敬佩。其实,目前全国各地电力缺口持续加大,从今年夏天大家也能感受得到,白天根本无法保证供电,晚上供电也难以保障。东原电力缺口,虽然在全省综合排名来看不算大,但对于我们工业开发区这种工业规模比较集中的特殊地带,那电力缺口就相当明显。现在咱们东原第二热电厂建在临平县,我们工业开发区想着,等东原第二热电厂建成之后,能够向我们工业开发区供电,让工业开发区这个东原引擎持续高效地运转。” 我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暗自思忖着吴香梅县长会如何作答。只见吴香梅县长一边认真地在本子上做着记录,一边不时轻轻点头,似乎颇为认同胡晓云的说法。记录完之后,吴香梅微微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说道:“晓云,你谈的这些问题都很实在。确确实实,工业开发区就是咱们东原的引擎,但是,除了工业开发区这个引擎之外,咱们东原还有光明区,比如平安县。在之前我们拿到批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对接了,原本电厂的设计容量都已经不能满足三个县的供电需求,所以临平县大力支持电厂扩容,由新民县长牵头,正在省计划委员会审批扩容方案,相信等到扩容方案获批之后,整个东原第二热电厂的供电能力将得到很大提升啊。” 两人的话语看似都有理有据,但强调的重点却截然不同。胡晓云始终强调这是东原市第二热电厂,而吴香梅则着重突出这是临平县煤电厂。同样的事物,不同的称呼,背后所代表的立场和角度可谓天差地别。 胡晓云笑着说道:“同志们,今天我们算是过河就遇上个摆渡人,来对了呀。那电厂扩容之后,不用我们说,香梅县长也肯定是优先满足咱们工业开发区嘛。” 吴香梅笑着回应道:“晓云主任说得对啊,这个时候我们肯定是要讲大局啊,但是,除了讲大局之外,我们还要讲事实。讲什么事实呢?就拿光明区来讲啊,知道我们要搞电厂之后,主动让步,全力支持临光公路,并且,我们电厂都还是个图纸的时候,他们电线杆都架起来了,相当于我们电厂还没建好,他们把输电线都铺好了。再说平安县,平安县直接拿出一座火车站给我们临平县。我们临平县投桃报李,支持我们搞建设。晓云主任,您看您来了,我肯定不能给您提条件,但是,我要把临平县现在的基本情况给您汇报清楚,不然的话,您还说临平县的干部都掉到了钱眼里呢。” 香梅县长虽然全程都没有提及一分钱的事情,但那话语中的弦外之音,却无时无刻不在暗示着钱的问题。 胡晓云轻轻笑了笑,说道:“香梅县长,你没有必要说得这么委婉,我们就是来谈合作,没有钱谈什么合作?我们原本计划也可以自建一座发电厂,但是,廖自文书记说,他和你和庆合书记都是老相识,自然是要拿出真金白银,支持你们搞建设,所以我们就放弃了自建电厂的想法,想着和你们合作。 建设发电厂工程上并不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情,其实就是烧热水,煤电厂如此,最先进的核电厂,也是通过核反应堆烧热水。但煤电厂的建设难不在工程本身,而在于计划委员会的审批。没有计划委员会的审批,整个流程走下来,没有个一两年是审批不下来的,再加上规划、设计、建设的时间,真正建成投产可能要四五年的时间。这电厂要是建不成,就算规划得再好,等到建成的时候,说不定领导早就调任了,很多人就不愿意把钱花在这个地方。不过,临平县留下一座发电厂,对于李学武在临平县的工作来说,也算是最为厚重的一笔。” 胡晓云顿了顿,继续说道:“香梅县长,今天我把我们管财务的和财务的经办人员都带来了,让他们也了解一下建设发电厂到底需要多少钱。” 吴香梅笑着说道:“晓云主任,真的不是钱的问题,煤电厂有国家专项贷款,靠我们县财政修煤电厂,不吃不喝一年,也修不起个煤电厂啊。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亚临界机组,目前只有等到省计划委通过扩容项目之后,我们才能再谈具体需要多少钱呀。” 胡晓云微微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说道:“我之前在市计划委工作,在省计划委员会也有一些人脉。香梅县长,您就直说吧,差多少钱?我们可以谈。” 吴香梅笑了笑,说道:“既然晓云主任想要了解,那我们也只有如实相告。根据批复和规划,我们东原第二热电厂的总投资成本在 7000 万,如果工业开发区真的想要满足扩容需求的话,那我看至少要准备 1000 万吧。” 听到要准备 1000 万,胡晓云的手猛地一颤,手中的杯子差点掉在桌上。在胡晓云的设想中,工业开发区和平安县只需出个十多万,购置些电线杆和电线,这事儿便能圆满完成。而电厂的建设费用,自然应该由临平县去申请专项贷款,毕竟电厂作为优质资产,哪家银行会不愿意为其批贷款呢? 胡晓云尴尬地笑了笑,赶忙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水,说道:“香梅县长,您这一开口就是 1000 万。” 吴香梅看着胡晓云那惊讶的表情,赶忙解释道:“晓云主任,您看我这不是说钱,说钱伤感情。您想想,1000 万也买不了多少设备,我们现在正想着用国产的设备替代进口设备,如果能够成功的话,费用还能够节约一些。我这是按国产设备的价格给您算的,如果按照进口设备,没有 2000 万,配套机组是建不下来的。” 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巨大差距,让胡晓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她愣了几秒之后,才逐渐恢复了常态,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香梅县长,我可能没有向您汇报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们只负责建一条从工业开发区到临平县的电力线路,电厂的事情,那肯定是临平县自行建设,到时候我们该付电费就付电费嘛。” 吴香梅听完之后,微微一笑,说道:“哎呀,晓云主任,如果这个思路可以的话,那我们临平县啥也不干,就搞电厂卖电。其实,账不能这么算啊。银行的利息不能不算,卖电又能挣几个钱呢?电厂说起来也是民生项目,除去煤炭成本、运营成本、贷款成本,晓云主任,我不骗您,这电厂我们搞下来是要亏钱的。我现在想起来,晚上都睡不着觉,欠这么多的钱,以后可怎么还呀?” 胡晓云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心中暗自思忖着,没有临平县的同意,现在自己搞电厂确实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强装镇定地说道:“香梅县长,眼光还是要放长远点吧。临平县建个电厂,那就相当于有了一个摇钱树,亏钱肯定是不会亏的,只是多挣少挣而已。但多挣少挣,它是天天在挣。香梅县长,我看这样,您也别要 1000 万,我也别只出十万八万,我们还是求同存异。我的意见是,不管二期能不能批下来,一期的项目一定要给我们牵个线啊。” 众人又继续聊了一会儿,虽然没有敲定具体事项,但工作还是要做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间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胡晓云心里清楚,临平县的干部和平安县的干部,向来作风豪爽,酒量惊人。虽然自己也有一定的酒量,但这第一次合作还仅仅只是开了个头,八字都还没一撇,此时并不是喝酒的时候。于是,在吴香梅等人的一番委婉挽留之后,胡晓云便带着工业开发区的干部们,乘着中巴车缓缓离开了县委大院。 此时,在市委大院里,李尚武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市委书记钟毅办公室对面的小接待室里。他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墙上的挂钟上,心中暗自焦急。此时,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小时,而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和钟毅还在办公室里不知聊着什么。这让李尚武感到十分纠结,既想离开去处理局里的事务,又不敢擅自离开,毕竟领导还没有召见他;想要上前催促,却又觉得不太合适。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晚上还要从光明区赶回临平县吃晚饭的事情,心中越发烦躁起来。 李尚武看了看表,这时,钟毅的秘书向建民迈着轻盈的步伐,手中拿着水壶走了进来。 李尚武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脸上带着一丝期待,说道:“建民啊,领导之间聊啥呢?” 向建民心中明白,领导之间的谈话内容,自己确实能听到一些。毕竟自己的办公室和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之间仅仅隔着一道木门。平日里,领导在办公室里谈事情的时候,由于隔音效果,有时候听不太清楚;但在会客区交谈时,多多少少还是能捕捉到一些只言片语。大致听来,好像是在讨论关于推荐干部的事情,似乎是要让海英去东洪县当县长,而钟毅在谈话中一直在提及邹新民的名字,两人之间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太一致,隐隐透露出一丝分歧。 向建民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说道:“叔,领导之间隔着门,说话声音又小,我只知道是唐瑞林市长在里面,具体聊的啥,我也没听真切呀。” 向建民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似轻松地回应李尚武,可心里却像紧绷着一根弦。他说的既是实话也不是实话,钟毅书记和唐瑞林市长讨论的内容,他通过那扇薄薄的木门,确实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知道是在谈论人事调动,也大致清楚要让海英去东洪县当县长,钟毅还多次提及邹新民。但具体的细节,诸如对邹新民的具体安排,两人讨论的分歧点究竟在哪,他确实没能听清楚。作为钟毅的秘书,向建民太清楚市委书记参与的人事问题属于高度机密,这不仅关乎组织纪律,更关乎整个东原市的政治生态。哪怕是自己的李亚男问起,他也绝不可能吐露半个字,这份谨慎和忠诚,是他在这个位置上得以立足的根本。 李尚武坐在接待室里,略显焦急,毕竟完事还有一个重要饭局。他不时抬眼望向墙上的挂钟,秒针嘀嗒嘀嗒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心上。时间已经来到四点,从钟书记叫他过来,他已经前前后后等了接近一个小时。可他又不能擅自离开,毕竟是市委书记的召见,其中的轻重缓急,他心里有数。看到向建民进来,他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询问领导谈话内容,却也只是得到模棱两可的回复。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对向建民说:“你快去忙你的,盯紧点,该叫我的时候叫我就行了。” 向建民走后,李尚武站起身,双手叉腰,走到窗边。他透过窗户看向市委大院外面的风光,深秋的阳光洒在大地上,大院里人来人往,车辆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向建民站在门口,恭敬地说:“叔,钟书记请您进去。”李尚武赶忙将水杯放在茶几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稳步走进了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 钟毅看到李尚武进来,原本阴沉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意,让人心里一暖。热情地招呼道:“尚武,来吧,沙发上坐吧。”虽然钟毅是市委书记,位高权重,但李尚武确是十分自然,毕竟自己算是人生圆满,实在没有必要过于拘谨。于是,他大步走到沙发前,稳稳地坐下。 坐下之后,钟毅身子微微前倾,关切地问道:“尚武啊,最近公安局工作怎么样?” 李尚武听完,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他坐直身子,认真地说道:“钟书记,现在是这样,整个公安机关运转有序,日常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但是,随着发展,一些社会矛盾越来越突出、尖锐。比如公路越修越多,围绕公路产生的违法犯罪行为层出不穷。现在交通便利了,犯罪分子的活动范围也扩大了,拦路抢劫的时有发生,而且手段愈发残忍。贩卖人口、拐卖妇女儿童的情况相比于80年代不降反升,这些案件性质恶劣,社会影响极坏,我们的压力很大呀。” 钟毅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地说道:“嗯,最近我也看到了一些报告,这些情况我都有所了解。对待这些性质恶劣的违法犯罪分子,公安机关必须出重手,该抓的抓,绝不姑息,一定要维护好社会的治安和稳定。” 李尚武接着说道:“钟书记,公安机关按照惯例,这个时候都要开展一次攻坚行动,就是在冬季之前,打好提前仗。毕竟一到冬季,天寒地冻,很多不法分子就会趁着这个时候趁着农闲,干一些违法犯罪的勾当。我们必须提前布局,主动出击,才能有效遏制犯罪的发生。” 钟毅听后,微微颔首,说道:“具体的业务由你来抓,我很放心。市委对公安工作全力支持,在经费上、装备上都会逐步提升。当然,我们也得承认,和东部一些发达地区比起来,我们的差距还是很大。咱们基础差、底子薄,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方方面面都得兼顾,所以提升的速度可能不会太快,但市委一定会想尽办法解决公安工作面临的困难。” 李尚武点头表示理解,同时又诚恳地说道:“钟书记,就是因为用钱的地方多,所以更希望您能多考虑一下公安机关的困难。现在全市一半以上的派出所连警车都没有,能分到一辆跨子摩托车那就是条件不错的了。很多时候,民警接到报警,只能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去现场,这大大影响了出警效率啊。还有一些派出所没有独立的办公场所,只能和其他单位挤在一起,办公环境十分简陋。经费又得不到保障,办公用品短缺。钟书记,公安同志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如果正当的收入里得不到应有的保障,长此以往,很多人就会产生心理落差,极有可能利用手中的权力,徇私枉法。这不仅损害了公安队伍的形象,也会让老百姓对我们失去信任。” 钟毅听完之后,心中很是感慨。他靠在沙发上,微微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然后睁开眼睛,看着李尚武,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说到了关键点,这些问题我都明白。但现在大规模提高待遇确实不现实,市里的财政状况你也清楚,要平衡各个部门的需求。尚武,我今天跟你谈,并不是要谈待遇问题,我是想跟你谈,让你把全市公安工作全面抓起来,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这不是我临时起意,这是我和市委班子领导经过多次讨论、交换意见之后的决定。我们认为你有能力、有担当,能够带领公安队伍应对当前复杂的治安形势,维护好东原市的社会稳定。” 第 713章 邹新民不能当县长 钟毅端坐在那张质感上乘的红木沙发上,沙发的靠背微微泛着温润的光泽,映衬出他沉稳的气场。他的双手下意识地在红木茶几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那声音仿若在为即将展开的对话定下独特的基调。缓缓开口:“市委已经初步决定,推荐由你出任副市长,兼任公安局局长。” 李尚武听闻此言,明显感到自己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两下,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惶瞬间涌上心头。他在心中暗自思忖,自己调任市公安局副局长不过短短时日,工作还处在逐步熟悉与磨合的阶段,怎么在这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被委以如此重任,要担任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仍还记得老马送别自己时候说的:“公安这滩水太深,能浮上来才算本事。”仿佛还在耳边清晰回荡。而如今,他内心深处从未有过成为市公安局局长的念头,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命,让他感到既震惊又忐忑。 李尚武刚欲张嘴表达自己的想法,钟毅抬起手,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先别急着表态,我心里清楚你肯定想推辞,但是,这是市委领导班子经过反复研讨、权衡利弊后,一致通过的决定。你也明白,东原市当前的社会治安形势极为复杂,在当下大力推进改革开放的关键时期,稳定是发展的基石。我和邓牧为已经多次与省里领导进行沟通,上级领导经过全面综合的考量,初步赞同由咱们东原市熟悉本地情况的干部来担任公安局长。” 李尚武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写满了忧虑与诚恳,说道:“钟书记,不是我推脱,您瞧瞧我这年龄,都五十二三岁了。精力和体力都大不如前,而且丁刚局长主持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突然让我去接任,于情于理,总觉得不太合适,也怕难以服众。” 李尚武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丁刚是根红苗正的政法干部之地,虽然在公安系统里人脉一般,但在整个政法系统里,还是有不少老关系在。 “这可不是单纯的公安局局长,是副市长兼任公安局局长。尚武同志,你不要想得太多。组织上安排你担任这个重要职务,难道还要过度去考虑其他人的个人感受吗?难道仅仅因为其他人有不同想法,组织上就会改变决定不让你当公安局长了?至于丁刚同志后续的安排,市委自然会有周全的考量,这不是你现在需要操心的事情。年龄嘛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个人能否胜任工作的关键因素,重要的是个人的能力,这点你一定要明白。” 李尚武一时之间还是难以完全接受自己即将成为副市长的事实,嘴唇微微颤抖,嗫嚅着说:“钟书记,我对自己的水平和能力还是有清晰认知的,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还有不少同志比我更优秀,更适合这个岗位。我担心自己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尚武啊,你这么说,是在质疑市委的选人用人水平和能力吗?市委既然经过全面评估,最终选择了你担任公安局长,那就充分表明市委是认可你的水平和能力的。年轻同志可以先安排到其他岗位上历练、尝试,但公安局长这个核心位置只有一个。组织上让你担任这个职务,绝对不是单纯地给你一个官职、一份待遇,希望你能力整治东原市的违法犯罪问题。”钟毅的语气逐渐加重,眼神中透露出对李尚武的期望。 李尚武轻轻点了点头,态度谦逊地说道:“钟书记,我也清楚自己身上存在很多毛病。” 钟毅听闻,紧接着敲了敲桌子,表情严肃起来,说道:“毛病嘛也是有,你自己好好反思反思,因为喝酒误事、酒后乱言的情况发生过多少次了?每次喝完酒之后,你嘴上就像没有把门的,心里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什么,完全不考虑场合和影响,这点你必须得改,而且要尽快改。” 李尚武连忙应道:“改,改,我一定改。” “尚武啊,组织上走完正式程序还需要一段时间。接下来,组织会先安排你到任市政府的党组成员,同时担任公安局的党委书记,先主持公安局的日常工作。要为后续的正式任命做好充分准备。”钟毅有条不紊地交代着后续的工作安排。 李尚武听后,马上追问道:“钟书记,那丁局长到时候具体会怎么安排呢?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钟毅无奈地笑了笑,又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尚武啊,你看看你,又开始操心市委层面的事情了。组织上自然会安排专人去和丁刚同志谈话沟通,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好,全身心地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中。” 从钟毅的办公室出来后,李尚武的脚步格外沉重,每一步都像是灌了铅一般,有些举步维艰。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着刚才的对话,内心五味杂陈。他下意识地朝着向建民的办公室走去,原本满心都是想要倾诉的话语,可当真正站在向建民面前时,却只是默默地轻轻点了点头。 向建民微微一笑,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包烟,塞到李尚武的手里,说道:“叔啊,拿着。!” 李尚武倒也没有客气,是啊,何必和这小子客气。接过烟后,看了看烟的牌子,笑着点了点头,顺手就将烟揣进了自己的包里。 夜幕缓缓降临,华灯初上,整个平安县被笼罩在一片温馨而热闹的氛围之中。友福、马叔、文静、、剑锋、晓阳和我一同相聚在平安县驴肉馆子里。 饭店的包间里,灯光柔和而明亮,墙上挂着几几幅香港明星的大海报。 马叔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悄然指向六点,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接着用手重重地敲着表盘,略带抱怨地说道:“你们瞧瞧,这个老李啊,自从到了市公安局之后,就老是没个准点。咱们这儿有县长,还有我这个人大主任,都在这儿干巴巴地等了他半个小时了,他也太不给老领导面子了啊。” 文静见状,连忙起身上前,拿起茶壶,动作轻柔地给马叔添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和声细语地说道:“马叔,公安局的工作性质特殊,事情多又繁杂。就说我们工业园区上个月吧,又有两辆货车在滨城和东洪交界的地方被抢了。货物被洗劫一空,开车的师傅还被打得重伤躺在医院里,车也被砸得面目全非。” 马叔听完,脸上的不满愈发明显,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现在这些犯罪分子,简直是太猖獗了,完全就是目无法纪,目无政府。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明目张胆地拦路抢车,这还了得?朝阳啊,你们公安系统的同志们不能只吃干饭啊。现在的治安形势如此严峻,实在是不容乐观。等会儿尚武来了,友福,你也说说,依我看,是不是又得开展一次大规模的严打整治行动了。” 孙友福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小声地说道:“马主任,严打整治行动可不是咱们平安县能独自决定的,那都是省里统一部署的,至少也是咱们东原市统一组织开展。之前咱们平安县搞严打,那些犯罪分子就跑到临平去了;临平县严打,他们又跑到光明区。所以说,只有全市一盘棋,协同合作,才能真正起到标本兼治的效果。” 剑锋听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感慨道:“哎呀,你看友福现在的格局和认识,确实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有了全市一盘棋的思想,完全是站在市委、市政府的高度来考虑问题了。” 孙友福笑着回应道:“剑锋,您这批评人可真是越来越含蓄了,说话都开始拐弯抹角的了。” 六点半的时候,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李叔满脸笑容,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我和老肖一起去处理点事情,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说着,肖仁就跟在李叔的身后走了进来。孙友福看到肖仁的那一刻,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不过他反应极快,随即马上站起身,热情地邀请李叔坐到了中间的位置上,说道:“李局,上座啊。” 李尚武看了看那个显眼的中间位置,没有丝毫犹豫,顺势就把马叔拉了起来,笑着说道:“马书记,你咋找不准自己位置了,都是从安平走出去的干部,可不能忘了谁是大哥呀。” 马叔倒也没有假意推辞,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神色间满是得意,笑着说道:“老李啊,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这辈子,要说干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工作,你现在让我回忆,我还真说不出来。但要是说我这辈子有没有值得骄傲的事,那还真有,就是培养了一大批干部嘛。你看,友福、晓阳、朝阳、文静、老肖,还有你老李。真想不到,以前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扫地的庆合老小子,现在竟然都成了县委书记,。”马叔说着,脸上的笑容颇为自豪的,言语间满是对往昔岁月的怀念和骄傲。 李叔笑着附和道:“老张啊,那性格和行事作风,完全就是个滑头。按照红旗书记的说法,那家伙比泥鳅都还要滑溜。” 肖仁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众人的交谈,心里既有些拘束,又隐隐带着点羡慕。他目前还是一个副科级干部,但他毕竟是主持工作的工业园区副主任,身份和地位又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一般的副科级干部,可和在座的各位比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都是熟人,大家也就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和规矩。除了听剑锋讲一些深圳的新奇稀罕事之外,大家聊的话题也大多围绕着工作上的事情。酒过三巡之后,就看到李叔悄悄地将肖仁和友福拉到了一边,三个人凑在一起,低声地开起了小会。我心里明白,肖仁在工业园区也做出了一些成绩,按说是该正科了。 大家一边吃着饭,一边喝着酒,氛围热烈而融洽。晓阳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我,眼神朝着李叔那边示意了一下,悄声说道:“你看,友福拍着肖仁的肩膀,两人又说又笑的,看起来聊得很开心。我猜,他们之间之前的心结应该是解开了。” 我也微微点了点头,同样压低声音说道:“就是嘛,本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友福的为人我还是很了解的,他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他还是很豁达的。” 话音刚落,李剑锋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笑着打趣道:“你们两口子,大庭广众之下,还在这儿说悄悄话呢,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们大家一起听听呀?” 晓阳白了李剑锋一眼,笑着回应道:“剑锋啊,你观察倒是挺仔细的,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咱李叔的杯子里喝的是水啊?” 马叔听到这话,顿时来了脾气,重重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这个老李啊,当了市里的领导,就开始偷奸耍滑了,还说我们老张滑头,竟然敢给咱们掺假水。这还不如去弄两瓶曹河大曲呢,曹河大曲再怎么说,里面起码还有点假酒的成分。”说着,马叔就站起身,一把夺过李叔手中的酒杯,自己喝了一口,细细品尝了一番,接着说道:“哎呀,老李,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可是第一次发现你老小子喝酒还玩这一出。之前喝的全部不算数,赶紧给我重新满上。”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晓阳,问道:“哎呀,我都没注意到,你是怎么发现咱李叔把酒瓶子换成水瓶子的呀?” 晓阳撇了我一眼,说道:“你呀,真是粗心。你们没看到李叔杯子里的水在冒着热气吗?” 文静在旁边也跟着补充道:“哎呀,晓阳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呢。刚才李叔喝水的时候,那表情和喝酒时一模一样,就像酒的度数至少有60度似的。他皱着眉头,嘴巴还微微咧着,好像被辣到了一样。” 李叔听后,解释道:“哎呀,这水可不是60度,起码有80度,我那表情痛苦可不是因为酒辣,是这水太烫了,把我给烫着了。” 平日里,李剑锋的酒量就不太好,要是在往常,早就被大家给灌倒了。但如今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李剑锋的酒量已经有了明显的增长。他端起酒杯,主动向大家敬酒,说道:“今天真是开心,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啊,我敬大家一杯。”晓阳饶有兴致地看向李剑锋,眼中带着几分好奇,开口问道:“剑锋,我听说明天市里面开会,要宣布李叔叔当组织部长啊?”餐厅里热闹的氛围似乎都被这一句话吸引,一时间,周围的交谈声都弱了几分,。 李剑锋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复杂,颇为为难地抬起手,重重地搓了一把脸,。他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是啊,明天爸就是组织部长了。谁能想到,这组织部长签的第一个字,那就是儿子的辞职报告。” 众人满脸惊讶,忍不住看向李剑锋,追问道:“怎么,你真的要辞职?文静,你同意吗?” 文静,她一直都给人温婉知性的印象,大家很好奇在这件大事上,文静是个怎样的态度。 文静轻轻抿了抿嘴唇,声音轻柔却又透着一股坚定:“晓阳给了我指导性的方针,剑锋知道该怎么办。” 我愈发好奇,把目光转向晓阳,急切地问道:“什么指导性方针?” 晓阳轻轻靠近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小声说道:“没事,不要着急,回家我再告诉你。” 剑锋深吸一口气,端着酒杯站起身:“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辞职。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人年轻总要去闯一闯嘛。” 马叔和李尚武听闻,纷纷站起身来,马叔脸上满是关切与不舍,语重心长地劝道:“剑锋啊,你可要想清楚啊。现在的工作多稳定,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来,你这说走就走,年轻人啊,太冲动了。”李叔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不能辞职,还是要慎重考虑。”然而,在马叔、李叔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之下,剑锋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与此同时,在迎宾酒店那装修豪华的包间里。唐瑞林、常运超、周海英和丁刚,四个人脸色都极为凝重。服务员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端茶倒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到这几位气场强大的领导。 周海英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与质疑,说道:“唐叔,钟毅就这么笃定邹新民是个好干部吗?我不服气,凭什么让他去东洪县当县长?”话音说完,用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酒杯都跟着颤了颤。 唐瑞林看着周海英,脸上露出温和又耐心的笑容,苦口婆心地说道:“海英啊,这个局面,是市委经过讨论、全面统筹考虑的,我今天告诉你,也是钟毅书记委托我来找你谈心的。市委的决策都是从大局出发,肯定有他的道理嘛。” 这边刚刚安抚完周海英,那边的丁刚也是满脸的愤愤不平,把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放,说道:“邹新民当县长,毕竟干了那么多年的常务副县长,再加上人家背后的关系,这勉强也说得过去。但是唐市长,我想不通,为什么组织上会让李尚武当市公安局局长?他来市公安局才几天,就算是办了几个案子,就成了副市长、公安局局长,不能因为他优秀,就完全否定我的付出吧?我在公安局兢兢业业这么久,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唐瑞林耐心地听完丁刚的抱怨,缓缓开口:“我今天告诉你们这个事情,可以听你们发发牢骚,也可以听听你们抱怨抱怨,但钟书记话说得很明白,组织上这样决定,有组织上的全面考量。你一定要摆正心态,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真心实意地支持李尚武的工作。” 丁刚还是不甘心,继续不满地说:“我上次去公安厅,领导在大会上公开讲话,以后公安局长原则上异地交流,这怎么到了我们东原,就不搞异地交流了呀?唐市长,说到底,我看还是那个钟毅在搞排除异己、任人唯亲那一套吧。李尚武之前还不过是个副局长,这一下子就成为了市公安局局长,这放到哪儿都说不通啊。” 唐瑞林微微皱了皱眉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有什么说不通啊?那钟书记以前还是县委书记,现在不一样当市委书记当得好好的。你们年轻,不要气盛。再说说李尚武,那是在基层锻炼过的,是从基层一步步成长起来的。组织上有明确的要求,破格提拔必须在基层岗位锻炼过。如果你在县里工作过,再加上你的年龄优势,还有李尚武什么事啊?好好工作,争取有机会到下面任职,等到李尚武到了年龄,你不照样再接着干吗?要想开一点。” 周海英听到这里,脸上的青筋都已经暴起,他的手紧紧握着杯子,因为用力过度,手都已经泛白。回想起之前的种种,满心都是怨愤。如果说没有之前东洪县县长这个事情,自己倒也不是那么在乎,或者说之前自己并不看不上什么东洪县县长。但是,自己县委书记干不成,县长也干不成,在建委里面,主任还时时刻刻针对自己,这次审计见面会,还给市政府的领导打小报告,这周海英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股窝囊气。碍于唐瑞林的面子,不好发作,只是强压着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钟书记还想着让唐叔给我们做做工作,看来钟书记心里还是有我们的嘛。” 唐瑞林欣慰地点点头,说道:“对呀,你们能这样想,我心里就很欣慰。我今天和钟书记聊了一个多小时,海英啊,对于你的安排,书记是有考虑的,等到这次审计结束,统一调整干部的时候,到时候再做安排。你就安心等着,组织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丁刚听完之后,一脸好奇地问道:“唐市长,那我这边怎么安排?我这主持工作都好多天了了,这突然又让李尚武担任市公安局局长,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还有什么颜面待在公安局啊?” 唐瑞林轻轻点了点头,对于丁刚,自己确实和钟毅书记没有讨论太多,只是钟毅书记说了一句,要给丁刚同志做做工作。 唐瑞林思索片刻,说道:“丁局长,这样,你想去哪个单位?有没有目标啊?如果有的话,组织上也可以考虑嘛。” 丁刚刚刚从外单位调到公安局,已经尝到了在公安局权力带来的滋味与快感,这是任何一个单位都不能比拟的。真的让自己离开公安局,还真是舍不得。丁刚犹豫了一下,说道:“唐市长,年轻人也不能好高骛远。我考虑了一下,既然是组织上做出的决定,我们发发牢骚也就算了,哪能不支持市委的决策部署啊?” 唐瑞林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嘛,你们才多大?你40出头,海英不到40,你看常秘书长,也才40多岁,当市政府的秘书长不也是正县级干部吗?大家都还有机会,只要努力,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常运超在内心里,对追求厅级干部,并没有周海英那么执着,毕竟自己是农家子弟,能走到这一步,在东原市大小事情,只要不是原则问题,谁不卖自己这个秘书长的面子,已经很是知足了。他端着酒杯,笑着说道:“唐市长说的对呀,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不同意,就能改变的,组织上有组织上的考虑,我们总要支持组织的工作。”他的语气平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淡然。 聊到了九点多,时间不长不短。唐瑞林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说道:“这样,晚上我还约了个朋友,云超啊,你代表我,再和海英还有丁刚好好喝几杯啊,喝完之后,明天正常工作。记住,今天说的都还没有上会讨论,都属于工作秘密,谁也不许外传。” 唐瑞林也知道,自己交代这一句,纯属多余,毕竟马上就要上会动议,这些事情在他们这个圈子里,肯定也会事实上传播开来的。 唐瑞林走后,常运超也就随意地又和俩人碰了几杯酒,找个理由也就走了。 看着常运超、唐瑞林两个人都已经离开了包间,周海英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小酒杯一把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包间里短暂的平静。张嘴骂道:“这个钟毅简直是忘恩负义!简直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就是看着邹新民家里的人是正部级,邹新民那是什么货色?他妈的,还成精了。” 丁刚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丁刚抽了两口之后,缓缓说道:“大周,也不要那么生气,事到如今,不还是没办法,只有认命。” 周海英眼神之中带着一股恨意,狠狠地说道:“认命?凭什么认命?为什么要认命?我周海英哪点比不上邹新民?”说完之后,伸出手指用力地敲着桌子,“咚咚”的声音在包间里回荡,“这个东洪县县长,我当定了,这个邹新民,他有把柄在我的手里。” 丁刚看着周海英,眉头微微皱起,说道:“邹新民是临平人,我们和临平人交往不深吧,能有什么把柄在我们手里?” 周海英也拿起桌上的烟,点着之后,吸了一口,缓缓说道:“临平不是有个商恒华在我们园林所吗?邹新民之前又分管建委,有些事,这个商恒华是清楚的。让他写封举报信,我就不相信组织上还敢让这个邹新民当县长。” 丁刚抽了口烟,说道:“说得好,如果不是实名举报,恐怕不行吧。再者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东原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就是靠着邹家的关系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周海英抽了一口烟,眼神中带着一丝思考,说道:“实名举报,就是要让商恒华实名举报。只要他肯实名举报,园林局局长的位置就是他的。” 第 714章 不得罪他就得罪我 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听闻只要商恒华配合工作,便能让他成为园林局的局长,不禁来了兴致,微微前倾着身子,开口问道:“这个干部,人怎么样?”。 周海英轻哼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神情,说道:“干部?干部能怎么样?哪个干部不都是一个样?对上是百般的顺从,满脸堆笑,;对下呢,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百般刁难。干部啊,看着好像风光无限,是个人物,但实际上,有时候最不是人。”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显得早就看透了这官场的一切。 丁刚点了点头,微微皱眉,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说道:“大周啊,你这几句话虽说糙了点,但话糙理不糙。不媚上的人,在这官场里,想要往上爬,谈何容易?钟毅不拍马屁?别说当市委书记了,就是一个小科长的位置,都轮不到他。”他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脑海中浮现出李尚武的模样。 周海英点了根烟,深吸了两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那烟圈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上升,渐渐消散,他接着说道:“哎呀,丁哥啊,我看谁也别笑话谁,就说我那老爹,当年在官场摸爬滚打,要是不拍领导的马屁,能当上副省长?如今这世道,都一个样,这可不是49年刚成立那会儿了,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啊。” 丁刚忍不住骂道:“妈的,李尚武一个泥腿子,凭什么就能成为市局的局长?钟毅这人,思想太迂腐了,脑子里就想着重用他那些老熟人、老部下,这不就是任人唯亲吗?组织上明明都提出干部要年轻化,可你再看看整个东原的干部队伍,都是些什么情况?年龄不到一定标准,资历不够老,就别想坐上领导的位子。”丁刚越说越激动,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溅起了些许菜汤。 周海英赶忙道:“哎,也不能这么说。平安县那个孙友福,不就是平安县县长吗?他年纪轻轻的,不也坐上了这个位置?” 丁刚冷笑一声,脸上满是嘲讽的神色,说道:“你可别被钟毅给忽悠了。他提拔孙友福,无非就是想在大家面前做做样子,证明他是支持干部年轻化的。孙友福,说白了,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用来堵别人的嘴罢了。你放眼全市九县二区,再好好找找,还能找出第二个像孙友福这么年轻就当县长的吗?唉,也只能说,孙友福这小子运气好,被钟毅挑中了。” 两人抽完烟之后,看着桌子上还剩了颇多的菜肴,丁刚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说道:“走吧,找个地方放松放松,发泄发泄?这心里憋闷得慌,得找个地方释放释放啊 。” 周海英看了一眼丁刚,哼笑一声,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说道:“咱俩这身份,要是去那些声色场所潇洒起来,太过敏感了,不合适。万一要是被人知道了,传到上面去,这脸可就丢大了,以后还怎么在东原混?” 丁刚笑着摆摆手,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说道:“哎,怕什么?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咱们靠着公安局,在这东原地面上,还怕什么?吃喝嫖赌,哪一个角落我们不清楚?哪个场子背后没有我们的人照应?海英啊,正常男人,没有想不想,只有敢不敢的问题。跟着我走,保准出不了事。” 周海英心里想了想,还是觉得嫖娼这种事不能去干。相对于女人,反倒对古玩更感兴趣一些,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丁哥,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是真没那个兴趣嘛。心里烦躁啊,你说说,闹的这是什么事?老爷子还能再干几年?今年,明年?咱要是起不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临退休,弄个政协或者人大的副职,就算是烧高香了。” 丁刚看着周海英犹犹豫豫的样子,站起身来,用力拍了一把周海英的肩膀,说道:“走吧,心里烦闷,才更需要放松放松。你放心,整个东原,背后都有咱们的人罩着。出了事,有我顶着,你怕什么?” 周海英知道丁刚说的是实话。像卡拉OK这些新兴的娱乐场所,哪个没有公安的背景能开得起来?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心里也有些动摇了,便说道:“那我带着批判的眼光去看一看,丁哥,你玩你的,别管我,我就当去见识见识。” “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两人说着,丁刚就带着周海英走出了宾馆。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从角落里缓缓开了出来,这辆车平日里白天从来不露面,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像幽灵一般穿梭在东原的大街小巷。夜色笼罩下,丁刚熟练地掌控着这辆高档轿车的方向盘,汽车缓缓驶离,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迎宾楼三个字逐渐远去。 第二天,周海英略感疲惫,直到十点钟还没有起床。周海英的媳妇早已去上班,整个屋子显得格外安静。起床之后,只觉得一阵冷风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起昨天两点钟自己才回来,睡了八个小时,倒也没耽误休息。 起床之后,周海英简单洗漱了一番,看着镜子中略显憔悴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便径直去了建委大院。刚到办公室,还没坐稳,办公室主任曹水波就急匆匆地进来,神色慌张地汇报:“周书记,我可找到您了。” 周海英皱了皱眉头,看着办公室主任这副模样,“找我什么事?” 曹水波直起身子,说道:“是这样,这次审计局的同志重点对建筑公司进行了审计。昨天晚上我陪他们吃饭的时候,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建筑公司的账好像是有些问题啊。”曹水波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海英的表情,生怕自己的话触碰到他的逆鳞。 周海英之前身为建筑公司的党委书记,在建筑公司,并没有像夏南平这样能制衡他的人物,建筑公司所有的大小事务都是他自己说了算。听到这个消息,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周海英拿起茶杯,办公室主任很自然地接过茶杯,快步走到茶几旁,拿起水壶倒了杯水。周海英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水杯,感受了一下温度,又放下了。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说道:“他们不是要查建委吗?怎么又盯上建筑公司了?” 曹水波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延伸审计,一资金支出较大的单位,都要进行审计。周书记,您没有参加审计工作会,相应的情况不了解。” 周海英想到了自己在建筑公司的财务往来,确实存在不小的问题,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关于砂石采购的事情。当时,东原勒紧裤腰带为各县集中修高标准公路,完成任务就有财政补贴,对碎石的需求极大。周海英和罗腾龙的腾龙公司就到处购买碎石,签订了一大批碎石采购合同,但是因为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原因,这批碎石差点砸在手里。随后,周海英就把采购合同转嫁到了建筑总公司,由建筑总公司出高价购买了腾龙公司的碎石,建筑总公司以当时已经走低的市场价格,开票卖给了县里。就这样,通过一次转手,建筑总公司高价买入、低价卖出,虽然每吨的差价不大,但总体的量很大,算下来,建筑公司亏了有几百万,而腾龙公司倒也没赚到什么钱。就是因为腾龙公司订购碎石的时候价格虚高,相当于由建筑总公司为市场价格的波动买了单。如果追究下去,这件事情足以让周海英和崔浩一样,坐个十年八年的大牢。 但是周海英并没有将审计太当回事,毕竟如今齐永林已经不再分管审计,唐瑞林以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身份,主持市政府的全面工作,这审计局肯定也是在唐瑞林的领导之下开展工作。便满不在乎地说道:“好吧好吧,不就是审计局的一个什么调研员吗?不就是那天我没有参会,他心里有气,想拿审计做文章吗?简直是认不清形势,不管他不管他,到时候我找人给他打个招呼就是了。你现在去把园林所的商恒华给我叫过来。”曹水波主任点了点头,他知道周海英有这样的底气坦然面对审计工作,自己要做的,就是把消息传递到位,让领导知道这个消息是他传递的。于是他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去找商恒华。 园林所是新成立的部门,办公地址不在建委大院,而是借用的光明区建设局的几间办公室。如今要成立副处级的园林局,商恒华正忙着找新的办公场所,下一步也已经规划好了,买上一块地,建设园林局的办公楼。只要自己在退休前把这办公楼建起来,那自己下半辈子也就衣食无忧了。 商恒华得到通知,来到了周海英的办公室。他知道周海英很注重干部的形象和气质,于是整理了一下衣服,确保每一个褶皱都平整,又看了看自己一尘不染的皮鞋,才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周海英的声音。 商恒华推开门,脸上堆满了笑容,走进了办公室。看到周海英正在看文件,他微微欠身,说道:“周书记,您找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恭敬,眼睛始终盯着周海英,不敢有丝毫懈怠。 周海英抬头看到商恒华,用眼神看了一下旁边的沙发,说道:“我正在看市委编办给园林所下的三定方案。谁也没想到啊,园林所搞点花花草草的,竟然还能成为副县级单位,这工勤编制比建委机关还要多呀。商所长,有人才有权呀,你的权力比我这建委书记的权力还要大呀。” 商恒华满脸谦虚地说道:“周书记,您这是在开我玩笑。园林所就算编制规模再大,还不是得在您周书记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嘛。”他一边说着,一边陪着笑,语气中满是奉承。 周海英靠在椅背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得意,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你算说对了。你看,咱们党委对园林局下一步干部使用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反过来讲,也就是整个园林局的班子配备,一把手的任命,我是有一些话语权的,或者说,我让谁上谁就上,我让谁下谁就下呀。” 商恒华笑得更加谦虚了,脸上的肌肉都因为过度的笑容而有些僵硬,说道:“周书记,我实在没想到能有今天,这都是您的关照。您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不敢相忘呀。以后只要您有吩咐,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海英笑着说道:“商局长,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你觉得晋升的关键是什么呀?” 商恒华不假思索地说道:“那肯定离不开组织的培养、贵人的提携、领导的帮助和群众的支持。没有组织的信任,没有领导的赏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出头啊。” 周海英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不愧是在基层当过局长的,对人事工作还是很了解、很熟悉的嘛。但是有一点你没有说到点子上呀。说的直接一些吧,我看最关键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个人表现嘛。自己要是不努力,不做出点成绩,就算别人想拉你一把,都找不到地方下手。” “对对对,个人表现,个人表现也占很大的因素。”商恒华连忙附和道,心里却在琢磨着周海英这话的深意。 “不是很大的因素,是决定性的因素。你自己不行,那谁说都没用,烂泥扶不上墙嘛。是这样,我印象中,临平县是邹新民县长在分管你们吧?”周海英话锋一转,突然提到了邹新民。 “啊,是邹县长在分管建设局。”商恒华听到邹新民的名字,心里微微一紧,但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 周海英眼神紧紧盯着商恒华,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俩以前关系相当好,可惜啊,临平县那笔生意没做成,如果做成了,邹新民少说也能挣个一二十万吧。” “哎呀,如果不是张庆合书记,那笔生意就干成了。县里出钱,市里买单,还没见到过这么好挣的钱,这个工程量没办法考核呀。那碎石,找个地方铺厚一点,那不就铺得长了吗?反正现在货车超重那么多,不出个三五年路都要被压坏,到时候谁来关心到底是质量问题还是别的什么问题。”商恒华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仿佛又回到了当时谈生意的场景。 周海英笑着伸出手,点了点商恒华说道:“你这个老滑头,一看就是在工程上吃了不少好处的吧?” 商恒华赶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说道:“哎呀,周书记,您又不是不了解临平县。临平县一共才几幢楼啊?临平县之前没有建筑公司,整个临平县建设系统那就是妥妥的清水衙门。” “清水衙门,清水衙门也有能弄钱的官。邹新民那小子没弄钱吗?” 提起邹新民,商恒华就恨得牙痒痒。商恒华后来得知,自己之所以没能顺利成为改革后的建委主任,关键就是邹新民从中作梗。当时他也实在没想到,在选举县长的时候,邹新民就得了一票,那票铁定是邹新民自己投的。 商恒华恨恨地说:“邹新民嘛,他和煤炭公司的林华北走得最近。谁也没想到,林华北被抓进去,竟然没交代这小子的事情,算他命大。” 周海英满脸好奇地问道:“邹新民,他有什么事啊?” 商恒华听完之后,心中暗自思量,既然领导对此事如此感兴趣,多说几句倒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毕竟自己如今已经不在临平县任职,那些过往的纠葛似乎也能稍稍放下心来。他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像是在给自己争取更多思考的时间,随后起身轻轻关上了门,那关门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重新回到沙发上,商恒华坐得笔直,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在膝盖上,神情变得极为认真,压低声音说道:“我听他们说,邹新民两人之前猥亵过组织部部长钟潇虹。” 周海英听闻,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嘴巴微微张开,半晌才发出声音:“哦?不可能吧,邹新民可是常务副县长,以他的身份地位,想找个女人,还需要用猥亵这种下作手段?平日里,只怕是到处都有人上赶着往他身上凑呢!”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着头,脸上的表情从惊讶逐渐转为疑惑。 “哎呀,这个消息是真的。”商恒华的语气变得更加笃定,“我媳妇之前就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她恰好路过办公室门口,清清楚楚地亲耳听到两个人在里头吵架嘛。她回来跟我说,当时吵得声音不大,但听他们争吵的内容,这事基本是板上钉钉了,邹新民还有钟潇虹没穿衣服的照片。” 周海英听后,心中顿时来了兴趣,本计划举报邹新民在碎石的事情上有不法利益,但是要是就这么贸然举报他,自己那些丑事岂不是也会被一同牵扯出来?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绝对不行! 周海英慢慢回忆起临平县组织部长钟潇虹的模样,那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刹那间,眼睛猛地一亮,脸上浮现出一抹色眯眯的猥琐表情,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啧啧赞叹道:“哎,还别说,你们组织部的钟潇虹那小女子,长得水灵。我去临平的时候,她来喝过几次酒,那小脸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又白又嫩,一般的风尘女子哪能和我们的女干部相比啊?”说着,还咽了咽口水,仿佛钟潇虹此刻就没穿衣服站在他面前,任他肆意打量。 商恒华这两天正忙于和工业开发区打交道,听到这话,便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钟潇虹确实出众,不过胡晓云也不逊色。胡晓云身上有种成熟女人的独特韵味,要是再年轻几岁,和钟潇虹站在一起,钟潇虹还真不一定能压得住她。” 周海英轻哼一声,将话题带了回来,说道:“喂,你再好好回忆回忆,这钟潇虹和邹新民之间到底啥关系?你媳妇在县政府办公室,平日里肯定还听到过别的风声吧?” 商恒华思考了道:其他的,倒是有不少,但都没什么证据。 周海英听闻道:“可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啊!小小的临平县,常务副县长竟然手握组织部长的裸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道德败坏,伤风败俗!这种人怎么能当县长? 商恒华听到“县长”两个字,原本还在纠结的神情瞬间变成了惊讶,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邹新民要当县长?这种人渣,他也能当县长?组织部门到底咋考虑的?就这么草率地提拔他,这不是拿全县人民的利益开玩笑吗?” 周海英用手指用力点着桌子,“咚咚”作响,说道:“哎呀,商所长、商局长啊,您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种人还想当人民政府的县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道德败坏,思想龌龊,他要是当了县长,那就是对东原县严重不负责任。像你我这样有良知的干部,必须坚决阻止。” 商恒华淡然一笑,脸上露出无奈又苦涩的神情,他微微摇头,摊开双手说道:“哎呀,周书记,人家老辈子是省里领导,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我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也就只能发发牢骚,抱怨抱怨,还真能去阻止邹新民当县长? “哎!商局长,我平时就爱研究历史。”周海英的语气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盯着商恒华,“历史的进程固然伟大,但并非每次都是由大人物推动的,很多小人物也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巨大作用。就说邹新民和钟潇虹裸照这事儿,细究起来太有意思了。第一,裸照怎么来的?第二,他俩到底啥关系?第三,这种不正当关系存在多久了?所以,商局长,这历史的重任就落到你肩上了。你赶紧写封举报信,寄到省纪委去。”说完,她用两根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桌子,眼神坚定得不容置疑,着重提醒道,“记住,一定要实名举报。” 听到要实名举报邹新民,商恒华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他只觉得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冲破胸膛。商恒华之所以从临平县调出来,就是为了躲开邹新民,不想和他产生冲突。毕竟邹新民背后邹家的势力在临平县根深蒂固,树大根深,实在惹不起。先不说部级领导邹镜堂,单是县里退休多年的邹镜池,其影响力就远超一般县领导,在县里可谓是一呼百应。邹家子女众多,邹新民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其他子女在省城和京城人脉广泛,地位尊崇,随便一个都能在关键时刻为邹新民撑腰。哪是他一个小小建设局局长能比的?更何况自己媳妇还在建委工作,归邹新民分管,一旦得罪了邹新民,必将受到牵连。 商恒华尴尬地干笑两声,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与无奈:“周书记,这真没必要吧。他要当县长就让他当去,反正他又当不了咱们这儿的县长。就算他真来了,也未必能把我们怎么样。咱们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周海英听完,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耐心劝道:“商局长,你怎么就没点大局意识呢?都说了,邹新民这种人绝不能当县长,我们怎能坐视不管?他要是真当上了县长,不知道要给东原带来多大的危害。商局长,这么说吧,只要你把这事儿办了,园林局局长的位子就是你的。” 商恒华心里实在想不通,这周海英怎么突然就和邹新民势不两立了呢?回想起之前在酒桌上,两人还称兄道弟,推杯换盏,周海英还说邹家如今身份地位不同,要和邹新民搞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还能靠着邹家的势力。怎么现在却突然要举报邹新民,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满脸疑惑,尴尬地又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周书记啊,真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想想,这要是实名举报,可就彻底把邹新民给得罪死了。我都这把年纪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何必去当这个惹人恨的恶人呢? 周海英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那你又何必心心念念园林局局长的位子嘛?商局长,别害怕嘛。我敢打包票,这封举报信只要寄出去,他邹新民这常务副县长就当到头了。要是他和钟潇虹真有不正当关系,我保证能把他打回原形,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到时候,谁还敢为他撑腰?” 商恒华顿时陷入了极度的纠结之中。谁不想当官呢?园林局局长的位子,意味着更高的权力、更多的资源和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自己儿子退伍之后,在安置上自己也能说上话。可是实名举报一个背景深厚的常务副县长,风险实在太大了,弄不好自己和家人都得遭殃。他的内心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争斗,一个说要抓住机会,为了权力冒险一搏;另一个则提醒他要谨慎行事,不要为了一时的利益毁掉自己的生活。他心里反复权衡,只觉得这买卖太不划算,每一个念头都在撕扯着他的内心。犹豫再三,他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周书记,这事我真做不了。就算不当园林局局长,我也不能干这种事。邹家在临平,确实我惹不起。” 周海英听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地说道:“商局长,你怕得罪邹新民,就不怕得罪我?他邹新民不过是邹家的后辈子侄,真出了事,邹家躲都来不及,哪还会管他。” 商恒华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喉咙干涩得难受,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在一起,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掉进了这里面。他微微抬起头,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说道:“周书记,不是这么个道理。我印象里,您和邹新民之前关系还不错,怎么突然就闹成这样,水火不容了呢?” “这你不用管,我是站在人民和正义的角度嘛,要把这种腐败分子、混混流氓拉下马。你放心,只要你实名举报,没人敢动你。我就是你的靠山,你的后台,在东原,有我护着你,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手指头。邹新民就算在临平有点势力,在东原,他翻不起什么风浪嘛。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商恒华心里依旧没底,双手不停地搓着,内心痛苦地挣扎着:“周书记,这种事情,我真的做不到。就算不当园林局局长,我也不能去做这种事。我上有老下有小,这么大年纪了,不能这么冲动啊。” 周海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满,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压迫感:“商局长,甘蔗没有两头甜,钢针难得两头尖,你可得想清楚,你不得罪他,就是得罪我 。” 第715 章 总代理 商恒华怎么也没想到,周海英竟然会对自己露出这般狠厉的獠牙,那威胁的话语,像一记重锤,直直地砸在心口,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商恒华出身农村,一路摸爬滚打才走到今天,好不容易即将登上园林局局长的位置,本以为苦尽甘来,却没料到卷入了这如漩涡般危险的纷争,这局长的投名状,实在是太过沉重。 他望着眼前这位前地委书记、副省长之子,心中满是绝望与恐惧。邹新民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自己绝无抗衡之力,而周海英,这位平日里看似和善,关键时刻却手段狠辣的领导,此刻正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他,仿佛在告诉他,反抗没有任何意义。他心里清楚,这两人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将自己碾得粉碎,更何况自己这些年在官场摸爬滚打,身上也并非一尘不染。 商恒华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卑微的祈求:“周书记,周书记啊,我一直对您忠心耿耿,鞍前马后的,从无二心啊。可这事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要是我实名举报邹新民,那可就把他和钟潇虹都得罪死了,您知道钟潇虹背后站着的可是张庆合啊!周书记,我以后总归是要回临平县的,这要是把人都得罪光了,我还怎么在那儿立足啊?” 周海英却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哎,说到底,你就是怕得罪人。我都跟你说得这么明白了,你怕得罪他们,就不怕得罪我?商局长,你可得想清楚了,我既能把你从临平县调到市里,自然也能让你再回去,而且回去后是什么样的处境,可就全在我一念之间。说句不好听的,你胃口也太大了,一颗冬青苗子25元,这价格你怎么敢报啊?要是这事儿被公安机关知道,定你个诈骗罪那都不为过嘛。” 商恒华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尴尬得不知所措,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赶忙解释:“周书记啊,这冬青苗的价格,可是您朋友报的呀?” “我朋友报的价?我朋友在报价单上盖章了吗?你送给工业开发区的材料,盖的可是建委园林所的大印嘛!”周海英的声音陡然提高,眼神中满是愤怒与不屑,仿佛在斥责一个不知死活的蝼蚁。 商恒华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他从未想过,曾经对自己关照有加的周海英,翻脸竟比翻书还快,说出的话如此绝情。他不过是想在工业开发区的项目上,给周海英送点好处,让彼此都能捞些油水,可如今这笔账却被算到了自己头上。声音有些发慌:“周书记,您可不能这么说啊,我当时可是一片好心,都是为了咱们能把事情办好。” 周海英却不以为然,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嘲讽:“商所长,我又何尝不是为你好?邹新民确实不具备当县长的资格,我们身为党员,有责任向上级反映问题,你这是老好人思想作祟。要是搁在早些年文革的时候,两口子互相举报、父子反目成仇的事儿多了去了。咱们又没捏造事实,只是如实反映邹新民不适合当县长而已嘛。” 商恒华心里明白,自己今天要是不答应,恐怕很难再进这个门。他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眼中满是哀求:“周书记,能不能别让我实名举报啊?这风险实在太大了,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海英打断。 “不实名举报?那和捏造事实有什么区别?你不实名,谁会信你的话,又有谁会去查?商局长,你在东原城区没多少人认识,举报了又何妨?况且,市里有我照应着。现在三定方案已出,园林局改革迫在眉睫,你写举报信,我写动议报告,二级班子的局长岗位我还是能说了算的。怎么看,这笔交易你都稳赚不赔嘛。商局长啊,这就是到了个人表现的时候了嘛。” 商恒华抬起头,看着周海英那坚定得近乎冷酷的眼神,心中一阵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先应下,再想办法脱身。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周书记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识趣,可就真的不懂事了。这样吧,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看看怎么动笔。” 周海英满意地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神情:“这就对了嘛,商局长。你放心,我的能力你是清楚的,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到了副县级,退休前解决正县级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说完之后上前拍了拍商恒华的肩膀。 商恒华提着手包,里面装着园林局的规划报告,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周海英的办公室。此刻,这份凝聚着他无数心血的报告,却仿佛变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园林所的人都认定他会成为第一任东原市建委园林局局长,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位置的代价竟是如此巨大。 在临平县多年,对邹新民的那些丑事早有耳闻,也知道邹新民被举报过多次。张庆合来了之后,邹新民也收敛了不少,可如今,邹新民和钟潇虹的事情一旦曝光,那对临平县委、县政府来说,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而自己,一旦参与举报,就等于自绝于临平县的官场,自绝于张庆合和县长背后的势力,那可是如今东原官场上风头正劲的平安人。 他走到街边,双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后深吸一口。烟雾在他眼前缭绕,却驱散不了他心中的阴霾。走到一个拐角处,他想起包里的园林局工作打算,掏出来看着,那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 他蹲在街边的路沿石上,掏出打火机,看了看四周,人不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打火机伸向了报告。火苗舔舐着纸张,看着自己的心血一点点化为灰烬,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当最后一张纸也燃尽,灰烬洒在大街上。他站起身,看着地上的纸会随风飘扬,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却又背负上了新的枷锁,朝着建委分配的周转房走去。 还没走远,这个时候,就来了两个带着红袖标的人来到跟前,上面写着文明城建,其中一人颇为凶神恶煞,直接伸手道:大街上点纸,罚款1元。 商恒华眼前一愣,看着两人道:你们那个单位的? 这人道:城管处的,现在搞精神文明建设不知道啊。 城管处也是建委的下设单位,换做以前,商恒华是看不上这些人的,也会说出自己就是建委的。但是这个时候,听到建委两个字,自己就感觉到一阵不适,二话没说,掏了一元钱,就丢在了地上。俩人顺势就弯腰捡起了钱。商恒华眼里一阵鄙视,但转过身后,商恒华心里暗道:在周海英的眼里,恐怕自己连这两个人都不如吧。 回到房间,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思绪万千。活到50岁,这是他最纠结、最痛苦的一天,远比得知自己没当选县建委主任时还要难受。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周海英的威胁、邹新民的势力,当官,真是比当狗还难啊。 与此同时,临平县的交通攻坚大会正在热烈地进行着。宽敞的会议室里,坐满了来自县直部门和乡镇的领导干部,气氛庄重而热烈。邹新民站在主席台上,神色严肃而坚定,主持会议。张庆合、吴香梅、林华东等领导坐在台上,认真聆听着各项工作部署。 吴香梅率先发言,她条理清晰地布置着修建灵光公路的任务:“同志们,修建灵光公路是我们临平县发展的关键一步,分为两个主要步骤。第一步,务必在今年三九天之前基本完成路基的修建任务;第二步,等到91年春天开春,就全面展开路面铺设工作。这两步至关重要,关乎着我们临平县能否摆脱交通困境……。” 接着,张庆合发表了讲话。他目光炯炯,扫视着全场:“这次交通攻坚,是我们在新的历史起点上的重大决策。连接光明区后,我们临平县将与东原九县二区形成强大的路网联动效应,彻底改变临平交通闭塞的落后局面。这不仅是一项工程,更是一份希望……” 在书记县长讲话结束之后,邹新民接语气激昂的总结道:“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交通攻坚推进大会,意义非凡。这是县委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重大部署,是打通临平县交通洼地的关键之举。全县各有关单位、各乡镇,必须把思想和行动高度统一到县委、县政府的决策部署上来。要认真落实庆合书记、香梅县长所作的部署,我们要有力组织,充分动员,发扬艰苦朴素、自力更生的临平精神,一定要在明年六月份前,实现‘两步走’的重要目标,夺取临平交通发展的更大胜利!” 在一片掌声中,大会胜利闭幕。散会之后,主席台上的县委领导依次走出,后面跟着一群熙熙攘攘的各单位领导同志。开完会已经接近11点,多数干部都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前往各个县领导的办公室加深印象、汇报工作,争取得到更多的支持。 我刚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看到是麻坡乡的乡长沈松辉,便热情地招招手:“沈乡长,快进来坐。”随后,转身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递给沈松辉。 沈松辉接过茶杯,这个季节,温暖的茶杯握在手中。他皱着眉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李书记,我今天是来向您诉苦的,我感觉压力实在太大了。最近我们麻坡乡建设项目一个接一个,可向里面迁坟的钱到现在还没发下来,老百姓意见很大,我都快顶不住了。” 我微微皱眉,关切地问道:“迁坟的钱怎么会没发下来呢?我记得上次开会说县里专门拨了一笔款,就是用来发迁坟费用的呀。” 沈松辉苦笑着说:“李书记,您是不知道啊。上次开完会我就去财政局领钱,可财政局说先不发我们麻坡乡的。我去找邹新民县长,邹县长说现在摊子大,钱不够,还说我们麻坡乡书记是县委常委,这个时候要讲奉献,就把钱先给其他乡领走了。我这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在要钱这件事上,我可是深有体会。张叔之前说要给公安局批20万,可我前前后后要了好几次,张叔愣是一分钱都没给。我看着沈松辉,无奈地笑了笑:“沈乡长,你找我要钱可找错人了,我手头上的政法经费也是一分都没有,比你的还紧张呢。” 沈松辉连忙摆手:“李书记,我不是找您要钱,我知道该找县长。我来找您,是想跟您说,我们麻坡乡搞建设,干部和群众之间矛盾很大,特别需要派出所给我们乡政府站台。上次我们几个乡干部去催迁坟,被群众给打了,可派出所三天都没去处理,这工作实在没法开展啊。” 我点了点头,他知道麻坡乡派出所之前的所长因为一些事情退了,现在的所长是从城关镇副所长调过去的,虽然年轻但历练的还是不错,不应该出现这种有警不出的情况。我在乡镇待过,深知县局给派出所的经费连加油都不够,各个派出所都得靠乡镇政府的财政支持,不然就只能靠罚款来维持运转。但我到临平县后,严禁派出所罚款,所以现在派出所要是没了乡镇政府的支持,日子肯定不好过。就像晓阳在城关镇当书记,每个月都专门批给派出所1000块钱办公经费。 我安慰沈松辉道:“沈乡长,你放心,派出所肯定是要为地方经济社会发展服务的,也一定会支持乡政府的工作。这样吧,我问问所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沈松辉感激地说:“李书记,那就拜托您了。我先跟您说明,我这不是告状,也不是反映问题,就是希望咱派出所能加大对乡政府的支持。您在基层待过,肯定知道乡镇政府工作有多难干。” 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确实,派出所的工作也离不开乡镇党委政府的支持。大家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好,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是应该的。” 沈松辉自然明白我所说的“支持”是什么意思,他接着说道:“李书记,该支持的我们肯定支持,我们每个月都给派出所出电费和油费。300块钱,加油和电费应该是够了。 我听后,心中已经明白了麻坡乡派出所不积极的原因。思考片刻,说道:“这样吧,这次修路我正好包麻坡乡,等我到乡里的时候,组织大家开个会,把这些问题都摆到桌面上好好解决。” 话还没说完,李亚男就匆匆走进来,焦急地说:“李书记,张书记和香梅县长请您过去一下。” 沈松辉很识趣地站起身,说道:“李书记,那您先忙,我就先走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我和李亚男一同出门,来到张书记办公室门口。只见门口已经围了五六个人,都是各乡镇的书记、乡长。我见状,主动掏出烟,给大家每人发了一支,随后走进了张书记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张叔、香梅县长和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正坐在沙发上。我刚坐下,张叔就说道:“香梅,你来跟朝阳说说吧。” 吴香梅清了清嗓子,说道:“是这样,下午东投集团的副总经理罗明义要来和咱们县里对接工作。县委县政府经过研究,决定让你出面和他对接啤酒厂的项目。” 对于对接东投集团,倒是也不奇怪,毕竟县里让我牵头酒厂建设,晓阳这些天,基本国策都没有研究,就是在给我讨论,怎么和东投集团谈判。 我问道:“我来对接?张叔啊,我咋对接,我们公安局修房子还差些钱,我总要把公安局内部问题先解决了吧。” 吴香梅解释道:“东强县长要和张云飞一起去省啤酒厂谈买设备的事情,不然的话,他也可以参加。他们现在来一个领导,我们这边也派一个领导,这样既对等,又能把两边的工作都兼顾好。” 我又问道:“那咱们的底牌是什么?谈判的时候该怎么把握分寸呢?” 张叔这才缓缓开口:“香梅县长的爱人建勇已经给透了个信,东投集团已经开完会,他们要求以入股的方式投资150万,不然就免谈。我和吴香梅县长商量过了,这件事情不着急,你慢慢谈,最好拖到明年。如果明年咱们县里财政宽裕了,就不接受他们的入股;要是他们能不占股份,直接提供这150万资金,我们倒还可以考虑。你的目的就是想办法拿到钱,同时尽量保住咱们的股份,不能轻易让出去。” 张叔顿了顿,又看向我,笑着说:“朝阳,我之前答应给你20万,我可记着呢。不用变着法的提醒我,但是,钱不到账,我拿什么给你呀?所以这次谈判,你可得多费点心。钱到账了,我第一个批给你们公安局。” 我听后,觉得张叔说的确实有道理。没有钱,拿什么给公安局呢?我无奈地硬着头皮说道:“张书记啊,你看,我可没提那20万嘛。 还没提?你小子就差脸上写还钱了。 下午,时间很快就到了。县财政局、县计划委员会和县工业区等几个部门的主要领导都陪同接待。大家早早地来到县委大院,等待着罗明义的到来。 两点整,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县委大院。秋风乍起,轿车驶过后,扬起一片尘土。我看了看旁边的办公室主任钟潇虹,半开玩笑地说道:“钟主任,你这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可不能当甩手掌柜啊,你看这大院里尘土飞扬的,东投集团的人来了,多不好。” 说话间,轿车稳稳地停了下来。只见一位中年男子从车上走下来,他梳着整齐的背头,身着笔挺的风衣,打着精致的领带,黑色皮鞋擦得一尘不染,整个人派头十足。他的身后,只跟着两个年轻干练的干部。 县财政局长曾亚连满脸堆笑,几乎是小跑着迎上前去,“罗局长,欢迎欢迎,给您介绍,这是我们临平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李朝阳同志。” 曾亚联是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恭敬地指向我,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罗明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并没有立刻伸手与我相握,而是笑着提醒道:“曾局长,现在再喊我罗局长,我可不敢答应喽,如今我只是东投集团的副总经理嘛。” 他的声音温和,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气场。 曾亚连赶忙赔笑,点头哈腰地说道:“领导习惯了,习惯了。这一下子角色转换,我这脑子还没转过来呢。” 我见状,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主动伸出手说道:“领导,感谢您支持我们临平县搞经济建设呀。” 握手时,能感受到罗明义有力的回握,从那手心的温度中,我察觉到了罗明义满满的自信。 “朝阳同志,我对你并不陌生啊。” 罗明义松开手,微微仰头,“经常听到领导提到你的名字,年轻有为,后生可畏。曾亚连在一旁适时地又介绍了组织部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潇虹。钟潇虹身着职业西装,妆容淡雅,她微微欠身,礼貌地说道:“罗总,欢迎欢迎。” 罗明义微微点头回应,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众人寒暄几句后,便移步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里,一张长桌占据了中央位置,四周摆放着整齐的座椅。罗明义的随行人员紧跟其后,迅速从一个精致的提包中掏出笔记本和一叠厚厚的资料,小心翼翼地放在罗明义的跟前,动作恭敬而熟练。 罗明义轻轻扫了一眼桌上的资料,却并没有立刻翻看,而是将目光投向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朝阳同志啊,啤酒厂的项目我已经做足了功课,相关的背景介绍和前景我都十分清楚,就不用再说了。按照市政府的安排,东投集团出资 150 万,占股 15%,对于这个意向,贵县没有什么问题吧?” 罗明义声音低沉而有力,直击要害,不愧是当过财政局长的人,看问题一针见血,一上来就抓住了股权这个关键与焦点。 我心中一紧,时刻记着晓阳的话:任何谈判中,轻易回答对方的问题,都必将陷入自证的套路。这些天,晓阳为我的事操碎了心,两人反复研究,早就预料到和东投集团的谈判会异常艰难。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的微笑,缓缓说道:“领导,您虽然对临平县很关心,也多次到我们临平县指导工作,对临平县和啤酒厂都了如指掌。不过,我就简单说一说啤酒厂在未来发展中可能面临的一些问题。”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临平县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我,眼神中满是疑惑与担忧。在大家看来,这个时候谈判,本应大谈特谈项目的好处和优势,怎么能说问题呢?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罗明义听到我要说问题,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盯着我,缓缓说道:“面临的问题?我一直都在想着项目的发展前景,对于可能出现的问题,确实考虑得不够周全。朝阳同志啊,详细说说。” 我微微挺直腰板,目光坚定地看向罗明义,说道:“领导啊,您应该不知道,对于搞酒这一块,我还是有一定心得的。之前我在平安县安平乡工作的时候,就和我们庆合书记,香梅县长一起搞起了乡镇企业高粱红酒厂。如今,高粱红酒厂已经从几间破旧瓦屋的小作坊,发展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现代化酒厂。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经历了无数的困难和挑战,而其中,我们吃过最大的亏,就是销售的问题。” “是销售的问题?” 罗明义一脸疑惑,他微微歪着头,眼中满是不解,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在销售环节能出现什么大问题。在他的认知里,只要产品质量过硬,市场前景广阔,销售应该不是难题。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时,高粱红酒厂的酒品质很好,在市场上供不应求。可问题就出在这火爆的销售背后,市场上的价格乱象丛生。有供销社卖的价格,有二道贩子从酒厂买酒之后转手贩卖出去的价格,还有我们自己的经销团队推广出去的价格。同一瓶酒,在一个县城竟然能卖出五六种价格,这严重影响了高粱红酒厂的效益。那些倒酒的中间商,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而我们酒厂却在利润上大打折扣。直到后来,我们不断学习先进的经验,才推出了总代理这个制度。一个县城设立一个总代理,一个地区设立一个总代理,这样一来,市场价格得到了有效的管控。现在我了解到,高粱红酒厂正在推行省级总代理模式。” 我稍作停顿,观察着罗明义的反应。只见罗明义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我见状,继续说道:“咱们东投集团是东原最大的投资集团,实力雄厚啊。完全可以将目光转移到未来啤酒的销售上来嘛。现在大家都知道,供销系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在市场上的占有率逐渐下滑。然而,群众对国家、对国有商超依然更为信任。我提出一个个人不成熟的想法,咱们东投集团完全可以成立一家销售公司,专门负责咱们酒厂啤酒的销售,提前布局销售渠道。领导,您也清楚,就算咱们酿造出再多的啤酒,要是到时候卖不出去,那一切都是白搭。就好比农民群众辛辛苦苦种地,到最后真正挣钱的,往往是那些从事粮食买卖的二道贩子嘛。我们要掌控销售渠道,才能在市场竞争中占据主动。” 罗明义听完,沉默了片刻,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随后,他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我,缓缓说道:“朝阳同志,你的意思是,我们拿出 150 万,去做酒厂在东原的总代理?” 第 716章 咱老张心里委屈啊 罗明义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我,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花150万买啤酒在东原的总代理?”他微微扬起嘴角,笑容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仿佛在玩味这个听起来有些大胆的提议。紧接着,他轻笑着补充,“李书记啊,如今你们的啤酒厂,不说名字,连一张规划图纸都还没影呢,这就急着售卖啤酒的代理权了?李书记,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早了些?要知道,这只是东原的总代理,张口就是150万,可不是个小数目。” 回溯到9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浪潮愈发汹涌,相比于六七十年代,市场出现了井喷。但与此同时,市场的繁荣背后,假冒伪劣商品如野草般悄然冒头,乱象丛生。众多知名企业纷纷将目光投向西方,借鉴设置代理的模式。品牌在特定地区授权经营,通过这种方式,力求保证产品质量、同时稳定产品价格。在家电等快消品行业,这一模式更是如雨后春笋般迅速铺开,成为行业发展的新趋势。 实际上,从常规角度来看,东投集团投入资金以获取相应股份,本是合情合理、名正言顺之事。然而,张叔却始终坚守,在股份问题上寸步不让。究其根源,临平县所面临的困境是燃眉之急,当下的资金缺口亟待填补。这150万资金,临平县宁可背负借贷的压力,也不愿轻易出让宝贵的股份来换取投资。张云飞在相关材料中,运用一套复杂精妙的盈利公式,从市场占有率、酿造成本、运营费用等多方面进行精密测算。结果显示,一旦临平县失去这15%的股权,啤酒厂建成投产后,所带来的经济效益将大打折扣,未来的发展也将受到诸多掣肘。 晓阳此前便已深入剖析过局势,深知想要东投集团仅凭几句说辞就掏出150万真金白银,简直是天方夜谭。经过深思熟虑,认为唯有将高粱红酒厂的对外销售与啤酒厂的对外销售紧密绑定,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才堪称谈判桌上的“王炸”策略,有望打破僵局,实现共赢。 我闻言,脸上立刻绽放出热情的笑容,不卑不亢地回应道:“领导,您在财政领域是权威是专家,对钱确实敏感啊。在您面前,我们可不敢班门弄斧。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规划中的啤酒厂,是与平安县携手共建。如何共建呢?关键在于资源共享。平安县也有意拿出一部分高粱红酒厂的销售渠道,我们计划将临平县啤酒厂与平安县高粱红酒厂进行统一整合销售。如此一来,借助高粱红酒厂的品牌影响力,二者算是相互扶持吧,我相信一定能打开局面,实现共赢啊。” 罗明义双手交叠,稳稳地放在桌子上,全神贯注地听完我的阐述。听到高粱红酒厂,刹那间,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亮光。 众人心里清楚,高粱红酒在整个省内的销量一直十分可观,不仅在本地市场独占鳌头,甚至在周边相邻的几个省份,都已成功打开市场。倘若东投集团能够成功获取高粱红酒的销售代理权,那么公司实现快速盈利便指日可待,这对刚成立的东投集团来讲,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尽管罗明义内心对高粱红酒的代理权充满了浓厚的兴趣,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沉稳老练的领导,罗明义迅速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他微微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缓缓说道:“李书记啊,你的想法听起来是有那么点意思,但其中也有几个问题啊。这白酒和啤酒同属酒类范畴,本质上属于同类竞争产品。一旦我们同时涉足白酒和啤酒的销售,临平县啤酒厂的啤酒恐怕不能与高粱红酒同台竞技吧?” 这些问题,晓阳早就与我探讨了,我马上回应道:“领导啊,是,啤酒和白酒都是酒,不可否认啊,在某些功能和消费场景上,二者存在一定程度的重复性。但是,深入一想就会知道啊,它们的根本定位实则大相径庭。从季节因素考量,天气转冷,白酒便迎来销售旺季;而天气热的时候嘛,啤酒销量一路攀升。 说完之后,就将手中的市场调研报告双手推到罗明义的跟前。补充道:领导,这份调研报告,是平安县的云飞县长和我们县的东强县长走了几个地市形成的,很有参考意义。 罗明义从兜里摸出来一个老花眼镜,缓缓带上之后,就拿起报告看了起来。 我继续道:领导啊,咱们成立这样一家销售公司,这不就是不管冬天还是夏天,都有生意啊。再从年龄分布层面分析,年长一些的群体,往往钟情于白酒嘛;而年轻一代,更倾向于啤酒嘛。实际上,白酒和啤酒虽有竞争,但从更宏观的角度看,二者更多地呈现出互补的关系。简单来说,无论市场环境如何变化,这家由东投集团主导的销售公司,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市场,这确实能够实现三赢啊。” 罗明义听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身旁左右两边的年轻随员,也都屏气敛息。罗明义下意识地拿起桌子上的钢笔,轻轻在桌面上敲打着,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我,认真地问道:“李书记,我再问一下,现在平安县没有参加嘛,咱们探讨平安县高粱红酒厂的销售,怕是不妥吧?” 我神色镇定,微笑着回应道:“领导啊,您大可放心。只要东投集团和您对这种合作模式有意向,我们完全可以坐在一张桌子上。您想必也了解,去年高粱红酒厂的总销售额相当可观,绝非区区三五百万的量。毋庸置疑,高粱红酒厂带着临平的啤酒厂,这里面有巨大的发展潜力,肯定能实现三赢。” 罗明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追问道:“三赢的局面,听起来确实令人心动啊。但我好奇的是,高粱红酒厂能否同意?” 我自信满满地说道:“领导,这一点您放心,您大老远赶来,我自然不会信口开河。在提出这个方案之前,我已与平安县分管工业的副县长进行了多次深入探讨。平安县的高粱红酒厂出厂价混乱不一,各渠道的进货价参差不齐,市场上的销售价格更是五花八门。这种混乱的价格,已经损害了高粱红酒厂的品牌信誉和市场形象嘛。因此,建立一套统一规范的价格体系,推行统一的代理模式,对于高粱红酒厂而言,是回归正轨、提升竞争力的根本之策,完全符合高粱红酒厂的长远利益。” 高粱红酒厂作为县属国有企业,晓阳一直想着把酒厂的销售和价格尽量规范起来。我面带微笑,目光坦然地看着罗明义,说道:“罗总,关于两家酒厂综合代理权的具体定价,目前确实难以即刻给出确切数字。只有咱们三方坐下来,慢慢谈出来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合理价格嘛。不过,我觉得这150万,肯定是不够的。” 罗明义笑了笑,如果算高粱红的代理权,150万,确实是拿不下,随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自己与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之间的深厚情谊。他与郑红旗相识已久,私交甚笃。尤其是市长宋永林,那更是对郑红旗有提携之恩。原本,东投集团对啤酒厂项目兴趣寥寥,参与其中也仅是为了完成市政府交办的任务。但如今,倘若能够借此契机介入高粱红酒厂的销售领域,这确实值得深入探讨,认真谋划。 罗明义感慨道:“朝阳同志,真没想到,啊,你们在前期工作中做得如此扎实、细致啊。从我个人来讲,东投集团对这个项目还是感兴趣的。这样吧,今日的内容,我会原原本本地带回去,如果永林书记没问题,我们三方共同坐下来,在慢慢商量嘛。” 至此,谈判的基调已然确定。这无疑表明,罗明义对代理合作方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这也是说,合作的事也是刚刚开始,接下来才是艰苦的谈判。 双方人员又相互客套了几句,言语间皆表达了对啤酒未来市场前景的看好。一致认为,在未来消费市场中,啤酒一定会拥有一席之地。 罗明义抬手看了看手表,略显惊讶地说道:“我本以为这场谈判会持续到五六点钟,没想到进展顺利,这才三点多嘛。李书记啊,回去之后,我一定积极的促成这件事啊。” 我热情地说道:“领导,既然您大老远来到我们临平县,无论如何也得留下吃顿晚饭再走。张书记和香梅县长现在都调研去了,晚上可都是要陪您一起吃晚饭的。” 罗明义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都是老熟人了,机会多嘛,既然书记和县长也都忙,等到下次咱们喝庆功酒的时候,咱们再请书记县长。” 说罢,罗明义登上汽车。上车后,也是主动摇下玻璃,向众人挥手告别。随着汽车喇叭声响起,车辆缓缓启动,朝着县委大院外驶去,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县委书记张庆合和县长吴香梅虽未直接参与谈判,却始终密切关注着谈判的进展情况。汽车刚一驶离,吴香梅便匆匆来到张庆合的办公室,略显急切地说道:“张书记,我刚刚从窗户看到了,人已经走了,整个谈判过程我大致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持续了57分钟。您说,这时间是不是有点短啊?我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张庆合站在窗前,望着汽车离去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香梅啊,谈判时间短,通常会出现两种结果:一种是双方分歧严重,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双方不欢而散;另一种则是双方在短时间内迅速达成一致。但就目前的形势判断,我认为第一种可能性相对较大。毕竟,这可是150万的真金白银,想要在短时间内达成共识,难度大啊。” 谈判结束后,我先是前往香梅县长的办公室,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于是,我转身来到张叔的办公室。推开门,只见张叔和香梅县长两人正坐在屋内,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惆怅,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也弥漫着一丝失落的气息。 我见状,关切地问道:“两位领导,你们这是怎么了?” 吴香梅轻轻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唉,57分钟,朝阳啊,对于一场谈判而言,这个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张叔靠在椅背上,无奈地说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呐!咱们临平底子太薄,基础太差。要是财政状况能好一些,能拿出100多万来,也不至于四处奔波,低声下气地求人了。” 我看着两人,不禁笑着说道:“张叔、香梅县长,你们怎么也不问问谈判的结果咋样,就开始在这里担忧起来了呢?” 吴香梅小声嘀咕道:“57分钟,能谈出什么好结果?难道你能把15%的股份谈成14%?”原来,两人都以为谈判中主要围绕股份问题进行。 晓阳曾说过,面对问题和困难,切不可只局限于问题本身。若一味地在问题内部打转,试图解决问题,往往会陷入死胡同,难以找到有效的破局之法。只有跳出问题看问题,以旁观者的视角冷静分析,另辟蹊径,才能最有效地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 我赶忙解释道:“两位领导,这次谈判根本没有谈股权,是谈的销售问题。啤酒市场前景广阔,潜力巨大,我们目前面临的难题并非生产嘛,而是销售渠道。就拿高粱红酒来说,其生产能力不成问题,问题处在销售上面。以临平县当下的市场情况为例,同一款酒,在不同的销售渠道,价格差异大,每瓶酒的差价甚至能高达三四块钱。这种混乱的价格,严重扰乱了市场秩序,也影响了产品的销售和企业的效益。” 张庆合听完,眉头微微皱起,抬手扶了扶眼镜,疑惑地说道:“朝阳,你说谈销售问题,可咱们现在连啤酒瓶子都还没影,这销售是从何谈起啊?” 我随即将晓阳的思路和盘托出:“领导,我们构思的是构建一个统一的销售渠道,采用三级代理模式。具体而言,每个省设立省级代理,省级代理之下再设地市级代理,地市级代理下面进一步细分到区县级总代理。通过将高粱红酒与临平县啤酒进行捆绑销售,充分利用高粱红酒的品牌效应,带动啤酒打开市场。” 张叔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中身子坐得笔直,他抬头紧紧盯着我,说道:“朝阳啊,这件事平安县怎么此前从来没有说过那,而且你也从来没有向我们汇报过相关情况。” 我连忙说道:“哎呀,您二位一个是县长,一个是书记,平日里日理万机,工作千头万绪。这事只是一个想法,还不成熟。我想着等有了方向再向领导们详细汇报。” 吴香梅面露疑惑之色,问道:“朝阳,你这个思路,感觉是想借高粱红酒厂的资源来推动咱们啤酒厂的销售,这会不会让平安县觉得我们在占他们便宜啊?红旗他能同意这样的合作方式吗?” 我微微皱眉,认真地说道:“香梅县长,从股权结构来看,平安县在咱们啤酒厂中还持有35%的股份,这啤酒厂也是平安的嘛。况且,当前啤酒和白酒在市场上确实存在竞争关系。早点推出来临平啤酒,平安也要受益嘛。啊,我们换个思路,也就是将这种外部的竞争转化为内部的良性竞争,就好比让我们的左手和右手相互竞争。如此一来,无论哪一方在竞争中获利,对平安来讲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张叔听完,下意识地用手搓了搓眼镜片子,然后侧目看向我,带着一丝疑惑问道:“朝阳啊,这个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吴香梅在一旁“哼”了一声,说道:“哎呀,张书记,你这是不相信咱朝阳同志啊。” 张庆合“哼”笑一声,说道:“你跟叔说实话,这主意是不是晓阳给你出的?” 我连忙说道:“张书记,这是集体智慧,啊,都是在张书记和香梅县长的指导下,才有了这个想法嘛。” 张叔笑着道:这马屁拍的,让人舒服啊,那咱临平可真是又沾了平安县的光啊。要是这个方案能顺利实施,就相当于平安县拉着咱临平往前跑啊。 吴香梅带着一丝疑惑,目光紧紧盯着张庆合,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忧地说道:“张书记,你认为东投集团这件事他能成吗?” 张庆合陷入了沉思,他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迅速梳理着各种可能性。片刻后,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吴香梅,说道:“香梅啊,这就靠你的本事了。你爱人建勇之前在供销系统,又担任了多年的领导嘛,对于这种涉及销售渠道的事,他应该有着更深刻的理解。从长远来看,这确实是一个三赢的局面,对我们临平、平安县以及东投集团都大有好处啊。” 说到这儿,张叔倒是有些激动,猛地一拍桌子,说道:“香梅同志,马上给县公安局批 20 万经费,朝阳同志为了咱们临平啤酒厂的事,日夜操劳,四处奔波,不能让他在修房子上因为资金的事有包袱。” 我连忙看向张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哎呀,张书记,你看你说的,我从来没说过找您要钱,咱们这钱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吧。明天再批这钱也来得及,我能等。” 张庆合笑骂道:“你小子。咱们做事得讲究效率,既然决定了的事情,就得马上落实,不能拖拖拉拉。” 张庆合顿了顿,又转头对吴香梅说道:“香梅,还有件事你马上安排下去。在临平和平安县之间的县界上,多栽些电线杆。说完之后伸出来三根手指道:栽 300 根。这次红旗书记咱们欠他这么大的人情,得想办法还上。多栽些电线杆,也算是表达咱们的一点心意。不然下次见了红旗书记,低人一头嘛。” 吴香梅面露难色,微微皱眉说道:“又栽电线杆,张书记,这事儿可没那么简单。电厂扩容的事,上级还没批呢。而且,在没有完成扩容之前,贸然增加电线杆,加大电力需求,整个输电系统根本承受不住,到时候只有电线杆没有电,见了面不好说话啊。” 张叔摸了摸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但很快又坚定起来,说道:“等扩容的批复下来,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时不我待,咱们不能干等着。就按照扩容的标准进行规划,一边修一边等批复。” 吴香梅依旧面露难色,语气中带着一丝为难地说道:“按照扩容后的项目进行规划,张书记,这个实在是有些困难呀。资金方面就是个大问题,困难太多啊。” 张庆合目光坚定,说道:“不要怕困难,老人家也说过,遇到事情要积极想办法。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不要等条件成熟了再干,而是干着干着就成熟了嘛。” 吴香梅咬了咬嘴唇,说道:“张书记,这电厂和其他工程不一样,这属于未批先建,到最后被上面知道了,是要承担责任的。这可不是小事,一旦出了问题,咱们都脱不了干系。” 张庆合眉头紧皱,重重地敲了敲桌子:“没办法的办法。我就搞不懂,上面的某些同志在干什么啊!一个报告要批上一年,来来回回修改个十多次,就是搞些文字上的游戏。今天学这个政策,明天学那个文件,就是不学点干正事的。他们在办公室里喝着茶,动动嘴皮子,可咱们下面的人要干事,要发展地方经济,却处处受限。官僚作风和形式主义,太耽误事了。等着他们来审批,那临平什么时候能发展?东原什么时候能发展?咱们省又什么时候能发展呢?” 我和香梅县长听了,都愣了楞。和叔相识已久,平日里张叔总是沉稳冷静,很少在办公室里如此抱怨上级领导。但此刻,我也深深感受到张叔内心的无奈与焦急。在实际工作中,也是越发觉得,要想办成一件事,实在是太难了。 张叔看着我,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哎呀,想起来心里不舒服,就抱怨那么几句。有些适当的批复和审核是必要的,但也没必要在形式上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折腾嘛。这些繁文缛节是要束缚住咱们的手脚的。” 张叔说完之后,也感觉心里舒坦了不少,又转头对吴香梅说道:“香梅啊,作为县长,你一定要管好我们的干部。咱们的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凡是基层和群众来办事,能办就马上办,该灵活处理就灵活处理,思想上不能僵化,不能比老年人还迂腐。” 在光明区新建的办公大楼内,市政府党组成员、区委书记刘乾坤,正坐在办公室里,听取光明区区长令狐和光明区分管交通的副区长丁洪涛的工作汇报。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重,刘乾坤皱着眉头,身体往宽大的真皮座椅后面一靠,目光紧紧盯着令狐,说道:“你的意思是,临平县还是要在县界的位置先修?之前不是说好了要调整路线,和咱们光明区的规划更好地衔接吗?” 丁副区长神色有些尴尬,说道:“是啊,乾坤书记。昨天他们开了动员会,邀请了市交通局的领导。今天我去汇报工作,交通局的领导亲自跟我说的,临平县还是要从县界的位置修。书记,如果这样的话,到时候咱们可就被逼上梁山了。他们动工,我们不动工,那在市委领导面前,咱们光明区可太没面子了。” 刘乾坤看向令狐,眼中略带不满,说道:“令狐,这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情你不是已经协调好了吗?那边不是已经答应调整路线了吗?怎么如今又出尔反尔,从现有的位置开始修?你给我个说法。” 令狐是从临平县走出来的干部,不好直接评价临平县的决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书记,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这样吧,我明天再去一趟临平县,给他们讲清楚,说明咱们不是不修,而是等到我们充分动员之后,明年再动工。” 刘乾坤皱着眉头,说道:“令狐同志,你是从临平县走出来的干部,怎么连这个基本的情况都没人给你通风报信吗?现在已经十月份了,离过年还有多久啊?现在开始修路,临平县也只能修那么一小段,根本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到时候,没面子的不光是咱们区委,还有你们区政府。而且,这也会让市委领导觉得咱们工作不力,连这么个协调工作都做不好。” 面对刘乾坤的批评,令狐的脸色有些红,他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到光明区任职时间并不算太久,对光明区的情况还在熟悉阶段,群众基础也不够深厚。如果要他去动员光明区的群众在今年就开始修路,确实有很大难度。令狐心里明白,这件事情只有区委书记刘乾坤亲自出面推动,凭借其在光明区的威望和影响力,才有可能把事情办成。 令狐小心翼翼地问刘乾坤:“刘书记,如果临平县真的在现有的位置修路,那咱们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动应对,得想个办法才行啊。” 刘乾坤双手用力搓了搓额头,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现在这种情况,咱们也只能被临平县牵着鼻子走了。也就只有先修那么一段,先修个几公里,应付一下。至少得让市委领导看到咱们光明区也在行动嘛,没有落后。至于后续怎么规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令狐和丁洪涛相互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无奈。与临平县道路衔接的位置也修上那么一段,以此来证明光明区已经启动了这个项目。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但在当下的困境中,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过了一会儿,俩人走了之后,刘乾坤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就拿起电话打给了张庆合。 电话接通后,刘乾坤毫不客气地说道:“庆合啊,我是刘乾坤啊。” 电话那头传来张庆合爽朗的声音:“哦,乾坤书记,有什么指示呀?” 刘乾坤说道:“庆合书记,我哪敢指示您呢?您现在可是把老弟架在火上烤啊。咱们之前都已经说好了,临平县的道路要调整路线,和我们光明区的规划一并开始修,怎么现在又要按原来的路线修呢?现在你们这么做,是让我跟着你的节奏走啊,老张啊,你这让我很被动啊。” 张庆合在对面憨厚地笑了笑,说道:“乾坤书记,您要掌握全面情况再批评人嘛,咱老张心里委屈啊。” 第 717章 头功一件 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说自己委屈,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满脸疑惑,微微皱起眉头,带着一丝狐疑的口吻说道:“庆合呀,你该不会说从县界的位置开始修,是为了我好吧?”话语里明显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毕竟此前双方的规划方案存在分歧,临平县突然改变计划,着实让刘乾坤摸不着头脑。 张庆合在电话那头尴尬一笑,笑声中带着些许无奈,说道:“乾坤书记,你还真说对了。这个事啊,你确实冤枉我了,我真的是为了你好啊。”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刘乾坤在电话里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调侃,说道:“说说,说说,你是怎么为我好的?”他往后靠在办公椅上,一只手随意地摆弄着桌上的一支钢笔,饶有兴致地等着张庆合的回答。 张庆合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道:“乾坤书记,我先纠正一下,从来没有说只是从县界的位置开始修,而是临平县境内所有的路段都开始修,毕竟农闲了嘛,这个时候好做群众动员,这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刘乾坤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道:“庆合啊,你这不还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考虑问题嘛。还有啊,你这样修,可是与我们的方案对不上,到时候,你修你的,我修我的,这路不就修岔了嘛。” 张庆合微微点头,说道:“方案都可以调整嘛。无论你们怎么修这条路,不还是都在光明区境内,受益的都是光明区的群众嘛。”他心里也明白方案调整并非不可行,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之所以现在就决定修,其实根本不是为了为难你,而是为了让电厂早日给你们送电。乾坤书记,你如果不相信,就可以到县界的位置上去看一看,我可是在县界的位置载上电线杆子了,这电厂修通之后,肯定是优先保证你们和平安县优先供电呀。” 刘乾坤在电话里说道:“庆合呀,你们那个电厂现在只是一张图纸,都没有开始正式动工,你在那里修电线杆,我们什么时候能用上?” 张庆合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呀,这才是我担心的地方,乾坤书记,我都这把年纪了,等到电厂并网发电之后,我都退休了,到时候谁会修通往光明区的电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我现在先把杆子给你架好,那以后不管谁当县委书记,不得都得优先考虑往光明区供电呀?毕竟电线杆子都杵在那里,电线都架好了,他还不给你拉闸送电呀?”他苦笑着解释,“乾坤书记,你想一想,我做出这个决定,临平县本土干部里面有多少反对的声音?大家都看着平安县是给临平县送了一座火车站嘛,而光明区和临平县之间那可是互不相欠。凭什么要给你们供电?我趁着这次修路,多征一些地栽上电线杆,这以后不就少了很多麻烦。看似让你们吃了点亏,不然的话,这电线杆我能栽得上去吗?乾坤书记,你要考虑清楚,咱俩可都是外地干部,面临的情况差不多,本土干部的意见,总归是要尊重的嘛。” 刘乾坤在电话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静静地听着,脑海里快速地思索着张庆合的话。确确实实,临平县想要修往光明区的公路,而光明区则需要临平县为光明区供电,这其中算起来确实是两县区之间的平等交易。而张庆合说的也在理,虽然目前达成了共识,但如果两三年之后,张庆合退了休,继任的县委书记是否能够坚持将电厂优先保证光明区的用电就不好说了。但是无论怎么修,这路肯定是早就修通了。如果现在栽上电线杆,确确实实就已经造成了一定的事实,到时候电厂修成之后,直接拉闸就是了。 刘乾坤说道:“哎呀,老张啊,你这么干,要先和我打个招呼呀。你打个招呼,我心里有个底,这样很多事情我就好和下面交代了。” 刘乾坤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但更多的是理解。 张庆合说道:“哎呀,乾坤书记,不是我不想向你通报情况,是不想增加您的压力。你想想这事,我要告诉你,你思想上肯定有负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能理解我,我可不保证光明区的其他同志能够理解呀,他们还以为咱老张这么修路是占了光明区的便宜。如果您知道之后,不去阻止,人家说你没为光明区考虑问题;如果您来阻止的话,这以后输电线路可能就修不通了,这压力都让我一个人来顶嘛。” 刘乾坤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说道:“那照你这个意思来讲,我还真冤枉你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等待着张庆合的回应。 “乾坤书记,你就是冤枉我了。就算在光明区多修那么一二十公里路,最后受益的还是光明区的群众嘛,好处也没让外人给占。乾坤书记,我修电线,可是没找你要一分钱,这个输电线路建设过去,受益的也是光明区的群众嘛。” 刘乾坤在电话里说道:“老张,这个事看来我还真的让你受委屈了。算是沟通不畅吧,这样吧,既然你们都打算开工了,原则上我也同意调整我们的规划方案。至于输电项目的事,你老哥费心了。” 挂断电话之后,张庆合心里坦然一笑。他靠在椅背上,回想着刚才的通话。确确实实,他这样布置,主要是从造福两县区群众的角度考虑,光明区同意优先修临光公路,是应该投桃报李修电线。也是担心万一自己离开了临平县,新官不理旧账,只要栽种上电线杆,这就是一种别样的承诺。要说有那么一点点私心的话,那就是为了节约资金,又担心光明区将修路工程迟迟不启动,才会在县界的位置率先修路,也算是倒逼光明区和临平一起完成修路的工作。 晚上时候,商恒华从市建委回到了位于临平县的家。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家门,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如今,自己在园林所工作,自己的妻子陈雪歌则从县政府办公室调到了刚成立的临平县建委办公室,成了管后勤的一名普通干部。由于建委主任陈建军能够顺利上任,离不开商恒华最后的推荐,所以商恒华的爱人陈雪歌回到临平县建委上班之后,陈建军对她相当照顾,在考勤上基本不怎么管。所以,商恒华的媳妇虽然看着从县政府办公室回到了建委办公,但是却比之前在县政府办公室的时候自由了不少。 看着商恒华回到家之后,就两眼发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媳妇陈雪歌就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衣物,走到他身边,关切地说道:“怎么了?这刚回到家,就一副臭脸。”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商恒华的额头,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商恒华抬头看了一眼媳妇,眼神空洞,低头不语,继续眼神空洞地发着呆。他的思绪还沉浸在工作中的烦恼里,根本无心回应媳妇的关心。 陈雪歌从来没见过商恒华这种状态,心里越发担忧,便急切地说道:“怎么回事?怎么也不说话了?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她在商恒华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试图让商恒华感受到自己的关心。 商恒华说:“哎呀,男人之间的事,女人少打听。”他不耐烦地抽回手,语气有些生硬。 陈雪歌将手中的毛衣毛线放在茶几上,微微皱眉,说道:“哎呀,工作上的事,能有多大个事啊?你现在离开临平,有些事你不知道,万庆峰的儿媳妇赵亚慧,你知道吧?”她试图通过聊天来缓解商恒华的情绪,也想从他口中了解一些情况。 商恒华在脑子里想了想,说道:“就是以前的那个团县委书记是吧?”他努力回忆着这个人,脑海中浮现出赵亚慧的模糊身影。 县里正科级的干部本就不多,县人大主任的儿媳妇赵亚慧,从一名老师,没几年就成为了正科级的团县委书记,在临平这片地界上,大家都知道,如果说没有万庆峰,赵亚慧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成为正科级的团县委书记的。 陈雪歌说:“就是她。这万庆峰在的时候,多风光一家子。现在他和他儿子万冠军都被抓起来,这个赵亚慧就和万冠军离了婚,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就和那个组织部部长钟潇虹一样。这钟潇虹这人聪明啊,一直没要孩子。”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商恒华的表情。 听到陈雪歌如此说,商恒华心里更加烦躁。他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若不是两口子年龄大了,说不定东窗事发之后,自己被查了,自己的爱人陈雪歌也会学着钟潇虹、赵亚慧和自己离婚。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最毒妇人心啊。”声音里则是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陈雪歌听完之后,深以为然,说道:“是啊,现在看看,这些领导干部的家属都不是等闲之辈呀。”说这话时,陈雪歌好像并没有将自己当做女同志,或者说是一个干部家属。毕竟自己都已经快50的人了,怎么也不可能和商恒华走向离婚的路。 商恒华其实还是惦记着周海英的威胁,在心里咒骂道:如今,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举报邹新民,必定万劫不复;不举报邹新民,得罪了周海英,肯定也是九死一生。怎么这两个人的背后,都是自己不敢惹的人物,心里又咒骂道:这个周海英,哪里还有领导干部子弟的风范,比流氓都不如。他越想越气,双手紧紧握拳,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陈雪歌对这件事情也提不起兴趣,就说道:“你到底是咋回事?人回了家,魂没回家呀?” 商恒华拍着大腿,良久之后才说:“哎呀,惹上事情了。”感慨完一句之后,商恒华就将周海英让自己举报邹新民的事情,完完全全给媳妇讲了出来。他一边讲,一边摇头,脸上满是痛苦和无奈。 陈雪歌听完之后,脸色大变,瞬间吓得煞白。她的手不自觉地捂住嘴巴,眼中满是恐惧。两口子都是从农村里出来的,走到这一步,在农村老家确实是人人都羡慕的成功人士、高级干部。两人内心的苦楚,只有自己才知道,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两口子所付出的也非常人所能理解。 陈雪歌双手一拍,身体也微微颤抖,绝望地带着哭腔说道:“咱们一个小老百姓,怎么就和他们两家扯上关系了,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商恒华说道:“你看吧,我说不跟你说,你非得让我说。这说了之后你又扛不住这事,你说,你打听这些事又有啥用?” 陈雪歌擦了擦眼角,说道:“这些事你不给我说,又能给谁说呀?恒华啊,邹新民,咱们惹不起,这个周海英,咱们更惹不起。你就给周海英说,咱不当他那个园林局局长了,大不了回到县里面,在建委当个普通干部。” 商恒华拿起桌子上的烟,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来,缓缓点上,吸了两口之后才说道:“你以为从县里到市里,再从市里到县里这么简单呀?这又不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今这个时候想回临平县是不可能了,只能找时间再去找周海英说一说,希望周海英高抬贵手,。至于那个园林局局长,我也不想当了,随便给我找个位置,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陈雪歌很是担心地说道:“恒华,万一周海英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步步紧逼,怎么办呀?” 商恒华颇为无奈,自己从内心里其实是个老实人,不然的话,当初组织上让自己下来的时候,也不会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下来。就包括之前李学武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组织建委的干部去市政府静坐,还不是有人在背后直接操纵几个副局长,让几个副局长为了让李学武难堪,才做出那样的举动。这件事情上自己也有私心,那就是站队邹新民,和外来干部李学武过不去。 陈雪歌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这可咋办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商恒华摆脱困境。 “哎呀,哎呀,不要再说咋办咋办了。我要知道该咋办,我还坐在这里发呆?好了好了,事情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再往外说,也怨不得别人,都怨我贪心太足,非得去市里当什么领导。如果当个普通的干部,谁还会记得咱们算是哪根葱啊?”商恒华的语气中带着自责和悔恨,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仿佛想把所有的烦恼都吞进肚子里。 陈雪歌说:“这不都是为了儿子退伍之后能想办法安置个工作,找个好单位。” 商恒华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说道:“好单位,财政局、建委、组织部、县委办公室,听着是好单位,但是如果现在让我重新选,我宁愿选档案局、科协,甚至残联、文联这些单位啊,这些才是实打实的好单位。人啊,这一辈子到底图个啥?” 陈雪歌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那你到底咋想的?总不能真的去举报邹新民吧?”她再次询问商恒华的想法,希望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向。 “怎么可能去举报邹新民?都是道听途说的事情,这个要是举报了,我不得把临平县的人得罪完啊?”商恒华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深知举报邹新民的后果不堪设想。 陈雪歌追问道,“那如果周海英还继续逼你,你会怎么样?” 商恒华拍了拍大腿,说道:“现在看来,很有可能要走这一步啊。这个周海英,简直是把他爹的人都丢完了。他手里有我的把柄,我手里也有他的把柄,只是现在周书记还在位。千百年的规矩,民不与官斗,只要周书记还在位置上,周海英就没人敢动啊。” 商恒华说的话虽然悲观,但却是不争的事实。一个副省长,想罩住自己的儿子,根本不需要自己出面,下面的人早就会把事情办得明明白白。到时候,虽然自己有证据证明周海英收受自己的东西,但是这件事情一旦爆出来,消息传开,周海英还没进去,自己就先进去了。不是这世道太黑,而是这千百年来规则就是如此,除非周书记到点退休,不然的话,周海英在东原那就是有着丹书铁券的铁帽子王。 商恒华感慨一句:“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想那么多也没有用。”说罢熄灭了手中的烟,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晚上,晓阳没有来临平。晓阳和我是有约定的,如果她不来,我就要回平安。如今,公安局的工作已经进入常态,江永成政委人在局里也有威望,再加上何浩、张耀先几个人都是新提拔的干部,工作干劲很大,所以平日里,公安局的业务我也就放心地交给他们。 今天有客商到平安县考察,晓阳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县长,这些事是要作陪的。这家从广东来的企业,很是有诚意,而且和剑峰关系不错,所以晚上的时候,、友福、剑锋、晓阳、文静、肖仁几个人都陪着喝了几杯。酒桌上,大家谈笑风生,晓阳虽然酒量不错,但面对客商的热情劝酒,也感到有些招架不住。夜幕低垂,浓稠的夜色如墨般泼洒在平安县的大地上,县委招待所门口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地上勾勒出一片片光影。我双手插兜,静静地站在招待所门口一侧,眼睛不时地望向招待所内的停车场。秋风时不时地吹过,撩动着我的衣角。 不多时,只见五六人簇拥着几位客商从招待所内走了出来。客商们满面红光,其中一位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打扮时髦,颇有海报里香港女明星的独特韵味。一边走一边与晓阳和剑锋热情地交谈着,双手还不时比划着,看起来对此次考察颇为满意。 晓阳脸上挂着微笑,尽管带着几分酒意,但依然应对自如。我心中不禁暗自思忖:这天都黑透了,按照常理,他们应该就住在这县委招待所啊,毕竟整个平安县,这儿的条件可是最好的。 待客商们陆续上了车,车子缓缓驶离后,看剑锋很是用力的朝着汽车摆了摆手,我这才从阴影中走出,朝众人走去。和友福几人打了个招呼,也是各自回家。 晓阳脚步略显踉跄地走向车子,一拉车门坐了进去。她满脸通红,带着浓郁的酒气,双脚一蹬,两只精致的高跟皮鞋便“啪嗒”两声从脚上甩了下来,随意地落在车座下方。晓阳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抱怨道:“哎呀,今天这几个人,简直是太能喝酒了。你看到那个女的没有,幸亏开发区的肖仁在,不然的话,今天这酒局,我非得下不来台不可。” 我发动车子,转头看了一眼晓阳,关切地说道:“哎呀,你可以说自己是女同志不喝酒的吧?”晓阳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摆了摆,眼神有些迷离,说道:“如果要谈成这项目,人家要投100多万呢,你说这酒能不喝吗?”说完,便靠在座椅上,微闭双眼,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缓解酒意带来的不适。我心里清楚,晓阳的酒量在女同志中算是不错的了,但在这样的酒局上,女同志本就显眼,那些客商们又热情过度,晓阳自然成了重点“照顾”对象。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很快便到了县医院的家属院。我停好车,赶忙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晓阳下车。晓阳一看到熟悉的家门,神情瞬间放松了不少,穿上鞋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到了家又是一脚一蹬一甩,高跟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门口的脚垫旁。我无奈地笑了笑,跟在晓阳屁股后面,弯腰捡起鞋子,心里想着:这喝了酒才有了领导的脾气。 进了家门,我把鞋子放好,便去厨房烧水。天气转凉,晓阳的老毛病又犯了,脚一到晚上就容易冰冷,所以每晚泡脚成了必不可少的环节。不一会儿,水烧开了,我将热水倒入盆中,晓阳此时也晃晃悠悠地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盆,她把盆放在地上,又去厨房接了些凉水,伸手在盆里搅了搅,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了,便坐在椅子上,示意我帮她褪去袜子。我轻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帮晓阳脱下袜子,将她的脚缓缓放入水中。 晓阳一洗脚,原本微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说道:“哎呀,三傻子,你别的不行,捏脚倒是挺在行的。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略带调侃的眼神看着我。我抬起头,笑着回应道:“跟谁学的?这是在部队练的童子功,一双大手,满手的力气。别人说是你的脚,就是这一双熊掌,咱也可以给他洗上一洗。”说着,手上还故意加大了力气,在晓阳的脚底轻轻按了一下。 晓阳被逗得咯咯直笑,伸出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说道:“三傻子,看不出来呀,这业务范围还挺广,还想捏熊掌,来尝尝我的脚掌。”说着,就抬起脚来,作势要踢我,我眼疾手快,顺势抓住晓阳的脚。紧接着,拿起一根手指,在晓阳的脚心挠了起来。晓阳笑得前仰后合,嘴里不停地求饶,可双脚却被我紧紧抓住,又挣脱不了。 晓阳洗完脚,轮到我洗脚。我坐在椅子上,也享受了晓阳一样的待遇,自己给自己按脚,晓阳则在一旁看着,偶尔还会调侃几句。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正事,说道:“晓阳,今天东投集团的罗明义可是到临平了。” 晓阳正打开电视,,疑惑地看着我:“是罗明义啊,我还以为是方建勇。” 有香梅县长在,两口子,有些话确实不好谈嘛。不过,从我的观察来看,罗明义还是很有兴趣的。毕竟高粱红酒厂的牌子在那里摆着,整个东原也就这么一家国家质量金奖品牌,再加上省政府的接待用酒,拿下这个代理权,这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嘛。” 晓阳顿了顿,接着说:“齐永林是高材生,又是当领导的人,他心里肯定清楚该怎么选择。只是,150万买不来代理权,不然的话,好处都被你们拿了,我们凭什么把代理权给他们?” 我一边听一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后问道:“那你们打算要多少钱啊?” 晓阳摇了摇头,说:“这个红旗书记还没想好,说是先等对方开条件,条件合适,就签合同。” 我马上追问道:“如果条件不合适呢?”晓阳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道:“怎么可能会不合适?慢慢谈呗,齐永林是红旗书记的老领导,郑书记是重感情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平安县既有规范销售渠道的需要,也有帮助东投集团开张的想法,所以,我相信,这件事情肯定能成。三傻子啊,三赢的功劳,都算在了你的头上。”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感激地看着晓阳,真诚地说道:“领导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看张叔让我牵头这个项目,我还有些胆怯,要是真能干成,你可是头功。” 晓阳上下其手,在我身上随意的捏着,一脸痴情的看着我,郑重的道:三傻子,其实是你的头功。” 唉唉唉,你喝多了,这才是脑袋! 第 718章 你怎么憔悴这么多 一阵温存过后,晓阳慵懒地舒展着身体,惬意地窝在柔软的被窝里,睡眼朦胧,眼神中透着满足与舒坦。随机伸手从床边的床头柜上习惯性地拿起了一本《平凡的世界》,书页在指尖轻轻翻动,我也是知道,晓阳心思压根不在文字上,不过是想借这翻书的动作,伴着静谧的氛围,催自己入眠罢了。晓阳睡觉有个特别的习惯,非得开着灯才行,只有等她睡熟了,那灯光才能熄灭。也就是说,晓阳不睡,我一般是睡不了的。 晓阳打了个哈欠,那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我也跟着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就在这时,晓阳猛地一拍我的肩膀,动作之突然,吓了我一跳。紧接着,猛然凑到我的脸边,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好奇说道:“三傻子,你发现没有?今天广东来的那个女老板,看剑锋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呀。” 我满脑子困意,还有些迷糊,有气无力地回应道:“发现,我发现什么呀?我就只发现今天你们吃饭又没带上我,我连现场都没在,怎么能发现别的事儿?” 晓阳皱了皱鼻子,伸出手拍了一下我的脸,嗔怪道:“三傻子,今天那个女的,你看到了没有?就从县委招待所出来,你接我的时候,那个女的。” 我瞬间清醒了些,赶忙回答:“女的?在我心里眼里,就只有你一个女的,其他人在我这儿和男的没啥区别。” 晓阳嘴角微微上扬,又轻轻拍了我一下,佯怒道:“油嘴滑舌没个整形,不过,我喜欢。现在跟你说正事儿呢。今天吃饭的那个女老板,就是那个穿着打扮特别显眼的,从县委招待所出来的。” 晓阳说的“那样”,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模样,说道:“看到了,看到了,穿得那叫一个暴露。这都大秋天了,风一吹怪冷的,她还穿个深色的短裙,两条大腿白花花地露在外面。上身套着一件红色的西装,里面配着白色的衬衣,那搭配,看着就觉得怪异。也不知道她咋想的,就不怕冻感冒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她还露着肚脐眼呢。嘴上的口红红得扎眼,大晚上的,隔老远都能看出她化着妆,一头烫大波浪,走路的时候跟着晃来晃去。晓阳,我就纳闷了,她耳朵上戴着那两个大铁环子,看着得有二两重,挂在耳朵上,她就不觉得疼吗?” 我转过头,目光正好对上晓阳的眼睛,只见她眼神里带着些许怒气,还有点吃醋的意味,说道:“三傻子,你还说呢,你不是信誓旦旦说除了我就没看到别的女人吗?这观察得这么细致,连人家的肚脐眼都注意到了,你可真行啊。”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马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晓阳的头,脸上还泛起红晕,就说道:“哎呀,她那个装束打扮,实在是太……太扎眼了嘛,电视上的香港明星都是这个打扮,鹤立鸡群嘛。” 我的话还没说完,晓阳的手就轻轻落在了我的脸上,她一边拍一边说道:“好你个三傻子,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没想到一肚子坏心眼儿。还鸡群,什么鸡群?谁是鸡群?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可给你上纲上线了。”说着,她真的伸手揪起了我的耳朵,那力度不大不小,揪完耳朵后,她还觉得不解气,又接着说道:“李朝阳,人家俗话说得一点没错,你们这些老爷们儿,就这点爱好,说什么女人先看腿,好马先看嘴。” 我赶忙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脸委屈地说道:“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呀?我不是觉得大秋天的,她那大腿露在外面太惹眼了嘛,就顺口那么形容了一下。” “白花花的大腿,那叫穿了丝袜,你个笨蛋,还以为看了人家大腿,丝袜懂不懂?”晓阳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丝袜?真不懂!我又没研究过这些女人的东西。”我挠挠头,老实巴交地回答道。 和晓阳一番打闹后,她气呼呼地坐直身子,一脸严肃地说:“伤风败俗,凡桃俗李。就算现在社会开放了,也不能这么不知检点吧。再怎么改革,也不能把身上的衣服改得这么少啊。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咱们省城我也去过好几次,你瞧瞧省城那些女的,哪个不是穿得得体大方,哪像她这样。” 过了一会儿,晓阳的脸色渐渐缓和,侧过身来,看着我说道:“三傻子,我跟你说,她看剑锋的眼神,透着一股子那个意思。” 说起李剑锋,这些年他的变化确实不小。以前时候,浑身带着一股街头痞气,走路都风风火火的,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不好惹的主儿。现在呢,随着时间的打磨,他多了几分文质彬彬的气质,那份痞气也慢慢转化成了一种独特的帅气。就拿今天来说,他穿着一身皮夹克,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十足,活脱脱就是个有为青年的模样。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剑锋和问静俩人,虽说闹着离婚,可赵文静心里还是在乎李剑锋的。她就是担心李剑锋长时间在外面跑业务,接触的人又多又杂,怕他出什么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心里有他。你呀,就是嫉妒人家。” 我的话刚说完,一个耳光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脸颊上,晓阳瞪大了眼睛,说道:“嫉妒?我嫉妒她什么?三傻子,你给我说清楚,我嫉妒她什么了?”又被她“收拾”了一顿后,晓阳这才慢慢消了气,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剑锋就是想学齐江海,三妻四妾!包括你!” 我赶忙说道:“肯定不是,肯定不是,我可不是那种人,你还不了解我嘛。” 晓阳坐起身,神色认真地说:“我就是太了解你了。” 在这个话题上,我始终占不到便宜,晓阳随时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我进行碾压。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岔开话题。我好奇地问道:“晓阳,那个女老板到底是做什么的呀?怎么会突然跑到咱们这边来投资?。” “搞地毯生意的,说是要把地毯卖到中东去。她讲那边的风俗习惯,家家户户都离不开地毯,市场大得很。还打算把咱们当地的地毯厂扩大规模,增加先进设备,听她那口气,兜里的钱好像怎么花都花不完似的。”晓阳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我带着一丝好奇,半开玩笑地问道:“能多有钱?有没有有钱?” 晓阳“哼”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我的脸,说道:“三傻子,你不要想着套我的话,姐的钱都是你的钱,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你好好表现,争取再立头功。” 看看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快要指向12点了。家属院的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刚才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楼上夫妻吵架的声音,这会儿,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晓阳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缓缓地进入了梦乡。我望着她熟睡的脸庞,也就想起了文静,文静是个多好的姑娘啊,善良、温柔又体贴。剑锋该不会是真的和那女的乱搞吧。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往常天气不冷的时候,晓阳都是在医院家属院门口走着去上班。晓阳觉得天冷了,便改由向波来承担这个任务。而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去了临平。 时光就像指尖的细沙,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大街上,人们的穿着渐渐发生了变化,已经有人裹上了的薄棉袄,西伯利亚这个多数国人都没有去过的地方有一年成为了广播里的熟客,凛冽的寒风也时不时地刮过,北方的冬天来了。 在北方,农民们最不待见的季节便是冬天。冬天不是收获的季节,可却是忙碌劳动的季节。重大的工程建设,一般都会选择在初冬进行动员。动员大会一结束,各村就像被上了发条的机器,迅速行动起来。每个村子里,从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到年近六旬的老人,只要身体还吃得消,都得出工。修路挖河这两大战役,就是广大群众用双手拼搏出来的。 北风卷着枯叶掠过义务出工队伍,柴油三轮车的轰鸣声中,农用三轮车和拖拉机在乡间土路上穿梭,一辆接着一辆,车后扬起阵阵尘土,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 各个村子的青壮劳力都干劲十足,大家自备干粮,干粮袋里装着自家做的馒头、咸菜。一辆辆车上满满当当地坐着人,车厢里的人裹紧军大衣,大家有说有笑,看到路上驶过的汽车,眼神中流露出了羡慕。 从平安县到临平县的主干道上,我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到了好几波义务出工的群众。看着他们,我的心里不禁感慨万千。若不是当初幸运地遇到了李叔,若不是晓阳,我可能也会和他们一样,成为义务出工大军中的一员,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去挖河、修路。可如今,我却成为了一名干部,和县委常委、副县长陈建军一起,共同负责麻坡乡的工程建设。这身份的转变,就像一场梦,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不太真实。 干部总是用最华美的词藻来歌颂这伟大的群众,但不少人发自内心来讲,对于这中义务的劳动,是无奈的伟大和苦楚的英雄。 在市政府大院里,各位领导们就像上了发条的时钟,不停地运转着。他们有的开会,有的在办公室里埋头批阅文件,一份份文件在他们手中快速翻阅,圈圈点点。 周海英作为建委的书记,和之前齐永林担任市长的时候相比,往市政府大院里跑得勤快了不少。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大院里。 周海英又来到了市政府大院。市政府秘书长常英超看到周海英,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快步迎了上去,十分客气地说道:“周书记,又来啦,天冷了,红茶?” 周海英摆了摆手,说道:“花茶,花茶,姐夫,我这个人就喜欢花茶。” 唐瑞林的办公室布置得很有格调,茶几和柜子里,放着五六种茶叶。除了常见的绿茶、红茶,还有从云南特意买回来的普洱茶。常英超熟练地打开装花茶的罐子,抓了一把花茶,轻轻丢进精致的茶杯里,随后拿起热水壶,将滚烫的热水缓缓倒入杯中。瞬间,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弥漫开来。常英超小心翼翼地把泡好的花茶放在周海英跟前。周海英微微点头,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以示感谢。 周海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茉莉花,清澈透亮的茶水透着一股清香。他轻抿一口,微微闭上眼睛,随后说道:“姐夫,唐市长这是开的什么会啊?” 常英超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哦,是审计工作会。第一批审计报告已经出来了,涉及好几个单位。这一看召开的是审计组长工作会,主要是总结前一阶段的审计工作,安排下一阶段的任务。” 周海英又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姐夫,你也是当过县长的,审计啊,你心里清楚,如果真的都按照审计的标准来,这工作可就难开展了。很多时候,打打擦边球正常嘛。” 常英超点了点头:“我在担任县长的时候,一直都是严格按照财经纪律来的。虽说偶尔也有打擦边球的情况,但每次都是召开了县长办公会或者县政府常委会,经过集体讨论,有了详细的工作备案。就算审计出了问题,那也是集体研究决定的,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但现在形势不同了,从中央到地方,一直在强调财经纪律,审计工作的重要性也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要是出现明显违反财经纪律的事,那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谁都跑不了。” “我知道,可有些时候也是为了发展,没办法的事。地方要发展,就得有资金投入,很多项目等不了那么多繁琐的程序。”周海英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应道。 等待向市长汇报工作的人,一般都在市长对面的小接待室等候。那里摆放着几张沙发和茶几,环境还算安静。而等待向市委书记汇报工作的人,则在市委书记办公室附近的接待室等候。而周海英只要来到市委大院就与众不同了,自己则是到秘书长的办公室里,次数多了,常云超也是顾不上照应周海英,周海英也就自己在沙发上看报纸。 周海英和常英超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话题从工作聊到生活,又从生活聊回工作。半个小时过去了,这时,办公室的秘书匆匆走了进来,恭敬地汇报说唐瑞林已经回到办公室了。周海英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抓起茶杯,站起身来,说道:“姐夫,谢了,你的好茶。今天这茶,味道真不错。” 周海英来到唐瑞林的办公室,唐瑞林看到是周海英,脸上的笑容十分真切,关心地说道:“海英啊,你先坐会儿,我刚开完会,去洗个手,马上就来。” 唐瑞林出门之后,周海英趁机仔仔细细地端详起了这间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比齐永林的办公室略小一些,但布置得古香古色,充满了文化气息。一张厚重的红木办公桌摆在房间中央,桌子擦得一尘不染,仿佛能倒映出人影。桌子上放着两部电话机,一部白色,一部红色,这两部电话机在古色古香的环境中,又增添了几分现代感。办公桌背后是一张高大的书柜,书柜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大多是马列名著和经济类书籍,一本本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看不出来翻动的痕迹 。 周海英心里暗自笑了一声,不禁感叹道:“这么多书,一看就知道从来没有被打开过。这些领导啊,总是喜欢在办公室里摆些书,装装样子,哪是自己看的?都是给别人看的呀。” 不多会儿,唐瑞林洗完手,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他从背后的挂钩上取下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海英啊,天冷了,老领导喜欢穿老棉鞋,脚暖和了,浑身都舒坦。我已经找人做好了,你去省城的时候,给老领导带过去。” 周海英听到这话,心里一暖,想起了唐瑞林给老父亲做棉鞋的事。平日里,一到冬天,父亲的脚就容易生冻疮,又痒又难受。所以,他每年都会在农村老家找两个熟识的亲戚,用棉瓜瓤和绒布做千层底棉鞋。这棉鞋做起来可不容易,工序繁琐,亲戚们每年做的不多,也就一两双。 周海英连忙说道:“唐叔叔,瞧您这一说,我都差点忘了。这周我正好去省城,给父亲带过去。” 唐瑞林回到座椅上,缓缓坐下,看着周海英,说道:“海英,今天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周海英坐直身子,认真地说道:“是这样的,园林局的批复和三定方案都已经下到我们建委党委了。我们党委经过慎重考虑,想择优向组织推荐一名熟悉园林业务的同志担任园林局局长。这是他的档案资料,您看看。”说完,周海英从手提包里拿出人事档案资料,双手递了过去。 唐瑞林伸出手,从周海英手中接过那份档案材料,动作不紧不慢。他微微低头,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眼神专注地在材料上扫动,逐字逐句地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纸张在他手中轻轻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周海英见状,挺直了腰板,语气中带着几分肯定与推崇,开口汇报道:“我对这位同志相当了解。他之前在临平县建设局担任局长期间,工作业绩就十分突出。后来趁着改革,我将他调到咱们建委任园林所的所长。您也知道,园林局刚成立不久,工作千头万绪。但商恒华同志一到岗,就迅速投入工作,很快就将整个园林所的工作流程、发展方向以及每个岗位的职责都梳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工作能力那是有目共睹的。” 在市直单位中,其内设机构部门负责同志的任命机制较为特殊,并非由市委直接拍板决定,而是将权力下放到了组织部门和市政府。这就意味着,在这个关键的任命环节中,唐瑞林的态度和意见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只要他轻轻点个头,给予认可,商恒华就极有可能顺利担任园林局局长这一要职。 唐瑞林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审慎,缓缓说道:“从材料上看,这个同志目前只是在园林所担任副所长嘛,而且才刚刚把园林所的工作理顺。虽说正科级的资历是足够了,可若要论在园林工作领域的经验丰富程度,目前看来,还有差距嘛。”他的声音沉稳,一字一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周海英连忙接过话茬,解释道:“之前的所长,实在是觉得园林所的工作业务太过繁杂,压力巨大,所以才申请回到建委机关。商恒华同志确实才接手不久,不过他这人有股子冲劲,一接手就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尤其是您提出要美化工业开发区绿化带的重要指示后,商恒华同志特别上心。他亲自带着班子里的同志考察,加班加点查阅资料、设计方案,切切实实地以实际行动支持了市政府的工作。” 听到这里,唐瑞林内心微微挣扎了一下。“以实际行动支持市政府的工作”这句话,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他不禁想起,在同样的事情上,工业开发区的党工委书记廖自文,却是态度消极,以各种理由推脱,实际上就是在以实际行动抵制市政府的工作安排。两相对比,商恒华的积极表现显得尤为突出。 唐瑞林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直接从副所长晋升为副县级的园林局局长,这样的跨度确实不太合适,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议论。但是,从他的行动来看,也充分说明这个同志政治敏锐性还是相当不错的,又有基层的工作经验,工作能力也值得肯定。既然如此,你们单位内部先酝酿,要进行深入讨论,广泛征求意见。如果大家都觉得没问题,就按照正规程序把材料报上来。” 周海英心里明白,自己亲自出面推荐,唐瑞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肯定会卖自己一个面子。况且,商恒华如今已经是主持园林所工作的领导,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只要内部讨论顺利通过,上报到市政府常务会,商恒华担任园林局局长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周海英连忙点头,恭敬地说道:“唐叔,您放心。我们建委党委一定会高度重视,严格按照您的指示,认真组织内部讨论,坚决落实好市政府的各项指示精神。” 唐瑞林微微点头,接着神色变得更加关切,说道:“不仅要落实好建委党委的指示,更要深刻领会并贯彻市委的指示精神,这一点至关重要。对了,海英,我一直想问,你思想上关于那件事的包袱,现在卸下了没有啊?” 唐瑞林这么一问,周海英心里顿时透亮。他心里清楚,唐瑞林指的是关于邹新民担任东洪县县委书记的事。实际上,周海英自己早已在暗中谋划,打算让商恒华举报邹新民的一些问题,只是一直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撇清自己与这件事的关系。此刻,他脸上露出诚恳的表情,马上说道:“唐叔,我咋说也是受您多年教育的嘛,大局意识还是有的嘛。我认为邹新民同志更适合担任东洪县县委书记,我肯定坚决服从市委的决定。” 唐瑞林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说道:“海英,你能这么想,我就彻底放心了。之前我还真担心你心里会有疙瘩,过不去这个坎儿呢。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以急,唯独升官这件事急不得。就拿我来说,现在临时负责人的位置我坐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做人嘛,就得低调点,把心态放平和。就算省委最终不让我主持工作,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嘛。” 停顿了一会儿,唐瑞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哦,对了,海英,虽然你平时不直接抓业务工作,但我还是得郑重地提醒你一下。这次市委、市政府对审计工作极为重视。以后任何干部的提拔与晋升,要是在审计这一关键环节过不了关,市委是绝对不会点头同意的。这可是钟书记在常委会上公开、明确的表态,强调不管涉及到谁,只要存在经济问题,一律交由纪委进行严肃调查,必须把问题调查清楚之后,才能再谈提拔任用的事情。等你回去之后,务必提醒一下夏南平,让他积极主动地配合审计组的工作,全力保障审计工作能够尽快、顺利地完成。” 周海英听后,说道:“唐叔叔,这么说,这次审计是要来真格的呀?” “这话说的,难道以前的成绩都是闹着玩的吗?审计工作一直都很重要,只是这次更加严格规范了而已。”唐瑞林反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严肃。 周海英若有所思,接着说道:“以前都像秦大江那样,那审计机构可就真的失去存在的意义了。他就敢收了钱就随意篡改审计报告,完全没有职业道德和底线,简直是把审计工作当儿戏。” 唐瑞林说完,拿起办公桌上的笔,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心里清楚,这件审计核查,重点就是对给秦大江送了钱的单位进行重点审计,还是发现了不少问题。犹豫了一下,他缓缓说道:“今天几个重点单位的审计组组长召开了碰头会。从碰头会上反馈的情况来看,各个单位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私自设立了小金库。你们建委,要注意啊。” 唐瑞林顿了顿,看了看周海英,接着说:“海英,你毕竟不直接负责审计业务,这里面的水很深,情况非常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楚,到时候等着看正式的审计报告吧。” 见唐瑞林不愿意再多说关于审计的事情,周海英也识趣地不再追问。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家常,气氛逐渐缓和。之后,周海英便起身告辞,走出了唐瑞林的办公室。 来到走廊上,周海英脑海中突然闪过王瑞凤的身影。他知道王瑞凤也在这栋楼里办公,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原本他打算去电梯厅乘坐电梯下楼,可又担心电梯门一打开,就撞见王瑞凤,到时候难免会有些尴尬。于是,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转头走向了背后不远处的楼梯。楼道里光线有些昏暗,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响,他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地走下了七楼。 下楼之后司机早已经按照往常的习惯,提前开着车来到了市政府办公大楼的梧桐广场等候。周海英拍了拍裤腿,大步走向车子。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车子缓缓启动,平稳地驶离了市政府办公区域。 汽车出了大门。远处,市政府办公大楼围墙上那醒目的红色油漆大字“拼搏进取,团结奋斗”,经过一个夏天的风吹日晒,原本鲜艳的色彩已经悄然褪去,显得有些斑驳。工人们正站在脚手架上,拿着油漆刷子认真地刷墙。市委大院的标语每年都会根据不同的政策和发展主题更换几次。在白色的石灰墙上,刷标语的匠人全神贯注,手中的油漆刷子在墙上一笔一画地移动,精心地将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字刷出来。这种场景不仅在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如此,各个县也是一样。村口的墙壁、村委会的外墙等,用刷子刷上与当下政策和发展方向相关的标语。这些墙面广告,成为了向广大群众宣传政策、鼓舞士气的重要阵地。 回到建委大院之后,周海英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稍作休息,便叫来办公室主任曹水波,吩咐道:“你去通知一下商恒华,让他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曹水波点头领命而去。商恒华接到通知后,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他心里清楚,自己不太愿意面对周海英,可这次被召唤,肯定是躲不过去了。犹豫了片刻,他还是硬着头皮,朝着市建委大院的主楼走去,径直走向周海英的办公室。 周海英的办公室设计得十分高档。除了摆放整齐的桌子和柔软舒适的沙发之外,与其他普通办公场所不同的是,这里面竟然还设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 商恒华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听到周海英“请进”的声音后,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周海英看到商恒华进来,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中带着几分亲切,又似乎隐藏着一丝深意,说道:“商局长啊,怎么一天没见,你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第719章 红旗书记真的学坏了 当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商恒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周海英迅速收回目光,将视线聚焦在这位园林所所长身上。只见商恒华脚步略显沉重,每一步都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他的眼眶深陷,浓重的眼袋挂在眼下,眼神中满是憔悴与无奈。那原本挺直的脊背,此刻也微微弯曲,整个人像是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周海英微微前倾身体,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说道:“商局长,你这怎么如此憔悴啊?” 商恒华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丝笑意,这笑容在他疲惫的面容上显得格外牵强。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周书记,压力有点大,一晚上没睡觉。”说着,他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周海英靠在舒适的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他微微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随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商局长,可不能这样啊。你要知道,下一步你可是东原市园林局的第一任局长,市委、市政府,包括咱们建委党委对你寄予了厚望。还没上任,怎么能被压力压得睡不着觉呢?” 商恒华微微低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与不安,说道:“周书记,我这人啊,当得最大的官也就是在建设局当局长那会儿。现在到了市里,实在是有些跟不上节奏了。所以,园林局局长这个职位,我是坚决不能接。这真不是我推辞,我是真怕自己能力有限,误了市里的大事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头,脸上满是诚恳与无奈。 周海英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说道:“商局长啊,你这个表态可不够积极呀。园林所的工作,说白了无非就是管一些花花草草,人际关系相对简单。而且,建委有我给你撑腰,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以你的能力和经验,这个局长,还是你来当最合适嘛。” 商恒华还想再次推辞,刚要开口,周海英突然伸出手,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说道:“商局长,实不相瞒,今天我去了市委大院,已经和唐瑞林市长进行了深入沟通。唐市长原则上已经同意由你来出任园林局的局长。这个时候,如果你再打退堂鼓,你让市委市政府的面子往哪儿搁?又让我如何向上面交代呢?” 商恒华心中一紧,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说道:“周书记,我确实对园林工作一窍不通,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和经验我都严重不足,实在是不敢接下这个工作,到时候可以要辜负了领导们的信任啊。” 周海英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略显严肃地说道:“商局长,我实话跟你说,这个工作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你要是不干,那就是临阵退缩,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是对组织的不负责;你要是干了,那就是勇于担当,展现出一名干部应有的魄力嘛。”说完,他身体向前一倾,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商恒华身上,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接着说道:“商局长,实话告诉你吧,不管你干不干,举报信都要交到相关部门。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实事求是地反映问题,为了维护我们干部队伍的清正廉洁嘛。” 商恒华面露难色,眼神中满是哀求,带着一丝哭腔说道:“周书记,我可是临平人啊,这件事情我真的干不了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一旦卷入这种事情,我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我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周海英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干不了?干不了那咱俩就不是在这儿谈的问题了。商局长,你好好想一想,你只要举报了邹新民,邹新民又能把你怎么样?他敢打击报复吗?他有那个胆子和能力吗?组织上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商恒华看着周海英脸色阴沉心中一片绝望,他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身不由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泥潭,上了这条“贼船”。他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周海英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无助。周海英又敲了敲桌子,说道:“商局长,这里有两份材料,一份是推荐你担任园林局局长的资料;另一份是邹新民的举报信,里面罗列了他的种种违规行为和不当行径。不管你选不选,第二份都会以你的名字寄到省纪委去。”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两份材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 商恒华上前,仿佛双腿灌了铅一般,他缓缓伸出手,拿起桌面上的材料。当他看到上面赫然写着:“省纪委领导,我是东原市临平县建设局原局长商恒华,实名举报,临平县常务副县长邹新民……”时,他的手猛地一抖,脸上露出尴尬而惊恐的神色,说道:“周书记,这……这怎么能行啊?这要是寄出去,这……。 周海英说道:“你先看看举报信上写的是不是事实?”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眼神中依然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商恒华深吸一口气,仔细地看了一遍举报信的内容,发现写的确实是自己所知道的邹新民和钟潇虹之间的不当关系。他的心中五味杂陈。看完后,他抬起头,眼神中满是迷茫,说道:“周书记,这些事情确实存在,但是……” 周海英打断他的话,说道:“商局长,其实你没得选。在正义和个人私利面前,你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们的事业嘛。” 商恒华面如死灰,心中充满了绝望。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焦点,犹豫了许久,他艰难地问道:“那我能不能问一下,您到底为什么非要举报邹新民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要去当县长?” 周海英沉默了一下,靠在椅背上,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意味深长地说道:“唉,整个东原市,所有的县长、县委书记在这两年刚刚调整完,也就只有东洪县空出了这么一个位置。也就是说,在整个东原地区,这一两年就这么一个县长的空缺。邹新民挡了我的路啊。” 商恒华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涌起一股无奈和悲哀,赶忙问道:“领导,您的意思是……您想去东洪当县长?”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和难以置信。 周海英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要去东洪当县长,而是东洪县需要我这样一心一意、心里装着群众的干部去当县长嘛。我想为东洪县的干部群众做些实事。商局长,我这可是把掏心窝子的话都给你说了。这个时候,你再看看这封举报信,它还是举报信嘛,这是投名状。我知道,你之前说过,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儿子嘛。你放心,这件事情办成之后,我会给你儿子安排工作。市委、市政府、组织部、财政局、国有企业、大专院校,省内的单位不敢说,但是东原,他想去哪里,我都能想办法办成。” 周海英所言并非夸大其词,作为副省长的儿子,他在省内的人脉资源广泛,能量巨大。就算不提周鸿基的名字,安置一个退伍兵对他来说确实不在话下。 周海英又敲了敲桌子,补充说道:“恒华老哥,你放心,安排的不是工勤岗,是正式的干部岗位,一步到位。” 商恒华听到这里,心里确实有些动摇。能把儿子的工作安排好,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他想到自己儿子自己就算豁出去这张老脸也值得。但转念一想,只是,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冒险了,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以后自己的儿子在单位里恐怕也难以立足。想到这一点,商恒华又有些犹豫,他说道:“领导,那这样,这封信我拿回去再看看,考虑考虑。” 周海英则伸出手,缓缓地拿过材料,说道:“商局长,这份材料就放在我这里,什么时候寄出去你也不用管,你就等着如实地向组织汇报就行了。像邹新民这种人,怎么能当县长呢?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把我们的人民政权当成儿戏,损害了党和政府的形象。商局长,我只能跟你说,以后,你的前途,你儿子的前途,甚至你儿子后代的前途,组织上都会给你安排好的。你要相信组织,相信我。” 商恒华得知周海英要去当县长,这才想明白为什么周海英非要逼着自己去举报邹新民。整个临平县,知道邹新民这些事情的人并不少,只是周海英认识的人有限。算下来,临平县只有自己最为合适去做这个“炸药包”。一来自己曾经是建设局的局长,邹新民曾经是自己的分管领导,对他的事情了解得比较清楚;二来自己有把柄在周海英手里,自己去做这件事,周海英才会放心。想到这里,商恒华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商恒华颇为无奈地说道:“周书记,事情虽然是这么个事情,但是我还是有担心啊。万一这举报信报上去,邹新民找关系把事情压下来怎么办?他邹家根子深着那,到时候,我不仅得罪了他,还会被组织认为是在诬告,我的下场就惨了。” 周海英一摆手,自信地说道:“放心,断然不会有这种可能。举报信可不止这一份,实名举报的也不止你一个。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算是市委,甚至省委,也不会有人敢为他打招呼的。这是为了维护党纪国法的尊严,没有人能够阻挡。” 商恒华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现状,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周书记,这件事情干了之后,我以后怕是没办法在临平甚至东原市待下去了。我的家人就托付给您了。” 周海英说道:“哎呀,你这话说得严重了。党员有权利和义务向上级组织反映干部的情况,这是很正常的事。放宽心,放宽心。” 如果没有站在对方的立场,任何安慰与劝导都显得苍白无力。这封举报信就像是一个炸药包,一旦寄到省纪委,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后果不堪设想。可叹可悲可怜,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商恒华默默地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出了办公室,他的背影显得那么孤独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县委书记张庆合带着李亚男,又一次来到了麻坡乡,视察临光公路的施工现场。张书记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目光凝重地望向施工现场。看着已经动员起来的群众干的热火朝天,村子旁边用塑料薄膜和玉米秸秆搭建了一个又一个简易的棚子。这些棚子在寒风中显得那么单薄。 这些动员起来的群众来自全县各个乡镇,最远的距离这里有四五十公里。为了便于统一管理,所有人晚上是都住在这些棚子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棚子,大小不一,样式各异,很有画面感。 张书记看着这些棚子,眉头微微皱起,他走到一个棚子前,轻轻地掀开塑料薄膜门帘,走了进去。棚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和寒冷的气息,他蹲下身子,摸了摸被子的厚度,发现被子很薄,根本无法抵御夜晚的寒冷。也是嘱咐道:“多准备些柴草,晚上大家用手电照明,千万不要用蜡烛,这棚子易燃,万一着起来可不得了。” 陈建军连忙说道:“张书记,请您放心,我们马上安排下去。晚上乡镇干部会过来巡查,一旦发现有人用蜡烛,会及时吹灭。” 张书记又说道:“多备一些电池,群众有需要的时候免费提供。”转头又看向我道“派出所加大巡逻,不能赌博”。 电视台的记者正拿着摄像机拍摄这一幕,张书记挥了挥手,笑着说道:“摄像机啊不要老跟着我,要多对着群众拍。” 陈建军满是钦佩的说道:“张书记时刻关心着群众,作为基层干部,我们一定要把领导的关怀传达给每一位群众。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张庆合摆了摆手,说道:“这个时候要多干实事,少拍马屁。”他又问道:“对了,那个电厂里面的坟头处理得怎么样了?” 陈建军神色颇为尴尬,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带着几分无奈与焦急说道:“张书记,眼下的情况就是因为这几个坟头,咱们的电厂工程进度严重受阻,迟迟无法动工。”说罢,他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无人后,才缓缓凑近张书记的耳边,压低声音,仿轻声说道:“谁都没料到,林华西书记又回来了。回想起来,当时真该趁着林书记被停职的那段时间,一鼓作气把坟给迁了,如今可倒好,平白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张书记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追问道:“怎么,林华西书记不支持迁坟吗?” 陈建军赶忙挺直了腰板,一脸认真地汇报说:“张书记,为了这事,我前前后后去找老林主任沟通了两三次。每次去,老林主任都苦着脸跟我说,华西书记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够逢凶化吉、平安无事,全是因为把坟搬到了自家的土地上。他坚信这坟有着特殊的寓意,要是这个时候再动坟,华西书记肯定会大发雷霆,坚决不同意的。” 张书记听完之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紧紧盯着陈建军,思索了片刻后说道:“电厂的方案能不能改改?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避开这几个坟头,或者找到一个折中的方案,既能保证电厂建设顺利进行,又能尽量照顾到林华西书记的想法啊。” 陈建军面露难色,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张书记,电厂的方案确实不能改。您知道的,这个方案可是省里设计院的专家们经过反复论证、精心规划出来的。要是轻易改动,那整个配套的火车站都得跟着变动,不仅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还会严重影响工程进度,甚至可能导致整个项目的预算超支。” 张庆合微微点头,目光坚定地说道:“好,这么说事情不能停,绝不能因为几个坟头,就把电厂这么重要的项目给耽搁了。必须得想办法推进下去。” 陈建军接着说道:“张书记,修肯定是要修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林家这边的情况实在是太棘手了。我们不敢轻易动工啊,您想想,之前是因为这几个坟头埋在了其他村民的土地上,我们还能尝试去做村民的工作。可现在这些坟头都埋在林家的土地里,林家态度坚决,我们想发动群众帮忙迁坟都做不到啊。” 张庆合缓缓地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拭着镜片。擦拭完后,他重新戴上眼镜,说道:“发动群众斗群众,这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容易引发矛盾,影响社会稳定。朝阳,你协助抓酒厂的事,你来说说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心中有些犹豫,斟酌了一下用词后说道:“张书记,我是协助抓酒厂的事,主要精力都放在那一块了,又没参与抓坟头的事,更没有协助抓电厂的事,对于这种事情,我真的不好表态啊。毕竟我对情况了解得不够深入,贸然发表意见,怕会误事。” 张书记抬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眯起眼睛,笑着说道:“小子,年纪轻轻的,还学会明哲保身了啊。这几个坟头的事情,还能难倒政法委?政法委在协调各方关系、解决矛盾纠纷方面有着重要的职责,这事就是你的事。” 我面露难色,着急地说道:“张书记,林主任以前可是政法委书记,我一个晚辈,资历又浅,去处理他家里的事情,实在是不好办啊。” 张书记说:“不好办,又不是不能办。你们俩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困难都是人为的,办法也是人想的嘛。” 我和陈建军对视了一眼,都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这件事情确实不好处理。 张庆合抬头往后看了看,见四周没有人,便凑近两人,神秘兮兮地说道:“俩笨蛋,我给你们出个主意。看到那个摄像机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不远的记者。 陈建军顺着张书记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说道:“张书记,那是咱县电视台记者?这和解决坟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张叔故意卖了个关子,说道:“对呀,县电视台。电视台的上级是什么?”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马上回答道:“是县委宣传部啊。”说完,我还是一脸茫然,不明白张书记的意图。 张叔笑着说道:“哎,电视台的上级还有市电视台呢。你把市电视台的记者请到电厂的奠基现场来。奠基仪式,王瑞凤市长要来嘛,你和白鸽联系一下,让她安排拍几个镜头。这事不就成了吗?”张叔说完也就背着手走了。 听到张书记这么说,我恍然大悟,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在电厂搞奠基仪式的时候,把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请过来参加,然后再由市电视台进行报道。到时候,只要把奠基的位置合理安排,让王瑞凤市长一眼就能看到那几个坟头的情况,以她的敏锐性肯定会做出指示的。我想,在来现场之前,张书记对于这几个坟头的事情肯定也是没有任何办法,来到现场之后,看到实际情况,才想出了这个巧妙的主意。这也就是张书记说的,任何事情不要等到条件成熟了再去干,而是在干的过程中让条件逐渐成熟。哪有什么万事俱备的时候,真正重要的是要有敢于向困难亮剑的勇气。想一想,如果没有坚韧不拔的性格,不管是啤酒厂的事情,还是电厂扩容,又或是临光公路的建设,不都是一场又一场没有充分准备的战斗吗? 张书记说完,双手交叠背在身后,迈着沉稳的步伐,便去查看施工现场了。他的身影在工地上显得格外坚定,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太让人心里踏实了。陈建军看着我,又看了看张庆合,带着一丝疑惑问道:“哎,李书记,张书记这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还是一头雾水呢。” 我看了一眼陈建军,笑着说道:“陈常委,别问了,再问显得咱俩好像脑子没带出来似的。”。 张书记带着李亚男查看施工工地,只见现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工人们有的在挥舞着镐头,奋力挖掘;有的在肩扛手抬,搬运着建筑材料。“镐刨肩扛,铺就康庄大道;日晒雨淋,彰显奋斗风采”的标语十分醒目。 回到县城后,县长吴香梅叫上我一起去了张书记的办公室。吴香梅走进办公室,脸上带着一丝严肃,说道:“张书记,朝阳,我给你们通报一下东投集团的情况。”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张叔坐在办公桌前,微微向前倾身,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说道:“朝中有神好办事啊,建勇这小伙子还不错啊。” 吴香梅说道:“张书记,您可别夸他。昨天他也是站在东投集团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和我们讨价还价,我费了好大的劲,磨破了嘴皮子,他才把这事给我说了。” 张书记点了点头,说道:“各为其主,这也正常。在商言商嘛,他们为自己的集团争取利益,也是可以理解的。说一说,齐市长是什么态度?” 吴香梅看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朝阳的思路相当好。本来啊,东投集团对咱们这个啤酒厂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毕竟,投入150万也只占15%的股份。按照啤酒厂的经营状况,真正赚钱的时候,一年能分几个钱呢?想要把这150万回本,那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但是朝阳提出高粱红酒厂的事情之后,他们都非常感兴趣。他们现在的意思是,拿出150万,既要买高粱红的代理权,也要拿下啤酒厂的代理权。这可是个一举两得的方案,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个机会。” 张叔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说道:“这个齐永林啊,当市长的时候是一套,当老板又是另一套,这算盘打得精啊。150万,怎么可能拿下高粱红酒厂的代理权呢?我们倒是无所谓,150万到手就行,但是红旗书记那边怎么可能同意呢?他肯定也会考虑平安县的利益嘛。”他一边说着,一边靠在椅背上,微微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我也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和晓阳也谈过这个问题。晓阳的意思也是,具体的要看红旗书记的态度,而且,也不是齐永林市长说多少就是多少。还有到底是代理咱们省,还是几个地市,又或者是几个县,这个范围界定不清,后续肯定会有很多麻烦,所以这个都得慢慢谈,一步一步来,不能急于求成。” 张叔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说道:“朝阳,你二哥现在在酒厂负责会计和销售这一块。一年的代理费大概多少钱,他心里应该有本账。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平安县会觉得,这150万他们什么好处都没拿到,这对他们来说,肯定是难以接受的。所以问题就麻烦在这儿。平安县拿到的钱至少要大于150万,这样他们才有可能配合我们的工作,不然这个合作很难推进下去。”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考着解决方案。 吴香梅继续说道:“张书记,我觉得您应该先和郑红旗书记通通气。这件事情,涉及到两个县的利益,你们两位书记肯定要先达成一致,统一思想,我们下面才好谈。 张叔说道:“现在谈具体的事情还太早。毕竟你是从内部得到的消息,还没有正式的见面。万一东投集团到时候不投钱,或者中途变卦,我在郑红旗那里不就白欠了一份人情嘛。” 吴香梅点了点头,说道:“应该问题不大吧。以您和郑红旗书记的关系,只要好好沟通,肯定能达成共识的。” 张叔话锋一转,问道:“哎,香梅,你负责的电线杆铺设得怎么样了?” 吴香梅说:“我今天去现场的时候专门看了,电线杆按照标准50米一根,已经架了几十根,进度还算顺利。” 张叔说道:“好,这就对了。现在红旗书记,跟着老李老马他们学坏了,算盘也是打的冒火星子,有几个电线杆,这样我在红旗书记面前说话底气又足了一点啊。” 说完,张叔拿起电话,没有找电话记录本,直接就给郑红旗书记打了过去。电话接通后,张书记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热情地说道:“红旗书记,给您汇报一下,为了贯彻您的指示,我们临平县已经把通往平安县的电线杆架设起来了。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指导一下呀?”张叔的语气中满是热情和期待,仿佛红旗书记就在跟前一般。 郑红旗说道:“电线杆架好了?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呢。庆合啊,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落实了,深圳效率啊。” 张叔说道:“您帮了咱们那么大忙,我们肯定得积极响应,主动把电线杆架好。就算电厂还没修好,咱们把电线先铺好,到时候直接推闸送电就行了嘛。”张叔一边说着,一边向吴香梅和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们听电话里的声音。 郑红旗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庆合呀,他们都说你最不像咱平安县的干部,不念及旧情,一点也不讲规矩。现在看来,你心里还是装着咱平安县的群众啊。好啊,有了这些电线杆,关于火车站建设的问题,我就能给大家做些解释工作了。” 两人把事情沟通清楚之后,张叔说道:“红旗书记,我觉得朝阳同志提出的代理权问题,是一副‘组合牌’,我们可得好好利用。这不仅能解决咱们的啤酒厂的生存和发展问题,还能带动高粱红酒厂的市场拓展,实现互利共赢啊。” 郑红旗回应道:“关于‘组合牌’这个思路,晓阳同志已经向我汇报过了,我完全赞同。这样确实可以实现三赢的局面,既对东投集团有利,也能让临平和平安两县受益。这是个非常好的方案,我们要好好研究,尽快推进。”声音中充满了支持和鼓励。 张庆合感慨道:“还是要感谢红旗书记对我的支持啊,不然的话,这150万我还真不知道从哪儿弄去。有了您的支持,我们心里就有底了,工作也更有干劲了。” 郑红旗爽朗地说道:“哎!庆合,你放心,只要你有困难,一句话,平安县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支持你。咱们两县是兄弟县,我一直再讲,合作才能共赢,有什么问题大家一起解决。” 既然从电话里已经得知郑红旗书记对这个方案表示支持,细节问题自然就没必要在电话里详谈了。两人结束通话后,便挂断了电话。 此时,郑红旗看向对面的友福、晓阳、云飞三位县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带着一丝调侃说道:“你们三个都在旁边听到了吧?这老张啊来打预防针来了,用几根水泥电线杆,就想堵住咱们的嘴啊。” 晓阳微微向前倾身,神色专注,目光紧紧盯着郑红旗,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与求证:“郑书记,那您的意思是,还是坚持认为15%的股份应该归我们?”晓阳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轻轻搓了搓双手。 红旗书记身子往椅背靠去,神情笃定,抬起手用手指在空中点了点,斩钉截铁地说道:“那肯定是啊。大家都在做生意,商场如战场,这么大一笔资金投入,每一个铜板都得算计得明明白白。东投集团可不是做慈善的,他们为什么要投150万进来?说白了,还不是看中了高粱红能挣钱嘛。再瞧瞧临平啤酒厂,连个瓶盖都有。要不是冲着高粱红的代理权,谁会头脑一热,傻到拿真金白银去买啤酒的代理权啊。所以,从本质上讲,这笔代理费实际上买的就是高粱红的代理权。平安县在高粱红的发展进程中,从种植高粱的源头到前期市场推广,都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力,理所应当拿15%的股份。”郑红旗滔滔不绝地分析着,言辞犀利,逻辑十分清晰。 郑红旗说完,目光转向晓阳,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接着说道:“晓阳县长,我这个思路,你看该怎么办啊?” 晓阳心里暗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只能回家慢慢办! 第 720章 我坚决反对他当局长 在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里,张叔和香梅县长各拿着一份材料,继续围绕着电厂的奠基仪式。窗外,寒风拂过,吹动着院子里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 临平县发电厂,挂的是两块牌子,一块是“临平县煤炭发电厂”;另一块则是“东原市第二热电厂”。 当初,为了能成功申请下这个项目,县委书记李学武和县里的领导班子可谓绞尽脑汁,按照上级的审批原则,在县这一级,少有建设发电厂的项目。经过李学武多次汇报,最终巧妙地打着东原市的旗号,以东原市的名义规划建设第二电厂,再加上王瑞凤亲自去跑了两趟,才强行塞入了“七五规划”。 张庆合书记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身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但却整洁的西装,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领带,倒是显得有些不中不洋了。 张叔清了清嗓子,说道:“香梅啊,这次奠基大会意义重大啊,是为临平县争面子的事,方案我原则同意,总之要办的热热闹闹,可以隆重些。除了要邀请的市领导,设计单位、参建单位,还有上级电力主管的部门,相关领导该邀请的都得邀请。这些单位和领导啊在项目的推进过程中都起着作用,邀请是对各方合作的尊重,也是为了后续工作能更加顺利地开展。” 吴香梅坐在一旁,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显得十分利落。手中紧握着一支黑色的钢笔,在一本封面印有临平县委员会标志的黑色本子上认真记录着,笔尖在纸张上快速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待张书记说完,她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目光望向张庆合,有条不紊地说道:“张书记,是这样的,之前潇虹主任已经在积极对接此事了。您提到的这些规划单位、建设单位,已经做好了初步的邀请安排。像第一热电厂的领导也会参加,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市委市政府的领导要定下来,咱们好准备对接。” 听到这儿,张庆合眉头微微皱起,他靠向椅背,右手不自觉地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在他看来,邀请领导一事,就如同操办婚礼一样,领导可以因各种原因不来,但邀请的礼数绝不能少。少了邀请,便是礼数不周,这在官场中是极为忌讳的。 片刻后,张叔缓缓开口说道:“钟书记那边我问过了,钟书记表示这边尽量邀请市政府的领导,市委领导就不邀请参加了。市政府的领导中,唐瑞林市长来的可能性不大,但王瑞凤市长肯定会来,毕竟这个项目是由她分管的,而且在项目推进过程中,王市长给予了我们极大的支持,没有她这个项目也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剩下的,像臧登峰副市长,也得邀请。还有,华西书记是从家乡走出去的领导,于情于理都应该邀请一下,。”张书记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手指,仔细地梳理着邀请的领导名单,每一个名字都在他心中有着重要的分量。 少顷,张叔微微坐直身体,思考了一下后说道:“差点忘了,学武,学武一定是要邀请的!” 李学武如今已经是组织部长,作为临平县曾经的县委书记,李学武走的并不隆重,甚至是有些失落的,这其中的原因是复杂的,很多人都以为,李学武从此一辈子就在政协秘书长的位置上等退休了,谁又知道,机缘巧合或者叫做一番运作之下,李学武又成了市委常委,组织部的部长。 举办奠基仪式,确确实实是和办婚礼差不多了,也是这个道理,来的领导多,说明大家对项目重视,也体现出对临平县的关心,更能隐晦的表达出,领导的人缘好。要是这么大的活动,出席领导不多,那外界可能会认为领导要么不重视项目,要么不重视县里领导。 说完这些之后,张叔又看向了我,说道:朝阳啊,记得落实好我今天上午交办给你的事。亲自给白鸽打个电话,让她到时候多派些记者过来,这可是东原的重大项目,必要时,给省级媒体也报送些资料,我可记得 ,你在省报上发过文章。” 我心里想着自己并不分管宣传工作,但张叔都这么安排了,便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张叔,这事是不是得和宣传部的同志一起商量商量?” 张叔摆了摆手,耐心解释道:“正式邀请由宣传部来发,我的意思是让你提前和白鸽常委沟通一下,让她心里有个底,这个项目只要奠基,以后几年,谁见了咱们都要发支烟。所以,声势要搞大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吴香梅这时笑着打趣道:“朝阳啊,张书记的意思是你长得帅气,你去了,白鸽说不定能多派几个记者来。” 张叔摆了摆手,解释道:“香梅县长,不是这么回事,我这年纪,哪会想这些。这都是为了工作。”接着,就将利用王瑞凤市长的影响力,让林家迁坟的事给吴香梅详细说了一遍。 吴香梅听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略感担忧地说:“庆合书记,这么做不太好吧?万一王瑞凤市长当场批评华西书记,华西书记不得把账算在咱们头上?到时候我们在县里可不好做人。” 张叔神色镇定,说道:“所以我才让你们提前找华东嘛,这话一说,华东就明白了。到时候他会给华西打电话,他们家的人都聪明,能明白咱们的意思。” 吴香梅立刻反应过来,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说道:“明白了,朝阳,那这事还是交给你办,你去找老林。只要你一提邀请了王瑞凤市长参加奠基仪式,老林肯定懂其中利害。他们家是领教过王市长的作风的。” 我嘴角抽了抽,心想怎么又让自己去说这事,心中满是无奈,说道:“两位领导,让我去说,林主任不得把账算在我头上啊?我怕到时候不好收场,毕竟他是我的老领导嘛。” 张叔笑了笑,说道:“债多不压身嘛,年纪轻轻的慢慢还嘛。我这么大年纪了,总不可能去让我去找华东吧?他是你老领导,你去说最合适不过了。你和他沟通起来相对容易,而且他也能理解你的立场。”看张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我知道,我是必须接受这个任务了。 这时,吴香梅看向窗外,装作没听到,心里却在暗自想着,我无奈地搓了搓头:张叔,要是这王市长,不和这几个坟头较劲,你的算盘不就落空了嘛? 张书记敲了敲桌子,说道:“所以要两手准备嘛,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最好的嘛,最好在没来之前,你就得给华东上上发条,吹吹风,叫华东较上劲嘛。王瑞凤市长,可是不留面子的,到时候现场骂起人来,让人迁坟,丢人的可不只是林家了,咱们县委脸上也无光,所以,尽量避免这种事,最好就是把招呼提前打到位嘛。” 我还是略为为难的道:要不,还是香梅县长出面吧,女同志,华东主任不好说什么! 吴香梅扭头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催促,说道:“怎么,朝阳书记,现在咱党委政府安排你点事都不行了?这点锅都背不起来怎么能扛得住临平87万父老的信任和重托?” 我看着香梅县长道:都扯到87万父老上面来了?你这,好吧,我去! 无奈之下,我硬着头皮前往县人大主任华东主任的办公室。华东主任的办公室位于县委大院的另一侧,来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华东主任那熟悉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只见华东主任的办公室颇为简朴,早些年打的书柜,工艺并不精湛,柜门的合页有些生锈,开关时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漆成片成片地脱落,柜子显得斑驳不堪,都能看到原来的木质底色了。华东主任见我进来,立刻从堆满报纸和杂志的办公桌后起身,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主动说道:“朝阳啊,快进来,沙发上坐。” 这沙发是今年才配备的,之前县里领导办公室都是硬木条长椅,看着厚实,冬天午休起来却让人难受,如今换成了布艺沙发,坐起来软乎乎的,十分舒适。 我没有客气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华东也跟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寒暄几句后,华东主任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朝阳啊,华北的事快判了,我这当大哥的有些话讲出来违反原则,但不讲又显得无情无义。你在法院那边多关照一下,帮忙过问一下。”看着华东主任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恳求,我心里看了也是多了一份感慨,这堂哥当到这个份上,也是仁至义尽了,这是人之常情。要是华东主任不求情,我反倒觉得奇怪。毕竟,就算抓个街头混混,也会有各种关系找上门来。 我心里清楚,华东主任这么说,只是出于面子,实际上,以林家如今的情况,林华西还是市纪委书记,再加上华东主任在临平县的地位,就算不打招呼,法院也会看在面子上有所照顾。 我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华东书记,这事您放心,我放心里了。我来是向您汇报个事。您知道,电厂马上要搞奠基仪式了,这可是市里的重点工程,市委、市政府领导要来参加奠基活动。原本该对口联系的同志通知您,但您是政法委的老领导,所以我亲自来汇报。奠基仪式您一定要出席。到时候,邀请函做出来之后,您再邀请华西书记。” 作为县人大主任,出席各类活动是工作内容之一。华东主任没有犹豫,直接答应道:“好,没问题,麻坡乡是我的老家,庆合书记来了之后,把麻坡乡算是重点打造了。作为麻坡人,我和华西啊,一定会按时出席。” 华东主任的回答干脆利落,倒也是展现出了一名老领导的觉悟。 我接着说:“是是是,这次是市里的重点工程,也是咱临平最大的工程了。客套了几句之后,我又道:老领导,不过,我听说您家祖坟还在园区位置。” 华东主任轻轻拍了拍大腿,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说道:“不瞒你说啊,朝阳,我们家祖坟又被圈到项目里了。之前是火车站,现在是电厂。你看,迁了一次坟,我们林家损失不少啊。华南和华北,和这事还是有关系。” 华东主任沉默了一会又说:“麻坡乡的陈书记已经找我好几次了,想让我们家祖坟尽快搬离园区,给电厂建设让路。但林家祖坟不是我一个人的,迁不迁我说了不算,还得看华西的意思。朝阳啊,不瞒你说,华西觉得自己这次调查能平安落地,是祖坟位置庇护了他,不然他这次肯定要受处理的。”说完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还是回应道:“嗯,我理解您的难处。”稍作停顿,又说:“林主任,到时候奠基仪式,市领导要参加,王瑞凤副市长分管工业经济,她要来出席。您也知道王市长的脾气,说话直,站得高看得远。我担心要是咱们林家祖坟不趁着这时候迁个地方,到时候场面可能不好看。”我很是委婉地表达了意见,也是阚泽林主任的反应。 华东主任听完,微微一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震惊与失望。他领教过王瑞凤的脾气,作为副市长,要是在奠基仪式上,王瑞凤觉得祖坟碍事,当着众人的面让他迁坟,那他可就颜面扫地了,既丢面子又得迁坟,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华东主任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的皱纹愈发深陷。原本还想着出席活动,好歹自己也算个人物,可现实变化太快,他不禁思索,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有什么胆量去参加奠基仪式呢? 回想起自家祖坟,华东主任心中满是感慨。想当年,林家在麻坡乡风光无限,整个麻坡乡,无论哪个村,谁不知道林家在煤炭系统的地位,都夸林家风水好。林家的老宅气派非凡,每逢佳节,前来拜访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可就因为火车规划,自家祖坟被村民扒了几个。华东主任至今还记得,月黑风高的夜晚,林家后人打着手电、拿着火把,在坟地里收拾祖宗遗骸的场景,那种苦楚,只有林家人自己清楚。当时,大家哭声一片,长辈们更是痛心疾首。 事实上,陈光宇第一次找华东主任时,他就觉得事情不妙,重大工程不会因几个坟头停滞。他之所以还存侥幸心理,是因为自家兄弟还有在重要位置上的。可没想到王瑞凤会来参加奠基仪式,要是这样,自家祖坟八成得给王瑞凤让路,毕竟王瑞凤的背景和地位摆在那儿,实在惹不起。 华东主任问道:“朝阳,你说瑞凤市长该不会真盯着我们家那几个祖坟吧?” 我马上说:“林主任,这个季节地里光秃秃的,一眼望去平平坦坦,您家祖坟在那儿,王市长肯定能看到。她对项目的细节关注度很高,这么显眼的位置,万一……。” 华东主任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一马平川,地里也没啥庄稼。这样吧,祖坟不是我一家的,我去问问其他族人的意见。毕竟这是关乎家族的大事,不能我一个人做主。我得找个时间把大家召集起来,好好商量商量。” 在市建委大院里,党委会议正在召开。党委书记周海英还是像往常一样,晚到了几分钟。他身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步伐自信的走进会议室。大家对此似乎都习以为常,不过,在建委班子成员看来,这又是一次不平凡的的党委会议,因为有人事议题。 在学习了几个文件,汇报了上周工作后,周海英坐在会议桌的首位,主持会议说道:“同志们,接下来讨论人事议题。大家都知道,园林所改为园林局的批复已经下来了。之所以没马上宣布,是因为园林局班子人选还没确定。现在经过前期酝酿,咱们来讨论园林局局长的推荐人选。下面请人事科科长邵长河同志通报相关情况。”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严肃,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意识到这个议题的重要性。 人事科科长邵长河,他身着一件浅灰色的夹克装。他拿起桌上的材料,清了清嗓子,汇报说:“各位领导,根据会议安排,下面由我汇报园林局建议人选。商恒华同志是园林局党支部书记、副所长,主持园林所日常工作。之前,他在临平县担任过建设局局长,在任期间,主导了多项建设项目,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单位班子里的九位党委委员,此刻正襟危坐在会议室内。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人事科科长身上,会议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以及人事科科长略显沉稳的汇报声。有的人微微前倾,像是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关键信息;有的人则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看似放松,实则在暗自思忖。 对于商恒华这位从县城上来的园林所所长即将成为园林局局长一事,大家的心情颇为复杂。夏南平微微皱着眉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后排的几个工作人员,压低声音小声地和旁边的人嘀咕道:“要说这商恒华如今主持园林所工作,按道理升为局长也算是顺理成章,可从县城建设局局长一下子跳到咱们建委的园林局局长,这跨度,实在是大得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啊。”旁边的人轻轻点头,眼神中也透露出一丝疑惑。但大家心里都是明白,这关键的因素,就是周海英的运作。 唐瑞林成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周海英在党委会上的话语权更是水涨船高。 人事科科长邵长河念完基本材料后,会议室里短暂地陷入了沉默。周海英端坐在会议桌首位,身体微微后仰,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同志们,大家都听到了商恒华同志的情况。按照会议规定,大家依次表态发言。”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在会议室里回荡着。说完,他特意将目光在夏南平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深意。 周海英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又对自己的决策充满自信。他心里门儿清,在这个党委会上,自己有着绝对的权威。如今唐瑞林成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这无疑更是为他在党委会上的话语权增添了几分底气。 然而,党委委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人急着发言。大家都在心里打着算盘,有的是对这个人事安排心存疑虑,但又不敢轻易开口;有的则是在观望,想看看其他人的态度再做决定。会议室里的气氛愈发凝重,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众人。 周海英本可以直接让大家举手表决,快速推进这个议程。但不知是出于对夏南平这位党委副书记的尊重,还是内心深处隐隐有着想要挑战他权威的想法,他微微侧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夏南平,问道:“夏主任啊,你怎么看?你是党委副书记,又是行政一把手,对商恒华的安排,你有什么意见啊?”他的语气看似平和,却隐隐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意味。 夏南平听到周海英的问话,微微一怔,随即缓缓摘下黑框眼镜,用手轻轻擦拭了一下镜片,然后目光凝重地抬起头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本来我不想说,但书记既然问了,我作为党委副书记,就发表下意见。我认为,商恒华同志不适合担任园林局局长。”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这安静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此话一出,会场里的党委委员们都像是被触动了开关,纷纷抬起头,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夏南平。他们的眼神中,有的带着惊讶,有的带着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期待,仿佛在等待着一场精彩大戏的开场。大家心里都明白,今天党政两位领导怕是又要有一场激烈交锋了。以往类似的场景,他们也见过不少,每一次都让他们深刻感受到班子内部复杂的权力博弈和微妙的人际关系。 周海英听到夏南平的话,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但在这公开场合,他还是要顾全彼此的面子,维持班子的和谐氛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说道:“夏主任,赞成或反对都是你的权利,啊,你说说原因吧。” 夏南平握着眼镜,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平和却又坚定地说:“周书记,同志们!我反对商恒华同志担任园林局局长,主要是从业务角度考虑。园林局新成立,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除了综合协调和管理能力,更重要的是要有专业业务能力。这次审计就明确指出了咱们园林所存在重大问题。”说到“重大问题”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同时用手中的眼镜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要以此引起大家的高度重视。 他接着说:“同志们,我们都搞建设,也都接触过绿化。一棵冬青苗多少钱,谁能告诉我?”说着,他把目光投向坐在会议室的总工程师孔双银。孔双银头发略显凌乱,一看就是个专注于技术的实干派。夏南平说道:“孔总,你在建筑和绿化领域都是专家,啊,你说说,一棵冬青多少钱?” 孔双银听到夏南平的点名,微微一愣,随即坐直了身体,眼睛快速地转动了几下,思考着冬青的价格。他下意识地用手挠了挠头,然后说道:“哦,如果单看冬青价格,这东西不贵。春天的时候,一米左右的,也就一块多两块多,价格和植株大小、品种有关。要是这个季节,可能稍微贵点,但也就两三块钱左右。”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冬青苗的大概高度,试图让大家更直观地理解他的描述。 夏南平重重地敲了敲桌子,提高了音量说道:“同志们!听听,一棵冬青两三块钱,量大的话,可能一块多。但你们知道咱们园林所的报价是多少吗?”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怒和无奈。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仿佛在等待着一个足以颠覆认知的答案。此时,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夏南平揭晓那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价格。 周海英面色阴沉,额头上微微泛起青筋,他显然对夏南平在这个时候抛出这个问题感到不满。他强忍着内心的恼怒,直接插话说道:“夏主任,这时候纠结价格问题有必要吗?价格本身就有波动嘛,园林所是自收自支单位,有营收业务,价格高点又怎样?”周海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试图为园林所的报价和自己的决策进行辩护。 夏南平不屑地看了周海英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是在强词夺理”。他提高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周书记,我周大书记,25块钱一棵冬青!同志们,25块钱啊,咱们一个月工资都买不了八棵冬青苗。就这情况,还提拔他当园林局局长,还有天理王法吗?” 周海英没想到夏南平会在会上如此公开地讨论这个问题,更没想到这次审计会把这份报价表审出来。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叫苦不迭。要是这事传到唐瑞林耳朵里,自己作为建委书记推荐商恒华,可怎么说得过去?深深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后背微微沁出了冷汗。 周海英强压怒火,努力调整语气,试图挽回局面,说道:“南平主任,这只是个报价单,报价单能列入审计吗?又没实际收款,怎么能算问题?”他的话语中虽然还带着一丝强硬,但已经明显底气不足。 夏南平不依不饶地说:“我了解过了,是工业开发区的廖自文书记保持清醒,坚决不让这个项目上会讨论。同志们,如果这项目上会讨论,那不是打咱们建委的脸吗?我作为党委副书记,明确表示反对商恒华担任园林局局长推荐人选,而且,咱们监委的纪检部门也有责任。”他越说越激动,情绪已经有些难以抑制。 周海英听到这儿,面色铁青,举报信都寄出去了,如果商恒华没有当成局长,这肯定要倒戈啊。周海英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道:“夏南平同志,我赞成的你都反对。书记和副书记,党政一把手之间,本应相互支持、互相补台。你既然发现了这情况,党组会议前为什么不向我通报?为什么拿到会上说?我之前让人事部门征求你意见,你当时没意见,现在又拍桌子反对,你什么意思?是让我下不来台,还是让党委下不来台?” 夏南平没好气地说:“海英书记,我不知道人事部门怎么跟你汇报的,人事部门征求意见时,我就明确提出反对意见了。” 周海英这才想起,人事科科长邵长来向自己汇报时,确实说过夏南平有反对意见,只是当时自己觉得会上有一票反对很正常,没太在意。可这时候,他肯定不能把这锅背下来,他的目光像一把利剑般瞬间转向人事科科长邵长河,眼神中充满了质问和不满。一拍桌子道:邵长河,你把问题给我说清楚…… 第721 章 为什么是邹新民? 在市建委那间新装修的会议室里,六根灯管分布在会议桌的上方,发出“嗡嗡”的响声。会议桌是实木打造,边角处已有了岁月磨损的痕迹,桌面上被烧水壶的壶底烫了一个又一个泛白褪色后的印记。 建委的人事科科长邵长河,此刻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领带也系得有些松散,愈发显得局促不安。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和办公室主任曹水波 ,能成为党委委员,全靠周海英书记的提携,在旁人眼里,他俩就是周海英的心腹嫡系。 此时,会议室里只有灯管的嗡嗡声,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着他的神经。邵长河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说道:“啊,各位领导,实在是这几日工作太忙了,忙得晕头转向,在整理汇总意见的时候,我这脑子跟糨糊似的,对南平主任的指示没什么印象了。” 夏南平本就怒火中烧,坐在会议桌上,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茶杯。上面的烫金大字还写着东原市建设委员会成立纪念,这是建设局改革建委时候换发放的纪念品,茶渍在杯口积了层褐色的垢。夏南平听到这话,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上身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衣角有些褶皱。他微微前倾身体,双手撑在会议桌上,带着一丝调侃的口吻说道:“邵科长怕是贵人多忘事?"夏南平摘下钢笔,金属笔帽磕在实木桌面上发出脆响。他卷起的确良衬衫袖口露出自己已经褪色了的手表说道,"上周五午四点二十分,我亲自把材料交到你手上,当时孔总工也在场。”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字字如针,刺向邵长河。 邵长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心里明白夏南平的脾气,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有时候连周海英的面子也是不给,。这个时候,他哪敢硬顶,只能一边赔着笑脸,一边连连说道:“真的是搞忘了,主任,我这几天忙得昏了头,真不是故意的,真的是搞忘了。” 周海英坐在会议桌的首位,脸色阴沉。他怎么也没想到,夏南平竟然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反对自己。除此之外,周海英暗暗的骂了一遍审计局,连园林所这样的清水衙门都未能幸免。他心里清楚,这报价单一旦公开曝光,就如同点燃了一颗炸弹,必定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比如,为什么冬青报价高得离谱?胡晓云、廖自文、罗腾龙、常云超,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字瞬时涌上心头。 最令周海英担心的是,这个时候,如果商恒华没能担任园林局局长,关于邹新民的事,组织询问的时候,他是否能扛得住?想到这儿,心中暗自思忖,如今也只有再拼一拼,看能不能在党委班子里达成一致,勉强通过对商恒华的推荐。 周海英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语气冰冷地说道:“邵科长,人事科长干工作,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就是要仔细,要严谨!南平主任发表了意见,你就该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向我报告。不管你出于什么愿因,你这疏忽已经对工作造成了严重影响,回头我再好好追究你的责任。”他的目光如炬,狠狠地瞪了邵长河一眼,随后转向夏南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夏主任,园林局的批复已经下来有好一阵子了,这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咱们还是继续今天的议题,讨论商恒华同志担任园林局局长的事情吧。”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试图重新掌控会议的节奏。 夏南平靠在椅背上,听着周海英说话,只是拿起钢笔在在记录本上划出歪斜的线。手指在"商恒华"三字上停顿了半秒。拿起笔果断的画了一个叉号。他知道,既然已经摊牌,就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让商恒华担任局长,实在是难以服众。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周书记,我真不是故意拆你的台,实在是这件事情,园林所做得太过分了。我专门花时间调阅了那份材料,里面既有商恒华的签字,也有园林所的盖章,是一套完整的报价材料,证据确凿啊。现在审计报告还没出来,市委开会的时候也着重强调了,在审计报告没有出来之前,任何单位都不能随意调整干部。依我看,现在调整干部的时机还远远不成熟嘛,园林局挂牌也不在乎这三天五天的。咱们就等审计报告出来之后,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再做决策,这样也能做到心中有数,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目光与其他党委委员一一交汇,试图寻求他们的认同。 周海英不甘心就这样被夏南平牵着鼻子走,他坐直身体,双手也是撑在会议桌上,说道:“夏主任,我们不能仅仅因为存在有问题的可能性,就一票否决一个干部。首先,这件事情你也说了,它只是一个报价单,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也没有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其次,关于园林局的事情,唐瑞林市长非常关心,已经催促过好几次了,问我们园林局什么时候挂牌。咱们建委才刚成立不久,能有什么经济上的大问题?所以我的态度很明确,继续开会研究。南平主任,实话说吧,这件事情肯定是要表决的,我还是希望你能和党委保持一致,以大局为重。”虽然话说的诚恳,倒是周海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同时也带着一丝威胁。 夏南平微微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和党委保持一致,这是应该的,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得有最基本的原则和认知。既然存在问题,那就等问题查明之后再说。我想问问其他同志是什么意见。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提醒大家,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投票的结果负责。一旦查出来这个商恒华存在问题,还被带病提拔,到时候在座的谁又能脱得了干系?咱们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啊!” 夏南平的这句话,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众人的心头。是啊,带病提拔,那可是明知干部有问题,还坚持任用。如果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这件事情可能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但夏南平作为党委副书记,建委的行政一把手,他公开提出这个问题,让在座的党委委员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他们心里清楚,如果仅仅为了照顾周海英的面子,一旦商恒华真的出了问题,自己必将陷入连带责任,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周海英见夏南平态度坚决,知道再僵持下去也无济于事。他咬了咬牙,心中想着,凭借自己在建委多年积累的影响力,就算有几个人反对,也能通过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强行通过。于是,他挺直腰板,大声说道:“那这样吧,大家行使民主权利,咱们投票表决。同志们,同意商恒华同志担任园林局局长推荐人选的请举手。”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丝最后的倔强与期待。 会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时间都凝固了。周海英满怀期待地与几个平日里关系密切的党委委员眼神交流,希望他们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支持自己。不多会儿,办公室主任曹水波,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缓缓举起了手;人事科科长邵长河,尽管心中忐忑不安,也咬了咬牙,举起了手;总工程师孔双银,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犹豫了一下,最终也举起了手。再加上周海英自己,一共四个人举起了手。 这个结果犹如一盆冷水,狠狠地浇在了周海英的头上,让他大失所望。九位党委委员里面,商恒华只得了四票。也就是说,剩下的五个人,不管是弃权还是反对,商恒华都将无缘园林局局长的推荐人选。周海英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微微颤抖,他看着众人迟迟没有放下手,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期待着有一位党委委员能在最后一刻站出来支持自己,这样就能以微弱的优势通过对商恒华的推荐。他就那样静静地等待着,一秒、两秒……足足等了接近一分钟,连孔双银的手都感觉要举得麻木了,依然没有出现第五个支持的人选。 周海英面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看着会场上的众人,颇为无奈地说道:“那反对的举手吧。”这声音充满了失落与不甘。 夏南平毫不犹豫地很是痛快地举起了手,纪委书记老柳平日里总是一脸严肃,此刻也表明态度,跟着举起了手。 看到两个人反对,周海英已经知道剩下的三个人是弃权了。他将心中的不痛快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语气冰冷地说道:“同志们,关于商恒华同志的任免问题,党委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最终的结果是四票赞成,两票反对,三票弃权。这说明这个商恒华同志担任园林局局长的条件还不成熟。散会之后,党委再充分酝酿,等酝酿好了,我们再开会讨论。啊,下面进行下一议题,讨论研究城管处的问题。同志们,根据市委编办有关批复,单独成立东原市城市管理处……” 他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面前的文件,动作有些粗暴,显示出他内心的烦躁与不满。 这一天,天气转冷了,寒风如刀子般刮过大街小巷。晓阳因为天冷,难得再往临平跑,所以我也就回到了平安县。 到了家里之后,我推开门,看到晓阳和文静两个人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正轻声说着话。沙发上铺着一块洗得有些褪色的碎花布。晓阳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显得格外精神;文静则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的笑容显得温柔。 看到我回来,文静笑着说道:“姐夫,你回来了。” 我应了一声之后,一边脱着外套,一边问道:“咦,怎么没看到剑锋?” 文静说道:“剑锋啊,去深圳了。” 晓阳站起身来,接过我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这才回来几天就走了,你们那个项目谈成了?”我走到沙发前,想着坐下来,想了想,还是没有坐。 晓阳说道:“哦,这个谈判倒是谈得差不多了。只是没有增加设备,也没有投入资金,只是签订了购买协议。” 文静说道:“正好你来了,我们两个刚才还在说,现在平安县的地毯供给已经有些跟不上了。你知道织地毯,一个机子加班加点地干,一年也就能织出来三块地毯。你们临平县要不也推广推广这个织地毯?” 我笑着说:“临平县不是没推过,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平安县能发展起来的地毯产业,在临平县就是发展不起来。香梅县长也想了很多办法,可就是不见成效。” 晓阳说道:“哎呀,这不是很正常吗?临平县的地毯公司,我去过一次,就只挂了一个牌子,厂房里空荡荡的,什么设备都没有,哪能搞起来地毯?其次就是,织了地毯之后,先卖给平安县,平安县再转出口,这利润可就被拿走了一部分嘛,所以说,动力不足。临平县要想发展地毯产业,还是要正儿八经地给群众做好动员,就像当初平安县搞地毯一样,每个乡要下任务,一家一户地去做工作,慢慢就辐射带动起来了。” 文静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说道:“姐夫,你吃饭没有?要是没吃,咱们一起出去喝羊肉汤。这个时候,正是喝羊肉汤的时候,热乎乎的羊肉汤一下肚,浑身都暖和了。” 我确实还没吃饭,既然文静提出要喝羊肉汤,自然不好拒绝,就将目光看向晓阳。只有晓阳说想喝羊肉汤,我才会跟着去。要是晓阳不想喝羊肉汤,那他也就不想喝羊肉汤了。 晓阳自然领会了我的意思,说道:“行啊,差不多也该喝点羊汤了。这大冷天的,喝碗羊汤,舒坦。” 平安县城里,大大小小的羊肉汤馆子有十多家。但有一家开得最好的,反而不在县城里面,而是在高标准公路的交汇点。那里本是是一片农田,车多了之后,人流也起来了,原本是有些人推着架子车卖些散货,慢慢就盖起来不少的门面房和铁皮房。羊肉汤的老板姓石,租了个门面房改造成了简易的餐厅。餐厅里摆放着几张木桌和长凳,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贴着泛黄的《少林寺》电影海报。老板老石抡着豁口的铁勺敲打汤锅边沿,"三碗羊杂多加香菜!"油渍斑斑的灯泡在穿堂风里摇晃,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起碱的墙皮上,忽大忽小。 他家羊肉汤味道鲜美,羊肉不腥不柴,白的浓郁,在安平乡的时候,人大主席老葛家里就是羊肉汤馆子,这羊汤变白的诀窍并不复杂。一个是长时间慢慢熬,第二个就是要放剁成渣渣的骨头骨髓,加入各种调料,慢慢熬制。 一碗羊肉汤配上两个烧饼,只需要一块多钱,慢慢就做出了口碑。过路的司机、周边的群众,天冷了都来喝上一碗羊汤,吃上两个烧饼,让人十分满足。 老板很快就端上了三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还有六个烧饼。羊肉汤上飘着一层诱人的油花,葱花和香菜点缀其中,让人看了就食欲大增。一人一碗羊汤,再加上两个烧饼,配上几个小菜,吃得大家满嘴流油,顿时让人觉得这人间都是值得的。 吃完饭之后,时间已经快八点了。晓阳和文静都着急忙慌地要回家,回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有一部叫《渴望》的电视剧要在八点钟播出,回到家之后正好赶上主题曲。晓阳一进家门,顺势就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也坐在旁边,陪着晓阳一起看。 直到主题曲响起来,晓阳才意犹未尽地说道:“要是每天能多看一集就好了。这电视剧太好看了,感觉每一集都看不够。”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托着下巴,还沉浸在电视剧的情节里。 看完电视,晓阳才说道:“哦,对了,今天我们县开会,说起了酒厂的事情,县里面初步达成了共识,只是现在还不能给你说。”她神秘地笑了笑,看着我。 我看着晓阳说道:“有啥不能说?我又不占你的便宜。” 晓阳看着我说道:“不占我的便宜?不占我的便宜我为什么告诉你?” 我马上就明白了晓阳的意思,说道:“这不是昨天、前天,才……,咱们还是要将目光放长远,细水才能长流嘛。”我自是一脸赔笑搂住晓阳的肩膀,试图说服晓阳。 晓阳撇了撇嘴,脸上满是那副带着嗔怪的不屑模样,说道:“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扯什么昨天今天明天的。你到底想不想知道红旗书记咋说的?” 我立马来了精神,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忙不迭地说道:“想知道,想知道,我打心眼里确实想知道,可我这心里没底呀,不知道实力上允许不允许。领导啊,你不能沉迷享乐,还是要脱离低级趣味!” 晓阳伸手就在我的腰间轻轻掐了一下,嗔怪道:“三傻子,你瞧瞧你,没结婚那会,看你壮得跟牛犊子似的,还老吹嘘在部队五公里越野都能拿前三名。再瞅瞅你现在这怂样,今晚的羊汤可都白便宜你了,还给你加了份肉,你咋就不想想,对得起那为咱牺牲的羊吗?” 我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肚子,脸上带着一丝狡黠,戏谑地说道:“晓阳,你说咱今晚喝的这羊汤,有没有可能是只母羊贡献的?” 晓阳一听,眼睛一瞪,抬手就作势要打我一个耳光,佯怒道:“你这说的啥话?你骂谁呢?”可那扬起的手,终究只是轻轻落在了我的肩膀上,随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打闹了好一会儿。晓阳虽说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但我知道,她压根就没真动气。毕竟晓阳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爱计较的人。 打闹了一阵,晓阳这才收住笑容,一脸认真地说道:“说正事啊,这是郑红旗书记跟我说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听完之后,忍不住发出一阵感慨,眉头微微皱起,说道:“红旗书记要股权,这事儿可不小。可他为啥不直接和张书记说呀?今天俩人打了电话的。” 晓阳耐心地解释道:“你呀,这就不懂了吧。啥叫谈判代表?要是啥事都让书记对书记直接谈,万一谈崩了,往后这两位书记还咋见面?多尴尬。再者说了,红旗书记要股权,这事儿从平安的角度看,也有他的道理。你想想,如果没有‘高梁红酒’这块招牌撑着,临平县啤酒厂凭啥开口就向人家要150万?” 我一听,着急地说道:“哎呀,话是这么说,可临平县不是免费提供了土地嘛。晓阳,你这么一说,我回去可咋跟张叔交代呀?我这20万都收了,这事儿要是办不好,他还不得再扣我们局里20万经费啊。” 晓阳轻哼了一声,说道:“张叔不能总让别人吃亏自己不兴上当啊,让临平县自己去凑这150万出来呗。看看你们能不能凑得齐。我好不容易想出了代理权的事,你们拿点股权出来也正常嘛!” 我看着晓阳,眼神里满是无奈与求助,说道:“领导啊,我们临平家底子薄啊,你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为难吧?” 晓阳看着我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一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一脸深情地说道:“三傻子呀,你说我咋就这么喜欢你呢?看着你在物质上这么遭罪,我这心里就想着,咋也得在精神上好好补偿补偿你。” 第二天一大早,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晓阳就把两位书记之间这事儿该咋解决的办法告诉了我。她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枪口一致对外。 我回到临平县之后,紧接着就迎来了接受审计反馈工作会议。这次审计,重点主要放在市级各部门,所以对下面九县二区的审计,速度就快了许多。审计工作会上,会议室里气氛严肃,大家都正襟危坐。审计组组长和庆合书记,香梅县长、华东主任四人坐在台前。审计组长神情认真地通报着大概的问题。他说临平县问题不算多,主要就是财政紧张,翻开财政账本,里头一点盈余都没有。不过,审计组也指出,在一些部门里存在小金库的问题。这话一出口,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 香梅县长代表县政府表情凝重,语气诚恳地做了表态发言。表示一定会认真对待审计组提出的问题,积极整改。随后,庆合书记也做了总结发言,强调了审计工作的重要性,以及临平县接下来整改的决心。等审计组离开之后,这也就预示着临平县可以正式开始调整干部了。 我来到张叔的办公室门口,正准备敲门进去,这个时候被亚男给挡了回来。亚男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轻声说道:“李书记,先别进去,张书记正在召开五人小组会。”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办公室的门,示意里面正在开会。 人事工作可是县里的核心工作,我心里清楚,这会一时半会肯定开不完。于是,他笑着对亚男说道:“行,亚男,等会议结束之后,你就到我办公室叫我一声。”说完,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眼时间,心里惦记着张叔那边的会议什么时候结束。 在张叔的办公室里,五人小组会正开得热烈。说是五人小组会,实际上,这里只有四个人,因为县纪委书记的位置一直空缺着,组织上一直都没给临平县派纪委书记来。 钟潇虹手里拿着一份材料,抬起头看着张庆合,说道:“张书记,关于邹新民的事情,组织上已经初步同意了。只是李部长是新上任的,说是要重新看一下干部档案,咱们看看需不需要再去跟他沟通一下?”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钟潇虹这么一说,张庆合心里自然明白。现在李学武出任了组织部部长,而李学武在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就在邹新民的人事档案上写下了“此人不可重用”的评语。张庆合心里清楚,李学武对邹新民的看法,可能还停留在一两年之前,这种历史的思维惯性,一时之间很难改变。这中间的事儿,还得好好跟李学武解释解释。 张庆合思索了一下,说道:“赵书记,这样,你来牵头一下,主持把邹新民的个人材料和档案再仔细整理准备好,今天下午我就去市委组织部汇报一下。” 赵东点了点头,说道:“好,张书记,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要是你去汇报,随时都能拿着材料出发。”他拍了拍旁边放着的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的就是邹新民的相关材料。 在李学武就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之前,张庆合已经向钟毅书记沟通好了邹新民的事情。可如今,李学武担任了组织部部长,这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不管是出于面子上的照顾,还是考虑到之前的那些事儿,张庆合都觉得必须得向李学武单独汇报邹新民的情况。不然的话,这个报告一报上去,一是容易让李学武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联想;二是要是组织部长坚决不同意,那邹新民就当不了东洪县的县长,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张庆合拿起电话,拨通了李学武的号码,没费多大功夫,就约好了和李学武见面的时间。吃过午饭,他就带着秘书李亚男前往市委大院。一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安静,张庆合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心里却在不停地琢磨着见到李学武之后该怎么说。 到了李学武办公室的时候,放在了桌子上。李学武看到张庆合进来,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迎上去说道:“庆合,我前段时间在京学习,这一晃,咱们都大半年没怎么好好聊过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拉着张庆合的手,把他让到沙发上坐下。 张庆合笑着说道:“是啊,还记得你那天离开临平之前,咱们俩聊了一个通宵。临平县可是一直都按照你当初做的三大战略,修铁路、修公路、修电厂。啊,这是邀请函,电厂的奠基仪式你可一定要参加呀。” 李学武将邀请函接过来,放在桌子上,看着那邀请函,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他知道临平县的县委书记如今是张庆合,自己在临平县已经是过去式了,按道理说,也没必要再回临平县去见证这个项目。 李学武感慨地说道:“庆合呀,说起这个电厂,回忆起来,还是很有感触啊。当时,为了这事儿,跑了十几趟王市长的办公室,又和王市长一起到省里面,前前后后我印象中不下五回。协调会更是开了二三十回,好不容易才给临平县留下了这么点东西。不然啊,咱们的煤被他们用了,还不给钱,这亏可吃大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回忆的神情。 李学武说的这些,可都是肺腑之言。临平县煤矿是国有煤矿,很多市里的单位都爱给县里打招呼,要求调煤。这些年来,市直单位各个家属院,只要是能管得着煤矿或者手上有些实际权力的,基本上烧的都是临平县的煤。可这煤,虽然大家嘴上都没说要钱,但真到了要钱的时候,大家都是各种推脱,找借口不给。 张庆合听了,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清理煤炭公司的费用的时候,那些条子我拿着可头疼了。最后,没办法,总不能因为临平县的煤,把市直单位全部都得罪光了吧。不然,以后临平县想要办点什么事,那指定是处处碰壁,啥都干不成。”他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学武自然明白其中的难处,接着说道:“这段时间一直学习,就是有了一个特别深的体会。那就是当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过去发生的事情,就跟放电影似的。当时觉得这件事情大得不得了,可现在回头看,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是大得不得了的。既然我已经从临平县走了出来,也就没必要再回临平县参加这个仪式了,对我来讲,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就跟电影里演的事儿一样。”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里透露出一丝释然。 张庆合本还想继续劝解李学武,让他去参加电厂的奠基仪式,可李学武摆了摆手,说道:“庆合,你就别再劝了,咱们来吧,说正事。” 张庆合自然明白,这个所谓的说正事,那就是研究邹新民的事情。 张庆合坐直了身子,说道:“学武部长啊,我今天主要是来汇报邹新民的事情。”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李学武的表情。只见李学武表情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异样,越是这样,张庆合心里就越不踏实。等张庆合把情况都说完,李学武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嗯,你也给我说说,为什么你要动邹新民呀?” 第722 章 谁来背锅? 听到组织部部长李学武果然询问推荐邹新民的原因,张庆合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烟盒,他轻轻抽出两支烟,动作娴熟地给为李学武递上一支。紧接着,张庆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煤油打火机,他按下开关,“啪”的一声,淡蓝色的火苗蹿了出来,稳稳地为李学武点上烟。李学武接过香烟时,食指在猪肝色的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 两人深深地抽了几口之后,张庆合微微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下坐姿,缓缓说道:“学武啊,推荐邹新民主要有几个方面的考虑。第一个嘛,邹新民担任常务副县长这么多年了,不能一直都在这个位置上原地踏步吧。你看,临平县委常委、副县长令狐现在都到光明区任区长了。他要是一直不动,下面的干部晋升渠道也不好打开啊。” 李学武听后,微微颔首,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他伸手从桌上的烟灰缸边拿起香烟,轻轻弹了弹烟灰,烟灰簌簌地落在烟灰缸里。他目光专注地落在张庆合身上,眼神中带着认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口中说道:“一个单位最理想的良性循环,就是干部能够合理流动。只要对一个干部进行合理调整,整盘棋就能盘活了。这就像一台机器,各个零件都需要适时地运转、更换,才能保证机器高效运行。” 张庆合接着说道:“果然是组织部长的合适人选啊。学武部长啊,第二个原因,邹新民确实存在一些小问题。但人嘛,都是在不断成长和进步的。不管是在政治素养方面,还是在其他方面,他都有了不小的改变,一些小毛病也都基本改掉了。当然,这也得益于你之前打下的良好基础。我们一直秉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政策,只要能改正错误,那还是我们的好同志。所以我才推荐他到新的岗位上去锻炼。” 李学武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说道:“邹新民这个同志,问题确实不少。之前他一直没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在一些工作中,地头蛇的思想极为严重,没有将思想和认识统一到县委县政府的重大战略部署上来。就拿之前的一些事情来说,阳奉阴违的事情干了不少。从自己的小圈子小团体的利益出发,完全不顾及整体规划。不过,我后来也了解到,经过煤炭公司那件事,咱们这么多党员领导干部,竟然都栽进去了。就因为煤炭公司让他们形成了一种毒瘤,所有利益交织在一起,盘根错节。好在煤炭公司的事情你都处理好了,手段果断,措施得力。邹新民既然没有被追究责任,说明牵扯不审,这一点我也不会揪着这事不放。” 张庆合点了点头,表情严肃,说道:“第三个原因,邹新民这同志脑子十分灵活。如今的改革发展形势,因循守旧可不行,非常需要一批思维灵活、眼界开阔、敢于打破规则和束缚的领导干部走上前台。只要他能坚守为群众服务的初心,我相信,他还是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导。” 李学武点了点头,望向窗外,思绪仿佛飘到了远方,说道:“是啊,组织上初步考虑的是东洪县,东洪县是拥有110万人口的大县。那个地方我去得不多,但给我的印象是比临平县还要落后,更没法和曹河、光明区这些地方相比。整个县城里,找不出几栋高于三层的建筑,道路狭窄,基础设施陈旧,不太像个县城的样子。当然,我们只是推荐,至于他到底能不能担任东洪县人民政府的县长,还有很多程序要走呢。” “是是是,这个肯定,该走的程序是必须要走的。”张庆合连忙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诚恳。 李学武收回目光,看向张庆合,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说道:“庆合呀,你说的这三点,都很在理。但我觉得有一点,你没点明,那就是邹新民背后的邹镜堂吧。 邹新民和邹镜堂虽不是直接的亲属关系,但毕竟同属一个家族的近亲。邹镜堂在省里也有些影响力,这层关系或多或少会对邹新民的产生影响。 张庆合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说道:“不考虑邹镜堂的因素,那是在说谎。下一步,临平县电厂要搞扩容,省计划委员会那边有很多关系需要打通,省计划委员会的大门可不好进。那些审批流程繁琐复杂,各个环节都需要协调,这里离不开邹镜堂主席的支持。之前煤炭公司找邹镜池要钱的事,足足50万。邹镜堂从来没说过什么,可毕竟那是他的亲兄弟。所以,从我的角度考虑,要是能处理好这层关系,对临平县的电厂扩容有着重要作用。学武部长啊,你在临平提出的三大工程,那可是能在临平县志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我接着你的规划继续推进,也总想留下点什么吧。” 李学武知道张庆合这话有几分恭维的意思。三大工程确实是自己提出的,但这三大工程,自己任上没有一项真正完成。高标准公路,县长罗正财造假,还延误了工期,未能顺利完工;电厂虽然获批,但并未正式启动建设,各种手续、资金问题接踵而至;至于铁路,那只是自己的一个长远设想,并未切实落地。如今,铁路的事情已经通过规划,确定要经过临平,电厂建设也在即,高标准公路更是在张庆合的坚持下,已经开始修建临平到光明区的路段。他看着张庆合,心中涌起一丝感慨,说道:“庆合呀,你就别再吹捧我了。当时在临平,虽提出了三大工程,但真正将其落地推进的是你。这三大工程能有如今的进展,多亏了你啊。” 张庆合说道:“学武部长,这就是指引的力量啊。没有科学指引就没有方向嘛,没有方向,行动就没有目标。所以,我一直跟干部们讲,要永远铭记咱学武书记提出的三大工程这一战略性指引。临平县能有今天,离不开三大工程,也离不开学武书记。我敢保证,三大工程完工之后,临平县可以往前面赶超10年。” 李学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庆合,好了好了,相互吹捧的话咱就别说了。咱俩都到这把年纪了,说这些意义不大。我都说了,回望往事啊,对于临平县的事情,我不会过于纠结。既然县委县政府正式向组织推荐邹新民为正县级干部后备人选,那么,按照既定的模式推进,如果符合条件,该通过就通过。组织的考察是公正、全面的,邹新民能否胜任,最终还是要看他自身的能力和表现。” 有了李学武这句话,张庆合心里踏实了许多。毕竟在张庆合看来,李学武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虽然钟书记已经同意,但出于对李学武的尊重,这个招呼必须打到位。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水。 说完邹新民的事,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学武微微前倾身体,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兴奋说道:“对了,有件事你应该也知道了,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尚武马上要被提名副市长人选,兼任市公安局局长,这事儿你知道吧?” 张庆合并不意外,这件事他早就听说了,或者说,在东原官场有点头脸的人物都已经知道了,李尚武下一步即将接任公安局局长。 张庆合笑着说道:“是啊,早就有所耳闻。没想到啊,老李这家伙,以前在安平乡的时候,还整天跟在老肖后面搞计划生育,这到了市里面,这是一年升一级啊,马上我见了他就要喊领导了,你这找谁说理去。” “是啊,上次我回平安见到老马,他还在说老李这家伙真是祖坟起火了。只是现在有个问题,省委提出来,整个东原党政班子里,平安县的干部太多了,牧为可能要交流出去。”李学武皱了皱眉头,表情有些凝重。 听到邓牧为要交流出去,张庆合十分意外,倒不是说对交流出去意外,而是对什么时候交流出去而意外,毕竟这个消息他从未听闻过,他的眼睛瞬间瞪大,马上问道:“交流出去?什么时候走?”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关切。 李学武说:“什么时候还不知道。” 对于邓牧为要离开东原,张庆合心里明白,因为整个东原现在没有正厅级的岗位,而邓牧为的年龄摆在这儿,担任市长确实偏大了些,连一届都干不满。去省直机关任职,也是最好的安排,只是什么时候离开、到哪里、担任什么职务并不清楚。就问道:“去省城?什么职务?” 李学武想了想,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道:“只是听说啊,省交通厅的瑞洪厅长马上要退休了,牧为很有可能去交通厅当书记。交通厅这两年很红火,在全省的交通建设中起着关键作用,牧为去那里,也算是正当其时。” 省交通厅的许瑞洪厅长是党政一肩挑,既是书记也是厅长。听到邓牧为只是去当书记,张庆合说道:“怎么不兼任厅长呢?” “厅长肯定得是业务方面的干部来担任嘛。当然,这些都是咱们闲聊。这是我去省上开会的时候,听他们说有这种可能性,但到底能不能成,还不好说。毕竟现在来看,东原党政领导班子里,钟书记、牧为、尚武,勉强算是我,已经有四个人来自平安县了。对于一个地级市来讲,这个比例是偏高了。组织上下一步可能还有考虑。不去省城的话,估计下一步就是去市政协当主席,或者去人大当主任。” 确实,目前在整个东原,根本没有合适的位置给邓牧为。眼下,唐瑞林是常务副市长,主持市政府的工作。从这一点来讲,基本上就是顺理成章地接班。只要时机成熟,唐瑞林这个临时负责人就会成为正式的市长,这在东原没有人怀疑。两人一边抽烟,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不知不觉,烟灰缸里已经丢满了六七个烟头,烟头散发着淡淡的焦味,混合着茶香,这种复杂而又常见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前后两任临平县的县委书记,聊得更多的还是临平县的发展,他们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和期望。 建委书记周海英,内心里十分烦躁。回到办公室,他一把将门重重地关上,门与门框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仿佛他内心愤怒的宣泄。他在心里暗暗骂夏南平,直道:“不是个东西,坏了我的大事。” 如今,夏南平在公开场合将审计的事情点出来,这已经让他陷入了无比的被动。25块钱一棵的冬青苗,怎么说都站不住脚。商恒华不仅要承担来自纪委方面关于邹新民问题的询问,甚至审计方面也会来问,这25块钱一棵的报价是怎么报出来的。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板踏穿。 周海英不时地拍一下桌子上那摞厚厚的文件,文件被拍得簌簌作响,又骂道:“他娘的,夏南平,真的是没事找事,关键时候给老子来这么一出。无论去不去东洪,这人必须给老子滚出建委。” 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找关系解决问题,东原的群众如此,干部也是如此。周海英想了想,他当即给丁刚打电话,电话拨通的瞬间,他的语气中还带着明显的怒气,说了开会的事情之后,就约定一起请常云超出面,搞定审计组。又道:“丁哥,今天晚上你必须得出面。我一个人去,怕咱姐夫不给面子啊。” 丁刚说:“不会吧?常云超还是懂规矩的。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离不开咱们这些兄弟姐妹的帮衬。” “哎呀,如今人家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天天和市长在一起,可不是往日的光明县县长了。”周海英焦急地说道,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周海英这么一说,丁刚就明白了。虽然常云超现在依然是正县级干部,甚至这个秘书长还没有县长的实际权力大,但是秘书长有个特殊的重要性,那就是离领导近,每天都和唐瑞林在一起。再加上常云超在唐瑞林出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这件事上,还有只可意会的拥立之功,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算起来,周海英和唐瑞林的关系,相对于丁刚与唐瑞林的关系更为亲密一些,但这种事不能让领导知道。如果事事都让领导知道,周海英在领导心目中的形象,也就不再那么高大光辉了。也就是借助常云超的力量来给审计组施压,大家都清楚,秘书长的后面就是市长。 丁刚在电话那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行吧,晚上我跟你一起去。” 约了丁刚之后,周海英又给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打电话。听到晚上又要一起吃饭,常云超心里莫名多了一丝厌恶。白天伺候市长,各种会议、接待忙得他晕头转向,晚上还要应付酒场,换做是谁,身体多少都会有些吃不消。不是万不得已,自然是不想去的。 他疲惫地说道:“海英啊,咱们这关系,没必要天天吃饭吧。有什么事你在电话里说就行。”他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 周海英却坚持要吃饭,两人在电话里推来推去。周海英无奈直接说道:“姐夫啊,是这样,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审计局在搞审计嘛,我们下属单位园林所给工业开发区报的账务上,双方存在一些争议。简单来讲,就是给工业开发区的那批冬青,价格上有些虚高……。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我这面子上也过不去,姐夫你就当帮我个忙。”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 常云超听到25块钱一棵的冬青,顿时目瞪口呆。他曾经担任过光明县的县长,对县里搞绿化采购时一棵冬青苗的价格心里有数。听到25元一棵,他在心里暗暗骂道:“这个海英简直太黑了,周老爷子一世英名,早晚要毁在这个人手里。” 常云超坐直了身体,表情严肃,在电话里说道:“海英啊,25块钱一棵的冬青苗?25块钱都能买一棵树了。这个问题,你想怎么处理?这么高的价格,要是传出去,影响可不好。”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姐夫,是这样,这价格嘛,有高有低,市场价格有波动很正常。毕竟是市场行为。审计局的这帮人之前因为秦大江和齐永林走得近,我和审计口上的人不熟。所以想着请您出面,让他们别把这个问题写进审计报告里。这种问题怎么能摆在桌面上谈呢?姐夫,你人脉广,面子大,只要你开口,肯定能行。” 常云超自然不愿接这烫手山芋,毕竟这事儿风险太高。特别是现在是王瑞凤市长亲自抓审计,这个人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别说自己这个秘书长,就是唐市长有几次也被怼得下不来台。他面露难色,在电话里说道:“海英啊,这件事我还真不好出面。审计工作会上讲得清清楚楚,所有审计组长直接对市政府负责,向王市长汇报。你也知道,这次审计局没有局长,王市长已经放出话,谁把审计工作抓得好,就可以考虑提拔为局长,只重业务、重能力,不重经历、不重履历、不看资格。所以,这些审计组组长,个个都铆足了劲,那是真刀真枪地查。我直接插手,并没那么大面子。” 周海英知道常云超这人胆子小,完全是靠罗家的家族的势力才走到这一步。便说道:“姐夫啊,这个价格事先我也不知道。这不是我把这个生意介绍给罗腾龙,没想到他直接报了二十五块钱一棵。姐夫啊,咱们兄弟,可得拉上腾龙一把。”他试图把责任往罗腾龙身上推。 常云超听到罗腾龙的名字,只觉一阵气血上涌,右手下意识地狠狠按在眉心上,仿佛这样就能把因罗腾龙而起的头痛驱散,心中暗自叫苦:“唉,罗腾龙这小子,打从认识他起,就没干过几件让人省心的事儿。本还盼着他能在生意场上走上正轨,好好打拼出一番事业,没想到在这冬青采购的事儿上,竟如此离谱,25块钱一棵的冬青都敢报,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嘛!” 常云超满心无奈,长叹一口气,语气中满是纠结与为难:“哎呀,海英,这事真不是我推脱,王瑞凤市长那脾气,在咱们市里可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铁面无私,谁的面子都不会给。这样吧,我先试着去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把这事儿给圆过去,不过,我心里真没底,到时候咱们再通电话商量。” 周海英一听,赶忙顺着杆子往上爬,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讨好与期待:“姐夫啊,您自己不知道,现在您出门,那就相当于唐市长亲临,我联系一下,咱们组个饭局,大不了让腾龙自罚三杯嘛!” 正说着,常云超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关键细节,神色一凛,赶忙说道:“海英啊,说到这儿,我得提醒你一句。工业开发区胡晓云主任那边上会的价格,是不是也是25块钱一棵?这价格是经过他们主任办公会讨论通过的吧?” 周海英老老实实答道:“是啊,姐夫,这价格就是在主任办公会上定下来的。当时大家也没多想,就这么通过了。” 常云超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只觉事情愈发棘手,又用力捏了捏眉心,试图缓解这愈发强烈的头痛,苦口婆心地说道:“这下麻烦大了呀!你不知道,这次审计开发区是另一个审计组,同时搞定两个审计组,有困难。你得赶紧去问问胡晓云那边,看看审计组在他们那儿是不是也发现了价格异常的问题。要是两边都查出高价冬青的事儿,那可就不好办了。” 经常云超这么一提醒,周海英瞬间恍然大悟,整个人如遭雷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他心里清楚,要是胡晓云那边也查出来了,顺藤摸瓜,肯定也会找过来,那自己之前为掩盖此事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化为泡影。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夫,您的意思是……这事儿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常云超耐心解释道:“也不要太过担心,审计局的干部大多来自经济系统,他们和齐永林、胡晓云这些人以前走得很近。你可以试着从这方面入手,去疏通一下关系。毕竟,这么高的价格,他们在办公会上却轻易通过了,这事儿要是深究起来,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出了问题,他们心里肯定比你还慌,你抓住这点,去和他们谈谈,说不定能找到转机。” 周海英深谙此道,挂了常云超的电话后,他赶忙拨通了胡晓云的号码。电话那头“嘟嘟嘟”地响了一遍又一遍,足足响了三遍,却始终无人接听,周海英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中愈发焦急。 而此时的胡晓云,正陪着市政府特别顾问、东投集团党委书记兼总经理齐永林,在工人体育馆尽情挥洒汗水。作为市政府特别顾问,齐永林享受着相应的优厚待遇。工人体育馆内,有两处打乒乓球的场地。一处位于体育场跑道旁,摆放着一排共十多张球桌,这里是普通群众日常休闲娱乐的去处,平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另一处则在体育馆内部,位置极为隐蔽。踏入这片区域,映入眼帘的是几张标准的乒乓球桌,场馆地面铺设着高档的实木地板,装修风格尽显奢华。这里平日里作为专业训练场地使用,只有少数领导才有资格进入,普通市民连靠近都难。 胡晓云陪着齐永林在这室内球馆里打了好一会儿乒乓球。齐永林别看年纪不小,球技却着实不错。想当年在大学时期,他痴迷篮球,后来因年龄渐长,身体条件不再允许高强度的篮球对抗,这才转而投身乒乓球运动。起初,他在乒乓球上毫无优势,可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一上来,只要一有空,就泡在球场上打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参加工作后,他的乒乓球水平也算是上了水平。就在今年东原市举办的春季运动会上,他一路过关斩将,虽最终与冠军失之交臂,却也拿下了亚军的好成绩。毕竟市委书记钟毅也参加了比赛。 打球时,厚重的外套显然不便行动,两人纷纷脱下,只穿着轻便的运动装。胡晓云球技同样不俗,面对齐永林打来的球,她大多能稳稳接住。陪领导打球,讲究的并非自身球技有多精湛,而是要让领导打得畅快淋漓。所以胡晓云时刻留意着球的轨迹,巧妙控制着回球的力度与角度,尽量让球一直在两人的拍子间来回穿梭,减少齐永林捡球的次数。 一番激烈的对打后,胡晓云微微出汗,发丝间闪烁着晶莹的汗珠,身姿愈发显得轻盈灵动。齐永林一边接球,一边时不时抬眼看向胡晓云,只见她在球桌前来回奔走,每一次跳跃、转身,身体都散发着别样的活力,胸前随着动作微微起伏,格外引人注目。胡晓云本就性格大方开朗,与齐永林又有着特殊关系,对于齐永林的目光,她并未感到丝毫拘谨,神色自如地继续专注于打球。胡晓云反手扣杀时,胸口的开口处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齐永林接球的动作慢了半拍,乒乓球擦着网线滚落到实木地板上。她弯腰捡球的瞬间,后颈的汗珠正顺着脊椎滑进黑色内衣。 又打了几局,齐永林微微喘气,将手中的乒乓球拍轻轻往球桌上一放,脸上带着一丝惬意的疲惫,说道:“晓云啊,今天状态不错,不过咱也别太累着,先休息会儿。” 胡晓云见状,立刻心领神会,动作娴熟地从一旁的运动包里取出一条精心准备的粉红色毛巾。这条毛巾在来之前,她特意喷上了些许淡雅的香水,此时毛巾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齐永林接过毛巾,轻轻擦拭着额头和脖颈上的汗水,刹那间,一股淡雅的香味扑鼻而来,瞬间沁入心肺,让他原本有些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他不自觉地将毛巾凑近鼻子,深深嗅了嗅,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说道:“晓云啊,这毛巾上的香味,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闻着真让人舒心啊。”说着,他目光落在胡晓云身上,只见她身上的衣衫已被细汗微微浸湿,贴合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便又说道:“晓云啊,你这衣裳都湿透了,要不咱去花园酒店换身干净衣服?” 胡晓云自然明白齐永林所说的换衣服是什么意思,抬头望向窗外,此时天色尚早,太阳还高悬在空中,离傍晚还有些时候,便笑着回应道:“领导啊,这才不过三四点钟呢,现在去酒店换衣服,是不是太早了些?” 齐永林笑着解释道:“哎,我这不是想着你晚上还得回家,要是太晚了,怕你不方便。” 胡晓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回家怕是回不去了,今天晚上还得和审计局的人一起吃饭呢。” 一提到审计局,齐永林原本轻松的神情瞬间一滞,原本迷离的双眼瞬间清醒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毕竟自己差点毁在审计局长秦大江的手里。他缓缓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下意识地提着裤腿,仔细整理着黑色的袜子,脸上带着疑惑,说道:“审计局?你们怎么突然和审计局扯上关系了?” 胡晓云见他发问,神色如常,平静地说道:“这不是市里正在搞审计工作嘛,我们工业开发区这边在账务上还是存在一些问题,得提前和审计局的人沟通沟通,缓和一下关系,免得审计报告上出现对我们不利的内容。” 紧接着,胡晓云又补充道:“不是,领导,是这么回事。”随即,她将从建委园林所采购冬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齐永林详细说了一遍。 齐永林听完,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提高音量说道:“什么?冬青居然要25块钱一棵!晓云啊,你如今可是工业开发区的管委会主任,在经济活动中肩负着重大的领导责任。25块钱一棵的冬青树,这价格远远超出了正常市场范围,简直高的离谱!这种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拿到办公会上讨论呢?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你们的办公会竟然还一致通过了这个价格!” 胡晓云见齐永林动了怒,心中一紧,脸上却立刻换上一副娇嗔的模样,微微撅起嘴撒娇道:“领导,这不是看在周海英的面子上嘛。您也清楚,在这官场里,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自从跟了您,不知道遭了多少人的嫉恨,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就盼着我出点岔子。我一心想着不能给您添麻烦,而且周海英他父亲在咱们市里也有些影响力,这层关系实在不好轻易得罪呀,所以才……” 提到周海英,齐永林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两下,语气中满是不屑与告诫:“晓云呀,周海英这个同志,情况复杂得很啊。要不是靠着他父亲的关系,就凭他的能力和品行,哪能当上建委书记?当初他想在建委当主任,找了不少关系,岳峰,瑞林都来找过我,我可是顶着巨大压力坚决反对。就因为这事儿,还有人在背后说我故意和他父亲过不去,真是可笑至极。我以前好歹也是堂堂人民政府的市长,做任何决策都是站在为组织、为事业负责的高度,绝不是出于个人恩怨。之前因为碎石采购的事儿,我就察觉到他手脚不干净,本想好好整治他一番,没想到他在这冬青采购上又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晓云啊,这人手段阴险,心思不正,你往后可得尽量少跟他打交道,免得被他牵连。” 胡晓云乖巧地点了点头,说道:“领导,您说得对,我以后一定注意。其实在这次冬青采购的整个过程中,周海英本人倒是没有直接出面,都是他们园林所的那个所长在和我们对接。我们对这些市场价格本就不太了解,想着对方是政府单位,应该不会虚报价格,就没多做考量。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不过领导,你别操心,我已经找到了人来背这个锅” 谁,谁能背得动这么大的锅? 第723 章 事情复杂了! 齐永林听到胡晓云说已经找到了背锅的人,原本轻松的神情瞬间被疑惑占据,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紧紧锁住胡晓云,满脸疑惑地问道:“这么大的锅,谁来背?”那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仿佛在探寻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关键谜题。 胡晓云不假思索,眼中闪过一丝笃定,语气轻快又透着理所当然:“其实算不上背锅,承担责任,园林所那个所长最合适不过了。报价是他报的,单子是他批的,价格也是他定的,上面还有园林所的公章。我们开发区找的是正规单位,至于他报的价格正不正常,那肯定是他的问题。” 齐永林眉头瞬间皱在一起,抬头看了一眼胡晓云,心里暗道:自己咋就选了这个小笨蛋担任工业开发区的主任,略有不满地说道:“这个园林所的所长,简直是贪心不足。25元一棵的冬青苗,这种价格也敢报出来,毫无底线,毫无原则。”他说着,右手不自觉地在空中挥了一下,仿佛要把这种不齿的行为挥出视线。“他报的价、签的字,确实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但是,晓云,我还是要批评你啊,在这件事情上,工业开发区处理得不够妥当。像这样离谱的价格,既然违反常识,就该让他们拿回去重新修改嘛。”他微微摇头,语气中还是带着长辈对晚辈的谆谆告诫,眼中也满是忧虑。 胡晓云自然不好直接说出价格背后是为了挑拨廖自文与下一任市长唐瑞林关系的事情,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随即镇定地说道:“老领导,这些事我真没太留意。工业开发区事务繁杂,千头万绪,每天要处理的文件、要接待的客商、要协调的项目数不胜数,谁能想到自家同志会算计自家同志呢?” 齐永林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语重心长地说:“要小心啊。我就是因为工作上不够小心,政治前途算是毁于一旦。你还年轻,晓云,千万不要走我的老路。”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胡晓云的肩膀,那动作中满是关切与期许。 虽然两人在生活作风上存在问题,但在齐永林看来,这算不上大问题。他微微侧头,目光望向远方,思绪飘远,胡晓云的爱人常年在外出差,难得回家,两人相处起来比较方便;二来,这种事属于个人私事。自己当市长的时候,对这类事情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涉及经济问题,一般不会在生活作风问题上大做文章。 他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感慨世事的复杂。不过,齐永林还是略有担忧地收回目光,看向胡晓云,说:“晓云啊,现在的形势和以往不同了。我还在市长位置上时,上上下下打个招呼,大家都会给面子。现在我勉强算个红顶商人,红顶商人说到底还是商人,在领导干部面前,话语权没那么好使了。” 胡晓云看齐永林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微微浮现,尽显沧桑。 胡晓云略带娇羞,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中带着一丝俏皮,说:“瞧您说的,工作上小心,生活上就不小心了?就说咱俩在这打球,让外人看到了,不一样会有闲言碎语嘛。”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少女般的羞涩与娇嗔。胡晓云知道,老男人,都有一颗收不住的泛滥之心。 齐永林摆了摆手,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说道:“哎,我们俩之间的事,一直都很隐蔽,到现在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胡晓云听到齐永林这么说,眼睛瞬间瞪大,满是诧异,不禁提高音量道:“怎么,您的秘书宋清仁,他不是知道吗?” “小宋?小宋怎么会知道?”齐永林一脸茫然,眉头微皱,眼中满是不解,回望着胡晓云。 胡晓云轻轻拍了一下齐永林,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说道:“领导,就是咱俩之间的事。” “咱俩之间的事,小宋怎么会知道?就算他有所猜测,也没有证据。不过,咱们俩关系是亲密了些,当秘书的都心思细腻,难免会多想,这很正常嘛。”齐永林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情,显然是不相信宋清仁知晓此事。 胡晓云有些着急,语气加重了几分,说:“领导,您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宋清仁知道咱们俩在一起了。”齐永林脸色骤变,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煞白,震惊道:“不可能,不可能,小宋怎么可能会知道?” 胡晓云白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说道:“领导!宋清仁跑到我的办公室找我,说在政府待不下去了,要到工业开发区来当办公室主任。我之所以同意,就是因为宋清仁拿这个事情来威胁我。” 齐永林听到之后目瞪口呆,手指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像是触电一般。他缓缓站起身来,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打量着胡晓云,说道:“不可能吧,第一,小宋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件事?怎么可能会来威胁你?”齐永林的语气中充满了困惑与难以置信,不由得起身来回踱步。 胡晓云说:“您还不信啊,我还以为是您不小心把话说漏了嘴。” 齐永林眉头紧皱,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走了几步,每一步都迈得沉重而缓慢,一边走一边说:“我是当过市长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还是有数的。这种事我怎么会说出去呢?你说的如果是真的,那我可真是看错小宋了啊。” 胡晓云说:“领导,您放心,宋清仁的调动马上就会办好。办了之后,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齐永林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忧虑,说道:“不好说,不好说啊。他既然敢开口,就说明心里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这个小宋,现在敢拿这事威胁你调动工作,下次就敢威胁你调整职位,调整完职位之后,就敢威胁你拿钱,无穷无尽,无休无止。这样的人太危险,留下来是个祸害啊。” 胡晓云半开玩笑地说道:“领导,您该不会想把人灭口吧?” 齐永林心里确实闪过这个念头,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狠戾,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如今他仅仅是东投集团的一把手,无法调动公检法。贸然对宋清仁动手,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他在心里暗自思忖,找谁去办?又该怎么办?找个外人来做,不就等于把最大的把柄交到别人手中了吗?当领导当久了,动手和跑腿的能力都退化了,就算真和宋清仁打一架,自己也打不过他。想到这里,齐永林微微摇头,神色落寞,说道:“这件事情我知道了,晓云啊,我还是那句话,你找机会把婚离了吧。” 胡晓云拿起搭在凳子上的外套,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动手帮齐永林穿上,一边穿一边说:“领导啊,我要是离了婚和您在一起,那会对您产生极为不利的政治影响。您想想,您现在还是副厅级干部,还年轻,往上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胡晓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与担忧,手指轻轻整理着齐永林外套的领口,动作轻柔。 齐永林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算了吧,还说什么往上走,能在东投集团干到退休,我就心满意足了。晓云啊,你还是舍不得你那个家呀。” 胡晓云嘴上应着,心底却暗道:这个时候离婚嫁给你,咱俩相差十岁,虽然你现在是副厅级干部,可10年之后你都60岁了,我还没到50岁呢,想想都可怕。她微微低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嘴角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说着说着,两人便走到了停车场。停车场里车辆整齐排列,阳光洒在车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齐永林径直来到了一辆高档轿车旁边。这辆车线条流畅,车身锃亮,在一众车辆中显得格外显眼。刚刚打球时齐永林来得早,胡晓云没注意他是坐什么车来的。直到看到这辆高级轿车停在跟前,胡晓云满脸羡慕,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说:“领导,您都坐上这种车了!”声音中充满了惊叹与羡慕,围着车子转了一圈,眼神中满是欣赏。 齐永林整理了一下夹克,微微扬起下巴,说道:“我在市政府当了那么多年市长,常务会上连个买车的钱都不敢批啊。全省近20个地级市里,有几个市长是坐桑塔纳的?如今到了企业,有了钱,有了自主权,我也该好好享受享受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车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得意。 胡晓云轻轻抚摸着车身,车漆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显得十分高档。她凑近车窗,探头看了看车内,车内装饰豪华,座椅柔软舒适。打开门之后,她又摸了摸座椅,羡慕地说:“老领导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您还是要给我们基层干部呼吁一下。像我们工业开发区,那也是招商的门面。整个班子里就两台车,平日里廖自文独占一台,剩下那一台是机关的公共用车。我连个专车都没有,出门谈个事情,人家一看我们开的车,都直皱眉头。” 齐永林笑着说:“晓云啊,政府和企业不一样。钟书记在这方面管得严格,依我看啊,确实艰苦朴素的作风还是要保持的嘛。企业毕竟在一线,东投集团这台车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更多时候是用于公务接待嘛。这样吧,等我们和临平啤酒厂合作赚了钱,我赞助你们一台轿车。”齐永林微笑着看着胡晓云,眼神中带着一丝宠溺。 胡晓云问道:“什么?老领导,你们要和临平县搞啤酒厂?” 齐永林说:“啊,对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咱们在路上慢慢说。” 都说男人喜欢汽车,可又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坐在高档汽车里呢?胡晓云见齐永林发出邀请,心中一阵欣喜,便没有拒绝,说道:“那行,我跟司机打个招呼,您送我去审计宾馆。”她一边说着,一边小步跑到自己的司机跟前,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拿着手包,优雅地坐上了齐永林的高档轿车。车子开动后,胡晓云左看右看,发现路上不少坑洼之处,可这台车却如履平地,行驶得十分平稳。齐永林则向胡晓云说起了市政府让东投集团出资入股啤酒厂的事情。 胡晓云听完,一脸兴奋,说:“领导啊,高粱红酒厂的代理权,是拿全国的还是省内的?150万可不算多呀。” “唉,150万肯定拿不下高粱红酒厂的全国代理权,这笔账不难算。据说仅仅在省城,代理高粱红酒厂就能赚不止150万。至于整个省内的代理权,就要看平安县给什么价格了。”齐永林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沉思的神情,虽然美女在侧,但是对市场行情有着清晰的判断。 胡晓云说:“老领导,我们工业开发区主要布局机械工业生产,还没有食品生产和酒类生产项目。如果你们缺钱,倒是可以找我们,我们账上有钱,就是不知道投什么。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您看准了,我们再投。” 齐永林微微挑眉,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对胡晓云的提议感到意外,说:“怎么,你们也有兴趣投资高粱红酒厂的项目?” “哎呀,领导,高粱红酒,说白了就是粮食兑水,哪个老爷们晚上不喝二两?您想想,仅仅咱们东原市就有多少人?东原市一人喝一口,那得消费多少白酒?不说占据全国市场,就是把省内市场占一半,利润不就来了吗?咱们在计划委员会的时候,不就做过统计吗?曹河县能发展起来,就是因为曹河酒厂;平安县能脱颖而出,不就是因为高粱红酒厂吗?这玩意儿附加值高,又不愁销路,只要能拿到代理权,还怕挣不到钱?” 齐永林听完呵呵一笑,眼中满是赞赏,说道:“晓云啊,我还小看你了。罗明义汇报的时候,我还觉得这事儿要慎重,现在看来,关键是怎么干的问题了。这样,我先让他们去和平安县对接一下,看看平安县的态度。” 胡晓云说:“直接把郑红旗喊过来不就行了,红旗可是您的老部下。” 齐永林笑了笑,说:“哎,在商言商嘛。红旗这人相当不错,我不能让他吃亏,还是得给他送些政绩。” 胡晓云十分敏感,也知道如今的东投集团是整个东原市最有钱的企业。市政府注入了一笔资金,自身又能在东原市所有银行贷款,可谓富得流油。她连忙说:“领导,您可不能忘了,我也是您的老部下,给红旗政绩,也要给我政绩啊。”她微微噘起嘴,眼神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齐永林眼神中带着一丝安抚,说道:“唉,这件事可以慢慢谈嘛。” 胡晓云马上说:“领导,现在白酒进入旺季了,咱们这个时候杀进去,年底就能分钱。逢年过节,谁家走亲戚不带上两瓶酒?您算算这个市场有多大?”她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手指计算着。 齐永林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我回去安排一下,让他们尽快和平安县对接。” 胡晓云说:“领导,要干咱就干挣钱的买卖。那啤酒厂,明显是市政府让您扛包,还管它干啥?直接和平安县谈代理权。至于临平啤酒厂,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实在不行,我们工业开发区也可以办啤酒厂。” 齐永林听完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说:“这样吧,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一早,商恒华就来到了周海英的办公室。办公室外的走廊寂静无声,商恒华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手,“砰砰砰”,敲门声十分沉重,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周海英正在办公室里低头处理文件,听到这突兀且沉重的敲门声,心里纳闷,夏南平都不敢这么敲我的门,哪个不长眼的?他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进来”。 门缓缓打开,商恒华走进了办公室。他的脸色略显阴沉,脚步有些沉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懑。周海英看到商恒华,微微一愣,随即放下手中的文件,说道:“商局长啊,怎么了?火气这么大?”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会上的事情,商恒华已然知晓。此前,为了邹新民那档子事,商恒华内心做了诸多挣扎,也给自己做了大量心理建设。他本想着,等组织来调查时,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毕竟,他自认为背靠周海英这棵大树,真要是出了什么状况,周海英必定会从中周旋、帮忙化解。 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园林局局长一职,在建委的党委会上居然未能通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商恒华心里不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他开始暗自思忖,周海英在整个建委的话语权似乎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连建委内部的人事任命都搞不定,又谈何去搞定市委、市政府和市纪委呢? 商恒华在基层摸爬滚打,担任建设局局长多年,形形色色的事情都经历过,各种规矩和道理更是门儿清。此刻,他心里清楚,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商恒华站在周海英的办公室里,神色略显沮丧,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眼神中还隐隐透露出一丝愤慨。他微微前倾身子,说道:“周书记,昨天开会,我那事儿怎么就没通过呢?” 周海英坐在办公桌前,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淡定的神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轻轻地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哎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不就是有两票反对票嘛。商局长,你得淡定淡定。你看,组织上这次既没推荐你,也没推荐其他人呀。这说明什么?说明机会还在,只要假以时日,等下次机会合适了,我肯定还会向组织上大力推荐你的。昨天那事儿,我们班子成员之间确实还得进一步沟通、再好好开开会探讨探讨。”说着,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手指间随意地转动着,那动作看似漫不经心。 商恒华听了周海英的话,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疑惑,他微微皱眉,向前跨了一小步,说道:“周书记,您之前不是说唐市长都点了我地将了吗?可怎么唐市长都点将了,我这事儿还是过不了呢?” 周海英停下转动钢笔的动作,将笔轻轻地放在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唐市长点了你的将,这没错。但在咱们官场内,任何事情都得走程序啊。当然,出了这个问题,责任绝对不在你。都怪夏南平那老顽固啊,他就是故意和我唱反调。你想想,咱们建委下面十多家二级单位,其中副县级单位就有五六家,以往哪次在人事任命上出过这样的岔子?这次有人看似是在针对你,实际上啊,矛头是冲着我来的。” 商恒华听到周海英这么说,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关键时刻,领导还能把自己当自己人,为自己着想,这让他倍感欣慰。他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思忖,私下里他也已经打听清楚了,果真是夏南平主任拿着那份报价单大做文章,搞得其他几个党委委员都不敢轻易投票。说来也奇怪,得知这个消息后,商恒华内心原本沉甸甸的失落感竟莫名地减轻了许多,甚至还觉得轻松了不少。回想起昨晚,他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两个馒头,连媳妇都惊讶地说,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吃得这么香。 商恒华缓了缓神,抬起头,神色平静地说道:“周书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组织上认为我不适合当园林局局长,那我也不想再勉强了。说实在的,我也是赶鸭子上架,对自己在这事儿上的能力和处境,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愿意主动让贤。要是有必要,我甚至可以不进园林局班子,就当个普通干部,我也心满意足了。” 周海英听完,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走到商恒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哎!商局长,你这可就有些妄自菲薄了。你在建设局担任领导干部这么多年,政治经验丰富,政治素养过硬,工作能力更是有目共睹,群众基础也相当扎实,这些大家都是认可的。这次投票之所以出问题,咱们得好好分析分析原因。就拿这次投票来说,九个党委委员里,其实凭你的实力,原本能得七八票的。可现在呢?就因为夏南平在中间捣乱,你才只得了四票。不过,你注意到没有,有三票弃权。这三票啊,只要咱们会后多做做工作,把道理讲清楚,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肯定会改变想法,把票投给你。至于那两个坚决反对的,一个是夏南平,他是故意找茬;另一个是纪委书记老柳,他们俩啊,咱们先不用管。反正最后报给组织部和市政府的,是得票的最终结果,上面的领导只看结果,不会管你具体几票赞成、几票反对、几票弃权。所以啊,你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商恒华见周海英态度如此坚决,心里十分感动,但他也清楚,有些事情必须得说清楚。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周书记,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们确实没必要再这么僵持下去了,我尊重组织的意见。但在另外一件事上,我真心希望您能放过我。就是举报邹新民那事儿,我真的……” 周海英似乎早就料到商恒华会这么说,他连忙伸手打断商恒华,神色严肃地说道:“商局长,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啊,这已经没有意义了。举报信都已经寄出去了,而且发的是加急挂号信,按照时间推算,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到省纪委了。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平心态,踏踏实实地配合组织调查。等把这事儿处理完了,我肯定会集中精力,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把审计和园林局的事都处理妥当嘛,啊,不是多大个事。” 商恒华听到“审计”两个字,顿时感觉一阵头大,他在心里狠狠地埋怨自己,恨不得扇自己几记耳光。回想起当初,若不是为了拍周海英的马屁,自己怎么会主动提出那档子事儿。又因为周海英的推荐,选择了罗腾龙,报出了25元一株的冬青价格。当时他还天真地想着,这个价格报到工业开发区,开发区的人肯定会觉得离谱,会把价格退回来,到时候得罪人的就是工业开发区了。可万万没想到,工业开发区那帮人居然拿着这个价格就上会讨论了,这简直颠覆了他的三观和认知。这些天,他在心里早已把工业开发区的领导班子骂了个遍,觉得他们简直是一群没有生活的牲口,自己反倒被他们夹在了中间,进退两难。 商恒华满脸愁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说道:“周书记,这审计的事到底该怎么收场啊?你瞧瞧现在,审计组本来就只有三五个人,可这一下,到园林所开展审计工作的一下子就来了十多个。这阵仗,明显是要把园林所翻个底朝天啊。” 周海英重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他不紧不慢地拿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抿了一口茶,然后十分淡定地说道:“商局长,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要知道,有我在整个东原,谁敢动你,谁又能动得了你?我跟你说,我现在就打算去找领导,跟领导好好反映反映,让领导赶紧把夏南平调走。他在这儿,简直就是一粒老鼠屎,坏了我们建委的和谐与稳定嘛。至于审计的事,你放心,我都能运作,啊。自罚三杯的事,不碍事,啊,不碍事。”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周海英伸手拿起电话,语气沉稳地说道:“喂,我是周海英。” “喂,我是常云超。”电话那头传来常云超的声音。 周海英一听是常云超,原本淡定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恭敬的神情,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秘书长。” 商恒华本想趁着周海英打电话的机会退出办公室,他刚打算身,这时周海英却主动招手,示意商恒华坐下。这一举动蕴含着两层意思,其一,自然是没把商恒华当外人;其二,周海英估计这个电话不会打太久。 常云超在电话里说道:“海英啊,你是不是得罪审计组的人了?” 周海英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说道:“得罪谈不上吧,只是那天开会我没参加。” 常云超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说道:“是这样,我刚刚找人打听了一下,关于建委的审计报告,审计组组长已经把报告交给王市长了,而且重点就是你们那个园林所。对了,上次你来找我的时候,你还记得唐市长正在开会吧?” 周海英心里虽然瞬间有些发慌,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淡定从容,他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说道:“哦,您说的是唐市长和王瑞凤市长召开的那几个重点单位见面会吧?” “对,就是这件事。当时,你们建委的夏南平主任也参加了这个会。你后来去找唐市长,唐市长没跟你说过这事?” 周海英回忆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唐瑞林当时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瑞林市长倒是提过一嘴,不过说得很含糊,欲言又止的。秘书长,您也知道,我不分管业务,平时领导们在业务方面的事儿,也就没跟我多交代。” 常云超接着说道:“现在事情麻烦了,王瑞凤市长要和你们园林所的所长见面。” 周海英满脸疑惑,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追问道:“等等,是谁?您说谁要见面?” “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 和谁见面? 你们园林所的所长,已经再安排了,估计最迟明后天吧! 第 724章 你有三条路可以走 听到王瑞凤要见商恒华,周海英心底瞬间像被一块巨石压住,沉甸甸地没了底。他缓缓靠向椅背,目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望向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思绪不由自主地飘散开去。 放眼整个东原,市委书记钟毅平日里为人宽厚,向来重情重义,就算有什么事,钟毅也会考虑周鸿基的面子。而市长唐瑞林,更是一路见证周海英成长的领导,从市委秘书长到如今的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周鸿基每一步都起到了关键作用。可如今,在这东原的官场中,真正让周海英打心底里惧怕的,唯有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 王瑞凤的背景在东原是可以直通省委的。在东原的官场圈子里,流传着诸多关于她的传闻,那些只言片语中,无不透露着王瑞风的霸道作风。别说是周海英,就算是那些平日里威风八面、位高权重的市领导,一旦站在王瑞凤面前,也都得乖乖收起锋芒,满脸堆笑,客客气气,丝毫不敢有半分懈怠。皆是那错综复杂、深不可测的关系网。再者,王瑞凤的行事风格,也让周海英极为忌惮。在周海英看来她的情商仿佛低到了极点,在这处处讲究规则与圆滑的官场之中,她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肆意行事。 在东原的官场生态里,还从未有人能让王瑞凤收敛半分,乖乖遵循所谓的官场规则。当然,王瑞凤有的骄傲资本,在周海英眼中,用“猖狂”二字来形容,毫不为过。 周海英的思绪飘回到过去,他的父亲周鸿基,曾经身为地委书记,那可是整个东原说一不二的最高领导人。在周鸿基在东原的时候,对周海英的要求极为严格。按部就班地在工地上当了两年普通工程师。那两年,风吹日晒,艰苦异常,每天都在和钢筋水泥打交道,皮肤被晒得黝黑,双手也布满了老茧。 在周鸿基离开东原前往省城之后,长期压抑的周海英仿佛脱缰的野马,瞬间挣脱了束缚。他开始肆意妄为,在工程建设和人事任免等诸多领域大肆插手,利用职务之便,谋取了不少利益。这两年,他尝到了权力带来的甜头。 周海英略作犹豫,缓缓放下电话,一时间,大脑飞速运转,却始终拿不定主意。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虑。但无论商恒华是否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这个消息都已无法再隐瞒下去。毕竟,王瑞凤要见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谁又有能力阻止商恒华去见她呢? 将电话稳稳放回座机,周海英抬起头,看向商恒华。此时的商恒华,脸上带着一丝期许,又夹杂着些许疑惑,还没等周海英开口,商恒华便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试探着轻声问道:“领导,刚才听不太真切,电话里好像说要见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微微颤抖着。 周海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他,此刻觉得这样还不够郑重,便缓缓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板,说道:“啊,是这样,市里面瑞凤市长要和你聊一聊。”他刻意用了“聊一聊”这个听起来极为轻松、仿佛朋友间随意交流的词汇,试图让商恒华放松些。可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用词不当,一个副厅级的市委常委,和一个正科级的园林所所长,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可聊的呢?这“聊一聊”三个字,在他心中,更像是一种无奈的掩饰。 商恒华满脸疑惑,眼睛睁得大大的,重复道:“周书记,您的意思是说王瑞凤市长要找我聊一聊?”在说到“聊一聊”这个词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脸上的表情既有惊讶,又带着一丝自知之明的苦笑。他心里明白,自己和王瑞凤之间,差距太过悬殊,这样的“聊一聊”,必定不简单。 商恒华又紧接着说道:“周书记,这不是开玩笑嘛,一个副厅级的副市长,找我一个正科级的干部,能聊什么呀?” 周海英搓了搓脸,试图缓解内心的焦虑,颇为惆怅地在心里想着,是啊,到底聊什么呢?聊25元一棵的冬青价格,问一问这个价格究竟是如何算出来的!还是聊背后是否有领导指示,才报出了这样离谱的价格?亦或是聊这整个事件背后,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受益者?可这些问题,他自己都毫无头绪,又怎能指望商恒华给出答案呢?他实在想不出,这两人之间,能找到什么共同话题。 周海英清了清嗓子,说道:“呃,这个,我估计啊,只能说是我估计,聊的问题肯定还是审计上的那张报价单。你想想,25元的冬青,这价格明显偏离了市场行情,多多少少有点不符合常理。我估计王瑞凤市长重点肯定是针对这个问题。”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商恒华的表情。 商恒华满脸诧异,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说道:“周书记,就这么个事,连王市长都惊动了?这真不是我的本意啊,周书记,您知道这个价格是腾龙公司报的价呀,王市长要找也应该找腾龙公司不是吗?” 周海英故作镇定,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商局长,放宽心啊。虽然是他们报的价,但现在有个问题,他们是民营企业。王市长身为总不可能亲自去找一家民营企业小老板问个究竟吧?再者,采购主体是园林所,园林所才是整个事件的主要责任人,瑞凤市长找你了解情况,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点头,也是想着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更有说服力。 商恒华面露难色,说道:“周书记,这价格我怎么说?我总不能说是您介绍的吧,如果不说是您介绍的,这问题又该怎么回答?” 周海英自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再出头,微微皱眉,说道:“哎!在这个事情上,你还真不能说是我介绍的。倒不是我推卸责任,从全面角度来讲,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我是出于好心给你提供个资源,但至于报什么价格,我确实不清楚嘛。” 商恒华心里暗暗叫苦,这价格当初自己可是明明白白给周海英汇报过的,当时周海英还信誓旦旦地说把这个价格报过去,让工业开发区自己砍价,如今却翻脸不认人了。想到这里,商恒华心里一阵憋屈,但又敢怒不敢言。 周海英看了看商恒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补充说道:“商局长啊,罗腾龙的背景你可能不太清楚,啊,我给你说一说。罗腾龙的姐夫,实不相瞒,就是咱们市政府秘书长常云涛,那可是亲姐夫,在唐瑞林市长眼前,那是红得发紫的人物。他敢报出这个价格,说明背后有秘书长给他撑腰站台。如果你在王瑞凤市长面前说了罗腾龙的名字,那可就有大问题了,这相当于直接得罪了秘书长。得罪秘书长不算什么,我和云超老朋友了。关键是你得罪了秘书长背后的市长啊。唐市长和王市长都是市委常委,一个常务副市长,一个副市长。再加上现在唐市长只是临时主持市政府工作,局势本就微妙,万一有人拿这事做文章,针对唐市长,商局长,你的罪过可就大了。所以我明确告诉你,你胸口一拍,把这事扛下来。扛下来之后,会有人记住你的好。你现在看似吃点亏,但关键时候会有人给你说关键的话,这样你不就搭上领导的线了吗?” 商恒华听完,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里忍不住骂道,妈的,这不是明摆着让老子去顶炸药包吗?不去顶,这边就得罪了市长和秘书长,这两人在东原官场,那都是跺跺脚地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更别提背后还有副省长周鸿基;除此之外,因为邹新民的事,自己还得罪了临平县委县政府,而他们背后,又是市委书记钟毅。商恒华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怎么这事儿一股脑儿全压到自己身上了?自己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老百姓,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夹在这复杂的官场纷争中间,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 商恒华面色忧郁,眉头紧锁,只觉得被压得胸口发闷,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眼神中满是对周海英的期待,说道:“周书记,这事您可得替我说话呀。我这人比较老实,嘴又笨,不太会说话,要是见了王瑞凤市长,说错什么话可咋办?” 听到“说错什么话”,周海英脸色瞬间变得不悦,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冷冷地说道:“商局长,我可要提醒你,饭可以乱吃,酒可以乱喝,但话绝对不能乱说。别的不说,你要是说错话耽误自己前程和进步,我觉得倒没什么。我是担心殃及家人啊。你想想,就算你把罗腾龙交代出去,对常云超有什么影响?他依旧稳稳地坐在秘书长的位置上,我也还在我的岗位上,最后所有人矛头都会指向你。你家媳妇、你家儿子,还想不想在东原这地界上安稳生活了?” 商恒华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下,说道:“周书记,那省纪委那边……” “哎!商局长,你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应该知道事情得一件一件办,饭得一口一口吃。省纪委那边和咱们说的这事没有牵扯,是两个独立事件。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省纪委问你,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商局长,你是文化人,王阳明不是说过吗?越是艰难处,越是修心时。这机会难得,多少人想和领导搭上关系。只要你在这事上扛住了,你保护的不是罗腾龙,而是唐瑞林市长的体面,保护的是常云超秘书长的颜面,更是保护了你妻儿老小下半辈子的幸福嘛。商局长,听我的,明天抬头挺胸去王瑞凤办公室。你放心,瑞林市长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到最后还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罚三杯嘛。” 商恒华内心已纠结万分,此时谁都清楚,这哪是自罚三杯就能轻松解决的事,弄不好,自己真得面临牢狱之灾。自己进监狱先不说,就说审计那事儿,大不了不当官,可这官场中的勾心斗角,远比想象中可怕。邹新民那人,睚眦必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怎么扛得住这样沉重的负担呢? 见商恒华内心挣扎,表情都写在脸上,周海英又说道:“商局长,我可提醒你,罗腾龙的父亲以前可是咱们东原的政法委书记,在政法系统那是享有极大威望的老领导。”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商恒华的反应,试图用这个来稳住对方。 周海英说到这里,商恒华反倒不信了。因为之前罗腾龙在东原大大小小场合里的那些荒唐事,早已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他曾带着一帮人要和平安县公安对着干,结果被公安堵在市委家属院的床上,据说当时还抱着个没结婚的媳妇,那场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商恒华心里暗道,这小子都蹲过监狱,他父亲就算是老领导,又能罩得住多少?所谓的老领导,也不过是人们口头上的尊称罢了,在这现实的官场中,现在的人“只认当朝小官,不认前朝大宰”。 商恒华已认定周海英要拿自己当挡箭牌,事到如今,再和周海英周旋也改变不了局面,便咬了咬牙,说道:“这样吧,我接到通知就去找王市长。到时候请周书记放心,我一定把该扛的都扛住。” 周海英笑着说道:“哎!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两肋插刀是好汉。你放心,你儿子的事我记在心里。等他退伍之后,直接让他到办公室来找我,我带着他一起去找秘书长。” 两人客套一番后,商恒华主动提起:“周书记,我还想着回趟老家。你看我们园林所没有公车,能不能局里给我派一辆车?” 周海英听到商恒华主动要车,微微一愣,随即一拍桌子,说道:“华哥啊,这事那还需要你亲自张口。你让你们所办公室主任直接去找委办的曹主任。我马上给曹主任安排,让他把我常坐的那台越野车给你。你什么时候用,直接去找曹主任。”说着就拿起电话,迅速拨通了办公室副主任的号码。 办公室主任曹水波是党委委员,虽不能称为委领导,但因紧紧跟上周海英,在建委的话语权比某些副主任还大。听到周海英安排车,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给商恒华安排了最好的越野车。那辆车,平日里周海英出行也常坐,性能优良,外观气派。 周海英说:“好了,车子安排好了,你直接去办公室找曹主任,他会把一切都给你安排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电话,脸上露出一副万事皆在掌控之中的表情。 商恒华出门后,周海英越想越气,又重重拍了一把桌子,心里暗道,肯定是夏南平上次开会时把这事甩锅到园林所,不然王瑞凤怎么会把目光落在建委的一个二级机构上。这么想着,周海英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咽不下这口气,袖子一挽,大步流星地就去找夏南平理论。 此时,夏南平正在办公室和总工程师孔双银讨论工作。办公室里,文件略显凌乱,一个搪瓷茶缸上面黄黄的有些茶渍,两人正对着一份图纸,指指点点,讨论得很是热闹。 虽然在党委会上,孔双银投票支持周海英,但夏南平并未觉得孔双银做得不对,也没把孔双银当作周海英的人。因为孔双银这个人为人正直,是建委里专业知识和文化水平最高的一批老干部,有真才实学,脑子里只有业务,不懂人情世故。作为党委委员,无论是给谁投票,就没有反对过,所以,从没人把他归为任何一派。 周海英面色不悦,满脸怒容,一把推开夏南平的办公室门,门被推得来回晃动了几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周海英一伸手,用力将门挡住,那架势,就是来打架的。 夏南平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摘下老花眼镜,抬起头,看着怒气冲冲的周海英,一脸惊讶地说道:“周书记,你这是什么意思?上门打架来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试图缓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周海英看着夏南平,气就不打一处来,直接走进办公室,没等招呼,一把扯过凳子,用力往地上一放,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凳子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响亮。周海英盯着夏南平,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久久没有说话,那眼神仿佛要把夏南平看穿。孔双银一脸尴尬地看着两人,手里还拿着刚才讨论的图纸,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两位领导,要是有事我就先回避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试图寻找一个脱身的机会。 夏南平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就在这听着,看咱们周书记有什么重要指示。”他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戴上老花眼镜,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周海英终于开口,大声说道:“夏南平,我就搞不懂了,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总爱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说话间手指不自觉地指向夏南平。 夏南平微微挺直了脊背,脸上带着一丝愠怒,直视着周海英的眼睛,严肃地说道:“海英同志,请你把话放尊重些。先不说我是建委的一把手,就单论年龄,我和你父亲周鸿基相差无几,在党委会上,我作为班子成员、副书记,难道连发表自己真实意见的权利都没有吗?遇到有问题的干部,我出于对工作负责、对组织负责的态度,提出质疑,想要踩一脚紧急刹车,这又有何不妥?”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敲击着桌面,以强调自己话语的分量。 周海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哼了一声后说道:“你少在我面前摆年龄大的老资格架子。这东原官场年龄大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都得一一捧着、敬着?尊重确实是相互的,可你又何曾真正尊重过我这个书记?在这建委,虽说实行行政首长负责制,但我身为书记,也是肩负着把握政治方向的重任。可如今,你在党委会上的所作所为,处处与我作对,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书记的权威?” “我哪点不尊重你了?在党委会上开诚布公地发表意见,这是身为委员的职责所在,怎么就成了不尊重你?”夏南平反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愤慨。 孔双银在一旁,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越来越浓,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心里暗自叫苦,知道自己此时根本插不上话,留在这只会愈发尴尬。于是,他缓缓站起身来,动作尽量放轻,试图悄无声息地脚底抹油开溜。 周海英眼尖,一下子注意到孔双银的动作,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语气急切地说道:“孔总,别走啊。我今天就是来评理的,你作为咱们建委里出了名的老实人,业务能力强,为人又正直,你也来给评评。我今天不说党委会上的事,我说说审计上的事。夏主任,审计发现问题后,不向班子成员通报,却直接越级汇报到副市长那里,这是什么行为?你心里好好想想,这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有没有集体观念?有没有最基本的工作原则?” 夏南平听完周海英的这番指责,满脸的疑惑与不解,说道:“海英同志,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呀?什么审计问题汇报到副市长那里了?我压根儿就没把任何审计问题汇报到副市长那儿啊?” 周海英板着脸,表情愈发严肃,大声说道:“什么问题?你还在这儿给我装糊涂!上次唐市长组织召开的那个会,你是不是参加了?参会之后,会议精神为何不在党委会上及时传达?涉及到建委的问题,为何不向大家通报?现在王瑞凤副市长都要去找商恒华谈话了,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你还在这儿装傻充愣,说自己不知道?” 夏南平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两道眉毛几乎要拧成一团,带着深深的疑惑问道:“王瑞凤市长要找商恒华谈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王瑞凤找商恒华谈什么话呀?” 周海英这才突然想起,王瑞凤要找商恒华谈话的消息,是秘书长常云超直接打电话告知自己的。按照正常流程,这种谈话通知应该通过办公室层层传递下来,而目前整个委办公室显然还没接到相关通知,正式文件也还没到建委。意识到这一点,周海英心里明白,此刻再提谈话的事儿也不合适,于是便将话题一转,就园林所的事情继续向夏南平发难。 周海英目光紧紧盯着夏南平,说道:“夏主任,审计组进驻咱们建委下属单位这事,你肯定知道吧?” 夏南平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审计组进驻到哪个单位,这是他们根据工作安排和相关规定进行的,属于正常的工作流程。整个建委下辖众多单位,所有单位都有义务配合审计工作。他们不光进驻了园林所,像质量监督站、规划设计院、人防办公室、房地产开发总公司、房地产管理局也都进驻了。这么多单位,我不可能对每个单位的审计细节都了如指掌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扶了扶眼镜,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坦然。 周海英看着夏南平那副看似无辜的样子,心里的怒火更旺了,不悦地说道:“夏主任,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卖关子了。开会的时候,是不是你拿着那份报价单大做文章?那仅仅是个意向性的报价协议书,根本还没正式进入采购环节,你何必把这事儿捅到领导那里去,搞得这么复杂?” 夏南平微微一愣,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领导们都已经知道报价单的事情了?” 周海英听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啪”的一声,重重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都被震得跳动了几下,他大声吼道:“虚伪!要不是你去告状,这事儿能闹到市领导那边去?夏主任,你也别在这儿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了,做了就是做了,敢作敢当!” 夏南平一听周海英说出如此不堪的话语,顿时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血压瞬间升高。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稳住。他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来,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周海英,声音颤抖地说道:“周海英同志,你还是党的组织书记吗?你说出这种污言秽语,简直,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周海英这辈子何曾被人这般辱骂过,尤其是被夏南平这样一个他平日里并不放在眼里的人骂作“禽兽不如”,这四个字就像一把利刃,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怒火。他双眼通红,几乎失去了理智,顺势抓起桌子上的烟灰缸,想都没想,抬手就朝着夏南平的头上狠狠甩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烟灰缸重重地砸在了夏南平的额头上。瞬时,夏南平双手捂住额头,指缝间渗出了鲜红的血液,他这才发现手上黏糊糊的,抬手一看,满手都是血。他心里一激动,双腿一软,顺势瘫坐在了座椅上。 周海英此时气还没消,看着瘫坐在座位上的夏南平,心中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他抬脚就想冲上去再踹上一脚。就在这时,孔双银眼疾手快,用尽全力死死抱住周海英,嘴里大声呼喊着:“别冲动,别冲动啊!”这个时候,听到吵架声音的办公室主任曹水波,急忙推开门走进来,看到眼前这混乱的一幕,也是吓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孔双银和曹水波等人七手八脚地将受伤的夏南平抬出办公室送往了医院。 商恒华回到临平后,心情异常沉重,脚步也显得格外沉重。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来到了煤炭宾馆,在这儿订了一个包间,约了县委常委、副县长,同时兼任麻坡乡党委书记的陈光宇。 两人早年间都从同一个乡镇起步,在公社工作时就相识相知,多年来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感情极为深厚,平日里有什么心里话,都会毫无保留地私下交流。 商恒华下午就早早到了煤炭宾馆,此时才五点多,距离和陈光宇约定的时间还有些早。他独自坐在包间里,心情烦闷,时不时地望向门口,眼神暗淡。他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桌上的菜单,却无心点餐,心里一直想着自己眼下那一堆麻烦事。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在这寂静的包间里,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直等到七点钟,包间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陈光宇满脸歉意地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忙得晕头转向,连厕所都来不及上,差点尿裤子。”商恒华尽管心情苦闷,但看到陈光宇这副模样,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哎呀,老陈啊,有些工作适当安排给下面人去做嘛。” “下面人?我可不就是下面人嘛。”陈光宇苦笑着回应道。 “别扯了,你现在都是县委常委、副县长了,手握大权,还能算普通的下面人?”商恒华说道。 “唉,在那些真正的大领导面前,我们可不就是下面人嘛。”陈光宇一边说着,一边拉过椅子坐下,然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跟你说,华西书记可倒霉了。” 商恒华听到“华西书记”四个字,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整个人也立马聚精会神起来。毕竟,他心里清楚,下一步说不定自己马上就要和华西书记打交道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真是他妈冬瓜皮做帽子——霉透顶,华西书记又要迁坟了” 商恒华听陈光宇左一个他妈的,右一个他妈的,倒是不觉的刺耳,反倒是觉得亲切,乡镇干部和群众打交道,咬文嚼字反倒是和群众打不成一片,有时候说些粗话,反倒让群众觉得干部亲近。 陈光宇继续道:他们上去准备迁坟,还特意带了个风水先生,说是要好好看看风水。我听华东主任讲,以前华西根本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可现在呢,比谁都迷信。”陈光宇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感慨。 商恒华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突然要迁坟?他家不是刚……” “哎呀,所以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啊。马上要搞电厂的奠基仪式,王瑞凤市长要出席。偏偏他们家祖坟就在奠基仪式的场地旁边,你说这王市长看到了那还不得发飙啊。我在乡下,消息相对闭塞,但也听到不少传闻。听说王瑞凤有时候连齐永林的面子都不给,在市委常委会上都敢拍桌子,华西书记哪敢惹她呀,只能乖乖迁坟。” 商恒华听了之后,心里的负担愈发沉重。原本他满心期待着能从陈光宇这儿寻得一丝慰藉,解解心里的疙瘩,可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令人胆寒的消息。连纪委书记林华西在王瑞凤面前都如此小心翼翼,甚至为了不惹她生气,连自家祖坟都得让路,更何况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九品小官?想到这儿,商恒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头,弄不好自己真得被她“活剥生吃”了。 商恒华端起酒杯,手微微颤抖着,将自己目前遇到的问题,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向陈光宇倾诉出来。 陈光宇听完之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他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痛,仿佛被无数根针扎着。他端着酒杯,却忘了喝,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哎呀,老商,都到咱们这个年龄了,你咋还能遇到这些事,这,整个东原的几大势力都在你身上招呼,咱这样的普通家庭,咋扛得住呦。” 商恒华苦笑着说:“命苦如蝼蚁,身死似浮萍啊。” 陈光宇手里点燃的烟,不知不觉间已经烧到了过滤嘴,烟灰不停地掉在桌子上,他却浑然不觉。 商恒华急切地看着陈光宇,问道:“老陈,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陈光宇沉思了许久,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儿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好办啊。不过,我琢磨着,你或许也有三条路可以走。” 商恒华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刻追问道:“三条路?哪三条路?快说说!” 死路一条,生路一条,还有一条,看你敢不敢赌 第725章 人找不到了 商恒华已深陷这般棘手的境地,在这看似绝境之时,竟听闻还有一条生路,他的双眼瞬间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满怀期待地追问道:“我的陈常委啊,明天说不定王瑞凤就要找我了,如今这关头还能有生路,快说说,快说说。” 陈光宇端着杯,他与商恒华重重地碰了一杯酒,动作间满是豪爽,随后两人同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喉咙滑落,胃一下就暖了许多。 陈光宇放下酒杯,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老商啊,你也别急,这人呐,谁还没个走背运的时候。其实逆境和顺境,说白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的心境。只要你内心真正坦然了,很多看似天大的事,也就没那么难以承受了。” 商恒华心里清楚,这是陈光宇在宽慰自己,可这些话就像一股暖流,还是让他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微微坐直身子,急切地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老陈,你快先给我讲讲,这所谓的死路到底是怎样的?我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没个底。” “有时候做事讲究对事不对人,可有些事却必须对人不对事。就拿你这事儿来说,牵扯的人看似一大堆,什么市长、书记的,错综复杂。但你仔细捋一捋,关键就两个人,一个是邹新民,一个是周海英。如今看来,这两人都绝非善类。不过相较而言,邹新民我多少还算了解一点。但咱先把邹新民放一边,先来说说周海英。从你刚刚跟我描述的种种情况来分析,周海英这人极其阴险狡诈,而且是个典型的不敢扛事的人。他的所作所为,不就是明摆着想把责任一股脑儿地推到你身上吗?他把话说得那叫一个漂亮,天花乱坠的,可真要是出了事,第一个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的肯定是他。就说他让你保护罗腾龙、举报邹新民这事儿,实际情况不就是如此吗?” 商恒华听到这儿,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懊悔的神情,说道:“之前我还天真地觉得,周海英深受周鸿基老书记的影响,多少应该保留着基本的做人原则和底线。可现在经历了这些事,再回头看,他哪还算得上是一个正正当当的人啊,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 “正是如此啊。所以我才建议你千万别去举报邹新民,你知道为什么吗?邹新民这人,小毛病一箩筐,在临平县那是出了名的。他平日里就爱吹牛,总觉得邹镜堂是他背后的靠山,在县里作威作福,咱们就是听说,他还是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不过,自从庆合书记到任之后,这人倒是有了些变化。就拿铁路的事情来说,他和平安县的马军多次跑到麻坡乡,那是为了临平真枪真刀的在和马军谈判。还有煤炭公司退款那件事,张书记对他的表现评价颇高。也正因如此,张书记觉得他还有挽救的余地,给他个机会,有心想要推他一把。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是去举报邹新民,那可就相当于直接站在了临平县委县政府的对立面。临平县委县政府推荐邹新民,那是通过正规组织程序进行的正正当当的组织行为。可你这一举报,算怎么回事?你这举报行为属于非组织行为,单从这一点来看,你就已经输了一局,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商恒华听着陈光宇的分析,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说道:“是啊,当初我离开临平县的时候,满心失望,都没想着去找邹新民理论。现在时过境迁,仔细想想,这个时候我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举报他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呢?” “举报他倒也不是说绝对不行,只是这么做你肯定会陷入不利的局面,现在问题的关键核心在于,钟潇虹到底愿不愿意站出来指认你说的邹新民的那些问题。你好好想想,到时候,如果钟潇虹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老商,你设身处地地想想,你该如何自处?那时候,你可就成了实名诬告,县委、县政府能轻易放过你吗?这后果,你怕是承受不起啊。” 商恒华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陈光宇,眼中带着一丝迷茫与疑问,说道:“这个钟潇虹到底会不会承认?我和她交集不多,你分析一下。” 陈光宇毫不避讳,直言道:“她承认个屁!你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处在她的位置,你会承认吗?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光荣事迹。要是她真有承认的打算,还能等到你去举报?早就主动跑去公安机关举报,或者直接去找张书记反映情况了。再换个角度想,钟潇虹现在已经离婚了,说不定她和邹新民正暗通款曲,处在一起呢,各种可能性都有。唯独你期望的钟潇虹去指正邹新民这件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可能性实在不大啊。” 商恒华听完之后,缓缓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是啊,虽说我媳妇和她是同事,但也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平时也没多少往来,这人要举报早就自己举报了。” 陈光宇微微皱了皱眉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正是因为你媳妇在她手底下工作,你要是跑去举报人家,以后你媳妇和孩子在临平县还怎么抬头做人?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他们?你得考虑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条路绝对行不通,这件事千万不能做,死路一条嘛!” “是啊,死路一条走不通啊。说说,说说那个半生半死的路,咋回事?”商恒华急切地问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渴望。 “半生半死的路其实也不难理解。”陈光宇说着,又伸手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重重地放下酒杯,这才继续说道,“我们把两件事情分开来看。先看审计这件事,审计这事就是屁大个事,一分钱损失没有,副市长见你的目的是啥,我估计人家的目标不是你,是你背后的周海英。 商恒华十分诧异的道:怎么,你的意思是王市长要收拾周海英? 这人我虽然不了解,但听他的事可不少,太猖狂了。当然,依我看不一定是王瑞凤,市里面太复杂了。很简单嘛,你咋去的市里面,你是谁的人,你在为谁干活,人家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了。你一个县里来的干部,怎么敢狮子大张口,明摆着,就是要收拾周海英嘛。 商恒华这才点了点头,眼睛里满是思索。 王瑞凤明天找你,肯定是要追问事情产生的原因。无非就两种结果,一是你自己把所有责任扛下来,组织没有收拾到想收拾的人,肯定收拾你。二是你把相关的人都供出去,周海英收拾你。当然,这说到底也就是一场赌博,赌赢了,你和组织站在了一起,后半辈子还有点盼头,赌输了,两边都收拾你。” 商恒华听完之后,再次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此刻,他心里清楚,如今这时候,自己手里还有那么一点主动权,或许还能和他们谈些条件。只要条件合适,自己再去王市长的办公室也不迟。大不了就丢了这顶乌纱帽,不就是没了个铁饭碗嘛,咬咬牙,似乎也能接受。 商恒华眉头突然一皱,追问道:“生路,你说的生路到底是什么?快给我讲讲。” 陈光宇又端起酒杯,商恒华见状,立刻拿起酒瓶,动作麻利地为陈光宇斟满了酒。两人碰了一杯后,陈光宇微微眯起眼睛,笑着说道:“生路,生路可不好走啊……” 与此同时,在审计局审计宾馆包间里,灯光璀璨,热闹非凡。胡晓云身着一袭风衣,身姿挺拔,带着办公室主任郑朝平在席间频频举杯。她端着酒杯,举手投足间尽显领导干部的干练与风范,姿态优雅、神情自信,让人不禁侧目。 此时的她,已与负责工业开发区审计的审计局副局长夏光春连续碰了十多杯酒,酒液在两人的杯中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这座审计宾馆,前身是审计招待所,去年刚刚完成全面改造。改造后的宾馆焕然一新,不仅增设了餐饮,还精心打造了一个宽敞的舞厅。 回溯到80年代末,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送来了丰富的物质文化生活,社会观念也在悄然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跳舞,曾经被视为不雅观甚至带有流氓性质的行为,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了一种时尚的社交娱乐方式。仿佛为了彰显这种开放的姿态,不少单位纷纷投入重金打造工人俱乐部,而工人俱乐部的核心项目,便是建成一个设施完备的多功能舞厅。不少单位还买了国外进口的全套音响设备,平日里可以开个会,不开会的时候职工可以来跳舞、运动放松,逢年过节还可以举办晚会。 夏光春此时面色绯红,眉目间透着一丝别样的情愫,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说话都开始打结了:“胡主任,虽说按照规定,我们审计组不能和你们私下见面,但是,说句心里话,晓云主任您毕竟是经济领域的干部,懂业务、有能力。在财经纪律和内控制度的执行方面,一直都做得相当出色,毫无问题,所以我们才敢放下心来和胡主任您见面吃饭呀。” 胡晓云面带微笑,眼神中透着一丝尊敬,看着夏光春说道:“老领导啊,我可是有幸听过您讲课的。您在课堂上讲的那些要从日常管理上抓细,财务制度上抓实,强调职责分离、授权审批,这些我都铭记于心,时刻不敢忘怀。也正是在您的悉心指导下,我们开发区的审计工作才能如此顺利地正常进行呀。” 夏光春摆了摆手,脸上浮现出一丝谦逊的笑容,说道:“哎呀,晓云主任,你这是在恭维我啊,不过,我确实给不少人讲过课。但是,您叫我领导,我可实在不敢当。您现在可是工业开发区的主任,以您的能力和才华,下一步走向市领导岗位那是迟早的事。我老夏都快50岁了,现在还只是审计局的副局长,说起来,应该是我喊您领导才对呀。” 胡晓云端着酒杯,微微向前一步,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夏光春的胳膊,同时给了夏光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两人心领神会,便悄悄靠到了一边。胡晓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酒桌上的其他人,见大家正聊得热火朝天,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俩,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夏主任啊,实际上,您心里是清楚的,我们开发区也并非十全十美,也存在一些问题。就拿这次冬青采购的事情来讲,仔细深究的话,还是有些瑕疵的嘛。还是得感谢您照顾了。” 夏光春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说道:“哎,冬青采购的事情,这个责任可不能轻易扣在你们头上。在我们审计系统里,有句话叫‘理直气就壮,心虚脚底慌’。你们当时只需按照园林所提供的价格上会研讨,园林所的报告上写得明明白白,由于市场价格波动,当时处于冬青价格的高位,所以,你们是以非专业的视角去对待专业的采购问题,出现一些不足也是情有可原的,关键是这个问题和责任并不在你们。所以王瑞凤市长找我了解情况的时候明确指出,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这不很快就查到了园林所。”说完之后,他也随意地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众人,只见审计局的几个人正满脸笑意地拿着酒杯围攻工业开发区的办公室主任郑朝平,郑朝平脸上带着些许无奈,但又不得不应付着。 夏光春微微一笑,那笑容中似乎藏着一些得意,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廖书记和王市长关系不错啊,你们廖书记在市长面前,可是说了你的好话啊。话说回来,虽然这笔买卖没有干成,但是确实是反应出了建委存在很大问题嘛。王市长这次可是真的动了火,已经安排建委的审计组去查园林所的账了,顺着这条线深挖下去,说不定能揪出一条大鱼。 虽然夏光春没说大鱼是谁,但胡晓云明白,建委能被称为大鱼的,就是周海英。 夏光春继续道:胡主任,不得不说,你们班子很团结啊,团结才是战斗力,包括你们廖书记,态度也很坚决,也是找了领导嘛,说这事和开发区没关系,责任在那边。说着就指了指上面。说到这里,我还得好好感谢您,王瑞凤市长专门对我们这组的工作提出了表扬啊。” 胡晓云轻轻将耳边散落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动作优雅而自然,随后嫣然一笑,说道:“夏局长,面对审计嘛,我们当然要秉持实事求是的态度。我们既不能把责任推诿给别人,也不能把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只是如实、全面、客观地向组织汇报为什么会出现25块钱一颗的冬青这种情况。当然,这毕竟是个专业性很强的问题,具体的缘由肯定得由园林所的专业同志来解释回答。” 夏光春不住地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这个问题啊,说实话,怕是任何人都难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严重违反市场常识。我估计责任追究下来,园林所的所长肯定是跑不掉的,要承担主要责任。” 胡晓云双手优雅地夹着红酒杯,主动热情地伸上前去,和夏光春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那清脆的碰杯声在喧闹的包间里格外悦耳,她笑着说道:“那也算我们为组织清除了一个害群之马嘛。” 夏广春接着碰杯的时候,眼神狠狠地看了胡晓云的胸口一眼,咽了咽口水道:胡主任,舞厅准备好了,喝了酒,咱们去吼上几嗓子,跳上几支。 酒局在十点钟准时结束。此时,舞厅里的灯光已经亮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舞厅不大,比教室还略小一些,但却十分精致。在灯光的映照下,整个舞厅如梦如幻,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声,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上去翩翩起舞的冲动。 胡晓云本就跳的不错,她自然而然地要邀请审计局的副局长夏光春共舞一曲。 夏光春最近心情格外舒畅,特别是秦大江被抓之后,自己作为常务副局长,开始全面负责审计局的工作。虽然身处审计系统这个复杂的环境,但他和秦大江并非同一阵营,这一点让他在政治上得以保持清白。至于其他几位副局长,如今都行事低调,夹着尾巴做人,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因为他们都是从齐永林培养出来的干部,在这种敏感时期,不得不谨慎行事。 夏光春还不到50岁,可头发已经开始谢顶,显得十分稀疏。摇头灯的灯光不时地打在他的头上,那光亮在他的头顶闪烁跳跃。随着动感的音乐节拍欢快响起,夏光春微微挺直身子,带着一丝自信说道:“胡主任,咱们两个领导给他们年轻人打个样,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交谊舞。” 胡晓云没有丝毫的扭捏,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姿态优雅。两人并肩走到舞池中间,周围的人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此时,舒缓的《蓝色多瑙河》在音响里如潺潺流水般流淌而出,那优美的旋律仿佛带着一种魔力,瞬间将整个舞厅的氛围烘托得更加浪漫。灯光也逐渐昏暗下来,营造出一种温馨而暧昧的氛围。夏光春身着笔挺的西装,步伐沉稳而坚定地走到胡晓云跟前,嘴角微微上扬,藏着一抹温和而迷人的笑意,优雅地伸出右手,说道:“胡主任,多多关照呀。” 音乐声中,夏光春左脚向前迈出,脚跟轻轻落下,仿佛在轻柔地亲吻地面,随后脚掌缓缓踏实,身体重心平稳地向前移动。胡晓云配合得恰到好处,两人的动作专业,协调一致,每一个步伐、每一次转身都充满了韵律感。不得不说,两人的慢三舞跳得极为出色,将慢三舞的优雅与浪漫展现得淋漓尽致。 交谊舞自80年代末传入国内后,便如星星之火,逐渐在各个单位风靡开来。而慢三交谊舞作为交谊舞中非常经典且基础的一种舞蹈,它以其独特的魅力深受人们喜爱。它的节奏较为缓慢,每分钟仅有28到30小节,跳起来给人一种优雅平稳、舒适放松的感觉。 齐永林如今已然从一段千疮百孔的婚姻中挣脱出来,离婚的过程,满是波折与坎坷。好在齐永林什么都没要,雷红英在无数次的僵持与挣扎后,最终还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名字。 此刻,他独自蜷缩在豪华汽车宽敞的驾驶位里,四周弥漫着刺鼻且浓烈的烟味,那是他排解内心愤懑的方式。审计宾馆方向,动感的音乐声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肆意钻进他的耳朵。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宾馆顶楼的几间窗户上,摇头灯投射出的光影肆意舞动,不断撩拨着他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在他胸腔中熊熊燃起,他狠狠地在心里骂道:“这个该死的夏光春,想当年,给老子提鞋都不配。可如今呢,估计现在都跟胡晓云在一块儿勾肩搭背了。老子要是还坐在市长的位子上,非得把这姓夏的弄到临平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挖煤!” 舞厅内,灯光昏暗如墨,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肆意弥漫。胡晓云身姿轻盈地与夏光春相拥而舞,被迫贴近时,夏光春身上那股浓重的烟味直往她鼻腔里钻,令她微微皱眉。 在这朦胧昏暗的灯光笼罩下,与男人共舞,难免会遭遇一些揩油的小动作,胡晓云心里清楚,却也只能暗自忍耐。舞池里,胡晓云不知道是第几次避开那只游向腰际的白色肥手。夏光春的大头皮鞋踩着她高跟鞋的鞋尖,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倒是香烟味混着刚才韭菜饺子味喷在耳畔:"胡主任啊,你这腰身,跳国标可惜了。" 胡晓云盯着对方油光发亮的头顶,还只能笑着应付。如今,身为常务副局长的夏光春顺着她的意思,巧妙地将责任与线索一股脑儿全部推到了园林所身上,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于情于理,她都得陪夏光春把这场舞跳到尽兴。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已至午夜12点。夏光春终于跳得尽兴,他意犹未尽地在自己那光亮的光头上摸了两把,试图整理一下因激烈舞动而稍显凌乱的地中海发型,随后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说道:“胡主任,跳了这么久,也有点累了,咱们到边上坐一坐,看看年轻人跳。” 胡晓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夏局长,您瞧,这都已经12点了,大家也都玩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下次再找机会好好聚聚?” 夏光春语气中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缓缓说道:“哎呀,胡主任啊,今天这二两酒下肚,壮了壮胆,要不是这酒给了我勇气,有些话我还真不太好意思跟您开口。”说着,两人肩并肩,慢悠悠地走到舞厅旁的沙发,寻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夏光春清了清嗓子,神色略显拘谨,说道:“胡主任,是这么回事。我有个侄女,今年刚从中专毕业,被分配到咱们光明区人民医院当护士。您也知道,这护士的活儿可不轻松,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还得小心翼翼伺候人。关键是小姑娘年纪小,今年还不到20岁,我实在心疼她吃这份苦。您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她调到你们工业开发区,哪怕给您打个下手、跑跑腿都行。” 胡晓云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叫苦不迭,心想这夏光春可真是会挑时候。当下,工业开发区那可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往里挤,想来的人早就排起了长龙。这里工资待遇优厚,而且工作地点位于光明区老政府大院,堪称整个光明区的黄金地段,不管是去百货大楼,还是前往供销总社办事,亦或是逛逛新成立的商业步行街,都极为便捷,方便得很。 胡晓云面露难色,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说道:“夏局长,您有所不知,我们园区的职能相对比较单一,主要负责招商工作,内部并没有医院。行政职能方面,目前也都还归属在光明区东关街道管理呢。” “这个我心里有数,孩子也是实在不想干护士了,就盼着能换个工作环境,换条战线,继续为人民服务嘛。” 胡晓云面露难色,她心里清楚,这事儿可不是自己拍板就能决定的。要想把人调进来,必须得经过工业管委会的党工委书记廖自文点头同意,还得有王瑞凤市长签字批准,这两个关键环节缺一不可,否则根本办不成。 胡晓云斟酌了一下用词,笑道:“夏局长,您都亲自开口了,我肯定得尽力帮忙。但实不相瞒,这件事我说了不算,还得我们廖书记点头才行。只要廖书记那边松口了,王市长那边问题应该不大。” 夏光春呵呵笑了几声,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怀疑,说道:“胡主任,您可别跟我开玩笑了。您可是工业开发区堂堂的行政一把手,调一个普通工作人员进来,这点权力总归还是有的吧?” 胡晓云心里明白,今天这酒不能白喝,便宜也不能白被占,如果不把这事儿应承下来,往后怕是不好收场。于是,她心一横,咬咬牙说道:“夏局长,这样吧,我这两天就去找廖书记沟通一下。要是廖书记不同意,您再给他打电话好好说说。” 夏光春听完,微微皱了皱眉,说道:“胡主任,怎么?你们班子不团结啊,我这贸然打电话过去,怕是不太合适吧?” 胡晓云见状,无奈地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懑,说道:“哎!领导,您是有所不知啊。在我们工业开发区,廖书记那是绝对的权威,开会一言堂、签字一支笔,用人一句话,决策一把抓。我这个主任,在他眼里,说白了跟个秘书没啥两样,很多时候都使不上力。不过,领导,要是您侄女愿意去企业发展的话,我倒有个不错的推荐。您知道的,现在东投集团刚刚成立,中层班子里缺人。要是您侄女有意向,我可以推荐她到东投集团党委办公室,后续会成立很多二级企业,搞房产,搞外贸,对了,下一步高粱红酒都归他们统一往外卖,那儿的工资待遇可比在医院高多了。等到了下属企业当个工会主席啊,纪委书记啊,解决了副县级,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调回政府部门,您看怎么样?” 夏光春一听,顿时来了兴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马上追问道:“不会这么轻松就能办成吧?我了解过,东投集团招聘要求挺严格的,进去可是要考试的,您确定能行?” 胡晓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说道:“夏局长,您放心。齐永林市长和我私交不错,我跟他打个招呼,这点面子他肯定会给我的。” 夏光春听完,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连忙说道:“哎呀,胡主任,那这事儿可就全拜托您了,您可一定要多费费心呐!放心,规矩我懂,该走的人情咱走到位,毕竟你这求人也不能红口白牙空手办事嘛!” 胡晓云自是知道,自己办这事不花钱,但是如果这么简单直接,这夏局长,反倒不会记自己的好,也就找了一个灵活的说法,道:夏局长,该您出面的时候,我给您回报。 又过了半个小时,舞厅里的年轻人明显都有些疲惫了,夏光春见状,便站起身来,抬手招呼大家散场。胡晓云走出舞厅,站在门口,熟练地一招手,齐永林那辆黑色的轿车便稳稳地开到了宾馆门口。夏光春一行人就住在了宾馆,中年男人,不回家就是最大的幸福。胡晓云顺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齐永林看到胡晓云微红的脸颊,面色不悦地说道:“又喝了不少酒啊?” “哎呀,领导您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我要是不喝酒,根本没法和他们拉近关系,谁还会为开发区那一摊子繁杂的事儿操心呢?总不能都像某些人一样,整天当甩手掌柜,啥事儿都不管吧。”胡晓云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无奈地解释道。 齐永林听了,十分无奈,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地拍了拍方向盘,随后一脚油门踩下去,发动机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响彻寂静的街道,车子如离弦之箭,朝着花园酒店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窗前,胡晓云站在梳妆台前,一边对着镜子梳理着长发,一边对着坐在床边的齐永林说道:“领导,我跟您说个事儿,我想往你们办公室安排个人。” 齐永林有些劳累了,还想再睡一会,听到这话,抬起头来,说道:“什么人啊?跟你啥关系?” “是夏光春的侄女,在医院当护士呢,觉得这工作太辛苦,伺候人太累,想调到机关单位来。您也知道,我们开发区编制卡得特别严,我实在不想因为这事儿再去找廖自文,每次找他,他肯定又要在背后说我把开发区当成自己的自留地,随便安插人了。”胡晓云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整理着鬓角的碎发。 齐永林听完,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说道:“一个护士,跑来我们东投集团能干啥呀?专业也不对口啊。” “能干啥?领导,啥都可以干嘛,您随便给安排个合适的岗位就行。”胡晓云转过身,看着齐永林说道。 齐永林有些为难地说道:“哎呀,东投集团的规矩是我定下的,凡是要进来的人,必须经过考试筛选。夏光春这个侄女什么学历啊?她能考得上吗?要是考不上,我可不愿意为了她去打招呼,坏了我们的规矩。” 胡晓云一听,马上走上前去,一只手轻轻搭在齐永林的肩膀上,略带撒娇地说道:“怎么,领导,裤子都没提,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齐永林无奈地说道:“哎呀,不是我不讲情面,我们会上已经三令五申强调了,只要是进入东投集团的人,必须通过考试,低于60分的,绝对不能录用。东投集团毕竟是第一家投资型国有企业,以后还要在市场上参与竞争,必须得保证有一定的专业性。” 胡晓云面带不悦,语气中带着一丝强硬,说道:“领导,规矩是人定的,说到底不就是为领导服务的吗?要是规矩把您这个一把手都给限制住了,那这规矩就得改。您作为东投集团的一把手,手里肯定得掌握几个机动名额吧。要是连个把人都安排不了,那还怎么体现您的领导权威,还算什么一把手啊?” 齐永林双眼微闭,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胡晓云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瞬间感觉有些飘飘然,沉醉其中。他顺势一把将胡晓云推倒在床上,说道:“你呀,真是太勾人了。得,我又丧失一次原则。好吧,你安排时间让她过来,先面试看看。要是各方面合适,就尽快安排上班。” 同一时间,市政府办公室里,王瑞凤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开着园林所的审计初核报告。她面色阴沉得可怕,眼神中透着愤怒,再次仔细地逐页翻看这份报告。看完后,她猛地合上报告,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秘书科的号码,语气冰冷地对黄科长说道:“通知园林所的商恒华,务必让他十点钟准时到我办公室来,一分钟都不许迟到。” 十点的钟声准时敲响,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办公室门口响起。王瑞凤坐直身子,喊了声 “进来”,然而,门缓缓打开,走进来的却不是什么商恒华,而是秘书六科的黄科长。 黄科长神色慌张,赶忙汇报:“王市长,实在对不住,跟您汇报一下,商恒华没找到。” 王瑞凤闻言,微微抬起头,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黄科长,冷冷地问道:“找不到了?你说的‘找不到了’到底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黄科长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说道:“呃,我们把他单位和家里都找遍了,家里人说去单位上班了,可单位那边的人却说没看到他的人影,电话也打不通,怎么都联系不上。” 王瑞凤一脸不悦:咋,因为这事还能跑了不成,给我找去…… 第 726章 你到钟书记办公室来一趟 市政府办公室里,明亮的光线透过一尘不染的窗户,洒在宽敞的办公桌上,映照着王瑞凤严肃的面庞。一头齐耳短发显得干净利落,散发着雷厉风行的气场。此刻,她正端坐在办公桌后,手中那份冬青报价单已被她反复摩挲,纸张边缘微微卷起。 “人找不到了?这是怎么回事?”王瑞凤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站在桌前的黄科长。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黄科长身形微微一颤,他下意识地用手扯了扯领口:“领导啊,今天我给建委主任夏南平打了好几个电话,电话那头一直嘟嘟响,却始终无人接听。我心里觉着不对劲,后来联系建委办公室的曹主任才知道,说夏南平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住院了。没办法,我只能让曹主任找人,可曹主任找了几趟,家里宿舍都安排人去了,根本没有找到人。” 提到夏南平,王瑞凤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戴着黑框眼镜,总是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身影。夏南平在建设领域深耕多年,专业知识扎实,在省内都算的上是权威,平日里总是埋首于各类技术文件和图纸中,特别是对工作细节的把控堪称严苛。尽管在创新和改革方面稍显保守,但他对工作却也是在二级班子里算是十分负责的。 “夏南平住院了?什么原因啊?”王瑞凤微微皱眉,原本凌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关切。 黄科长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一心想着寻找商恒华这件事上,竟完全忽略了询问夏南平住院的缘由。他的脸瞬微微泛红,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王市长,这事儿我还真没问。我这就去联系曹主任,看看啥情况,有必要再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王瑞凤微微点头,神色稍缓,说道:“既然知道人家住院了,肯定得问一句原因嘛。革命同志之间要有感情,夏南平也是老同志了,在岗位上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为东原建设出过不少力,得体现组织上对同志们的关心关怀。” “是是是,王市长,”黄科长忙不迭地点头,“我马上问问他们办公室曹主任。 副市长王瑞凤瞧着黄科长神情之中略显紧张,倒也是想着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她深知自己平日里对工作要求极为严格,时间观念强到近乎苛刻,说几点就是几点,这无疑给为自己服务的几个同志带来了不小压力。为了缓和紧张的氛围,她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说道:“我虽说要求十点钟找到人,但也不至于让你们这么紧张,晚个十分钟八分钟的,也没啥大不了。关键是,这人你们得给我找到。” 黄科长心里清楚,自己服务的这位领导平日里雷厉风行,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在细节和时间上是有特殊洁癖的。找不到人,总得有个合理的交代。 “领导,您放心,”黄科长挺直腰杆,语气坚定地说,“我们已经通知建委了。单位找不到,就让他们老家去找。不管咋样,找到人后马上带到市政府来。。” 王瑞凤看着黄科长紧张的表情,觉得他有些过度紧张了,便想进一步缓和下氛围,改变下自己在下属心中过于严厉的形象。她笑着说:“黄科长,你也别太着急。人找不到,责任也不在你们。一时半会有个什么事,也是正常的嘛。” 黄科长听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是慢慢体会到,王瑞凤比刚来的时候收敛了太多,是啊,毕竟从省城来到东原,可以更能看到东原的差距,作为一位有责任心的领导,肯定是想着东原好起来,难免也会着急嘛。但事实是上,着急归着急,但着急也解决不了问题,不能说东原人比其他的地方不努力吧,区位不行,资源不行,交通不行,政策也没有受到特殊照顾,发展也得一步一步来吧。 王瑞凤将桌子上的文件递给了黄科长,吩咐道:这些文件我都签了,你抓紧送机要室,另外这个月的督办台账要写总结,分别给临平、平安还要东投打个电话,催他们一下,我要看到实实在在的进展。说完点头微笑,示意黄科长可以出去了。 黄科长拿着文件离开后,王瑞凤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份已被自己翻得有些折旧的报价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株25元,一共一万株,共计25万元的冬青报价单。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报价单上的数字,眉头再次皱起,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思索。 王瑞凤之所以紧抓这份报价单不放,并非要拿商恒华怎样。毕竟商恒华只是个正科级干部,还够不着她这个副厅级干部的层级过问什么。只是审计组查出这个问题,要向她汇报。她特意要求重点问题、关键线索要及时汇报。听完夏广春的汇报后,她把工业开发区的书记廖自文叫到办公室,两人一对账,王瑞凤隐隐感觉,这里面有市建委书记周海英的影子。 对于这位副省长的儿子周海英,王瑞凤早就看不顺眼了。自己来到东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已听闻不少关于这位副省长儿子的“新闻”。特别是齐永林,在对待周海英的事情上,是持有强硬态度的,让老人夏南平担任行政一把手,坚决不让周海英在业务上染指。 王瑞凤也是听说,周海英白天是书记,晚上是老板,总和一群生活在大院里的二代们混在一起,还经常插手市上的工程和人事。而市委、市政府对这位副省长的公子,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管也不愿管。虽说王瑞凤并不分管建委,虽然看不惯,但在体制内,对于分管领域之外的事,不好随意开口,毕竟她也要顾及周鸿基的面子。 也就是借着这次审计的机会,捉到了这么个线索,想碰碰这位周海英周公子,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量,心里还有没有工作,有没有群众。 夏南平住院,周海英自然是要去探望的,毕竟是自己那一个烟灰缸打的,好在夏家的人都是老干部的子弟,很有素质,没让自己难堪。 周海英从医院回来,一路上心情糟糕透顶。坐在汽车后座,他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却视而不见,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昨天那冲动的一幕。自己怎么就没忍住,一个烟灰缸砸下去,把夏南平砸进了医院。是因为冬青报价单吗?既是也不是,扪心自问,还是因为在尚恒华的使用上,让自己第一次没有掌握人事大权。想到这里,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中还是有了一些懊悔。 回到办公室,罗腾龙嘴里叼着烟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待,周海英拿出钥匙开了门,罗腾龙就跟着走了进来,一进门就一屁股坐在真皮沙发上,连着沙发发出“吱吱”的声响。 周海英的办公室带着卫生间,上了卫生间之后,洗了手才回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松开领带,解开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试图让自己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 罗腾龙头发打理得油光水滑,每一根发丝都仿佛精心摆放过,脸上带着一丝不羁的笑容。如今,罗腾龙已经以优秀民营企业家的身份当了光明区的政协委员,看到周海英一脸疲惫,他走上前,反客为主,拿起桌下的水壶,给周海英添了一杯茶,说道:“大周哥,医院那事处理得咋样了?夏南平那老小子服软了没?” 周海英摆摆手,一脸无奈地说:“什么服软不服软的,虽然嘴上说这事过去了,但人还在医院里。不就是挨了个烟灰缸吗?能有多大问题?可这老小子就是赖在医院不出门,要是领导问起来,这事情不还是我的问题吗?我一个堂堂的正县级党委书记,去打一个正县级的行政一把手,老夏,就是要我难堪啊,这传出去,影响前途和声誉啊!” 罗腾龙给周海英倒完茶,很自然地从旁边拿了个空杯,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随后拿起桌子上的铁盒茶叶罐,从里面抓了一把铁观音茶叶丢进杯子里,不一会儿,茶叶就散开挤满了整个杯子,好似茶水都要溢出来一样。 他坐在周海英对面,翘起二郎腿,身子微微后仰,说道:“大周哥,领导也不傻,领导肯定会问,建委班子里那么多人,怎么不打别人,专门打夏老头呢?还不是因为那老小子处处跟你作对,在工作上老是唱反调,这理由走到哪儿都说得通。你也是被逼急了,才动手的嘛。周哥,夏老头那点伤能躺多久?我让我们家那口子活动一下,让医院开个‘脑震荡后遗症’证明,保管他三个月下不了床。到时候你就党政一肩挑。”罗腾龙吐着烟圈,食指在太阳穴处画了个圈,眼底闪过一丝豺狼般的精光。 周海英自然知道罗腾龙这小子说话口无遮拦,跟他吐槽这事也没啥意义,便还是回到商恒华的事情上。 周海英往椅背上一靠,忧心忡忡地说道:“腾龙啊,得做好准备。万一商恒华顶不住王瑞凤,你说该咋办呀?。” “大周哥,这有啥不好办的。我就咬死了,我给他报的价格就是两块五一棵。要么是他自己粗心大意,要么是他自己想从中牟利。你放心,我只是给他口头报价,也不知道他报了多少。死无对证,他们能拿我怎样?”罗腾龙满不在乎地说道,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周海英不禁笑了,罗腾龙这么说,确实能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毕竟他是个商人,王瑞凤市长拿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这么说来,罗腾龙是把责任推掉了,可商恒华要是破罐子破摔,把自己举报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再加上邹新民的事,两件事凑到一起,两个大锅,恐怕商恒华背不动。 周海英笑着说道:“腾龙啊,昨天我和姐夫聊这事,聊了很久。我们俩商量了一下,这商恒华是村里出来的干部,没见过什么世面。别一次性让他背上太重的包袱,不然怎么细水长流呢?园林局可是个有前景的单位,现在搞城市建设,离不开这些花花草草。你可别小看他们,以后利润大着呢。你把他晾在那儿,不就断了一条财路吗?这件事,你该主动承担就主动承担。王瑞凤能把你怎么样?给你个政纪处分,还是批评教育啊?所以啊,这件事,她是狗拿耗子拿你没办法,你也没任何责任,毕竟只是个报价。放心,对干部来说,这是天大的包袱,对你来说,这都不算事。” 听到周海英提到姐夫常云超,罗腾龙也知道,大周哥和姐夫两人不会坑自己,便拍着胸脯说道:“有啥大不了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还是好汉一条嘛。大周哥,那这事我就扛下来,我倒要看看那个王瑞凤能把我怎么样。她要是敢批评我,老子翻脸就敢骂她。” 哎,王瑞凤哪里,不要动粗,好好哄着就是了,下派的干部,干不了几年就走人了,何必得罪她那? 罗腾龙道:大周哥,这事不提了,我跟你说件来钱的事。” 一听到说赚钱的事,周海英将双手交叠在胸前,来了兴致,心想,既然这件事有了顶包的人,就没必要再讨论下去了,听听生财之道也不错。 罗腾龙一脸认真地说道:“大周哥,你知道现在一台客车一年能挣多少钱吗?” 周海英说:“别绕圈子,直接说能挣多少钱。” 罗腾龙笑呵呵地说:“大周哥啊,从咱们这儿到上海的客车,核载50人,实际能拉100人。一趟就能挣大几千上万,回来又能挣这个数。你算算,一个月能跑多少趟,一年能跑多少趟?大周哥,我听交运公司一个朋友讲,贷款买一台进口大巴车,100多万,一年多就能回本。你知道崔浩那小子为啥敢给审计局那么多钱吗?他的钱不是从工程上搞的,是从客运这块来的。这客运生意,利润大得很嘞。” 周海英诧异道:“能这么挣钱?” 罗腾龙说:“大周哥,现在人家都闷声发大财呢。我摸了底,现在平安县城关镇和工业开发区搞了一家汽车联营公司,这家联营公司可不简单。在整个东原市,只有交通局的交运公司能拿到线路批文,可这家公司,一个乡镇企业,竟然拿到了跑上海的批文。大周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们一家乡镇企业一年盈利就能几百万。所以我们几个商量,要到那家公司去入股。要是能成功入股,以后就等着数钱吧。” 周海英听完,也来了兴趣。如今腾龙公司靠着市委大院这个背景,基本上看上谁的生意,就能伸手入干股。要是对方不同意,今天工商,明天税务,后天公安,查得你开不了张,做不成买卖。 周海英说:“可这家公司是乡镇企业,乡镇企业属于集体所有制,恐怕不好办吧?集体资产,程序复杂,而且还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 “大周哥,你放心。田嘉明是平安人,他现在是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闫家文也是平安人,他俩在平安还是有点实力的。再者,工商局的局长不也是咱们这边的人吗?有他们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只要运作得当,入股不是问题。” 工商局的局长确实是周海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靠着这层关系,腾龙公司揽下了不少项目。现在腾龙公司有自己的货运公司,大大小小的货车有几十台。再加上腾龙公司现在和平安县的闫家文一起搞建筑公司,算下来,今年也能赚不少钱。当然,这里面牵扯到的利益就太复杂了。 周海英看着罗腾龙说道:“先别把话题扯远了。这个乡镇集体企业,我建议还是要慎重。毕竟平安县在东原实力不弱,你看现在东原的领导,不少都来自平安,他们根基很深。要是贸然行事,得罪了他们,以后恐怕会有麻烦。” 罗腾龙说:“大周哥,你放心。我已经找闫家文摸过那家企业的底,它既有集体成分,也公开向社会集资,不是单纯的集体企业,一部分股份在私人老板手里。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喊交通局把他们的线路批文给收了。让他们知道,在东原,咱们看上的就是咱们的。” 周海英摆摆手说:“腾龙,你现在也是光明区的明星企业家,说话做事还是要稳重些,别动不动就收这个收那个的。要是闹得太僵,对我们的名声也不好。树大招风嘛。” 昨天晚上的时候,常云超已经给周海英分析了,这王瑞凤找尚恒华,意在沛公,一个副厅级干部是不可能找一个正科级干部的麻烦的,除非是要收拾他背后的人。 两人正说着,这时办公室主任曹水波在外面敲门。周海英说了声“进来”,曹水波笑着走进门。曹水波推门时带进一股穿堂风,吹得办公桌上的《东原日报》哗啦作响。头条照片里唐瑞林正在慰问建委环卫所的环卫工人,他握着老工人龟裂手掌的姿态,慈悲含笑,很是动容。 看到罗腾龙在,曹水波并不意外,毕竟他身为办公室主任,经常跟随周海英在迎宾楼搞接待,对这位迎宾楼的老板很熟悉。 曹水波在外面尊称周海英为“周书记”,没人的时候则喊“老板”。 曹水波说:“老板,跟您汇报一下。刚才您不在,我们可被市政府给骂惨了。说话可难听了,说我们办事不力,一群饭桶。” 周海英抬头看向曹水波,说道:“谁敢骂我们的人?” “市政府秘书科的黄科长。” 听到“黄科长”三个字,周海英“嗯哼”了一声,说道:“那小子不过是给王瑞凤跑腿的,如今也敢骂我的人了。真是分不清大小王了。说吧,什么事?” 曹水波马上看了一眼罗腾龙。罗腾龙嘴里叼着烟,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放荡不羁、颇为潇洒的模样,似乎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 周海英敲敲桌子说:“说吧,罗总不是外人。” 曹水波说:“是这样,市政府打电话来,让商恒华到市政府找王市长。可老板啊,我们把整个办公楼都翻遍了,我还亲自跑了两趟园林所,都没见到人。问了所里的人,他们也说不知道商恒华去哪儿了。” “家里找了吗?” “找了。安排人去了他家,昨天我们不是派车送他回去,昨天车就回来了。今天他家里人说了,一大早就赶车上班去了,不可能没到单位。可就是不见人影,电话也打不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听到这儿,周海英坐不住了,缓缓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他暗自思忖:难道是那封举报信已经到了东原?商恒华被东原纪委的人接走了?要是这样,事情可就麻烦大了。他越想越觉得可怕,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周海英道:这样,这样,我也问问,咱们都找找! 临平县委大院里,县委常委会正在召开。会议室里,气氛庄重而严肃,椭圆形的会议桌擦得锃亮,反射着头顶灯光上的光芒。各位常委们正襟危坐,表情凝重,手中的文件偶尔翻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邹新民身为常务副县长,此刻却站在会议室门口的小花园边上抽烟。他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深灰色的领带彰显出他的沉稳。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每一根发丝都服服帖帖。但他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紧张与不安,时不时地望向会议室的门,似乎想要透过那扇紧闭的门,窥探里面的讨论情况。 他在门口抽烟,并非为了解闷,而是因为现在讨论的人事议题涉及他自己。作为当事人,邹新民需要回避。他一边抽烟,一边暗自琢磨:张书记对自己真是有再造之恩,竟然连李学武都能说服。想想自己之前确实犯了不少错,在工作中也有过一些失误,原本以为自己的政治生涯就此结束。又一转念,张庆合为啥会推荐自己呢?难道就因为在省城时,自己把袜子给了张庆合?真是时也命也运也! 平日里,会议室的门隔音效果不算太好,可在这决定命运的时刻,对邹新民而言,那扇紧闭的门却似铜墙铁壁一般。他在门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双眼时不时焦虑地望向那扇门。此时正值冬日,寒风凛冽,从走廊尽头呼啸而来,吹得旗杆上的棋子猎猎作响。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见“吱扭”一声,会议室的门缓缓被打开。李亚男手中拿着文件夹,脸上带着微笑,她看了看外面冻得都要流鼻涕的邹新民,抬手招了招,轻声说道:“领导,可以进来开会了。” 邹新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掐灭手中还未燃尽的香烟,用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烟灰,理了理头发,这才略带腼腆又故作庄重地走进会议室。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会场,只见众人神色如常,有的在整理文件,有的在低声交谈,可他却怎么也猜不透他们在会议上对自己的表态。他缓缓走到自己的位置前,轻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双手不自觉地在大腿上摩挲着。 张叔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说道:“同志们,刚才我们传达了省委、市委的有关工作精神,全面总结了前一阶段的工作,也对下一阶段的任务进行了细致安排部署。在这里,我再着重强调一下,下一阶段重点是做好临光公路的修建、电厂的奠基仪式、三级干部会议的筹备工作。各位领导要按照各自分工,切实抓好落实,确保各项工作有序推进。好了,散会!” 邹新民面带微笑,用眼神与众人打招呼,和相熟的几位常委点头回礼,可从他们的表情中,他依旧无法判断自己的事情进展如何。 这时,李亚男快步走到张叔身后。张庆合起身,李亚男熟练地将张庆合背后的椅子拉出来,动作轻柔而流畅。张叔走出会议桌后,转身对邹新民说道:“香梅、新民啊,还有朝阳,你们三个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三人一同来到张叔的办公室。李亚男快步走到前面,轻轻推开门,随后将手中的茶杯和笔记本轻轻放在桌子上,动作优雅而沉稳,之后便轻轻关门出去了。 张叔走到办公桌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示意我们三人也坐下,然后说道:“把你们三叫过来,有这么个事。朝阳,今天晚上我们回平安,明天我约了郑红旗书记。关于股权的事,我看我们要再谈一谈。红旗书记态度很坚决,从之前的沟通来看,他在这个问题上寸步不让,明天上午我要和他见个面。晚上你再做做晓阳的工作,大家都是革命同志,又是兄弟单位,别总是在那点股份上斤斤计较,啊,这是最基本的合作原则。” 吴香梅微微皱眉,看向我说道:“朝阳啊,你这一米八的大个,在媳妇面前可不能因私废公,在原则问题上一定要据理力争。咱们不能轻易松口,得为县里争取最大利益。”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吴香梅说道:“香梅县长,咱这有点理亏啊。仔细想想,东投集团愿意出钱关键还是在高粱红酒厂嘛。” 吴香梅一听,用手指着我说道:“张书记,您看,这还没谈呢,就先软下来了,这哪行啊?我们为这个项目免费提供了500亩基本农田啊,土地可是最大的财富,这就是我们的底线。晓阳就算个头再大,在道理面前,让她一只手,她又能把我们怎样?还能够的着打你不成?” 我心里暗道:,你们是太不了解晓阳了。晓阳向来做事沉稳,不轻易动怒,更不会用武力解决问题。 张叔点了点头,看向我说道:“朝阳啊,你也别往心里去。香梅县长说的有一定道理。咱们提供的土地是500亩上好的农田,而且配套条件又那么好,紧挨着电厂,还配套了火车站,这样得天独厚的项目条件,上哪儿找去?我们确实有自己的优势,在谈判中也不能过于软弱。” 邹新民连忙附和道:“对对对,临平县是你强大的后盾,有县里做支撑,你怕啥。” 张叔看着邹新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新民啊,这两天你还能代表临平县表表态,过两天可就不行了啊。今天的会开得很成功,会议结果我可以提前告诉你,全票同意推荐你担任正县级干部。这是整个班子对你的信任啊。” 邹新民听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动。原本自己在政治上已被判“死刑”,陷入绝望的深渊,没想到换了县委书记后,自己又迎来了新生。他略显激动地说道:“张书记,这都是您统筹和驾驭全局的能力使然啊。我一定不丢临平干部的脸,往后必定全力以赴啊。” 张叔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拍马屁的话就别说了。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你去哪个岗位,但不管你去哪个岗位,我都得提醒你一句,心里要始终装着群众,工作有且仅有这一点核心。只有把群众放在心里,才能真正干好工作。” 两人正说着,这时张叔办公室的红色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红色座机响起的刹那,窗外的麻雀集体振翅飞离枝头。张庆和伸向话筒的手悬在半空,袖口露出的腕表秒针正指向罗马数字Ⅻ。这红色电话平日里极少响起,我们众人都看向了张叔。 张叔很随意地拿起电话,可当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时,脸上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站直身子,说道:“哪位?我是张庆合。” “张庆合吗?我是林华西。方便说话吗?”电话那头传来林华西略显低沉的声音。 听到“方便说话吗”四个字,张叔心领神会,他一挥手,我们三人便立刻明白了,迅速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张叔的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张庆合等门关上后,才对着电话说道:“林书记,现在方便了,您指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着用词,随后说道:“你见过商恒华没有?” 张庆合听完,微微一愣,马上说道:“商恒华?商恒华不是在市里吗?他在园林所啊。” “嗯,好。这样吧,庆合书记,请你到钟书记的办公室去一趟,然后把钟潇虹同志带到我办公室来……” 第727 章 不要回避问题 张庆合接到电话,听闻林书记要让自己和钟潇虹去市委领导那儿,心中瞬间涌起一阵强烈的诧异。他不禁暗自思忖,自己去钟书记处,究竟所为何事?按照惯例,这类通知应由市委办公室来电传达,可这次却是纪委林书记亲自通知,这一异常情况本就令人费解。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是,为何要通知钟潇虹一同前往纪委书记办公室。这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搅得他心烦意乱。对于这般令人困惑的安排,张庆合实在想不明白,犹豫片刻后,他在电话里带着一丝诚恳,小心翼翼地问道:“林书记,我想问一下,这是因为啥事情呀?” 电话那头陷入一阵沉默,随后,林华西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电话里不方便讲,你们尽快过来,我在办公室等你们。”那声音低沉而严肃,似乎隐藏着许多难以言说的事情。 张庆合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针已悄然接近中午12点,正是吃午饭的时间。他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书记,我们刚开完常委会,我现在马上出发。” 电话那头问道:“刚开完常委会,有没有研究人事议题呀?” 林华西这么一问,张庆合的思绪立刻飘到了邹新民身上。毕竟市纪委刚出具廉政意见报告,认定邹新民政治可靠、生活廉洁、工作认真、作风自律。县委常委会近期也仅有这么一个需报市委的人事议题,林书记关心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张庆合说道:“书记,我们按步骤和计划推进,在常委会上,大家各抒己见,对各项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该研究的都研究了,该通过的也都通过了,进展顺利啊。” “嗯,好吧,到办公室后你先去找钟书记,咱们见面再谈。” 挂完电话,张庆合从那声简短的“好吧”两个字,敏锐地听出了深深的无奈。钟潇虹、商恒华、邹新民、人事议题,这四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关键名词,此刻却如一团乱麻,在张庆合的心中纠结缠绕,他实在难以将它们联系起来。市纪委书记找县组织部长,又牵扯出前任建设局局长,这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竟能让市委常委、纪委书记亲自致电安排此事? 张庆合缓缓摘下眼镜,握在手中,镜片上反射出办公室内昏黄的灯光。他试图从这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个头绪,脑海中不断回忆着近期工作中的点点滴滴,可依旧毫无头绪。片刻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才走出办公室,找到亚男,沉稳地说道:“亚男,安排一下车,我要马上赶往市里,事情有些紧急。” 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开完一个短会回到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指针已悄然接近12点。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表,心中感慨万千:这些同志真不能对他们太宽松,有时你稍一放松,下面就乱了套。这都12点了,一个副厅级干部要见一个正科级干部,居然还见不着,这简直太离谱了。她心中的不悦如潮水般渐渐涌起。 王瑞凤拿起电话,手指快速按下黄科长的号码,电话接通后,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问道:“找的人怎么还没找到?都这么长时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科长在电话那头,声音中满是焦急与无奈:“哎呀,王市长,真的没找到。我们这边已经想尽了办法,不仅我们在找,还通知了临平县建设局,大家都动员起来找,就连他乘坐的那趟公共汽车,我们也安排交运公司的人去找了,我们都准备报警了。” 王瑞凤在电话里提高了音量,说道:“开什么玩笑?一个堂堂国家干部,大白天从家到市里上班,人却不见了,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主管单位、主管领导,难道都不知情?他们平时是怎么管理的?” 黄科长带着忧虑的神情,谨慎地说道:“王市长,建委也在找人,他没请假,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我都打算通知市公安局帮忙找了。” 王瑞凤自然想起了桌上的报价单,那份写着惊人价格的报价单仿佛一道阴影,笼罩在她心头。她心中暗自思忖:难道是自己要见商恒华,把他吓得心理压力过大,自杀了不成?想到这儿,王瑞凤多了一丝担忧,毕竟自己只是想通过商恒华了解情况,要是他心里有鬼,真自杀了,这事情可就复杂了。这不仅会影响到正在调查的事项,还可能引发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后果。 王瑞凤说道:“这时候还等什么?马上通知市公安局,算了,我直接通知。”说着,她果断地挂断与黄科长的通话,迅速拿起电话,直接打给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电话拨通后,说道:“丁局长,我是市政府王瑞凤。” 丁刚听到是王瑞凤的声音,立刻恭敬起来,说道:“王市长,您亲自打电话,有何指示?” 王瑞凤将找商恒华的事告知丁刚,话还没说完,丁刚插话道:“王市长,在您打电话前,市建委领导已通知我们,我们现在已安排光明区公安分局、临平县公安局,两地公安机关全力排查,一定会尽快找到商恒华同志。” 王瑞凤说道:“丁局长啊,很好,你们的行动迅速果断,有消息直接向我汇报。” 挂断电话,王瑞凤又在桌上翻找,找到了那份报价单。她看着报价单上的数字,心中暗忖:不至于吧,只是了解个情况,就能把人吓成这样?看来,这背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这时,办公室门传来“砰砰砰”三声敲门声。 王瑞凤喊了声“进来”,黄科长走进来。他的脚步略显急促,神色有些紧张。见到王瑞凤,黄科长说道:“王市长,我专程来汇报,我已给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田嘉明打电话,他马上安排下去。” 王瑞凤说:“好了好了,这事先放一放,走吧,先去吃饭,吃完饭再说。”她虽然心中焦急,但也深知此刻需要保持冷静和沉稳。 市委食堂和县委食堂一样,都是在大食堂用餐。食堂内,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墙壁上挂着几幅标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食堂桌子虽无标签,但有着约定俗成的规矩,哪几个桌子坐哪些人,市委常委的座位通常固定,普通干部也不会坐到市长那一桌。这种无形的规则,形成了机关食堂独特的就餐秩序。 到了餐厅,与临平县食堂最大的不同是,这里使用餐盘,而非极不雅观的搪瓷缸子。打饭的地方,四个铁盆里盛着两荤两素四样菜品,热气腾腾。打饭也不是食堂师傅打,没有食堂阿姨的颠勺,都是敞开供应,而是就餐者自己想吃什么,用勺子舀到餐盘里即可。 今天在食堂吃饭的领导不少,有市委书记钟毅、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副书记邓牧为、组织部长李学武,还有纪委书记林华西、秘书长郭志远。 王瑞凤坐下后,笑着和众人打招呼,然而,她敏锐地发现大家脸色都有些凝重。王瑞凤吃了两口饭,饭菜的味道实在是一般。她把筷子往餐盘上一放,说道:“你说现在,有些干部啊,真搞不懂啊,我想找人问个话,这人却找不到了,现在只能让公安局去找了。” 钟毅听完,眉头一抬,看了眼林华西,插嘴道:“哪位同志又找不到了?最近怎么老是出现这样的情况?” 听到“又”字,王瑞凤马上看向钟毅,说道:“钟书记,怎么,还有人找不到?”她的心中涌起更多的疑问。 林华西这才抬起头,本想说商恒华找不到,可又觉得涉及实名举报,在饭桌上说不太合适,便没吭声。他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王瑞凤说:“哎呀,真是奇怪了,建委园林所的一个所长,我要找他了解情况,这人就失联了。从早上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听到这儿,林华西立刻将目光投向钟毅。早上刚收到省纪委传来的传真,第一行显示实名举报人是临平县原建设局局长商恒华。 林华西看向王瑞凤,说道:“瑞凤同志,你说的这个园林所长,以前在临平县当过建设局局长?” 王瑞凤早已让人摸清商恒华的底细,此人正是靠周海英的关系,从临平县建设局调到市里,出任建委园林所所长。她马上点头说:“华西书记不愧是临平人啊!记性好啊,我找的这位同志确实是临平县建设局原局长,不过现在是咱们市园林所所长。” 这时,李学武插了句话:“哦,这个商恒华,我很了解。我在临平的时候,他就是建设局局长,后来改革,他从那个位置下来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到了咱们市建委。建委党委打算把他作为下一步改革后的园林局局长人选,但昨天党委会上,这个议题没通过。当时会上讨论得很激烈,大家意见不太统一。” 市委书记钟毅是第一次听闻商恒华这个名字,没想到初次听说就有这么多信息,不禁诧异道:“奇怪啊,奇怪,现在通知公安找人了吗?” 王瑞凤说:“领导已通知市公安局找人,估计很快能找到。公安局那边已经安排了警力,正在全力搜索。” 钟毅点点头,放下筷子,对在座众人说:“大家抓紧吃饭,吃完饭都到我办公室,有些情况我们对一对。这件事看起来不简单啊。” 市委书记说吃完饭要聚一聚,没明确范围和时间,此时大家自然赶紧吃几口饭。毕竟市委书记放下筷子,自己也不好多吃。众人匆匆吃完,餐盘由工作人员清洗,随后都跟着进了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 钟毅办公室有三组沙发,一个三人沙发,两个单人沙发,秘书长郭志远又搬来两把凳子,大家围坐在一起。 钟毅说道:“啊,就不让大家去会议室了。这个商恒华同志的事很蹊跷,太蹊跷了。我当了这么多年领导,大风大浪见了不少,但像这样蹊跷的事,以前也见过,不过那都是文革时期。改革开放后,还是第一次遇到。华西,在座都是市委常委,你把情况给大家通报一下。我们必须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华西明白,钟书记所说的这个蹊跷,就是实名举报的事。 林华西说道:“今天,我们接到省纪委的传真,内容不复杂,就是这个商恒华同志,举报了我们一名正在考察的领导干部,具体被举报人,我就不说了。当然,我们纪委联系了他所在单位,没找到人。这就是关于商恒华的情况。没有见到人,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非常有限,这给调查工作带来了很大困难。” 钟毅点点头,看向王瑞凤,说道:“王瑞凤同志,你为什么找这个商恒华同志?” 王瑞凤听到商恒华还举报别人,满脸疑惑,说道:“华西书记,你说的这个商恒华,确定是建委园林所那个商恒华?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林华西点点头,算是认可王瑞凤的说法。 王瑞凤一脸不解地说:“这个商恒华还举报别人,他自己都一堆问题。钟书记、是这样,我找商恒华,是因为审计在工业开发区发现一张蹊跷的会议纪要……” 听到是工业开发区的会议纪要,邓牧为马上将目光都投向王瑞凤。 王瑞凤接着说:“这份会议纪要是工业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办公会定的,采购冬青的事,要花25万买冬青,审计组觉得这个价格不合理,就把这个线索汇报给我了。我当时看到这份纪要,也觉得十分震惊,这价格太不合理了。” 钟毅听完,伸手打断道:“冬青,买冬青做什么?什么时候的事?这时间节点和目的都让人费解啊。” “哦,是十月份开的会。当时天气已经转凉,这个季节买冬青,从常理来说,并不是最佳时机。” “这个季节买冬青,能种活吗?他们为什么买冬青?这背后肯定有原因,不能这么盲目决策。”钟毅追问道。 王瑞凤尴尬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说道:“是这样,钟书记,他们是为了落实唐瑞林同志关于美化绿化带的工作指示,才要花钱买冬青。美化绿化带没有错,但是这个价格实在是太离谱了,远远超出了正常范围嘛。” 唐瑞林听完,顿时感觉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这刀不是王瑞凤捅的,而是秘书长常英超传过来的。常云超提过工业开发区采购冬青的事,但从没说过买冬青要25万。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唐瑞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实在没想到,这事怎么又和这个叫商恒华的扯上关系了,自己压根不认识商恒华。他扶了扶眼镜,看向钟毅,马上解释道:“钟书记,是这样,这个四通工程,也就是工业开发区搞的基础设施建设,主要是通路、通水、通电和通电话,道路修得很宽啊,道路中间的绿化带,我去园区调研时,安排他们搞好绿化带建设,一个是美化环境,第二个嘛就是避免晚上的时候啊,对向车道的车灯晃眼睛啊。但没让他们马上种冬青。这25万买冬青的事,我不清楚。我当时的指示只是强调要重视绿化工作,并没有提及具体的植物种类和价格嘛。” 钟毅微微颔首,目光严肃地看向唐瑞林,语重心长地说道:“瑞林同志,你如今代表市政府行使权力,一言一行皆为指示,一笔一划俱是批示。往后行事,务必慎之又慎,批示一定要清晰明确。否则,你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下面便会当作金科玉律去执行。就拿这次冬青采购之事来说,幸亏此事最终未能成行,倘若真以那离谱的价格成交,群众定会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骂我们昏庸无道啊。”说罢,钟毅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忧虑。 唐瑞林的心里,暗暗的又骂了几句,虽然钟书记没有说是批评,但这就是委婉的批评,这件事事情不大,但要是被放大了,却是有些文章可以做,搞不切实际的形式主义。这么关键的时候,影响前途啊。 钟毅又将目光转向王瑞凤,神色凝重地说道:“王瑞凤同志,此次线索由审计部门发现,这充分彰显了审计工作的重要性。既然建委园林所暴露出如此严重的问题,那么建委作为其上级主管部门,党委是否切实履行了管党治党的责任呢?瑞凤同志,你有必要即刻前往建委,组织召开一次见面会,让建委的同志们从思想深处认识到此次审计工作的重大意义。我实在想不明白,在自查自纠阶段,为何没有察觉到这样明显的问题?你刚才提到,工业开发区主任办公会竟然堂而皇之地通过了这批高价冬青的采购价格。大家想想,冬青,不过是我们院子花园里随处可见的那些小树苗罢了,哎,瑞凤同志,她的实际价格,是多少钱一棵啊?” 王瑞凤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道:“如果是在春天采购,大概一两块钱一棵。即便不考虑季节因素,一年之中,其价格也绝不会超过三块钱一棵。” 钟毅听闻此言,瞬间如遭雷击,“嗖”地一下站起身来,瞪大了双眼,满脸怒容地道:“多少?你再说一遍!一两块钱一棵?他们居然敢给我们报二十五一棵,简直是胆大包天,混账至极!”吼完,钟毅只觉胸口气血翻涌,青筋暴起,一时间,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瑞凤被钟毅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浑身一颤。她来东原已有一段时日,平日里也见过钟毅发脾气,可以往钟毅不过是言辞严厉地批评几句,从未像今日这般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毕竟身处市委书记这一高位,平日里早已历经无数大风大浪,练就了沉稳平和的心境。 王瑞凤吓得缓缓站起身来,声音微微颤抖,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钟书记,您千万别动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我现在就即刻前往园林所,一定尽快把事情查个明白。” 钟毅捂着胸口,脸上的痛苦之色愈发浓重,痛心疾首地悲叹道:“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在咱们东原,难道真的已经人人富足到顿顿有肉吃、家家有新衣穿了吗?难道咱们东原已经提前实现四个现代化,钱财多得没处花了吗? 沉默片刻之后,钟毅又道:25块钱,一个小学生的学费才5块钱,一个作业本才5分钱,咱们东原农村人均年收入才700块钱,25元相当于一个群众半个月的工资啊。他们难道忘了,还有许多孩子一年到头只能做一套衣裳,还有不少老人一年才吃得上一顿饺子。日子才刚刚有了起色,有些同志就如此丧心病狂,他们的良心难道都被狗给吃了吗?唉,归根结底,责任在我啊,是我对有些同志过于包容,太过放纵了。这个商恒华,必须给我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华西,你那纪委是怎么履职的?这些腐败分子就在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你们竟然毫无察觉?你那纪委、监察局,一两百号人,天天都在忙些什么?白面馍馍白吃了啊。必须彻查到底,查实之后,不论涉及到谁,不论职位高低,东原能处理的,东原绝不姑息;东原处理不了的,上报省委、省纪委,绝不能让这些违法乱纪之人逍遥法外,简直无法无天了!” 市委常委们此刻,各个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东原管不了的干部送省委、省纪委”这句话,分量和气沉重,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这意味着,倘若真有在座的厅级干部牵涉其中,也必将依法受到严厉的追究和惩处。王瑞凤再次望向眼前这位市委书记,只见他眼角微微湿润,那眼神之中,满满的都是对东原群众的深切关怀以及对东原这片土地的赤诚热爱。看来,原本自己认为并非什么大事的冬青采购问题,却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这位市委书记坚守的底线,这一次,他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下定决心要将此事一查到底了。 下午两点整,张庆合带着钟潇虹抵达市委大院。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钟潇虹送到林华西书记的办公室门口,看着钟潇虹进去后,才转身朝着钟毅书记的秘书向建民的办公室走去。 向建民一看到张庆合,神色瞬间变得慌张起来,急忙从办公桌后快步走出来,满脸歉意地将张庆合迎到对面的小接待室,而后压低声音,一脸焦急地说道:“张书记,实不相瞒,现在钟书记正在气头上,那火气大得吓人。您要是没啥特别紧急的事儿,要不明天再来?这会儿进去,怕是不太妥当。” 张庆合满脸疑惑,不禁问道:“明天再来?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啊,能把钟书记气成这样?” 向建民面露难色,钟毅的雷霆之怒,他在秘书室听的一清二楚,但是作为秘书,首要的就是嘴要严,钟书记为什么生气,自然不是什么秘密,但对自己来讲,这个消息就是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去。犹豫了一下,只能委婉地提醒道:“钟书记正在气头上,具体缘由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真心建议您这会儿先别进去。” 张庆合皱了皱眉头,疑惑地说道:“是林书记通知我马上来市里找钟书记,这走了也不好吧。” 向建民一听,心中暗自思忖,钟书记此番发火,说不定真和临平县脱不了干系,毕竟刚才几位领导一直在提临平。如此一来,自然不好再强行阻拦,于是好心地再次提醒道:“张书记,既然是林书记的通知,那您肯定得进去。不过这个时候,您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尽量少说几句。” 张庆合拍了拍向建民的肩膀,以示谢意,而后深吸一口气,稳步走进钟毅的办公室。果不其然,如向建民所言,钟毅的脸色阴沉,十分难看。 钟毅看到张庆合进来,尽管心情糟糕透顶,却仍勉强保持着礼貌性的问候:“你来了,过来坐下吧。”那声音中透着疲惫与无奈。 张庆合小心翼翼地拉开凳子,缓缓坐下,轻声问道:“钟书记,您找我?” 钟毅抬起头,看了看张庆合,不自觉地用拳头轻轻捶了捶额头,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心中的烦闷。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中满是自责与忧虑:“庆合同志啊,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深刻反思自己,永林、崔浩、包括之前的解放同志。到底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到位?还是我的领导能力有所欠缺?怎么就把我们的干部队伍带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呢?到底是他们本就是有问题,还是他们到了领导位置上才有的问题?” 张庆合见状,心中满是关切,急忙问道:“钟书记,您这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钟毅表情痛苦,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失望,说道:“我难辞其咎啊,我们的干部队伍,我们的同志们,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就彻底忘了自己的初心和使命了呢?腐败问题接二连三地出现,就拿这一棵小小的冬青苗子来说,竟然敢漫天要价,报到25块钱。我们耗费心血构建的监督体系,如今看来,竟如同虚设,毫无作用。要不是廖自文同志坚守原则,据理力争,恐怕大冬天栽高价冬青这种荒唐至极的事情就真的发生了。” 张庆合一时不明所以,只能温言劝慰道:“钟书记,您也别太自责了。咱们的干部总体而言还是好的,当然,不可否认个别同志在思想上确实出现了一些偏差。” 钟毅微微点头,认同道:“你说得在理,下面的同志总体素质是过硬的,干部队伍的整体风貌也是积极向上的。但是庆合同志,你不妨仔细想想,改革开放是一项长期且艰巨的任务,未来我们所要面临的诱惑,远比现在这些复杂得多、猛烈得多。咱们的干部,还会有多少人在这些糖衣炮弹面前败下阵来?革命先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伟大事业,绝不能毁在这些腐败分子的手里啊。” 张庆合若有所思,认真地说道:“钟书记,诚如您所言啊,有些时候,革命靠的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自觉,而工作之中,也时刻存在着不可逾越的底线和红线。” 钟毅默默颔首,算是认同,俩人又交流了几句之后,钟毅从身旁那的文件夹里,郑重地取出一个红色的文件夹,其封面上赫然写着“机密”二字。钟毅缓缓翻开,目光在文件上快速扫过,随后神色凝重地将文件夹递给张庆合,沉声道:“你自己看看吧。” 张庆合接过文件夹,仔细起来。看着看着,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脊背一阵发凉。还没等他看完,钟毅便神色冷峻地敲了敲桌子,目光紧紧盯着张庆合,严肃地问道:“举报属实吗?” 张庆合马上道:钟书记,这个举报目的不单纯啊! 庆合啊,不要逃避,我问的是事实…… 第 728章 一定要拦住她 市委书记钟毅继续追问“这是不是事实”的时候,张庆合只觉头皮发麻,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困局。他心里十分清楚,在这件事上,自己的每一个回答都可能对邹新民产生深远影响。 事实上,张庆合对于邹新民和钟潇虹之间是否存在不正当行为,内心实在没底。此前,钟潇虹曾在情绪崩溃时,向他倾诉过林华北下药,致使罗正财迷奸自己的惨痛遭遇,那一幕幕痛苦的画面仿佛还在张庆合眼前,让他对此事记忆犹新。然而,至于邹新民,自己也是知道有过动手动脚的行为。 张庆合的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嘴角微微抽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说道:“钟书记,这个……这个情况实在复杂,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不自觉地挠着后脑勺,眼神中满是困惑与无奈。 话还没等他说完,钟毅便迅速地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严肃得近乎冷酷,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庆合啊,这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绝对不能有任何的隐瞒,这关乎着干部的任用,也关乎着我们党的形象,丝毫马虎不得。” 张庆合的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五味杂陈。回想起自己与钟潇虹的几次交谈,从钟潇虹的言辞和神情中,他能真切地感觉到,邹新民与钟潇虹之间并没有发生过性关系。但钟潇虹曾满含泪水,向他哭诉过邹新民的恶劣行径,比如拍她的屁股,还提及过一些关于照片的隐晦之事。只是时间一长,具体的表述张庆合记不太清了,只模糊记得大概意思是邹新民调侃人脱了衣服更好看之类的低俗言语。 张庆合微微皱起眉头,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他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钟书记,依我看,发生性关系这种严重的行为,基本没什么可能性。不过,我确实听钟潇虹说过,邹新民对她有过动手动脚的轻浮举动,这一点应该不假。” 钟毅听完,原本就严肃的脸色瞬间变得愈发阴沉,他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扣着桌子,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敲在张庆合的心上。钟毅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质问,说道:“老张啊,这么严重的情况,你为什么不及时汇报?” 钟毅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张庆合,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见钟毅如此生气,张庆合心里明白,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鼓起勇气说道:“钟书记,那些事情毕竟都是之前发生的了。我当时想着,经过这段时间的教育和引导,同志们的思想觉悟应该会有很大提升。而且后来钟潇虹也没再向我反映过邹新民的这类不当行为,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张庆合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钟毅的表情,只见钟毅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就能这么轻易地一笔勾销吗?庆合啊,你可是县委书记,在工作中,灵活性固然重要,但原则问题绝不能有丝毫动摇。我们党选拔任用干部,一直秉持德才兼备的原则。邹新民这些行为,已经充分暴露出他品德上的严重缺陷。这样的人,你怎么能推荐他担任县长这样重要的职务呢?你又怎么能将他的过去隐瞒得死死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钟毅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仿佛要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 张庆合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试图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解释道:“钟书记,您也知道,我们党一直倡导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基本原则。我不想因为同志们过去的一些小问题、小毛病,就对他们彻底否定,一棍子打死。我觉得人都是可以改变的。”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没错。但前提是要先惩治,让犯错的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接受应有的惩罚。可我到现在都没看到你们县委对邹新民采取任何实质性的惩治措施,而且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也没有上报到市委和市纪委。你这是严重的失职啊,庆合!”钟毅的语气愈发严厉,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失望。 张庆合心里自然明白,这类事情一旦上报到市纪委,邹新民必定会受到相应的处分。对邹新民而言,这或许是他应得的惩罚,但对于钟潇虹这个已经饱受伤害的女同志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她在林华北和罗正财的事情上已经遭受了巨大的身心创伤,如今若再因这件事被卷入舆论漩涡,个人声誉必将遭受打击。作为县委书记,张庆合深知平衡的重要性,是既要统筹,也要兼顾;同时,作为一位父亲,他能深切体会到钟潇虹的痛苦与无助。他实在不忍心看到钟潇虹再次受到伤害,只希望能尽量淡化处理这件事,让时间将一切慢慢平息。 张庆合挺直了腰板,认真地说道:“钟书记,自从知晓这件事后,我对邹新民一直也是严加管教。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工作态度也变得积极认真起来。再者,他在常务副县长这个岗位上已经干了这么多年,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我们县委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本着对组织和事业高度负责的态度,才推荐他担任正县级干部的。” 然而,张庆合的这番话并没有改变钟毅对邹新民的看法。钟毅沉默片刻,缓缓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仿佛心中有着无尽的忧虑。他静静地听着张庆合的解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随后,钟毅拿着纸烟,随手丢给张庆合一支。张庆合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接过烟,但并没有点燃,而是放在桌上。钟毅自己则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地闻了闻。医生早已再三叮嘱钟毅,绝对不能再抽烟。钟毅也一直努力克制自己,只有在内心极度烦闷、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拿出烟来闻一闻,以此缓解压力。 钟毅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庆合同志,你口口声声说本着对组织、对事业负责的态度推荐了邹新民,但事实真的如此吗?你的那点心思啊,我还能不清楚?你无非是想让邹新民这个‘千年老二’挪挪位置,借此盘活你们县里的干部资源。同时,你还想利用邹新民在省城的关系,为临平争取一些支持嘛,让省上领导能为临平说几句话,是不是这样?”钟毅的目光如利剑般锐利,直直地盯着张庆合,早已经将张庆合的心思看透了。 确实,钟毅所言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不得不说,钟毅对张庆合极为了解,多年的共事让他对张庆合的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了如指掌。仅仅寥寥数语,就将张庆合心中隐藏的小算盘揭露得一清二楚,让张庆合毫无招架之力。 张庆合的脸瞬间有些尴尬,无奈的笑了笑,说道:“钟书记,地方工作不好干啊,我也是为了临平的发展。当然,我也知道在这件事上,我的考虑可能不够周全,我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 钟毅用力地敲了敲桌子,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庆合同志,我必须严肃地批评你。你明知道潇虹这个女娃娃心里有那么多委屈,遭受了那么多痛苦,却没有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排忧解难,正面疏解她的情绪。反而把欺负她的人当作交易的筹码,用来实现自己的一些想法。你好好想想,一个女娃娃的清白荣辱能这样被随意交易吗?组织的原则能被你如此践踏吗?你啊,一直只站在临平这个小圈子里考虑问题,有没有想过要从全市、甚至全省的大局出发去认识问题?庆合同志,格局有大有小,境界有高有低,认识有深有浅。从你处理邹新民这件事的方式来看,你的格局还是太小了,境界也不够高,对组织和事业的认识也太过肤浅。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说完之后,重重的敲了敲桌子,鉴于此,邹新民担任正县级干部的事情,先暂时放一放,我们必须重新审视他的问题。” 张庆合听后,显得颇为尴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钟书记,我们常委会已经研究通过了对邹新民的推荐,而且他是全票获得了推荐资格。从组织程序上来说,我们已经完成了这一步骤,现在突然搁置?组织上是不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钟毅打断了。 “难道县委推荐了,市委就得同意?可是没有这个说法啊。庆合同志,我们必须深刻反思,为什么我们的干部问题层出不穷,屡禁不止?就是因为我们在干部选拔任用过程中,对一些潜在问题没有足够重视,在思想教育和工作监督上存在漏洞。邹新民作为县常务副县长,对女同志动手动脚,这种行为严重违背了职业道德和社会公德的嘛。这样的同志,如果没有经过彻底改造,就贸然放到正职位置上,这不是在帮助他,而是在害他。这就好比拔苗助长,最终只会让他摔得更惨,会给党和人民的事业带来更大损失。” 认识钟毅书记这么多年,张庆合还是第一次见钟毅如此严厉地批评自己。尽管自己年龄比钟毅还大两岁,但此刻,张庆合也是无话可说,心里暗暗再想,是不是该听向建民的,这会不该来。他心里清楚,自己在这件事上确实只站在了临平的角度考虑问题,过于关注县里的局部利益,而忽视了全局的重要性。但是,自己是临平的县委书记,在处理问题时,心里只能是装着临平。 张庆合诚恳地说道:“钟书记,您批评得和及时。是我考虑问题不够全面,只看到了眼前的小利益,忽视了长远利益。我愿意向市委做深刻检讨,反思自己在这件事上的错误决策和行为。我一定以此为戒,今后在工作中,时刻保持大局意识,严格按照组织原则办事,绝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钟毅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做深刻检讨的不该是你一个人,我作为东原市委书记,是全市的第一负责人,党员干部在任何一级组织、任何一个岗位出了问题,我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庆合呀,至于邹镜堂书记那边,你别有思想包袱,要相信领导比我们有格局,有胸怀。你们县委按照程序推荐了邹新民,最终没有选用他,这是市委经过慎重考虑后做出的决定。责任不在你,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要把精力放在临平的发展上去。” 钟毅这话确实让张庆合放下了思想包袱。他明白,钟毅是在为自己承担责任,把得罪邹新民的压力揽到了市委身上。 张庆合马上说道:“钟书记,您放心。常委会刚开完,组织的决议还没来得及上报。我回去后,会马上和县委班子沟通,我们肯定不能把问题和矛盾推给市委。县委愿意承担所有责任,这个推荐报告我们就不报了。新民同志的工作我去做,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再向组织汇报争取。” 钟毅把玩着手中的香烟,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说道:“邹新民同志一直在临平县工作,临平县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咱们学寿光种蔬菜的那个‘暖棚’。长期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很难得到全方位的锻炼和成长,暖棚里长不出来参天大树。是时候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去了。当然,职务可以调整,但级别暂时不变。可以交流到其他县,也可以把他调到市直部门嘛。” 市委书记钟毅对各个县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每个县都有自己独特的社会结构,其中不乏一些大家族。这些家族有的是在革命时期就投身革命,为国家做出了贡献;在建设时期,他们的成员又在当地担任领导职务,通过多年的联姻和结亲,繁衍发展,逐渐形成了一定的势力。钟毅也听闻过临平县的四大家族,他们在当地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如今将邹新民调离临平县,一方面可以分散本土干部势力,打破原有的利益格局,促进县里政治生态的优化;另一方面,也能让邹新民离开熟悉的环境,得到锻炼。 张庆合继续说道:“钟书记,现在潇虹同志还在华西书记办公室,估计华西书记正在和她谈话。到底会谈出什么情况,我们还得等他们谈完才能知晓。” 钟毅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庆合同志,丑话说在前头,如果邹新民真的涉及违法犯罪行为,不管他有什么背景,有多大的势力,组织上绝对不会袒护他。咱们年龄大了,要有觉悟,要给下一届营造一个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让咱们东原轻装上阵跨世纪啊。” 张庆合见钟毅语气如此坚决,心中不禁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向宅心仁厚的钟书记发这么大的火?他暗自揣测,难道除了邹新民的问题,还有其他更严重的事情?但他不敢多问,只能将这份疑惑埋在心底。 在钟毅办公室待了近一个小时,张庆合详细地向钟毅汇报了临平接下来工作发展的计划和思路。钟毅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表示认可。听完汇报后,钟毅肯定地说道:“庆合同志,县委书记就得抓大方向。什么是大方向?就是要明确县里的重点目标是什么,如何推动经济发展,如何改善民生,如何加强党的建设。听了你的汇报,我觉得你在重点目标上思路清晰,这我很放心。但我要特别强调一点,一定要抓好队伍建设。队伍建设是我们各项工作的基础,绝不能让有问题的同志带病提拔,走向领导岗位,这不仅会影响工作的开展,还会损害党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 张庆合从钟毅办公室出来,看了看表,已经过了3点05分。时间过得真快,在钟毅办公室的这一个小时。他走到林华西书记办公室门口,只见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里面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他不知道林华西和钟潇虹在里面聊些什么。 张庆合犹豫了一下,觉得此刻贸然打扰不太合适,便转身直接来到了邓牧为的办公室。 邓牧为此时心情也很沉重,正坐在办公桌前沉思。见张庆合进来,他连忙起身迎接,寒暄过后,便问道:“见到钟书记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钟书记批评你了?” 张庆合直接说道:“牧为啊,钟书记这次发了火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铁了心要处理事情。相识这么多年,少有见过他这般生气。到底是啥事啊?”张庆合一边说着,一边坐在沙发上,脸上满是疑惑和忧虑。 邓牧为微微皱着眉头,神色凝重地说道:“你来之前我刚了解了情况,刚挂了自文的电话啊。是关于冬青的事,这里面的情况着实有些离谱。”接着也就把工业开发区购买冬青树的事原原本本给张庆合说了。 张庆合听到后,眼睛瞬间瞪大,满脸诧异,那表情就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说道:“冬青?就是咱们门口大院花园里栽的那种树苗?我的天,这玩意儿25块钱一棵啊?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25块钱一棵树,这里面有误会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在临平,在东原25块钱够一个普通家庭生活半个月了吧。就拿买猪肉来说,猪肉不过一块多一斤,25块钱都能买一二十斤猪肉呢! 那个年代的人,由于生活条件所限,对物价有着极为敏感的认知,总爱用钱和对应的东西做等价对比。在他们眼中,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25块钱一棵冬青树,这样的价格无疑是天文数字。 邓牧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关键是这件事,在工业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办公会上,竟然堂而皇之地通过了。你想想,这样的工业开发区主任还能算是合格的主任吗?别人随便报个价,她连调查核实都不做,就直接拿上会讨论,还稀里糊涂地把价格给通过了。这哪里是正常的工作流程,这分明是严重渎职啊!钟书记能不生气吗?” 张庆合听完,瞬间恍然大悟,心里明白工业开发区那个美女主任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他暗自感慨,几毛钱就能买到的冬青苗子,几块钱也能买到一个大冬青树,25块钱一棵简直是荒谬至极,真可谓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财”,比起当年的浮夸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庆合道:“唉,这些人实在是太不了解钟书记的为人和做事风格了。钟书记是从苦日子里一步步走过来的,最看不惯的就是铺张浪费和搞形式主义那一套。” 同样感到无比震惊的,还有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唐瑞林从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出来后,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刻把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叫了进来。一见到常云超,唐瑞林就像点燃的火药桶一样,足足骂了一个小时,骂得唾沫横飞,根本没给常云超任何解释的机会。 唐瑞林心里十分清楚,这件事肯定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张,打着自己的旗号在外面胡作非为。 常云超站在一旁,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就在唐瑞林稍微松口气,停下来喝口水的间隙,常云超赶忙拿起一旁擦得锃亮的铁皮水壶,手忙脚乱地打开活塞,小心翼翼地给唐瑞林倒了一杯水,借此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唐瑞林并不领情,狠狠地瞪了常云超一眼,继续破口大骂:“你一个市政府秘书长,25万买冬青这么离谱的事,你居然不管不问,就知道干些端茶倒水的杂事?你说说,你的脑子到底长哪儿去了?你的政治觉悟又在哪里?你给我汇报工作的时候,只说工业开发区的廖自文不买冬青,可你有没有汇报过那冬青是多少钱一棵?这么关键的信息你都能隐瞒,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常云超被骂得满脸通红,一言不发,更不敢辩解。他心里暗自叫苦,自己这次确实被周海英坑惨了。周海英这段时间一直在自己耳边吹风,说廖自文不愿意买冬青,还信誓旦旦地说是唐瑞林市长的指示,话里话外都是些阴谋论的言辞,可自始至终都只字未提冬青的价格。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成了替罪羊,有苦说不出。 常云超看着怒气冲冲的唐瑞林,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无奈地低下头。是啊,这些话怎么能说出口呢?一个是周鸿基副省长的儿子周海英,背景深厚,自己根本得罪不起;另一个是自己如假包换的小舅子,这离谱的价格就是自己小舅子胡乱报出来的。要是唐瑞林再知道这价格是自己小舅子胡乱报的,那自己肯定会落下个联合小舅子糊弄领导的坏名声,到时候这秘书长的职位也就彻底保不住了。 常云超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自己的媳妇罗腾云。当初周海英打电话的时候,自己就提醒过媳妇,说周海英这人做事没个章法,眼里只有钱和权,和他做生意可以,但一定要合法合规,千万别被他给坑了。可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被他们害得如此凄惨。 常云超见唐瑞林骂完,喝了两口水,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赶忙说道:“唐市长,这个问题主要责任在我,是我工作没做好,我主动向您检讨。” “别跟我提检讨,我现在不想听任何人检讨。”唐瑞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现在抓紧时间,想尽一切办法,务必找到这个商恒华,让他把前因后果给我解释清楚。不然,要检讨的不是你,而是我。我不过是说要美化绿化带,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大冬天买冬青栽上这种荒唐事?这要是传到省委领导的耳朵里,我这个临时负责人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唐瑞林越说越激动,双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 常云超不禁脊背发凉,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因为一棵小小的冬青苗子,就有可能把市政府临时负责人拉下马,听起来确实像天方夜谭。但站在唐瑞林的角度仔细想想,并非没有道理。毕竟唐瑞林还没正式担任市长,就闹出这种形式主义的大乌龙事件。省委领导只要稍微表示一下不满,这临时负责人恐怕就真成“临时”的了。 开完会之后,市委领导动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不胫而走。相关人员得知后,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亲自带领机关干部,马不停蹄地开始寻找商恒华。他们兵分多路,四处打听商恒华的下落。除此之外,公安局还把从临平县开往光明区公共汽车上的几个司机都控制了起来,进行详细地盘问,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些关于商恒华行踪的线索。还有几组力量,分别前往临平的水库、河流、深井等地,仔细寻找,查看商恒华有没有自杀的痕迹。 然而,也许是时间太过紧迫,也许是商恒华藏得实在太深,又或许是已经遭遇了不测,反正商恒华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管大家如何努力寻找,都不见其踪迹。整个城市仿佛陷入了一片迷雾之中,关于商恒华的去向,没有一点头绪。 工业开发区胡晓云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开发区的几个副主任围坐在一起,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率先发言。主任办公会上的会议纪要清清楚楚地写着,全票一致认可了25元一棵冬青树苗的价格。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胡晓云却一直在强调这是会议研究、集体决策的结果,全然不提是自己当初强行让各位副主任表态同意通过的。 而周海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是心怀忐忑,坐立不安。刚刚,秘书科的黄科长神色匆匆地把电话打到他办公室。因为夏南平不在,王瑞凤副市长来了,按照惯例就得由他出面接待。这本就让周海英感到有些压力,更让他忐忑的是,已经不止一个人给他打电话,说市委领导因为冬青的事情动怒,而王瑞凤到建委的主要目的是强调审计工作和园林所的管理工作,而这审计的根源,还是那张要命的报价单,如今这报价单成了钟毅书记揪着不放的“催命符”。 周海英心里实在没想到市委书记会把一张小小的报价单看得如此之重,不禁在心里暗暗骂道:钟毅,一个土包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能有多大个事?不过是一张报价单,又没有实际发生采购行为。虽然他嘴上这么想,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毕竟这件事要是深究起来,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他也早早地准备了备用方案,假如商恒华顶不住压力交代出来,还有罗腾龙可以背锅。 转念又想,商恒华那个胆小怕事的家伙,怎么可能顶住压力呢?一个王瑞凤就已经让商恒华吓得惶恐万分,如果市纪委再介入,商恒华肯定会把自己交代出来。不过交代出来又能怎样?价格不是自己报的,会也不是自己开的,自己也没分管相关业务,到时候完全可以把这事推得一干二净。 人总是要自己劝慰自己,不然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周海英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正想稍微放松一下,办公室的电话就突然响了起来。 周海英的思绪一下被拉回现实,心里烦躁不已,暗自嘀咕:又是哪个在这时候打电话?他一脸厌恶地拿起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罗腾龙略显激动的声音:“周哥,晚上我已经约好了平安县的王满江和闫家文,他们从平安出发,大概六点钟到咱们迎宾楼,你什么时候过来?” 周海英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话筒,心里骂道:这个小王八蛋,真是舍财不舍命,这时候还想着挣钱。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找不到商恒华,谁又知道这价格是罗腾龙报的呢?想到这里,周海英稍微松了口气。 周海英不敢把眼下的压力都告诉罗腾龙,别看罗腾龙现在人模人样,在商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可再有钱,在官员面前,商人终究还是处于弱势地位,算不上体面人物。 周海英故作轻松地说道:“哎呀,我今晚实在不巧,一会要陪王市长吃饭。王满江他俩都不算体制内干部了,你们民营企业家之间的事,你们先谈。最后遇到问题,我和丁局长再出面。”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桌子上随意地翻着文件,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自然一些。 罗腾龙在电话那头有些着急地说道:“周哥呀,王满江虽然不是领导干部了,但在平安县还是有一定威望的。他既然来了,您不和他见个面,我怕接待不好,到时候影响咱们的生意。您还是抽个空过来一下吧。” “你没听说过‘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吗?”周海英冷冷地说道,“王满江已经不是平安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了,提前退下来,现在就是个普通的老王,没多少面子了。你们先谈着,有需要我再出面。”说完,他不等罗腾龙再说话,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王满江也是阴差阳错输了换届的钱,结果地委直接要求他提前退休。退休后的王满江并不甘心就这样闲着,继续“发挥余热”,和老闫一起搞起了建筑公司。靠着当组织部长积累下的人脉,再加上自己的一些手段,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承接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项目,从一个内退干部摇身一变,成了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 周海英挂断电话后,这时办公室曹主任轻轻地推门走了进来。 周海英抬起头,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怎么,时间到了?要去接王市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手表。 “周书记,我来给您汇报。”办公室曹主任小心翼翼地说道,“刚刚黄科长又打来电话,说王市长直接去人民医院看望夏南平主任了。” 周海英一听,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大声说道:“啥玩意?快快快,派车派车,赶紧去!拦住她拦住她……。” 第 729章 罪在庆合,功在千秋 建委的办公室主任曹水波听到周海英说要拦住王瑞凤的时候,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敲了一下。他瞬间呆立在原地,脑海里无数个问号如烟花般炸开。去拦副市长的车?还是王瑞凤?这是黄金草吃多了上头了吧? 他在心里疯狂盘算,该怎么拦?派谁去拦?难道要出动城管处的大盖帽?这不是明摆没事找事吗?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周海英,眼神里满是迷茫。 正这么想着,周海英已经一个箭步冲向衣架,一把抓起自己的外套。他的动作急促而有力,仿佛身后有野狗在追一般。紧接着,他迈着大步流星般的步伐,快速走到了门口。在路过曹水波身边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还在办公室里呆若木鸡发愣的曹水波,顿时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极度不耐烦的神情,大声喝道:“这个时候你发什么愣啊?抓紧时间走啊!” “哎!”曹水波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透着深深的无奈。没办法,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上。 小车班的几个司机正围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打着扑克。三个人专注地斗着地主,后面还有几个人伸长了脖子围观,时不时发出一阵哄笑。这里面倒不全是司机,都知道夏南平不在,中层副职以上的干部都在会议室里等待开会。一楼办公室的几个干部也跑了过来,跟着凑起了热闹,他们一边看着牌局,一边指指点点,嘴里还不时冒出几句调侃的话语。桌子上零零碎碎地散落着一些零钱,显得格外刺眼。 周海英一把用力推开门,那扇门“砰”的一声撞到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众人吓了一跳,原本喧闹得如同菜市场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大门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与不安。当他们发现来的是周海英时,紧张的神情才逐渐放松下来。 大家都知道,夏南平最不能容忍小车班的师傅们聚在一起打扑克,而周海英向来对这些芝麻小事不管不问,久而久之,众人也就对抓队伍的周海英不那么惧怕了。 周海英走进门后,脸色瞬间阴沉起来,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威严与愤怒,十分严厉地说道:“王市长一会儿要来调研,你们还在这里赌博,这是什么性质?曹主任,把这几个人的名字统统给我记下来,周一开例会的时候,全部给我上台做检讨。” 众人一听,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万分,他们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牌丢了下去,动作慌乱而急促,一人还不小心把桌子上的零钱碰洒一地。周海英怒目而视,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看着自己的司机说道:“还不去开车?”司机被他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忙一低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小步快跑地出了门。 不多会儿,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就稳稳地停在了办公楼前。汽车还在缓缓滑行,周海英迫不及待地快步上前去拉车门,然而,车门却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一般,怎么也拉不开。愤怒地重重拍在了车玻璃上,嘴里骂道:“妈的,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赶紧开门!” 司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在车窗边上的开关上按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周海英一用力,车门被打开,他一头钻了进去。没等曹水波那边上车,他左边一把就带上了车门,动作迅速而粗暴。他抬头看了一眼曹水波,此时的他,怒不可遏地说道:“曹水波,你在干什么?上车呀?” 曹水波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拉开另一侧车门,匆匆上了车。他的心跳如鼓,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给周海英开车的司机跟着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平日里的周海英总是沉稳冷静,可今天,他从来没有见过周海英如此慌张和紧张。司机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心里七上八下的。他马上一只手放在挡把上,手心里全是汗,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问道:“周书记,咱们去哪儿?” “地区医院,地区医院大门口!”周海英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的。 地区医院是东原规模最大的医院,之前被称为东原地区人民医院,撤地设市之后,就改成了东原市第一人民医院。但是在大家的口中,还是习惯将东原市第一人民医院称为地区医院或者大医院。在东原群众心目中,其他几个医院都被称为小医院。汽车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只见司机不停地快速换着档位,手忙脚乱的,同时还频繁地按着喇叭,那尖锐的喇叭声在街道上回荡。路程其实并不远,再加上司机开得飞快,仅仅十分钟的时间,就赶到了第一人民医院的门口。 医院门口,一片嘈杂混乱的景象。有不少倒骑驴三轮车师傅在招揽生意,还有不少驴车、汽车混杂其中,偶有一辆出租汽车停下,下了客人,一脚油门就走了,根本不敢再三轮车师傅的根据地招揽生意。 有个别偷懒的三轮车师傅,自己惬意地靠在车斗上,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中,和旁边的师傅悠闲地聊着天,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惬意。汽车还没有停稳,周海英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下车,兴许是太过着急,又没注意脚下,这一脚就重重地踩到了驴粪上。周海英表情瞬间变得极为复杂,脸上满是厌恶与愤怒。他低头看着踩了一脚驴粪的鞋。他直接大声骂道:“他妈的,哪家的牲口随地拉屎?没人管了是不是?”那声音之大,引得周围不少人纷纷侧目。转身就对着刚下车的建委主任曹水波说道:“马上把城管处的人给我调过来,把这里乱七八糟的人给我轰走。什么牲口都弄到这里面,还有没有个地区人民医院的样子?两个文明建设都搞到哪儿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跺脚,试图甩掉鞋上的秽物。 在八、九十年代,普通群众主要依赖的交通工具除了自行车,就是畜力车。农用三轮车也不是家家户户想买就能买得起的。所以,在整个东原,除了市区几条主要的干道禁止驴车通行之外,其他道路包括所有的县城,马路上的驴车、牛车、马车、骡车都并不鲜见。 旁边一个骑倒三轮车的老汉,斜坐在车座上,嘴里叼着自己的烟斗,下面还挂着一个烟布袋,随着他身体的晃动轻轻摇摆。听到周海英这么说,老汉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周海英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发这么大脾气,不就踩了个粪球嘛,我还以为来活儿了呢,这架势,跟奔丧来了似的。”老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在空气中悠悠飘荡。 周海英本想发火,但想着王瑞凤马上要来了,自己也是不便再和老人斗嘴,无奈的转过身去。 司机已经看到周海英踩了驴粪,他心里暗暗叫苦,赶忙打开车门,好在车上有随时擦车的毛巾,他一把抓起毛巾,又快步走到周海英跟前。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拿起毛巾就开始为周海英擦鞋,一边擦一边说道:“周书记,幸好是驴粪,驴粪是干的,要是别的玩意儿,才不好办呢。”声音中充满了讨好与安慰,试图缓解周海英此刻的愤怒情绪。 周海英平日里斯斯文文,看着脚底下擦鞋的司机,心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不好再开口骂人了。他便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只是脸上还是带着一丝不耐烦,说道:“好了好了,你把汽车掉个头,一会儿我们带着王市长直接去办公室。”说完,他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朝着来车的方向张望。 不多会,远远地,他就看到一辆汽车行驶平稳地朝着医院大门口开了过来。周海英马上又用力跺了跺自己的脚,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抖擞。然后,他伸手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拉了拉衣角,摆正领带,显得十分自信。 汽车缓缓开了过来,周海英满脸堆笑,主动上前一步,脸上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根子了,同时一伸手,做出一个请停车的手势。汽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了下来。秘书科的黄科长降下窗户,看到周海英,微微一愣,眼神中充满了疑惑,说道:“周书记,您怎么在这里? 周海英探着头,向后面看了看,就看到了面色严肃的副市长王瑞凤。他的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忙一脸媚笑地打了一个招呼,说道:“王市长,这医院这种地方,又脏又乱,同志们都已经在会议室里等着您做指示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弯腰,双手不自觉地搓着,显得十分谦卑。 既然周海英已经把话递到了耳边,王瑞凤自然不好不回应。她微微皱了皱眉,缓缓降下窗子,声音清脆而冷静,说道:“夏主任正在住院,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看一看嘛。”王瑞凤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关切。 对于王瑞凤来看夏南平,周海英实在摸不着头脑。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神中充满了困惑。而王瑞凤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还是想尽量在干部群众之间树立一个关心下属的正面形象。毕竟,自己的形象太过威严,有的时候,也需要群众的支持。王瑞凤内心之中,对这个夏南平还是颇为认可的,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到医院里慰问一下。 王瑞凤说完之后,就将窗户缓缓升了上去,动作不紧不慢,根本没有给周海英继续解释的机会。周海英看着高傲的王瑞凤,心中的怒火蹭地一下又冒了起来,心里暗道:狂什么狂?在整个东原,也就只有你敢不卖我面子? 司机是个聪明伶俐的人,看着王瑞凤关上窗户,立刻心领神会。他迅速挂档、松开离合、踩上油门,汽车就缓缓开进了人民医院,那动作一气呵成。 周海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再看自己的车,车头朝向了马路,门口不少拉客的三轮车挡着,再想掉头得等个一两分钟。周海英无奈之下,他只有小步快走,跟在王瑞凤的汽车身后。曹水波看周海英都跑了起来,自己哪还有看热闹的道理,也赶紧跟着周海英跑了起来。远远看去,一辆汽车后面,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在后面奔跑,那画面倒也有些滑稽。 到了住院部,黄科长很是熟练地打开了后备箱,里面多多少少放着六样东西。黄科长马上走向后备箱,他的动作迅速而敏捷,提起东西,跟在王瑞凤身后。这个时候,人民医院的几个领导人,在院长高邵强的带领下,已经等在了住院部的门口,看到王瑞凤,马上快步迎了上去,。他一边走,一边伸出手,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王市长,欢迎您来视察工作,夏主任已经问了我们两三次了。” 曹水波看了之后,在周海英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周书记,咱们是不是也买点东西?”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叫,生怕被别人听到。 周海英心情复杂,瞪了曹水波一眼,仿佛在责怪他不懂事,说道:“你不知道他们这边的习俗吗?下午不能看病人。” 一行八九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住院部拾级而上。王瑞凤将双手插在风衣的衣兜里,显得很是干练,她的步伐沉稳有力,每她问道:“高院长,夏主任的病情怎么样啊?” 高邵强还没有回话,周海英马上上前插话说道:“王市长,昨天我来看过,夏主任受的只是皮外伤。年龄大了,上台阶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摔倒了。”周海英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王瑞凤的表情,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七上八下的。 高邵强自然早就知道夏南平住院的原因,毕竟夏南平的家属在医院里陪床照顾,夏南平被周海英打的消息在小范围之内已经流传开来。他看了周海英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与担忧,没敢说话,只是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病房里,夏南平的头上缠着一圈绷带,那白色的绷带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的脸色苍白,显得十分狼狈。见王瑞凤市长进来,一个年过中年的女子走了过来,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与敬畏,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王市长。” 王瑞凤以为是夏南平的爱人,便恭敬地说道:“嫂子,是吧?”王瑞凤的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那笑容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夏南平赶忙伸出手,他的动作有些迟缓,笑着说道:“王市长,王市长,这个是我的妹子,也在咱们东原教委工作。孩子们都在外地,家属也是个老师,还在上课,我妹就请假来照顾我。” 王瑞凤轻轻地拍了拍夏南平的妹妹,动作温柔而亲切,然后,她主动走到床边,对着夏南平说道:“夏主任,以后走路要小心一些啊,年龄不饶人,看准了再迈步嘛。你看现在摔倒,在医院里躺着,很多重要的工作还离不开你啊。” 夏南平马上笑着说道:“是啊,王市长,年龄大了,不中用啊。这胳膊腿的,又酸又痛,走几步都觉得腿发颤。工作上的事,有周海英同志在,我很放心啊。”夏南平一边说着,他妹妹夏南红很是不屑地看了一眼在旁边陪笑的周海英。此时的周海英心跳急速加快,像敲起了鼓一般,这要是王瑞凤知道夏南平是被自己打的,估计当场就要对自己开骂。 慰问的过程波澜不惊,王瑞凤给了一个红包,看起来有些分量。过了十多分钟之后,王瑞凤说道:“本来呀,还有个工作要跟您聊一聊,但是看您受伤的是头,也就不刺激您了。”王瑞凤的声音轻柔而体贴,让人感受到她的细心。 夏南平马上说道:“哎呀,不碍事,不碍事,领导,您有话就吩咐吧。” 王瑞凤扭头看了一眼,还有医院的领导班子在,也就不好说太多。毕竟25块钱买一棵冬青树,算不上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没有必要在公开场合讨论这个事情。王瑞凤说道:“夏主任,您就好好养病,工作上的事情您就放心吧。我还得去你们建委组织开个会。” 听到要去建委开会,夏南平躺不住了。其实他自己本来也想着早点出院,医生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毕竟只是皮外伤。但家属咽不下这口气,觉得不能就这么被随便打了,所以坚持不让夏南平出院。没想到今天倒真有市领导来慰问。 而夏南平是个倔脾气,觉得周海英打他不过是年轻人的一时冲动,如果让组织上知道了这件事情,那必定对周海英的政治前途造成巨大影响。 夏南平微微皱着眉头,眼中带着一丝疑惑,看向王瑞凤问道:“王市长,您要去建委开会?” 王瑞凤瞧夏南平对建委之事如此关心,觉得既然来了,有必要将相关情况如实向他通报一下。她微微转头,目光扫视一圈屋内众人,而后说道:“这样吧,你们都回避一下,我和夏主任交流几句。” 周海英见状,忙满脸堆笑,抬手招呼众人说道:“啊,那大家都先回避一下啊。领导有话要单独说。”说罢,众人也就走了出来,在门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聊起天来。 王瑞凤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周海英,微微挑眉,说道:“诶,周书记,你怎么还在这?”那眼神仿佛在提醒他该自觉回避。 周海英心里一紧,他本想留在病房里听听两位领导到底说些什么,毕竟心里一直担心自己打人的事情被抖出来。但王瑞凤这么一说,他也只能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临出门的时候,他看向病床上的夏南平,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夏主任,咱瑞风市长时间紧,啊。”说完,小心翼翼地从外面把门关上,那关门的动作轻缓又带着几分忐忑。 众人见周海英也出来了,医院的领导们便围了上来,把夏南红暂时搁在一边,围绕着周海英说起话来。其中一位副院长满脸堆笑,率先开口道:“周书记啊,咱们医院一直想再征几亩地,扩大院区的建设,这往后还得靠建委多多支持啊。”另一位主任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周书记,您可得多在这事儿上费费心。”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多多少少都是希望建委能对医院多些关心和支持。周海英只是嘴角上扬,挂着礼貌性的笑容应付着,时不时点点头,“嗯嗯”两声。但这个时候,他满脑子都是王瑞凤和夏南平在病房里的谈话内容,实在是没有心思去管医院这些事情。几个人说了有十分钟,病房门依旧紧闭,不见打开。周海英心里愈发不安,暗自琢磨,难道夏南平把自己给卖了?把冬青树的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要是这样,这夏南平确实是该打。可他又转念一想,这件事情又怎么能全怪在夏南平身上呢? 周海英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但这笑容却十分僵硬,就像戴了一张假面具。他的眼神时不时飘向病房门,心里七上八下。是啊,这个时候,他哪有心思笑出来?就算纸能包住火,可这么多棘手的事情,这纸又怎么可能包得住呢? 又过了两三分钟,病房门“吱呀”一声缓缓被打开。周海英马上一扭头,眼睛瞬间瞪大,快步上前,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王市长。” 王瑞凤十分平和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主动与夏南红握了握手,一只手轻轻拍在夏南红的手上说道:“夏姐啊,您就多费心,有什么事需要组织上照顾的,直接来找我,也可以找海英书记,找医院都可以。组织一定会把南平主任照顾好的,我还有个会,就不多耽误了。”说罢,转身朝着病房外走去。 周海英赶紧跟在王瑞凤身后,一行人在医院领导的簇拥之下,缓缓下了楼。 夏南平的妹妹夏南红走进病房,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二哥夏南平,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礼品,忍不住说道:“二哥,这王市长不像你们传的是个冷面市长嘛,这人多热情啊。”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夏南平微微叹了口气,颇为感慨地说道:“是啊,王市长这个人,对工作是苛刻了一些,咱们市委还是软了一些,东原,需要这样的干部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试图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夏南平的妹妹伸手在拿来的水果篮里挑了一个橘子,一边熟练地剥着橘子,橘子皮的清香瞬间在病房里散开,一边说道:“二哥,你给领导说没有?你是被周海英那小子给打的。”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愤不平。 “哎呀,我都给你们说了多少次了?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海英是年轻人,有点冲动是正常的嘛。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也一样,容易意气用事嘛。”夏南平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夏南平的妹妹眉头紧皱,提高了音量说道:“二哥,你这个人也是性子软,周海英怎么了?你没看到他刚才看到王瑞凤吓得那个样子。周鸿基的儿子就能随便打人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她越说越激动,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都差点掉落在地。 “好了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了,没什么意义。建委是大单位,闹出党政一把手打架的事情,这不叫人家看笑话吗?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嘛。对了,你嫂子那边,你要再去做一做她的工作……” 夏南红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我不去做工作,反正嫂子说了,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等她忙完还要去市政府喊冤呢。”她气鼓鼓地将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掰下来,放到了搪瓷缸里。 “这种不讲原则的话,不要说了,咱们也是革命后代,革命同志就是要相互包容,相互包容。大家都在一个锅里舀饭,再说了,鸿基省长是个多好的人啊,别把关系闹得太僵。”夏南平语重心长地说道,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与期许。 而在市委大院里,邓牧为和张庆合面对面坐着,已经聊了许久。此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程国涛推开门走进来。他一看到张庆合,马上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张书记。”声音洪亮又带着十足的敬意。 张庆合马上问道:“哎,小程啊,你帮我看一下林书记办公室的门打开没有?”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前倾了顷身子。 程国涛将夹着文件的文件夹双手递给了邓牧为,动作十分恭敬,而后说道:“哦,张书记,我来的时候瞟了一眼,看到林书记的门是打开的。”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两位领导的表情。 秘书就是这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细节,以便领导随时询问都能及时回答。 张庆合看了看手表,表盘上的指针清晰地显示着时间,他微微皱眉说道:“都一个半小时了啊,看来谈得很全面。牧为,我还要回平安,就先回去啦。”说罢,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邓牧为也跟着站起身,神色认真地说道:“这个高粱红是平安县的经济支柱,东投集团刚刚成立,在管理经验上并不是很丰富,你们一定要把工作想细致一些,千万不能因为眼前的利益,让高粱红未来的发展受到影响。” 张庆合拿起桌子上的皮包,这个皮包满是褶皱,颜色深的地方都已经褪去了颜色,边角处甚至有些磨损,一看就是跟随了他多年。他紧紧握住皮包,说道:“放心,我和红旗坐下来好好研究一下,到后天调度会的时候,一定要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说罢,与邓牧为握了握手,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张庆合来到市委大院梧桐广场,他一眼便看到自己的汽车从停车场里缓缓开了出来。司机在车上,时刻关注着市委办公大楼大厅的动向,眼睛紧紧盯着出口,随时观察着领导从大厅出来没有,一旦看到自家领导,车就要启动开过去。这已经成了所有司机的工作习惯。 等张庆合走近,发现钟潇虹已经坐在了后排。张庆合将包放在汽车后座,动作轻缓,然后坐了进去。 张庆合看着钟潇虹,发现她眼圈泛红,双眼有些浮肿,一言不发,神情落寞。张庆合当着司机的面也不好发问,他微微犹豫了一下,本来想着自己先回平安县,再让司机送钟潇虹回临平武装部大院,但想了想又不放心,就吩咐道:“走吧,去临平。” 汽车沿着高标准公路一路疾驰,车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快速闪过。钟潇虹坐在后座,手里拿着手绢,时不时擦拭着眼泪。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会被商恒华举报到省纪委。而与自己谈话的,竟是曾经帮助不断侮辱自己的林华北的亲哥哥林华西。回忆起那段痛苦的经历,她的心就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痛得无法呼吸。 钟潇虹一路一言未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张庆合坐在前排,满心忧虑,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一眼钟潇虹,却也一句未问。他知道,此刻钟潇虹需要的或许只是安静。从光明区到临平县,是要借道平安县,多走了七八十公里的路,到了武装部家属院,天色已黑,这也是张庆合为什么坚持修临光公路。 张庆合拍了拍司机,俩人率先下了车,脚步有些沉重地回到家里。不多会儿,小院门口的灯也就亮了。自己的爱人就系着一个围裙,匆匆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到车门口。她两只粗糙的大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那双手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皮肤干裂,还有些老茧。擦完手,她才轻轻拉开车门,弯下腰,在钟潇虹的耳边轻轻说道:“妮啊,下车吧,婶和了面,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擀面条。” 钟潇虹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情绪,心中的万分委屈在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般宣泄出来。她从车里出来,灯光洒在脸上,满是泪痕,紧紧抱住张婶儿,委屈地大声痛哭起来。这一刻,她多想喊张婶一句——娘!这些年,她在痛苦与挣扎中度过,此刻在张婶的怀抱里,仿佛找到了久违的温暖与依靠。 张婶拍了拍钟潇虹,赶忙将钟潇虹扶进家中,她的眼神里满是心疼。张庆合默默摸起桌子上的一包烟,他抽出一支烟,缓缓走到小门外。他将烟叼在嘴里,用火柴点燃,火苗闪烁,映照着他满是沧桑的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雾从他的口鼻中缓缓吐出,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屋内,钟潇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声音传了出来:“等到了,等到了……”张庆合隐约听到,林华西已经表态,将组织力量,重新对罗正财、林华北、邹新民等人的案件并案调查,天地良心,绝不姑息…… 张庆合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仰起头,抽着烟,眼圈也渐渐红了起来。他的内心充满了纠结,自己也不清楚,当初一直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当初不选择妥协,临平的本土干部必将抱团和县委对抗到底,张庆合心里感慨,自己年龄大了,精力大不如前,已经没有时间和他们慢慢周旋了。现在县委追回近千万的国有资产,才有了如今即将雨过天晴的大好局面。 可转念一想,钟毅书记说得对啊,怎么能拿一个女娃娃的清白和荣辱去做交易呢?这对钟潇虹这个女娃娃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这也正是自己当初力排众议,将在政治上明显还不够成熟的钟潇虹提拔为组织部部长的原因。 听到里面的哭声,张庆合抖了抖披在身上的大衣,两行热泪从他的脸颊滑落,他在心里暗自感慨,罪在庆合一人,功在千秋万代,妮啊,当叔的对不住了! 而在省城的欧式火车站上,人来人往,喧嚣嘈杂。一个戴着厚厚棉口罩的中年人,背着一个有些破旧的背包,在登上火车的那一刻,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的眼神中透着疲惫与解脱。火车缓缓启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他望着站台,看着灯光下的站台渐行渐远,这位中年男人的眼中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心中响起了陈光宇所说,“这水太深了,小老百姓下水就是死路一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第 730章 您怎么亲自来了 对于习惯了繁忙的市委机关来讲,今天的繁忙极不正常,商恒华的名字不时的在机要室和各个领导的办公室里来回传递。所有人都有一个疑问,商恒华是谁?园林所在哪儿?商恒华又去哪里了。 整个市委办公大楼的七楼,不时有年轻小伙手里拿着文件跑上跑下。谁都未曾料到,一封举报信,一张报价单,瞬间让整个市委机关、市纪委与市公安局陷入了手忙脚乱的状态。 在整个复杂的情节链条里,商恒华无疑占据着关键一环,在与钟潇虹的谈话过程中,林华西对自家兄弟林华北的认知被彻底颠覆。彼时,钟潇虹情绪激动,几度哽咽,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那悲伤痛苦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悯。林华西怎么也想不到,长久以来,自己只是觉得自家兄弟品质方面有些欠缺,日常行事不太守规矩,可如今却惊觉他已然踏上了违法犯罪的歧途,其种种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事到如今,林华西心中清楚,自己能做的唯有秉持公正,向市委书记钟毅如实汇报这一切。 林华西心里明镜似的,自从自己来到东源,在省委领导眼中,自己的表现远远称不上一个合格的纪委书记。就因为自家这兄弟接连闹出的事,自己险些前程尽毁。当下这种情形,面对商恒华实名举报,自己本想和在邹新民的事情上,灵活处理一下,没想到高事情的根本原因确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兄弟林华北,换做在83年严打的时候,足以枪毙。即便内心有万般纠结,想要袒护兄弟也绝无可能,如实向纪委书记钟毅汇报,成了唯一的选择。 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仅仅是进行初步的谈话了解了基本情况,距离真正意义上的深入调查尚有一段距离。他独自在办公室里枯坐了足足半个小时,内心反复权衡、斟酌,而后才向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走去。 此时,办公室给的窗户外面早已被浓稠的夜色所笼罩,城市陷入了一片静谧,而钟毅正在办公室里全神贯注地听取公安局的工作汇报。 钟毅满脸疑惑,十分不解地看向汇报的两人,开口问道:“意思是这个商恒华真的失踪了?” 李尚武神色凝重,语气笃定地说道:“从目前我们所掌握的实际情况来看,确实是找不到人了。我们特意从他家属那里仔细了解过,他早上出门时和往常一样,是正常去上班的。但我们逐一询问了途经他上班路线的几个公共汽车的售票员和司机,大家哦度说根本没见过这人。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他根本就没乘坐来市里的公共汽车。不过,我们现在扩大了范围,加大了盘查的力度,明天一早,我就带队去临平。” 钟毅心中最为担忧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那就是关键人物商恒华消失得无影无踪。找不到人的原因,在钟毅看来,无非两种可能,跑了,死了。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拿起手中的笔,在指尖轻轻掂了几下,仿佛这样能帮助他理清思绪,随后说道:“尚武同志,丁刚同志,有没有这种可能性?这个人会不会已经没有了?” 李尚武和丁刚两人听闻此话,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在这个极为敏感的时间节点上,商恒华突然失踪,确实太过奇怪,令人捉摸不透,而钟书记的怀疑,不无道理。 丁刚率先按捺不住,主动说道:“钟书记,您看啊,这个商恒华可是主动站出来举报别人的。按常理来说,在这个时候,他理应主动找组织详细说明情况,根本没有任何逃跑的必要啊。他既然都下定决心要举报别人了,又怎么会临阵脱逃呢?所以,钟书记,您的分析特别有道理,依我看,商恒华的失踪肯定和这封举报信有着千丝万缕、必然的联系。”丁刚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表情严肃而认真,自然是想着,将事情往临平邹新民身上引,毕竟冬青报价的背后,就是周海英。 钟毅轻轻点了点头,对丁刚的话表示认同,随后又将目光转向李尚武,问道:“尚武,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啊?” 李尚武缓缓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不一定啊,这件事背后有很大的蹊跷。您看,第一点,这封举报信是上午才刚刚送到市纪委的,直到现在,市纪委都还没来得及与被举报人取得联系。我也和张庆和通过电话了,他们那边同样没有和举报人进行过沟通,甚至包括我们公安局,截至目前只有少数人知道被举报人是谁,。这就奇怪了,难道被举报的人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手眼通天,在市委之前得到了消息,能把关系运作到省纪委去?省纪委的同志会给被举报人通风报信、跑风漏气?所以,我分析,这件事与举报人商恒华失联的关联性可能并不大,很有可能问题的关键出在建委掌握的那张报价单上。” 丁刚自然是不愿意将这件事与建委扯上关系的。毕竟就在昨天下午,他还跟随着周海英一同前往市人民医院,看望被周海英打伤的主任夏南平。当时他出面,实则是想借这个机会隐晦地告诉夏南平,周海英在公安系统人脉广泛,关系错综复杂,就算夏家想要将此事告到公安局,最终的结果大概率也只是敷衍了事、和稀泥罢了。 丁刚接着说道:“要说问题出在建委,这也不太合理吧。毕竟那不过是一张报价单而已,实际的采购行为根本就没有发生,国家在这件事上也没有遭受一分一毫的损失。所以,商恒华最多也就是违反了一些纪律,远远谈不上违法犯罪。难道就因为这么一张报价单的事,他还能想不开去自杀不成?这实在是不太符合逻辑啊。” 李尚武接过话茬,说道:“这个商恒华可不是一般同志,他曾经担任过县建设局局长,是从乡镇基层一步一步上来的干部。他是有生活阅历和工作经验的嘛。对市场行情再熟悉不过了,怎么可能连一棵小树苗的价格都不清楚?报出25元一棵这样离谱的价格,那肯定是脑袋糊涂了,明显不符合正常的判断嘛。” 丁刚一听这话,顿时感觉心里“咯噔”一下,紧张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他心里清楚,这个价格是罗腾龙以腾龙公司的名义报出的,而腾龙公司说白了就是大院子弟经营的买卖。再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深挖,很容易就会查到罗腾龙身上。可话说回来,尽管罗腾龙平日里行事作风有些大胆,但要说他敢做出杀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丁刚都觉得不太现实,这个商恒华到底去哪里了。 丁刚连忙岔开话题,说道:“哎呀,李局长,你难道还不清楚现在有些人的胆子有多大吗?他们私欲极度膨胀,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你仔细想想,这单生意要是做成了,背后的利润该有多丰厚啊,足以让人铤而走险嘛。” 钟毅静静地看着眼前正在热烈讨论的两位公安局长,他们各自阐述的观点都有一定的道理和依据,一时间,钟毅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实在拿不准商恒华究竟去了哪里,此刻是生是死也全然未知。 钟毅抬起手,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李尚武和丁刚听到后,立刻停止了讨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钟毅。钟毅神情严肃,语气坚定地说道:“现在所有问题的核心关键都集中在商恒华这个人身上。如果找不到他,那么后续的任何问题都无法得到有效解决,整个调查工作也根本无法继续推进下去。所以,我明确要求你们公安机关,必须要不遗余力地加大侦破力度。总之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给这件事一个交代。” 两人从钟毅的办公室走出来,恰好看到了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三人相互礼貌地打了招呼之后,李尚武和丁刚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讨论了起来。丁刚说道:“李局长,您之前提到发通缉令这个想法,我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太成熟。你看啊,商恒华一没犯下杀人的重罪,二没实施放火的暴行,虽然目前这件事存在诸多疑点,但仅凭一张报价单和一封举报信,咱们就贸然发布通缉令,这显然不符合法律规定啊。依我看,真要发布什么,也只能发一些寻人启事,先试着找找看。” 李尚武听了丁刚的话,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寻人启事,……要是真靠这个去找人,难度太大了,效果恐怕也不太理想。” 丁刚接着说道:“李局长,关键的问题在于,现在咱们根本没办法对这件事进行刑事立案啊。没有立案,就没办法按照正常的程序走下去。要是商恒华真的犯下了杀人放火之类的严重罪行,那咱们按照程序报到公安厅,申请发布一个A级通缉令,只要他还活着,迟早是能被抓到的。但就目前这件事的情况来看,我们怎么发布通缉令呢?总不能因为他举报别人可能涉嫌威胁妇女,就反过来把举报人列为通缉犯吧?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丁刚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地看着李尚武。 丁刚的这一番话,让李尚武也感到颇为无奈。事实上,丁刚说得没错,现在确实没有任何合理合法的理由来发布通缉令,就算身为市公安局局长,也绝不能随意对一个人发布通缉令,这是法治社会的基本准则。而且,就算真的刑事立案并且发布了通缉令,以目前的技术手段和侦查能力,只要商恒华离开了东原地区,找人,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毕竟现有的手段和技术,还远远无法实现对人的追踪,刑事案件的侦破率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不太乐观的数据,说出来也实在是不太光彩。 林华西走进钟毅书记的办公室后,轻轻转过身,谨慎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随后将钟潇虹汇报的详细情况,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向钟毅书记做了汇报。 钟毅全神贯注地听完林华西的汇报后,只感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他怎么也想不到,罗正财的问题竟然如此严重,性质如此恶劣,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当然,对于林华西能主动、坦诚地交代出自家兄弟林华北在其中扮演的极不光彩的关键角色,钟毅的心情也很复杂。 钟毅书记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原本我以为,罗正财同志也就是有过一次嫖娼的不良行为,所以当时才没有对他痛下杀手,还是给了他退休的待遇。可现在看来,他竟然还涉嫌强奸这种令人发指的罪行。”钟毅在说“涉嫌”这个词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十分谨慎。因为他心里清楚,在公安机关展开全面深入调查之前,仅仅凭借一封举报信和钟潇虹的一面之词,是根本无法确凿认定罗正财就是强奸犯的,一切都需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十多年前的事情,这证据又该如何去办! 林华西表情严肃,认真地说道:“钟书记,我建议咱们立刻对这个商恒华采取必要的措施,由纪委和公安机关联合成立一个专门的调查组,对整个事件进行全方位、深层次的彻查。只有这样,才能尽快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钟毅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说道:“华西啊,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找不到这个商恒华啊。没有他,很多关键的线索就会断掉,调查工作也会陷入僵局。”钟毅一边说着,伸手手一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听到钟毅说找不到商恒华,林华西内心先是猛地一震,感到十分诧异,一天时间,竟然还没有找到,毕竟商恒华作为关键证人,举报人都失踪了,这还怎么查?但紧接着,林华西的内心又莫名地涌起了一丝欣喜,这种欣喜是愿意血缘上的情感认同。 作为纪委书记,林华西 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少了商恒华这位关键的举证人,那么无论是公安机关还是纪委后续再进行调查,实际意义都会大打折扣。毕竟所有的指控目前都只是一面之词,罗正财和林华北要是坚决不认账,又没有其他有力的见证人,想要翻出十多年前的旧账,谈何容易。自家的兄弟,难道这次还能死里逃生? 钟毅接着说道:“商恒华举报的主要是邹新民的问题,并没有涉及罗正财。所以,找不找到商恒华和处理罗正财的问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两码事。你们纪委可以先和邹新民接触见面,希望他能端正态度,坦诚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如实向组织说明情况。到时候,组织会根据他的实际表现,依法依规进行处理。邹新民承认了,后续就好办了一些。” 说完之后,钟毅停顿了很长时间,拿起笔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几下,仿佛是在强调接下来要说的话,“华西同志,你们家那个华北同志,实在是太过分了。我看,你是时候和他划清界限了。” “划清界限”,这个曾经在十多年前那场特殊运动中频繁出现的说法,在钟毅说出这句话时,仿佛又回荡在了办公室的空气中。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父子之间、夫妻之间,甚至父母和子女之间,为了表明立场,都可能会选择划清界限。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推进,社会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说法已经很少被提及了。但此刻,在钟毅的心目中,林华北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而林华西也必须要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 林华西心里明白,无论自己是否选择与兄弟划清界限,都不是当下最为关键的事情。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商恒华。他到底掌握着哪些不为人知的情况,知道哪些关键的内情。林华西诚恳地说道:“您放心吧,钟书记,法不容情啊,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我主动向市委申请回避,由郑成刚副书记牵头负责办理此事。我相信,一定能够查明真相,给大家一个公正的结果。” 钟毅听了林华西的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提议和态度。钟毅说道:冬青的事,充分暴露出工业开发区的负责同志,责任心不强,专业性不高,我已经和牧为、瑞林、学武都交换了意见,要把胡晓云拿下来,你们纪委研究一个处理意见,报过来吧。 林华西道:钟书记,明天我就安排人了解一下,尽快形成处理意见。 而在市建委大院五楼会议室内,王瑞凤身姿笔挺地端坐在会议桌的中间,神情专注地逐一听取市建委各副主任以及市建委下属主要机构一把手的工作汇报。 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然而,会议室里气氛也是十分压抑,只有那音响设备发出的阵阵低鸣声,在五楼的会议室内回荡。 王瑞凤每听到一个人发言,都会下意识地低头看一眼手中的花名册,仔细对照发言者的信息。建委是一个体系极为庞大的单位,内部结构复杂,囊括了人防办、城建、环卫、园林、房管、城管、质量监督等近十家二级机构。在整个汇报过程中,王瑞凤没有打断任何一个人的发言。就这样,等十多个领导依次汇报完毕,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七八点钟,夜幕愈发深沉。 王瑞凤目光扫视了一圈会议桌上的众人,见大家都已经发言完毕,便将头轻轻转向旁边的周海英,开口问道:“周书记,关于这些工作汇报,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说明的啊?”王瑞凤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海英早就觉得这个时间点应该安排领导去吃饭了,心思也有些飘移,自然没什么额外要补充的内容,连忙说道:“没有任何不同意见,我们全体人员都听王市长您做指示。” 王瑞凤轻轻将手中的花名册推到一旁,动作优雅而果断,随后拿起一个笔记本,清了清嗓子说道:“那这样,同志们,今天这场会议开得时间比较长,耽误大家不少时间,我开会的一贯风格,就是要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不管是思想层面的问题,还是实际工作中遇到的难题,都要做到明确责任到人,深入查摆问题到位,制定的方案具体可行。今天听了海英同志以及各位的汇报,我对建委的工作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建委作为一个大机关,内设机构众多,结构复杂,规模庞大,同时也是大家公认的实权单位, 刚才,大家信誓旦旦,纷纷拍着胸脯保证自家单位毫无问题。但是我不相信。就拿园林所那离谱的冬青采购价来说,25块钱买一棵冬青,这简直荒唐透顶。在正常市场行情下,一棵普通冬青大苗不过一两块钱,如此夸张的报价,足以表明建委内部存在严重问题。 王瑞凤目光冷峻,扫视一圈众人,严肃开口:“它背后反映出建委就是存在违规操作、管理漏洞,甚至是贪腐问题嘛。今天,市委、市政府决定再给大家一次机会,倘若不珍惜,我明确告诉各位,钟毅书记对此事极为震怒,市委、市政府必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说到这儿,她微微侧身,白皙细长的手指在周海英旁边的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这敲击声虽不大,却似重锤,一下下敲在周海英的心上。 周海英坐在那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瑞凤那敲击桌面的手。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涌上心头。长这么大,他从未像今天这般不知所措,完全没了主意。一直以来,顶着副省长儿子的光环,他在东原官场上的确是个特殊存在。以往,这光环给他带来诸多便利,可如今,却成了沉重负担。他心里清楚,自己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一旦被市委、市政府知晓,后果不堪设想。他那向来刚正不阿、顽固不化的老父亲,铁定会大义灭亲,亲手把自己送进监狱。 王瑞凤的语气愈发严厉,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她再次看向周海英,加重语气强调:“我再次郑重强调,这次事件涉及到谁,涉及到哪一级干部,我们必定会彻查清楚。市纪委能处理的,市纪委负责处理;市纪委处理不了的,直接移交省委、省纪委。我希望大家能正视问题,不要心存侥幸。最后再提醒一点,东原是党和人民的东原,不要以为组织上没有线索,有些话,我没有指名道姓,但该心里有数的人,自己心里清楚,请自觉对号入座。”这几句话,如同重磅炸弹,在周海英耳边接连炸响。在他听来,王瑞凤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自己的。 然而,周海英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他心里想着,下午夏南平那小子在医院没当众揭穿自己,这好歹算是过了一关。至于审计的问题,他自认为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应对。他盘算着,只要能把审计组搞定,那些问题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在以往的经验里,他通过各种手段,也曾成功摆平过不少类似的麻烦。如今这些事,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因为因为王瑞凤这个特殊存在嘛。 他暗自琢磨,建筑总公司那边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之前已经花了大力气把账目做平,从表面上看,账目清晰,毫无破绽。只是,建筑总公司背后牵扯着罗腾龙的腾龙公司,这多少让他有些心虚。不过,他又心存侥幸,觉得王瑞凤事务繁忙,应该不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么细枝末节的地方,不会深入去查建筑总公司与腾空公司的关联。 正胡思乱想间,听到王瑞凤喊散会。周海英瞬间回过神来,调整好表情,看向王瑞凤,满脸堆笑地说道:“王市长,您看这都这么晚了,我送您回市委大院吧,咱们顺便到市委大院对面的迎宾楼吃顿饭。”他一边说着,一边细细观察着王瑞凤的脸色。 王瑞凤低头看了看手表,指针已指向八点半。她内心对和周海英一起吃饭这事极为抵触,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只是淡淡地回应道:“我回去还有事,就不吃了。”说完,便不再理会周海英。 这时,黄科长赶忙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王瑞凤放在一旁的手包,动作娴熟而恭敬。王瑞凤起身,在黄科长的陪同下,朝着门口走去。周海英和一众领导班子成员见状,急忙跟在后面,一路上陪着笑脸,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介绍着一些工作情况,试图在王瑞凤的面前留下好印象。 周海英快走两步,上前为王瑞凤打开车门。王瑞凤刚要上车,突然扭头看了一眼周海英,冷不丁地问道:“海英同志,你之前是在建筑总公司担任党委书记,对吧?”这看似平常的一问,却让周海英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揣测,王瑞凤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难道今天谈及的问题真的牵扯到了建筑总公司?一时间,他内心慌乱不已,但多年在官场摸爬滚打的经验,让他迅速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回答道:“王市长,没错,我之前一直在建筑总公司搞党务工作,在行政和业务方面没有插手。” 王瑞凤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坐进了车里。随着汽车车门轻轻关上,“咔哒”一声,像是给周海英悬着的心又加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紧接着,汽车发出一声清脆的鸣笛,缓缓驶出了市建委大院。 王瑞凤刚走,曹水波迅速凑到周海英耳边,小声说道:“周书记,这电话都打了七八个了,让您散会之后赶紧去迎宾楼。” 周海英眉头一皱,满心疑惑,忙问道:“谁啊?谁打的电话?” 曹水波摇了摇头说:“说是您的老朋友,特意交代让您散了会马上过去。” 周海英心里犯起了嘀咕,暗自猜测,难道是罗腾龙那小子?他是不是也察觉到事情不妙,想找自己商量对策,甚至是想甩锅?还有那个关键的商恒华,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找到了没有,这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心里愈发烦躁不安。 尽管内心焦虑万分,但周海英还是强装镇定,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带,让自己看起来神色淡定。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各位副主任、班子成员以及直属二级班子的负责人,语气平和地说道:“天也不早了,大家都早点回去吧,啊,一定要认认真真地把咱们瑞凤市长刚才所做的指示落实到位啊。”众人纷纷点头,与周海英打过招呼后,便各自散去。 周海英叫住市房产开发总公司的党委书记、总经理刘金喜,说道:“刘书记,你过来一下。”刘金喜听到招呼,连忙走上前。 刘金喜是从其他系统调过来的干部,在建委系统根基不深,也没有选边站队,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周海英对刘金喜说道:“刘总,南平主任受伤了,伤的不轻啊,你去看没有啊?” 刘金喜心里清楚,自己原是从外系统调过来的,与周海英之间有着隔阂。而且周海英刚把夏南平打得住了院,在系统里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对周海英多了几分忌惮。此刻面对周海英的询问,刘金喜心里一紧,连忙恭敬地回答道:“周书记,这审计比较忙,我打算等忙完了这一阵,再看情况。” 周海英对这个回答是满意的,就道:哎,我了解啦,二级班子里少有人去探望夏主任,忙是事实,但也不能因为忙,就忘记了同志间的感情嘛,啊,抽时间去看一看,不要让领导觉得咱们建委的同志,没有人情味嘛。” 周书记,等到忙完手头上的审计,我马上去,这不,我回去还得组织几个分公司开会嘛! “建筑总公司的问题多不多啊?”周海英单刀直入地问道。 刘金喜自然知道周海英曾在建筑公司担任过党委书记,虽说主要抓党务和人事,但业务上也是周海英说了算。他也听闻过周海英在建筑总公司的一些过往之事,不过本着“新官不理旧账”的原则,一直以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对周海英抛出的这个问题,刘金喜犹豫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说:“周书记,是这样,审计组都是独立开展工作的,他们只让我们提供了一间办公室,平日里那办公室门都关的紧紧的,我们根本进不去,也完全不清楚他们审计的具体情况如何。” 周海英目光紧紧盯着刘金喜,也是知道,这个时候问不出来什么,毕竟俩人没有私交。就说道:“刘书记啊,你要清楚,建筑开发总公司资金体量巨大,业务繁多,就像今天王市长讲的,是个风险点位。你在这个位置上,一定要时刻保持政治上的清醒,该汇报的时候必须及时汇报,千万别到最后搞得局面失控,不可收场。你看夏南平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如果我也不清楚清楚,到时候我就算想帮你,恐怕也鞭长莫及啊。” 刘金喜自然明白周海英话里的深意,连忙说道:“周书记,您放心吧,只要我知道有任何对咱们单位上不利的事情,一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绝不含糊。” 周海英完全没有了王瑞凤面前的窘迫,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说道:哎,不是给我汇报,是给组织汇报! 两人又简单交流了几句之后,周海英便乘车前往迎宾楼。平日里热闹非凡、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迎宾楼,今日却显得格外冷清。周海英下车后,看着门口稀稀拉拉停放的车辆,心中不禁感到一丝诧异。他径直走向门边的门童,问道:“怎么今天人这么少?” 门童见是周海英,立刻满脸堆笑,上前一步说道:“周老板,我听他们说,市上领导发了脾气,下了禁令,大家都不敢出来吃喝了,怕被抓嘛。” 周海英听后,嘴角微微上扬,不屑地说了一句:“小题大做。” 门童连忙接着说:“周老板,咱罗总就在楼上六号包间,一直在等您呢。” 周海英点了点头,从兜里抽出一根烟,随手丢给门童一根,自己也叼了一根在嘴里。门童眼疾手快,迅速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熟练地给周海英将烟点燃。 周海英深吸一口烟,对着门童夸赞道:“你小子不错,挺懂事的。”说完,便慢悠悠地朝着楼上走去。看起来是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可他心里却七上八下,不知道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他来到包间门口,看到包间门上醒目的“六号”字样。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他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进门,周海英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叼在嘴里的烟立刻被拿下来,一把丢在地上,然后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领导,您怎么亲自来吃饭了……” 第 731章 主任是被书记打的 这是令周海英最为疲惫不堪的一天,在王瑞凤面前,他强装出一副恭顺模样,点头哈腰,极尽谄媚;而转身面对下属,他又瞬间换上那副颐指气使的面孔,处处彰显着自己的权威,摆出十足的大爷派头。 一整天下来,神经时刻紧绷,身体和精神都好似被抽干了一般。好不容易熬到吃饭的时间,满心以为能在迎宾楼寻得片刻放松,让疲惫的身心稍作休憩,推开门,就看到省纪委副书记王忠强正端坐在主位,身旁是唐瑞林、常云超和丁刚。 王忠强面色冷峻,唐瑞林眉头微蹙,表情严肃,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轻轻敲击,常云超则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神不时在众人身上流转,看似平静,实则内心也很惶恐。丁刚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微微低着头。 周海英瞧见王忠强,心脏猛地一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忙不迭地说道:“领导,您怎么亲自来吃饭?”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话问得太过唐突,连忙又补充道,“领导,您不应该在省城,怎么到这儿来吃饭?” 王忠强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扫向周海英,不紧不慢地说道:“啊!我有点事要处理。” 唐瑞林接着说道:“王书记是到其他地方办事,顺便回老家。钟书记还在忙工作,我们就在这儿吃饭,顺便等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周海英的脸。 周海英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此刻更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他暗自思忖,王忠强此番专程前来,莫不是和那棘手的冬青之事有关?不可能不可能,省纪委副书记,面对的都是正厅级干部才对。 周海英连忙应道:“是是是,这迎宾楼饭菜色香味俱全,最重要的是,离咱们市委大院近,方便。” 唐瑞林自然不想在吃饭这个话题上浪费丝毫时间,桌上的几个菜早已没了热气,菜品的色泽也变得黯淡无光,显然几人已在此坐了许久。常云超见状,主动开口说道:“海英啊,王书记和唐市长可是在这儿等了你37分钟啊。” 周海英满脸歉意,双手忙乱地从兜里掏出烟,动作有些慌乱,差点把烟盒都掉在地上。他赶忙稳住,给每人发了一支,赔笑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今天陪王市长,一直忙到现在。这不,王市长刚走,我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弓着身子,挨个给众人点火。 王忠强看着周海英,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坐吧,大家都还没吃饭,边吃边说。”周海英落座,屁股却也是只敢坐椅子的边缘,身体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放松。 可还没等他拿起筷子,唐瑞林便单刀直入地直接问道:“海英啊,我问你,这个商恒华到底去哪儿了?” 周海英整个下午都被困在会议室里,忙得他晕头转向,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压根不知道商恒华到底有没有被找到。他眉头一皱,说道:“怎么,商恒华还没找到?” 唐瑞林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提高了音量说道:“海英啊,你作为建委的书记,肩负着带队伍、管队伍的职责,你看看,你把队伍都都到黄河滩区去了!”唐瑞林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桌子,眼神中满是责备。 丁刚赶忙在旁边补充道:“是这样,现在我们分析,说他不来上班这种说法不太能成立。我们初步怀疑,他是失踪了。” 唐瑞林对丁刚的解释并不认同,冷哼一声说道:“失踪了?失踪了能去哪儿?难道人间蒸发了不成?你们公安机关,还是要拿出点手段和魄力来嘛。一个堂堂的国家干部,说不见就不见了?那要是掌握工作机密的同志跑了,这算什么性质的行为?你让忠强书记说一说,是不是太荒唐了。” 王忠强本就是从东原市纪委书记调任到省纪委担任副书记的,来到东原,自然也没有摆架子。他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海英啊,我来之后就听说了这件事。这个商恒华同志,是从临平县调到市建委的,对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紧紧盯着周海英。 周海英连忙回答道:“对对对,他之前在临平县担任过建设局局长。” 听到这儿,王忠强眉头皱了皱,陷入了短暂的回忆,说道:“建设局局长!我印象中,临平县建设局的同志曾到市委大院反映过一次问题,当时还拉了横幅。主要是建设局改革为建委的时候,一些同志的岗位没得到照顾。我当时还受钟毅书记的委托,和学武、正财同志交换意见,要求他们做好建设局干部的思想工作,推进改革。那个时候,是不是这个商恒华同志当局长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摩挲着下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 周海英自然知道这件事,当时在建设系统闹得沸沸扬扬,临平县建设局的干部们情绪激动,拉着横幅在市委大院门口抗议,直到张庆合到了临平,才推动临平县建设局改革为建委。他没法回避这个问题,只能硬着头皮直接说道:“是啊,当时就是商恒华同志当局长。” 唐瑞林直接把筷子拍在碗上,“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包间里短暂的平静,说道:“海英,既然这个同志在大是大非驾驭全局方面存在很大问题,你为什么把他从临平县调到园林所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让市政府陷入了多大的被动?你当着忠强书记的面,说说这个同志,你是怎么把他调到园林所的?” 周海英嘴角微微抖动,心里暗忖:这个时候还有必要讨论这个问题吗?自己作为建委书记,对于建委二级班子正科级人选,是有自主决定权的,怎么还劳市委领导亲自过问?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赶忙说道:“两位领导,我是看商恒华同志有丰富的建设系统工作经验,才把他调到园林所的。他本来就是正科级待遇,到园林所当副所长,主持园林所工作,这也是符合规矩的。” 唐瑞林看了王忠强一眼,那意思很明显:我和这个商恒华并不认识,这里面到底怎么回事,得弄清楚。王忠强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审视,显然对周海英的说法,并不完全认同。 周海英脸色有些尴尬,唐瑞林从未如此严肃地和他说过话。他心里明白,市委书记在大院里发了火,还将此事定义为形式主义。说白了,就是在说唐瑞林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做出了不切实际的决策——大冬天花25万买冬青,知道是渎职,不知道是失职。这里面是不是存在猫腻?这无疑是在给唐瑞林难堪。 周海英赶忙说道:“两位领导,大家别生气。依我看,这件事本身并不复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到底是谁在推波助澜,谁在兴风作浪啊?按理说,这些事情该处理就处理好了,这明显是让咱们唐市长难堪,给唐市长脸上抹黑呀。” 周海英说完,唐瑞林心里也有些不安,他何尝不知道现在时间特殊,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这件事就是机缘巧合,偶然发生的。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更别拿这件事去做领导班子的文章。” 周海英说道:“唐市长,您是老实人,可不能把事情总看得这么简单。不过是一张报价单而已,又没给国家造成一分钱损失。” 唐瑞林又是敲了敲桌子,说道:“一张报价单而已?海英啊,你怎么还认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件事要不是廖自文让我保持头脑清醒,没跟着胡闹,你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局吗?根本无法收场。现在,钟毅书记已经明确表态,胡晓云马上撤职,你还觉得这是在开玩笑吗?” 周海英听到要让胡晓云下课,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么一张小小的报价单,就要让一个正县级干部下课,简直难以想象。但转念一想,又有什么不能想象的呢?这个胡晓云是跟着齐永林的干部,齐永林和钟毅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胡晓云终究还是站错了队。 唐瑞林虽然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内心却也有很大不满。这件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仅仅是一张的报价单,王瑞凤就那么巧在饭桌上提起商恒华,林华西也那么巧在饭桌上提到商恒华,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这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周海英所说的,虽然有些偏激,但也有一定道理。 王忠强看了一眼周海英,又看了一眼唐瑞林,说道:“我到东原之后,听钟书记谈了商恒华的事情后啊,马上联系了省纪委案管室。确实有这么一封举报信,还是实名举报。这件事很奇怪,25块钱买一棵冬青苗子,如果商恒华是想通过这件事挣些外快,他应该低调行事啊,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候举报别人呢?这不是引火烧身嘛。关键是,这个人现在去哪儿了?”王忠强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 唐瑞林内心无比烦躁,再加上王忠强的到来,今天一下午都心神不宁。这件事要是持续发酵下去,肯定会传到省委领导那里。他本无心做出冬天采购冬青的决策,可商恒华这一跑,很多事情反倒没了解释的空间。他拿着筷子,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打着,说道:“真是搞不懂,这个叫商恒华的,他跑什么呢?他这么一跑,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接着,唐瑞林看向丁刚,目光中带着一丝责备,说道:“丁刚,我今天专门把你喊过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个商恒华一定要找到。到底是谁给了他这个胆子,在这件事上兴风作浪,让市政府如此难堪吗!” 在周海英进门之前,丁刚已经被唐瑞林骂了足足半个小时,就因为公安机关竟然找不到一个大活人。丁刚低着头,可又不敢反驳,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唐瑞林的怒火。 饭局结束,自然是领导先走。周海英几人把王忠强和唐瑞林送上车后,看着汽车缓缓驶离,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骂道:这个商恒华到底死哪儿去了?常云超主动给周海英和丁刚发了烟,周海英给常云超点了火,马上问道:“姐夫,忠强书记这次来是什么事啊?不会真的只是顺路吃个饭吧?” 常云超自然清楚王忠强此来是专门找唐瑞林的。有人反映唐瑞林喜欢在报纸、电视台发表长篇大论,担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期间有些好大喜功,工作作风不够务实,过于注重表面文章,这引起了一些省委领导的注意。就让王忠强来善意的提醒一下。好在王忠强本就是东原初期的干部,对东原的情况比较了解,来东原只是做个提醒。再加上钟毅在王忠强面前也说了不少唐瑞林的好话,王忠强回去也好交差。只是偶然听到了冬青这件事,所以唐瑞林坚持让王忠强一起吃饭,当着建委领导、公安局长的面把这件事说清楚,也是为了撇清自己和商恒华之间的关系。王忠强此行只有钟书记和唐瑞林清楚是怎么回事。常云超也是无意间听到唐瑞林和王忠强两人对话,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缘由。说白了,就是提醒唐瑞林工作要务实些。 而在东原,谁又能把话传到省委领导耳边呢?细细想来,也有不少人。市委书记钟毅可以名正言顺地向省委汇报唐瑞林在担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期间的表现;市委副书记邓牧为据说和省长、省委何副书记都能说得上话,也可以汇报;再者,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也能把消息带回去,毕竟她回家吃饭都有可能透露。再放宽范围,东原市任何一个市委常委都有可能,毕竟哪位市委常委背后找不到一位省委领导呢? 常云超没有回答周海英关于王忠强来干什么的问题,打了个哈哈就敷衍过去。他看着丁刚和周海英,知道两人关系匪浅,在生意上又紧密相连,便说道:“现在,关键是要找到商恒华。找不到人,唐市长咽不下这口气。丁局长,你们那边要多费些心思啊。” 周海英点了抽了两口烟后,说道:“姐夫,今天就咱们三个,没什么外人。以现在这局面,我倒觉得,商恒华找不到,反倒是最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吐了个烟圈,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狡黠。 常云超自然不能认同,实际上他和冬青采购一事并无关联,便说道:“市委、市政府很重视这件事,还是得把人找到。这可不是小事啊。” 周海英深吸一口烟,说道:“现在看来,找不到对所有人都好。要是找到了,指不定又要牵扯出多少麻烦事,到时候大家都脱不了干系。”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脚碾灭了烟头,这个“大家”似乎也包括了常云超。 是啊,常云超的小舅子报的价,闹大了,常云超又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腾龙公司本就有丁刚的股份,这在他们的小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丁刚皱着眉头,一脸无奈地对常云超说道:“姐夫,实话说了吧,就咱们现在手里这点资源和手段,想要找到一个铁了心躲起来的人,不可能。我们很多刑事案子破案,都是碰上的。那商恒华要是有意避开我们,随便找个偏僻的地方猫起来,我们上哪儿去寻他?大海捞针的事儿上,真的是有心无力。” 常云超心里明白,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必然俩人会牵扯出罗腾龙。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很多事情就会变得难以收场,大家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微妙平衡也可能崩塌。于是,他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吧。我明天早上还要陪唐市长去滨城调研,那边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处理呢。先走了。” 常云超走后,周海英满心的愤懑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将手中的烟头狠狠摔在地上,烟头和烟灰瞬间分离,烟灰四散飞扬,烟头则在地上打着旋儿,滚了好几圈才慢慢停下来。 丁刚啐了一口痰,那浓痰在地上溅开,。他重新把烟叼回嘴里,猛地吸了一大口,烟头瞬间红亮起来,随后他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将其从嘴边拿开,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眯着眼说道:“这个商恒华,不会是自杀了吧?” 周海英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一丝笃定,说道:“自杀?不太可能吧。我太了解这老小子了,他滑得像泥鳅一样。现在啊,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控制范围,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跑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又没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时间能冲淡一切嘛,等过上三五年,风头一过,再悄悄回来,谁还会记得这些破事儿?” 丁刚又吐了口痰,脸上露出一丝不屑,说道:“这老小子要是把建委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都抖出来,肯定会抖得干干净净。他心里门儿清,要是把咱们卖了,他自己也吃罪不起;可要是不说,市里面绝对不会轻易饶了他。他能在这官场混这么久,可不是个傻子,知道什么时候该脚底抹油。”说完,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周海英的肩膀,脸上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说道,“大周啊,这一天天净是这些糟心事,咱们得去放松放松,不然非得憋出病来不可。” 而此刻,同样想着能寻得片刻放松的齐永林,却丝毫轻松不起来。他已经从市政府臧登峰那里得到确切消息,市委经过权衡,已经达成初步意见,要对胡晓云展开调查,现在的消息,至少要把她调离工业开发区。 胡晓云得知这个消息后,顿时悲从中来,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泣不成声地说道:“领导,这件事怎么能全怪我呢?园林所盖了章,所长也签了字,我们当时是按照正常流程开会讨论的,怎么到最后所有责任都一股脑儿地落在我头上了?这太不公平了!”她一边哭诉,一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齐永林。 齐永林眉头紧皱,眼神中既有无奈又有一丝责备,说道:“晓云啊,我之前就提醒过你,这件事你们确实存在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个冬青的采购价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明显偏离了正常的市场价。我实在想不明白,在会上讨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站出来反对,这也太儿戏了。” “领导,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您和我是什么关系,您心里清楚。您肯定得帮我说话呀。我反正把话撂这儿了,我就要在工业开发区当主任。您好好想想,您的那些徒子徒孙可都在工业开发区呢,我要是走了,廖自文那个家伙还不得趁机一个一个收拾他们?”胡晓云情绪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抓住齐永林的胳膊。 齐永林长叹一口气,脸上的疲惫愈发明显,说道:“晓云啊,你以为我不想帮你吗?现在钟书记已经做出了决定,五人小组也达成了一致意见。就算我现在还是市长,在这种既定的局面下,也没有回天之力,根本没办法改变这个决定。组织程序一旦启动,不是我一个人能左右的。” “我不管,反正现在还没常委会,您必须得想办法改变这个结论。您在省城不是有那么多关系吗?您去活动活动,一定有办法的。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他们整下去啊。”胡晓云不依不饶,情绪几近失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齐永林。 齐永林试图劝说胡晓云接受现实,语气尽量温和地说道:“晓云啊,你也别太任性了。不当工业开发区主任,你可以去东投集团嘛。东投集团正需要你这样有能力的人才。” 胡晓云自然不想去东投集团,毕竟她心里清楚,自己家里并不缺钱,而且在工业开发区,是自己一手创建的。如今若从工业开发区调到东投集团,就等于放弃了现有的一切,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而且很可能再也回不到政府序列。想到这儿,她满心不悦,撇了撇嘴,说道:“东投集团?不去。我现在在工业开发区挣的钱也不少,生活滋润得很。去东投集团,难道能当总经理?” “唉,当总经理肯定是不行的。罗明义、方建勇他们的资历比你老,都在你前面排着队呢,他们俩目前也只是副总经理。不过,你去了之后,可以单独成立一家分公司,你担任东投集团副总经理兼分公司总经理。这样一来,在分公司里,你就是一把手,大小事务都由你说了算,也算是有地位嘛。” 胡晓云听完,不屑地说道:“呸呸呸,还分公司总经理。你们总公司才是正处级,分公司撑死也就是个正科级,这不是明摆着官越当越小嘛。我跟着您这么久,辛辛苦苦打拼,您总得让我有个奔头!” “哎呀,晓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得很。现在在东投集团干一段时间,等钟毅退休之后,局势说不定会发生变化,到时候再想办法回到政府任职,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只是权宜之计,啊,你要眼光放长远一些。” 胡晓云心里也清楚,齐永林提出的这个方案虽然不是她想要的,但目前来看,或许是唯一还有一线生机的办法。她也知道齐永林在省城颇有一些关系,那些校友在关键位置上,如果能请他们出面,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她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将手轻轻搭在齐永林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拉住他的领带,撒娇般地说道:“领导,您的那些校友可都在关键位置上呢。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现在您就去给我联络联络,让他们帮我说说好话。我就不信钟毅敢不听招呼。” 齐永林心里明白,如果自己的师兄真的出面干预,这件事或许还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能。但他又十分纠结,自己又有什么颜面去找师兄打这个招呼呢?毕竟这件事本身确实存在诸多问题,从采购价格的离谱到整个决策过程的草率,怎么看都站不住脚。再者说,如果钟毅把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以师兄的为人和立场,怕是也会站在钟毅那边,想到这儿,他的眉头又皱得更紧了。 胡晓云见齐永林犹豫不决,便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继续说道:“领导,我们当初可是为了落实唐市长的指示才这么做的。执行市领导指示,难道还有错?我们也是听上面的安排,怎么现在出了问题,就要把我们当替罪羊呢?您得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齐永林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有着丰富的政治敏锐性。他马上意识到胡晓云这话的不妥之处,脸色微微一变,严肃地说道:“晓云啊,这话你可千万不能乱说,会得罪人的。唐瑞林是耍笔杆子出身的干部,这种人表面上看起来客客气气,但实际上心眼都很狭隘。他们当秘书的时候,是伺候人;一旦掌权,就会想方设法报复人。你左一个唐市长,右一个唐市长,要是这些话传到唐瑞林耳朵里,他肯定会给你记上一笔,到时候你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胡晓云却不管那么多,此刻她满心只想着保住自己的职位,见齐永林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帮她,顿时又急了起来,马上说道:“我不管,您就得给我去找人帮忙。要是您不帮忙,我就走人,我再也不跟着您干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往外走。 齐永林实在舍不得胡晓云就这么离开,毕竟自己现在单身,每天晚上想的都是胡晓云。她这一走,以胡晓云的脾气,说不定就再也不回来了。想到这里,齐永林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痛难忍。他暗自思忖,权衡再三,最后咬了咬牙,说道:“那这样吧,明天我先去找钟书记,看看钟毅同志还给不给我几分薄面。我去跟他好好说说,看能不能争取一下,让你继续留在工业开发区。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成。” 胡晓云听完,顿时破涕为笑,笑着拍了拍齐永林的胸膛,说道:“领导,您的面子肯定有的。您在东原官场这么多年,人脉广,威望高,只要您亲自出面说句话,这事肯定能过去。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要找就让他们去找商恒华那个家伙去,是他搞出来的这一堆麻烦。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整个城市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李尚武就已经匆匆赶到了临平县,径直走进了武装部大院。此时,张叔、香梅县长和我三人早已在武装部大院里等候多时。站在院子中间,时不时抬头看看天色,又看看大院门口,直到看到一辆警车开了进来。 见面之后,张叔快步走上前去,伸手重重地拍了李叔一把,脸上带着一丝不满,说道:“老李,你这是搞啥呀?不就是一个商恒华吗?有必要你一个公安局局长亲自带队到我们这儿督办?我原本计划今天和红旗书记谈高粱红股权的事,你看这事儿闹的,我这正事都干不成了,你可欠我一个人情啊。” 李叔左右看了看,与我们打了招呼,则是说道:“哎,没有人情硬欠啊,我的大书记呀,你以为我愿意来啊?钟毅书记亲自下了死命令,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不是担心朝阳,怕完不成任务,到时候这责任得落在临平县头上,我能亲自来吗?是你欠我人情。” 张叔马上反驳道:“老李,你们咱就知道这人怎么就一定是从临平县失踪的呢?他难道就不能从平安县、曹河县、滨城县、光明区失踪吗?说不定他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他到了市里工作和我们临平县关系不大啊。你可不能随便把这帽子扣在我们头上。” 李叔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讨论这些没用的。等会儿,我和朝阳去见见他的家属。这俩人睡在一张床上,总不可能睡着睡着,一个人就莫名其妙地没影了吧。” 王瑞凤作为后来的市委常委,一直觉得市委家属院里太过嘈杂,人来人往,各种应酬和琐事让她感到疲惫不堪。于是,她就住在了军分区的家属院。这里环境清幽,安保严密。早上,她像往常一样,简单地在食堂吃过早饭,便走出家门,准备前往市委大院。上车后,车里只有她和司机两人。王瑞凤拿着小镜子,又照了照自己的发型,一边照一边说:天冷了,这周回去拿几件衣服。 司机是她从省城带过来的,跟随她多年,办事沉稳可靠。车开到半程时,一直专注开车的司机突然开口说道:“领导,昨天我在他们小车班等您开会的时候,和其他驾驶员聊天,听到一件事,不知道您清不清楚。” 王瑞凤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身姿优雅,侧目看着窗外的街景。大街上,不少人都戴着蓝色黑色的列宁帽,妇女则是带着黄色、粉色的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 王瑞凤心里清楚,小车班的司机们就像一个无形的情报站,他们每天接送领导,在闲暇之余聊天时,会透露很多消息,有些看似不起眼的小道消息,背后也非常的有意思。她拍了拍腿,轻声说道:“什么事,说说看啊。” “哦,是这样,昨天咱们去医院看望的那个人,就是建委的主任嘛。他们说,那个老主任,是被他们那个书记打的,就是跟在咱们车屁股后面小跑的那个人啊。把老主任打得半死,伤得特别严重。当时从办公室抬出来的时候,地上的血,从楼上一直滴到楼下。” 王瑞凤面色凝重,直接说道:改道,去医院…… 第732 章 他是被冤枉的 对于领导而言,工作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司机,一个是秘书,他们绝不能等同于普通工作人员。长期的朝夕相伴,让他们与领导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脱了寻常的上下级范畴,滋生出一种独特且紧密的联系。 王瑞凤的司机小吴,原是王瑞凤一位亲戚的孩子。从部队退伍后,便一直在省城开车,车技娴熟,为人也踏实可靠。当王瑞凤要来东原任职时,家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一致决定让小吴跟着她一同前往,也好在工作生活上有个贴心照应。 车子在街道上稳稳行驶着,小吴从后视镜里瞅了瞅坐在后座王瑞凤,忍不住再次劝道:“领导,咱们昨天才去过医院,今天又去,是不是太频繁了呀?” 王瑞凤微微皱起眉头,脑海中浮现出夏南平的落魄模样,语气笃定地说道:“昨天听到说夏南平摔倒,心里就犯嘀咕。你想想,正常摔跟头,哪有往侧面倒的?一般不都是往前摔,磕到额头嘛。既然知道了是被周海英打的,咱们自然是要去看一看。” 小吴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轻轻拍了下方向盘,提醒道:“领导,您说咱们去了能有啥用呢?那么多领导,他们能不知道?谁都没再去关心这事。况且,您也清楚打人的周海英,在东原那可是根基深厚、势力庞大,咱们何必主动去招惹这麻烦,趟这浑水呢。” 王瑞凤轻轻摇头,,神色有些无奈:“唉,小吴啊,咱们才来东原几天,怎么思想就被这里瞻前顾后的风气给影响了。周海英身为书记,却对行政领导大打出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个人冲突,而是严重破坏了秩序和规则。我要是因为怕得罪人,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整个东原还有谁敢管这个事?” 小吴紧握着方向盘,又说道:“领导,话是这么说,可您并不分管建委啊,这建设部门的事儿,本就该由他们的领导去处理。您要是插手,说不定人家觉得您越权了,多管闲事。” 王瑞凤抬手扶在额头上,眼神中闪过一丝纠结。她心里明白,小吴说的并非毫无道理,自己确实没有直接插手此事的正当职务理由。更何况,从昨天和夏南平交谈的过程来看,夏南平似乎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王瑞凤轻轻揉了揉额头,她在心里暗自给自己打气,自己绝不能像那些东原的老油条干部一样,遇事就想着明哲保身,畏首畏尾,不敢直面问题。也许在多数人眼中,自己坚持原则不懂得遵循东原官场多年来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不擅长周旋于复杂的干部体系人情世故之中。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周海英如今的行为已经是在违法犯罪的边缘试探,如果不及时制止,任由其发展下去,反倒是害了他,从审计的苗头性问题上来看,是应该让周海英紧急刹车了。 思绪飘回到省委家属院,那时周海英的父亲,周鸿基省长,满脸愁容,曾语重心长地说这儿子,从小就性子野,在东原又仗着家里的关系,积累了些特殊影响,现在已经到了没人敢管、没人敢问的地步,别让他走上歪路啊。” 王瑞凤收回思绪,语气坚定道:“我在省城的时候,和鸿基省长散步聊天,他都反复叮嘱我,让我多管教管教他儿子。我一直都拿周海英当晚辈看待,真心希望他走正道。可现在他胆子越来越大,竟敢动手打书记。要是这次不给他点深刻教训,让他长点记性,再过两年,他恐怕连市长都敢动手了。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整他,也是看在周省长的面子上,让他悬崖勒马。任何违法违纪的事情。事实上,这种事情能瞒得住吗?我估计东原,已经有不少人知晓此事,只是大家都忌惮周海英,碍于情面,不敢轻易得罪他,所以才都沉默。这事,咱们要管管。” 小吴听着王瑞凤的话,微微摇头,苦笑着说:“领导,您一片好心,可周海英未必领情。您拿他当晚辈,他可不一定拿您当长辈敬重。再说了,您二位年龄差距也不算大,他可能心里根本没把您的话当回事。” 就在两人交谈间,汽车缓缓驶入医院的停车场。医院门口一如既往地人头攒动,喧闹嘈杂。来看病的群众们,眼神中带着疲惫与焦虑,偶尔有几束目光扫到王瑞凤乘坐的汽车,瞬间闪过一丝敬畏和羡慕。 王瑞凤之前来过人民医院,对路线十分熟悉。她快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朝着夏南平所在的病房走去。 来到病房门口,王瑞凤停下脚步,抬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推开门走了进去。然而,眼前的场景却让十分陌生。病房里的病床上,躺着的并不是夏南平,而是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一旁的家属正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给病人喂饭,见王瑞凤突然闯入,家属停下动作,抬起头,满脸疑惑地问道:“您找谁呀?” 王瑞凤满脸错愕,连忙退出门外,再次确认病房号,没错,就是夏南平之前住的16号房间。她又探进头去,客气地问道:“诶,不好意思,昨天这里面住的不是一位男同志吗?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病人家属放下手中的勺子,一脸茫然地说:“我们今天才住进这个病房,不太清楚之前的情况。可能是医院重新安排了吧。要不,您去护士办公室问问,他们应该清楚。” 王瑞凤礼貌地谢过,来到护士办公室,看到里面医生护士正忙得不可开交,手里忙着配药。这时,正好有一位护士抱着一堆药品匆匆走过,王瑞凤赶忙上前拦住,轻声说道:“哎,同志,麻烦您一下,我想问一下,16号床的那个夏南平去哪里了?” 能住在这一层单间病房的,都是在东原有头有脸的人物,护士对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听到王瑞凤的询问,护士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说道:“您是找16床的夏南平夏主任吧?他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呢,就出院了。当时来了几个人,把他带着走了。” 王瑞凤一听,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把他带走了?什么意思?” 护士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太清楚,那些人看着不像是家属。他们穿着挺正式的,口口声声都喊夏主任为‘同志’,夏主任不愿走,半推半就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王瑞凤心里顿时疑惑,会是什么人这么着急把夏南平接走呢?他们又有什么目的?她赶忙又问:“同志,那夏主任达到出院条件了吗?他的伤严重不严重?” 护士想了想,回答道:“哦,他那个伤主要是皮外伤,不算特别严重。其实想出院也是可以的,不过再住一段时间,好好调养调养,恢复得会更好。但从病情本身来说,出院也没什么大碍。” 王瑞凤满心诧异,原本满怀期待来了解情况,没想到扑了个空。她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转身离开医院,朝着市委大院的方向走去,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该找谁了解情况。 东投集团刚刚挂牌成立,由于资金、场地等多方面因素限制,还没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大楼。于是,便和工业开发区一同,在光明区略显陈旧的政府老院里,要下了一层办公室。这层楼有十多间屋子,可因为东投刚成立不久,各项工作还在逐步推进,许多办公室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两个人在忙碌着。办公室的门上,分别挂着董事长、党委书记以及几个副总经理的牌子,旁边还有一些行政部门和业务部门的标识,显得是十分的寒酸。 齐永林坐在略显简陋的办公桌前,眉头紧锁,手里捏着一支钢笔,不停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在心中反复权衡,才决定在去找钟毅书记之前,觉得有必要先和罗明义商量商量,毕竟罗明义向来主意多,在众人眼中,就是那个能在关键时刻出谋划策、扭转乾坤的“参谋长”。 齐永林来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旁边的沙发上坐着胡晓云和罗明义,齐永林说道:“明义啊,纪委的一会就要来找晓云,你也别不说话嘛。” 一直坐在旁边的胡晓云,听到这话,面色瞬间变得不悦起来。她忍不住说道:“领导,您之前说去找钟书记,我看现在时间紧迫,是不是该马上动身了?” 齐永林面露犹豫之色,倒不是他胆小怕事,不敢去见钟毅书记。而是这件事情太过棘手,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提上裤子才觉得,自己在钟毅面前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罗明义不紧不慢地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纸烟,递给齐永林一支,然后自己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十分淡定地说道:“哎呀,大家先别慌,这件事没必要大惊小怪的。” 听到罗明义这么说,齐永林和胡晓云都不禁看向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疑惑,仿佛在等待他接下来的高见。 罗明义弹了弹烟灰,不紧不慢地问道:“胡主任,你开的那个小车多少钱呀?” 胡晓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不过还是马上回答道:“那个车啊,十五六万吧。” “十五六万,那这价格,是贵还是便宜呢?”罗明义接着问道,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胡晓云笑了笑,心想这问题还不简单,便说道:“这贵还是便宜,得看和什么比啊。要是和自行车比,那肯定贵得没边了;可要是和那些进口汽车比,那就差远了。您看,进口的有的都能卖到100多万呢。” 罗明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道:“同样叫汽车,为什么价格差距这么大呢?这就说明,价格高低,不能只看‘汽车’这两个字,还要看品牌、配置、产地等多种因素嘛。” 齐永林和胡晓云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迷茫,显然还没明白罗明义这番话的真正用意。胡晓云性子急,直接说道:“罗总,你就别绕圈子了,有话直说吧,这和冬青价格到底有啥关系?” 罗明义轻松一笑,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说道:“道理很简单。你看,中国产的汽车,价格可能十万;德国产的汽车,工艺精湛价格可能二十几万;英国产的汽车,注重品质,能值30万;美国产的汽车,有些高端车型能卖到100万。同样的道理,中国的冬青,普普通通的,可能就两块钱;日本的冬青,可能因为品种特殊,培育难度大,能卖到五块钱;法国的冬青,价格更高;美国的冬青,说不定能达到20块钱。咱们只说买冬青,又没明确说场地,现在纪委和监察局的同志不是还没来吗?你们完全可以从品种、产地方面做文章嘛。”说完,他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对胡晓云说道:“晓云啊,你赶紧到楼上找你那几个笨蛋副主任,把大家召集起来,抓紧时间统一口径,啊,一切还来得及。” 胡晓云听完罗明义的解释,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恍然大悟。她看着罗明义,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再看齐永林,也微微点头,显然也想通了这其中的门道。 齐永林将手中未点燃的纸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个动作是受钟毅影响。钟毅一直强调吸烟有害健康,他虽然烟瘾不小,但也在慢慢尝试控制。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烟放了回去,说道:“是啊,老罗这话说得在理。冬青为什么不能是进口的呢?当初成立工业开发区,要打造高端形象,提升城市品位,完全可以说这冬青是进口的。进口的东西,价格自然要高一些,这也说得过去。” 胡晓云兴奋地双手一拍,说道:“对啊,谁说冬青一定是国产的?你们东投集团可以花40万买一台进口车,提升公司形象。那我们工业开发区,为什么不能花25万买一些进口苗木,来提升区域的整体品质呢?现在上面一直要求我们学习先进地区的经验,我们这么做,也是积极贯彻执行市委、市政府的决策嘛。” 罗明义笑着点头,说道:“对喽,就是这个道理。只要咱们把思路打开,灵活应对,就能把不利的局面扭转过来嘛。” 胡晓云兴奋劲儿还没过,突然又皱起眉头,说道:“不对啊,万一他们就咬定这冬青是国产的,我们该怎么反驳?而且,我们的会议纪要里,也没写‘进口’这两个字啊,这可是个大漏洞。” 罗明义点了点手指,笑着说道:“哎呀,晓云啊,你跟齐市长这么多年,怎么连这点应变能力都没学到呢?我刚才不是说了要统一思想吗?大家口径一致,就说当时会议纪要写得匆忙,做记录的同志粗心大意,漏写了‘进口’这两个字。谁还没个疏忽的时候?没写下冬青的品牌,难道就要判死刑吗?这理由合情合理,他们也不好抓住不放。” 看胡晓云还是满脸担忧,眉头紧锁,罗明义又十分淡定地说道:“这件事,你别想得太复杂,也别自己吓自己。只要你这边解释得通,自然有人会替你说话。唐瑞林现在比你还着急呢,他也希望能有个合理的解释,好给市委交代。” 胡晓云听了,心中一动,马上明白过来。是啊,早上就听说唐瑞林因为这事被钟毅书记狠狠批评了一顿,具体有多严重虽然不太清楚,但肯定丢了面子,心里窝火。他肯定也希望能尽快把事情解决,挽回局面。想到这儿,胡晓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胡晓云接着问道:“罗总,那商恒华那边怎么办?他要是给市委说,这价格就是进口的价格,可实际没买到进口货,那我们该怎么解释?” 罗明义淡然一笑,靠在椅子上,说道:“商恒华不是躲起来了吗?他就是胆子小,其实心里一点都不傻。要是他知道能把这事说成进口冬青,他还躲什么呀。所以你们赶紧想办法联系他,给他说清楚,就算最后找不到他,也没关系。就说这个价格是按照进口冬青谈的,那些树苗漂洋过海,运输周期长,现在买,明年春天能到就不错了。而且加上原装进口的各种费用,25一颗,都是非常划算的。只要你们把这套说辞准备好,应对调查就有底气了。” 齐永林颇为认同地点点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想出懊悔之色,说道:“唉,当初真不该把臧登峰提拔成副市长,他这人老实巴交,关键时刻一点忙都帮不上。要是你老罗早点进入市政府班子,凭借你的手段,咱们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罗明义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在办公室里沉稳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钟毅书记那个人是个老顽固,就知道心疼钱,如果他铁了心要收拾胡晓云,总归还是能找到理由的。但话又说回来,即便最后被认定是进口冬青铺张浪费,也好过现在被怀疑挪用公款。” 胡晓云打了个招呼就起身出门,脚步略显匆忙。待她离开后,齐永林走到罗明义身旁,说道:“老罗,你把方建勇叫过来,咱们好好研究一下高粱红酒的事。这事儿也得慎重考虑,这是咱们的第一个业务。” 与此同时,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一大早就亲自带队,要来工业开发区了解情况。 九点半,廖自文和胡晓云两人早已在楼下等候多时。冬日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人脸上生疼。 胡晓云拢了拢身上的大衣,看着廖自文,脸上带着一丝不满,说道:“廖书记,我实在想不明白,市纪委的同志来咱们工业开发区调查,这对我们这些一心想干事的人来说,太不公平了。咱们辛辛苦苦想为地方发展做点实事,现在倒好,落得个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的下场。不能拿着放大镜在我们这些普通干部身上找缺点,让人寒心啊。” 廖自文和胡晓云共事有一段时间了,他从心底里瞧不上这个好大喜功、做事张扬的主任,但在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团和气。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紧不慢地说道:“胡主任,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啊。25块钱的价格,不管怎么说,太离谱了,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两人正说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大门。轿车在他们面前稳稳停下,车轮扬起一些灰尘。胡晓云下意识地甩了甩头,一头精心打理的卷发随风飘散,显得自信与从容。廖自文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的羊绒围巾,整个人显得十分儒雅。 车门打开,郑成刚从车上走了下来。他身着深色的中山装,面色严肃。今天他是带着重要任务来的,如果胡晓云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很有可能当场就会被带走配合调查,这可是林华西书记专门交代的任务,不容有失。 郑成刚与廖自文一握手,便感觉到廖自文的手有些冰凉,他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下雪的天空,关切地说道:“廖书记,在外面站久了,手都冻凉了,赶紧进去吧。” 说完之后,郑成刚将目光转向胡晓云,语气中带着一丝冷峻,说道:“胡主任啊,先给我们找个地方,咱们好好谈一谈。” 胡晓云收起了往日在下属面前的傲慢,换上一副谦卑的神情,用和刚才与廖自文交谈时的口吻说道:“郑书记,不瞒您说,我们早就知道您要来,也清楚您为什么来。我刚才还跟廖书记念叨,我们基层干部想干点工作,实在是太难了,处处都是阻碍。” 郑成刚面色冷峻,说道:“再难,也得心怀公心,不能违背原则。”说完,他大步朝着办公楼走去,身后跟着两个手提公文包的年轻小伙子。 一行人来到会议室,郑成刚没有丝毫拖沓,向来雷厉风行、直奔主题。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说道:“胡主任,既然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手里拿的是你们的会议纪要,这是你签发的吧?” 胡晓云微微点头,看了一眼,正是采购冬青的会议纪要,胡晓云神色镇定,说道:“每次主任办公会,都要研究一二十个重要工作,如果没有会议纪要,后续工作找不到责任人,很难落实责任,所以每次开会都有纪要,都是由我签发。” 郑成刚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很好,既然你承认这份会议纪要是你签发的,那就好办了。上面写着,购买一万株冬青,价格是25万元,对吧?” 胡晓云语气肯定地回答道:“对,价格确实是25万。” 郑成刚目光紧紧盯着胡晓云,追问道:“25万买10000株冬青,算下来一棵就是25块钱,你觉得这个价格正常吗?市场上冬青可远远达不到这个价格吧。” 胡晓云一脸淡定,她用手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夹在耳朵后面,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说道:“郑书记,当时这个会议纪要出得比较匆忙,因为唐市长做了指示,我们一心想着尽快落实工作,所以就疏漏了两个字。这25块钱一株的,可不是我们平常在花园里看到的普通冬青,而是进口冬青。这种进口冬青品种优良,不仅会开花,还能结果,观赏性极强。市委给我们的定位,工业开发区可是东原的招商名片,自然要用高品质的景观植物来提升整体形象嘛。” 话还没说完,郑成刚马上打断道:“胡主任,我打断一下,你确定这是进口冬青?” 胡晓云眼神坚定,肯定地说道:“那当然,不然怎么可能25块钱一株?您想想,市政府接待用的最好的汽车,都是进口的,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体现档次和规格。有时候,适当考虑门面问题也是必要的。我们工业开发区喊出的口号,是要对标特区的工业园,要是没有这些高品质的东西,怎么能体现出我们工业开发区的品位、实力和理念呢?” 郑成刚实在没想到,他们采购的竟然是进口冬青。他扭头拿起一旁园林所提供的报价单,用手轻轻弹了弹,质疑道:“不对吧,胡主任,你这份报价单上,可没提到‘进口’两个字?” 胡晓云十分淡定,不慌不忙地说道:“他没写,那是负责报价的人的疏忽。我们内部开会时,可是说得清清楚楚,我也专门给分管园林绿化和市政道路的副主任交代了,验收的时候,必须按照进口冬青的标准来,绝对不能拿国产冬青糊弄事。这点我们班子成员都可以作证。” 郑成刚长叹了一口气,心中不禁犯起嘀咕,难道市委领导在没搞清楚之前就匆忙启动调查,太草率了?是啊,如今社会风气如此,什么都讲究进口,进口电视、进口冰箱、进口空调、进口汽车,只要挂上“进口”二字,仿佛就成了品质的保证,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胡晓云见郑成刚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马上补充道:“郑书记,您说我们委屈不委屈?有的单位买进口车都能花几十万,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们买点进口冬青提升一下工业开发区的形象,就有人在背后大做文章,这真的让我们基层同志感到心寒啊。” 郑成刚看了看左右两边的随行同志,他们都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郑成刚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思索片刻后,说道:“胡主任,这样吧,你把分管副主任请过来,我和他交流一下,听听他的说法……” 胡晓云不慌不忙地起身,拿起桌上的水壶,主动为三人添水,一边添水一边说道:“郑书记,这么个小事您还亲自跑一趟。”她动作娴熟,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让人看不出一丝紧张。 胡晓云出门后不久,郑成刚拿手捏着自己的下巴,用力地搓了搓,仿佛这样就能搓出一个应对的主意来。他看向两个年轻同志,问道:“这件事,你们两个怎么看?胡晓云说的可信吗?” 两个年轻同志被胡晓云刚才的一番话所影响,都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其中一个说道:“郑书记,我是从光明区纪委来的,以前在乡镇上干过,现在基层干工作确实不容易,像胡主任这样积极想办法提升区域形象的,也算是有眼光、有格局的。进口冬青,咱们听都没有听过,但是进口的,价格肯定贵一些,单单就凭这冬青价格,怎么能轻易认定是涉嫌贪污受贿呢?上面的领导,还是应该多深入基层,了解一下实际情况啊。” 此时,在临平县,我和李叔来到了临平县建委大院。大院里冷冷清清,几棵光秃秃的树木在寒风中摇曳。商恒华的爱人赵婶,以前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后来调到了建委办公室。 毕竟商恒华目前只能算作失踪,并未被列为嫌疑人,所以,按照规定,对于他的家属,我们不能采取传唤的方式,只能到其工作单位以较为温和的方式了解情况。 会议室里,赵婶坐在我们对面,她的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手帕,不停地擦拭着眼角止不住的泪水。李叔神色平静,他深知此刻需要给一些时间,让她平复情绪。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赵婶偶尔的抽泣声。 过了好一会儿,赵婶终于抬起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问道:“朝阳局长,这位真的是市公安局的?” 我赶忙点头,态度诚恳地说道:“赵婶,这是咱们市公安局的李尚武局长。您以前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那么久,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市委领导很关心恒华的事,专门派了市公安局的领导来,您要相信我们,也相信李局长。您能告诉我们,商所长到底去哪儿了吗?我们找他,把事情弄清楚,好还他一个清白嘛。” 赵婶又抽泣了两声,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说道:“昨天县公安局的人来找我,我就已经跟他们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一大早,天还没亮呢,就拿着包出门了,我问他去哪儿,他什么都没说,脸色不好看,感觉心事重重的。” 我略作思考,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他昨天有没有什么反常的?或者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您再仔细回忆回忆。” 赵婶盯着李尚武看了许久,似乎在确认李叔的身份是否可靠,又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然后,她缓缓说道:“你真的是市公安局的局长?亚男的爸爸?不是在骗我吧?” 李叔十分郑重地点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如假包换,同志,您就放心吧,市委钟书记专门交代了,一定要找到商恒华同志,保护好商恒华同志。” 赵婶听到“保护”两个字,这才微微点头,神色凝重地说:“昨天晚上,我听他说,有人冤枉他,不是他举报的。我问他举报的什么、举报的谁,他一下子就火了,让我少管,只说自己是冤枉的。然后就一个人坐在那儿,不停地抽烟,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我们家老商胆子小,他咋可能干举报人的事……” 第733 章 钟书记借刀杀人? 李叔点了点头,神色认真,直接把心底的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对着商恒华的爱人道:“你说得太对了。我们对商恒华同志展开了全方位、深层次的了解与剖析啊。公安机关坚定地认为,商恒华同志怀揣着深厚的为民情怀,从农村一步步成长起来,能走到今天着实不易嘛,他绝不是那种会去充当举报人的事。就算有问题,也是逐级反映嘛。我们有确凿且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是被人恶意栽赃陷害的。” 这般判断并非是为了哄人宽心。李叔做出此等论断,完全基于商恒华日常的为人处世以及当下这桩事件的种种细节。商恒华实在没有必要去举报邹新民,退一步讲,就算真要举报,依照常理,也不会选择实名举报这种把自己完全暴露出去的方式。毕竟他的家人都还生活在临平县,但凡思维正常些,就算要反映问题,也完全能够通过匿名途径向组织如实反馈。虽说这么做听起来似乎对组织信任度欠缺,但在现实复杂的环境下,举报别人的首要前提,必定是先周全地保护好自己和家人,这是人之常情。 陈婶听闻李叔这番话,瞬间找到了知音,眼眶一热,感慨万千地说道:“哎呀,李局长,您到底是市公安局的局长,看问题就是透彻,说话也在理,比昨天县公安局来的那几个小年轻强太多了,他们根本不理解我们家老商。我们家老商从农村起家,一路到现在,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累、遭过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他那性子,一心扑在工作上,真的没有去举报别人的理由啊。” 李叔端起茶杯,热气袅袅升腾,他并未急着喝,而是姿态自然地端着茶杯,微微抬手指了指陈婶,继续说道:“所以,当下最为关键的,就是要搞清楚你们家老商到底去哪儿啦。他会不会是想找个地方,躲一躲这风头?、您再仔细回忆回忆。” 陈婶满脸无奈,重重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绝望:“李局长,您真别再问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找组织上要人,已经是有觉悟了,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叔微微皱眉,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缓缓说道:“您说不知道,这问题可就严重了,这就好比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被人当成屎了。您仔细想想,他这么一躲,组织上很可能会认定商恒华涉嫌诬告。他现在人跑了,工作还能保得住吗?组织上肯定也会犯嘀咕,没事他跑什么呢?这不明摆着让人起疑嘛。” 陈婶面露难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李局长,我心里琢磨着,估计是他不小心得罪了写举报信的人,人家势力大,他惹不起,所以才躲起来了。” 李叔听闻,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领神会,赶忙问道:“婶儿,您这话怎么说?难道商局长知道写举报信的人是谁?” 陈婶一听,神色慌张,赶忙双手合十,不停地摆手说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发誓他真的不知道。我看他心神不宁的,问他到底咋回事,他啥都不肯说,就说让我别管,自己心里有数。” 李叔会意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意味,说道:“不知道?省纪委送来的材料昨天上午才到东原市,可昨天一大早,你说你们家老商就不见人影了。这说明他早就知道了有这么一封举报信,所以才匆忙逃跑。这个时候您一定要相信组织啊,只有组织才能帮你们一家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老商一个清白嘛。” 陈婶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刚才无意中说错了话,顿时紧张起来,连忙解释道:“我……我也不确定他知不知道。领导,你们可别再吓我了,我这心脏本来就不好,你们说这些,我听着心里直发慌。要是真被吓出个好歹,家里还有老母亲等着我照顾呢。就算老商跑了,我猜也是因为他不想得罪那个实际写举报信的人。至于到底是谁写的,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你们就是把我抓起来,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啊。” 李叔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茶水在杯中轻轻荡漾,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却多了些坚定:“不知道?您这还是没把组织当成自家人。商恒华就算跑,他又能跑到哪儿去呢?难不成还能跑到香港、澳门,甚至跑到对岸去?他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他这一跑,我跟您说实话,公安机关肯定会把所有的责任都算到他头上。到时候,他举报的人要是矢口否认,那诬告的罪名可就实打实落在他身上了。” 陈婶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绝非一封举报信那么简单,还有那份要命的报价单。商恒华反复强调,只跟组织如实说明自己是冤枉的,其他事情一概闭口不谈,惹不起,确实惹不起。 陈婶犹豫再三,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道:“李局长,我跟您说实话吧。我们家从农村出来,太不容易了。现在老商得罪的那个人,我们根本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我知道他是个干部,不然老商也不会吓跑。至于他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我真的一无所知,我发誓,不信的话,我不得好死。” 李叔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茶,心中暗自思忖,得罪了一个得罪不起的人,这是谁能这么吓人? 从县建委出来之后,冬日的寒风呼呼地刮着,李叔坐在车里,点上一支烟,烟雾在车内缓缓弥漫开来。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转头问我:“朝阳啊,你仔细琢磨琢磨,这个商恒华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了?商恒华好歹也是国家干部,在园林所、建设局工作,平时看着也挺精明能干的,能和谁结下这么深的仇呢?到底是谁,能让他如此忌惮啊?”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马上说道:“李叔,商局长这个人我之前也接触过几次,总体感觉他说话办事都挺圆滑的,见人说人话,按道理不应该轻易得罪人吧。我们昨天也调查了,没听说过和谁闹过什么大矛盾。” “得罪不了什么人?那市里园林所的情况,你到底了解多少?”李叔追问道。 我老实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太清楚。就知道这个园林所平常也就是管管花花草草,搞搞城市绿化,在大家眼里,算不上实权单位吧。” 李叔弹了弹烟灰,继续说道:“你有所不知,园林所马上就要升级改成园林局了,直接升为副县级单位,商恒华原本马上就要被提拔成园林局局长。这本是好事一桩,可在提拔过程中,出了些意外状况,被暂时搁浅了。既然商恒华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肯定还是想更进一步的。那在干部任用这一块儿,谁能对园林局干部的提拔晋升起到关键作用呢?就是周海英嘛。我要是猜得没错,这里面应该是周海英和邹新民之间有了利益冲突。不然,商恒华都已经有机会往市里发展了,干嘛还非要去蹚临平县这趟浑水呢?” 我一听,满脸惊讶,说道:“周海英,周省长的儿子?不会吧,周省长的儿子怎么会掺和这种事儿,还去举报邹新民呢?这听起来也太离谱了,他犯得着为这点事儿大费周章吗?” 李叔在市里工作,消息灵通,对市里的情况掌握得更加全面,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也是听一些内部消息说的,周海英想去东洪当县长,而组织上也在考虑让邹新民到县里任职。我大胆猜测一下,周海英为了阻止邹新民去临平县当县长,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歪招,指使商恒华去举报邹新民。只要举报成功,邹新民的任职就会受到影响,他自己不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离县长的位置又近了一步嘛。” 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说道:“您的意思是,周海英想去当县长,竟然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太可能吧。他在建委当书记,再加上周省长的关系,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费尽心机去争县长这个位置呢?” 李叔看了我一眼,耐心解释道:“建委的书记,在建设系统有一定的话语权,但和县长这个一方大员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差距的。真正能施展拳脚、掌控一方的,还是县长这种直接负责地方治理的职位。你以为县长这么好当啊?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关键是现在,整个东原地区,这目前也就只有东洪县有位置空缺,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周海英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我突然想起晓阳曾经说过的话,有能力的人等到位置就能上;有能量的人选了位置就能上。这么看来,周海英显然属于后者,一个有能量的人。在整个东原,以他的背景和势力,如果真的想担任个县长、书记之类的要职,只要运作得当,把位置腾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叔之后,李叔笑了笑,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钟书记是菜市场卖菜的,随便就能把一个重要职位调来调去?关键是,周海英虽然有些能量,但也没你想象中那么大。县长,没有他老爷子周鸿基发话、施压,钟书记怎么可能轻易按照他的想法来安排呢?” 直到李叔说完,我心里还是犯嘀咕,怎么也难以相信,周鸿基的儿子周海英会做出这种不择手段的事情。 我一脸迷茫地看着李叔,问道:“李叔,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呢?” 李叔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怎么办?不好办啊。我总不能直接把周海英叫过来,当面质问他吧?就凭咱们现在掌握的这些情况,根本站不住脚。而且周海英这个人,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他看起来更像是个买卖人,心思根本不在正经工作上,和他打交道,得格外小心。” 车还没到公安局,李叔手包里的大哥大便突兀地响了起来。李叔不紧不慢地掏出大哥大,语气平和地说道:“哪位啊?” 电话那头传来向建明略显焦急的声音。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说道:“叔,我是建民。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市委,周海英这边出了问题。” 李叔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海英?哪个海英?” “还能有哪个海英?是周海英。具体情况电话里不方便说,你回来之后就知道了。这事儿十万火急,叔,你赶紧。” 李叔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临平县,回市政府最快也得一个半小时。 “行,我知道了,回来之后我直接去钟书记的办公室。”李叔挂断电话,颇为遗憾地说道:“听说你们这儿的烧鸡挺有名的,看来今天是吃不上了。” 我满脸好奇,马上问道:“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周海英的事,回去之后才知道。 回到市委之后,李叔马不停蹄地来到了钟书记的办公室。进门之后,李尚武清了清嗓子,说道:“钟书记,您找我,出什么事了?” 钟毅书记从办公桌后面缓缓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摇头说道:“哦,刚才市委临时开了常委会,周海英同志,被市委免职了!” 钟毅说的云淡风轻,十分从容。李尚武心里一紧,追问道:“钟书记,周海英被免职了?” 钟书记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根烟,也顾不上自己多年的咳嗽老毛病,把烟叼到嘴边。李尚武眼疾手快,马上翻开自己的口袋,掏出一盒火柴,“唰”地一声划着,小心翼翼地给钟毅将香烟点燃。 钟毅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紧接着就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说道:“这个海英简直是太无法无天了,一点儿组织纪律性都没有。周省长大发雷霆,连夜从省城赶了回来。” 咳嗽了好一阵,钟毅书记才缓过神来,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周海英把建委的主任夏南平给打了,下手狠啊,直接用烟灰缸砸在了老人家头上。” 李尚武听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不可置信,说道:“周海英把夏南平给打了?夏南平都快60岁的人了吧,那可是建委的老主任,周海英这小子怎么敢对他动手?” “所以周省长在医院看到夏南平的惨状后,气得直骂周海英丧心病狂、无法无天。”钟毅又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夏南平的家属咽不下这口气,直接跑去省城找周省长告状。周省长两口子一听,那还得了,大晚上就心急火燎地赶到了东原。到了医院之后,先是看了夏南平,然后坚决要把夏南平接到省城最好的医院做检查。在医院的时候,周省长就给我下了死命令,要从重从快处理周海英。我劝了一会,周省长不同意,提出必须免职。刚刚市委紧急召开了常委会,一致决定免去周海英建委党委书记的职务。关于他打人这件事,本来周省长要将他拘留,严肃处理,但是常委会上有些同志强烈反对,觉得周省长的面子上过不去。” 李尚武实在没想到,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周海英,竟然真的敢对夏南平动手,更让他意外的是,市委这次竟然如此果断,直接将周海英免职了,看来周省长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李尚武带着一丝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打人总得有个理由吧,周海英为什么要对夏南平下这么狠的手呢?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钟毅又咳嗽了几声,缓了缓说道:“不管因为什么,也不能对同志动手啊。夏南平既是长辈,在单位又是领导,周海英这么做,目无尊长、目无法纪。要是放在严打时期,就他这行为,没有周省长的关系,直接就能被枪毙。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的导火索还是因为那个冬青报价的事情。周海英一心想着提拔商恒华,但是夏南平因为冬青报价的事,坚决不同意商恒华的提拔。两人为此在会上争执了几句,这个任命就没能通过。周海英这小子小心眼,气不过,竟然直接跑到夏南平的办公室,对他大打出手,简直是无法无天。” 李叔听闻两人因这事儿产生如此激烈的冲突,心中愈发笃定,商恒华的逃跑,大概率是周海英在背后暗中操纵。他旋即将自己在临平县与商恒华爱人交谈的详细情形,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 钟毅听完,缓缓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尚武啊,有些人总是想着妄图对抗组织的调查,却不明白组织的力量岂是他们能轻易糊弄的。你的分析条理清晰,很有道理。之前,周海英确实来找过我,言辞恳切地表达了想去东洪担任县委书记的想法,唐瑞林同志也先后两次向我提议,认为周海英同志有能力胜任东洪县县长一职。然而,经过多番综合考量啊,从资历、经验以及当前工作布局等多方面权衡,一致觉得周海英担任县长的时机尚不成熟,便暂时搁置了这个议题。如今回头再看,结合你所说的这些情况,你的推测极有可能是正确的。只是,这个商恒华究竟能不能找到呢?” 李尚武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语气充满信心地说道:“我看,既然组织上已经将周海英免职,我相信商恒华心中的大石头应该能落下来了。我打算让朝阳多花些时间和精力,与商恒华的家属深入沟通,耐心做思想工作嘛,相信他应该会主动回来的。” 钟毅微微皱起眉头,用手指轻轻抠了抠桌子,沉声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商恒华必须得找到。公安机关要想出切实可行的办法。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呢?他可是这个案件的关键证人,他不到场,很多事情根本无法彻底厘清,处理起来必然会有一些人不服气。尚武啊,这次市委下定决心,要坚决清除一批隐藏在干部队伍中的害群之马,净化政治生态。现在我给你全力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务求实效。” 与此同时,在工业开发区,郑成刚带领工作人员对几个副主任进行了询问。这几位副主任在接受询问时,口径出奇地一致,纷纷表示在相关会议上确实明确提到过冬青是进口的,而报价单上未清晰注明“进口”二字,他们都认为这是办公室主任工作上的疏忽所致。 郑成刚瞧着所有人都将责任一股脑儿地推到办公室郑朝平和商恒华身上。签字画押之后就带着两名工作人员,匆匆返回市委大院,向市委书记林华西汇报调查情况。 林华西坐在办公桌前,看着面前厚厚一叠询问材料,其中有党工委书记廖自文的陈述,有主任胡晓云的回应,更多的则是班子里其他同志的供词,最后还有办公室主任所做的会议纪要,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是因为自己一时疏忽,遗漏了“进口”二字。 林华西快速地粗略浏览了一遍询问内容,没料到竟然冒出了进口冬青这么一个说法。他不禁眉头紧锁,神色愈发凝重,看完所有材料后,抬起头看向副书记郑成刚,问道:“郑书记,对于这个事情,你怎么看啊?” 郑成刚挺直腰杆,认真地回答道:“林书记,这次调查,我们只是初步把情况摸了回来。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在工业开发区,除了廖自文同志不太清楚情况外,其他人都坚称采购的是进口冬青。廖自文同志作为书记,会议是在行政办公会上讨论的,他对具体细节不知情,这也情有可原。” 林华西已经习惯了纪委书记的角色,政治上早已历练得成熟稳重。他心里很清楚,就冬青这一个报价单而言,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市委书记钟毅却揪住不放,背后必定另有深意。稍加思索,他便明白了其中的逻辑,钟毅书记这是要借冬青之事大做文章,以此来敲打敲打唐瑞林,拿下胡晓云,整顿一下当前的工作作风和官场风气。 林华西微微摇头,神色严肃地说道:“郑书记,你若这么看,那对这个问题的理解就太过肤浅了。钟书记当众发火,已经三番五次做出批示,强调要彻查冬青这件事。你现在调查的结果是要去北美洲调查冬青,你觉得就这么个扯淡的结果,我拿去交给钟书记,能过关吗?” 郑成刚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林书记,能不能过关是一回事,可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事实就是如此呀。这种会开花能结果的进口冬青,市场价格肯定要比咱们大院里常见的普通冬青贵不少,这也是合理的市场差异。” 林华西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说道:“会开花会结果?材料里哪一处明确写了会开花会结果?什么冬青还开花结果?既然没有相关表述,那就是情况没说清楚,怎么能把责任全都推到一个做会议纪要的办公室主任身上呢?况且,这个商恒华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却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他。过不了关啊同志。钟书记要是真想这么简单了事,何必一大早专门安排你带队去调查呢?这不是要弄人嘛。郑书记,这份报告,先不说交给钟书记,在我这儿就通不过,你拿回去,重新调查。” 郑成刚面露难色,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说道:“重新调查?林书记,可重新调查该从何处入手呢?” 林华西心里明白,郑成刚从高校来到纪委任职,为人正直坦率,是嫉恶如仇,但思维比较直接,一直觉得冬青这件事有些小题大做。但他没有从政治层面去深入思考,实际上,这背后是钟毅书记要借此事整肃官场。作为市委领导下的市纪委,必须紧密配合市委的工作部署,将这台“戏”唱好。 林华西耐心地解释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虽然从事纪委书记工作时间不长,但也深知一个常见的道理,那就是一旦遇到调查,串供就是最常见的手段。重新调查其实并不复杂,你把那些参与会议的班子成员一个一个单独叫来询问,而且不要在市纪委进行,找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军分区,拘留所都可以嘛。问问他们,什么产品都不知道,就进口的?就敢表态?是渎职还是失职,难道真的想对抗组织调查?不要着急,让他们说清楚再回去,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几个人敢不说实话?” 郑成刚面露犹豫之色,说道:“林书记,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钟书记一直强调要维护稳定,注重团结。咱们在这个时候把那些人叫过来单独问话,动静会不会太大,容易搞得人心惶惶。要是钟书记怪罪下来……” 话还没说完,林华西便斩钉截铁地说道:“钟书记怪罪下来,我来承担。现在当务之急,我们要的是客观事实。你现在提供给我的材料,只是你根据当前询问所认定的事实,并非真正的客观事实。郑书记,到了这个时候,你难道还不明白钟书记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钟书记想要的是事情的真相,是经得起检验的客观事实啊。” 林华西看着郑成刚脸上依旧带着一丝犹豫,心里清楚他还是觉得市纪委和市委是在小题大做,对揪住同志们的问题不放有所抵触。林华西在省煤炭局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深知胡晓云在生活上作风不检点,这种人怎么可能被作风严谨的钟毅书记容忍。之前是看在齐永林的面子上,对胡晓云有所宽容,可如今齐永林已然失势靠边站,在钟毅书记那里再也没有了庇护的资本。林华西暗自感慨,若不是钟毅书记上面没有人力挺,上次齐永林恐怕早已锒铛入狱。所有人都以为钟毅书记为人老实,可一番权力博弈下来,钟毅书记在市委书记的位置上,期间扳倒了多少曾经在周鸿基担任地委书记时身居高位的腐败分子。这恰恰体现了钟毅书记的高明之处,他巧妙地将想替换的人替换掉,把该惩处的腐败分子绳之以法,最后还赢得了宅心仁厚的好名声。林华西回想起自己之前对钟毅书记的一些做法也不太理解,直到看到整个东原关键岗位上逐渐洗牌,才终于明白了钟毅书记的良苦用心和高超手段。 时间悄然来到了中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省人民医院的病房里。夏南平在周鸿基的秘书全程陪同下,在医院进行了一次极为全面的身体检查。医院里各种先进的医疗仪器都上了一遍。一番检查下来,确定他身体上并无大碍。 夏南平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便想要出院。然而,秘书却态度坚决,一再挽留,坚持让他再住两天,做进一步的观察。 夏南红送走秘书后,轻轻推开病房门,只见夏南平正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聚精会神地看着。病房里很是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翻报纸的声音。 夏南红轻手轻脚地走近,看着夏南平,感慨地说道:“哥,你看,周鸿基省长还真是个关心人的好领导嘛。把你接到省城医院,他还专门安排秘书全程陪着你检查,这份心意很难得。” 夏南平放下手中的报纸,伸手摸了摸头上裹着的绷带,那绷带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种多余的装饰,他颇为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鸿基省长那么忙,还为了我的事儿连夜赶回东原,又把我接到省城。你说这事儿闹的,给人家添了麻烦。” 夏南红一听,脸上露出一丝不满,说道:“嫂子一开始去找钟毅书记,想讨个说法,可钟毅书记态度模棱两可,含含糊糊的,就是不明确表态。嫂子实在没办法,才跑去省城找周省长。你再看看钟毅,他和周省长一比,差距可太大了。人家周省长之所以能当省长,就是因为人家不护短,真办事。” 夏南平沉默了一会儿,又拿起报纸,说道:“水深不语,人稳不言嘛。找钟书记又能怎样呢?钟书记能管得了周海英吗?周海英那小子也就周省长能镇得住他。” 夏南红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说道:“那钟书记也不能这么不作为吧,好歹也得给嫂子一个说法,不能就这么包庇周海英啊。” 夏南平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包庇周海英?你呀,就是看不透事。钟书记要是真想包庇周海英,你嫂子还能顺利去得了省城吗?人要存直心,不可说直话。钟书记随便找个借口,安慰嫂子几句,编个谎话,就能把嫂子糊弄过去。其实啊,钟书记是有意让你嫂子去找周省长的。你想想,只有周省长发话了,钟书记才有足够的底气和理由处置周海英。这话我本不该说,但是我要是不说,你就会一直埋怨钟书记” 我怎么听着,钟书记这是在借刀杀人那…… 第 734章 我的面子肯定要给 听到自己的妹妹夏南红说钟毅借刀杀人,夏南平瞬间皱起眉头,赶忙出声提醒:“哎呀,南红,你可不能这么说钟书记。你想想,陈东富、罗明义、秦大江、齐永林、崔浩,再加上这个周海英,没有一个是软柿子,钟书记不容易啊。 夏南红满脸的不以为然,嘴角微微下撇,嘟囔着:“不容易?我看他就是在算计我们。他身为市委书记,职责所在就是管束好下属,周海英这样的干部子弟肆意妄为,他理应出面管教。可他倒好,畏畏缩缩,还不是忌惮周海英他爸周鸿基的权势,不敢得罪。结果呢,把我们推出去当出头鸟,这不是坑我们吗?” 市委书记,市委书记任性了是干不长的,市委虽然是软了一些,但你仔细想想,就说达到目的没有。 夏南平作为老牌的知识分子,是技术型的专家型领导,一直以来,作风正派,行事光明磊落,在整个东原官场,像他这样一身正气、铁骨铮铮的硬骨头,并不多见。 夏南平将手中的报纸轻轻放在床上,双手开始仔细地折叠起来。他的动作极为缓慢且规整,折好后,又伸出手掌,沿着报纸表面轻轻抚平,不放过任何一处褶皱。这多年养成的洁癖,让他做任何事都规规矩矩、工工整整。 收拾完报纸,夏南平从病床上缓缓站起身,身形微微佝偻,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他望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唉,还有一年多,我也就60岁了。我从大学一毕业,便投身革命。这些年,我见证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老一辈啊,你像李老革命那一代,那是真正的纯粹,心中只有群众,毫无个人私利,100%的党员本色。 再像周鸿基周副省长,也是苦日子熬过来的干部,党员本色啊足有九成,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当年,若不是他,东原不知还有多少人吃饭还都是问题啊。他亲自背着干粮,再黄河滩区的盐碱地,一待就是三个月啊,和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不容易啊。 说完之后目光看向医院大门的门口,就道:再说说咱们的钟书记,他同样是从基层一步步摸爬滚打上来的,一路脚踏实地,勤勤恳恳,虽说他在某些方面,尤其是处理复杂的关系时,可能稍显魄力不足,决断力不够,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如今时代变了,官场环境也愈发复杂,钟书记身处其中,想要办事也不容易。能坚守八成的党性,已然相当难得,换算成分数,那就是80分,在当下的官场,这绝对算得上优秀。反观齐永林,唉,实在是差得太远,简直不合格。” 夏南红一听,神色一紧,连忙说道:“哥呀,你这话可得谨慎着说。你能走到建委主任这个位置,可多亏了人家齐永林的提拔,这么评价他,是不是不太妥当啊?” 夏南平背着手,缓缓走到省病房的门口前。窗外,寒风凛冽,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无助地摇曳,像是在诉说着冬日的凄凉。医院的小径上,行人来去匆匆,个个面色凝重,满脸焦急,稍有看到笑容。 夏南平缓缓开口:“齐永林对我的提拔,我一直铭记于心啊,这点毋庸置疑。但平心而论,他在原则问题上,确实有所动摇,党性修养出现了滑坡。算不上一个合格的领导了。” 夏南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急切地说道:“二哥,咱先不说这些了。当务之急是,咱们是彻底得罪了周海英,那家伙睚眦必报。” 夏南平神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怎么,现在害怕了?想当初,去找钟书记、找周省长的时候,你们那气势,可真是锐不可当嘛。” 夏南红撇了撇嘴说:“哎呀,二哥,当时不是在气头上嘛,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现在听你这么一分析,被人当枪使了,这心情能一样吗?” 夏南平一脸淡定,安慰道:“被利用也不全是坏事。换个角度看,被利用说明咱们有利用价值。你要相信,钟书记和周省长都是党性过硬的领导干部,他们绝不会让咱们家平白无故吃亏。只是我年纪大了,本就不想再卷入这些纷繁复杂的纷争中,不想出这个风头。不过这次周海英打人的事,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我估计,他大概率会被调整岗位。而我呢,根据目前的形势判断,组织上很有可能让我党政一肩挑。” 夏南红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脱口而出:“二哥,你的意思是,你要担任建委书记了?” 夏南平沉稳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以我的年龄,再往副厅级岗位晋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副厅级的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像咱们这种普通家庭出身,又没有关系的,想都别想。”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夏南平踱步到桌子前,伸手拿起自己的皮帽子,轻轻戴在头上,然后微微侧身,对着妹妹问道:“南红啊,你看看我戴这帽子,怎么样?能把头上的伤口遮住不?我可不想出去被人指指点点的。” 夏南红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点头说道:“嗯,不错,伤口基本上都遮住了,看着没啥问题。二哥,你这一打扮,还挺精神的。” 夏南平又抬手整理了一下帽子,拉了拉帽檐,说道:“走,来一趟省城不容易,咱们出去逛逛,去省城的百货大楼转转,放松放松心情。” 与此同时,在周鸿基的家中,气氛略显压抑。周海英满脸阴沉,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已经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了。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不堪,头发也略显凌乱,往日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海英的母亲坐在一旁,眉头紧锁,不时地唉声叹气,脸上满是担忧与无奈。她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忍不住埋怨道:“你呀,都这么大个人了,犯了错还不肯承认,现在连饭都不吃,这怎么行呢?你这是要把自己折腾垮啊。” 周海英冷哼一声,满脸的愤懑与不满,咬牙说道:“我就搞不懂我爸,我不过是一时失手打伤了夏南平,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夏南平本人都没多说什么,他家属来找麻烦,你们好言安抚几句不就得了。何必大晚上的火急火燎跑到东原,还当着钟毅书记的面兴师问罪,最后把我的建委书记职务都给免了。现在倒好,我成了无官一身轻,只能窝在家里,像个废人一样。” 周海英的母亲一听,气得直摇头,提高音量说道:“你还觉得委屈了?你打的那可是领导,是上级,更是长辈。你身为建委书记,本应以身作则,却做出这种冲动打人的事,成何体统?你爸一路上苦口婆心地劝你,可你呢,一句都听不进去,我行我素。你好好反省反省,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周海英满不在乎地回道:“听进去?他那是胳膊肘往外拐,只在乎自己的名声,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倒要看看,他把我免了,还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我不混官场了,那点工资,还不够人家一顿饭钱,有什么稀罕的。” 周海英的母亲一听这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斥责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谁家一顿饭能花200块钱?你呀,赶紧吃点东西,别再任性了。你爸让你在墙角站着反省,你倒好,跑到沙发上躺着。等会儿你爸回来,还要跟你好好谈心谈话呢,你可得端正态度。” 周海英不屑地“切”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谈什么谈,有什么好谈的。我人就在这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任凭他周省长怎么处置,我都接着。” 话音刚落,别墅门口传来一阵大门转动的声音。周海英耳朵一动,侧耳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意识倒是父亲回来了。他连忙起身,两只脚慌乱地往皮鞋里塞,由于太过着急,动作显得格外笨拙。好不容易穿好鞋,他匆匆整理了一下衣服,规规矩矩地站到门口的墙角处,头微微低垂,不敢直视门口。 家里的大门缓缓被打开。周鸿基身上的军大衣还带着屋外的寒意。他一进门,便看到站在墙角的儿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失望,更多的则是无奈。他一言不发,脱下军大衣,挂在衣架上,整了整身上整洁规整的中山装。 周鸿基的爱人见状,轻声问道:“要不先吃饭吧,看你忙了一天,也累了。” 周鸿基摆了摆手,声音低沉地说:“不吃了,没胃口。”他又瞥了一眼站在墙角的周海英,冷冷地说道:“你,跟我进来。” 周海英看了一眼母亲,眼神中充满了无助。从小到大,父亲对他的管教极为严厉,近乎苛刻,这种严厉的教育方式,不仅没有让他走上正途,反而让他对、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叛逆心理。他深知,今天这顿批评,怕是躲不过去了,而且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厉。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之后,周鸿基坐在桌后的藤椅上,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憔悴的周海英,眼中的严厉逐渐被无奈所取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坐下说吧。” 周海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竟然让他坐下说话。在这个书房里,他以往进来,大多是站着接受批评,能坐下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身体紧绷,坐姿显得极为拘谨,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眼神游离,不敢与父亲对视。 没等周鸿基开口,周海英抢先说道:“爸,这次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 然而,这一句看似认错的话,却是让周鸿基的心情多了一丝的温暖,是啊,谁不希望父子关系和谐,谁又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周鸿基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错?错不在你啊,都是我的责任,子不教父之过嘛。我一直以为,对你严格要求,就能让你走上正道,没想到,还是把你给惯坏了啊。” 周海英心中一阵愧疚,低声说道:“爸,您别这么说,是我自己不争气,让您失望了。”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父亲,发现父亲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失望,心中不禁一阵刺痛。 “还知道愧疚,还知道让我失望,那就说明你还有救。”周鸿基说道,“你说你当时是一时头脑发热,冲动之下才拿烟灰缸砸了夏主任。你以为我强烈要求钟毅同志把你拔下来,真的就这么简单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东原都干了些什么勾当。你那些小把戏,在我眼里,一清二楚。” 周海英憋红了脸,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周鸿基继续说道:“很多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东原待了三十多年,我可是在那儿扎根大半辈子了。你搞的那些小动作,能逃过我的眼睛?知子莫如父,你的那些行为,随便拿出一条,都够把你送进监狱了。” 周海英一听,顿时有些急了,辩解说道:“爸,您这话说得太严重了吧。我虽然是打人不对,但也不至于进监狱吧。您是副省长,严格要求家属,我理解,可也不能这么夸大其词,冤枉我吧。” 周鸿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海英啊,嘴硬是没什么用的。啊,这样,我问问你吧,在担任建筑总公司党委书记的时候,全市搞交通会战,你在碎石采购上动了多少手脚?是不是想从中捞了好处啊?别以为我不知道。” 周海英听到这话,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开始闪躲。 周鸿基接着说:“还有,你和那几个狐朋狗友,搞了个龙腾公司,对吧?你们打着老一辈的旗号,大肆插手各种工程,修路架桥、园林市政,哪样没干?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皮包公司,专门搞投机倒把,扰乱市场秩序。” 周海英的脸色越来越红,他没想到,父亲对他的这些事情了解得如此详细,自己在父亲面前,就像一个透明人,毫无秘密可言。 周海英连忙解释道:“爸,那个龙腾公司,是罗腾龙,罗叔他们家小子牵头搞的,我就是偶尔去帮个忙,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 周鸿基冷哼一声,说道:“鬼话连篇,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糊弄我。我再问问你,插手干部任免,是不是你干的?临平县那个被免了的建设局局长,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调到你的麾下,成了园林所所长?现在这人失踪了,和你有没有关系?” 周海英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连忙摆手说道:“爸,这事儿真跟我没关系,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就是在党委会上提了一嘴,觉得他有能力,适合那个岗位,没想到后来会出这种事。” 周鸿基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不需要听你的解释。这里面的问题,随便拿出一条坐实了,你觉得你还能在建委书记的位置上待下去吗?哪一条不可以直接把你送去劳教?哪一条不能让你受到法律的严惩?你还觉得自己被免了职务委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我一直在提醒你,要走正道,可你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变本加厉。现在竟然当众打人,性质恶劣,影响极坏,这个时候还能让你继续待在领导岗位上吗?绝对不行!党和人民的事业,绝不能交到你们这种纨绔子弟手里,。所以我才让钟毅同志坚决把你建委书记的职位撤下来,这是对你的挽救,也是对党的事业负责。” 周海英看着父亲严厉的眼神,听着他字字如刀的话语,知道此刻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爸,是我的党性修养不够,我愿意坦诚接受组织的调整。我也不想在建委系统干了,现在东洪县缺个县长,我想去基层历练一下,为百姓做点实事。” 周鸿基听完之后,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怀疑。他向前探了探身子,端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捂着胸口,表情颇为痛苦地说道:“就你这思想和觉悟,还想去东洪县当县长?你凭什么去?就因为你是周鸿基的儿子,东原就该给你一个县长的位置?这是什么歪理?当县长是要为老百姓谋福祉,要有真才实学,要有担当精神,你有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满脑子都是私利,哪里还有一点为人民服务的意识?” 周海英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极为难看,满是委屈的声音说道:“爸,您说撤就撤了我的建委书记职位,可我好歹奋斗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您总得给我安排个别的工作吧?我还年轻,不能就这么被一棍子打死啊。” 周鸿基一脸严肃,毫不犹豫地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清楚,让你待在领导岗位上,海英啊,那纯粹是害你。你仔细想想,这些年你在岗位上都干了些什么?尽是些违背原则、违纪违法的事儿。你根本不具备领导干部应有的素养和觉悟,留在体制内只会越陷越深。我看啊,你就找个工厂,当个普普通通的工人,踏踏实实地劳动,这样兴许还能保你一辈子平平安安,不至于哪天身陷囹圄。” 周海英听完父亲这番话,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诧异,嘴巴大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口吻说道:“爸,不是吧?您让我去当工人?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抱着‘工人阶级是先锋队,工人光荣’这些老掉牙的理论不放。现在谁不知道,当领导、当干部才是有本事、有前途、有出息嘛。我去当工人,那以后呢?您的孙子又该怎么办?难道也要跟着我一辈子当工人?您觉得您这么做,还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 周鸿基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与痛心的神色,说道:“哼,长大了,翅膀硬了,胆子也大得敢跟我顶嘴了。行,今天我也不跟你发脾气,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我问你,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当领导?你有管理能力吗?能把班子和队伍带好吗?再看看你的素养,你心里装着普通群众、劳苦大众吗?你做的那些事,哪一件是为了老百姓着想?” 周海英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很是不满地小声反驳道:“我的脑子里没有?那我倒要问问,现在这个世道,谁的脑子里还有?爸呀,时代早就变了,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风向早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在与时俱进,转变思想,可您呢,还抱着“运动”时候的老一套思想看问题,根本跟不上时代的步伐。现在讲的是经济发展,是个人奋斗,您不能再用过去的标准来要求我。” 听了周海英的话,周鸿基倒也没有生气,今天,他不是给儿子讲道理的,而是通知儿子,安安心心当一个普通群众。周鸿基道:“我也不知道你这几年的书记是怎么当的,连党的最基本宗旨都能产生怀疑,你还配做一名党员吗?就因为我是副省长,你就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当领导?我们要搞的是社会主义,是人民当家作主,可不是封建世袭那一套。要是都像你这么想,我们闹革命、打江山还有什么意义?你这思想已经严重变质,完全背离了党的初心和使命。” 周海英也不甘示弱,脖子一梗,很是不满地说道:“推翻封建王朝的,那是袁世凯领导的北洋政权,可不是咱们。您别老是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周鸿基听完之后,长叹一口气说道:“海英啊,你的思想已经被腐蚀得千疮百孔,完全脱离了一个共产党员最基本的品质。今天咱们说的虽然不愉快,但是交流的很彻底,要是再让你回到领导岗位上,牢狱之灾只是迟早的事。我在这个位置上还能护着你一年,等我退居二线,还有谁会容忍你的胡作非为?到时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趁还来得及,体体面面地从领导岗位上下来,去做点脚踏实地的事,找个正经营生,别再想着那些歪门邪道了。” 周海英咬着牙,眼圈都有些泛红,说道:“爸,市委已经研究免去我党委书记的职务,这叫哪门子的体面?我在以后怎么能抬得起头?” 周鸿基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海英啊,自由就是最大的体面。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吧。你出去吃饭,告诉你妈,我手头上还有一些重要文件要处理,就不去吃饭了。”说完,他便低下头,开始翻阅桌上的文件,不再理会周海英。 周海英看着父亲埋头看文件的背影,心中的希望彻底破灭,顿时心灰意冷。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哼,离开了你周省长,我就不信我周海英混不出个人样来。让你看看,没有你我照样能行!” 时间又过了一天,在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亲自部署与安排下,郑成刚马重新召集了市纪委的几名业务精湛、经验丰富的精干力量。准备对之前调查的冬青事件展开更深入、细致的调查。 此时,工业开发区办公室里,胡晓云正和齐永林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胡晓云妆容精致,她微微仰起头,目光在齐永林的办公室里四处打量,笑着说道:“齐书记,您这个办公室以前可是光明县长常云超的办公之地啊。不得不说,这办公室风水就是好,常云超从这儿走出去后,如今都已经是市政府党组成员、秘书长了,混得风生水起,比当县长的时候风光太多了。现在想见他一面,都得提前预约,可不容易呢。”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撩了撩耳边的头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羡慕。 齐永林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显得十分随意又不失风度。他笑着回应道:“云超嘛,确实是我提拔起来的干部。当秘书长的时候,没少让我批评。不过他也算是开窍了,工作干得还算不错,没给我丢脸。”说完,他也跟着胡晓云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办公室,办公室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慎独”。 胡晓云微微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说道:“就是冬青的事情,那个周海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给常云超汇报的时候含糊其词,没说清楚,结果唐瑞林产生了误会。现在市里面已经决定免去周海英的职务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主动去常秘书长那里做个检讨,毕竟这事儿我们工业开发区也有责任,不能让他心里对我们有疙瘩,影响以后的工作开展啊。” 齐永林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哎呀,常云超那里,等下次咱们见面的时候,我跟他打个招呼解释一下就行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地亲自去找他呢。说起来,还真没想到,周海英就因为打了夏南平这事儿,竟然被免去了职务。”齐永林靠在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 胡晓云放下茶杯,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满,说道:“我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呢,毕竟副省长的儿子打个人,算不上事吧,没想到,周鸿基这人也太狠了吧。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就这么一件事,他要是出面说句话,保下周海英,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可他倒好,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显示自己的公正无私,竟然安排把周海英的职务给撤了,从正县级到普通群众,换做是我,我宁愿找个没人的地方跳了。” 齐永林笑着说道:“哎呀,你呀,还是不了解周鸿基。我和他在一个班子共事这么多年,他这个人啊,有严重的精神洁癖,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而且特别自私,只在乎自己的名声和仕途。当领导嘛,还得是要有格局。你看罗明义在汽车的事情上,不也是黑了2万块钱,我不是一样重用罗明义。不过话说回来,罗明义确实是个人才,正如古人所说‘不拘一格降人才’。人才嘛,哪能没点毛病,要是一点毛病都没有,那还怎么能被领导驾驭呢?那些问题和毛病,说白了,就是拿捏他们的缰绳,让他们乖乖听话。” 胡晓云马上笑着附和道:“那在我眼里,没有问题和毛病的天才,可不就是您这样的领导嘛。老领导啊,您既有领导才能,又有宽广的胸怀,在咱们东原,那可是大家公认的有人情味的好领导。” 齐永林笑着回忆道:“晓云啊,我就喜欢你这张甜得像蜜一样的小嘴,会说话。要说我这人有点毛病,那还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我这辈子,唯一一次丧失原则,就是在你这儿了。”他说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温柔,伸手轻轻摸了摸胡晓云的头发。 胡晓云轻轻拍开齐永林的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杯口留下一道鲜艳而清晰的红唇印。她嫣然一笑,说道:“老领导,您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要是这都算毛病,那天下的男人可就没几个没毛病的了。不过话说回来,罗明义在冬青这事儿上,还真是有两下子,竟然把郑成刚那个书呆子都给忽悠过去了。” 齐永林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事儿可不能这么简单地看。关键得看钟毅到底是真想彻查这件事,还是只想走个形式,做做样子。要是他动真格的,那咱们在冬青这事儿上,可就麻烦大了。毕竟,这里面的很多事经不起细查嘛,一旦被深挖出来,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齐永林连忙坐直身子,整了整衬衣领带,恢复了平日里的威严形象。胡晓云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喊了一声“进来”。只见工业开发区的郑朝平主任神色慌张,脚步匆匆地走进门,像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他喘着粗气说道:“胡主任,刚刚接到市纪委的电话,让昨天被询问过的同志,马上到军分区招待所开会。” 听到“军分区招待所”这几个字,胡晓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声音微微颤抖说道:“让我去军分区招待所开会?这是什么意思?那地方不是市纪委和市监察局审讯关人的地方吗?为什么要让我们去那儿开会?” 齐永林心里清楚,军分区招待所确实是市纪委和市监察局经常借用的办公场地,当年陈东富就是在那儿交代了。他的神色也变得极为复杂,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说道:“先别慌着去,我去联系联系,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的面子,钟书记肯定要给!” 第 735章 您信得过我吗! 在东原官场上,军分区招待所绝非普通的接待住宿之地,其背后隐藏着特殊的含义。每当东原市纪委和监察局办理一些敏感性案件时,为了最大程度减少外界干扰,确保调查工作能够顺利、公正地进行,常常会将军分区招待所选定为审讯地点。 这招待所与军分区毗邻,平日里并不对普通民众开放营业。入住人员除了少数前来探亲的战士家属和军方领导外,普通群众根本无法踏入。招待所门口,一块醒目的“军事管理区”牌子高高竖着,旁边的岗亭里,有时候还会有哨兵值守。如此森严的戒备,让寻常人在平日里连靠近打探消息的勇气都没有。但凡在官场摸爬滚打,到了一定级别的干部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一旦被请进了军分区招待所,那大概率意味着其问题已经基本坐实,后续等待的或许就是党纪国法的严肃惩处。 此刻,工业开发区办公室内,胡晓云尽管内心慌乱如麻,但多年在官场练就的沉稳还是让她在下属面前强装镇定。她目光扫向郑朝平,声音平稳地说道:“郑主任,你先回去吧,等有确切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郑朝平眉头紧蹙,一脸焦急地回应:“胡主任,纪委那边催得特别急,限定的时间是十点钟,您、其他四位副主任,还有我,咱们一共六个人都得按时到军分区招待所报到。” 胡晓云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然指向9点10分。她深吸一口气,依旧故作镇定地说:“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你先去给大家通个气,让大家做好相应准备,特别是你准点那份进口冬青的材料,给大家都熟悉熟悉。至于到底去不去,等我的最终命令。” 郑朝平赶忙点头,应道:“那行,我这就通知大家。”说完,转身匆匆离去,办公室的门随之缓缓合上。 门刚关上,齐永林便陷入了沉思。他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脑海中反复思量着:这个电话要是打给钟毅,究竟合不合适?又该以何种恰当的理由跟市委书记钟毅开口呢?毕竟,此次市纪委调查的是工业开发区的事情,而自己与工业开发区之间,虽有过往的渊源,可在当下这敏感时刻,又该如何阐述这份特殊联系呢? 胡晓云瞧看齐永林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心中愈发焦急。她快步走到齐永林身旁,急切地说道:“领导,您在琢磨啥呢?您看啊,现在距离十点只剩50分钟了,从咱们这儿过去到军分区招待所,路上顺利的话得20分钟,满打满算也就30分钟的机动时间呀,可耽搁不起。” 齐永林微微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说道:“这件事直接找钟毅怕是不太妥当。我寻思着,要不我直接去找林华西、常云超或者唐瑞林,他们毕竟之前都是我的老下属,钟毅这热啊,有些死脑筋。” 胡晓云听了这话,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成语——“病急乱投医”。她瞧了瞧齐永林此刻焦急又无措的模样,心想,还有谁比他现在的状态更符合这个成语呢?不过,这话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并未说出口。 齐永林稍作停顿,接着又说:“仔细想想,这事我还是得去找唐瑞林。其一,他如今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从工作对接角度,我能直接跟他沟通这件事;其二,我现在挂着市政府特别顾问的名头,以这个身份去找他,于情于理都名正言顺。” 胡晓云面露疑惑,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说道:“领导,这个时候去找他真能管用吗?唐瑞林他再怎么说,也左右不了林华西的想法吧?毕竟林华西是纪委书记,纪委书记主要还是听市委书记的指示呀。” 齐永林对市委书记钟毅的行事风格再熟悉不过了。钟毅这人,原则性强得近乎执拗,遇到任何事情,都一定要刨根问底,非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都弄个水落石出,然后依据事实情况,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会做出处理决定。在当下这个节点,自己要是贸然去找钟毅,既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又没有合适的中间人缓冲,事情很可能适得其反。但通过唐瑞林来介入就不一样了,唐瑞林身为市政府负责人。要是他能认可工业开发区关于进口冬青的说法,再出面协调,那事情或许就能迎来转机。 齐永林拿定主意后,伸手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手指快速按下唐瑞林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电话拨通后,听筒里“嘟嘟嘟”的声音持续响着,却一直无人接听。齐永林心里暗自猜测,唐瑞林有可能正在跟重要领导开会,脱不开身。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吧,反正咱们这儿离市委大院不算远。我先给常云超打个电话,探探口风,之后再亲自去找唐瑞林。”说罢,他迅速切换号码,拨通了常云超的电话。 常云超在电话那头一听到齐永林的声音,立马带着恭敬的口吻,说道:“老领导,您有什么吩咐?” 齐永林从常云超的语气中听出了那一丝恭敬,心里稍稍好受了些,说道:“是这样,我想见见瑞林同志,你知道唐市长这会儿有没有时间吗?” 常云超连忙回应:“唐市长在办公室呢,刚刚一直在跟省里领导通电话,估计还没结束。老领导,您要是有事儿,是想让我给您转达,还是您打算亲自过来安排见面呢?” 齐永林略作思考,说道:“电话里三两句话说不清楚,我还是想和瑞林同志当面聊一聊。” 电话那头,常云超微微停顿了一下。他心里清楚,如今市委大院里局势复杂得很,市委刚刚免去了周海英的职务。而唐瑞林这段时间更是心急如焚,常云超心里明白,唐瑞林一直想报答周鸿基的恩情,正绞尽脑汁想着在周海英这件事上能出份力。此刻,说不定唐瑞林还在和周鸿基通电话商量对策呢。 犹豫片刻后,常云超说道:“好的,老领导,您现在也是市领导,您要见瑞林同志,本就无需经过我这一道。只要瑞林同志有时间,您随时都能进他的办公室。” 齐永林听出了常云超话里推脱的意味,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齐永林抬手看了看手表,觉得时间还算充裕,去找唐瑞林来得及。他起身对胡晓云说道:“晓云啊,这边我马上去找常云超,探探情况。” 胡晓云见齐永林抬腿就要走,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满是忧愁地说道:“领导,我这边该怎么办呀?实在不行,您要不先给林华西打个电话通融通融?不然,一旦我进了那个军分区招待所,我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到时候人多嘴杂,要是不小心说出些不该说的话,领导,那可就麻烦大了,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齐永林之前一直在苦口婆心地给胡晓云做思想工作,劝她尽快离婚。可从胡晓云刚才这番话里,他听出了弦外之音:要是自己被组织调查、拿下了,那他们俩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胡晓云说不定就扛不住,会全盘托出。想到这儿,齐永林心里一阵烦躁。 齐永林和林华西平日里交集甚少,就算在自己担任市长的那段风光日子里,他也没怎么把这个从省煤炭局调过来的落魄纪委书记放在眼里。在他看来,纪委书记在整个市委班子里,并不算是手握实权的关键人物。真正在班子里掌握核心权力、能左右局势的,除了市委书记和市长、副书记之外,也就是组织部长以及政法委书记了。但眼下,为了胡晓云,也为了自己,齐永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拨通了林华西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听筒里传来林华西那沉稳的声音:“喂,哪位啊?” 齐永林强挤出一丝笑容,尽管对方看不到,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热情些,说道:“华西同志,我是齐永林啊。” 电话那头,林华西的回应很是平和:“永林同志。” “永林同志”这四个字,依照党章规定,本是党内最规范的称呼,党内同志之间理应一律如此相称。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在官场的日常交流中,“同志”这个称呼渐渐变得生分起来,大家潜移默化地形成了一种习惯,除非在一些极为正式、庄重的场合,平时相互之间都更倾向于称呼姓名加职务。就拿此刻来说,按常理,林华西应当尊称齐永林一声“齐市长”或者“齐书记”才对。 在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林华西其实也有过短暂的犹豫。喊“齐市长”吧,齐永林早已卸任市长之职,不太合适;喊“齐顾问”,又觉得太过拗口,实在喊不出口;要是喊“老领导”,林华西又觉得有点谄媚之嫌,毕竟自己来东原任职时间不长,日常工作汇报大多是向市委书记钟毅,和齐永林平时也就是点头之交,关系并不亲近。 齐永林此刻哪有心思在称呼上纠结,他赶忙直截了当地将自己打电话的意图向林华西说明,核心意思就一句话: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希望林华西能网开一面,别让工业开发区的同志去军分区招待所。 林华西听后,带着一丝疑惑反问道:“这可是上级通知安排的,怎么,您现在分管工业开发区了?” 林华西这句话,犹如一把尖锐的刀,直直戳中齐永林的痛处。他心里清楚,自己虽挂着市政府特别顾问的名号,享受着副厅级的待遇,可实际上在整个市政府体系里,没有分管任何具体工作,就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职。林华西这话,明摆着是在明知故问,故意给自己难堪。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齐永林强忍着内心的不悦,说道:“哎呀,华西同志,你是知道的,工业开发区是我在当市长的时候一手创建起来的,我在那儿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啊。如今,我和工业开发区的同志们都在光明区政府老院儿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是邻居了。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有什么问题不能在办公室里心平气和地谈,非得去军分区招待所吗?” 林华西倒也坦诚,说道:“永林同志,事情是这样的,在哪儿谈话其实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相关人员得如实交代问题。现在工业开发区的同志,对有些问题遮遮掩掩,没说清楚、没说明白。如果他们现在能主动、坦诚地向组织交代清楚,我看,不去招待所那边也不是不可以。最要紧的是,他们不能把组织的问询当儿戏,得端正态度。” 齐永林接着说道:“那这样,我让晓云同志亲自到您办公室去,当面向您解释说明,您看怎么样?” 林华西回应道:“这个倒不用。市委钟书记对这件事极为重视,专门点将,指定让郑成刚同志负责对接。如果晓云同志在之前的回答中有什么遗漏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她直接跟郑成刚同志联系嘛。至于郑成刚同志后续怎么安排,我也不好过多干涉,你说对吧,永林同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齐永林也明白再僵持下去也没意义。挂断电话后,他对胡晓云说道:“这样,你马上给郑成刚联系一下。我现在立刻去市委大院,找唐瑞林。我就不信了,唐瑞林会不给我这个面子。要是唐瑞林那儿说不通,我再去找邓牧为,实在不行,我就去找钟毅,一个一个找过去,我就不相信市委的同志都是墙头草,一点情面都不讲。” 说着,齐永林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胡晓云见状,也急忙起身,快步走到齐永林身边,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胆怯,说道:“领导,我真的有点害怕呀。” 齐永林轻轻拍了拍胡晓云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实在不行,我就去省委找领导反映情况。不就是一张报价单的事儿嘛,就算有问题,也不至于上升到犯罪的程度。要是有人想借此上纲上线,那明显就是在打击报复干部,我绝不答应。” 安抚好胡晓云后,齐永林快步走出办公室,赶赴市委大院。抵达市委大院后,他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大院里的小花园。花园中,一排排冬青整齐排列,周围的花草在寒风中早已枯萎凋零,唯有这冬青,绿意盎然,在萧瑟的冬日里,为市委大院点缀出一抹生机,一道道绿墙般的冬青,让整个大院多了几分灵动与活力。 齐永林抖了抖身上的风衣,整了整衣领,迈着略显急促的步伐走向电梯,按下了前往七楼的按钮。如今,他在市委大院里还保留着一间小办公室,不过在五楼。当年他担任市长的时候,出于“七上八下”这种传统说法的考虑,特意将七楼设为常委办公室,没成想,上去的人不少,自己确是下来了。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走进电梯,随着电梯缓缓上升,他的心情也愈发忐忑。 来到七楼的办公室走廊,走廊里灯光亮堂,却安静得有些压抑。齐永林的皮鞋敲击着地板,发出“踏踏”的声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仿佛敲在他自己的心上。很快,他来到了唐瑞林的办公室门前,伸手用力推了推门,发现门被反锁着。他凑近门,侧耳细听,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就在这时,秘书室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年轻小伙子。齐永林瞧着这张陌生的面孔,断定他是新来的。而这年轻人似乎也不认识齐永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礼貌地问道:“您找唐市长?” 齐永林听到唐市长三个字,心里有些发酸,抬头看向年轻人,问道:“唐市长在不在啊?” 年轻人接着问道:“您是哪位啊?有没有提前预约?” 齐永林从政多年,自从当了市长过后,还从来没被人这么问过,眉头瞬间微微皱起,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差点就想发作,摆一摆市政府特别顾问的架子。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早已今非昔比,何必跟一个新来的年轻人计较,徒增笑柄。 齐永林微微抬起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说自己是市长吧,早已卸任;说自己是市政府特别顾问,又觉得这头衔太过尴尬,简直像在自嘲。犹豫了一下后,他问道:“你是新来的吧?” 年轻人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我刚从下面县里调过来。” 齐永林“哦”了一声,说道:“怪不得我不认识你,我叫齐永林。” 这年轻人虽然没见过齐永林本人,但齐永林的名字在官场那可是如雷贯耳,也知道眼前这位就是曾经犯了错误,被从会议室带走的前市长齐永林。他立刻满脸堆笑,恭维道:“哎呀,原来是齐顾问啊,领导,您要见唐市长,不知道您和唐市长提前约好没?” 齐永林没想到,这年轻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居然还坚持要预约这一套,心里顿时有些不悦,说道:“怎么,我见唐市长还非得预约不可?” 年轻人赶忙解释道:“领导,我也是刚到这儿不久,常秘书长交代过,除了市委常委和副市长见瑞林市长不需要预约,其他人要见的话,都得提前预约。” 齐永林听完,心里气得不行,鼻子都快气歪了。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当市长的时候,定下的规矩也是如此,除了市委常委和自己见面无需预约,副市长们要见自己,也都得先跟秘书宋清仁打个招呼。 齐永林无奈地摇了摇头,自然不会跟这年轻人一般见识,毕竟那样只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丢了身份。他抖了抖身上的西装,努力挺直腰板,抬头挺胸地走向对面不远处的秘书长办公室。 走到门口,齐永林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没等里面回应,就直接推开了门。 常云超看到齐永林进来,脸上立刻堆满热情的笑容,迎了上来,说道:“老领导,您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您不是要找唐市长吗?” 齐永林说道:“唐市长正在忙工作,我就在这儿稍等一会儿,不打扰你吧?” 常云超连忙说道:“瞧您说的,‘打扰’这词儿可太重了。我的办公室,您随时来都没问题。”说着,便大声招呼对面秘书一科办公室旁边一个年轻小伙来给齐永林倒茶。齐永林打量了一下这个倒茶的年轻人,同样不认识,心里暗自感叹,自己离开市政府这段时间,市政府办公室看来进行了大换血,自己以前的那帮班底,估计早就被边缘化了,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齐永林在沙发上坐下后,常云超陪着寒暄了几句。这时,有工作人员抱着厚厚的一叠文件走进来,说道:“秘书长,这些文件需要您签字,上面有几个文件特别急,还有几个涉及报数据和安排开会的事儿。” 常云超瞧了瞧手中那叠厚厚的文件,又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齐永林,脸上露出了颇为纠结的神情。他微微皱眉,嘴唇轻启,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有所顾虑。齐永林敏锐地捕捉到了常云超的这一细微变化,忙开口说道:“云超啊,你就安心批你的文件,不用管我。我在这儿坐会儿,等唐瑞林那边忙完有空了,我再去找他。”齐永林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往昔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下属们哪个不是毕恭毕敬、鞍前马后,常云超更是对自己的吩咐言听计从,可如今时过境迁,自己竟成了这般不受重视的尴尬角色。 常云超听齐永林这么一说,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赶忙转身对送文件的小孙说道:“小孙啊,你多留个心眼,盯紧唐瑞林市长办公室那边。一旦他那边空下来,立马过来给我汇报,顺便也跟瑞林市长的秘书知会一声,就说齐永林市长这边有点急事,想插队见个面。”说完,他又迅速转过头,对着齐永林堆出一副满脸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又有一丝敷衍,说道:“那个,领导,您就在这儿踏踏实实地坐一会儿,我赶紧把这些文件处理完。” 齐永林嘴角微微上扬,客气地回应道:“你忙,你忙。”可他心里却忍不住暗自感叹,想当年自己在位时,常云超就算家里着了火,只要自己没发话,他都不敢擅自离岗。而现在呢,不过是手头有几个文件要处理,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发自己,世态炎凉,人心易变,着实让他感到一阵心寒。 在齐永林离开后,胡晓云费了好大一番周折,终于拨通了郑成刚的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郑成刚那冰冷且不容置疑的声音便从听筒中传了过来:“有什么话别在电话里说,直接到军分区招待所来。” 胡晓云脸上瞬间堆满了媚笑,尽管对方看不到,她还是用那带着几分娇嗔的声音说道:“哎呀,郑书记,咱们昨天不是都谈得好好的嘛,怎么今天就变卦了呢?这有啥话不能在电话里沟通的呀?您就通融通融呗。”她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用手指绕着耳边的发丝,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郑成刚并没有被胡晓云的软磨硬泡所打动,依旧语气强硬地说道:“晓云同志,我就问你,冬青的事情,到底是进口冬青,还是之前的国产冬青?” 胡晓云闻言,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桌子上那份精心准备的冬青验收方案。这份方案可是昨天一整天,开发区的几个科室齐心协力、加班加点整理出来的成果。为了找到一款能完美应对上级询问的进口冬青资料,他们不仅四处收集各类相关资料,还专门请教了东原师范学校里那些在农业领域颇有建树的专家学者。如今这份方案里,详细记录了一款价格昂贵的进口冬青的所有信息,从品种特性到生长周期,从养护要点到高清图片,可谓是一应俱全、事无巨细。他们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就是担心万一领导再次追问起进口冬青的事情时,自己这边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无法自圆其说。然而,此刻胡晓云的心里依旧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军分区招待所”这几个字就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毕竟,陈东富当年那么风光无限的干部,根子比自己深多了,就是在那个地方被调查得清清楚楚,最后身败名裂,自己要是进去了。 尽管心里害怕得要命,但胡晓云还是强装镇定,再次坚称是进口冬青。郑成刚听了她的回答,心里的不耐烦愈发强烈。因为冬青这件事,他已经被林华西批评了好几次,压力巨大。如果再不能把这个问题调查清楚,就不好交差了。想到这儿,郑成刚的语气变得愈发冰冷,面色不悦地说道:“那就到军分区招待所来,咱们慢慢谈。” 胡晓云还想再争取一下,连忙说道:“领导,要不我到您办公室,当面给您汇报,这样也能说得更清楚些,您看行不行?”她心里抱着一丝侥幸,想着只要能和郑成刚单独见面,凭借自己的手段,说不定还有转机。 可郑成刚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不耐烦地说道:“胡主任,你别觉得我说话难听,十点钟要是你还不到,我的人可就要亲自去工业开发区请你了,到时候,你可就别嫌场面不好看。”说完,他便“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那干脆利落的动作。 胡晓云握着已经挂断的电话,暗暗骂了一句“走狗”。她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桌子上这份临时拼凑出来的冬青验收方案,还有那个神通广大的齐永林了。思来想去,她决定再和几个副主任来通个气。于是,她拨通了郑朝平的电话……。 不一会儿,几位副主任陆续来到了胡晓云的办公室。大家都在同一楼层办公,距离不远。胡晓云给了郑朝平一个眼神,郑朝平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将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胡晓云微微皱着眉头,神色凝重地问道:“郑主任,这次纪委通知名单里,有廖书记吗?” 郑朝平连忙点头,肯定地说道:“没有,我专门跟纪委那边确认过,给的名单里面确实没有廖书记。” 胡晓云听后,冷哼了一声,说道:“大家都是我从各个单位精心挑选到咱们工业开发区来的,以前都共事过,关系也都不错,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起桌子上那份材料,扬了扬,继续说道:“这是昨天郑主任连夜赶出来的,大家都再好好看看,熟悉熟悉。上面详细记录了品种、产地、价格、养护周期等信息。虽然园林所之前没明确提进口的事儿,但咱们验收的时候,就得按这个标准来。只要大家统一口径坚决咬定就是进口的,他们又能把咱们怎么样?我就不信了,他们还真敢对咱们用什么强硬手段。” 众人听了胡晓云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大家心里都清楚,自己现在就像上了一艘贼船,想要中途下船,谈何容易。弄不好,两边都得罪,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十点。齐永林坐在常云超的办公室里,不时地低头看看手表,那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他又将目光投向常云超,只见常云超依旧埋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桌子上的文件,对他这个大活人似乎完全视而不见。齐永林的茶杯早已见底,从他坐下到现在,都没有人来给他添上一杯茶,这让他愈发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如今的尴尬处境,这个市政府特别顾问,看似风光,实则就是个徒有虚名、遭人冷落的官职,真是丢人现眼。 齐永林心里一直惦记着胡晓云,不知道她和郑成刚沟通得怎么样了。在这焦急的等待中,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云超,这样吧,你先忙着,我出去转一转,透透气。”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个让他感到压抑的地方。 常云超只是简单地抬了抬头,敷衍地说道:“领导,不着急吧,唐市长空了,他们回来报告的。” 没事,我去看钟书记他空不空! 那我就不陪您了,您看这桌子上的文件,确实还得花些时间签完。”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文件。 齐永林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摆了摆手,转身走出了常云超的办公室。他径直来到了唐瑞林的办公室门前,只见门虚掩着,周围一片安静。他侧耳细听,里面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他心中暗自猜测,难道唐瑞林这会儿有空?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礼貌地敲了敲门。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进来”。齐永林推开门,心里却忍不住暗骂道:这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自己曾经好歹也是市长,如今却落得这般被人怠慢的下场,简直太混蛋了。 走进办公室,齐永林看到唐瑞林正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悠闲地看着报纸。唐瑞林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当看到是齐永林时,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那笑容看着十分热情。他急忙起身,快步迎了出来,说道:“哎呀,老领导,您什么时候来的呀?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我好下去接您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做出握手的手势。 齐永林此刻心情十分浮躁,他心里清楚唐瑞林说的不过是些客套话,便说道:“瑞林啊,我就是随便过来转转,看看你忙不忙。要是你这会儿没空,咱们就下次再聊,也不耽误你的工作。”他一边说着,一边却主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唐瑞林连忙说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该批评我不懂事呢。您来了,那对我来说可是天大的事儿。”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齐永林倒了一杯茶。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后,先是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齐永林轻咳了一声,说道:“唉,咱们周书记还是以前那个老脾气,海英这次也没犯什么大错,我去南平那儿打个招呼,这事儿不就结了嘛,何必非要走免职这一步呢?你说是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唐瑞林的反应。 唐瑞林自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和齐永林过多纠缠,他只是附和道:“老领导,您和周省长一样,都是原则性很强的人,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不过,海英这次的事儿,确实是严重了些。”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点头,脸上保持着那副看似真诚的笑容。 齐永林听了原则性很强这话,感觉自己像被噎住了一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心里一直牵挂着胡晓云,如果胡晓云真的因为这次事件被组织严肃处理了,那他们俩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胡晓云很可能会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全盘托出,到时候自己可就麻烦大了。想到这儿,他心里一阵烦闷。又寒暄了一阵后,唐瑞林像是看出了齐永林有话要说,主动问道:“老领导,您今天专门来找我,肯定是有什么事儿吧?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向前倾身,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齐永林笑了笑,说道:“还真有个事儿。你也知道,工业开发区是我一手推动建立起来的,工业开发区的主任胡晓云,也是我从计划委员会带出来的……”。 说完之后,赶忙又道:您看,这是进口冬青的方案。 唐瑞林听了之后,并没有感到意外,接过所谓的正版冬青方案,瞄了一眼就放在桌子上,淡然一笑,说道:“老领导,这些东西,不重要!您信得过我吗?要是信得过我,我给您提个建议?” 第 736章 不会骗人的! 市政府特别顾问、东投集团党委书记兼董事长齐永林,此刻满脸好奇,上身前倾,往前探了探身子,神色郑重,语气诚恳地说道:“瑞林啊,都这节骨眼儿上了,可别再卖关子啦,我这次来,那可是诚心诚意地向你请教。”说话间,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唐瑞林,眼神里满是期待。 齐永林此番姿态放得极低,低到连唐瑞林都不禁微微一怔,心底泛起一丝异样。虽说齐永林早已卸任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一职,但往昔的领导身份摆在那儿,余威尚存。可如今,为了一个女下属,他竟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这让唐瑞林心里忍不住暗自揣测,两人之间莫非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这般念头一起,唐瑞林看向齐永林的眼神里,便多了一丝审视之意。 回想起东投集团新成立四处寻觅办公地点之时,齐永林可谓煞费苦心,市里给出了诸多方案。胡晓云从计划委员会搬走之后,计划委员会闲置出不少办公室,有人顺势提议,让东投集团入驻计划委员会办公,可齐永林几乎想都没想,便果断拒绝了。后来,又有人提议借用财政局的一栋二层小楼,齐永林依旧没有同意。最终,东投集团选定了光明县政府老院。 光明县政府老院的建筑建于较早之前,是颇具年代感的苏式建筑格局,内部设施陈旧不堪,也正因如此,光明区才下定决心新建办公大楼。东投集团入驻光明区政府办公大楼本无特别之处,然而,关键在于光明区政府老院里,工业开发区也在啊那里临时办公,还驻扎着一位特殊人物——工业开发区主任胡晓云。 唐瑞林与齐永林年龄相仿,大家都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对于一些潜在的微妙关系,自然心照不宣。唐瑞林心里明白,齐永林如今单身,感情之事纯属个人隐私,旁人无权干涉,自己也犯不着去多管闲事,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唐瑞林轻咳一声,开口说道:“老领导,事情是这样的。首先,您得把这件事的根本原因摸清楚。”说着,他微微顿了顿,目光看向齐永林。只见齐永林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示意唐瑞林继续往下说。 唐瑞林接着道:“老领导,就因为那几棵不起眼的树苗,在市委常委会上,钟毅书记已经不点名地批评我了。平心而论,领导的批评十分在理,我理应正确对待。说起来,还是工作没做到位,下面的同志也是一心想迎合我,才想着大冬天搞绿化。可您想想,这时候马上就数九寒天了,一铲子下去,地面硬得像石头,这种天气,能种活什么东西呀!”说到这儿,唐瑞林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苦笑。 齐永林面色平和,摆了摆手说道:“瑞林同志,这会儿就别在我面前检讨了。你清楚我的为人,我最重感情,实在看不得别人受委屈。再说了,你下一步你就是成为东原市政府市长,就拿冬天种冬青这事来说,只要你想种,不管什么,都有人给你种。”说这番话时,齐永林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洋洋自得的神情,眼神里满是对往昔市长工作的深切回味。曾经身为拥有八九百万人口大市的市长,那时的他,可谓呼风唤雨,想做什么事,几乎没有办不成的。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干部而言,只要是人力可为的事,只需一句话,便可轻松搞定。相比之下,在冬天种个冬青,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荒唐是荒唐了些,但也称不上什么天大的事。 唐瑞林赶忙说道:“领导,我可不是要检讨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我也深受其扰。要是在这件事上,我再贸然表态,去找林华西说和,万一钟书记知道了,恐怕会适得其反。” 齐永林连忙接口道:“不至于,不至于。钟毅同志向来胸怀宽广,很是包容。我是自己不好意思去找他,不然,也不会麻烦你出面。”齐永林说这话时,微微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唐瑞林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一提‘麻烦’二字,可就见外了。您来找我,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能说是麻烦呢?不过,就这件事而言,我如今的身份您知道的。但是您不一样啊,您是什么身份呀?您可是东原改革的旗帜,在咱们整个东原,您的资历和威望,从一定程度上讲,连钟书记都稍逊一筹。所以,我对这事的态度很明确,您不妨直接去找钟毅书记,有什么话,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把事情原原本本讲明白,这不就解决了吗?何必这般拐弯抹角,白白耗费精力。”说着,唐瑞林伸出右手,在那份进口冬青报价验收的材料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响。 齐永林眉头瞬间凝聚起来,疑惑地问道:“我找钟毅?可我找钟书记说些什么呀?又该怎么开口呢?”齐永林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头,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唐瑞林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说道:“领导,这时候您可得认清当下形势。这件事虽说没给财政造成特别巨大的损失,可事情的性质却十分恶劣。钟书记紧抓不放,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彻查责任。依我看,让胡晓云见好就收,抓紧时间写份辞职报告,趁早把位置腾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写辞职报告?”齐永林心里猛地一惊,暗自思忖:这叫什么建议?简直让人难以接受。要是都走到写辞职报告这一步了,我还来找你商量做什么?齐永林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说道:“瑞林啊,不至于吧。就这么点事儿,她犯得着写辞职报告吗?” 唐瑞林微微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哎呀,老领导,您怎么就不明白呢?事情的大小,可不是咱们能说了算的,得看一把手的态度。一把手觉得这事儿大,那它就比天大;一把手觉得这事儿小,那它就跟没发生过没啥两样。老领导,这点道理您不能不清楚啊。” 齐永林心中疑惑更甚,带着一丝不解问道:“您的意思是,真要从重处理胡晓云?” 其实,唐瑞林心里对胡晓云也抱有一丝复杂的感情。毕竟,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如今看来,大概率就是胡晓云,也就是说让唐瑞林在领导面前抬不起头的就是胡晓云。 唐瑞林语重心长地说:“老领导,这事拖不得,得果断处理。这里面存在主动和被动的关系,主动辞职,或许还能大事化小;要是一味顽抗到底,最后必定身败名裂。其实,您心里清楚,组织较真的时候,拿出来的东西越多,暴露的问题也就越多,您说是吧?”唐瑞林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那份进口冬青验收清单随意的翻了翻。 齐永林内心深处,本就不愿相信,仅仅因为这点事,胡晓云就得辞职。要知道,钟毅不可能不清楚,胡晓云是自己一手提拔,推到工业开发区主任这个位置上的。当年,为了这事,自己还和钟毅闹过不小的别扭。 工业开发区确实是齐永林一手精心打造的,而胡晓云更是工业开发区的元老级人物。当初,她带着计划委员会、商务局等几个经济部门的同志,齐心协力开办了工业开发区。那时,廖自文还只是驻外办事处主任,谁能想到,廖自文一回来,就直接成了工业开发区的书记,这让齐永林心里极为不满,为此,还和钟毅爆发过一场激烈的言语冲突。 齐永林缓缓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身子微微前倾,说道:“瑞林啊,事实上,这次要是他们真花25万买了那东西,我绝对不会厚着脸皮来找你。可这仅仅只是一个报价,不过是一次讨论而已,能有多大个事啊,竟能让市长、书记都把精力耗费在这上面。要是就因为这个事,胡晓云就得辞职,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唐瑞林笑了笑,说道:“老领导,有些话我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往下,我也不好多说了。我的意思是,现在让胡晓云主动辞职,说不定还有转机。要是真闹到纪委那边,到时候大家都下不来台。您想想,市纪委这次可是动真格的,我作为临时负责人,肯定是以稳定大局为重,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您得领会组织的意图啊。”说着,唐瑞林再次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那份验收清单,强调道:“现在有些同志还试图和组织对抗,可千万别把大家想得太复杂,也别把大家想得太简单。这个时候,把这东西拿到台面上,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罪加一等嘛。” 齐永林陷入了沉思,脑海中不断权衡利弊。他心里清楚,人走茶凉,如今自己已非昔日那般大权在握,说话的分量也大不如前。思来想去,他心中感慨:看来胡晓云这个主任怕是当不成了。与其被动等着被开除,主动辞职或许真的要好一些。齐永林缓缓抬起手,拍了拍大腿,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艰难地做出了决定,打算去和钟毅直接见上一面,代表胡晓云把辞职的事说一说。 齐永林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来,动作显得有些迟缓。唐瑞林见状,自然也跟着站起身。齐永林满脸客气,走上前,紧紧握住唐瑞林的手,说道:“瑞林同志,组织上让你当市长,那可真是慧眼识珠,没看错人。当市长,就得有广阔的胸怀。” 出门后,齐永林的脚步略显沉重,心里忐忑不安,思索着该如何跟钟毅开口。他心里明白,如今关于他和胡晓云的流言蜚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在这个敏感时刻,再为胡晓云去找钟毅,且不说钟毅会滔滔不绝地讲那些让人耳朵起茧子的大道理,弄不好,还会让钟毅察觉到两人之间可能存在不正当关系的苗头。可转念一想,这个时候,自己要是不帮胡晓云,又有谁会帮她呢?帮胡晓云,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在帮自己。 齐永林来到卫生间,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自己。只见自己的发型依旧十分整齐,没有一丝凌乱。他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脚上的皮鞋,衣服平整干净,方方正正,皮鞋擦得锃光瓦亮。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在气势上,可不能输给钟毅。虽说齐永林表面上故作镇定,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发虚。毕竟,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副厅级的非领导职务干部,而钟毅却是手握大权、掌控全局的市委书记,两人之间的地位差距,犹如天壤之别,心理上的落差自然也十分明显。齐永林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悄悄来到秘书向建明的办公室。 向建民一看到是齐永林,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那笑容热情而恭敬,连忙十分恭敬地喊了一声:“齐市长。”这一声“齐市长”,让齐永林心里瞬间涌起一股久违的温暖和尊重。 齐永林嘴角上扬,笑呵呵地说道:“小向啊,钟书记现在有没有时间?”齐永林说话时,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在称呼钟毅时,直接称“书记”,没了以前身为市长时的魄力,称“钟毅同志”“钟毅书记”或者“钟书记”,而是选用了这个倍感亲切的尊敬称呼。 向建民连忙说道:“齐市长,您来得太巧了,刚刚林书记才从钟书记办公室出来。”齐永林一听林华西刚走,心里“咯噔”一下,又多了一丝担忧。他暗自思忖,难道林华西也是为了这事来的?说不定此刻钟毅正在办公室里处理的,就是胡晓云工业开发区的事情。 齐永林不假思索,马上说道:“那我就直接去找钟书记。”说完,齐永林来到钟毅的办公室门口,站定后,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将其调整得更加平整。随后,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后,便推门走进了钟毅的办公室。 钟毅正戴着老花镜,全神贯注地看着文件。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看到是齐永林进来,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也没有起身,只是伸出拿着钢笔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前面的空座,说道:“永林来了,坐会儿,我把这个文件处理完。” 齐永林也没客气,大步走到钟毅办公桌对面,稳稳地坐下。钟毅的办公桌十分干净整洁,和之前自己当市长时用的是同款,在市政大院里,这可是最为宽大的一张办公桌。桌面擦拭得一尘不染,从齐永林的角度看过去,仿佛都能映出钟毅的影子。桌案上同样整洁有序,没有堆积太多文件,这是钟毅多年养成的老习惯,无论多忙,他都要在办公室把当天的文件批阅完毕。 齐永林双手交叠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钟毅终于将钢笔放下,把那份文件平整地放在桌子上,抬起头,看着齐永林说道:“永林啊,我听说你们正在和临平啤酒厂、高粱红酒厂谈销售渠道的事,谈得怎么样了?” 齐永林连忙说道:“钟书记,没想到您还关注这件事。是这样,我们和临平县、平安县都进行了对接,大家都有合作的意向。不过,具体的合作方式、分成比例等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深入沟通。”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整个东原,各个县都有自己的酒厂。白酒方面,之前做得最好的是漕河酒厂,如今平安的高粱红酒厂后来居上,特别是高粱红酒,在华北、华东地区都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建立更专业的销售渠道,维护酒厂的利益,这是势在必行的。啤酒方面嘛,临平县是第一家敢吃螃蟹的,在经济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还毅然建设啤酒厂。东投集团代表市政府进行投资,像这样的优质项目,胆子可以再大一点,步子可以再快一点,这是好事。” 齐永林连忙说道:“钟书记,您给个指示,我们下来马上落实。”齐永林挺直了腰板,做出一副随时待命的姿态。 钟毅摆了摆手,说道:“永林啊,我这些只能算作建议。经济活动、市场行为有其自身的规律,不能单纯依靠领导批示来做生意。具体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去谈。市委、市政府会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聊了几句关于酒的事情后,齐永林见时机差不多了,还是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工业开发区上,说道:“钟书记,是这样,我有些情况想向您汇报。” 钟毅说道:“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别那么客气。”钟毅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语气十分温和。 齐永林接着说:“您知道,工业开发区是在您的领导下,咱们俩倾注了大量心血才建成的。如今已经初见成效,发展潜力巨大。”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永林啊,在这件事情上,功劳是你的,我不能跟你争功。工业开发区是你一手缔造、全力推动的,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工业开发区。” 齐永林听完,心里感到一阵欣慰,接着说:“如今,工业开发区各项事业都处在攻坚克难的爬坡阶段,班子需要树立一个良好形象,也需要营造一个安定团结的局面。我知道,因为冬青报价的事,市委非常震怒。但是钟书记,您也清楚胡晓云同志是我从计划委员会带出来的干部,这个同志有缺点,可也有优点。这次能不能宽容一些,我希望组织上能考虑她的历史贡献,就这件事,不要再严肃追究了。” 齐永林一进门,钟毅心里大概就猜出他是来给胡晓云当说客的。 钟毅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齐永林,语重心长地说道:“永林啊,在功与过的评判上,我们部分同志存在着严重的认知偏差。不少人错误地认为,往昔立下过功劳、出过力,便理应尽情享受改革所带来的成果,即便犯下些许错误,组织也应当毫无条件地包容与理解。但这种观念大错特错。要知道,打江山固然艰难,可守江山更是难上加难。我们能有今日的局面,那是无数先烈浴血奋战、用鲜血铺就的道路。我们这些后来人,对历史究竟做出了何种实质性的贡献呢?不过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有幸成为领导干部罢了。我们履行工作,本就是应尽之责,从最现实、最朴素的层面来讲,我们工作是有工资拿的,这还只是抛开理想不谈的说法。若论理想,我们又为国家和人民抛洒过多少热血、奉献过多少呢?既未曾抛头颅,亦未曾洒热血,所以我们这一代,本质上是坐享其成的一代,是站在先烈功劳簿上的一代,切不可动辄提及功劳与贡献。干好本职工作,是身为干部的本分;干不好工作,那便是失职。” 齐永林坐在那里,表面上神色平静,微微颔首,可心里却早已波澜起伏。他对钟毅的这番长篇大论,内心并不完全认同。在他看来,这一代人在经济建设、社会发展等诸多方面,投入了心血与精力,实实在在地推动了进步,怎能说毫无功劳呢?但今日他前来,怀揣着为胡晓云求情的目的,自然不能在此时与钟毅辩驳。他心里清楚,今天这场谈话,如同一场谈判,自己得先抛出一个钟毅大概率无法接受的条件,而后再逐步讨价还价,争取能保住胡晓云。于是,齐永林脸上堆起笑容,言辞略带谦卑地说道:“钟书记,您的见解之深刻,思维之深邃,我实在是望尘莫及,您的思想境界,更是我难以企及的高度啊。” 齐永林话还未完全落下,钟毅便摆了摆手,回应道:“永林同志,我绝非在标榜自己思想境界有多高,我所说的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实在之话。咱们身为干部,若总念叨自己工作辛苦,那大可以去体验一下农民,体验一下工人嘛。就拿鸿基同志处理他儿子海英的事情来说,周鸿基同志在医院里当众坚定表态,坚决要将周海英从其领导岗位上撤下来。当时,我和瑞林同志苦口婆心、再三相劝,可周鸿基同志态度坚决,丝毫不为所动。这才是觉悟嘛!” 齐永林暗自叹了口气,在心底默默感慨:“都这时候了,说这些大道理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但他并未将这想法表露出来,只是静静地听着钟毅继续滔滔不绝地阐述观点,又过了六七分钟,待钟毅话语稍有停顿,齐永林赶忙接过话茬,语气诚恳地说道:“钟书记,您所言极为深刻,从理性角度而言,我在思想层面与您确实存在共鸣,内心也是认同的。回想我担任市长的时候啊,但凡看到买花花草草这些事,同样会对相关人员提出批评。但批评归批评,我们总不能仅仅因为这一件事,就将一位同志彻底否定,完全断送其前程吧。” 钟毅听后,微微点头,认可地说道:“永林同志,你这话在理。不能因为单一事件就对干部全盘否定。然而,针对这次冬青的这个事啊,我们必须深刻反思、认真总结。我们的干部,是否真正关注到了群众生活还很困苦的现实状况?他们究竟为何敢做出如此荒唐、脱离实际的决策?我们这支干部队伍,源自群众,最终也应回归服务于群众。倘若脱离了群众,那是很危险的!” 齐永林接着顺势说道:“钟书记,我思索再三,心中有个想法。您看能否这样安排,让胡晓云同志主动写一份辞职报告,承担起应承担的责任,而后将她调配至其他岗位继续发挥作用。” 钟毅听闻,目光直直地望向齐永林,追问道:“其他岗位?永林,你具体指的是哪个岗位呢?” 齐永林连忙解释道:“东投集团吧。您也了解,胡晓云同志在工业经济招商领域具备突出的专业特长,而东投集团正急需像她这样经验丰富、能力出众的干部。负责对外沟通协调嘛。” 钟毅凝视着齐永林,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片刻后缓缓说道:“永林同志,恕我直言,你对胡晓云同志是不是格外关照了些?” 钟毅这话问得极为直接,让齐永林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但他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很快便调整好情绪,故作镇定地回应道:“钟书记,您也清楚,培养一名干部,尤其是一位年轻干部,过程着实不容易啊。这就和农民种庄稼啊是一样的,浇地施肥拔草,这犯了错嘛,直接连根拔起,这就是绝收啊,我认为我们还是应当秉持宽容的态度,给予她改过自新、继续成长的机会嘛。” 钟毅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些许为难之色,说道:“永林啊,你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是有原则的。这件事从原则上来说,我实在难以答应你。可就这般直接拒绝你,于情于理又有些说不过去。这样吧,你既然都张了口,我原则同意,至于后续具体安排到什么岗位,下来再进一步研究。” 就在钟毅与齐永林于办公室讨论的时候,军分区招待所内,一场紧张的审讯正在紧锣密鼓地展开。郑成刚挨个前往每个谈话室巡查,然而巡查的结果却令他愈发恼火,因为被审讯的工业开发区几位领导,口径出奇地一致,皆坚称购买的就是进口冬青,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郑成刚强压着内心的怒火,径直来到工业开发区综合办公室主任郑朝平所在的谈话室。彼时,郑朝平正对着负责审讯的工作人员,神色淡定地解释着:“我真不是故意的,会议纪要里没写‘进口’这两个字,实在是当时疏忽了。不信你们去问其它领导。” 郑成刚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双手背在身后,身姿笔挺。他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郑朝平。对于郑成刚而言,他为人刚正不阿,性格直爽坦率,一旦认定某人没有问题,便会秉持公正原则,宽大处理;可若是判定某人存在问题,那必定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此刻,他看着手底下工作人员询问的问题,尽是些无关痛痒、浮于表面的内容,完全被郑朝平牵着鼻子走。他上前一步,伸出右手,重重地在审讯桌上敲击了几下,发出沉闷且有力的声响,同时眼神凌厉地看向那两位工作人员,示意他们立刻停止发问。 紧接着,郑成刚将全部注意力聚焦在郑朝平身上,语气冰冷且严肃地说道:“郑朝平同志,你们提交的这份进口冬青验收单,之前我们首次前来调查时,为什么没有啊?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才拿出来?” 郑朝平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有了些慌乱,他结结巴巴地回应道:“真……真的是之前搞忘了。您想想,我们从来没经历过纪委的调查,这次被这么一问,整个人都懵了,脑子一乱,就把这事儿给疏忽了。” 郑成刚微微眯起双眼,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疑惑与质问,语气愈发严厉:“郑朝平同志,我没搞太懂,其他人都在积极配合,你还在这里给我们兜圈子,你这是铁了心要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一个人身上揽吗?你难道不清楚,有些责任的‘锅’,可不是你能随便背的!” 郑朝平急忙摆手,脸上满是焦急之色,言辞恳切地说道:“郑书记,我对天发誓,我们后续的工作规划,确实是打算按照进口冬青这个标准去验收的,绝没有半点假话。” 郑成刚冷哼一声,带着丝丝寒意,他的言辞也愈发犀利:“按照这个标准验收?郑朝平啊郑朝平,你当真要认识不到组织是在挽救你吗?我不妨把话给你挑明了,你只是办公室主任,就是按照领导的意思办事,怎么就这么实在啊!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其他领导在接受问询时是如何交代的?” 郑朝平道:领导,我这,确实不知道其他人咋说的,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 郑成刚道:你的意思你们的班子铁板一块,笑话,说不想着早点说清楚早点回家。我们对每个人交代的内容,都是保密的。有人已经给组织说了实话啊,说是你指使胡晓云这么干的,这份进口的冬青验收单也是你起草的。我就搞不懂了,你一个正科级的办公室主任,头咋这么硬,咋就敢写这个材料对抗组织的调查那?” 郑朝平面色犹豫,又带着一丝慌乱道:郑书记,你这不是在诈我吧! 郑成刚一脸严肃的道:你把组织当什么了,组织上怎么可能说假话! 第 737章 邹新民的事调查的怎么样了 在军分区招待所里,气氛凝重,一般情况下,军分区招待所的军绿色岗亭里是没有人值守的,但是今天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凑巧,军分区招待所的绿色岗亭里多了一位裹着军大衣持枪核弹的卫兵。 军分区招待所五楼,走廊里用毛笔红纸写下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宣传标语都已经褪色,走廊上都已经有了些许的蛛网,和其他四层相比,显得陈旧不少。那是因为其他四层军分区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每天都要打扫几遍,而五楼则是不同,相当于送给了市里面,就少有人上来搞卫生。 市纪委与市监察局的工作人员起初对这个冬青的案子,都没有当成一个什么正儿八经的事,虽然报价单上的25万是超过常理,但毕竟这仅仅是一个报价单而已,当组织上通知大家,要来军分区招待所进行问话的时候,几个监察室主任都觉得这是小题大做了。 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平日里极少亲自参与具体谈话环节,可此次工业开发区事件备受瞩目,市委书记钟毅与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均对此高度关注,加之该事件案情看似并不繁杂,郑成刚敏锐地领会到林华西书记的意图 —— 市委书记钟毅有意借此次事件对工业开发区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市纪委自然要为这一决策寻得充分依据。 纪委谈话遵循着一套既定的模式,既然领导已经定调,要动真格,那办案的同志心里也就想通了。经验丰富的调查人员深知,从职位最低、牵连最小的人员着手是个明智之举。这类同志日常所涉事务有限,承担的责任相对较轻,心理防线也更容易被突破。 综合办公室主任这一职位,犹如连接领导们的关键枢纽,极为特殊。身处其中,既能洞悉领导们的诸多机密,更是深受领导信任之人。郑成刚稍加思索,便将突破口锁定在了工业开发区办公室主任郑朝平身上。 郑成刚目光温和却又带着几分审视,落在郑朝平身上,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小郑主任啊,组织向来以事实为依据,一心想要挽救每一位同志,怎么会骗人呢?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没必要死扛到底。市委此番彻查,不过是想弄明白,你们究竟为啥会做出这样决策,真的没有必要顽固抵抗。 坐在对面的郑朝平推了推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丝谨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中山装的纽扣 :"郑书记,我... 我只是负责会议记录..." 会议记录也要如实记录嘛!你看看,你现在自己说的都和自己记得不一样,说着他也就抖开一叠会议记录,油墨印刷的 "工业开发区行政办公会纪要" 标题在灯光下泛着毛边。 郑成刚继续道:会议记录从头到尾都没有“进口”这两个字,只有你咬住说是“进口冬青”,其他几个领导可比你聪明,他们都说的记不清楚了,是以你和胡晓云说的为准,也就是说,是你在对抗组织调查?” 郑朝平马上道:郑书记,我也记不清楚了,不能以我说的为准啊。 你记不清楚了?郑朝平同志啊,你现在就是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嘛,你记得会议纪要是普通冬青,现在口口声声说是“进口冬青”,到底那一句才是真的,那一句才是假的啊! 看郑朝平面露犹豫,郑成刚道:不着急,我们有时间陪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就说,说完就可以回家了。但是郑朝平同志,我要提醒你啊,别人都说了你还不说,这个后果,你要想清楚。 这些话语皆是谈话中的惯用技巧,郑朝平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大概率是领导在试探自己。但他转而一想,纸终究包不住火,工业开发区行政班子有四位副主任,他们怎么可能都铁了心守口如瓶呢?只要有一人向组织坦白,剩下的人即便想负隅顽抗,也只是徒劳。 五楼的谈话室窗户蒙着泛黄的尼龙纱网,阳光透过时在地上投出细密的网格。郑成刚端起印着"中共东原市纪委、东原市监察局"字样的搪瓷缸,抿了口泡得发黑的茉莉花茶,茶梗在杯底堆成小山。 郑成刚紧紧盯着郑朝平,从他闪烁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犹豫。时机已到,郑成刚猛地一拍桌子,“砰” 的一声响,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在场的两个年轻工作人员身子一颤,郑朝平更是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郑成刚面色一凛,厉声说道:“郑朝平,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把这些事都扛下来?你的回答不过是在印证他人的说辞罢了。你仔细想想,就你们这些想法,在组织面前能藏得住吗?简直胡扯!” 郑朝平赶忙站起身,微微弓着腰,脸上带着几分惶恐,解释道:“郑书记,真不是我不配合。您也知道,我不是开发区班子里的干部,对很多工作了解有限,生怕说错话,给您和组织添麻烦。” 此刻,郑朝平的内心犹如一团乱麻,无比纠结。一方面担心别人都已经交代,自己不开口会落下个负隅顽抗的罪名;另一方面又怕自己先坦白,别人却没说,被人指责出卖同志。 郑成刚微微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道:“郑朝平啊,你心里的担忧,我们都清楚。其实你这事,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你老老实实向组织坦白,等调查结束,放他们走的时候,自然也会放了你。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你们当中到底有几人交代、几人没交代。但你要明白,这些内容都会原原本本记录到你的档案里。他们几个都是县级干部,人脉广、资源多,即便下海经商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可你呢?你离开了组织离开了开发区,谁还会正眼看你一眼?”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郑朝平的心坎上。他回想起跟着的这几位副主任和主任,前些年靠着倒买倒卖,包括胡晓云在内,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胡晓云的家属之前也是体制内干部,早在 1987 年就果断下海,投身商海,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其他几位副主任也不遑多让,积累了不少家产。就算真的下海,人家手里有足够的本钱,而自己呢…… 郑朝平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说道:“郑书记,您都这么说了,我信您。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大家心里都有数。我愿意向组织坦诚我所知道的一切。” 郑成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马上伸手轻轻敲了敲小桌子,示意一旁的两个年轻工作人员开始记录。两人迅速调整状态,熟练地询问起基本信息,姓名、年龄、民族、职务…… 一一核对清楚。之后,郑成刚目光再次聚焦郑朝平,说道:“好了,现在你详细说说,为什么要搞一个进口冬青的验收标准。” 郑朝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缓缓说道:“这件事是胡晓云主任交代的……” 事情的来龙去脉逐渐清晰,半个小时后,郑成刚顺利拿到了郑朝平的询问材料。按照郑朝平的供述,出现 25 元买一棵冬青这般离谱的情况,缘由无人知晓,仅仅是胡晓云在行政办公会上凭借强势手段强行推动通过了这项决议。其他几位副主任当场便提出了反对意见,奈何胡晓云态度强硬,众人无奈之下,也只能妥协。至于后续为何要强力推行这一高价冬青采购方案,除了胡晓云本人,其他几位副主任,包括郑朝平自己,皆一无所知。 突破郑朝平这一关键节点,就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整个开发区的班子防线随之松动。其他四人在工作人员的提示下,也纷纷承认是胡晓云强力推行购买冬青之事,可对于背后的原因,大家众口一词,表示毫不知情,也不清楚其中是否暗藏猫腻。 既然其他人都已交代,郑成刚觉得没必要再与胡晓云虚与委蛇。他手持五人的材料,来到审问胡晓云的谈话室。 郑成刚走进的这个谈话室格局极为简单,一间屋子内,两张办公桌相对摆放,泾渭分明。被询问的人坐在一边,承受着无形的压力;询问的人坐在另一边,目光如炬。胡晓云看到郑成刚进来,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迅速站起身,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喊道:“郑书记。” 郑成刚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径直走到胡晓云面前,将手中的材料轻轻往后一推,精准地交到两位负责谈话的工作人员手中。两人迅速接过材料,迫不及待地翻看了起来。随着材料内容的呈现,他们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看完后,心中已然明了,整个事件竟是胡晓云一手编造的,所谓的进口冬青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胡晓云胡晓云梳着大波浪卷发,左腕戴着齐永林从深圳沙头角带回来的镀金女表,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郑成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见郑成刚沉默不语,她主动打破沉默,说道:“郑书记,您看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冬青的事情千真万确就是进口冬青,我绝无半句虚言。” 郑成刚心中早有定论,不再理会胡晓云这些毫无诚意的话,开门见山地说道:“晓云同志,你年纪轻轻,怎么就不明白,总想着和组织唱反调呢?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坦白?”??说着重重的敲了敲桌子上的材料。 胡晓云依旧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说道:“郑书记,您说的我实在听不懂,我一直都在如实向组织交代,这些确实都是事实啊。” “事实?晓云同志,我问你,今天早上你是不是组织开了个会?是不是还让大家统一思想、统一口径,打算对抗到底?我在纪检岗位上干了这么多年,以前在学校管纪检的时候,看到内部通报我还不相信,现在才知道啊,我们的干部竟有人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公然与组织对抗。不就是一张报价单吗?大大方方承认,组织该批评就批评,该教育就教育,事情不就解决了?可你呢,串通几个副主任,还指使郑朝平搞出一份进口冬青的验收单,这是对待组织应有的态度吗?” 胡晓云看了看墙上的挂表,这才一个多小时,就全军覆没了?心中 “咯噔” 一下,顿时明白事情已然败露。她原本满心期待,想着在招待所里熬个一两天,让齐永林四处活动,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可万万没想到,短短一个小时,其他人就全盘交代了。 胡晓云强装镇定,说道:“郑书记,我也是迫不得已。您看这事情一出,我们对商恒华过度信任,才导致工作失误。怕组织怪罪,才出此下策,其实我的出发点是好的,就想让市委领导消消气,把这事圆过去。” 郑成刚眉头紧皱,眼中满是质疑,说道:“你要是早这么想,早这么做,何必费这么大周折?现在市委领导消气不消气我不知道,但是我是一肚子气。胡晓云同志,从你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我实在难以相信你说的话啊。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和商恒华之间存在不法交易,否则,你当时就该第一时间向组织坦白,何必这般欲盖弥彰?” 胡晓云连忙摆手,急切地解释道:“郑书记,真的是我工作经验不足。事情发生后,我立刻去找商恒华了,可那时他已经不见踪影。不信的话,组织要是能找到他,一问便知,关于这个价格,我们之间绝对没有不正当约定。” 胡晓云顿了顿,又补充道:“郑书记,实不相瞒,我家那口子,在外面做生意,下海这些年赚了些钱,相比其他家庭,我们家经济状况还算不错,我犯不着为了几颗冬青苗子贪那点小钱。” 郑成刚听完,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胡晓云同志,你口气可真不小。一两块钱的东西,你敢 25 元买,这差价整整十倍,轻轻松松就让国家损失 20 多万。这 20 万,对你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吧?晓云同志,咱们东原市最贫困的县,一年财政收入才不到 1000 万,你这一下就可能让国家损失这么多,不是钱的数额小,而是你的胆子太大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如实向组织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吧。” 胡晓云还想再辩驳几句,郑成刚却已心意已决,转身大步离开。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胡晓云气得咬牙切齿,在心里暗暗骂道:“齐永林你个没用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搞的,这点事都办不好!” 与此同时,在市委大院里,时间悄然临近中午 12 点。钟毅办公室内,钟毅和齐永林两人相对而坐,交谈得十分深入。经过一番探讨,核心结论逐渐明晰:胡晓云必须为天价冬青报价一事承担责任,主动辞去工业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职务。至于后续的工作安排,钟毅初步考虑,同意让胡晓云前往东投集团任职。 另一边,郑成刚马不停蹄,拿着其他几人的询问材料,匆匆赶到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林华西认真听完郑成刚的工作汇报,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说道:“这就对了嘛,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郑成刚微微皱眉,面露难色地说道:“只是现在关键人物商恒华没有找到人啊,没有他,我们很难弄清楚胡晓云到底为啥要强行通过这个冬青采购方案。” 林华西边听边微微点头,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迅速记录下胡晓云串联其他几位副主任对抗组织审查的关键信息,准备后续向市委书记详细汇报。他开口说道:“目前来说,这不是最要紧的。当下我们已经掌握了关键线索,那就是胡晓云就是干了对抗审查的事。老郑啊,你这次工作完成得相当出色,虽然还没有查出来贪腐的事,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查明事情真相,充分展现了咱们市纪委、市监察局是有战斗力的嘛。” 郑成刚闻言,面露愧疚之色,说道:“华西书记,说到这儿,我得向您检讨。昨天,我轻信了胡晓云的话,没有深入调查研究就汇报了,差点酿成大错。” 林华西大度地摆了摆手,说道:“腐败分子,那个不是狡猾得很,老实人还真干不了腐败这勾当。不过这次调查进展迅速,已经很不错了。就胡晓云的问题而言,仅凭她捏造事实、对抗调查这一点,就完全可以先将她停职。如此一来,我们就有充裕的时间,慢慢深挖其中的隐情,弄清楚她为何会糊里糊涂接受这个离谱的价格嘛。” 两人正深入讨论着,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郑成刚苦笑着说:“领导就是忙啊,这都到吃饭的点了,还有人来汇报工作。” 林华西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唉,都习惯了。” 随后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进来”。办公室的门缓缓被推开,齐永林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看到郑成刚也在,齐永林立刻换上一副热情的笑容,说道:“正好,成刚也在,省得我单独找你了。” 林华西见齐永林走进办公室,出于礼貌,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站起身,步伐沉稳的走上前,主动伸出手与齐永林握手,笑着调侃道:“永林同志,您到了东投拿年薪,可是把我们这些人都给忘了啊。” 齐永林微微一笑,说道:“华西啊,你们现在都是领导,我没事也不敢轻易打扰你们。” 林华西早上一听齐永林的电话,心里便明白,他此番前来必定是为胡晓云的事情。但这件事敏感棘手,自己不好轻易表态,于是说道:“你来的正好,现在到午饭时间了,走,我们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齐永林心里一直惦记着胡晓云的事,自然知道林华西叫他吃饭另有深意,便说道:“哎呀,这样吧,成刚,你先去吃饭,我和华西还有点事要谈。” 郑成刚心领神会,不便多留,于是先行告辞。齐永林微微紧张,怀着忐忑的心情问道:“永林同志,您有什么指示?” 齐永林微微挺直腰板,说道:“我刚刚去找了钟书记,在工业开发区的事情上,我们大致达成了一致意见。我先给你通个气,就是胡晓云要主动写辞职报告,这边呢,就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林华西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头,说道:“哎呀,永林同志,这么个小事,还劳您特意跑一趟?再说了,这件事是钟书记亲自关注的,郑成刚他们负责调查,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我也不太清楚。你看这样好不好?等会儿我去找钟书记,和他再碰一碰情况,你看呢?” 齐永林微微皱眉,语气略显不满地调侃说道:“华西同志,你不会以为我在假传圣旨,拿钟书记糊弄你吧?” 齐永林这话问得直接,让林华西微微一怔,心里暗自思忖,这个永林同志,为了胡晓云,真是有些不顾及情面了,怎么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林华西赶忙调整表情,满脸堆笑地说道:“哎呀,永林同志,您这话说的,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只是这是钟书记交办的任务,纪委有纪委的程序,一切都得按程序来,对吧?一旦启动调查,总得有个结果吧,郑成刚他们总不能在调查结论里写因为齐永林同志不让调查,这也说不过去呀。永林同志,您放心,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调查清楚,也好还晓云同志一个清白。” 齐永林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林华西在这个时候还跟他打起官腔、周旋起来,于是接着说:“华西同志,既然这样,我也不多说了。我就提醒你一句,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些事情没必要嘛。胡晓云都要提出辞职了,何必还要穷追猛打呢。” 齐永林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叫苦。他并非在意冬青这件事本身,而是担心若纪委持续高压调查胡晓云,万一胡晓云扛不住,把他们两人之间的隐秘之事交代出来,那事情可就麻烦大了。虽说自己现在单身,可胡晓云毕竟还是有夫之妇,这事一旦传出去,对自己的正面形象无疑是一记打击。 如今整个东原官场,大多数人都通俗认为,齐永林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主要是因为在媳妇的事情上栽了跟头,而他本人并无经济问题和生活作风问题。再加上他师兄身处关键位置,同学中也有不少在高级领导岗位任职,假以时日,只要保持正面形象,等省委领导班子调整,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齐永林满心不悦,从林华西的办公室出来,林华西也没多做挽留,径直前往食堂吃饭。食堂排队的科员们议论纷纷,铝制饭盒碰撞声里夹杂着"价格闯关""保值储蓄"之类的字眼。一个女同志的声音传来,"听说了吗?百货公司今早来了批沪产脚踏裤…… 到了饭点,自从被免去市长职务后,齐永林就再没在食堂吃过饭。此时走进食堂,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坐哪一桌。以往他都是坐市委常委那一桌,如今却连坐副市长那一桌,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门口转了一圈,转身也就出了门。 吃过午饭,冬日的暖阳正好,三三两两的干部们趁着午休时光,悠闲地在其间散步、晒太阳,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惬意。他们或低声交谈,或面带微笑,尽情舒展着身体。 郑成刚用餐完毕,一边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嘴角,一边脚步匆匆地朝着小花园走去。他远远便瞧见林华西背着手,正沿着花园小径缓缓踱步,神情专注而又若有所思。郑成刚加快步伐,几步来到林华西身旁,微微侧身,恭敬地轻声问道:“林书记,刚刚齐永林找您,是不是说胡晓云的事?” 林华西闻声,脚步稍作停顿,微微转过头,目光平和地看了郑成刚一眼,随即抬头看了看太阳,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又继续迈开步子,缓缓说道:“是啊,永林同志对这位女同志颇为关心啊。他传达了钟书记的指示,说是胡晓云一定要主动提出辞职,还让我们就此打住,别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郑成刚听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假思索地马上追问道:“林书记,那咱们还查不查?” 林华西眉头微蹙,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神色,语气斩钉截铁地回应道:“为什么不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彻彻底底弄清楚,胡晓云究竟为何要执意通过25元买一棵冬青的方案。这里面疑点重重啊,不查个水落石出,如何能给组织、给群众一个交代?” 郑成刚微微点头,可心中仍有顾虑,不禁又问道:“那齐永林那边怎么办?他毕竟是老领导,而且还有钟书记的指示。” 林华西停下脚步,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缓缓说道:“成刚啊,你得想清楚,钟书记有指示,会直接通知给咱们的,何必要齐永林转达?咱们是听钟书记的,还是听齐永林的?目前钟书记并没有给我们明确说停止调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身为纪检干部,职责所在,肯定得继续深入调查。再说了,你今天去找胡晓云谈话的时候,她有没有提及要主动辞职的事?” 郑成刚回忆起与胡晓云的谈话场景,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胡晓云一再强调,是自己粗心大意,又害怕市里领导批评,所以才编造了进口冬青这个谎话。” 林华西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说道:“这里面肯定有隐情啊,胡晓云没有向组织坦白。成刚啊,这两年咱们在市里面说话不硬气,什么原因,那就是放水放的太多了。你看咱们纪委的办公室,寒酸啊。要管才有权,有为才有位嘛。这事咱们已经有了突破,就算市委领导来讲清,总要拿出一个说法来吧。我看,这事不着急,有什么压力,我顶着,你们放手办就是了。” 此时,花园里散步的人来来往往,不时有人路过他们身边,看到林华西和郑成刚,都会微笑着挥手打招呼,林华西和郑成刚也会点头回应。两人一边散步一边交流,郑成刚能明显感觉到,林华西对齐永林带来的所谓“指示”并不在意,即便齐永林提出让胡晓云辞职以“断臂求生”,林华西也丝毫没有打算就此放过胡晓云的意思。难道这几人也有什么纠葛不成。 下午一上班,林华西整理好着装,带着相关材料,稳步朝着钟毅的办公室走去。他抬手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传来钟毅那沉稳有力的“请进”声后,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钟毅正坐在办公桌前,手中握着老花镜,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文件。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看到是林华西,脸上立刻露出和蔼的笑容,客气地说道:“华西啊,快坐。” 林华西能清晰地感觉到,钟书记对他的态度比自己刚到东原的时候热情了许多。这份热情并非无缘无故,而是源于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与付出。在这几次纪委和审计局的联合行动中,他们紧密配合,成功处理了几个审计发现有明显问题的干部,让东原的政治生态得到了持续净化。 林华西走到办公桌前,微微欠身,以示敬意,然后在钟毅对面的椅子上缓缓坐下,神情严肃地说道:“钟书记,我们跟您汇报一下胡晓云的情况。” 钟毅轻轻放下手中的老花镜,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着林华西,说道:“嗯,胡晓云的事先放一放,你先给我讲讲,邹新民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第738 章 我不可能是市委副书记吧 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听闻市委书记钟毅要听取邹新民相关情况的汇报,心中微微一紧。他立刻整理了一下思绪,回应道:“钟书记,就我找钟潇虹核实的情况而言,邹新民与钟潇虹之间,确实并未发生实质性关系。目前重点在于罗正财这边,不过相关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林华西眼神深邃,心里清楚,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确实不是邹新民,而是自己的亲兄弟林华北,此时不宜贸然向钟毅全盘托出。 钟毅坐在市委办公室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微微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沉思片刻后,他缓缓说道:“邹新民同志,确实不太适合继续担任县政府常务副县长了。他身上小毛病不少,不过,据张庆合同志汇报,也展现出了一些主动求变的策略与态度。这样吧,东投集团自成立以来,一直缺少一位纪委书记。市政府在东投集团投入巨大,绝不能让它沦为某些同志的独立王国,必须要有党委和纪委的有力监督。我考虑让邹新民同志前往东投集团担任纪委书记,你觉得当下这个安排是否成熟?”钟毅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林华西听闻此言,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诧异。他靠在办公椅上,眉头微微皱起,邹新民从未涉足过纪检工作领域,并且自身仍存在一些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他到东投集团任职,似乎存在诸多不妥之处。 林华西又回想起自己能够来到东原市担任纪委书记,邹家老辈人邹镜堂在其中助力不少,因此对邹新民,他内心的情感颇为复杂。 稍作犹豫后,林华西还是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钟书记,邹新民同志此前从未有过纪检工作经验,加之自身问题还是有一些,这个时候让他去东投集团,是不是不太适宜呢?”林华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目光紧紧盯着钟毅,观察着钟毅的表情。 钟毅摆了摆手,自是能看到林华西的担忧,耐心解释道:“东投集团情况特殊,特殊之处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领导层面特殊,永林同志担任东投集团党政一把手,他目前依旧是市政府特别顾问,身为副厅级干部且曾担任过市长,一般干部难以对他形成有效监督。其次,职能特殊,东投集团代表东原市开展投资业务,掌控的资金规模庞大,经济活动往来极为频繁,属于高风险单位。再者,东投集团内部本身就存在一些问题,像犯过错误的同志,比如胡晓云,后续极有可能也会前往东投集团工作。倘若没有丰富的经验以及扎实的基层工作经历,很难对东投集团实施全面且有效的监督。”钟毅的话语条理清晰,将东投集团的特殊性一一剖析,为自己的决定寻找有力的支撑。 林华西暗自思忖,钟毅为何会选择让邹新民去监督齐永林呢?毕竟,邹新民只是一名副县级干部,而齐永林是正厅级,两者级别差距明显,邹新民真的能够承起到监督作用吗?思索间,邹新民背后有着邹镜堂这一强大背景浮现在林华西脑海。他恍然大悟,看来钟毅是想借助邹新民背后这股强大势力,来制衡齐永林。邹镜堂地位尊崇、影响力巨大,在东原市,也唯有具备如此深厚背景之人,才能让当过市长的齐永林有所顾忌。林华西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神情,心中也是暗暗佩服钟毅的布局。 林华西瞬间领会了钟毅的意图,连忙表态:“钟书记啊,我完全明白了。其实我们市纪委此前也一直在斟酌,该选派怎样的同志前往东投集团担任纪委书记。经您这么一指点,我茅塞顿开。邹新民同志拥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此次对他而言,也是组织给予的一次将功补过的难得机会。我个人坚信,他定能胜任东投集团纪委书记这一重要岗位。” 钟毅点点头,说道:“那你和李学武同志仔细商议一下,在下次常委会上,将此事正式提出来讨论。” 处理完邹新民相关事宜后,钟毅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的城市景色,主动询问道:“胡晓云那边的调查进展如何了?” 林华西随即将胡晓云串联工业开发区领导班子同志,企图对抗组织调查的详细情况,向钟毅进行了全面汇报。汇报过程中,他时刻留意观察着钟毅的表情变化,作为领导,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可能透露出钟毅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汇报结束,林华西又总结道:“钟书记,目前最为关键的,就是要尽快找到商恒华。一旦找到他,这些事情有望取得突破性进展啊。” 钟毅用手指轻轻抠了抠桌子,脸上露出一丝严肃的神情,分析道:“她的目的再简单不过,无非是为了利益嘛,要么是为自身谋取私利,要么是给他人输送利益,说白了,就是妄图肆意挥霍国家钱财。胡晓云这脑子倒是转得快,编造出进口冬青这一套说辞。” 林华西接着说:“没错,当下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全力找商恒华。” 钟毅点头认同:“嗯,然而想要找到一个蓄意躲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啊。”钟毅微微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钟毅心里十分清楚,胡晓云必定存在问题,但是就目前天价冬青这件事来看,能够对她做出的最严厉处理,大概率也就是免职。毕竟胡晓云实际上并未真正将那笔钱花出去,仅仅因为在会议上讨论了这件事,就将她送进监狱,在法律层面缺乏足够依据。目前来看,初步目的已基本达成。 钟毅神色平静,缓缓说道:“关于胡晓云这件事,你们处理得相当出色啊,短时间内通过审计就精准掌握了核心线索,一天时间取得突破,值得表扬。上午啊,齐永林同志特意来到我办公室,提出让胡晓云主动辞职的建议。综合各方面因素考量,就天价冬青这一事件而言,让胡晓云辞职,处罚已算较为严厉。既然目的已经实现,我建议就不必再深入调查下去了。我们还是应当充分考虑到同志们日后的工作态度以及整体影响。”钟毅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温和,也是在安抚纪委书记林华西的情绪。 林华西却持有不同看法,他坐直了身子,表情严肃地说道:“钟书记,如今事情尚未完全调查清楚,胡晓云可能还牵涉更深层次的问题。倘若这个时候咱们纪委选择收手,我担心会严重挫伤纪委同志们的工作积极性啊。” 钟毅未曾料到林华西会坚持继续调查,微微一怔,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婉,便说道:“华西啊,作为纪委书记,你需要做好同志们的思想工作嘛。永林同志找过我,出于情面,我总归要给他几分薄面。” 林华西态度坚决,继续说道:“钟书记,这绝非单纯给谁面子的问题啊。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切实落实市委的决策部署,必须将事情彻查清楚,明确责任归属,我看,绝不能因为永林同志的几句话,就轻易放弃前期的努力嘛。永林同志此前已经找过我一次,您与他是多年的老搭档,肯定会考虑他的面子。实在不行,这压力我来承担,让他直接来找我就好。” 钟毅微微一笑,心想林华西主动承担压力,借此机会再敲打一下齐永林也好,便回应道:“那行,我给永林同志再打个电话,你们二人具体沟通协调此事。” 下午三点,军分区招待所略显陈旧的办公楼里,工业开发区的几位副主任以及办公室主任郑朝平已经结束了谈话,也是接到了通知,准备回家。不过,在走之前,他们需在一份材料上签字,同时还有一份保密工作协议要签署。这份协议内容并不复杂,核心就是要求对市纪委谈话的所有内容严格保密,无论是对家人还是朋友,都不得透露半分。毕竟,工业开发区主任胡晓云目前仍处于调查阶段。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明白这份协议的重要性。 五人依次来到会议室签字,签完字后,一同来到楼下抽烟。冬日的阳光有些慵懒,洒在他们身上,再过一会,这太阳也将失去活力。交谈过程中,他们个个情绪激动,义愤填膺,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都是抵抗到底,全力维护了胡晓云主任的权威,绝未吐露半句对胡晓云不利的话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坚定的表情,仿佛在向彼此证明自己扛住了纪委的盘问。 四个副主任相互印证一番之后,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到办公室主任郑朝平身上,毕竟那份进口冬青的验收材料是由他亲手撰写的。郑朝平同样信誓旦旦地说道:“胡主任对我有恩嘛,啊,我和几位领导一样,面对威逼利诱,我始终坚守立场,一个字都没有透露,也是坚决维护了咱胡主任的权威。”郑朝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仿佛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军分区招待所地处偏僻,周围一片寂静,平日里鲜有人至。五人一边抽着烟,一边有说有笑地朝着市中心方向走去,还相互调侃,称大家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始终是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 此时,县委书记张庆合正在县委办公室内,临平县与东投集团的谈判进展并不顺利。东投集团出价150万,对于临平县啤酒厂的建设而言,这笔资金看似充裕;但就整个高粱红酒厂销售渠道而言,仅仅是省内代理权,150万远远不够,三方最终不欢而散。张庆合坐在办公桌前,眉头紧锁,手中的笔在文件上随意地画着圈,心中满是无奈和焦虑。 就在这时,张庆合接到市委组织部李学武的电话,当听闻邹新民将前往东投集团担任纪委书记时,他感到十分意外,不禁疑惑地问道:“学武,让邹新民去东投集团当纪委书记?他从来没有过纪检工作经验,这安排是不是不太靠谱啊?”张庆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讶和不解,更是对这个决定充满了疑虑。 李学武回应道:“庆合啊,对于组织上做出的这个决定,肯定有他的道理嘛。如今东投集团刚刚成立不久,工业开发区主任胡晓云下一步也可能会调入东投集团。依我看,市委做出这样的决定,就是要让东投做大做强嘛。” 听到胡晓云要去东投集团,张庆合压低声音问道:“学武啊,你有没有听说过,胡晓云和齐永林之间关系好像不一般啊?” 张庆合在县城都听闻了这一传闻,李学武身处市里,对此自然也早有耳闻。李学武说道:“这事儿我知道,不过都是些没有根据的小道消息、花边新闻,并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两人存在特殊关系。老张,我可提醒你,这话可千万别乱说,你身为县委书记,对于这类小道消息,听听就行了。” 张庆合明白李学武为人谨慎,是在好心提醒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我记得没错的话,市里在东投集团投了不少钱吧,怎么能任由齐永林将其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呢?” 李学武感慨道:“庆合,我们可不能质疑市委的决策啊,而应带头积极支持。我坚信钟书记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嘛。这次啊 ,本应该由我和邹新民同志谈话,但这两天手头工作实在繁忙,走不开,市委组织部便委托你们县委与他进行沟通。” 张庆合心里明白,李学武这番话不过是托词罢了。此次调动属于平级调动,并非提拔重用,况且是从县政府常务副县长的岗位,调至国有企业任职。即便东投集团牌子再大,从本质上来说,其分量终究比不上临平县政府。 挂断电话后,张庆合陷入沉思。他靠在椅背上,望着有些许蛛网的房顶,思索着钟毅为何要将胡晓云安置在东投集团,这难道不是明摆着让齐永林打造自己的“独立王国”吗?又为何要安排邹新民前往担任纪委书记?邹新民一心渴望进步,然而在干部体系中,纪委的发展前景远不及组织部、政法委这些部门。张庆合脑海中充满了疑问,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难道钟书记明知他们可能犯错,故意派邹新民担任纪委书记,等待时机抓住把柄,以此为邹新民增加进步的政治筹码?但他又转念一想,钟书记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应该不会如此布局。不过,国有企业确实是块诱人的“肥肉”,换做任何人,倘若没有坚定的毅力和过硬的党性,都极难抵御其中的诱惑。 思来想去,张庆合还是决定给邹新民打个电话。邹新民这两天心情烦闷,他与钟潇虹的事情在县委已经传开,更糟糕的是,商恒华不知所踪,外面还流传着商恒华被他找人扔到矿里的流言蜚语,他真是有苦难言。此时的邹新民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发呆,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邹新民接到张庆合的电话后,满心无奈地来到办公室,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抱怨道:“张书记,我实在想不通,商恒华举报我,他自己跑什么呢?”邹新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和困惑,他不明白商恒华的行为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张庆合说道:“这事儿我已经和朝阳以及市公安局李局长沟通过了,公安局经过分析,认定举报信不是商恒华写的。他跑跑他的就是,公安局已经安排人去抓了嘛。”张庆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慰,也是试图让邹新民放下心中的担忧。 邹新民眼睛一亮,看向张庆合问道:“张书记,那您觉得会是谁写的呢?” 张庆合说道:“新民同志,谁写的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这件事情是否属实嘛?” 邹新民立刻反驳道:“肯定不是事实啊!我不过就是偶尔和钟潇虹开开玩笑嘛?”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儿你怪不得别人,我当着钟潇虹的面,也是打了你一顿了,她也算解了气,不过罗正财和林华北,肯定是要承担责任的。你就别再纠结了。我找你来,是代表组织与你谈话。市委计划调整你的工作岗位,安排你出任东投集团纪委书记。” 听到自己要去东投集团担任纪委书记,邹新民脸色一沉,满脸不解地追问:“纪委书记?我去东投集团当纪委书记?我从来没干过这工作啊。”邹新民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讶和抗拒,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没有准备,感到不知所措。 张庆合说道:“没错,就是东投集团纪委书记,这可是全市最大国有企业的纪委书记,新民啊,组织上还是很看重你的。” 邹新民疑惑道:“组织怎么会让我去呢?我没有纪委工作经验啊。” 张庆合耐心劝解道:“你没干过纪委书记,我当初不也没干过县委书记吗?组织上做出的决策,必然经过深思熟虑。既然组织安排你去,你就安心去,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也不要有心理压力,踏踏实实地工作嘛,努力早日获得钟书记的认可。” 在当时的干部体系里,纪委在诸多部门中,并非实权突出的部门,很少听闻纪委的发展前景能超越党委其他部门。邹新民满心不满地说道:“张书记,我去东投集团,等在那儿干个三五年,钟书记都退休了,这明显是组织揪着我的小辫子不放,我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你看令狐,比我小几岁,也是40不到,都已经是光明区区长了。” 张庆合语重心长地说:“新民啊,进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嘛。你自己仔细想想,这次该不该提拔你?” 邹新民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不停地拍着膝盖,脸上满是迷茫与困惑,急切地问道:“张书记,您说我到了东投集团,这工作可怎么干 呀?东投的水有多深,你比我清楚,那个人后面没有背景。我当纪委书记,要是不查腐败分子,又怎么能干出成绩呢?” 张庆合微微向前探身,目光诚恳地看着邹新民,说道:“新民啊,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看啊,你到了东投集团那机会遍地都是,但这关键就看你有没有那股子勇气去深挖,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查。市委派你过去,就是满心期望你能做出一番成绩来嘛。至于你能不能展现出这份能力,那关键在你自己嘛。可千万不能抱怨钟书记没给你机会。要是你畏首畏尾,不敢放手去干,那在东投集团拿着高工资,一辈子比大多数人也不差嘛!” 听到还有机会做出成绩,邹新民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间重新燃起希望,他紧紧盯着张庆合,说道:“张书记,按说,让你谈话,我走也不远了。我也是在你的领导下,也算是逐渐走上了正轨。您一定要给我好好指点一下,这纪委的工作咋干?” 张庆合靠回椅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新民啊,东投集团的情况咱们都也有所了解,齐永林作为党政一把手,在集团内那是拥有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罗明义,财政局长,这人也不简单,当然也犯过错误。下一步,我听说胡晓云也可能过去。这么说吧,东投集团的干部,不少是犯了错误,到东投集团是组织上妥协的结果。”说到这里,张庆合道:啊,当然,你除外,啊,你除外。这些人在一起,难免还会出问题 ,或者出问题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再加上东投集团资金往来很大,业务错综复杂。你看这次谈判,他们说的只要是东原,他们都可以投,都可以干,权力的背后就是风险嘛,这里面的水深,但你还是有哪吒闹海、浑水摸鱼的本领嘛。纪委书记,同志们不出事是你管的好,出了事被你抓了,是你干的好,妥妥的好岗位嘛。” 邹新民听得全神贯注,眼睛越睁越大,思索许久后,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张书记,您的意思是,我去了之后,还真的要好好干?这些可都是得罪人的事啊。”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张庆合坐直身子,表情越发凝重,“纪委书记肩负着为党执纪的重大责任,倘若他们真的存在违纪行为,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与之同流合污,沦为腐败的帮凶;要么坚决与之斗争到底,捍卫党纪国法的尊严嘛。这个时候,你必须保持极度清醒的头脑,准确领会市委的意图。这么多有问题的人聚集在东投集团,你连问题都发现不了,那可真不能责怪钟书记没给你机会。要是你没有勇气去查,那也就只能在东投集团安稳地拿着高工资,浑浑噩噩过日子了。” 邹新民重重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市委真有这样的深意,那您的意思是,组织还是在重用我?”他的眼神里既有期待,又有一丝怀疑,似乎不太敢相信张庆合所说是真的。 张庆合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重用还谈不上,这更像是一种考验嘛。组织把你放到这个关键位置,就是要看你能不能经受住考验。只要你能够在东投集团站稳脚跟,把该做的工作做好,把该查的问题查清楚,经受住这次考验,下一步必然会得到重用。”说着,张庆合从桌上的烟盒里主动掏出一支烟,递向邹新民,邹新民下意识地伸手接过。紧接着,张庆合立刻拿起打火机,熟练地打着了火,做出要给邹新民点烟的动作。 邹新民见状,慌乱地摆了摆手,连忙说道:“张书记,这可使不得,哪能让您给我点烟,我自己来。” 张庆合笑着收回打火机,说道:“哎,如今情况不同了嘛,你马上要去市里面任职,以后就是市里的领导了,咱老张给你点烟不是应该的嘛。新民啊,东投集团目前有个至关紧要的事儿,就是咱们家啤酒厂的投资项目。你去了之后,首要任务就是想尽办法推动这个项目的。等啤酒厂奠基仪式举行时,我一定让你担任主宾,好好风光一把,也算是荣归故里嘛。到时候刻一个杨明功德碑,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 邹新民连忙说道:“张书记,刻碑?您可别开玩笑了,不过啤酒厂的事,我向您保证,我还是要干的。我也是临平人,您为临平尽心尽力,我也理应在家乡建设上出工出力嘛。” 张庆合见邹新民的思想工作已经做通,正准备再叮嘱几句,办公室的红色座机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邹新民看到是机密电话,立刻明白自己要回避,赶忙起身,将刚点着的烟夹在手指间,匆匆走出张庆合办公室。出门后,一阵微风拂过,只见门外柳树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这些柳树是吴香梅新栽种的,树苗都还十分幼小,纤细的树枝在麻雀的跳动下,仿佛不堪重负,随时都可能被压断。邹新民站在门口,深吸一口烟,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五味杂陈。 张庆合接起电话,原本微笑的面容瞬间变得惊讶起来,说道:“省里领导要来?我们没有准备啊!”张庆合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烟灰缸里的半截纸烟早已熄灭。他望着墙上的《临平县行政区划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临平热电厂奠基仪式方案,在参会领导哪里,用红笔圈着三个重叠的问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毕竟接待省里领导是一件大事,需要精心筹备,提前布置。 “现在准备还来得及嘛,庆合啊,你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牧为同志去省城之后,组织上有意对你进行提拔重用的。” 张庆合与钟毅已经十分熟悉,在电话里半开玩笑地说道:“钟书记,该不会我这把年纪,还有机会成为市委副书记吧?”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办公室里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第 739章 争取市委副书记 钟毅听到张庆合如此发问,身子微微往后一靠,目光从办公桌上的文件移开,看向电话听筒,脸上带着几分关切,开口说道:“庆合呀,一直以来,都在积极推荐你升副厅级。你也清楚,红旗同志当年就强调过,把你调到临平县,就必须解决你的副厅级问题。而且,据我所知,其他同志也有积极响应,不断向省委领导呼吁要对你重用。干部年轻化虽是重要的指导性意见,你距离退休还有两年,省委要是从全局战略高度出发,综合权衡,你出任市委副书记也不是没有可能嘛。” 张庆合谦逊地笑了笑,语气诚恳地回应:“钟毅书记,算了算了,这‘春秋大梦’我就不做了。我心里有数,年龄摆在这儿,到了该退居二线的时候了。现在满脑子就想着多培养、多推荐几个年轻人上位,这也是为事业长远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嘛。顺便给您汇报一下,邹新民同志的思想工作我已经做通了。从贯彻落实市委关于深化国企改革、推动企业改革发展帮他分析利弊,他听明白了,现在非常乐意到东投集团,为企业发展添砖加瓦啊。” 钟毅听闻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片刻后,缓缓说道:“让邹新民同志到东投集团担任纪委书记,这绝非一时冲动的决定啊,而是市委经过深思熟虑,从全盘高度做出的通盘考虑。东投内部局势错综复杂,我看建勇一个人孤掌难鸣啊,让新民同志过去,就是要平衡局面,维持稳定。庆合,你是知道的,市委有时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但我们都清楚,这种平衡是表面的、暂时的,是不健康、非良性的,不利于企业的长远发展,也不符合我们深化国企改革的目标要求。当下,迫切需要一位有魄力、有胆识、有人脉、有资源的同志挺身而出,去打破这一僵局。当然,我跟你说这些,你心里有数就行。”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张庆合忽然想到了什么,坐直身子,说道:“钟书记,既然初步确定领导是从光明区来临平,可以直接走临光公路嘛。这样能大大缩短通行时间。” 钟毅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带着一丝疑惑问道:“临光公路?它具备通车条件了吗?这可不是小事啊,庆合同志,领导是不走回头路和断头路的啊。”他微微眯起眼睛,努力在记忆中搜索关于临光公路的信息。 “哦,现在还不行。”张庆合连忙解释,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但是路基、土方工程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已经完成了90%。只要压路机能够及时到位,加班加点施工,在领导到来之前,还是有把握平整出一条可以通车的便道嘛。这样一来,既能节约领导的时间,也能让领导提前感受到我们在市委领导下,临平干部群众干事创业的热情和决心嘛。” 钟毅在电话那头思忖片刻,说道:“这些事情,你和志远秘书长联系,让他来安排吧,总之,确保各项工作无缝衔接。至于具体走哪条路,我没有意见。”说着钟书记就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轻轻揉着太阳穴,一只手握着话筒。近期市里事务繁杂,着实让他觉些许的疲惫。 接着,钟毅又大致嘱咐了几句接待省领导的事情。说完,也就挂断了电话。 张庆合放下电话,靠在椅子上,心里暗忖,搞个电厂奠基仪式,居然能赶上领导来视察。领导来一趟不能白来,总得留下点实实在在的东西嘛。他越想越觉得这事有搞头,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边想着边迅速将电话打给了吴香梅。 此时,吴香梅正坐在办公室里,眉头紧锁,和方建勇通话。上午的谈判进行得异常艰难,气氛也很紧张。东投集团一直坚守150万的价格底线,一分钱都不愿意增加。这个决议,别说是平安县,就是临平县也无法认同。毕竟,高粱红省内的销售权所蕴含的巨大收益和价值,远非150万能简单衡量。吴香梅心急如焚,正想着和自己的爱人方建勇沟通,让他在东投集团从中活动活动,提高出资价格,尽快促成酒厂销售渠道的建设。 方建勇在电话里语气十分为难,声音里满是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东投集团复杂啊。完全是按照齐永林在推动这件事,再者说,罗明义他们从东投集团的经济出发,打的算盘也很精明,这个人的脑子太活了。” 吴香梅一听这话,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反驳道:“从哪个角度讲,也不可能150万就拿走高粱红酒的省内代理权啊!你看看高粱红在邻省的代理权,之前就已经200多万了。咱们省内可是最大的市场,消费潜力巨大,怎么可能150万就轻松拿下呢?而且还带着一个我们临平县啤酒厂,这价格简直太离谱了!总要给我们啤酒厂一条活路嘛,东投是东原市的东投,是要维护好地方经济的发展嘛。” 方建勇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事啊,你跟我说没用,我在齐永林面前,那是说不上话的。负责投资这块的是罗明义,只有等投资完成之后,才轮到我接手搞经营,现在这事情还远远到不了我手里。我也着急,可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李亚男站在门口,轻声说道:“吴县长,张书记请您过去一下。”吴香梅听到这话,伸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无奈之下,吴香梅明白方建勇说的是实话,再施压也是无济于事。她心里清楚,钟书记之所以让方建勇去东投集团,更多是为了平衡齐永林的势力,齐永林搞经济搞企业是有一套的,但是搞小山头也很有建树。整个东投集团的班底、中层干部和业务骨干都是齐永林一手精心挑选的,方建勇在整个班子里几乎没什么话语权。吴香梅满心无奈,只能说道:“既然这样,回家再说吧。”说完,她挂断电话,整理了一下思绪,起身前往张书记办公室。 吴香梅来到张书记的办公室,推开门,看到县委副书记赵东、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还有我已经在等待。屋内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吴香梅看到这阵仗,微微一怔,一边开窗一边说道:“哟,怎么人这么齐。” 张庆合坐在办公桌前,看到吴香梅进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开口说道:“刚接到钟书记的电话,来,坐下慢慢说。”吴香梅坐下后,张庆合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很自然地点燃,深吸一口,缓缓说道:“是这样,省委何书记12月份要来东原调研,看望慰问困难群众督导大项目建设,顺便参加咱们电厂的奠基仪式。钟书记对这次接待工作高度重视,亲自给四个点位的县区一把手打来电话。在咱们东原的行程,主要两项,一个是参加奠基仪式,第二个是看望贫困群众代表。先说贫困户吧,钟书记强调,要让领导真实了解基层群众的生活状况,这就要求我们必须确保所选贫困户具有代表性,能真实反映我们县困难群众的实际情况。”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烟灰轻轻弹进烟灰缸里。 张庆合转头看向县委副书记赵东,表情严肃地说道:“赵书记,贫困户的工作由你来负责。我十号之后去看看,提前了解一下情况。记住,一定要找真正的贫困户,绝对不能让村干部冒充。” 赵东马上坐直身子,语气坚定地说道:“请张书记放心,临平县别的不多,贫困户还是不少的。我就找那种特别贫困、典型的,保证让领导看到最真实的情况。” 吴香梅思索片刻,说道:“是不是多找几户?到时候县委统筹考虑一下,起码得能和领导说上话,总不能领导问一句,啥也答不上来。比如因病致贫、因残致贫、因灾致贫等等。”她微微皱眉,认真地分析着。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多找几户是应该的。找找建国前的困难老党员、孤寡老人,都可以纳入考虑范围。总之,要真穷。 谈完群众的事情,张庆合掐灭烟头,又说道:“香梅啊,时间越来越近了。既然是省委领导出席,方案自然要报市委主要领导审核。后天,咱们去市委给钟书记汇报。你提前准备好相关材料。汇报材料要突出重点,同时也要实事求是地反映存在的问题和困难,争取市委的理解和支持。” 说完,张庆合看向我,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说道:“朝阳啊,这次你们公安局的任务很繁重。现在具体行程安排还不知道,但要做好充分准备。从交通到安全保卫,每个环节都不能出问题。给大家说一下,我初步计划,领导从光明区直接到咱们临平县,不要再绕到平安县了。这样既能节省时间,也便于我们安排接待工作。” 吴香梅颇为忧愁地说:“张书记,不经过平安县有个大问题,咱们的临光公路只有咱们这一侧修了路基,而且路面压实工作也没有完全完成,压路机都还没上,地基十分松软,恐怕过不了汽车。要是领导的车队来了,陷在半路可就麻烦了。” 张庆合说道:“正是要趁这个机会把临光公路的路基修好。咱们规划的临光公路,基本是按咱们自己的想法来的。通过光明区,经临光公路进入麻坡乡,这是距离最近的路线。这些天我一直在工地上跑,只要上足够的压路机,把地基压平,是能够满足汽车通行的。咱们要抓住这次机遇,把公路建设往前推一推。” 吴香梅尴尬一笑,无奈地摊开双手,说道:“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没有足够的压路机。咱们整个县就两台大型压路机,根本满足不了施工需求。现在又不好让群众用石碾子和石磙来压路,按照目前的机械配备,怎么排工期都不够。还有一个问题,就算咱们这边达到通车条件,光明区那边我看悬。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动工,总不能让领导坐直升机从两县交界的位置进入咱们临平县吧。” 张庆合十分淡定地说:“所以这才是机遇嘛。现在光明区对整个临光公路都还没动工,要是明年再不动,咱们这边都可以铺油了。这次就要逼他们一把,不然领导不走这里,他们都没动力。要让他们把基础工程启动起来。领导视察的是咱们临平县,主动权在咱们这儿。至于压力机的事,市里面这次肯定会支持了。过会儿我给刘乾坤打个电话,他接招也得接招,不接招也得接招。光明区那边的事情有刘乾坤协调,咱们重点抓好县里的事情。香梅,你这边牵头做好奠基仪式,朝阳,你这边做好安全保卫工作,具体的你们自己下去研究方案。一定要把各项工作落实到位,不能出任何差错。” 散了会,张庆合心急火燎地马上将电话打给了刘乾坤。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刘乾坤那带着几分爽朗的声音:“哎呀,挺好呀,我也接到了钟书记的电话。领导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先到工业开发区,接着到我们光明区,然后前往你们临平县,最后再去曹河县,一天时间要跑两县两区,这行程确实非常紧凑啊!” 张庆合听着刘乾坤的描述,心底暗自思忖,这个行程简直就是为临平县量身定做的。按照这个路线,从光明区到临平县,那可是时间最短的路径,如此一来,就不需要再绕到平安县,能大大提高行程效率。想到这儿,张庆合还是带着一丝疑惑,开口问道:“怎么领导这次不去平安县呢?按道理说,平安县在咱们地区还是有代表性的嘛。” 刘乾坤那边传来解释的声音:“领导上次来之前去过平安县了。我给省委的朋友打电话了,领导啊要在两年内走遍省内所有县市区,所以这次为了节约宝贵时间,就没再安排去平安县。” 张庆合听完后,赶紧切入正题:“乾坤啊,我给你汇报一下,领导从你们光明区直接到我们临平县,肯定得走咱们规划的临光公路。你也知道临光公路,我们这边的路基建设进展得相当不错,土方工程都已经完成了90%。就这几天,我们再加把劲,多上些压路机,完全有机会让这条路具备通车条件!” 刘乾坤一听,不禁提高了音量:“你的意思是,路上既没有铺油,也没有铺碎石头,就让领导走这条路?这能保障安全吗?” 张庆合连忙解释道:“乾坤书记,你又不是不了解情况,只要把路基压得平整、坚实一些,承载几辆汽车是没问题的。今年这天气冷得早,温度根本达不到铺油的标准,等明年天气一暖和,一开春,我们马上就安排铺油工作。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条路先打通嘛。” 刘乾坤还是有些惊讶,说道:“庆合啊,你们修路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上次我去看的时候,你们那儿就立着几个电线杆,根本没看到有什么成形的路基啊。” 张庆合半开玩笑地马上问道:“乾坤书记,怎么,你还真去实地查看我们栽电线杆的情况啦?你这是对老张我不信任啊,我都已经表了态,坚决先给临平县搞电,你这让咱老张寒心了啊。” 刘乾坤赶忙解释:“张书记,你可别误会,你这么说就是没有格局了。我去看,可不是专门看你的电线杆,主要是去考察临光公路修建是否具备可行性条件。” 张庆合接着说道:“哎呀,放心吧我的大书记,规划这条公路,我们可是筹划了很久。现在施工效率比以前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倍,拖拉机、翻斗车,还有农用三轮,全部投入到工程中,今年我们搞土方工程,算是实现了半机械化作业。你再看看平安县修公路的时候,完全是靠人力,连平整地基都得靠人工一锹一铲地干,效率低不说,质量也很难保证。我们现在平整地基都用上压路机了,这质量和进度能跟以前比吗?” 刘乾坤实在没想到,临平县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一条高标准公路路基的土方建设工程,不禁感慨道:“庆合大书记,你这是将我的军啊。我们要是同意从这边走,光明区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不少工程啊。可是要花不少钱啊?” 张庆合连忙说道:“乾坤书记,你们财大气粗的,可不敢给咱老张提钱啊。你想想,到时候一通电,多少钱挣不回来。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提前给你报备一声,怕您那边时间来不及嘛。” 刘乾坤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这哪来得及啊!就这几天时间,怎么搞得成这么大的工程?庆合,你可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这样吧,我们区委马上开个会,研究一下这事,看看怎么办吧。” 到了下班时间,刘乾坤顾不上休息,还是果断地组织召开了一个党政扩大会议。会议室里,气氛显得格外凝重。刘乾坤坐在台前,神色严肃,先是郑重宣布:“同志们,省委领导马上要来我们光明区视察工作,这是对我们工作的高度重视和巨大鼓舞,也是我们展示光明区改革开放发展成果的机会……” 安排完了工作之后,接着,他又提高音量道:“还有一个重要情况,领导要走临光公路前往临平县。”众人一听,顿时面面相觑,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分管交通的副区长丁洪涛忍不住说道:“哪有什么临光公路,在我们这儿,临光公路不还是一张图纸吗?就凭现在的情况,怎么能让领导走这条路呢?这简直太不现实了。” 刘乾坤重重地敲着桌子,表情十分严肃地说道:“所以说我们的干部思想落后,行动迟缓。看看人家临平县,都已经把临光公路的路基修好了,我们这边却还停留在图纸阶段,你们都在干什么?令狐同志,你作为区长,主抓全区的各项工作,在这方面是怎么统筹安排的?” 丁洪涛作为光明区的老干部,心里很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乾坤书记,我真不信他们修好了路基。这才多少天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就把路基修好啊。” 刘乾坤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不信,你自己去看呀。平时让大家干些工作,总是找理由推三阻四。同志们,临平县给我们上了一课,什么叫众志成城,什么叫人心齐泰山移,我们根本不知道临平县为了这条公路动员了多少群众,动用了多少机械。人家全县上下一心,集中力量办大事,拉点土铺个路基对他们来说有那么难吗?我们光明区的干部群众难道就做不到吗?同志们,我们不能落后于人,要奋起直追啊。” 丁洪涛马上反驳道:“刘书记,咱们这不是被临平县牵着鼻子走了吗?你看东洪县,那是主动给咱们修路基,这个时候,到了临平县,咋就搞反了那,让他们牵着我们的鼻子走。再说,这么短的时间,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为难嘛。” 令狐区长听完之后,皱着眉头说道:“不修,那电还通不通呀?不要忘了,七五规划,东原就这么一家电厂。” 丁洪涛嘟囔着说道:“我又不分管电力,这跟我有啥关系。” 令狐还没来得及开口,刘乾坤就严厉地说道:“你分管交通,也没管好呀,丁区长。这不是我们被临平县牵着鼻子走,是我们自己养成了狂妄自大、不接地气的工作作风,这种作风必须要改。令狐,你负责落实,五天之内,将领导视察路线规划好,在现有基础上,要具备通车条件。先不管花多少钱,这是政治任务,要是做得不好,在常委会上做检讨。” 丁洪涛面子上挨了骂,心里却止不住的高兴,要的就是这句话,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不计成本的政治任务啊。 而在花园酒店那装修典雅的包间里,齐永林、臧登峰、罗明义三个人围坐在一张红木茶几旁,悠闲地喝着茶。罗明义汇报完上午关于高粱红酒厂谈判的事情之后,齐永林微微皱了皱眉头,脸上并没有太多兴趣,说道:“这件事情你可不要做得太过分了。高粱红酒厂外加一个临平县的啤酒厂,就想150万拿下,这根本不可能。我们在谈判过程中,要遵循市场规律,也要兼顾各方利益,不能一味地追求低价,损害县里企业的利益嘛。” 罗明义笑着说道:“谈判嘛,本身就是一种拉锯战,大家根据各自的条件相互拉扯,最终达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这是市场交易中的常见手段,只要把握好度,我相信能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 齐永林心思显然没在这件事上,直接说道:“好了,这件事情你直接和他们谈吧。总之,不要太为难红旗。红旗对我们的工作,支持还是很大的嘛,我们要给予一定的支持和尊重,不能把关系搞僵了。”说完,他转头看向臧登峰,神色有些凝重,又继续说道:“登峰啊,现在看来,林华西同志是要与我作对到底啊。我为东原市的发展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没想到现在下来了,遇到这样的情况,真是让人寒心呐。” 罗明义接着说道:“不应该呀。钟书记都已经同意要放人了,林华西还坚持不放,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再者说,我说的“进口冬青”的这个计划,应该能把这件事圆过去。但话又说回来,还是得看市委是什么态度。如果这件事就是走个形式,那我们关于进口冬青的说法,就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要是市委较真起来,随便找个理由,不就可以收拾人吗?” 罗明义接着分析道:“其实这件事,问题的根源还是在钟毅那里。钟毅作为市委领导,在干部任用和工作决策上有着重要话语权。如果钟毅铁了心要放人,林华西敢不放吗?还让小秘书通知你明天去林华西的办公室,这简直就是对你的不尊重。你可是为东原市的改革开放做出过巨大贡献的功勋人物,他们这么做,实在是太过分了。” 齐永林摆了摆手,无奈地说道:“现在还谈什么尊重不尊重,当务之急是要考虑胡晓云能不能顺利回来。胡晓云虽然有些莽撞,但毕竟是我们的同志,不能让她在里面太受委屈嘛。” 臧登峰对胡晓云这位老下属并不是特别认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齐市长,这个时候我看实在没必要您再去找林华西。您想想,您怎么也是副厅级干部,又是东原市的老市长,也算是林华西的老领导吧。您再去找他,我个人觉得掉价了。咱们不能丢了份儿。” 齐永林看着臧登峰,说道:“登峰啊,说到点子上了。所以今天把你叫过来,就是想让你出面去找一下林华西。我今天已经去找过他一次了,林华西那同志就是看人下菜碟。如今我不在位置上了,他就摆出市委常委的架子,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你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把事情解决了。” 臧登峰一听,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心想怎么多嘴问了这个事情,后悔今天来赴这个饭局。胡晓云本就是个到处惹事的主,他实在搞不懂齐永林为何对她这么上心,难道真和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臧登峰苦笑着说道:“哎呀,齐市长,不是我推脱,是我在林华西面前根本说不上话。他就像您说的,到处摆市委常委的架子。我只是刚提起来的副市长,在他跟前,连句硬话也说不起。其实啊,我相信晓云同志在这件事情上是能向组织解释清楚的,说不定不需要我们出面,她自己就能解决好呢。” 齐永林担心的其实不是进口冬青的事,毕竟没有产生实质性交易,真正让他担心的是自己和胡晓云之间的那些行为。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登峰啊,这件事情你不能推脱。你和她都是我从计划委员会带出来的干部,你们应该情同兄妹。现在她有困难,需要你站出来,你必须得去嘛。” 听到这里,臧登峰内心不禁一阵作呕。对于这位曾经的老下属,臧登峰也没少吃他的亏。齐永林到计划委员会调研,胡晓云明明知道消息,却不通报给大家,搞得齐永林到办公室了,大家才知道是市长来了。臧登峰无奈地说道:“齐市长,不是我推脱啊,真的不是我推脱。是这事我去了根本办不成,您知道,我们搞技术的,说不过华西这种搞理论的。到最后再耽误了晓云的前程,那可就不好了。我怕我去了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齐永林看了他一眼,说道:“看吧,事情还得我去办,烂摊子还得我去收拾。”说完,端起杯中茶水,一口就干了。 臧登峰用手指探了探,心里感叹道,这水可是刚倒的,起码60多度吧。齐永林这一口气喝下去,也不怕烫啊。 齐永林放下杯子后,神色恢复如常,说道:“过几天,我的师兄要从省城来调研。今天我已经接到市委的电话了,其中一项就是听取东投集团的汇报。如果有时间,我和师兄看能不能单独见一面。这次来调研,对我们东投集团来说,是个难得的机遇。” 对于罗明义和臧登峰来说,对这位师兄十分好奇。罗明义赶紧问道:“领导说的该不会是省委何副书记吧?何副书记在省里主管党群工作,如果真是他来,那对您意义不同啊。” 说话间,罗明义已经拿起水壶,为齐永林的水杯添满了水。 齐永林两根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表示感谢,然后说道:“是啊,何书记虽然比我高几级,但他到省里任职后,我就拜访过他。何书记为人非常亲和,对我们这些基层干部也很关照啊。” 罗明义笑着说道:“哎呀,我看何书记就是专程来给您站台的吧?何书记在东原,可就您一个熟人,老领导啊,何书记管帽子,只要何书记多给您说几句话,市里面那些人,就知道您的分量了嘛。” 齐永林笑了笑,说道:“有这层意思。何书记和泰民省长关系很好,这一点我听省上的同志他们讲过。说实话,我的问题,也是何书记当时在省委替我说了几句公道话,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们同班的一位同学,现在到了关键岗位上,不然,我的局面估计比胡晓云好不了多少。” 喝完一口茶水,齐永林接着说道:“登峰啊,这次何书记来,一定带着考察干部的目的,邓牧为马上去交通厅了。副书记的位置空了出来,你懂经济,我打算如果有机会,也给他说说你的情况,你要把握好机会,多汇报几句,你要是能成了市委副书记,这局面又不一样了……” 第740 章 当时有没有追究责任 齐永林提及要给自己安排市委副书记一职,臧登峰内心里忍不住笑了。这笑并非是因为即将接任市委副书记而感到高兴,而是对齐永林夸下海口的一种嘲讽。所谓的“特别顾问”,名义上是市政府特别顾问、副厅级干部,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国有企业的负责人罢了。红顶商人终究还是商人,和真正意义上的领导干部相比,有着不小的差距。 臧登峰赶忙回应道:“领导啊,我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很满足了。接任市委副书记,我既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兴趣。当下当个副市长,我都觉得如履薄冰,身上的担子重得很。” 罗明义说道:“哎,你这是怀疑咱齐市长的能量嘛。你能当上这个副市长,还不是咱领导一手举荐的。” 罗明义说的这话不完全是拍马屁。要成为副厅级干部,上面必须得有副省级领导帮忙打招呼。齐永林在担任市长的时候,就一直为臧登峰说好话,不遗余力地推荐计划委员会主任臧登峰出任副市长。 臧登峰连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就我的资历而言,还不够。解决副厅级待遇才一年时间,如果马上就升任市委副书记,不太现实。既然不现实,又何必让领导为我操心,去四处舍脸求人呢?” 齐永林点了点头,接着话说:“你们两个知道我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帮助晓云同志吗?这里面是有政治智慧的。当领导一定要有自己的心腹,没有心腹,这领导当不好。领导也是官,当官就得有人拥护,没人抬轿子,这官当不长久。我在计划委员会、商务、物资、工商、财务、经贸这些系统里,培养了不少干部。只可惜,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分管过人事,我带出来的人多数还在县处级岗位上。换句话说,这些都是我的政治资源,只可惜还没升到厅级,羽翼未丰啊。但是登峰你不同,你现在已经是副厅级干部,我的这些政治资源,只有你来继承了。政治资源是最大的资源嘛,谁能明白这一点,谁才是成为真正的干部,谁才能当上领导。在这官场之上,没人吆喝、没人站台、没人牵马、没人抬轿子,你怎么能当上厅级领导呢?最多也就是个县处级干部。” 罗明义在旁边补充道:“臧市长,领导说的这可是大道至简的道理。政治资源,上面的人是下面人的政治资源,可下面的人又何尝不是上面人的政治资源呢?大家都在这张关系网里,只有多织几根绳,这张大网才牢固,为什么咱们能平安落地,不就是因为这网嘛。赵书记也好,俞省长也罢,即将来的何书记,他们不也需要地方上的人配合、站台、唱戏吗?这在以前叫结党营私,在现在叫山头主义,其实这就是一种文化现象。往近了说,就拿钟书记、邓书记来讲,他们现在依靠的不还是平安县的干部班底吗?” 齐永林又说:“不完全是这个意思。登峰啊,你现在不仅仅是为了你个人,更是为了集体。你想想,咱们在座的这些人,就是因为在常委班子里没有自己人,局面才如此被动。就拿林华西来说,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煤炭局干部,现在都敢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三个人围着两瓶两瓶酒,一直喝到晚上11点。即便如此,臧登峰仍保持着一丝警惕和清醒。臧登峰听着齐永林和罗明义抱怨环境、抱怨政策、抱怨领导,可始终没意识到自身的问题。是啊,人往往很难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即便意识到了,也不愿轻易承认。齐永林如此,罗明义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与此同时,在迎宾楼这边,也进行着一场带有压惊意味的饭局。丁刚和常云超亲自作陪,两人苦口婆心地劝着周海英,让他别再置气。 常云超说道:“海英啊,今天本来唐市长都要亲自来的,可晚上唐市长有个重要接待走不开。不过他特意嘱咐我,周省长那边他已经沟通好了,打算让你到市政府办公室当副主任。钟书记那边唐市长也沟通过了,钟书记也同意了。” 周海英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吧!我对这事儿已经彻底死心了。老爷子觉得我不适合当官,那我辞职便是,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常云超赶忙说道:“别意气用事,周省长只是觉得你不太适合干书记嘛,又没说你不适合当领导干部。先在办公室干两年副主任,等主任退休了,你顺理成章接任主任,不还是正县级吗?” 周海英再度摆了摆手,说道:“姐夫啊,我不是赌气,我是有骨气。我就不信,没了他周省长,我周海英在东原就找不到一碗饭吃。我和腾龙,就安安心心干事业。龙腾公司可以改成龙腾集团。你看之前平安县的王满江,在平安当领导的时候,低声下气跟个孙子似的,现在人家摇身一变成大老板了,谁也不求,兜里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说完,便端起杯子说道:“各位啊,以后腾龙集团可就靠各位领导多多关照了。” 丁刚带着大哥般的口吻说道:“海英啊,姐夫说得对,你就算留着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的职位,照样可以干你的生意,没必要非得辞职吧?依我看,这辞职报告咱先别交。” 周海英一把打掉丁刚的手,说道:“不可能,辞职报告都已经写好了。再说了,现在不是有政策吗?可以保留编制五年。五年过后,我要是混不出个人样来,再投靠咱姐夫,到时候姐夫肯定也是副市长了,你丁大局长肯定也是公安局长了。” 就在这时,田嘉明推门进来,众人瞬间都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这次吃饭依旧是由公安局买单,办公室主任田嘉明自然负责鞍前马后的服务保障工作。但今天谈的话题太过机密,田嘉明没有上桌的机会,只能和几个司机在旁边另开一桌。虽说饭菜标准都一样,没有领导在,吃得反倒自在些,可田嘉明毕竟不是司机,吃饭不上主桌,心里却不是滋味。 田嘉明走到丁刚跟前,弓下腰在丁刚耳边耳语了几句,丁刚微微闭目,双手抱在胸前,说道:“让他不要等,我没空见他。” 田嘉明又在耳边小声说道:“他都等了两个小时了,就是想跟你表达一下想法。” 丁刚板着脸说道:“没看到这儿正有事儿吗?就这么跟他说。” 田嘉明心想,丁刚果然威风啊,一个正县级干部,说让人家等着,人家就得乖乖等着,一点面子都不给。 田嘉明出门后,常云超主动问道:“怎么,丁局晚上还有业务安排?” 丁刚说道:“市教育局局长孔德文的侄子打架,把对方打残了,现在他想找我疏通疏通。这怎么能行呢?人还在医院躺着呢,这事没得商量。” 说起孔德文,常云超只是点了点头。对于这个教育局局长,他还是比较熟悉的。早年齐永林和雷红英没离婚的时候,孔德文肯定直接找雷红英,通过齐永林来疏通关系。如今齐永林雷红英已经离婚,孔德文肯定走不通齐永林这条线了。 常云超说道:“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打人该抓就抓,该罚就罚!” 丁刚摆了摆手说道:“别管他,别管他。都跟他说清楚这事儿办不成了,还来找我。公安机关肯定得依法办事嘛。” 常云超听了,心里多留了个心眼,暗自思忖,这帮在大院里长大的,做事还是有底线的。只要有底线,就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儿。 众人三番五次劝周海英,可周海英打从心底里就是在跟自己的老爷子——周副省长赌气。一直到11点钟,周海英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常云超和罗腾龙两人,扶着周海英送回了家。 丁刚在田嘉明的陪同下,一出酒店门,市教育局局长孔德文就满脸堆笑地快步迎了上来,说道:“哎呀,丁局长,真不好意思,耽误您三分钟,就三分钟时间。” 当着面,丁刚自然不好驳了孔德文的面子,说道:“孔局长,这件事在电话里我们都已经沟通过了。你侄子把人打成那样,换作谁都不能不追究责任。这种年轻人,吃点苦头,对他有好处。” 孔德文赶忙说道:“哎呀,是这样,丁局长。孩子刚退伍回来,家里人都给他安排好工作了。您这边高抬贵手,把这事儿了了,他那边工作才能落实,不然就废了呀。” 丁刚摆了摆手说道:“没办法,这事儿我真帮不了。再者说,这是李局长督办的案子,我实在为难。至于工作的事儿,只能让他自己想办法,自己承担后果。” 孔局长偷偷看了看酒店两边,并无什么人注意这边,就拿出了一个黑色皮包递了过来,说道:“丁局长,一点心意,您别介意,都是一些我侄子从外面当兵带回来的土特产。” 丁刚瞥了一眼皮包,自然知道这里面肯定不是土特产这么简单,马上说道:“孔局长,你这样做,那就把我当外人了,事情的关键不在这里。公安机关,也要依法办事,人家对方的家属那边,别的不要,就要个说法,好了,啊,回去吧回去吧。”说完,给田嘉明一个眼神,田嘉明马上拉开了车门,丁刚没再理会孔德文,上车后车子就开走了。 汽车开走之后,孔德文拿着皮包,心里骂道:“两万块钱,都摆不平这事儿,我还不信,在东原还有钱干不成的事。” 田嘉明看着喝得醉醺醺的丁刚,随着汽车的颠簸不断晃动,鼓足勇气说道:“丁局,我看孔局长那包里肯定不是土特产。” 丁刚睁开了眼,看了看田嘉明,又闭上了眼,哼笑一声,说道:“我能看不出来?就两条好烟、两瓶好酒,就想把事儿办了?田主任,你经验比我足,这钱不是什么都能收的,收了钱就得给人办事,做人还是要有底线,咱们不能吃了原告吃被告。” 都说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其实这个说法并不严谨,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一秒就是一秒,一天就是一天,无论贫富,无论贵贱,没有谁的时间比他人更长。 八点多的时候,我到了临平。按照安排,张庆合书记要带着众人去看一下重点工程的进度,看一下工地现场。众人乘上中巴汽车,从县城出发,朝着西边的麻坡乡驶去。 临近麻坡,就隐约已经听到了工地上大喇叭播放着《万里长城永不倒》。出义务工是枯燥的,每个乡的广播站都想方设法通过大喇叭这种最为廉价的方式,给朴实的汉子们在劳作中增添一丝鼓舞。 这次县里将水利工程和交通工程相结合,总体思路是从平水河引一条人工渠,把挖出来的土作为修建临光公路的路基。路上不时有农用三轮车和拖拉机的轰鸣声,满载着深褐色的泥土,开车的师傅裹着厚厚的棉袄,带着棉帽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整个通往麻坡乡的公路上散落着掉落的泥土,这些土还带着些许湿气,看起来这土已经挖得够深了。 靠近麻坡乡大集,县委常委、副县长,麻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和麻坡乡乡长沈松辉两人,已经将吉普车停在了路边,站在车旁抽着烟,等着迎接张庆合书记。 从车后面朝前望去,已经能看到两人的身影,自然两人也看到了这辆县交运公司的中巴客车。陈光宇十分淡定地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吐掉,用脚狠狠踩了一脚。 汽车停稳之后,张庆合下车,与两人握了握手,说道:“都嘱咐过多少次了,县级领导一律不能到外面来接,你们怎么又爽约啦?” 天气寒冷,张庆合裹着军大衣,戴着雷锋帽,说话间嘴里冒着白气。握过手之后,陈光宇双手伸向袖筒里,试图寻找一丝温暖,说道:“张书记,今天要去的点多,怕你们走错地方,我和沈乡长就在这儿等着给你们带路。” 既然人都已经来接了,张庆合也不好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说道:“吉普车就不要开了,大家都坐客车吧。” 毕竟已经成为了县委常委,陈光宇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出县委领导的自信,上车之后,他十分自然的坐到了张书记的旁边,这也是常规操作,作为麻坡乡的党委书记,这样方便汇报工作,而其他人则坐在了中巴车的后面一排。 汽车缓缓启动,沿着麻坡乡大集,朝着工地的方向驶去。 麻坡乡的大街上,已经有群众拿着扫帚清扫大街,不时有架子车装满了一堆堆的垃圾开始往外面拉。 天寒地冻,很多垃圾堆在一起,垃圾地面掺杂着不知是泥水还是尿,两边有几个汉子,正费力地将垃圾堆往一起聚拢,不远处,还有群众把垃圾聚拢在一起,用火将垃圾烧掉,滚滚浓烟在凛冽的寒风吹动下,随意摆动着,仿佛点燃了烽火一般,好似在宣告领导即将到来的信号。 张庆合看着眼前的场景,知道整个东原各个农村大集的情况都差不多,脏乱差现象比较普遍。 张庆合问道:“光宇同志啊,这次领导来,这里是不是必经之路啊。” 陈光宇说道:“对,这里是必经之路,张书记,我们计划用石灰将主干道两侧的墙全部刷成白色,然后再写上一些标语,营造一下氛围。” 张庆合说道:“没有这个必要。要是按照领导的路线全部刷石灰、写标语,这笔钱投入可不小。把大街扫干净就得了,刷白墙写标语都是搞形式主义,时间来得及的话就在工地现场扯上几条横幅,营造一下气氛就行。” 陈光宇马上说道:“好的,我记住了”。转身就对身后的沈乡长道:把标语和石灰的事马上停下来,把大街扫干净,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迎接领导。” 麻坡乡大集道路狭窄,勉强能让两辆汽车通行。张庆合转身对我说道:“朝阳啊,领导来的那天,你们公安局的同志在各主要路口对车进行管控一下,特别是大货车,等领导的车队过了之后,再放行大货车。” 我坐在后面,马上应了下来。 张庆合又对陈光宇说道:“光宇啊,大街上的卫生不是等领导来了才打扫,你看看你们街道上那些垃圾,少说这个冬天一次都没清理过吧?” 陈光宇尴尬一笑说道:“张书记,是这样,我们这个地方,大集没有专门的环卫工,大家都是自扫门前雪。我们把打扫卫生的任务安排给了村上,可村里找乡里要经费,乡里实在拿不出钱来。” 张庆合说道:“你们去平安县城关镇学习一下嘛,虽然不能完全按照城关镇的标准来,但也可以借鉴一些经验嘛。” 说话间,大喇叭的声音越来越大,汽车已经来到了临光公路麻坡乡的工地。只见现场上,沿着临光公路,遍布都是劳动的群众。天气寒冷,但低温仍挡不住群众干活的热情。每个村都划定了包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区。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景,在八九十年代十分常见。 凛冽的北风如同刻刀一般,吹打着东原大地,放眼望去,整个东原都笼罩在一片萧条之中。这风打在脸上,割得人脸生疼。这个季节,冬小麦都知道要尽量贴近地面,才能保持活力,等待春风化雨在努力生长。按说农民这个季节就应该像老师放寒暑假一样休息,但义务出工是他们冬天的主要任务,家里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集体。家家户户的青壮劳力裹着棉袄,在烈烈的红旗之下干着集体的活。 劳动创造伟大,英雄来自平凡。从49年之后,从南国的沼泽遍布之地,到北国大兴安岭的广袤森林,从川陕的一座座梯田,到华东的一条条公路,千百年来,广大群众用自己的双手,修长城、挖运河,直至今日,无不是为了大家而舍身奋斗。 透过车窗,沿着公路两侧,散落着许多地窝子。随便找几根粗壮的木头作为支撑,四周覆盖着玉米秸秆,北风吹得打在上面的塑料布呼呼作响,塑料布上面还凝结着冰碴子。公路的工地上,黑压压的人群如群蚁一般。很多汉子在手里啐上一口唾沫,一铁锹就扎在土堆里,用力一扬,土便如散花般抛洒开来。 下车之后,张庆合裹紧军大衣,棉鞋踩在冻土上发出 "咯吱" 声响。远处工地上,红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高音喇叭正播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却掩不住铁锹撞击冻土的闷响。带队的干部早已经将今天张书记要视察的通知传达下去,大家都争相与县委书记握握手。他们粗糙的手上布满厚厚的老茧,每个人都洋溢着开怀的笑容。他们激动、兴奋,心底虽也有对出义务工这种方式的烦闷与抱怨,但仿佛与县委书记握握手,一切的疲惫都被抛之脑后,能与县委书记握握手,回到村里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这就是朴实的群众,朴实得让人心疼的群众。 张庆合一边握手,一边问道:“手套都发了吧?每天一头猪的供应,能保证吧?”慰问完劳动的群众后,自然是看一看后勤保障情况。 在村支书的带领下,就来到了群众临时住的土窝子,临光公路在临平境内就三十多公里,战线拉的长,参加义务工的群众都是来自其他乡,这样方便集中出工,晚上自然也就住在这土窝子里。 "张书记!" 陈光宇小跑着迎上来,军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羊毛衫,"前面路段有冰,您小心脚下。" 他说话时,哈出的白气瞬间被北风吹散。来到土灶旁,用红砖临时起的大灶,上面放着一口大铁锅,旁边用木板临时搭成的案子,用来切菜、蒸馍、擀面条。一行人来到露天的土灶旁,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汉子,穿着黑色的破棉袄,胳膊肘处打着两块补丁,戴着蓝色的围裙,正在一个盆子里洗着白菜。旁边还有一个孩童正在烧火,灶头上升起阵阵热气,将孩子笼罩起来,让人看不真切。 走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孩子的背上还用破烂布袋背着一个孩子。大的女孩不过七八岁,背后的小孩则包裹得倒是严实,一时看不出来是男是女,但估计年龄不过两岁多。再瞧大孩子的那双棉鞋,早就张了个大口子,只能用一条麻绳系着,十个脚趾头有七个都露在外面,被冻得通红。 大队书记见状喊了一声:“我说,孙三哥,不是跟你说了吗?领导来的时候,要把这里收拾干净,你看这遍地的锅碗瓢盆,还有这些小孩子,让他们一边玩去。” 叫老孙的伙夫赶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尴尬地走到孩子身旁,从大孩子身上把小孩抱下来,说道:“哎呀,支书啊,这不是大家刚才都在这儿吃饭嘛,水还没烧开呢,这碗还没来及洗,这大妮子正帮着烧水呢。” 张庆合一摆手,对村支书说:“不要批评人。”接着,他带着诧异的目光,指了指烧火的小女孩,问道:“怎么?你们村连这么小的娃娃都动员起来了?” 村支书是个精明人,抱着小的,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叫大妮子的孩子说道:“快过来,快过来,爷爷在问你们话呢。” 小女孩儿十分胆怯,与众人对视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见到陌生人的恐惧与拘谨,赶忙躲在了村支书的后边。 钟潇虹走上前去,看着两个孩子破衣烂衫、衣不蔽体的模样,十分心疼地问道:“你们是哪家的孩子呀?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这里烧火呢?” 小的孩子脸上冻得已经起了疮,但眼睛十分明亮,望着钟潇虹,显得一脸的天真,大的孩子则探头看着村支书,一脸茫然。 村支书老孙解释道:“领导,是这样的。这两个娃娃是我们村里的。女孩已经九岁了,营养跟不上,面黄肌瘦的。小的是她弟弟,才两岁多。他们是孤儿,孩他妈生老二的时候,计生办的人堵到门上,结果妈妈大出血,抢救不及时,人没了。他爹想不开,第二天就跳井了。孩子的爷爷奶奶走得早,孩子的姥姥姥爷觉得闺女被这俩孩子拖累了,也不管他们的事,平时他们都是吃百家饭。” 吴香梅赶忙蹲下,问道:妮啊,你这么小,咋照顾你弟弟啊!你们咋吃饭啊。 这叫大妮子的小孩道:俺弟弟听话,我做饭就背着他,他不哭,也不闹。你们不要抓他,他可以帮忙拾柴禾,不白吃队上的馍馍。 钟潇虹听完,便从老孙支书手里将小孩抱过来。这小孩十分乖巧,也不知道是不会哭,还是不敢哭,又或者是早已经哭干了眼泪,只是呆呆地看着抱他的人。 钟潇虹刚一抱,小妮子就不乐意了,赶忙走过去,粗鲁地把弟弟一把抢了回来。 村支书老孙连忙说道:“哎呀,大妮子?领导抱抱你弟弟,又不会把他带走。啊,听话。” 姐姐摸了摸弟弟的头,说道:“二爷,俺弟弟谁都能抱,就是妇女不能抱。他从小没有娘,那个女的要是一抱他,他就会认成是自己的娘。你们走了,俺就哄不好他了,他会一直找娘的。” 村支书听完,也有些尴尬,赶忙解释道:“这位女领导,您别生气。这小孩没被人疼过,您一抱他,他就以为您是他娘嘞。她姐姐晚上一个人带他,要是他认了娘又找不到,我们都没法哄。本来我们来出工干活,不愿让他们来。这大妮子背着她弟弟跟在我们驴车后面,跟了二里路,怎么都撵不走。一直说跟着我们不白吃大锅饭,她可以给我们烧火、拾柴火,她自己可以不吃,就想让弟弟吃一口热乎的。所以我们就给她姐俩单独搭了一个窝棚。毕竟这大妮子也大了,不能跟着我们这些粗汉子一起住。” 村支书还没有说完,吴香梅和就转身擦眼泪去了。钟潇虹用自己的围巾,给大的小的又擦了擦鼻涕,又擦了擦他们手上的冻疮。 再看张叔,眼圈已经泛红,他抬起头说道:“这个,赵东,你过来。贫困户找到了没有?” 赵东马上说道:“张书记,目前还没找到。今天下午,民政局报名单过来”。 张书记道:还报什么报,这不就找到了吗。 赵东看了一眼两个小孩,眼神里也带着一丝的同情和痛心,就道:张书记,这个,不好吧,毕竟是因为计划生育导致的这样的意外情况,会不会让领导难堪?” 张庆合说道:“难不难堪的,这是事实,责任在我们啊。潇虹同志,这俩孩子,我就交给你了,必须给我安置好。不能再让他们在这风里野着了,也不能再去讨百家饭了。他俩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可要处理你。” 钟潇虹只是点了点头,脸上则是掉下了两行热泪。 张书记道:给我问一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当时怎么处理的,相关责任人,有没有追究责任? 第741 章 找张庆合讨个公道 张庆合目光严厉地扫向众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心里想着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含糊过去,于是语气严肃地问道:“当时对那些相关人员到底是咋处理的?这事儿可得说清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咋回答,都在心里犯嘀咕,这事儿,这是哪里的事儿,反过来又想,这个年代,那个地方没发生过类似的事。 陈光宇反应倒是挺快,马上就开口说道:“张书记,他们这个是其他乡的,压根儿就不是咱们麻坡乡的,是从其他乡调配到咱这儿来修路的,所以情况有点特殊。” 村支书老孙赶紧接上话,他往前凑了凑,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说:“领导,我们是水寨孙老家的。咱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大多都姓孙,就那么少数几家外姓人,大家平时处得也还不错。可当时出了那事儿以后,村里就乱套了。都闹嚷嚷的去了乡里,那时候乡里的书记是何书记。” 张庆合皱了皱眉头,紧接着追问道:“哪个何书记?你给我把他的情况说详细点。” 老孙书记挠了挠头,显得有点无奈,说:“就是现在在煤炭公司那个何厚土,他现在在煤炭公司当总经理呢。出事儿以后,村里的老百姓气不过,都跑到乡里去讨说法了。当时计生办主任调走了,计生办那两个合同工也都被开除了。” “调走了?那调到哪儿去了?总不能调走了就没个下落吧。”张庆合有点着急地追问道。 老孙书记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说:“领导,我们也想知道啊,可我们真不知道他调到哪儿去了。当时何厚土书记还到村里来,安慰了一下孩子的家属,给了1000块钱,说是安抚费。” 张庆合双手往背后一背,语气加重,生气地说道:“1000块钱?两条人命啊,这事儿哪能就这么简单处理了,这也太没道理了!计划生育是个好政策,咱肯定得坚持执行,可执行的时候也得有个度,得合情合理吧。钟潇虹同志,你去办两件事儿:第一,去查查现在这个计生办主任在哪儿工作,到底在干啥;第二,把当时那事儿的原因彻彻底底查清楚,一个细节都别放过,必须得弄个水落石出。” 钟潇虹立马站起身来,态度特别坚决地说:“张书记,您放心,我马上去办,肯定把这事儿落实好。我这就安排人手去查,保证尽快给您结果。” 张庆合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到时候领导要来慰问贫困家庭,这两个孩子的情况太典型了,得让领导知道。咱们得实实在在地向何书记汇报政策执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和困难,争取领导能支持咱们,也盼着政策能调整调整,更符合实际情况。” 吴香梅擦了擦眼角,转过脸,对着张庆合说:“书记,刚才赵东书记说的话有点道理,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可咱这儿的老百姓受老传统传宗接代思想的影响,执行起来确实有难处,出点问题也难免。但咱把问题摆到何书记面前,是不是不太好,让领导下不来台。 张庆合道:不能藏着掖着的,领导好不容易来一次,走马观花怎么行啊。得了解真实情况才能做出对的决策啊。要是咱们遮遮掩掩的,给领导汇报的内容都提前打好草稿,那领导来了啥真实情况都了解不到,那咱这工作还有啥意义?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要是出了问题,责任算我的,和你们没关系。潇虹,你先把这两个孩子照顾好,找几身干净衣服给他们换上,带他们洗洗澡,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咱这儿的贫困户,都是因为没啥资源、没啥技能,也没个好的发展条件才穷的,责任不在群众,可不是因为懒。不能让那些真的因为客观原因穷的家庭还继续遭罪。” 钟潇虹轻轻把小男孩抱起来,小男孩在她怀里扭了扭,钟潇虹轻声哄着:“乖啊。”然后认真地对张庆合说:“张书记,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肯定把这俩孩子照顾好,妥妥当当的。”说完就转身轻声哄起孩子来,声音是十分温柔。 大女孩在一旁,眼神里满是疑惑,看了看那个叫老孙的伙夫,老孙正站在那儿搓着手呢,大女孩开口说道:“我不走,我要和俺村里人待在一起。” 钟潇虹蹲下身子,温柔地看着大女孩,说:“妮,姨给你找个新家,好不好,你一个人,咋照顾你弟弟?” 也是姓孙的伙夫,一脸憨厚地走过来,挠了挠头说:“这俩孩子一直在村里生活,从来没出过远门,他们俩回村里,也能互相照应。这要是跟着你们走了,吃的住的可咋整啊?在村里,好歹还能凑合着过。” 钟潇虹笑着说:“孙师傅,您就别担心了,张书记都安排好了,还能给孩子找不到个好地方吗?组织上有民政局,会好好照顾孩子的。要是有条件好的人愿意领养,也能给孩子找个家嘛。我们肯定会把孩子的事儿办好的。” 张庆合看孩子的事儿已经托付给钟潇虹了,就说道:“潇虹同志,这次调研你就别去了,把这两件事儿处理好。走吧,咱们去奠基仪式现场看看,那边也不能耽搁。” 与此同时,光明区区长令狐,还有分管交通、环境卫生和公安局的同志正在勘察临光公路的光明区段。丁洪涛虽然年纪不大,可在光明区也是个老资历了,是光明区的本土干部,在光明区领导班子里,他连当时的县长常云超都不放在眼里。 沿着光明区政府规划的临光公路线路,令狐一行人来到了县界的位置。就看见临平县那边隔着一条平水河的大桥,施工的场面那叫一个热火朝天,群众忙忙碌碌的,机器也轰隆隆地响着。再看看光明区这边,冷冷清清的。看着对面筑起了半米多高、将近20米宽的路面基础。令狐忍不住感慨道:“丁区长,你也管着交通,你瞅瞅对面临平县,这才用了多长时间,路基都快修好了。咱这边可差远了。” 丁洪涛双手抱在胸前,解释道:“令狐区长,情况不一样啊。临平县就是个纯农业县,全县90%以上都是农民,冬天没啥事儿,出义务工的人自然就多。可咱光明区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各级党政机关、国有企业、大专院校多着呢,非农人口的比重都快到30%了,剩下那70%里还有不少人在做买卖、做生意。所以咱得用经济手段来解决修路的事儿,不能跟临平县一样靠义务工。” 令狐皱着眉头,有点着急地说:“不管用啥手段,反正得保证领导来的时候车能顺顺当当通过。现在离领导来不到一周时间了,丁区长,修路咱就不想了,能不能把该拓宽的地方拓宽拓宽?该加固的桥梁加固加固?这可是急事儿。” 丁洪涛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令狐区长,您只要给够钱,我肯定把这事儿干得漂漂亮亮的。我找最好的施工队,保证按时完工。” 令狐还是皱着眉头,说:“有钱也不能可劲儿造啊。想想乾隆六下江南,每次都大手大脚的,最后给地方政府留下一堆债。咱光明区财政虽说比其他几个县宽裕点,可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是可劲儿浪费,以后财政还款压力得多大啊。咱得省着点花。” 丁洪涛不以为然地说:“令狐局长,您这话说的,哪像要干事的样子啊。不给钱,又要时间,还想要效果,这换谁来都干不成啊。得让群众平整土地,在墙上刷石灰、写标语吧,这眼线的公路该补的坑总要填上吧。上次省里领导来的时候,咱们的行道树都刷上了一米五高的白石灰。这次来的可是省委副书记,令狐区长,花点钱意思意思还是有必要的。” 令狐摆了摆手,说:“刷石灰就算了吧,那玩意儿有啥用,净搞些表面功夫。” 丁洪涛说:“现在好多地方迎接领导都这么干,都成惯例了。这个时候刷上石灰、刷上白漆,既能营造营造氛围,又能把环境改善改善。而且马上就年底了,咱们还有一些经费没花出去,这会儿不花啥时候花啊?” 令狐听丁洪涛这么一说,有点动心了,说:“那你列个具体的预算报上来,上常务会议研究研究,研究完了再决定咋干。咱得把钱花得明明白白的。” 丁洪涛有点着急地说:“令狐区长,我看您这是不想干这事儿啊。这时候开会搞研究,时间根本来不及啊。等您这边常务会议通过了,我这边还没开始干呢,领导都走了,这工作还咋开展啊?您多少得给我点自主权吧?” 令狐心里明白丁洪涛肯定是想趁着这机会多花点钱,说不定还有别的心思,但也知道现在时间紧,要求太严格工作确实不好推进。他想了一会儿,说:“六万块钱,就用这六万块钱把所有工作都干完。多一分钱都没有。” 丁洪涛一听,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地说:“六万块钱?这也太少了吧!这点钱连材料都不够买啊!” 令狐态度坚决地说:“多一分钱都没有。你自己想办法,在这预算里把事儿办好。” 丁洪涛无奈地说:“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咋办?不够的,我去和下面的乡镇协调协调,让他们出点钱,不够的区里财政补贴,看看能不能把事儿办成。” 令狐知道要是想把工作推进下去,就得给点支持,就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丁区长,总金额绝对不能超过十万,这是死规定,你可别给我超了。” 丁洪涛赶紧说:“领导您放心,每一分钱我都花在刀刃上,到时候账目肯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有据可查。” 市委大院里到了午饭时间,太阳照得暖洋洋的,三三两两的干部从办公楼里走出来。有的人手里拿着搪瓷缸,准备去食堂吃饭;有的人则两手空空,打算回市委家属院家里吃饭。当然,也有不少的干部,中午有应酬。这都成了一种常见的现象了,拿着搪瓷缸的基本都是这两年从县里调过来的干部,他们在市委家属院没房子,只能住在周边单位,每天忙忙碌碌的;而空手的要么是市委大院里有点资历的干部,走路都带着股沉稳劲儿,要么是市委大院里的二代子弟,他们父母在省委大院分了房子,优越感十足。 林华西和齐永林本来约好早上见面的,可一直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东投集团那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才慢慢悠悠地开进市委大院。车刚停稳,司机就赶紧下车,打开车门,齐永林从车上下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外面还套着一件风衣,下车后大步朝着市委大院的办公楼大厅走去。路上三三两两的人看到他,都赶紧恭敬地跟他打招呼,齐永林不惊不喜十分稳重,来到熟悉的办公大楼,似乎又找回了以前当市长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的是,齐永林手里拿着一个皮包,以前这皮包都是秘书帮他拿的。 自从东投集团成立以后,齐永林本来想在办公室选个秘书,可听胡晓云说宋清仁拿他们俩的事儿威胁胡晓云,这让齐永林对选秘书的事儿变得谨慎起来。他本来想从自己本家找个年轻后生,可又想起齐江海现在还在挖煤,心里有点害怕,就想着先不着急找秘书了。 齐永林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毕竟自己的师兄何副书记专门让秘书通知他,调研的时候,要听东投的工作汇报。这充分体现了领导对自己的关心,更能让自己在东原官场上再一次露脸,这次汇报,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这让齐永林心里找回自信,走路都带起风来。 快到林华西的办公室门前,齐永林随便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进之后,直接就把门推开了,一进门就笑着说:“哎呀,林书记,真是对不住啊,早上接了一上午的电话,都是些重要的事儿,脱不开身,来晚了来晚了。” 林华西心里早就有点不高兴了,为了等齐永林,他推掉了一个会议,还让秘书一直联系齐永林,可齐永林一直说快到了,直到中午才来。林华西没好气地说:“永林同志啊,你现在比当市长还忙啊?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啊。我这一上午啥事儿都没干成,光等你了。” 齐永林也不客气,没等林华西安排,就自己搬开林华西前面的凳子,一屁股坐下了。林华西不慌不忙地把桌子上的几份文件叠在一起,又拿了一份报纸盖上,就露出个边角,上面写着秘密等级“机密”俩字。 齐永林知道林华西这是在暗讽他,也不在意,直接说道:“林书记,是这么回事儿,早上我就和钟书记通电话了。不知道您知不知道,省委办公厅专门给我打电话,说何书记要听国有投资企业情况的汇报,何书记既是领导,也是老同学了,这次来,还挂念着我啊。这不,东投集团刚成立,在投资项目上还没啥拿得出手的成果呢,我呀正为这事愁着呢。” 林华西说:“也不是一点成果没有吧,上次常委会上,钟书记还专门提到东投集团,说集团刚成立就开始整合咱们东原的白酒啤酒销售渠道了,这事儿干得不错嘛。” 齐永林说:“这事儿确实是我现在最关注的。下午我还要去临平县,亲自和郑红旗书记、张庆合书记进行三方会谈,一定要敲定啊,所以林书记,我来您这儿,晚了一些,您可别介意啊。实在是太忙了。” 林华西说:“永林,你这说的啥话,我都说了你随时能来。你看,我从早上等到现在,吃饭时间都过了十分钟了,我都没敢走,就怕你来了找不着人。” 齐永林笑了笑说:“华西同志,在你来东原之前,我和你们家兄弟华南关系挺好的,有时候还一起打麻将。我觉得吧,改革开放这事儿谁都没经验,摸着石头过河,犯点错误也是难免的嘛,钟书记都一直在讲容错纠错嘛。就说胡晓云同志吧,他也是为了落实领导的指示和决策,出发点是好的,得考虑同志们做事的出发点。” 林华西意味深长地看了齐永林一眼,说:“永林同志,你真觉得你清楚胡晓云同志做这事儿的真正原因吗?” 齐永林笑笑说:“能有啥原因?不就是想赶紧落实领导指示嘛。可能方法上有点问题。不够细心,急于求成,对,就是急于求成嘛!” 林华西拿开报纸,从一叠材料里抽出一份文件,看了看,然后递给齐永林,说:“永林同志,这是整理后的总结性通报,你看看,看完就知道咋回事儿了。” 齐永林打眼一看,这标题确实十分醒目,胡晓云同志情况报告,笑着说:“林书记,我现在又不是市长了,看这材料应该不违规吧?” 林华西说:“哎,这材料对自己同志不违规,永林同志,您现在还是市政府的特别顾问,又不涉及保密问题,这就是一份内部报告。你看看吧。” 齐永林心里琢磨着林华西到底啥意思,接过材料一看,读完之后,发现上面就轻描淡写地说胡晓云在工作中粗心大意,没专业知识技能,没认真核实就仓促上会,建议责令自行辞职,降为副县级待遇,在全东原市通报批评。 齐永林看完之后,推了推眼镜,这不就是自己和钟书记达成的一致意见嘛,齐永林把通报初稿放在桌子上,说:“华西同志,就这么处理完了?” 林华西说:“市委是这个意思,这是市纪委按照市委的意思,结合调查的事实得出的结果。这里面的事儿,不是一下子能说清楚的,就这么定了。” 齐永林看完之后松了口气,微笑着说:“林同志啊,市纪委还真是秉公办案,明察秋毫啊。” 林华西说:“永林同志,我们纪委啊干的都是得罪人的工作,待遇也差,同志们说话办事有时候急了点,希望大家能多理解、多担待。你也知道,整个市委工作部门里,就我们市纪委还在平房里办公呢。” 齐永林点了点头,说:“确实不应该,说起来也挺不容易的。我们东投集团现在正在建东投大厦,我的目标是把东投大厦建成十层楼高,成为整个东原最高的建筑,就像这市委大楼一样,当年也是我力推才建成的。华西啊,如果你有兴趣,到时候搬过来。” 林华西说:“哎呀,我们可没打算搬到东投大厦去办公,总不能我们的办公地点比市委还高两层吧。永林同志啊,我还是得喊你一声老领导,以后纪委工作还得你多支持,到时候要是有需要,我可不跟你客气。” 两人又聊了十多分钟,然后齐永林就起身,准备去临平了。 坐在车上,齐永林暗自揣测,看来这林华西,也是学滑头了,这明显是要卖给自己一个面子嘛。 下午的谈判肯定不好办,张庆合调研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琢磨谈判的事儿。回到县委大院,车上的时候,就一再嘱咐,下午的谈判极为重要。 进了县委大院,就看见郑红旗书记、孙友福县长、县委办主任张云飞、晓阳四个人在县委大院的小花园边上晒太阳呢,常务副县长邹新民在旁边陪着聊天。 考察的中巴车还在缓缓靠近,车轮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弥漫。车还没停稳就听见,张庆合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传来:“哎呀,这个邹新民办事咋回事啊?咋能让红旗他们在这院子里干等着呢,这也太不周到了吧!” 中巴车稳稳停下,车门“唰”地一下打开,张庆合那两条大长腿跨得飞快,几步就走了出去,脸上堆满了歉意,赶忙伸出手说道:“哎呀,红旗书记,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啊!您看这事儿闹的,没到县界迎接您,反倒是让您等我,我这心里愧疚得很呐。” 郑红旗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半开玩笑地调侃道:“现在想见咱张庆合书记一面可真不容易啊!你瞧瞧,省委领导专门要给你汇报工作,你还能抽空来接待我们,我们可深感荣幸啊!” 张庆合一听,连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说道:“红旗啊,你可别这么说了,你这话简直就是打我的脸啊!领导来是慰问贫困户,这说明我们这地方工作没做到位,老百姓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呢。要是上面领导看到这情况,说不定还得让你平安县再掏出350万,给我们啤酒厂搞建设呢!” 郑红旗听完,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带着点无奈,笑着说道:“哎呀,张书记,平安县就那点家底,你也知道,你多多少少也得给老东家留点吧,总不能就栽几根电线杆子,就伸手找我们要钱吧,我们家的日子,也不宽敞啊!” 我瞅见晓阳站在一旁,心里头那叫一个忧虑,赶紧快步走了过去,着急地问道:“你们来了多久了呀?” 晓阳瞅了我一眼,见周围没别人,就小声说道:“来了多久了?都在你们这院子里贪污了一个小时太阳了!” 我一听,心里更纳闷了,追问道:“那咋不去办公室坐着呢?咱又不是没那地方。” 晓阳撇了撇嘴,说道:“这不是时刻准备在你家迎接你嘛。” 我皱着眉头,脸上满是忧愁,说道:“晓阳啊,张书记可担心这次谈判达不到预期效果了。要是到时候何书记问起来,临平县可就被动了。到现在省重大项目的资金问题都还没解决呢,张叔可就把事情搞复杂了。东投油盐不进,不好办啊!” 晓阳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一脸淡定,说道:“三傻子啊,何书记早都知道啦!” “何书记已经知道了?”我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满脸惊讶。 “对啊,知道了呀!何书记的秘书都已经给齐永林通电话了。一会儿齐永林来了,你可别客气,张嘴大胆提,别怂!要个三五百万!”晓阳说得那叫一个轻松,好像这钱就是大风刮来的似的。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晓阳,说道:“不是吧,三五百万!你这也太夸张了,能这么张嘴就要吗?” 晓阳依旧一脸淡定,说道:“放心吧,我们算账了,300万他们稳赚不赔。何书记到时候要听取齐永林市长的汇报。你想想,东投集团成立这么久了,连个像样的成果都没有,现在其实他比咱们还着急呢,怕啥!” 我心里还是犯嘀咕,悄声问道:“这是你给你大舅说的?” 晓阳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笑着说道:“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说这事儿啊!一会儿你瞅准机会,悄悄给庆合书记透个气就行啦,懂不?” 此时,谈判的时间还没到,只见郑红旗双手背在身后,和庆合书记几人有说有笑,眼睛时不时地朝着门口望去,显然是一直在等着齐永林市长的到来。 而另一边,钟潇虹正带着两个孩子,先领着孩子走进一家服装店,店里的衣服虽说款式不算特别新颖,但也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钟潇虹在店里精挑细选,给小男孩和小女孩各选了一身新衣裳。 买好衣服后,钟潇虹就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煤炭工人浴室。胡晓云已经早早买好了洗澡票,递给工作人员后,大家便走进了浴室。一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浴室里暖烘烘的,蒸汽像云雾一样弥漫着,让人都有点看不清东西。 钟潇虹弯下腰,温柔地对小女孩说道:“大妮,姨带你洗个澡,洗完换上这身新衣裳,晚上就跟姨回家去住!” 小女孩大妮眼睛里透着一丝害怕,怯生生地打量着浴室里的环境,蒸汽在她眼前缭绕,又看了看钟潇虹怀里抱着的弟弟,声音小小的,说道:“姨,俺就不洗了。” 钟潇虹轻轻摸了摸大妮的头,轻声说道:“不要害怕,这里面都是女的。” 可小姑娘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说道:“姨,给俺弟弟洗一洗就行,俺就不洗了,俺真的不想洗。” 钟潇虹以为小孩子脸皮薄,就继续劝道:“洗一洗吧,洗一洗,姐姐拿盐给你把冻疮搓一搓,然后穿上新衣裳,保准你浑身都暖和起来,可舒服啦。” 但大妮还是坚定地摇着头,说道:“姨,俺真的不洗了,俺就是不想洗。” 钟潇虹想着孩子可能是害羞,于是一手稳稳地抱着小男孩,小男孩红在她怀里好奇地张望着四周,一手开始小心翼翼地给小女孩解扣子。小女孩一开始还伸出小手挣扎着,钟潇虹轻声说道:“你别闹,姨快生气了啊。”说着,还是慢慢地把女孩的衣服脱掉了。 脱完之后,钟潇虹透过那弥漫的蒸汽,隐隐约约看到小孩的身上好像有点不对劲。她赶紧凑近仔细查看,这一看,心里猛地一揪,只见小女孩身前背后都有好几处血淋淋的抓痕,有的地方都已经结痂了,看着触目惊心。 钟潇虹凑近大妮,心疼地说道:“大妮,你看你,是不是不洗澡,身上痒得难受,自己挠成这样了呀?一会泡一泡就好了,你看这挠的,多让人心疼啊。” 这小女孩听完,眼眶一下子红了,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带着哭腔说道:“姨,这不是俺挠的。” “不是你挠的?”钟潇虹下意识地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心里清楚这肯定不是两岁孩子能挠出来的,于是轻声问道,“不是你挠的,那是谁挠的呀?” 大妮子这下再也憋不住心里的委屈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带着哭腔说道:“姐,老家的几个叔叔大爷,他们脱俺的衣裳!” 钟潇虹一听,整个人都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赶忙蹲下身子,眼睛紧紧地看着大妮,问道:“你咋就这么听话?他们让你脱,你就脱?” 小女孩一边哭,一边走上前,伸出小手紧紧地搂着自己弟弟的头,委屈地说道:“俺弟弟要吃饼干,俺没钱买,他们说脱了衣裳就给俺钱买饼干,弟弟找俺要,俺……俺没办法呀!” 乡里不是每个月都有救济款? 俺从来没领过一分钱! 钟潇虹听完,脸上写满了震惊,她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毕竟自己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屈辱过去,一想到这些,她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悲痛,仔细地检查着大妮子的身体,检查完之后,钟潇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气得浑身颤抖,她一把就将大妮子紧紧地按入怀中,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暖都传递给这个可怜的孩子。小男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的委屈的哭了起来。一大两小顿时哭得撕心裂肺,那哭声在浴室里回荡着,钟潇虹的眼神中流露出极度的愤怒,仿佛要把那些伤害大妮子的人千刀万剐一般。 抱着孩子哭完之后,钟潇虹也没心思再洗澡了,她赶紧给孩子穿上衣服,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带着孩子匆匆离开了浴室,朝着县委大院走去,她要去找县委书记张庆合,为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讨个公道…… 第 742章 天理难容 约定的谈判时间定在下午三点钟。原本,这谈判也可以放在第二天再展开沟通协商,但东投方面似乎急得很,专门敲定今天进行谈判。看来真像晓阳所说,何书记也要听取东投集团的汇报,齐永林不得不为自己的汇报增添些实打实的成绩。 两点钟的时候,一辆汽车缓缓驶来。这辆车我十分熟悉,毕竟谈判的关键人物罗明义常坐它,那是一辆进口的皇冠轿车。不得不说,东投集团虽说刚成立,可在自身待遇方面,直接对标市里领导标准。 和罗明义从车上下来的并非齐永林,而是方建勇。郑红旗和张庆合两人见状,赶忙主动迎上前去握手,一番交谈后才得知,齐永林要去市委找领导沟通工作,所以会晚些时候到。 两点钟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众人脸上。就借着这由头,大家都没进会议室,而是集体在院子里等待齐永林市长。李亚男招呼几个同志,搬了几张板凳过来,板凳上放了茶水。 虽说谈判马上就要开始,可在院子里,众人谁都没提谈判的事儿,都在聊临光公路的情况。 我和晓阳站得离大伙稍远些,隐约听到郑红旗在讲:“临光公路修通之后,能直接打通临平县到光明区的最短距离。”这话让红旗书记多少有些感慨,以后临平县的车,就不用再绕道平安县了。 众人有说有笑,晓阳在我耳边悄声问道:“诶,怎么没看见你们家钟潇虹啊?” 听到晓阳这么问,我立马瞪大了眼睛,说道:“晓阳,你这话咋说的,什么叫我们家钟潇虹?感觉我时时刻刻惦记人家一样?这多不好!” 晓阳撇了撇嘴,白了我一眼,说道:“你这人思想咋这么龌龊,看啥问题都往歪处想。你们在一个班子共事,那不是一家人是什么?我还能说的是别的‘一家人’啊?再者说了,是你的你不用惦记,不是你的你也不用惦记!” “哦,哎,你这话有些绕,我得捋一捋,你说的是工作上这‘一家人’啊。哎呀,那你也得说清楚嘛,这‘一家人’确实是‘一家人’。”我赶忙解释道。 晓阳哼了一声,说道:“看你这个模样,哈喇子都流到我脚上了,‘一家人’,瞧把你高兴的。‘一家人’,看我晚上咋收拾你。” 我和晓阳正小声嘀咕着,这时就瞧见县委大院门口,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缓缓驶了进来。临平县县委大院没有大门,群众随时能进,汽车也能畅行无阻,领导进出也是十分方便。 汽车朝着众人开过来,郑红旗和张庆合两人主动向前两步。待汽车停稳,张庆合赶忙上前一步,为齐永林打开车门。 齐永林下车后,和张庆合握了握手,说道:“老张,怎么都在院子里等着啊?” 张庆合连忙说道:“领导,您大驾光临临平县,我们哪敢在办公室干等着呀。本想着到县界的位置迎接您,可又知道您向来低调,最不喜欢这些迎来送往,所以就在大院里候着您啦。” 齐永林神色不错,身上披着的风衣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虽然不再担任市长一职,但领导的气质依旧拿捏得稳稳的。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说道:“三点钟,刚刚好,提前了二十分钟。行,那今天咱们就开始吧。” 会议室早已准备妥当,长条形的会议桌围成一个正方形。正对着门口的主座上,坐着齐永林。齐永林的左手边坐着罗明义,右手边坐着方建勇,如同他的左膀右臂。齐永林面带微笑,气场十足。 平安县这边,来了县委书记郑红旗、县长孙友福、县委办主任张云飞和副县长晓阳;临平县这边,则有张叔、香梅县长,还有常务副县长邹新民以及我。另外一面坐着各方的工作人员,准备记录会议情况。 张庆合面带微笑,说道:“齐市长啊,咱们人都到齐了,还请您主持大局啊。” 齐永林端着杯子正喝水,听完后马上放下杯子,摆手说道:“哎!张书记呀,临平县是你的地盘,今天咱们是以平等的身份来谈判的,我可不能摆领导的架子啊。所以今天的会就由你来主持。不过在开场之前,我得提醒一句,昨天和何书记的秘书通了电话,今天又接到电话,两次致电都明确表示要听取东投集团的工作汇报。所以,不管怎样,我们得拿出一个全新的方案来,最好能给领导一个惊喜。什么惊喜呢?就是让临平县啤酒厂也能在领导视察的时候奠基。” 齐永林虽说语气轻松,但众人都拿起笔在本子上认真记录。听到要让领导到临平县为啤酒厂奠基,张庆合不禁看了旁边的吴香梅一眼,这可是之前从未提过的方案。在我内心深处,倒觉得如果这件事能赶在何书记来之前落实,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时间紧迫,东投集团或许会做出一些妥协。 齐永林说完后,看向张庆合,说道:“张书记啊,我也算定下一条原则,不管怎么谈,不管谈出什么结果,今天必须达成一致意见,明天必须签订意向性合同。” 对于临平县而言,这无疑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但对平安县来说,这个结果就得好好斟酌一番了。毕竟涉及保底的150万,如果这150万都给临平县,平安县肯定不乐意;可若不给临平县,临平县又怎会答应。 张庆合马上说道:“啊,同志们,今天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就像永林同志说的,大家都是同志,既然是同志,很多事情都好沟通、好商量。初步的方案,我们已经对接了两轮。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针对整个两个酒厂的整体销售渠道,以及投入资金的金额进行商讨。”说完,他又看向齐永林,接着说:“老领导啊,这件事情还是得由您拿主意。我们目前初步估算的投入总金额,是400万。” 齐永林听完,面色平和。对于一个当过市长的人来说,400万实在算不上一笔巨款,毕竟当市长时每年经手的资金那都是以亿为单位计算的。可旁边的罗明义,却很是不屑地笑着摇了摇头,显然不认可400万这个金额。 张庆合说完,郑红旗也强调了这个观点,认为高粱红酒蕴含着丰富的价值潜力,只要深入挖掘,成立销售公司或者规范销售渠道有望实现三方共赢的局面。 两位书记都发了言,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齐永林。只见齐永林也没有抬头,只是看着桌子上的材料,然后伸手在罗明义的位置上敲了敲。 罗明义挺了挺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找到一个让自己舒服的角度,清了清嗓子,率先发言说道:“啊,这样啊,我代表东投集团说几句。当然,最终还是以咱们永林书记意见为准。” 罗明义称齐永林为永林书记,是用了心思的,在这种正式场合,再称齐永林为市长显然不合适,而称齐永林为书记,倒是恰如其分。毕竟罗明义是东投集团的党委书记,货真价实的书记。 罗明义说道:“对于高粱红酒厂销售渠道的建设,我们是有兴趣的。但这并不代表这个销售渠道就一定能做起来。销售渠道这事儿十分复杂,如今商品经济大发展是大势所趋,市场竞争也愈发激烈。仅仅靠销售代理权,就要我们400万,我觉得这要价有点高了。再说了,现在所谓的啤酒厂,不过是一张规划图罢了。我看要是没有齐永林书记,没有我们东投集团,这个啤酒厂根本搞不起来。” 说完之后,罗明义一脸淡定的端起茶杯道:“现在最为紧要的是,领导马上就要来了,这啤酒厂又是省委督办项目。张书记,咱们临平县的同志,可能感觉肩上的担子有点重吧。领导来了,一看重点工程连个详细规划都没有,这不是拿省委督办工程当儿戏吗?” 我坐在角落里听着,看向对面的晓阳。晓阳已经放下钢笔,不再做任何记录。这意味着,对于罗明义所讲的,晓阳认为没有价值。我心里暗自思忖,这罗明义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完全就是一副商人模样,分明是想借着何书记要来的由头,把压力转嫁到临平县头上。想到这儿,我的心里不禁多了一分忧虑。晓阳和他大舅平时很少见面,这种事情,大舅来一次并不容易,又怎会亲自过问呢?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亚男拿着暖水壶,径直走到齐永林身后。她伸出手,轻轻拿起齐永林的杯子,热水缓缓倒入青花瓷杯中,升腾起腾腾热气。倒完水后,亚男细心地将杯子把手转向齐永林,方便他随时喝茶。齐永林却纹丝不动,仿佛没人给他添茶一样。茶杯放在桌子上后,齐永林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顿时热气模糊了他的双眼。 亚男按照先客人后主人的顺序,给东投集团的几位领导和临平、平安县的几位领导都倒了茶,随后径直来到张庆合身边。她微微弯腰,侧身附在张庆合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张庆合听完,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亚男,然后又与旁边的吴香梅小声说了几句。接着,没有打断罗明义的发言,而是起身,走到齐永林跟前,小声说了几句,之后便加快步伐,匆匆从会议室走了出去。 我心里纳闷,这个时候会议正关键,张叔不在,吴香梅县长能拍板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张叔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中途退场? 张庆合关上会议室的门后,亚男跟在身后,两人快步走着。亚男一边走,一边汇报:“现在三个人都在您的办公室里,钟部长的情绪有些激动。” 张庆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加快脚步来到办公室。推开门后,就看到长条凳上坐着一大两小三个人。小的那个正拿着张庆合的签字红铅笔,在一张稿纸上胡乱涂画着,倒没哭闹。 张庆合一进门,钟潇虹原本已经平复的心情瞬间又激动起来,委屈地说道:“大妮子,快给这位爷爷跪下,他就是青天大老爷。” 大妮子带着哭腔,“扑通”一声马上就跪倒在地,只是不停地哽咽,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庆合赶忙一把将女孩扶起来,看着钟潇虹说道:“这是干啥呀?到底啥事?潇虹啊,你都快40岁的人了,身为组织部长、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下一步也要主政一方、独当一面了,怎么不分场合就知道哭呢?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正在开会?” 钟潇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张书记,我不想哭,可我实在没法不哭啊。这俩孩子,活着太遭罪、太吃苦了,他们是孤儿。那些人太狠心了,简直禽兽不如,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说着,她将大妮子紧紧搂入怀中,想要给张庆合看大妮子的后背。张庆合一看,马上说道:“这是干什么?大冬天的,别把孩子冻着。” 钟潇虹说道:“张书记,您戴上眼镜仔细看看,这孩子被人折磨成啥样了?” 张庆合赶忙将手中的眼镜戴上,凑近仔细瞧了瞧。只见大妮子身上那件棉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明显比她实际年龄穿的大了不少,袖管长长的挽起来,袖口磨得油光发亮。再看孩子的皮肤上,一道道伤痕清晰可见,满身淤青,让人触目惊心。 张庆合猛地抬头,一脸严肃,伸着手指着孩子,气得哆哆嗦嗦地说道:“谁干的?这到底是谁干的?怎么能把孩子打成这样?” 钟潇虹一下子将大妮子的衣服扯下来,把大妮子紧紧搂在怀里,擦了擦泪,一边哭一边说道:“可怜这没娘的孩子,命苦啊,被人打都没人稀罕。可您知道他们对这小孩干了啥吗?” 钟潇虹颤颤巍巍地,将的罪恶行径一五一十地向张庆合讲述了一遍。 张庆合听完只觉一阵眩晕,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他看见李亚男也蹲在地上,正用手擦拭女孩腿上的冻疮,那溃烂的伤口里还嵌着草屑。 张庆合扶着墙慢慢坐在长条椅上。他低下头,泪水滴落在眼镜上,镜片瞬间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这个临平县。他双手托头,良久之后,才伸出一只手,喃喃自语道:“他们……他们都是本家呀,都是一个村的人,怎么就能下得去手呢?”说着,越想越觉得愧对自己县委书记这个身份,猛地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说道:“都是我们的错啊,我们还有什么脸当这个干部、当这个领导,丢人啊!咱们怎么对得起这孩子的爹娘,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 张庆合抬手又要打自己,李亚男赶忙冲上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说道:“张叔,张叔,您冷静一下,您别吓着我,也别吓着孩子。” 张庆合指了指李亚男,说道:“去,把吴香梅和李朝阳都给我叫过来。” 李亚男听完后,也是一脸的模糊,赶忙起身,用袖角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此时,吴香梅和我正在会议室里听着罗明义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理论和观点。罗明义讲的大意是,如今上级越来越倡导商品的自由流通,国营企业和民营企业、乡镇企业之间的竞争逐渐加剧。 罗明义继续说道:“啊,经过我们的调查和分析,现在咱们喝的酒,可不全是省内的酒了。随着商品经济不断发展,省外甚至国外的酒都有可能流入咱们东原。整个临平啤酒厂,既没有深厚的历史底蕴,也没有丰富的酿酒经验……” 正在这时,李亚男又轻轻推门进来。随着会议室门“吱吱”的响声,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李亚男来到我跟前,在我耳边悄声说道:“李书记,张书记现在请您过去一趟。” “现在?”我惊讶地问道。 “对,就是现在,马上。”李亚男肯定地回答。 我马上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也顾不上会场上还在讲话的罗明义,抬脚就往外走。还没走到张庆合的办公室,就看到吴香梅从后面追了过来。吴香梅喊道:“朝阳,等等我。” 我看到吴香梅也出来了,便说道:“吴县长,你也出来了,那谁在里面谈判呀?” 吴香梅也一脸疑惑地说道:“是啊,我还想问你呢,到底什么事啊,这个时候把我们叫过来。” 而在会议室里,滔滔不绝的罗明义看到临平县这边的座位上只剩一个邹新民,说着说着,就觉得没了兴致,也是觉得不被临平县所尊重,声音也就小了起来。他嘴角撇了两下,双手往桌子上一拍,说道:“这还怎么谈呀?临平县的正主这是觉得何书记要来,破罐子破摔、撂挑子不干了吗?”说完之后,他看向旁边的齐永林。 齐永林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定下来,便说道:“那不还坐着一个吗?” 邹新民赶忙伸出一只右手,尴尬地说道:“呃,齐书记,呃,是这样,我现在坐这边,再过几天就坐那边去了,我这……我这也做不了主啊。” 齐永林知道邹新民要到东投集团担任纪委书记,只是说道:“既然你现在还在临平县的位置上,那就代表临平县继续听吧。既然他们三个都走了,那就意味着这个事情由你来拍板,好吧。罗明义,你继续说。” 罗明义一脸尴尬,说道:“我……我说完了,呃,建勇,你说几句吧。” 谈判桌前的青花瓷茶杯腾起袅袅热气,却暖不化齐永林眉宇间的冰霜。这位前市长裹着藏青色呢子大衣,食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罗明义西装革履地坐在左侧,油光水滑的背头与墙上"发展才是硬道理"的标语形成微妙对照。 方建勇见状,赶忙挪了挪凳子,往桌子里面坐了坐,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那行,我也讲几句。刚刚各位领导的发言,我觉得都很有道理。我就从白酒和啤酒市场的角度,来分析一下我们做这件事的前景。” 说着,他从文件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摆在桌上,手指在上面轻轻点着,准备开始发言。 另一边,我和吴香梅脚步匆匆,满心疑惑地往外走。刚出会议室没多远,李亚男就从后面追了上来。吴香梅眼尖,一下就瞧见李亚男眼眶泛红,像刚哭过似的,赶忙关切地问道:“亚男,什么事?你怎么眼圈都红了?” 李亚男年纪小,又没结婚,碰上这种糟心事,实在不好意思当着我们的面直说。她抬手用袖角擦了擦眼角,抽抽搭搭地说道:“今天考察遇到的那个小女孩,被人给欺负了。” 吴香梅一听,满脸惊讶,停下脚步问道:“被人给欺负了?被人欺负了,也不用县委书记和县长去过问吧,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还管不了这事吗?” 李亚男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一边走一边小声说:“不是那种欺负,是…… 是那种欺负。” 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话里有话,我和吴香梅听得一头雾水,心里的疑惑反倒更深了,脚下步子迈得更快,急匆匆朝着张书记办公室赶去。 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瞧见张庆合坐在自己的座椅上,手里攥着一块手帕,脸色阴沉得可怕。瞧见我们进来,他缓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随后目光直直地盯着我,冷冷说道:“朝阳啊,你这公安局局长当得好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语气,像冰碴子似的,听得我心里一紧。 吴香梅看看张庆合,又看看我,满脸茫然,疑惑地说道:“张书记,您这话什么意思?到底出啥事了?” 这时,办公室一角,两岁多的小宝正用冻得开裂、满是血口子的小手,紧紧抓着红铅笔,在稿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线条。张庆合颤抖着双手扶正老花镜,视线落到小宝手上时,一滴滚烫的泪 “啪嗒” 一声,砸在了孩子结着血痂的手背上。 张叔咬着牙,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出什么事?出了天大的事!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一个不满三岁,姐弟俩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相依为命,啊,招谁惹谁了被人欺负成这样,却没人管、没人问。事发了,也没人向上报告。”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重重地拍着桌子,每一下都带着无尽的痛心。 吴香梅心疼得眼眶泛红,赶忙蹲下身,轻声向钟潇虹询问情况。钟潇虹抽抽噎噎地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吴香梅听完,小心翼翼地掀开大妮子身上那件破旧不堪、满是补丁的棉袄。这一看,她的眼眶瞬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一把将大妮子紧紧搂入怀中,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问道:“这到底是谁干的呀?怎么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大妮子身上的棉袄又脏又破,散发着一股酸臭味,里面的肌肤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还有一道道细长的伤痕,触目惊心。 张庆合拿起手绢,狠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里满是愤怒与痛心,吼道:“简直丧心病狂,天理难容啊!他们居然因为这小的想吃口东西、想吃个糖,想吃个饼干,就用吃的喝的去要挟大的。大妮子不同意,他们竟然还动手打她,而且不是一个人,还持续了不止一年时间!” 说到这儿,他情绪彻底失控,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电话听筒都被震得顺势弹开,在桌面上 “嗡嗡” 地晃悠。“朝阳,你现在马上带人去,让孩子一个个指认,凡是欺负过她的,全部都给我抓回来。要是少了一个,你这个公安局长就别干了!” 目睹这一幕,我的内心一阵揪痛,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满是酸楚。我赶忙回应道:“张书记,您放心,我这就通知刑警队,立刻去抓人。” 说完,我马上蹲下身,看着满眼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大妮子,尽量放柔声音,说道:“妮儿,别怕,你跟叔叔说,你还记得那些欺负你的人长什么样吗?” 大妮子瞪大了眼睛,眼眶泛红,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坚定地说道:“我都记得。” 我接着问:“他们?他们都有谁呀?难道不止一个人吗?” 大妮子懂事地点点头,抽抽搭搭地说道:“不是一个人,有五六个人。他们每次碰到我,就会欺负我。” 张叔在旁边气得直跺脚,脸涨得通红,手指着我,情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李朝阳,你听听,是五六个人啊!五六个人长期欺负一个孩子,你们平时都在干什么?你们的工资难道是白拿的?吃的馍馍都是白吃的吗?这么长时间的事了,村里干部都像不存在一样,就没一个人向组织汇报?” 我蹲下,看着大妮子,继续问道:“妮儿,你之前难道没跟其他大人说过吗?咋没有找过队上、村上的干部帮忙?” 大妮子眼睛瞪得更大了,委屈得不行,声音带着哭腔说道:“我们村的干部,他们也欺负我!” 我心里一紧,忙问:“他们也欺负你,怎么回事?是不是今天提到的那个支书二爷?” 大妮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里满是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对,就是他。他说挖河,灶上没人刷碗,叫我去队里刷碗,我不想去,他就一把把我弟弟扔到驴车上,他在前面赶车,让我在后面跟着跑。我跑得鞋子都烂了,脚磨出了血泡,他还在一旁笑话我。” 张叔听完,脸涨得通红,浑身气得发抖。他顺手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哗啦” 一声,茶杯瞬间碎成无数片。紧接着,又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冲上来一脚踹在我的身上,怒声吼道:“马上给我把那个支书带过来,我要当面问问他!还有,把欺负大妮子的那五六个人,一个不少地都给我抓回来,少一个,我跟你没完!” 第743 章 我去找找老齐 过了些许时候,张庆合让钟潇虹带着两个孩子去洗澡,洗完澡回来好配合公安机关做笔录。而我则赶回了公安局布置任务带队抓人。 张庆合和吴香梅两人在办公室里,吴香梅说道:“张书记,差不多了,那边还开着会呢。” 张庆合心里清楚,何书记要来调研,是要听东投集团的工作汇报,直白了讲就是要听一听啤酒厂的工作汇报。这个时候东投集团还在那儿咄咄逼人,晾他们一会儿也没啥坏处。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香梅啊,这个时候着急的不该是咱,而是东投集团。齐永林以前是领导,而罗明义又是一个算细账的人,咱现在跟他们讨价还价,还不如在这儿坐一会儿,效果说不定更好。刚刚永林市长提到让啤酒厂奠基,这就说明东投集团急着促成这笔投资,只是罗明义在,这个生意不好谈。” 吴香梅赶忙道:“罗明义咄咄逼人,分毫不让啊!” 张庆合解释道:“要等齐市长发话啊.就是齐市长说让啤酒厂也奠基那事儿。他们想让项目赶紧推进,就必须得答应咱们的条件。临平县和平安县不点头,这奠基就搞不成。所以啊,香梅,你的方案得调整,朝着啤酒厂和电厂共同奠基这个方向来做。” 吴香梅点了点头,说道:“这倒问题不大,毕竟奠基仪式也就是挖个坑、埋点土的事儿。现在关键的是,张书记,我建议把大妮子两姐弟从领导慰问贫困户的名单里取消了。” 张庆合一愣,问道:“为啥取消?” 吴香梅说道:“张书记,现在形势这么紧,各地都在狠抓计生工作,您看墙上写的口号‘该流的不流,扒房牵牛;该扎的不扎,房倒屋塌’。现在形势这么严峻,大妮子又出了这档子事。要是这事儿在何书记面前暴露了,咱们县里有可能挨批不说,市里分管领导会不会不高兴啊?” 张庆合这才想起来,现在分管计生协会的是常务副市长唐瑞林,下一步他就要当东原市市长了。这个时候把这问题暴露在何书记面前,唐瑞林肯定不高兴。 张庆合看着吴香梅,说道:“香梅啊,看来这事儿你是用了心思的。不过,这事儿不能改。为啥不能改呢?很简单,领导来调研,就得让领导把真实情况带回去。有些政策在执行过程中明显偏激,一些行为没有法律依据,群众意见已经很大了。要是再不紧急刹车、适当调整,影响的可不止临平,而是整个东原,甚至可能爆发出更大的矛盾。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还是那句话,我顶着。”说完,又想起大妮子和她弟弟,心里一阵难受,不禁眼圈又有一些湿润。 是啊,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带着一个两岁多的弟弟,艰难度日,这里面的苦楚和委屈是说不尽的。换做任何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是心疼,领导,也是人。 张叔红着眼圈道:我刚才是不是踢了朝阳一脚。 吴香梅眼圈也泛红了,拿手绢擦了擦,说道:“张书记,没注意啊!应该没有吧!您也别太自责了,出了这些事,公安局有责任,该踢。朝阳已经带着公安局去抓人了,等把人抓回来,该咋处理就咋处理,给孩子一个公道。” 张庆合一边擦了擦眼角,一边说道:“香梅啊,咱们得反思这事儿,它是不是一个个例?我想想都后怕。咱们去工地随便一走,就碰上这么件事。要是没临时决定去土灶那儿看看,是不是这事就发现不了?这俩孩子连苟活于世都是一种奢侈啊。我不敢想啊,这种人间悲剧是人为造成的。所以,咱们要实事求是啊,现在咱们去乡镇调研,有的乡镇连稿子都得写三五遍,还能听到群众的真心话吗?还能看到多少实实在在的事儿?表面上看着一片和谐,可平静湖面下暗流涌动,到时候形成惊涛骇浪,咱们还浑然不觉,这才是关键问题。所以我坚持让大妮子接受何书记的慰问,不仅要慰问,县委县政府还要主动把情况给领导汇报。有些矛盾、有些问题咱们解决不了,就得反映上去。” 临平县会议室里,气氛尴尬,简直能把人给憋闷死。齐永林坐在主位上,看了看对面的墙上,挂满了奖状,东原地区计划生育先进县,东原地区两个文明建设示范县。齐永林仔细瞅了几眼,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荣誉,脸上原本挂着的笑容,这会儿就跟被霜打了一般,对于临平县干部的态度多少也有了些不满。 郑红旗、邹新民、孙友福这些人,也都浑身不自在,坐在那儿如坐针毡。他们心里都在犯嘀咕,这临平县的张庆合和吴香梅,到底演的是哪出戏啊?就算这生意谈不成,好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情谊总还在吧?可谁能想到,这党政主要领导一下子全拍拍屁股走人了,把这谈判现场就变得微妙起来。 方建勇坐在那儿,把报告讲得头头是道。从组建统一销售渠道是怎么贯彻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再到借鉴供销社的经验,怎么树立品牌形象,那是一点一点地细说着。罗明义坐在旁边,心里直纳闷,这临平县突然搞这么一出,到底想干啥呢?真的撂挑子不干就复杂了,这不是把人弄糊涂了嘛! 方建勇汇报完,会议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坐在临平县位置上的邹新民。邹新民赶忙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方总,是。您讲的这些,确实挺有道理,不过就目前这情况来看,大家的分歧可能还是不小。主要就是在钱,啊,关键还是钱的问题。” 齐永林微微点了点头,看向方建勇,问道:“我记得,临平县的吴香梅县长,是你的家属吧?还有那个李朝阳同志,是晓阳同志的家属?” 晓阳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总觉得这话听着咋这么别扭呢,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齐永林伸出手指,指了指对面的张云飞,说道:“这位同志是省上来的挂职干部,可不简单呐。临平县能搞到啤酒厂这个项目,关键在你。不错啊年轻人。听说你们之前搞的饮料厂都已经投产了,这成效咋样啊?” 张云飞脸上挂着微笑,十分谦逊地说道:“在各级领导和社会各界的关心下,饮料厂确实已经投产了。饮料这东西,季节性强,夏天的时候卖得还不错,一到秋冬季节,销量就少些。不过好在已经实现盈利了,主要还是因为饮料厂投资不算大,相对来说容易运作起来。” 齐永林又抬头看向邹新民,说道:“新民同志,现在我想听一听你的态度。你可得清楚,你现在代表的可不是你自个儿,而是临平县委县政府。” 邹新民心里那叫一个叫苦不迭,这表态可太难了。让东投集团出钱吧,自己马上就要去东投集团任职了,这么说不合适;不让东投集团出钱,又显得自己立场不坚定,毕竟自己还是临平人呐。犹豫了好一会儿,邹新民才调整了一下语气,说道:“各位领导,刚刚县里面出了个突发情况,县长、书记,还有我们的谈判代表李朝阳都赶紧去处理了。县委为了这啤酒厂的事儿,已经开了好多回会了,我们肯定是重视的,啊,肯定是重视的。咱首先得达成一个共识,这啤酒厂可不是临平一家的,也不是平安一家的,而是咱们三家共同的啤酒厂。现在啤酒厂投资大,资金缺口大,市委、市政府让东投集团来帮扶临平县,我琢磨着,东投集团在齐书记的领导下,应该主动伸把手,帮我们渡过这难关。四五百万,乍一听,是笔不小的数目,可从长远来看,往后肯定能看到回报的。” 齐永林心里盘算着何书记来的事,再加上对面的郑红旗也是自己的心腹爱将,时间紧任务重啊。点了点头,说道:嗯,有分歧有困难很正常,只要大家坐下来,有些问题还是可以沟通的嘛。就好比唐僧取经,不是取到真经那一刻才成佛,而是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才成了佛。做啥事儿都有波折,都有困难,别怕,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嘛。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明义同志,你讲完之后,把临平的干部都给吓跑了。现在,要是临平县不配合,咱这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可就落实不下去了。咱们东投集团得清楚自己儿的定位,咱们是代表市委、市政府投资,得扛起推动改革开放的政治责任和作为东原最大国有投资集团的社会责任,主要目的还不是为了促进东原的经济发展嘛。有好项目就该大胆上,果断投。说实话,拿出150万投啤酒厂,确实有点为难。啤酒厂现在也就只是个规划,可要是拿出300万或者400万,或者你们说的500万,连带着高粱红酒厂一块儿搞,心里就踏实多了,毕竟高粱红酒是成熟的品牌嘛。不管是400万还是300万,这钱都是花在咱东原,又没流到外人兜里。明义、建勇两位同志啊,咱们得把格局打开,别老觉得掏出这钱就亏了,要用投资的眼光来看这事儿。我拍板,400万不能给,就给399万。 说完之后,会议室里的众人都是为之一振,心里都有一个共同想法,399万,这就给了?那就是这齐永林真是有魄力啊。 齐永林看着郑红旗道:红旗啊,你知道我为啥不给400万吗?” 郑红旗脑子一转,马上双手合十,对着齐永林作揖,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失误失误,感谢领导,感谢领导!” 齐永林笑了笑,说道:“好,今天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临平县150万,赶紧启动啤酒厂建设;平安县249万,东投集团组建销售公司,负责高粱红酒和临平啤酒省内的销售工作。” 晓阳捂着侧脸,偷偷瞧了一眼郑红旗,心里暗自感叹:这400万原来是加了价的,临时调整的400万,领导咋都不砍砍价呢?这也太痛快了吧! 齐永林拍了拍旁边的罗明义,说道:“明义啊,是你把书记县长人吓走的,你赶紧麻溜地把人都喊回来。时间可不等人呐,得抓紧筹备奠基仪式,我还得亲自给何书记汇报,把这项目打造成重点督导项目中的示范项目,不就是一种共赢嘛,争取明后天顺顺利利签订协约。以实际行动回报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嘛。红旗,啊,多亏了你们高粱红酒厂啊” 郑红旗赶忙说道:“哎呀,老领导啊,主要还是靠您对我们的关心、关爱和关照。要是没有您,这事儿还不知道得拖到啥时候呢,我们都快没信心了,心灰意冷啊。” 齐永林神色淡定,毕竟当过市长,见过大世面。他伸出几根手指,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呐,可别眼里只盯着钱。300万也好,400万也罢,得看这钱能撬动多大的社会价值。红旗啊,以前我就常跟你说,花钱得算大账,不能只算自己的小账……” 罗明义站起身,说道:“我这就去张庆合书记的办公室请人。” 另一边,我从张书记办公室出来后,就跟一阵风似的,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公安局。一进局里,就通知刑警大队、治安大队的同志们,很快,一行六辆警车闪着警灯,浩浩荡荡地朝着麻坡临光公路施工现场赶去。车队一路跑得飞快,引得路边不少人都纷纷侧目,好奇地张望着。我坐在警车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心里头急得跟火烧似的,一个劲儿地催促开车的谢白山:“白山,开快点,再快点!” 谢白山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苦笑着回应我:“李局长,都快跑到90啦,再快可就安全,不用这么着急吧?” 我哪能不急啊,大妮子和她弟弟算是脱离了那些坏人的魔爪,可这事儿一出,肯定打草惊蛇了。能当上村支书的人,哪个不是心眼儿多如牛毛的主儿?打草惊蛇那是肯定的,就怕那些家伙狗急跳墙,做出啥更过分的事儿来。我心里暗自琢磨,他们会老老实实坐以待毙吗?想都别想,保不准现在正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不行,咱必须得快,赶在他们跑掉之前,把人都给抓回来,给大妮子和她弟弟一个公道。 罗明义对张庆合的办公室已经很熟悉了。上次谈判,上次会议开始前,他还在这儿喝茶聊天。所以这次,他径直朝着办公室走去。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透过门缝一看,张庆合、吴香梅两个人都在擦鼻子抹眼泪。罗明义心想,这时候到底要不要进去,别让领导尴尬。他心里还犯嘀咕:这临平县的领导,咋这么小家子气,谈不成事儿就躲在办公室哭鼻子,像什么话。 罗明义清了清嗓子,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到这场景,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张书记,没必要这样吧。齐永林书记已经同意400万的方案了,您怎么也是一县之书记,临平县一年财政收入怎么也有个两三千万吧,不至于这样啊。” 张庆合赶忙拿手绢擦了擦眼泪,说道:“罗局长啊,不是因为这事儿,是其他事儿。” 张庆合本想随便找个事儿敷衍过去,毕竟这事儿不光彩,说出去丢临平县委县政府的脸。他马上调整情绪,问道:“你是说齐永林市长批准了400万?” 罗明义说道:“对,准确来讲是399万。400万的话,给你们150万,平安县就250万了,领导忌讳这个,所以一拍板给了399万。张书记,我觉得你们县里干部太不实在了,之前说300多万就能搞定,现在张嘴就要400万,是不是觉得领导来视察,凑着这个机会,想多要点啊?” 张庆合没想到罗明义不当财政局局长后,说话这么直接,让自己有点下不来台。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哎呀,无论给多少,我们临平只取150万啊,399万也是300多万嘛,这是充分说明,咱领导关心红旗啊。罗局长,这还得感谢您为我们说了好话啊。没了你们市里领导的支持,县政府根本运转不起来。” 罗明义说道:“张书记,这事儿说好了,咱就别扯了,赶紧去会议室吧。齐永林书记都觉得你们不太尊重人,正谈判呢,人都跑了,这还怎么谈?直接给你们判了,您找谁说理去?” 三个人一起朝着会议室走去。齐永林心情不错,一边抽着烟,一边靠在椅背上,听着平安县几个人关于平安高粱红酒厂的汇报。 齐永林看到罗明义、张庆合、吴香梅三个人进来,一开始没看他们,这是他作为曾经市长的姿态。毕竟临平县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让谈判差点谈不下去。 直到罗明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齐永林的脸色才舒缓开来。他看着张庆合和吴香梅,似笑非笑地说:“哎呀,我刚才都说了,遇到困难解决困难,哭可解决不了问题。” 听到这话,吴香梅和张庆合两人有点不好意思,领导误会他们是因为谈判的事儿哭了。不过这时候也只能将错就错。 张庆合说道:“各位领导,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出了个突发情况,跟何书记来调研有关,这不已经处理完了,咱们现在接着开会。” 齐永林说道:“你们的事儿处理完了,我们的会也开完了。这样吧,建勇,你给大家通报一下我们达成的工作方案。” 方建勇马上抬起头,十分平和地扫了众人一眼,说道:“那就按照齐书记的委托,我把这次谈判的初步情况做个总结。东投集团出资399万的时候,会议能达成这样超出预料的共识,齐永林在这件事上如此大方,大手一挥就是399万。 听完方建勇的总结,齐永林说道:“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后天我跟瑞凤联系一下,让她出席见证咱们的签约仪式。”转身又对罗明义说道:“明义,这是咱们东投集团第一个大项目,得搞得隆重、热闹点。既然县里的同志都忙,我们就不打扰了,走了。” 说完,齐永林很利索地起身,对面一个工作人员小跑过来,帮他拿上公文包。 张庆合带着歉意说道:“哎呀,齐市长,实在不好意思,无论如何,晚上吃个饭再走啊。” 齐永林挥了挥手,说道:“吃饭就算了,晚上还有事儿。等签约仪式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吃饭。” 张庆合陪着齐永林一边说一边走到会议室外面。临近上车的时候,齐永林看着张庆合说道:“老张啊,你年龄也不小了,做事还是要稳重些,别慌里慌张的。” 张庆合心里清楚,大妮子的事儿和这次谈判的事儿比起来,确实不算啥大事。但自己离开会场,是因为大妮子,可不只是因为大妮子。还是以退为进,给东投亮明态度,有时候,退场比上场更有意义。 张庆合带着一丝歉意说道:“齐市长,我可比您多吃了十年的饭啊。不过,就算再修炼十年,也达不到您这处变不惊的境界。” 齐永林抬头看看天空,夕阳西下,晚霞绚烂,火烧云染红了整个天空,也映红了每个人的脸。他感慨道:“我呀,大起大落都经历过,这些都看惯了。不多说了,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你们这种精神,我还是很欣赏的。具体的,你们跟罗明义同志对接,好吧?” 两辆锃亮的皇冠车缓缓驶离,扬起的尘土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落寞。郑红旗站在原地,瞅着张庆合,一脸好奇地问道:“老张啊,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呢?齐永林市长在钱这事儿上,向来都出手大方,你真的掉眼泪,格局低了呀……” 张庆合像是没听见郑红旗的调侃,背着手,目光朝着西边那片空旷的土地指了指,说道:“今晚咱就在临平吃晚饭吧。” 郑红旗咧着嘴笑了笑,说:“你就是想撵我走,我也赖着不走。” 张庆合深深地叹了口气,神色愈发凝重,缓缓说道:“是这么回事儿。村里有两个小孩,爹妈都没了,缺衣少食,可怜得很啊,村里人都不把他们当回事儿。那个大的,才八九岁,却被……被……”张庆合嘴唇嗫嚅了好几遍,才把那残忍的遭遇说出口。 郑红旗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张庆合的意思,气得咬牙切齿,骂道:“这些个王八蛋,简直就该千刀万剐!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也用不着你一个县委书记亲自去处理吧?交给朝阳去办不就行了?” 张庆合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么个理儿。我打算让这两个小孩接受何书记的慰问,得让领导知道,有些政策在下面执行的时候,出了大问题,群众意见大啊。” 郑红旗作为县委书记,对计生工作那是感触颇深。平安县每年的计生排名,一直都是倒数第一,钟毅在任的时候是这样,邓牧为那会儿也是如此,等他接手后,变成了倒数第二。而临平县呢,更是从第一梯队直接掉到了最后一名。 郑红旗一边走,一边背着手,说道:“老张啊,以前搞计生工作,平安县老是倒数第一。钟书记在的时候是这样,邓书记在的时候也没变过,到我这儿才成了倒数第二。你们临平倒好,从第一梯队一下子跌到了最后一名。这事儿啊,只能闷头干,不能往外说。要是闹到台面上,组织上肯定得处理你。” 张庆合也背着手,步子不紧不慢,语气坚定地说:“我可不能因为怕被处理,就不讲实话。你得好好想想,现在好多老百姓都想方设法生男孩,好多女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十年后,这问题可能还不明显,可20年、30年、40年后呢?那些男孩到时候娶谁去?怎么成家?到时候不就跟以前似的,得花钱买媳妇吗?” 郑红旗点了点头,说道:“老张,你这操心操得可真长远。眼下这事儿,你到底打算咋处理?真要让何书记慰问这两个小孩?你就没考虑过这对市委、市政府会有啥影响?现在分管这工作的唐瑞林市长,要是知道出了这么大篓子,他心里能痛快吗?” 两人就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踱步,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张庆合眉头紧锁,神色凝重,说道:“红旗啊,这种事儿可不是个例。之前我和香梅还因为这事儿争论过一回,现在香梅在思想上倒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就拿大妮子这事儿来说。你看看,好多地方都因为类似的事儿,频繁出乱子。我想来想去,有些事儿就得大胆地摆到明面上。咱虽然没本事解决,可咱得相信上级领导有能力、有智慧去处理这些难题。只要政策稍微调整一下,给大家一点宽松的空间,问题也不至于这么严重。至于大妮子这事儿,那些涉案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必须依法严惩;第二,只要何书记来慰问咱们临平的困难群众,我就安排大妮子去接受慰问,得让领导看到最真实的情况。” 郑红旗也是背着手道:庆合,慎重啊,最起码,这事你要给市里先通个气,万一领导发了火,我怕你们兜不住啊。 张庆合皱着眉头道:红旗啊,咱们,什么时候说个真话,都这么难了! 而在东原,市教育局长老孔还是找到了雷红英,让这位前市长夫人出面活动活动。 雷红英抹不开面子道:哎呀,孔局长,我这个,公安局也不认识人,我只有再找一找老齐,请他出面。 是是是,我听他们内部人田主任说了,他们那边使了钱,主要是我侄子,这等着安排啊。 雷红英道:风气不正,乌烟瘴气,这样,我晚上去酒店找老齐,让他出面给他们打个招呼,不过我不保证老齐能办成! 第 744章 照单抓人 自打和齐永林离婚后,雷红英身上那昔日市长夫人的光环彻底没了,现在就是东原市二中的副校长,待人接物、言行举止都透着股谦逊劲儿。所以,接到了孔德文的电话,就从学校赶了过来。 孔德文心里门儿清,雷红英和齐永林早就离了,但俩人算是十分平和的离了婚,雷红英想通之后,也觉得是自己给齐永林带来了麻烦,所以,就十分平和的办了手续。齐永林离婚的时候倒也大方,分的几套房子,一套都没要,家里的存款也是一分没拿,全留给了她和闺女。如今俩人的关系,因为孩子,倒还将就。 孔德文身为教育局局长,在整个东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提起侄子打架这事儿,他就满脸无奈,将新添的茶水往雷红英跟前一推,唉声叹气地说:“雷校长,我那侄子打架这事儿,本来也不是啥天塌下来的大事。可问题是,是他先动的手,还把人家打成重伤了。虽说对方骂他‘烂当兵的’,可毕竟咱先动的手,理亏啊。我在东原也认识不少人,上到市领导,下到公安局的几个朋友,也托人给公安局的领导打过电话了,可那丁刚啊,跟个石头似的,就是不给面子,一点都不松口。后来我听他们办公室主任说,那个被打的,家里以前在地区政法委,人家和丁局长是一家人,好像也使了钱。这么一来,我小侄子这事儿,往后可就麻烦大了,难办喽,所以,才求到您的门上。” 雷红英自然是不太愿意去求齐永林,毕竟两人已经离婚,关系疏远了不说,关键是齐永林现在也不是市长了。 平常要是有人求她找关系弄钱,她肯定是一口回绝,可孔德文毕竟是教育局局长,自己的上级,这面子她实在不好驳。 雷红英琢磨了一下,开口说道:“孔局长,我去找老齐试试吧,你放心。但你也知道,老齐现在已经不是市长了,他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人家又肯不肯给他面子,我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我只能尽力去说一说,看看能不能让他把这事儿给办了。” 孔德文听了,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说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为难了。这事儿要是真办成了,我肯定带着厚礼登门,好好感谢您。” 雷红英接着问道:“孔校长,你侄子这事儿,你找过市公安局的李局长没?” 孔德文撇了撇嘴,说道:“李局长啊,现在都在传他下一步要当市公安局局长了,不过现在还不是嘛,现在主持工作的是常务副局长丁刚。我都不知道找李局长管不管用,我怕找的人多了,这事儿反而弄巧成拙,越搞越糟。再说了,李局长是从县里上来的,我跟他打交道不多,不太熟,心里没底啊。” 雷红英摆了摆手,说道:“事儿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放心。只要老齐愿意出面,他直接找钟书记或者唐市长就行,也不一定非得去找公安局。” 孔德文连忙点头,像捣蒜似的,说道:“对对对,只要齐市长肯帮忙,这事儿在领导眼里,真不算啥大事儿,小意思,打个招呼的事。” 说完,孔德文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档案袋,放在桌子上,还轻轻拍了拍,说道:“雷校长,怕您说不清楚,这里面有一份情况说明,啊,还有两万块钱。现在这世道,求人办事哪有不花钱的。我总不能让齐市长自己掏腰包吧,您把这钱拿着。” 雷红英一听,眼睛瞪得老大,说道:“孔局长,你这是干啥呀!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人嗓门大、脾气直,虽然是从农村出来的,没啥心眼儿,但我从来不搞这一套。要是老齐不帮忙,我再陪你去找钟毅家属。我和钟书记、邓书记的爱人都熟,钟书记这人,我也接触过几次,挺好说话的,不像有些人官不大架子不小。” 孔德文心里过意不去,又把档案袋往前推了推,说道:“雷校长,这钱不说给您,人家也要办事不是?你不拿这钱,我兄弟他心里实在不踏实啊,您就当是帮我兄弟个忙。不够,您再说话。” 雷红英有些生气地说:“孔局长啊,你要是再推,我可就真把这钱拿到学校食堂去,就说是市里教育局批的经费,到时候可不还回来呀。” 孔德文被雷红英这直爽实在的劲儿逗笑了,心想这两万块反正也是从局里财务借的,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调拨给二中做经费算了。于是他又轻轻拍了拍档案袋,往前一推,说道:“雷校长,这钱我给您了,您是用到学校经费上,还是个人用,那都是您的事儿,我绝不多问。” 雷红英自从之前因为汽车的事儿,多了个心眼儿,便说道:“孔局长,这钱我可真拿了,回头就给孩子们改善改善伙食,让他们吃得好点。” 孔德文笑着说:“拿去吧,等有空了,到财务上办个手续,签个字就行,这都不是事儿。” 雷红英心里挺高兴,自从齐永林卸任后,东原市第二高级中学的待遇大不如前。以前二中的条件比一中还好,现在一中都赶上来了,还超过了二中。能拿回这两万块钱经费,对她来说,可比自己收两万块还开心,这也能让二中那些嘲讽自己的老师再高看一眼。 从县公安局出发,车队在蜿蜒的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才到麻坡乡。政委江永成、副局长何浩和我三个人坐在车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合计着。这孙二爷是村支书,工地上又有好多孙姓族人,公安局这三四十号人要是贸然去抓人,说不定会引发不可控的冲突,到时候局面可就不好收拾了。于是一行人就直接先去了乡大院里等着,先看看情况再说。 县委常委、副县长、乡党委书记陈光宇和麻坡乡乡长沈松辉也陪着我们。听到这事儿,两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眼睛瞪得像铜铃。陈光宇从兜里掏出纸巾,一边递给大家,一边说道:“这孙保民咋可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跟他也算熟,平时看着不像啊。” 江永成听陈光宇这么说,赶忙问道:“陈书记,我记得你以前在水寨乡吧?” 陈光宇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在水寨乡待过一阵子。那个老孙,家里兄弟多,在村里横得很,年轻后生都得喊他孙二爷。我记得他当村支书都二十多年了,资格老得很。” 江永成眼珠子一转,说道:“要不这样,你把这人叫到乡大院来,我们从这儿把他带走。其他那些人,小孩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名字,就知道叫什么二狗蛋、三铁锤的,这咋抓呀?等把这个叫保民的村支书带过来,先把人名对上,晚上再去抓其他人,这样稳妥点。” 我也点了点头,附和道:“嗯,这样就能通过村支书把人名确定下来,晚上再行动。陈书记,不知道你能不能把人带过来?这事儿可就靠你了。” 陈光宇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这孙老二昨天还跟我们一起喝酒呢。他这人酒量好,一顿能喝一斤,性格也火爆,一点就着。还有,他家里跟水寨的书记王湘军有点亲戚关系,平日里在村里说一不二的,横惯了。你们也知道,在村里干工作,没点手段还真不行。” 何浩气得直咬牙,说道:“再横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简直没人性,这种人就该好好治治。” 我又说:“张书记之前还问过,当时计生办的人是咋处理的,不知道有没有说法?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光宇接着说:“我在水寨待的时间不长,主要在油坊乡和麻坡乡。当时谁管计生,我还真记不太清了。乡镇上人员流动大,今天这个人管,明天那个人管,有时候都不清楚到底是谁在管,乱得很。” 几个人正说着,这边已经安排好人,只要确定人名,晚上就能开展行动。 又聊了一会儿天,陈光宇看了看手上那块有些破旧的手表,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安排人去工地上把孙老二叫过来。”说完,他起身招呼沈松辉:“沈乡长,你在这儿陪着李局长他们,我去去就来,有啥事儿你照应着点。” 陈光宇出门后,我心里琢磨,这陈书记啊,滑得像泥鳅。今天上午张书记问他,他就说来劳动的群众不属于麻坡乡,愣是没提是水寨乡的孙保民,更没有提昨天一起吃饭的事。 沈松辉在旁边陪着聊天,挠了挠头,说道:“李常委啊,我还有个担心,咱把孙老二抓了,这平整工程的可都是他们本家的人,会不会出乱子?到时候工程停了,可就麻烦了。” 我思索了一下,说道:“观察一下群众的情况,如果不稳定,就换个村的人来干,让这个村提前结束,用你们麻坡的劳力来干这一段。反正不能因为他们闹事,就放过这些坏人。” 过了半个小时,听到吉普车那有些刺耳的喇叭声。只见陈光宇亲自去接孙保民去了,我仔细看了看,就是上午给张叔汇报工作的那个人。上午看着这人胖乎乎、慈眉善目的,像个和善的长辈,下午再看,却觉得他像是戴着一副虚伪的面具,藏着一颗毒蛇般的心肠,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下车后,陈光宇满脸堆笑地说:“孙书记,你先到对面那个办公室坐会儿,我去拿个水杯,这大冷天的,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孙二爷咧着嘴,笑着说道:“哎呀,陈书记,你这人就是念旧情。你都县委常委了,还记着我们这些村里的老农民,我心里比喝了糖水还暖和了,就跟这大冷天的喝了二两烧酒似的。”说着,他双手抄在袖筒里,头上戴着顶有些破旧的毡帽,身后还跟着两个村干部模样的人,看起来挺有派头。 我透过窗户,紧紧盯着孙二爷走过来。何浩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旁边的魏鹏图,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人来了,都机灵点。” 孙保民双手抄着,还跟身后两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脸上满是自豪。毕竟带着本村人出来挖河,在这十多里外的麻坡乡,还能被乡党委书记请吃饭,这在农村可是值得骄傲、值得跟村里人吹嘘好久的事儿。 孙二爷大着嗓门说:“今晚你们俩得多喝点,帮我分担点压力啊。昨天喝的酒,到现在还在肚子里闹腾呢,没消化。”正说着,他推开办公室的门,一看见屋里五六个穿着制服的公安,便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大大咧咧地说道:“你们都是麻坡派出所的吧?哎呀,现在派出所的阵仗也大了,以前就一两个公安专干,哪有这待遇啊,鸟枪换炮了。” 江永成给了魏鹏图一个眼色,魏鹏图立马心领神会,热情地两手分别搭在孙二爷带来的两人肩上,说道:“都是来喝羊肉汤的吧?走,到隔壁屋去,这屋有点挤,我带你们去烤火,那屋暖和。” 几人走后,何浩从兜里掏出烟,用火钳从火炉里夹出一块火炭,火炭热气腾腾,热气直往上冒。何浩整个人的脸在热气中有些扭曲。他点上烟,又将这煤炭丢进火炉里,顿时火星四溅,火蛇在煤炭中扭动。何浩忙又给我和其他人都递了烟,唯独没给孙二爷,故意晾着他。 抽了两口烟,孙二爷有些尴尬,毕竟唯独没给他烟,这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心里想着,自己在村里可没人敢这么对他,自己是陈光宇常委的贵客,也不能连抽烟的资格都不给吧。不过派出所和公安局的人,向来强势,在这大院里,大家都是公家人,自己好歹也算半个公家人,咋在这些人眼里,就这么没地位呢。 孙二爷知趣地起身想换个屋待着。他刚一起身,何浩就抢先一步走到门口,门口两个刑警队的同志也迅速进来了,其中一人“咔哒”一声把门插上,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叫孙保民,对吧?” 孙二爷憨厚地一笑,说道:“哎,水寨乡孙保民。” 何浩抽了口烟,两根手指夹着烟,把烟缓缓吐在孙二爷脸上,故意说道:“知道,干了一二十年大队领导的嘛,在村里威风得很。” 孙保民这才问道:“你们是麻坡乡派出所的?” 何浩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们是县公安局的,专门来找你了解点情况。” 孙保民惊讶道:“找我了解情况?我能有啥情况,还劳驾县局领导出面?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何浩盯着孙保民的眼睛,问道:“你们村那个孙大妮,她是怎么到工地上来的?” 孙保民一听,脸色瞬间变了,马上意识到孙大妮那边出了问题。但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领导,很快稳住心神,淡然一笑,说道:“你们别听小孩子瞎说。她到大队上帮忙洗碗刷锅,我给她俩口饭吃,不然就这大冷的天气,她一个小孩子能活下来?我这是做善事呢。” 何浩冷哼一声,说道:“哟,这么说还得感谢你保境安民了?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孙保民赶忙说道:“哎呀,那大妮子和她弟弟,这俩孩子命苦。虽说我们是本家,但他们那支人丁单薄,算是离我们远的。我当干部的,接济他们点,给点零花钱、米面油啥的,都是常事儿。不信你们可以去村里问问,要不是我们大队领导照顾,这俩孩子能活到现在?。” 我点了点头,说道:“孙支书啊,我再问问,你说给了这么多东西,那县里乡里发的救济,你给他们了没?别跟我打马虎眼。” 孙保民马上说道:“这么小的孩子,给他们钱也存不住,要是乱花了,咋跟县里乡里交代?逢年过节,乡领导问起来,说孩子把钱乱花了,挨批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大队领导?我这也是为他们好,替他们保管着呢。” 何浩又问:“孙保民同志,你们拿着国家的钱,给人家像施舍似的,这我就不说了。我就问你,给这小女孩钱的时候,有没有动手动脚的?” 孙保民一听急了,大声说道:“领导,你这话啥意思?动手动脚?我都能当她爷爷了,咋可能对个小孩干那事儿?你可别冤枉好人。” 何浩抽了口烟,严肃地说道:“孙保民,我现在好好跟你说话,你别不珍惜机会。有些事儿做了就是做了,得大胆承认。你不承认,别以为公安机关拿你没办法。我们可不是吃素的。” 孙保民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村领导,很是淡定的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啥,也不知道承认啥。你们说我打过小孩,哪个当爹当娘的不打孩子?这孩子没爹没妈,调皮点,我作为大队领导,替她父母教育教育,这也不犯法吧?要是这都算错,我都不知道啥是对了。” 是啊,这时候谁会承认自己对小孩行不轨之事呢?孙保民心里清楚,承认了这事儿,可就不是小事儿,说不定还得吃枪子儿,所以打死也不承认都是正常。 江永成政委说:“老孙啊,我看你年龄比我还大吧?” 孙保民叹了口气,说道:“都60半了,早该退了,可乡里领导觉得我还有点能耐,村里说话大家都听,就一直没让我下来。我也是为村里好,操碎了心。” 江永成皱着眉头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这儿装大义凛然,好像党委政府欠你似的。我跟你说,现在李局长和我在这儿,好好跟你说话,你别以为公安机关拿你没办法。你干的那些龌龊事儿,说出去,你祖宗十八代的脸都得被你丢光,到最后可不大体面啊。” 孙保民不服气地说:“诶诶,你这说的啥话?我这岁数还怕啥?有能耐你们打我一顿,要不我死在这儿算了。我们家六兄弟,王湘军还是我亲戚,到时候让他给我做主,说吧,你们想咋地?不就是想讹我几个钱嘛!” 我把烟头往地上一丢,踩灭后说道:“何局长,你帮保民支书好好回忆回忆自己干过啥。走,张政委,我们出去抽根烟,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江永成略带同情地看了看这个桀骜不驯的村支书,颇为同情的叹了口气,办公室门关上了。 我和江政委两人正抽烟,不多会儿,陈光宇小跑过来,说道:“李局长,你们这么干可不行啊,这要闹出人命咋得了?到时候大家都不好交代。” 江永成拍了拍陈光宇的肩膀,满脸自信地说道:“放心吧,陈书记。咱们这些手下可都是身经百战的业务骨干,心里门儿清该咋干,绝对不会出岔子。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这时,被拉去隔壁屋准备喝羊汤的两个村干部,突然察觉到这边声音不太对劲。他们俩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心里犯起了嘀咕。其中一个瘦高个儿,双手抄在袖子里,迈着小碎步走到魏鹏图跟前,满脸好奇地问道:“哎,我说,这里面是抓到小偷了?这是偷了啥了。” 魏鹏图神色淡定,摇了摇头,干巴巴地回了句:“不知道,不知道。” 另一个矮胖些的村干部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哎呀,这又不是在咱水寨乡,管这闲事干啥。领导,我就问一句,这羊肉汤到底啥时候喝呀?你瞅瞅,这眼瞅着天都黑透了,大家伙儿还以为咱村支书在陈书记那儿吃香喝辣、吹得天花乱坠呢。别到最后汤也喝不上。”说罢,还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望向厨房的方向。 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不知不觉到了七点多。门口保安室里,那台老旧的收音机“沙沙”作响,传出新闻联播播音员清脆响亮的声音。隐约听到,国内第一家证券交易所——上海证券交易所在孔雀厅正式挂牌营业的消息,播音员激情澎湃地说着这标志着改革开放深化,推动了金融体系现代化……。 陈光宇一趟趟地跑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又带着几分期待,问道:“羊肉汤都好了,热气腾腾的,要不大家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我心急如焚,在心里直骂孙保民这老狐狸太能扛。也是眉头紧锁,心里琢磨着,难道是大妮子记错了?这孙支书再坏,难不成最多也就打了孩子几下? 我定了定神,转头对江永成说道:“晚上还得抓人,这事儿可不能耽搁。让大家先吃饭,补充补充体力,我在这儿再等会儿,我和何局长一起吃,盯着孙保民。”江永成点了点头,应道:“也好,吃饱饭才有劲儿干活。” 新闻联播播完,紧接着天气预报的声音传了出来。不用看表,大家也知道时间到七点半之后了。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严严实实地笼罩下来,冬夜的寒风在光秃秃的树枝间横冲直撞,呼啸而过。月光洒在乡大院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灰白的冷光。 大院里,那盏昏暗的路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曳,光影在墙上晃来晃去。门口大爷拿着收音机在大院里遛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不少办公室的灯已经熄了,整个乡大院陷入一片静谧,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远处犬吠打破这份宁静。我站在窗前,望着这一片灰暗,心里很是纠结。 就在这万分煎熬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打开,何浩裹紧身上那件臃肿的军大衣,快步走了过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询问材料,神色凝重又带着几分愤怒。门卫大爷见状,心领神会,赶忙拿起铁皮手电,“啪”地一下打开,昏黄的灯光照在询问笔录上。只见那纸张边角卷得像被火烤过的树皮,皱巴巴的,可上面的字迹倒是清晰可见。我心脏猛地一缩,急切地问道:“交代了?” 何浩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里透着愤怒与震惊,说道:“交代了。李局长,这些人简直丧心病狂啊!那孩子两年前就开始被欺负,这孙保民刚开始还装模作样地管了一下,后来发现管不住,自己也跟着那帮人胡闹起来。这是名单,一共九个人。” 我瞪大了眼睛,差点叫出声来:“九个人?这么多?” 何浩再次点头确认:“对,九个人。有七个在这儿干活,还有两个60岁以上的,在家呢。”我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说道:“好,照单抓人!先把在麻坡干活的人抓了!” 花园酒店里,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包间里,齐永林老早就把胡晓云约了出来。桌上摆着几个精致的菜,热气腾腾的,可胡晓云却没心思看一眼。酒已经打开,酒香弥漫在空气中,可她却觉得这味儿刺鼻得很。胡晓云满脸不满,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说道:“我可以离开工业开发区,可这么一来,工业开发区不就成了廖自文一个人的天下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凭啥呀!” 齐永林放下筷子,耐心地劝道:“晓云啊,你先消消气,有啥不服气的呢?你看我,从市长的位子上下来,唐瑞林接任市长,我心里一点怨言都没有。如今这事儿,已经由不得咱们做主了。你得赶紧把心态调整过来,到东投集团来。我用了399万,才促成了销售公司这事儿,这事儿往后前景一片大好啊。平安县的红酒,市场需求已经得到验证了。你到东投之后,就是销售公司的一把手,好好干不一样的嘛。” 胡晓云嘴角微微一咧,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带着几分自嘲说道:“我这人就是爱折腾,可卖酒能有啥折腾的那?而且卖多卖少,感觉都没啥区别,都是国家的钱,提不起劲来。” 齐永林赶忙摆了摆手,说道:“可不能这么想啊!咱这高粱红酒,那可是东原市平安县的名片,全国白酒质量金奖,全省也就三家,省里的接待用酒,也就这一家,这也是红旗抓出的政绩嘛。东投集团第一个落地实施的项目就交给你管,等业务成熟了,往后还有数不清的项目等着你,这可比你在工业开发区拿着不到200块钱的工资强太多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胡晓云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人不图钱,就跟您一样,就想让跟着我的人有个好前程。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你的宝贝疙瘩宋清仁,这人刚到不久,您可得把他安抚好。不是我不想待在工业开发区,是组织上不让我继续待在那儿了,我也没办法。” 齐永林听完,眉头微微一皱,轻轻拍着桌子说道:“哦,瞧我这记性,把这事儿给忘了。小宋这人,确实太过于阴险,心思太多,改天我得找他好好谈谈,敲打敲打他,不能让他坏了事儿。不过,晓云,咱俩结了婚,这事小宋知道又能如何那?” 正说着呢,酒店大堂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雷红英背着个有些破旧的帆布包,火急火燎地来到酒店前台,扯着嗓子大声说道:“怎么回事?连齐永林在不在都不知道,你还当什么前台经理啊?这酒店是咋管理的!” 前台经理是个年轻小姑娘,被雷红英这气势吓得一哆嗦,赶忙解释:“您这可为难我了。齐永林在不在这儿,我真不清楚。我们酒店客人太多了,每天进进出出的,在职副厅以上领导我们有单子,但是上面真的没有叫齐永林的,您说的什么政府特别顾问,我们也没听说过,对他真不太了解。” 雷红英眼睛一瞪,不依不饶地说:“我都瞧见他的皇冠车停在酒店门口了。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可就一个包间一个包间地去找了,我今儿非得找到他不可!” 这经理道:您要是这样,我们可就报派出所了! 第 745章 千万不要动枪 雷红英听到经理扬言要报警,嘴角微微一撇,心里压根儿没当回事儿。毕竟是当过市长夫人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报警这种事吓得住一般的妇女,但是实在是吓不住雷红英。 雷红英扯着嗓门喊道:“对啊,你报警啊!赶紧联系派出所,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人呢,一起找呗,怕啥!” 服务员在酒店干了这么多年,难缠的客人见得多了,但像雷红英这样泼辣的主儿,还真是头一回碰上。服务员满脸无奈,眉头拧成了疙瘩,苦着脸说道:“您看您这样,总得跟我讲清楚您和齐永林是啥关系吧?我也好问问上面领导。”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雷红英头上,把她问住了。是啊,她心里直犯嘀咕:自己到底该以什么身份去见齐永林呢?说家属肯定不行,两人已经离婚了,关系早就掰扯清了。可要不表明身份,凭啥去找人家呢? 雷红英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大声说道:“我是他闺女的妈,你说我是他啥人?家里出了急事,火烧眉毛了,我到处找他都找不着,他车就在酒店门口停着呢,你说我不找你找谁?” 经理一听这话,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满脸堆笑地说道:“哦哟,原来是嫂子呀!您这么一说,我们就心里有数了。您也知道,现在当领导的,身份都金贵得很,行事也都低调,有时候不太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的行踪,所以我们才多问了几句,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雷红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啦行啦,我明白。齐永林在这儿有常住的地儿,你赶紧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这着急找他呢。” 经理连忙应道:“今天领导有招待,还没回房间呢。我这就给您瞅瞅。”说着,扭头吩咐旁边的服务员,“小刘,你快看一下,齐永林在哪个包间用餐。” 那叫小刘的服务员手脚麻利,拿起登记册快速扫了一遍,立马找到了,压低声说道:“在红牡丹包间”。 这经理马上笑道:嫂子,从这儿右转,上楼,上面门上明明白白写着红牡丹仨字儿。” 雷红英虽说没上过大学,可也是读过书的人。既然问题解决了,她客客气气地谢过服务员,顺着服务员指的路线,快步朝楼上走去。 花园酒店是东原市首屈一指的化酒店。一进走廊,脚下是软乎乎的地毯,走在上面,就像踩在云朵上似的。走廊两边挂着一幅幅很显高档的国画,画里的山水、人物栩栩如生,看着特别有意境。这会儿都快晚上八点钟了,酒店里人来人往,到处都透着股嘈杂劲儿。 雷红英选这个时间来,心里可也是打着小算盘,她想着靠自己的温柔劲儿,说不定能把齐永林的心再拉回来。毕竟她也是女人,男人那点小心思,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雷红英身上穿着一件棕色呢子大衣,围着条围巾,背着的帆布包还是女儿上学时不要了的。这身行头都是女儿给买的。她从农村出来,虽说现在是二中副校长了,可为人依旧十分节俭,除了对女儿出手大方,平日里自己很少买新衣服。 没一会儿,雷红英就走到了红牡丹包间门口。她抬手敲了敲门,也不等里面回应,直接就推门进去了。 包间里,齐永林正满脸笑意地给胡晓云夹菜。门“呼啦”一下被打开,他冷不丁扭头一看,瞧见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雷红英,吓得手一哆嗦,筷子“啪嗒”一声掉地上了。他下意识地刚起身想跑,可又马上反应过来,心里暗自给自己打气:“我都跟她离婚了,还怕她干啥?”于是,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 雷红英一脚踏进包间,眼睛就跟探照灯似的,瞬间察觉到两人之间那股子暧昧劲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诗一下就涌上心头。 她原本以为齐永林身边还是围着一群领导干部、成功商人,可万万没想到,今天就只有一个气质出众的女子坐在他跟前。这一下,雷红英心里啥都明白了。 她本能地想关门退出去,可又转念一想:“怕啥?他俩又没结婚。我现在啥都豁出去了,还有啥好怕的?”这么一想,她立马挺直了腰板,大大方方地走进来。 齐永林刚要开口说话,雷红英脸上堆起假笑,说道:“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胡……胡啥来着?” 胡晓云以前去过齐永林家好几回。毕竟她是齐永林从计划委员会一手带出来的干部,两人认识都快十年了。胡晓云每次见着雷红英,都一口一个“嫂子”,叫得热乎。可雷红英这会儿愣是想不起胡晓云的名字。要知道,齐永林当市长那会儿,喊她嫂子的人多了去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实在没法一个个都记清楚。 雷红英脸上挂着笑,走到两人跟前,说道:“你们这是在谈工作呢,还是在谈生活呀?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胡晓云心里“突突”直跳,有点紧张地站起身来。虽说雷红英和齐永林已经离婚了,可她也听说过雷红英的厉害。听说雷红英以前在市委大院,大闹齐永林办公室,把齐永林气得血压“噌”地一下升高,直接住院了。 胡晓云赶忙说道:“哦,不打扰,不打扰,嫂子,我正给市长汇报工作呢。” 雷红英瞧了瞧桌子上的菜,虽然数量不多,可每一道都显得精致。她嘴里说着:“不打扰,不打扰,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正好我晚饭还没吃呢。”说完,扭头往后瞅了瞅,瞧见后面有两三个凳子。这包间平时能接待七八个人,空间倒也宽敞。 雷红英伸手拖过一把凳子,“哗啦”一声,大大咧咧地就放在两人中间。 齐永林满脸嫌弃,皱着眉头说道:“你来这儿干啥?” 雷红英刚放下凳子,就发现没有餐具。她在这花园酒店吃过不少回饭,知道旁边斗桌里有餐具。一边起身去拿,一边说道:“这不是找你有点事儿商量嘛。” 齐永林没好气地说:“有事儿在单位说,跑这酒店来干啥?” 雷红英立马怼了回去:“我又不是你下属,你现在也不是市长了,我还巴巴地跑你办公室给你汇报工作啊?是吧,胡……胡妹子。” 胡晓云微微欠了欠身,说道:“嫂子,我叫胡晓云。” “哎,对了对了,想起来了,胡晓云,在工业开发区当主任是吧?” 胡晓云有点尴尬,伸手理了理头发,偷偷瞄了一眼齐永林。只见齐永林也是一肚子火,可又不好发作。毕竟真要动起手来,他和胡晓云两个人加一块儿,也不一定是雷红英的对手。再说了,齐永林怎么说也是个副厅级干部,真要跟雷红英动手,那可太掉身份了。 齐永林一脸嫌弃地看着雷红英,把筷子往面前小碗上一扔,说道:“有啥话,你痛快点说吧。” 雷红英白了齐永林一眼,说道:“齐大市长还这么大火气啊!当年我爹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就算我以前有些事没处理好,可你现在也就是个东投集团的头儿,别在我跟前摆谱,我也算是知识分子嘛。” 齐永林最忌讳雷红英提她爹,也就是自己的老恩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你找我到底有啥事?咱俩都离婚了,我现在是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们雷家那些兄弟的事儿,我可管不了。” 胡晓云在一旁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反正齐永林现在单身,想跟谁吃饭那是他的自由,雷红英也确实没权干涉。 雷红英说道:“你对我们雷家兄弟就那么大意见啊?他们因为你当官发财了吗?不还现都在老家种地,我们家跟你混得最好的也就是给你开车。” 齐永林忍不住道:“你们那个兄弟给我开车,修理费报了不少吧?我看他们那单子,汽车挡把都能换,这是搞啥名堂?还有没有点规矩了?汽车挡把挂档能挂断?还好意思说给我开车。就那一台车,感觉都快把你们整个雷家养活了。” 雷红英强忍着心里的火,尴尬地朝胡晓云笑了笑,胡晓云也回了她一个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们接着聊,我就是来这儿吃顿饭的。 雷红英说道:“我那兄弟,现在还在里面关着呢,他自己作的,我也没找你说啥。” 齐永林不耐烦地说:“好吧好吧,大晚上找我,到底啥事?” 雷红英说:“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不能跟你一起吃个饭啊?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咋到我这儿,你就想跟我恩断义绝了?” 齐永林满脸厌恶地说:“哎呀,你到底有没有事?我和晓云同志还在谈工作呢。” 雷红英不屑地说:“谈工作,大晚上的,我看是谈生活吧。”说完,又转身对胡晓云说,“妹子,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说你。” 胡晓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拿起筷子夹了点菜,放进嘴里吃得有滋有味,看起来还挺享受的。 齐永林催促道:“你到底有没有事?有事赶紧说,没事我要回去休息了。” 雷红英这才把孔德文侄子被打,丁刚副局长收了对面的钱,要收拾这边人的事儿跟齐永林说了。 齐永林听完,不耐烦地松了松领带,喘了口气说:“雷红英,你以为我现在还是市长啊?我现在就是东投集团一个买卖人,让我一个做生意的去找公安局长?人家能买我的面子吗?这事儿你找错人了,要找你得去找公安局长李尚武,或者去找市委书记钟毅。” 雷红英说:“看你急的,你又没去试试,咋知道不行?你在东原也做过不少贡献,打个电话咋了?我就不信公安局长不给你面子。对了,周朝政的电话你给我,要不是周朝政调去东海市了,我还懒得求你。” 齐永林一听雷红英还要打着自己的名号在市里办事,“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声说道:“雷红英,你太过分了!周朝政都离开东原了,你还找他干啥?我警告你,别再打着我的旗号,去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雷红英这脾气,一点就着。想当初结婚的时候,齐永林对她就小心翼翼的,离婚的时候都没有敢和自己拍桌子。这会儿被齐永林猛地一拍桌子,她的火“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说道:“咋,你和这胡妹子在这儿约会,就不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齐永林扯着嗓子喊道:“咱们已经离婚了,我现在是单身,单身,你懂不懂?” 雷红英手指着胡晓云说:“她也离婚了?你跟我吼啥吼?要不要现在就把派出所的叫过来,我就不信没地方说理了。就算你是单身要谈恋爱,我也有优先选择权。” 齐永林气得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胡说八道,简直不可理喻。” 雷红英一听,火冒三丈,上去一把就抓住齐永林的领带,用力一拉,齐永林冷不防,一下子就被拽得趴在桌子上。这一下,桌子上的盆盆碗碗全遭殃了,里面的汤汁洒得到处都是,也溅到了胡晓云身上。胡晓云吓得花容失色,“啊”地尖叫一声,赶紧拿起桌子上的纸巾拼命擦。 齐永林见状,顿时怒不可遏,伸手“啪”地一巴掌就打在了雷红英脸上。 雷红英一下子愣住了,足足三秒钟都没反应过来。她怎么也没想到,齐永林竟然敢动手打她。回过神来,雷红英眼睛都红了,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陶瓷茶壶,就朝着齐永林砸过去。齐永林躲避不及,顿时眼冒金星,捂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胡晓云见状,赶忙冲到齐永林身边,一脸关切地说:“领导,你没事吧?” 雷红英一看,一个女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关心齐永林,心里那股醋意和怒火“轰”地一下就烧起来了。她眼睛扫到桌子上有一盆带汤的菜,想都没想,端起来就朝着胡晓云头上泼过去,一边泼一边骂道:“你个小娘儿们,我打自家男人都不心疼,你在这儿瞎装什么好人,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胡晓云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用手抹着头上流下来的汤汤水水,一边大声叫嚷着,就要冲上来和雷红英打架。 雷红英可是农村出身,还在学校食堂干过活,别的不说,这力气比胡晓云大多了。胡晓云本想冲过去揪雷红英的头发,结果被雷红英一把就推倒在地。雷红英骂道:“笑话,就你还想打我?我打老齐天经地义,市委书记来了都管不着,你在这儿瞎猫哭耗子假慈悲啥。” 胡晓云哪受过这种委屈,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过,站起身趴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时,工作人员听到动静,赶紧推开门。一瞧,包间里桌子上一片狼藉,地上还躺着两个人。 雷红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听好了,夫妻还是原配的好。整个东原,除了咱家小婷,就数我真心对你好。” 齐永林手捂着额头,一摸,发现指缝间都有鲜血流出来了。酒店经理一看这架势,赶紧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齐市长,要不要报警?要不要给您叫个救护车?” 齐永林抱着头挥挥手说:“出去,都出去,都给我出去。” 雷红英这会儿也觉得自己下手有点重了。她走到齐永林身边,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绢,给齐永林擦了擦伤口,一边擦一边说:“对不起啊,对不起,这次下手有点狠了。你以后跟我说话别那么冲。还有地上那个姓胡的妹子,嫂子对不住你哈。嫂子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说完,故作潇洒地转身走了。 等到晚上十点钟,工地上干活的人早已累得筋疲力尽,窝棚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像闷雷一样在夜色中回荡。两个村干部——一个是治保主任,另一个是大队会计——坐在乡政府办公室里,听完公安机关掌握的线索后,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对于村里发生这种事儿,他俩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难受得要命。这两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眼眶红通通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来。 胖胖的那个村干部声音有些哽咽,低着头说道:“这个大妮子啊,他爸还在的时候啊,我跟她爸关系挺不错的,住得也近。他爸走了之后,都知道孩子可怜,可是村里条件都不好,大伙勉强能糊口,实在没那个能力再养两个孩子了。有时候我家那口子也会给这孩子送点吃的。大妮子啊可懂事了,谁家给点吃的,她心里都想着弟弟,都是先一口一口的喂弟弟。家里没钱买奶粉,她就把馒头掰碎了,一点点喂弟弟,硬是把弟弟拉扯到两岁多。” 瘦高个干部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这么听话、懂事的孩子,这十里八乡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他俩从来不哭,被谁家小孩欺负了也不哭,小孩嘛都是委屈哭给爹娘听得,他俩没爹没娘的,哭有啥用?村里谁家孩子不听话,大人就说,你看看人家大妮子,才八九岁,就撑起了一个家。他们家连个院墙都没有,我有时候路过,就看见大妮子背着小的,在院子里支个破锅做饭,烟熏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可她弟弟也乖巧,才多大个奶娃,就知道给姐姐擦眼。哎,造孽啊,这次我们俩带队来得早,保民第二天才到。我们还纳闷,他把大妮子带过来干啥?怪不得我晚上起夜的时候,发现孙保民不在被窝里,看来是跑到大妮子的窝棚里了。这次啊,咱们姓孙的脸都丢尽了,还有啥脸在这儿干活啊。”说着,一个大男人抱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屈辱都哭出来。 矮胖的干部咬着牙,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你们说名单上的这些人,在工地上看着有的还挺老实巴交的,真不敢相信他们能干出这种事。大妮子不会撒谎,一会儿回到住的地方,我们挨个把这些人给你们叫出来,你们想咋处置就咋处置,村里老少爷们绝对没二话。” 瘦高个抬起头,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砰”地一声震得晃了几晃,他扯着嗓子吼道:“孙保民那龟孙子还在吧?我们俩非得跟他说道说道不可!” 何浩目光扫了一圈,沉声说道:“把人带过来,让他好好瞧瞧,村里的乡亲们如今是怎么看他这副德行的。” 魏鹏图领命,转身快步离开。没几分钟,就拽着戴着手铐的孙保民进了办公室。孙保民那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神闪躲,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像是刚从泥地里滚了一圈,完全没有了刚才农村领导人那般高傲的模样。 孙保民一跨进办公室门,瞧见村里的这两个干部,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直直跪了下来,脑袋跟捣蒜似的往地上磕,白炽灯泡上面挂着一根细细的灯绳,陈年报纸糊住的窗户漏着缝,夜风卷着汽车尾气钻进来,灯泡在灯绳上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裹着呛人的烟味,江永成咳嗽两声,道:你这龟孙,真是白吃了这么多年的馍馍。 孙保民的额头磕在开裂的水泥地上渗出血丝,每一声"砰砰"的闷响也换不来任何人的同情之心。一边磕还一边哭嚎着:“我该死啊,我真该死啊!我没脸回村见大伙了,没脸啊……”那声音带着哭腔,在这办公室里回荡。 瘦高个和矮胖干部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火药桶。他们猛地跳起来,朝着孙保民就冲了过去,一顿拳打脚踢。瘦高个干部抄起掉漆的铁皮暖壶砸过去,热水浇在孙保民蜷缩的脊背上腾起白烟。矮胖干部的五指揪住对方衣领,指甲几乎掐进脖颈肉里,拳头砸向肋骨落在棉袄上时发出闷响。瘦高个一边踢一边骂:“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怎么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矮胖干部也气得满脸通红,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 孙保民被打得蜷缩成一团,却还在大喊:“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活该啊……” 陈光宇在一旁看着,眼眶泛红,抬手擦了擦眼角,赶忙站起来说道:“哎呀,李局长,可不能再打了,再这么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 我瞥了一眼,故意把目光移开,装作没看见这激烈的场面。江永成政委深吸一口烟,然后“噗”地朝着孙保民吐了口痰,接着抖了抖身上那件有些军大衣,大声喊道:“来来来,把人拉住,都给我拉住!这王八蛋确实该死,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把他弄到看守所去,跟看守所的队长交代清楚,这混蛋到底是因为啥事儿被关进去的。妈的,老子干了一辈子公安,啥稀奇古怪的事儿没见过,眼瞅着都快退休了,还碰上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玩意儿。你个老东西,咋就能下得去那样的狠手?” 这时,何浩一掀门帘走进房间,看到地上跪着、被打得不成样子的孙保民,忍不住心头火起,上前又是狠狠一脚,直接把孙保民踹得躺在地上,像个破麻袋似的滑出去老远。 何浩喘着粗气,对我说道:“局长,都准备好了,带了实弹。” 江永成政委一听,神色一紧,连忙说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千万别开枪。有这两个村干部帮忙配合,咱们尽量把人平平安安地带走就行。” 我点了点头,严肃地说:“对,现场人太多了,可千万别误伤了群众。枪就用来吓唬吓唬,做个警告,要是碰到特殊情况,大家见机行事,一定要谨慎。” 十点钟的夜晚,寒气逼人,风一吹,让人直打哆嗦。车队行驶在蜿蜒的路上,汽车的车灯射出两道光柱,在前方那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跳跃。路面太差了,车子开得摇摇晃晃,一会儿颠起来,让人感觉都快飞出去了,一会儿又猛地落下,震得人骨头都快散架了,但车队还是高速前进。 警灯闪烁,发出红蓝相间的光,把周围都映得忽明忽暗。再加上麻坡乡派出所的一辆绿色吉普和一辆侉子三轮,还有乡里的二三十个干部,跨着轰鸣的摩托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工地住宿的窝棚区进发。 月夜灰白,车队经过惊起田埂间栖息的乌鸦。车轮碾过碎石路扬起尘雾,车灯扫过枯草时照见反光的霜粒。后座的年轻同志攥着橡胶棍的手指发白,金属扣带随着颠簸发出细碎撞击声。 到了工地上,远远地就能听到窝棚里传来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呼噜声。这些工人们劳累了一整天,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儿,可又没啥好吃的补充营养,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能放松放松。对他们来说,睡觉就是最简单、最实在的补充能量的方式,只有在睡梦中,才能暂时忘掉一天的疲惫。 工地上的活儿都干了快一个月了,大伙住哪个窝棚,彼此都熟悉得很。一矮一瘦两个村干部,各自带着一队人,打着手电筒,开始一个帐篷挨着一个帐篷地找人。我和江永成政委、陈光宇书记、沈松辉乡长站在高处,眼睛紧紧盯着外面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就能看到有人从被窝里被揪出来,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捂住嘴,戴上了手铐,押到了车上。我心里默默盘算着,除了已经落网的孙保民,按照名单,还得再抓六个人。这不,才过了半个小时,就已经抓到五个了。这些被抓的人,身上就穿着单薄的秋衣秋裤,冻得浑身直打哆嗦,牙齿都“咯咯”响。手电筒的光照过去,他们的脸被照得惨白,脸上满是恐惧,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无助。可谁又能想到,在这看似无辜害怕的模样背后,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张牙舞爪、泯灭了人性的恶魔。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远处窝棚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声音越来越大。仔细一听,还隐隐约约有喊打喊杀的声音传过来。这个时候,远处手电打出三短一长的信号,我跟江永成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只见那些土窝棚的门一个接一个被人从里面粗暴地掀开,一道道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晃来晃去,还有人点起了火把,火光在夜风中摇曳,把周围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又和江政委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都能看出担忧,心里明白,看来今晚想把剩下的人顺顺利利地带走,悬了。 我马上掏出了手中的枪,说道:江政委,你把这几人先带走,我带人去前面支援。 江政委语重心长的道:人多,一定注意安全,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枪。 第 746章 该抓就抓决不轻饶 三长一短的电光信号,在漆黑的夜里闪烁跳跃,那可是国际通用的求救与危险信号。在公安机关执行任务的关键时刻,这早已成为大伙约定俗成的战术暗语。寻常老百姓可能瞧着这忽闪的灯光,只觉莫名奇妙,可在专业人员眼里,这三长一短的灯光,就如同尖锐的警报声,预示着危险逼近,急需救援力量火速支援。 出发前,江永成政委就一脸严肃,反复叮嘱我可千万别轻易动枪啊。公安系统有个不成文的铁规矩,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开枪。开枪这事儿,变数太大了,尤其是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子弹不长眼,就算打不到人,可那流弹要是伤到谁,开枪的同志,往后就得背一辈子沉重的包袱。 我拍了拍胸脯,看着江政委,说道:“江政委,您就放心吧,心里有数,这次行动,咱们的目的就是稳稳当当把人带走。” 这时,一旁的面包车缓缓启动,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被抓的那几个人,此刻正瑟缩在车厢里,眼神中满是惶恐与迷茫。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一群迷失方向的羔羊,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就被戴上了手铐,被塞进了这辆车里。可内心深处,他们又被恐惧紧紧攥住,压根儿没有抗拒的勇气。面包车拖着夜色,载着这一车不知所措的人,在江政委的押解下,朝着县城方向驶去,车轮扬起的尘土,在昏黄的路灯下肆意飞舞。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机动组的几个同志,迅速朝着人群嘈杂的方向奔去。一路上,冷风呼呼地刮着,吹在脸上生疼。孙家本族在这儿干活的足有四五百人,而且大家都是本家,平日里相处,那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要是被一些不明真相、心怀叵测的人煽动蛊惑,极有可能和我们抓捕的同志正面冲突,一旦闹起来,局面就会瞬间失控,到时候不管伤到谁,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我们脚步匆匆,朝着嘈杂声的源头赶去。路上,一些同样被吵闹声惊醒的干活群众,手里还握着平日里干活用铁锨、锄头,也稀里糊涂地朝着人群里涌。正着急赶路呢,一个同志举着手电,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手电的光在他脸上晃来晃去,把他焦急的神情映照得格外清晰。看到我之后大喊一声:“李局长,不好啦,出事了!” 我赶忙用手电照过去,借着光亮,认出是刑警队的同志。我心一紧,马上追问:“什么情况?快说!” 小张喘着粗气,语速飞快地说道:“李局长,是这么回事。在抓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出了岔子。那人在窝棚里压根没睡,当时窝棚里十多个人正围坐在一起打牌呢。他们估计是做贼心虚,一瞧见我们出现,还以为是来抓赌的,二话不说,撒腿就跑,这一追一抓,现场就彻底乱套了。其中有几个明显是喝了酒,脚步都不稳,脑子也不清醒,根本不听我们招呼,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这一闹腾,都被吵醒喊出来了,大家一看这阵仗,都觉得咱们大晚上跑到工地上抓人,心里就不痛快,毕竟是给县里出劳力,麻坡乡的干部还带着公安来抓人,情绪一下子全激动起来了。” 我皱了皱眉,心想这么多男人聚在一起,尤其是在这农闲的冬天,打牌、喝酒本就是常有的消遣。这些人不管是在家歇着,还是聚在一起做工,随身揣副扑克牌那是标配。他们打牌也不讲究场地,只要光线能看清牌面,随便找个地儿,就能摆开架势玩起来。出义务工的时候,条件简陋,经常有点着蜡烛打牌的情况,之前还因为这蜡烛没放好,引发过好几次火灾,把窝棚都给烧了。 我接着问:“现在到底啥情况了?你说清楚点!” 小张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李局长,现在情况可复杂了。那些群众已经把咱们的人团团围起来了,嘴里都在嘟囔,说麻坡乡的干部不地道。大家大老远跑来,累死累活给麻坡乡修路,结果麻坡乡的干部却带着公安同志来抓赌,这不是寒大伙的心嘛。再加上不少人晚上喝了酒,借着酒劲,都半醉半醒的,手里还抄起了干活的工具。这不,几个乡镇干部,已经被群众给打了。何局长现在正带着人,把那些乡镇干部围在中间,就怕他们再受伤害。” 陈光宇不禁问道:“这些人咋能随便打干部呢?” 小张无奈地说:“你又不是不清楚,乡镇干部平日里搞计生工作,没少和群众起冲突。这事儿在群众心里,一直都是个疙瘩,对干部意见大啊。” 听到这儿,我心里顿时明白了。毕竟我也在乡镇干了几年,太清楚现在干群之间存在的那些裂痕和矛盾了。这些矛盾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首当其冲的就是计生工作,政策严,为了控制人口,干部们没少和群众红脸;其次是交公粮,关乎家家户户生计的大事,有时候任务重,群众压力大,心里就有怨言;最后就是出义务工,群众本就靠着种地那点收入过日子,还得抽出时间义务干活,难免心生不满。这些年,忙到头一年了,可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心里积攒的负面情绪可不少。 我们一行六七人,脚步急促,匆匆赶到现场。只见嘈杂的人群像潮水一般,把局里的同志围了个水泄不通。局里的同志们组成一个圈,把麻坡乡的干部护在中间。愤怒的群众们,脸涨得通红,手里紧紧握着干活的家伙,嘴里骂骂咧咧,跃跃欲试,想要冲进去打人。好在高瘦和矮胖两个村干部站在人群前面,扯着嗓子苦苦解释,脸上满是焦急与无奈。奈何群众们此刻情绪激动,根本听不进去他们说的话,呼喊和不满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把整个窝棚区都给掀翻了。 我见状,赶紧熄灭手电,借着夜色的掩护,和几个同志一起好不容易才挤进人群。何浩看到我进来,几步跑过来,一脸焦急地说:“李局长,现在这情况,不行啊!” 我顾不上喘口气,马上问他:“最后一个人到底是谁?找到了没?” 何浩抬手抹了把脸,说道:“村里干部说了,是村里的伙夫。我们去抓他的时候,那个窝棚里的人都没睡,一边打牌,一边喝着烧酒。桌子上还摆着花生、猪头肉。这厨子平日里在村里人缘不错,他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几句话一煽动,那些人就跟着起哄,人群一下子就乱套了。” 我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早上和张叔聊天的厨子模样,一个身材黑胖、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 这个时候,县委常委、麻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一脸焦急地凑过来,声音都带着颤抖:“李书记,不行啊,再这么僵持下去,肯定得出大乱子。万一引发大规模的群体事件,那责任可就大了去了,不得了啊!” 这种棘手的场面,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眼下最关键的,就是赶紧稳定住局面,给群众把事情解释清楚。 我神色凝重,看着陈光宇,斩钉截铁地说:“陈书记,现在必须得把人带走。要是今天不把人带走,夜长梦多,说不定明天就得出意外。” 陈光宇一听,眼睛瞪大,满是疑惑地说:“能出啥意外啊?不就是一个人嘛,他还能飞了不成?” 我心里想着之前商恒华逃跑的事儿,人要是铁了心要跑,那还真不是没可能,说跑就跑,无影无踪。而且,这事儿性质恶劣,一旦败露,对这些人来说,可不是啥光彩的事。要是不把人控制住,他们极有可能气急败坏,做出更极端的事儿,比如想不开,寻短见。 正想着,突然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块土块,“啪”的一声,重重地落在我旁边的地上。陈光宇吓得一缩脖子,往后退了一大步,声音都变了调:“哎呀,来不及了,先撤吧,这人我保证跑不了,明天咱再来抓也不迟啊!”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陈书记,这里面的人,你还有没有熟人能帮忙说说话?” 陈光宇双手一摊,满脸无奈地说:“哎呀,没有熟人啊。我以前在水寨乡就待了一年时间,干部也就认识个书记,其他干部都不熟。早知道这样,要是把孙保民放出来就好了,他在村里有点威望,说不定能稳定住局面。” 我看着满脸焦急、语无伦次的陈光宇,心里暗自摇了摇头,这个陈光宇,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咋一点分寸都没有了。 说话间,高瘦与矮胖两个村干部,被人群推推搡搡地挤了过来。他们俩嗓子都快喊哑了,还在努力解释,可群众的呼喊声、叫骂声,完全把他们的声音给淹没了。整个窝棚区,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嘈杂旋涡,所有人都被卷入其中。我看到何浩手里紧紧握着的手枪,都微微颤抖起来。我咬了咬牙,顺势从腰间掏出自己的枪,手腕轻轻一翻,“咔嚓”一声,子弹上了膛。我提高音量,大声说:“没办法了,先把人群镇住。何局,让这两个村干部把我们要抓的人、为啥抓,跟大家讲清楚!” 何浩在基层派出所待过好些年,平时为人果断,雷厉风行。我还记得当初去煤炭家属院,煤炭公司的人阻止公安局的人抓人的时候,他眼疾手快,果断鸣枪示警,那场面至今还历历在目。可此刻,他看着周围群情激愤的群众,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带着一丝茫然,声音低沉地说:“李局长,您可得慎重啊。今天这个场合太敏感了,开枪的话,说不定反倒会激化矛盾。我看光宇书记说的也有道理,实在不行,咱们今天先撤,等明天再想办法抓人,也来得及。” 我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坚定地说:“不行,今天必须把人带走。要是今天不行动,肯定会打草惊蛇。万一这人跑了,像商恒华一样,咱们上哪儿去找?到时候,这案子就更难破了。”说完,我一咬牙,把右手高高举过头顶,朝着天上“砰砰砰”连开三枪。枪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如同三声惊雷在人群头顶炸响,原本嘈杂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给震住了,现场一片死寂。 我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老少爷们们,大家静一静!我是县公安局局长李朝阳。今天我们到这儿来,不是抓赌的,我们是抓强奸犯的!” 说出“强奸犯”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心里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无比纠结。一方面,我实在不想暴露孙大妮那悲惨的遭遇,她还那么小,不该承受这些;另一方面,我也清楚,从抓孙保民开始,这事儿就再也瞒不住了,迟早会被大家知道。 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又躁动起来。“强奸犯”这三个字,像一阵风,在人群中迅速传开,大家交头接耳,满脸疑惑与愤怒。“强奸犯?谁是强奸犯?咱们村里祖祖辈辈都老实本分,怎么可能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人?” 我举起右手,始终没有放下,生怕这躁动的人群再次失控。这个时候,现场必须得有一个清晰、有力的声音,来掌控局面。于是,我又是“砰砰”两枪朝天鸣放。陈光宇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苍白,赶忙往后躲开我两米多远,眼神里满是惊恐。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老少爷们,咱们谁家没有姐妹,谁家没有女的?这种丧心病狂的人,竟然混在咱们中间,大家说说,这样的人该不该被揪出来?” 不得不说,何浩经验丰富,关键时刻脑子转得快。他马上举起右拳,扯着嗓子喊道:“该抓,该抓!这种人绝不能放过!”在何浩的带动下,群众内心深处对正义的渴望被瞬间点燃,大家纷纷高举拳头,跟着一起呼喊:“该抓,该抓!”一时间,现场口号声此起彼伏,群情激昂。 这个时候,高个的村干部也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喊道:“老少爷们儿们,公安局的同志说的都是实话啊!咱们村里真出了个强奸犯,干的那事儿,他奶奶的,都该下油锅啊。说着,悲愤的大声喊道:他们把大妮子给毁了啊,那可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孩子啊!” 听到这话,群众中顿时炸开了锅。在场的群众大多善良淳朴,富有同情心。大妮子和她不满三岁的弟弟,一直是村里人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谁不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看着这两个没爹娘的孩子,心里本就充满怜惜。如今听到大妮子遭遇如此悲惨的事儿,大家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了。 人群中瞬间喊声震天,不知是谁带头喊起:“是谁?站出来!是谁?站出来!” “是谁干的”的声音,像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四五百群众,此刻个个像被激怒的狮子,眼睛通红,仿佛要为大妮子那早逝的爹娘,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伤害他们的人,要为这一双苦命的儿女讨回公道。是啊,是人就干不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儿。 这个时候,我知道,是时候抓人了。要是再不动手,局面肯定会彻底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我马上又举起手,“砰”的一枪射向空中,人群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气敛息,等着下文。 没等我说话,矮胖的村干部趁机扯着嗓子大喊:“孙保山,孙保山,你个狗龟孙子,给我滚出来!” 这个时候,陈光宇又急匆匆地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李局长,这个孙保山和孙保民是堂兄弟关系。”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下就明白了。怪不得孙保山能当上伙夫,有这层关系在,他在村里的一些事儿上,自然能得到些照顾。伙夫这活儿,看着辛苦,实际上在工地上可是个肥差,能管着吃喝,油水不少。 这个时候,人群又沸腾了起来。“孙保山,厨子孙保山,都50多岁的人了,平时看着挺老实,咋能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几个站在前面,和孙保山平时关系不错的群众,满脸疑惑地说:“孙保山,不可能吧?是不是搞错了?保山哥平日里在村里,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啊。要不是保山哥平时偶尔帮衬着,大妮子说不定早就冻死了。” 旁边有人附和道:“是啊,肯定是搞错了。保山人挺好的,平时谁家有个事儿,他都乐意帮忙。谁家每个红白喜事,都是保山掌勺操心。” 就是,保山做菜的时候,都是找大妮子烧火。 何局长看着大家,提高音量说:“是不是他,把人找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质,不就知道了?”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孙保山早就没影了。此时月亮已不见踪迹,狂风依然袭来,只有村民们手里的手电光,像鬼火一样,在黑暗中四处摇曳。一个个土窝棚,在这忽明忽暗的光线里,像一个个沉阴森的坟茔。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开始四散开来,到处去找起来的孙保山。众人举着火把,打着手电,像一群搜寻猎物的猎人,一个窝棚挨着一个窝棚地仔细翻找。寂静的夜里,只有人们的呼喊声、脚步声,还有风吹过窝棚塑料布发出的“啪啪”声。不知道是谁,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树上有人,没错,那人就是孙保山,还套着围裙呢!” 这一声,如同战场上的冲锋号,大家瞬间像听到命令的士兵,都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聚拢过去。我快步走近一看,可不是嘛,树上真的挂着一个人,仔细一瞧,正是孙保山。只见他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脖子被一根绳子紧紧勒住,身子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身上还穿着那件脏兮兮的围裙。 我迅速掏出强光手电,一道惨白的光柱直直射向树上的孙保山。刹那间,他那痛苦扭曲的面容暴露在光亮之下,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在惨白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狼狈与痛苦。没等我下达指令,刑警队那几个眼疾手快的同志,就迅速行动起来。众人齐心协力,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将孙保山从死亡边缘解救下来。 孙保山双脚刚一着地,就像疯了一般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他一边使劲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控制,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让我死,让我死啊!”那声音充满绝望与悔恨,在这寂静又混乱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嚎。 此情此景,还用得着什么多余解释?他这极端的自杀行径,已然将真相赤裸裸地摆在众人面前。公安局的同志们,虽说训练有素、意志坚定,可面对此刻如汹涌潮水般愤怒的乡亲们,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乡亲们平日里都是善良本分之人,可听闻大妮子遭受如此非人的磨难,心中的怒火彻底被点燃,熊熊燃烧,无法遏制。他们纷纷抄起身边干活用的铁锨、木棍,眼神中满是愤怒与决绝,朝着孙保山冲了过来。尽管有三四十号局里的同志手挽手,筑起一道人肉防线,试图阻拦,可这根本无法阻挡这股被正义与愤怒驱使的强大人流。混乱中,只听见“砰砰”的击打声不绝于耳,分不清是木棍打在地上,还是落在了孙保山身上,现场一片混乱,局势彻底失控。 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风声如鬼哭狼嚎般凄厉。风吹过窝棚旁的塑料布,发出“啪啪”的巨响,仿佛是在为这场悲剧敲响沉重的丧钟。一个个窝棚在昏暗中影影绰绰,看起来真如一座座阴森的坟茔。此时,每一个愤怒的群众,此刻如决堤的洪水,尽情地宣泄着。 天空中,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我的脸颊上,瞬间融化,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我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这绝非是成功抓到嫌犯后的喜悦之泪,而是对大妮子悲惨遭遇的深切同情。人是抓到了,法律自会给予公正审判,可对于大妮子而言,她那噩梦般的童年,谁能真正弥补?在她幼小脆弱的心灵上,留下的创伤太过深刻,即便将这些罪人枪毙,又怎能抚平她内心的伤痛?我想,她现在最大的渴望,或许只是能紧紧抱着年幼的弟弟,满心困惑地问一句:“爸爸妈妈,你们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和弟弟,人间太苦了,我们不想来”。又或者,在她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并非什么遥不可及的公平正义,而仅仅是能再次依偎在爸爸妈妈温暖的怀抱里,看着弟弟天真无邪地呵呵直笑,尽情享受那份缺失已久的亲情。想到这里,我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痛得无法呼吸,那一刻,我实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满心的悲痛与无奈,几乎要将我淹没。 就在我沉浸在悲痛之中时,何浩匆匆跑到我身边,在我耳边焦急地呼喊:“李局长,李局长,您别在这掉眼泪了。人抓到了,可咱不能把他带回去的时候是个死人啊,到时候要是有人说咱们把人打死了,那责任可就大了,咱们得担待不起啊!”我缓缓回过神,看向身边,局里的兄弟们个个面色铁青,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紧紧盯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孙保山,那眼神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住自己的心神,然后提高音量,大声说道:“好了,大家冷静点,人不能打死,必须把他安全带回局里,抓紧时间!”可此时,愤怒的人群已然失去理智,根本停不下来。好在局里面来的都是精干力量,在重重保护之下,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迅速冲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口鼻直流血、气息微弱的孙保山,在混乱的人群中艰难地挤出一条路来。孙保山耷拉着脑袋,身体软绵绵地被架着走,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随着警车尖锐的警笛声划破夜空,雪花下得愈发猛烈,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打在车窗上,看着这漫天飞雪,我不禁觉得,这或许是上天在为大妮子的遭遇落泪,也是对这沉冤昭雪的无声告慰。让人由衷感慨,正义虽然有时会迟到,在黑暗中徘徊许久,但终究不会缺席,总会以它应有的方式降临。 后续的工作自然交由何浩负责安排落实。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武装部的家属院时,早已是凌晨12点。夜,格外寂静,四周一片雪白,唯有张叔家的院子里,那昏黄的灯光依旧顽强地亮着,在这寒夜中显得格外温暖。 张叔对这件事极为关注,一直悬着心,所以才迟迟未睡。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口,只见小院的大门敞开着,像是在静静等待着我的归来。我轻轻推门而入,还没走进屋子,就听到张婶那熟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是朝阳回来了吧?” 我赶忙回应道:“哦,张婶,您咋还没休息呢?都这么晚了。” 张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关切:“啊,你张叔他们一直在等你呢,大家谁都没合眼。我劝了好几回,他们就是不听。” 我推开门走进屋内,张叔听到声音,马上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目光急切地看向我,问道:“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欣慰:“张叔,全部抓住了。一共九个人,除了村里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剩下的七个人都已经落网了。” 张叔听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半晌才说道:“九个人?我的妈呀,朝阳啊,这到底是多大的案子呀?”说完,他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气,双目无神地一屁股重新坐在沙发上。我这才注意到,转身望去,吴香梅、晓阳、钟萧虹三个人也都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她们面色凝重,神情低落,显然心情十分沉重。 很明显,这个消息并未让她们感到丝毫喜悦。毕竟她们身为女同志,内心更为细腻敏感,对于大妮子所遭受的人间炼狱般的磨难,有着更深切的感触,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揪心不已,更难以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吴香梅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天呐,九个,竟然有九个人啊!这可怜的妮子到底遭了多少罪啊。” 我微微皱了皱眉,接着说道:“还有两个年龄比较大的,其中一个都已经70岁了。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现在还犯愁。要是去抓人的话,就怕老人身体吃不消,万一……。” 张叔伸手揉着眼镜,沉默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我太了解张叔此刻的心情了,这所谓的“胜利”,实在太过惨烈,毫无喜悦可言。 张叔感慨说道:九个人的背后,是九个家庭啊,而每个家庭又牵扯着众多的子女、亲属。这大妮子和她弟弟小苦娃,孤零零地出现在这村里,他们和待宰的羔羊,成为了某些人肆意欺凌的对象。这件事啊,考验着人性,而事实证明,人性在欲望与恶念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啊。 我赶忙转移话题,问道:“哎,你们都在,大妮子和她弟弟在哪儿呢?” 晓阳轻轻站起身来,伸手指了指侧边的卧室,轻声说道:“两个人都睡了,你去看看吧。” 我轻轻点了点头,放轻脚步,缓缓走到卧室门口。推开门,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冰天雪地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房间里,大妮子和她弟弟正甜甜地睡着。大妮子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她弟弟也是如此,两人紧紧相拥,大妮子的手臂紧紧环绕着弟弟,仿佛生怕一松手,弟弟就会消失不见;而弟弟的小手也紧紧抓住姐姐的衣角,睡得十分安稳。我从未见过睡觉抱得如此紧的小孩,他们的睡颜是那么纯真、宁静,或许从弟弟小宝出生以来,大妮子今晚才真正睡了一个踏实觉,她太害怕失去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哪怕在睡梦中,也要紧紧守护着弟弟。今晚,风不再来…… 我转身回到客厅,张婶默默地递给张叔一个手帕。张叔接过手帕,轻轻擦了擦眼睛,我这才发现,张叔的眼眶泛红。 张叔抬起头,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朝阳啊,这事儿和年龄可没关系。既然触犯了法律,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咱们现在只知道他们欺负了大妮子,可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无辜的人也遭受过同样的伤害。年龄绝不是违法犯罪的挡箭牌,抓人时注意方式方法,别伤着人就行。” 钟萧虹这时站起身来,一脸诚恳地说道:“张书记,我还是想收养这俩孩子,您就同意我吧。。” 张叔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与担忧:“妮儿啊,不是叔不让你收养,叔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你想想,以后在临平,他们根本待不下去,东原也不行。这些人受到惩罚后,他们的家人肯定会对大妮子心怀怨恨,结下血仇。就按晓阳之前说的办法,晓阳去联系省民政厅,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他们姐弟俩送到省城去。” 钟萧虹皱着眉头,有些不服气地说道:“张叔,我就不信了,这些人还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他们自己做的事,理亏得很,难道他们家人还真敢找我们麻烦不成?” 张叔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妮子呀,你还是太年轻,没看透人心的险恶。村里少说也有千把人,就这九个人,都能把大妮子折腾得不成人形。你要知道,他俩没爹没娘,孤苦伶仃的,九个家庭,这背后牵扯的关系错综复杂。只要这九个家庭里有一个人失去理智,大妮子和小宝就得承受无法想象的痛苦,那可是生命都难以承受之重啊。” 说完之后,张叔看向钟萧虹,又补充道:“现在县纪委一直没有书记,这样,明天你去好好查一查,该给大妮子的补贴到底发给了谁?当时负责计生的那个干部现在又在哪里?给我把相关人员都找出来。这账可不能全算在群众头上,把这些人揪出来,我得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给大妮子一个交代。” 而此刻,在水寨乡的一座小院里,乡党委书记王相军正沉浸在梦乡之中。突然,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如将他从睡梦中惊醒。王相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拿起电话,不耐烦地“喂”了一声。可听完电话那头的内容后,他瞬间清醒过来,脸上的神情由迷糊转为惊恐,手不受控制地一哆嗦,颤颤巍巍的道:什么时候的事,这不是闹大了吗。 第747 章 不能只看猴子 王湘军和陈光宇两人都是乡党委书记,还曾在一个班子共事,关系挺不错。得知水寨乡出了这么大的事,陈光宇觉得,是时候给王湘军打个电话,毕竟两人都是本土干部。 说话间,王相军把冻僵的脚丫子往炉边蹭了蹭,电话线在被子上划出勒痕。听筒里传来陈光宇刻意压低的声音:"湘军啊,足足九个人,把大妮子糟践了!县委张书记气的哆嗦啊......" 王湘军听到这话,只感觉后脊背发凉,孙保民、孙保山可都是自己的表亲,手中的香烟顿时掉在了地上,说道:“咋可能出这种事?孙保民怎么说也是干了一二十年村干部的老同志了,难道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他这是色胆包天呐!”他满脸怒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孙保民那熟悉的面孔,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强奸联系在一起。 陈光宇叹了口气,接着说:“是啊,他的问题咋处理倒不复杂,该承担什么责任就承担什么责任。关键是,你清楚你们乡那个小孩的情况不?” 王湘军努力回忆叫大妮子的小女孩,眉头紧锁,双眼微闭,在记忆的深处拼命搜寻。可乡里头人口众多,四五万人的大乡,像大妮子这样的孩子实在难以一一记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哎呀,咱这一个乡,四五万人呢,孤寡老人、孤儿肯定有一些。我一个乡党委书记,哪能把重心都放这上面啊。” 王湘军说得也是实话,一个乡镇事务繁杂,发展经济、维护稳定等诸多事务压得人喘不过气,孤寡老人和孤儿这类群体,虽说令人同情,但从实际工作角度出发,确实很难将大量精力投入其中。每年也就过年的时候,在上级要求下,象征性地去慰问一下。而且就算把米面油发到村里,中间层层转手,到他们手里时往往所剩无几。王湘军对此心知肚明,也在大会小会上多次批评过相关村干部,可在乡村复杂的人情关系网下,想要彻底解决谈何容易。一边是弱势群体,一边是乡里工作还得倚重的村干部,实在难以平衡。 王湘军说:“出了这种事,乡党委政府肯定有责任。不过,相军,最大责任还是在当事者本人。不行的话,啥时候见了张书记,咱挨几句批评呗。” 陈光宇听出王湘军说话带酒气,知道他晚上肯定又喝了不少。电话这头,王湘军脸颊泛红,眼神中透着些许迷离,身旁茶几上放着保温杯。 陈光宇顿了顿,认真地说:“老王啊,我打这电话,可不是跟你说这事儿多重要,而是提醒你,这小孩的父母可是因为计生的事没了。还有,当事人可是你的亲戚啊。” 王湘军打了个饱嗝,酒气从嘴里喷了出来,大声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亲戚又咋了?亲戚也没啥大不了的。妈的,有这样的亲戚我都觉得丢人啊。” 嘴上虽这么说,可他心里也清楚,这事儿一旦处理不好,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毕竟孙保民是自己的表亲,平日里俩家来往还颇为频繁,自己对这个表亲也是多有照顾,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也是让他倍感压力。 陈光宇说:“你看,你还是没引起重视。这么说吧,县里对孤儿每年都有补助,这钱你们发了没?” 蜂窝煤炉子里的火苗蔫蔫地舔着炉口。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十四寸牡丹牌电视机正播着《渴望》,雪花点比刘慧芳的眼泪还密……说话间,王湘军的脚不注意碰到了铁皮排烟管上,一下酒也醒了多半,这话瞬间让王湘军惊出一身冷汗。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醒,身体微微颤抖。国家确实有政策,对没劳动能力的小孩和失去劳动能力的孤寡老人,财政有补贴。这补贴虽说不多,每年也就两三百块,但要是没发到人家手里,那性质可就严重了。一个人没发到就算了,要是全乡都没发,那这笔钱的去向可就成了大麻烦,一旦被上级追查,自己身为乡党委书记,难辞其咎。 王湘军声音都有些颤抖:“哎呀,这事儿我倒忘了。陈书记,你提醒得太及时了。说完之后,压低声音道:哎呀,你知道的,乡里财政紧张,是要挪一下钱出来,不过从手续上看,都签了字,不细看,不调查,是没有问题的。” 怎么可能会不调查,明天就会去调查! 王湘军赶忙坐起身来道:陈常委啊,那你可得给兄弟指条明路,这事该咋办啊!” “咋办?老王,我提醒你,这事儿县委领导震怒得很。按公安局领导今天说的,县委书记张庆合铁了心要办人,当场就做了几条批示,其中有两条就涉及水寨乡。第一,当时负责计生工作的同志现在在哪?第二,该发的补贴到位了没?” 王湘军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心里暗自叫苦。分管计生的领导还能有谁?自己这乡长亲自抓计生。毕竟乡里没啥财政收入,主要就是靠提留统筹和计生罚款。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回忆起,在孙家店子好像是有个孕妇,产后大出血,第二天她丈夫跳井自杀了。当时自己还和何厚土拿了1000块去村里慰问,具体经办的两个同志都开除了,计生办主任平调到其他乡当计生办主任去了。可如今面对县委的追问,这些过往的处理似乎都显得有些说不过去,必定是两条人命。 王湘军一筹莫展,唉声叹气。陈光宇隔着电话都能听见他那沉重的叹息声,仿佛能看到他此刻满脸愁容的模样。 陈光宇说:“老王啊,咱都是临平干部,我给你打这电话,就是提醒你做好迎接检查的准备。好了,就这,千万别跟人说我给你打过电话。” 王湘军知道陈光宇主意多,毕竟以前他俩都在水寨乡时,大事小情何厚土、商恒华这些人都得听陈光宇的意见。此时的他,满心焦虑,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陈书记,这事您可得给我指条明路啊!您知道的,乡里这账,可经不起细查。咱乡里财政紧张,也不止我们水寨乡没法这个钱嘛。” 陈光宇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说:“看过西游记没有,孙猴子在地府把生死簿毁了,所有的烂账不都是算在了他的头上。你想想,这么多家庭没了劳动力,那些妇女能不闹一闹吗?妇女们在你们乡大院一闹,啥暗账不就解决了嘛。” 挂断电话,王湘军直接坐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脑海里反复琢磨着陈光宇话里的意思。他一边伸手扶着额头,用力捏着眉心,试图缓解内心的焦虑,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既感激陈光宇的提醒,感叹怪不得人家能当县委常委,成为新晋的临平大家族,这脑子就是好使,打个电话算不得什么,但是日后肯定记他的人情。可眼下,民政办那边到底该如何应对,还是让他头疼不已。 捏了五分钟额头,才想通了陈光宇的意思,王湘军开始迅速穿衣服。一旁的媳妇睡眼朦胧,被他的动作吵醒,迷迷糊糊地问:“咋了?看电视看不够,这都几点了,穿衣服干啥去?” 王湘军头也不抬,语气有些急促:“别瞎打听,睡你的觉,我出去一趟。” 媳妇实在太困,也知道基层干部时间不由自己。在基层,最怕半夜电话响,只要一响,指定有急事。她翻了个身,便不再过问。 第二天一早,齐永林缓缓睁开眼,身旁的胡晓云还在沉睡,她的脸庞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宁静。齐永林看着她,心底一阵感慨,这感慨似乎带着些许无奈与沧桑,竟把旁边的胡晓云也弄醒了。 胡晓云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问:“咋了,领导?昨天晚上气还没理顺啊?” 齐永林轻轻抚摸着胡晓云的脸庞,眼神里满是温柔与愧疚:“晓云啊,让你受委屈了。” 想起昨天的事,自己被淋得一身汤汤水水,胡晓云就来气。她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抱怨:“幸亏酒店能洗澡。” 胡晓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持知书达理和温柔包容,让自己和雷红英形成鲜明对比,这样才能把齐永林彻底拿捏。 昨天晚上俩人被雷红英闹得狼狈,先去诊所为齐永林清理包扎了一下,才回花园酒店洗漱。可这一夜,齐永林基本上没睡,感慨命运不公、生命无奈。他总在想,要是没遇到恩师,说不定现在就是农民老齐了。可当了市长,也没有给自己带来快乐。” 其实,齐永林心里清楚,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雷红英父亲当初不遗余力地推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有了读书的信念和勇气。胡晓云也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全靠齐永林。要不是齐永林从市长位置上退下来,自己也不会任人宰割。虽说齐永林现在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副厅级的牌子还在,齐永林在经贸、商务、财税系统提携了大批干部,这些都是他的政治资源。没了齐永林,自己别说当东投集团副总经理,想进东投集团这家国有企业都难如登天。所以,就算被雷红英百般羞辱,胡晓云也只能依赖齐永林。 齐永林从胡晓云这儿得到些慰藉,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晓云啊,离婚吧,你家那口子,也不是什么好人,离了婚,咱俩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胡晓云心里烦躁,心想:离婚再结婚,我家孩子喊你爹还是喊你爷爷?可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嘴上可不敢说。她轻声说道:“领导,你还是副厅级在职干部,还有机会的。咱俩结婚,虽说痛快了,可流言蜚语能把人淹死啊,我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齐永林起床,走到镜子前,看着额头上的纱布,眉头微微皱起:“这纱布得去掉,今天我去市政府找王瑞凤,得主动跟她说说销售公司的事儿。销售公司组建,不光要有东投的人,临平县和平安县都得派人参与。” 胡晓云理了理头发,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确认手上没有了菜味儿,说:“王瑞凤,你直接打电话叫她到你办公室汇报工作不就行了?” 齐永林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晓云啊,你还当我是市长呢?现在得认清自己身份。我这副厅级啊,就是个摆设。要不是为了你和我闺女晓婷,我早跟他们一样下海了。” 两人吃过早饭,胡晓云说:“领导,我任职文件还没下来,现在身份挺尴尬,就不去上班了。等任命书到了,我再去东投上班。正好这几天把家里事儿处理一下。” 齐永林自然没意见,让胡晓云自己安排。齐永林到市政府门口,在拐角处,还是习惯性地去服装店里买了一顶帽子。店里各式各样的帽子挂满了墙壁,他拿起一顶,戴在头上,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不太合适,又换了顶列宁帽,可怎么看都觉得没遮住伤口,那纱布在额头处显得格外刺眼,无奈又换回了刚才的帽子,戴上之后,觉得顺眼了不少。 齐永林到王瑞凤办公室,抬手敲敲门,没等回应就推门进去了。王瑞凤正埋头处理文件,听到声响抬起头,看到戴帽子的齐永林,满脸诧异,仔细一看才认出是他,赶忙笑着起身相迎:“哎呀,齐市长,戴个帽子、围个围巾,我差点没认出来是哪位领导!” 齐永林客气地笑了笑,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哎呀,年纪大了,风一吹头就疼,容易感冒,就戴个帽子。”两人客套几句,齐永林切入正题:“瑞凤啊,我这次来,是主动给你汇报工作的。” 王瑞凤说:“领导,你要这么说,这工作就没法谈了。有啥话您直说,有啥事您吩咐。您还不了解我?我刚到东原,最照顾我的就是您。我可记着您的好,不能因为您不当市长了,就不尊重您。” 王瑞凤这话让齐永林心里暖乎乎的。齐永林马上说:“瑞凤啊,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市委大院关系就简单多了。是这样,临平啤酒厂的事儿,我们谈妥了。在东投集团牵头下,注入资金400万。” 齐永林说完,王瑞凤满心欢喜地说:“哎呀,齐市长,您真有魄力!这笔账我早替您算过了,东投集团不会亏。我看了几年高粱红酒厂销售报表,每年销量增长50%。谁能想到,平安县啊就靠一家酒厂撑起来了!” 齐永林笑着说:“这也有先例,曹河就是因为曹河酒厂才在其他县中崛起的。要不是后来曹河酒厂没坚持纯粮酿造,高粱红酒厂哪那么容易占领市场。就是因为曹河酒厂失去市场,高粱红酒厂才占了市场。” 两人聊了聊高粱红酒厂销售渠道的事儿,自然就谈到成立专门销售公司的事儿。王瑞凤说:“现在有个难题,我听红旗汇报,省内省外市场高粱红酒价格乱得很,高的能卖到八九块,低的能卖到四五块,严重拉低了品牌形象。” 齐永林说:“我们打算成立一家分公司,由一位副总牵头,兼任销售公司总经理。” 听到这安排,王瑞凤拿起水杯,轻轻吹了吹浮茶,喝了一口才说:“我猜猜,是不是那个姓方的副总经理?他以前是供销社一把手,销售经验丰富,让他当销售公司一把手挺合适。齐市长,这点我支持您。” 齐永林有点尴尬,没想到王瑞凤认识方建勇。可这时候,他铁了心要让胡晓云做出成绩,也学着王瑞凤的样子,喝了口茶,说:“方建勇啊?不行不行,是这样,销售公司形象很重要,而且现在是卖方市场。我打算让胡晓云同志兼任销售公司一把手。” 王瑞凤听完,眉头一皱,脸上露出惊讶与不解:“啥?胡晓云?胡晓云啥时候去东投集团的?” 齐永林这才想起来,胡晓云去东投集团,只是他和钟毅书记之间妥协的结果。他马上笑着解释:“现在组织上对晓云的安排有初步意见了,就是让她主动写辞职报告,从工业开发区调到东投集团当副总经理,享受副县级待遇。你知道的,胡晓云同志在人员交际和招商方面经验丰富。” 王瑞凤连忙伸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停停停!齐市长,我不赞同这个任命。我不是说晓云同志刚犯了错,而是她没销售经验。高粱红酒可是平安县支柱产业,东投集团要是让没经验的人当总经理,这建议可不成熟。晓云同志当过工业开发区主任,完全可以在东投集团负责行政事务,没必要负责具体业务。具体业务还得懂酒、懂销售渠道的人来。永林同志,这可开不得玩笑,不然平安县会步曹河县后尘,损失可不止一两百万呐!” 齐永林还想说点啥,王瑞凤又斩钉截铁地说:“齐市长,其他事儿我都能听您的,但原则问题上,我绝不让步。” 齐永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可现在这局面,他能说啥呢?王瑞凤分管国有企业和工业经济,是东投集团直属领导,还是市委常委,再加上她背后的关系,齐永林可不敢因为胡晓云得罪她。 齐永林不由得摘下帽子往沙发上一放,王瑞凤这才看到他额头上贴着纱布,马上关心地问:“齐市长,您头上这咋了?” 齐永林这才想起头上还有昨天被雷红英打的伤口,好在不深。他马上掩饰道:“哎呀,昨天晚上喝酒不小心绊倒,磕到眉头了。既然这样,瑞凤同志,那销售公司一把手,该找谁呢?” 王瑞凤说:“这事儿简单,要么方建勇,要么高粱红酒厂不是有销售副厂长嘛。高粱红酒厂本身是正科级县属国有企业,你把销售厂长调到东投集团销售公司,提个半级当经理。要是条件不成熟,也可以先主持工作,这都好说。在市场这事上,现在是有竞争的,到时候完不成任务,是要那话来说的,我们得有大局意识,不能为了搞自己的小山头,就放弃组织原则。” 齐永林知道王瑞凤说话向来直接,也就没跟她深究。但这事绝对不能找方建勇,毕竟方建勇是钟毅安排过来的人。关于胡晓云的安排,完全可以让她以东投副总经理身份兼任销售公司书记,这样,有成绩算胡晓云的,有问题找销售经理就行。看来,从县里调上来一个没有资历和背景的人来干销售公司总经理,是个稳妥的选择,毕竟一个县属国有企业的副厂长,最多也就是副县长的舅子老表。 回到东投集团办公室,齐永林马上给郑红旗打电话。郑红旗一时也想不起来高粱红酒厂谁负责销售,毕竟县里大大小小国有企业几十家,一个副总经理,他还真记不住。挂断齐永林电话,郑红旗马上安排下去。很快,张云飞就来汇报:“高粱红酒厂负责销售的副厂长是李正阳同志。” 郑红旗没犹豫,果断地说:“让组织部门和劳动人事局,把李正阳的材料整理一下,送到市劳动局和东投集团。” 张云飞问:“领导,送材料过去有啥安排呀?我好给经办的同志讲!” 齐永林往椅子背后一靠,十分轻松的说:“新成立的销售公司缺个经理,东投集团初步考虑,把咱们县高粱红酒厂的销售经理调过去。记住,先别跟李正阳同志说,等那边资料审核完再说。” 张云飞又补充:“领导,我要材料的时候问了下,这李正阳是李朝阳同志的亲哥。” 郑红旗马上点头,说:“哦,想起来了。那这样,你把晓阳县长叫过来。” 在临平县公安局的会议室内,灯光亮堂,墙壁上。抓捕剩余两人的同志整齐地坐着,神情严肃而专注。相较于昨天的抓捕行动,今天众人明显轻松了一些,毕竟村里大部分青壮年男子都在工地上劳作,村里留守的多是无力反抗的老人和妇女,这使得抓捕难度大大降低。 就在众人摩拳擦掌准备起身出发时,办公室主任胡红梅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材料,神色有些焦急。“李局长,这是昨天的开枪报告,您审核一下。”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报告递到了我的面前。 在公安系统,只要执行任务时动用了枪支,就必须按照严格的工作流程撰写详细报告。 我伸手接过报告,大致看了看,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报告,着实是用了心了。我从上衣口袋掏出晓阳送我的英雄钢笔,快速浏览着报告内容,在几处表述不太准确的地方稍作修改,随后语气干脆利落地说道:“传,马上上报。” 话刚落音,政委江永成神色匆忙地走进会议室。他步伐急促,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不好了,刚接到水寨乡电话,七八十号妇女把水寨乡大院围了,情绪挺激动,你们可能得先去乡大院看看。”江永成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原本的氛围,众人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连忙问道:“群众围乡大院?问问是不是和昨天的事儿有关。” 江政委道:派出所那边的汇报的并不清晰,只说是一群妇女,年龄大的都六七十岁了。 我略作思索,心中已然有了判断他微微点头,说道:“不用说了,肯定是那些人的家属,想找乡里要说法。这样,江政委,咱们兵分两路,你带队去抓人,我带人去乡政府看看。 江永成道:朝阳啊,妇女同志没直接参与违法犯罪,就是对情况不了解,该解释就解释,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可不敢再动枪了,一早上市公安局就打了四五个电话了。” 我认真地点点头,回应道:“行,那我带着小胡过去看看。”又看向一旁的胡主任,补充道:“胡主任,你通知张所,让城关镇派出所的人现在出发去水寨,再叫上咱们局里面几个女同志,跟着我走。” 在水寨乡大院,已然是一片混乱的景象。七八十号妇女将整个大院围得水泄不通,她们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愤怒。有的双手叉腰,大声叫嚷着;有的则坐在地上,撒泼打滚,顾不得地上的一滩雪水,嘴里喊着还她们家男人。周围一些原本前来赶集的村民,被这阵仗吸引,纷纷驻足围观,一时间,乡大院门口人头攒动,议论声此起彼伏。乡办公室主任小马一路小跑,神色慌张地向乡党委书记王湘军汇报着情况。 办公室主任小马气喘吁吁地说道:“陈书记,您快去看看吧,人越聚越多,好多来赶集的都不知道乡里出啥事了,把乡大门都堵了。” 陈光宇听后,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都跟着震动起来,他怒声说道:“简直无法无天!那个大妮子是啥情况?她们总说大妮子忘恩负义,到底咋回事?”办公室马主任赶紧回应:“哦,这大妮子是孙家老店那边的孤儿,具体啥情况咱也不清楚,乡派出所也不知道。反正因为她是抓了不少人。” 陈光宇面露为难之色,思索片刻后说道:“既然是孤儿,归民政办管。把这些人都弄到民政办去,先让她们在那儿坐会儿。我和乡长开个会商量下,一会儿去民政办给大家讲讲,听听她们到底咋想的。人不是咱们抓的,最后还得靠公安局。” 乡党政办马主任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忙跑到人群中,他一边耐心劝说,一边引导众人前行,在费了一番周折后,终于将这群情绪激动的妇女带到了民政办。民政办的两间办公室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无论是主任办公室,还是办事员办公室,都充斥着嘈杂的议论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情绪愈发激动。“那个大妮子,真是忘恩负义!要不是咱们家里平日里接济,她怎么能活到今天?”其中一个妇女大声说道,此话一出,立刻引发了众人的附和。有人开始用力拍打着桌子,桌面被拍得“砰砰”作响,几个胆小的办事员见状,吓得脸色苍白,悄悄溜走,躲得远远的。 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把咱们带到办公室,却没人管,冻得人直哆嗦,咱们干脆把这办公室点了,看他们还不放咱们家男人!” 此话犹如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众人愈发高涨的愤怒情绪。另外一个年纪大些的妇女,满脸怒容,几个老人手里紧紧握着根拐杖,用力地敲着桌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把我的儿子还给我!”紧接着,在冲动情绪的驱使下,一些妇女开始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将文件、档案等资料一股脑地扔了出来,纸张散落一地。 马主任晓春再次匆匆跑来汇报,此时的他,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满是焦急与无奈。“书记,不好啦!这些人开始打砸办公室了,还嚷嚷着要把办公室给烧了!”王湘军坐在椅子上,听到汇报后,脸上依旧保持着淡定的神情,说道:“公安局办事,太没有章法了,这么大的事情出了,也不给乡里通个气,我们怎么给群众做工作。这下好了,群众把气全部撒在咱们身上。哎,马主任,做群众工作得有耐心啊。不要急,我还不信,她们一群娘们还真的敢烧咱们的办公室嘛。这样,等下,等下公安局来,这会乡长下乡去了,等乡长回来,我跟他商量之后,再去做群众的工作。” 马主任见王湘军这般态度,不好再催促,只好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过了十分钟,小陈主任又火急火燎地跑来,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恐:“王书记,这次真的出大事了!他们开始烧咱们的材料了!”王湘军听闻,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心中暗自想着:老子总算明白,为啥孙悟空毁了生死簿,阎王爷还拿他当兄弟了。怪不得人家陈光宇能当书记,他娘的,咱看《西游记》,就盯着猴子看,人家却能看出里头的门道来,顿时一拍桌子道:翻了天了,这么多档案资料全烧了,这账不就没了嘛!县里万一查账,咱们怎么说的清楚! 第748 章 揪出幕后主使 水寨乡的乡长秦淑萍,乘坐着乡计生办那辆略显破旧的面包车,一路疾驰,匆匆赶到乡大院。车子刚一停稳,秦淑萍便迅速推开车门,脚步急促地朝着乡大院里走去。此时,乡党委书记王湘军正站在办公室内的窗户旁边,一脸严肃地望着大门入口处,看到秦淑萍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敲着旁边的桌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说道:“秦乡长,你一天都在忙啥呢?工作工作干不好,成绩成绩上不去,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见你的人影。一群妇女跑到乡里闹了这么久,你都不在。” 秦淑萍心里委屈极了。自从她从官屯乡党委副书记调到水寨乡当乡长后,本来和王湘军处的不错,但就是因为本家的秦大江秦大海锒铛入狱之后,俩人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起来,秦淑萍则开始被王湘军全面压制。每次开大会,她都成为被批评的对象,小会也难逃挨骂。在这期间,她从来没有过轻松的时候。就拿今天来说,一大早她就带着计生办的人外出执行任务,忙得晕头转向。后来才她接到消息说有人到乡大院闹事,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喝口水、歇口气,立刻带着手下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此刻,面对王湘军的指责,她只能将满心的委屈强压下去。 秦淑萍微微低下头,脸上带着歉意说道:“王书记,到底咋回事啊?这些孙店子里的人到乡里闹啥呢?是计生方面的事,还是别的事?最近我们确实没去过孙家老店那边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期盼的眼神望着王湘军。 王湘军满脸不悦,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厉声说道:“你身为一乡之长,整天稀里糊涂的,到现在你都没搞清楚情况出在了哪里,你还是孙家老店的包村干部呢,孙家老店出了这么大的事,公安局抓了六七个人,居然都不知道。”紧接着,王湘军开启了长达五分钟的批评模式,话语如连珠炮般朝着秦淑萍轰去。秦淑萍低着头,静静地听着,不敢有丝毫反驳。等王湘军消了点气,秦淑萍赶忙朝着群众聚集的地方走去。 只见眼前的场景一片混乱,愤怒的群众已经把民政办翻了个底朝天。档案资料被随意地扔得到处都是,文件报纸也被扯得七零八落,散落在雪地里。熊熊烈火在一旁燃烧着,一摞摞留底的资料成了众人烤火的燃料。随着温度升高,周围原本洁白的雪迅速融化成泥水,整个现场泥泞不堪,到处都是脚印和杂物,一片狼藉。 而此刻的王湘军内心对陈光宇又多了一丝感激。回想起过去,他俩都在乡镇担任副乡长,那时候就配合得十分默契。后来,他们两人都成为乡镇党委书记。在本土干部这个群体中,他们之间有着一种天然的认同感。虽说张书记对陈光宇也颇为赏识,但陈光宇在内心深处始终认为自己是临平本土干部,而张庆合、吴香梅这些从外地调来的干部,终究是有些隔阂。在如今的形势下,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临平本土干部的势力逐渐减弱,而陈光宇凭借自身的能力和人脉,自然而然地成了本土干部中新的领军人物。 秦淑萍看到这混乱的场景,眉头皱得更紧了,忍不住问道:“这事通知派出所没有?”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和担忧。 党政办的马主任知道,乡长和之前的秦家是有些关系,但现在这年轻的女乡长政治前途已经画了句号。不少人对这个女乡长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旁边几个干部,都像是看热闹一般,没有搭理秦淑萍。 马主任觉得秦乡长人还是不错,就说道:现在已经报警了,就等县公安局的支援呢。” “怎么没看到派出所的人?”秦淑萍接着问道,脸上满是疑惑。 这时,马主任用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陈书记怕派出所的人来了控制不住局面,反而激化矛盾,所以没让他们来,只通知了县公安局。”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几个干部,生怕被别人听到。 秦淑萍一听,顿时急了,提高音量说道:“这不是瞎闹嘛!这时候不让派出所的来,还等公安局的。这么多资料档案都要被烧光了,这些都是底账,到哪儿去补啊?” 秦淑萍赶忙走到群众中间,试图做起思想工作。他不是水寨乡人,又长期带队抓计生,群众基础并不好。大家看到男同志都不敢管,这个时候的秦惠萍倒是多起事来,立刻你一言我一语地围了上来。“把我们家男人还回来!”“公安局为啥抓人,总得给个说法吧!”大家左一句要人,右一句讨说法,不时的推搡和谩骂把秦淑萍搞得焦头烂额。 这个时候,我公安局的车队正沿着通往水寨乡的公路上。车窗外,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昨晚的雪下得又急又密,不过化得也快。今天天上已经出了太阳,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远处,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已经结冰,冰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寒光。能看到有三五个孩童在冰面上嬉笑玩耍,他们有的小心翼翼地滑行,有的互相追逐打闹。警车呼啸而过,那尖锐的警笛声瞬间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他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纷纷扭头张望,不时地指指点点,眼中充满了好奇。再往远处看,麦田里有几只老绵羊,正艰难地从厚厚的雪地里寻找露出头的麦苗。这个季节,它们的肚子瘪瘪的,后面跟着一个老汉,他手中拿着一根破旧的皮鞭,假意扬着,驱赶着绵羊。但他的动作明显很缓慢,我心里也清楚,老农只是想让它们多吃几口麦苗,好能填饱肚子,而这麦地肯定不是自家的。警车的警笛声在空旷的空气中回荡,伴着几只乌鸦“呱呱”的叫声,倒也应了这寒冷冬日的雪景。 汽车到达水寨乡时才十点多,太阳已经开始发挥威力,表面的积雪有了融化的迹象。大院里的雪被来来往往的群众踩得泥泞不堪,原本洁白的雪地此时变得黑乎乎的,到处都是脚印和泥水。和大院外面那银装素裹的世界形成鲜明对比,显得这大院格外肮脏。 车停后,就看到乡党委书记王湘军和乡长秦淑萍被一群妇女紧紧围着。王湘军一脸歉意,双手不停地作揖,嘴里说着:“大家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地面上还烧着一些未燃尽的报纸和文件,再加上泥水的踩踏,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我带队到了之后,乡派出所的同志也随后赶了过来。派出所所长刘洋是个新上任的年轻人。公安局也推行了所队领导年轻化,不少年轻干部也开始走上了领导岗位。 刘洋穿着警服,显得格外精神。看到我之后,小步跑过来立正敬礼,说道:“李局长,您亲自来了!”声音中充满了敬意和兴奋。 我微微点头,应道:“局面都这样了,你们所里的同志怎么现在才出来?” 刘所长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小声说:“乡里领导说怕激化矛盾,让我们待命。” 我看到地上未燃尽的文件,随手捡起一份,上面隐隐约约写着“临平县水寨乡困难群众档案资料表”。这时,乡党委书记王湘军看到我,连忙从人群中挤出来,他的衣服有些凌乱,头发也有些蓬乱,显得有些狼狈。王湘军快步走到我面前,急切地说:“哎呀,李局长,你们可算来了。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一大早就跑到乡里找我们要人,说公安局把人抓走了。李局长,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啊?” 我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诧异说:“王书记,这事儿您不知道?” “从来没人跟我们说过公安局抓人啊。我听这些群众说,有六七个人不见了,还包括村支书。他们到底犯了啥事?群众不是都去麻坡那边劳动了吗?”王湘军一脸茫然地问道。 面对群众,公安局有一套成熟的办法。首先是把大家集中起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回应大家关心的问题。这些事自然由经验丰富的魏鹏图、胡红梅他们去做。我拍了拍王湘军的肩膀,语气平和地说:“王书记辛苦了,咱们到办公室说。魏鹏图,你和胡主任配合秦乡长和群众集合到会议室,给大家把事情讲清楚。” 这时,就听到魏鹏图扯着嗓子大声呵斥两个人:“把东西放回去,放回去!”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响亮,我和王湘军都扭头看过去,只见两个妇女正抱着档案资料,准备往火堆里扔,那片火堆已经化为灰烬,只剩下一些还在冒着青烟的残烬。 王湘军赶忙在李局长耳边说:“李局长,幸亏你们来得及时,不然这帮人把我们民政所的文档资料都要烧光了。现在还好,只是烧了些民政上的资料,其他资料还在。”他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堆灰烬。 听到王湘军提到民政资料,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两个问题:一是大妮子的救济款到底咋回事;二是大妮子这种情况,乡里面管接生的人是怎么处理的。我马上问王湘军:“这些人咋把民政办的资料给烧了?” 王湘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些人一来就喊大妮子、大妮子的。后来我了解到这个大妮子是个孤儿,就派人把她们领到民政所,没想到这些人就开始烧民政所的资料。我们也不敢硬来,局长,幸亏你们到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马上警觉起来,感觉这事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看着地上众多文件化为灰烬,我突然想起当年平安县教育局的事,为了规避县里的调查,有人指使教育局家属院的小孩放火,把教育局的档案烧了,教师转正考试资料全部化为灰烬。这两件事倒有点相似,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安。 看魏鹏图在现场喊话,要求被抓当事人的家属到会议室,其他人在外面等。这也是考虑到家属的面子,如果把大妮子的事在村里全说出来,肯定会产生很大的社会矛盾。 现场有魏鹏图和胡红梅在,我很放心。毕竟都是些妇女,在二三十个局里面的同志面前没什么威胁,只要把情况解释清楚,这事应该就能平息。我跟着王湘军来到王书记的办公室。办公室有两间,一间是会客区,摆放着几张沙发和茶几,另一间是办公区,放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和一些文件柜。很是符合东原市乡镇书记的办公格局。 我心里带着一丝谨慎,还是把大妮子的遭遇跟乡党委书记说了。昨天我就知道王湘军和孙保民有亲戚关系。 倒是王湘军一脸恨铁不成钢,大义凛然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袒护的意思。我试探着问:“王书记,这个大妮子是孤儿,按政策每个月应该有补贴吧?” 王湘军肯定地说:“是啊,这是上级统一的补贴。”他一边说,一边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坚定。 “不知道大妮子的补贴领了没?”我接着问道。 王湘军义正词严地说:“这笔钱肯定得发到当事人手里,谁敢挪用啊?这是人家的生活费,挪用这钱可没良心。李局长,我们民政办都有底子,这笔钱要当事人签字领取,就算没签字,也要盖手印,然后把表交回来。”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我又问:“那现在这些单子还能找到不?” 王湘军说:“哎呀,李书记,你不提醒,我倒还忘了,你刚才也看到了,这些人把民政所的档案材料烧了,我也不确定这资料能不能找到,不过我马上让人去找。” 听到这话,我明白了,这事绝非偶然,肯定有隐情。大妮子说没领到钱,问题要么出在孙保民身上,要么就在乡里面。可我不是纪委书记,没权力查账目,只能把问题带给张书记。 而此时,张书记正在县界的位置等着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副市长唐瑞林。唐瑞林在秘书长常云超的陪同下,要沿着省委何书记视察的路线先走一遍,提前查看点位有没有问题,及时纠正,避免问题暴露在领导面前,这也是领导视察前的常规操作。 从工业开发区到光明区,沿着规划的光明区临光公路一路走一路看。这路并不好走,好在雪只下了半个晚上。 临光公路基本是在原先乡村道路基础上新建和扩建。汽车一边走,一边就看到已经有工人开始对沿线的房屋、树木刷白色的涂料、写口号、清洁卫生。 光明区和市政府一行三辆汽车,刘乾坤、令狐俩人坐在最后面的车上,副区长丁洪涛则是坐在前面车上。透过车窗,能看到工人拿着带滚轮的刷子在土墙上刷白色涂料,下面还站着不少看热闹的群众。大家谁也是没有想到,住了半辈子的土屋,政府还能免费刷漆。 涂料很廉价,隔着车窗都能闻到刺鼻气味。这些气味让刘乾坤更加的人有些不适。 刘乾坤看看前面市政府的越野汽车,心里不确定唐瑞林市长看到这场景会怎么想,就转身对令狐说:“令狐同志,是你安排在公路沿线刷涂料的?” 令狐一听,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看着前方唐瑞林的车,心里也是忐忑不安。这件事副区长丁洪涛没向他汇报,经费里也没这一项。丁洪涛和交通局局长坐在最前面的第一辆车上算是引导,令狐本想说这是丁洪涛的主意,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毕竟身为区长,遇事就往副区长身上推不合适。 令狐犹豫着说:“刘书记,这事儿花钱不多,我就给丁区长批了几万块。”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乾坤的表情。 刘乾坤点点头,说:“这不是钱的事儿。有些领导喜欢刷白墙,有些领导不喜欢搞形式主义。一会儿看看市长咋说。要是唐市长觉得这是严重的形式主义,你赶紧让人停下来,把刷的白漆铲掉。”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严肃。 令狐本想说刷都刷了,再铲掉又浪费钱,但这时候讲政治最重要,钱就顾不上了。他微微点头,轻声应道:“好的,刘书记。” 汽车到了两县区交界处,出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两边都有很多群众在忙活,一边在修路基,工人们有的在推土,有的在扫雪,忙得热火朝天;另一边光明区则是在给路边树上刷白色涂料,人们拿着刷子,认真地涂抹着每一棵树,看上去这树确实是像都穿上了裙子一样,很是好看。 下过雪后,地上泥泞,唐瑞林办公室工作人员赶忙下车给他打开车门,又指挥司机往前开了半米,找到了一块算是干爽的地方才让唐瑞林下了车。 张庆合、吴香梅、刘乾坤、令狐等两县一二十个相关领导和负责人陪着唐瑞林站在县界位置。北风吹的唐瑞林的大衣下摆摆来摆去,但都没有吹乱唐瑞林的发型。 唐瑞林看着正在刷树的工人,眉头一皱,伸出手指点着说:“光明区在接待工作上用了心啊,沿途面貌一新。当然,路上有积雪,不太能看出整体情况,但你们通过刷涂料,展示出了光明区的新面貌,这也是城乡精神文明建设的一个重要体现。”他一边说,一边微微点头。 令狐看了看刘乾坤,刘乾坤脸色舒展。这时,丁洪涛主动上前说:“领导,这些都是按照市政府和区委、区政府的部署,把领导视察的路线重新粉刷了一遍。”他一边说,一边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唐瑞林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种做法,又看着张庆合说:“这么短时间就修通了临光公路的基础路基,也很不错嘛。不过庆合同志,我问一下,下雪对路基有没有影响?” 张庆合马上说:“领导,跟您汇报一下,我们看了天气预报,未来几天都是大晴天,下这场雪对路基的养护反而更好。今天下了雪,等稍微干一点,我们的压路机就上路,通过碾压能把路面基础压得更实。”他一边说,一边也是比划着压路机工作的样子。 唐瑞林点点头,对刘乾坤、令狐和丁洪涛说:“你们辛苦了。我看准备工作挺充分,汇报材料也很详细。既然要刷涂料,就把工作做彻底,别搞半途而废的工程,要让领导感受到咱们光明区的成效。好,你们啊打道回府,我接下来要去临平县。”说完,他转身朝着汽车走去。 刘乾坤快走几步,跟在唐瑞林的后面为唐瑞林拉开了车门,唐瑞林上车后,刘乾坤、令狐挥手送别。丁洪涛笑着说:“刘书记、令狐区长,沿着何书记走的主要线路两侧粉刷,效果还不错吧?”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这时,区委书记在,令狐作为区长不敢随便表态,只能看着刘乾坤。刘乾坤背着手说:“后天钟书记还要走这条路线,到时候以钟书记的意见为准。丁区长,我提醒你,一定要节约啊,区里财政也很紧张,不能把钱都花在这上面。” 丁洪涛拍着胸脯保证:“领导,您放心,这些钱花得值。我上次去省城,我看省城的不少地方,都刷了这玩意。 汽车爬上了临光公路半米高的路基,由于压路机已经压了几遍,相对来讲,已非常平坦,和铺了油的路面并无太大差异。 昨晚落下的小雪在车轮的无情碾压下,被挤出一道道深深浅浅、露出泥土的车辙。公路两侧,星星点点地遍布着群众临时搭建的窝棚,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平日里,大家天一亮就奔赴工地,忙碌劳作。难得下雪,这恶劣的天气反倒给了他们休息的机会。此刻,窝棚外面人影寥寥,仔细听,能听到从窝棚中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群众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聊天,憧憬着这路修通之后,可以不用绕道直奔光明区;有的则在玩着纸牌,时不时传来一阵因牌局而起的笑骂声。在这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只有老天爷“发威”时,他们才能享受这片刻的闲暇时光。 汽车一路不停,直接抵达了麻坡乡。唐瑞林在一众人员的陪同下,仔细视察了奠基点位。随后,他麻坡乡会议室里,认真听取张庆合和吴香梅关于奠基的工作汇报。张庆合和吴香梅详细地讲解着电机项目的进展、遇到的问题以及后续的规划,还不时地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补充一些细节。唐瑞林坐在会议桌前,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专注,偶尔也翻一番汇报材料,时不时微微点头。听完汇报,唐瑞林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抬起手一挥手说道:“怎么能让领导既参加酒厂奠基,又去搞电厂奠基呢?领导视察行程紧凑,只能选一个点奠基。况且时间紧,奠基这事又不能安排在下午,所以临平啤酒厂的奠基仪式取消。”作为市长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张庆合听后,微微点头,接着吴香梅带着询问的口吻说道:“那我们打算请些民间艺人吹唢呐、打鼓,放几挂鞭炮,这样行不行?营造一点氛围?”吴香梅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唐瑞林的表情。 唐瑞林微微放松了神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营造氛围是好事,热闹热闹也行,吹唢呐、打鼓、放鞭炮这些增添喜庆的方式可以。”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对这个提议比较认可。 说完奠基仪式相关事宜,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慰问贫困户的事情上。张庆合清了清嗓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把被慰问贫困户大妮子的基本情况一五一十地跟唐瑞林说了。唐瑞林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在听完后瞬间变得一脸诧异,他微微瞪大了眼睛,问道:“张书记,你说什么?同村九个人,最大的70多,最小的40多,还是个九岁小姑娘,你没搞错吧?”语气中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张书记表情凝重地说:“唐市长,我们县公安局李朝阳局长亲自带队抓人,已经有多人归案,现在两个孩子还在县里。” 唐瑞林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气愤地说:“怎么能有这种事?简直丧尽天良,公安机关必须依法严惩。” 张庆合接着说道:“是啊,所以这两个孩子很有代表性,我们想让何书记慰问这两个孩子,也让领导了解一下基层的真实情况。” 唐瑞林伸出手,拿起了水杯,没有喝就把杯子放下来,又拿起盖碗轻轻的扣在茶杯上,思考片刻后说道:“这事儿比较敏感,庆合同志,我建议你们换个慰问对象,特别是计划工作这一块,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计生工作执行最严格的时候,这是基本政策,涉及面广,影响面大,又有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工作执行中难免有矛盾。但对这些问题,我们依法严惩就行,没必要把问题反映给领导。要让领导高高兴兴来,轻轻松松走,别让领导背上思想包袱,这样不合适。”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 张庆合微微皱眉,语气诚恳地说:“唐市长,这事儿不是个例,一段时间以来,因为这项工作引发的群体矛盾十分突出,群众对我们意见很大。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坚持实事求是,把问题反映上去,这样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唐瑞林说:“庆合同志,反映问题要想好解决什么问题。你把问题反映给何书记,何书记拿到问题后怎么办?我们没必要让领导带着情绪回去。你们工作干得不错,没必要在这事儿上给领导添堵,明白吗?” 这语气已经变得稍微强硬了一些。 张庆合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唐瑞林接着说道:“记住,别给领导讲这些,显得我们在这些问题上认识不够,不能站在全局高度思考人口问题。好了,我们现在去曹河县,看下一个点位。”说完,他便朝着会议室门口走去,示意众人准备出发。 在曹河县界交接时,唐瑞林没有与临平县委县政府的干部说客气话,只是降下来车窗挥了挥手,一行人继续前行。 张庆合坐在车里,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心里一直想着大妮子的事儿。 吴香梅则忍不住侧过头,轻声问旁边的张庆合:“张书记,大妮子这事儿咋办?要不就算了?” 张庆合微微摇头,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是算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大妮子。我们作为基层,有责任为群众解决问题,不能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 吴香梅微微叹气,面露难色地说:“不好办啊,唐市长都表态了,我们总不能违背市长意思,强行汇报这工作。唐市长肯定不高兴,到时候得罪了唐市长,对工作开展也不利。” 张庆合沉思片刻后说道:“过两天钟书记还要走一遍路线,等钟书记来了,我们再把大妮子的情况简要汇报一下。我相信钟书记会公正地看待这个问题的。” 吴香梅马上说道:“张书记,这样不好吧?要是两个领导意见一致还好,要是不一致,你让唐市长怎么看我们临平县委县政府?。” 张庆合语重心长地说:“香梅啊,有些领导的看法,我们可以尊重,但不一定完全遵从。发现问题不上报,才是最大的问题。我就不信,唐市长、钟书记、何书记连正确面对问题的勇气和格局都没有。” 吴香梅知道张庆合对计生这事儿一直很抵触,骨子里的正义感让他在这个问题上绝不轻易妥协。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也只能等钟书记来了再看情况了。 而此刻,在水寨乡,我和水寨乡党委书记王湘军坐在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压抑,两人的交谈不太愉快。王湘军微微低着头,手指不停地在桌上轻轻敲击,他可能感觉到我话里有不信任他的意思。 张书记说过,能当乡党委书记的人,别人说半句,他就知道下半句啥意思。所以面对我的质疑,王湘军心里很不自在,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怀疑了,却又无从解释。 这时,魏鹏图、胡红梅和乡长秦淑萍三个人来到王湘军的办公室。秦淑萍刚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王湘军就立刻吩咐道:“秦乡长,马上给公安的同志把水准备好。大冷天的,多喝点热水,暖暖身子,也别耽误了公安同志工作。” 我心里暗道:这是要端茶送客,添水撵人了。 秦淑萍马上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快步出去了。我看着秦淑萍离去的背影,心里暗自想,这王湘军还真有书记的权威,乡长在他面前跟使唤丫头似的,说一不二。 我马上问:“怎么样,沟通好了没?”我把目光转向魏鹏图,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魏鹏图瞧了胡红梅一眼,脸上露出钦佩的神情,说道:“胡主任对妇女同志还是有办法,把大妮子的遭遇跟家属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讲清楚了。” 怎么,家属不闹了? 胡红梅道:闹,咋不闹,她们觉得大妮子和她弟弟就是个扫把星,毁了她爹她娘,毁了村里的男人。还怪上大妮子了。又哭又闹,撒泼打滚。 魏鹏图道:但胡主任一直有耐心,也给大家讲了,还没有经过调查,调查完如果不服气,可以去法院打官司,如果再胡闹,不给她们客气,女的也不行。 正说着,大院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警报声。魏鹏图站在窗边,敏锐地瞅了瞅,说道:“咦,是江政委、何局长他们的车!” 原本大家就商量好了,在孙家老店抓完人之后,返回正好路过乡政府,众人就到乡政府会合,然后再一起返回县城。这会儿,就看到江政委和何局长两人裹着厚厚的军大衣,急匆匆地朝着办公室走了进来。进门一说话,就是一口的白气。 办公室里,炉火正旺,暖烘烘的。何局长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走到火炉边,一边伸手在火上烤着,一边说道:“李局长,人我们可抓到啦!这次行动还算顺利。” 我马上应道:“抓住就好!没出啥意外吧?” 江政委瞧了王湘军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道:“要说没意外,还真有点情况。我们了解到,昨晚不知道是谁,大半夜挨家挨户喊人,说今天一早要到乡里来闹。 我听闻之后,马上一拍桌子道:正好找不到组织者,马上找几个妇女问一问,是谁在幕后指使围攻了乡大院,一定把他揪出来! 第749 章 晚上回家开会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像撒盐般噼里啪啦砸在乡政府褪色的红漆窗框上。取暖用的铸铁煤炉在茶几旁苟延残喘地冒着杂烟,却驱不散屋里渗骨的寒意。我裹紧警用棉大衣,突然听到 是有人指使群众来闹,后脖颈又感觉多了一丝凉意,当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斩钉截铁地说道:“一定要揪出幕后主使。这事儿性质恶劣,绝不能姑息。” 乡党委书记王湘军闻言,慌忙起身时带翻了搪瓷茶缸,暗褐色的茶水在掉漆的办公桌上蜿蜒成河。 秦淑萍马上出门,很快又攥着灰扑扑的抹布冲进来,冻得通红的指尖在茶渍上仓皇擦拭。看起来很是干练的女乡长此刻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棉鞋底在地面蹭出湿漉漉的水痕。 乡党委书记王湘军脸上堆起笑容说道:“李局长,李局长,您得多理解理解啊。您看,他们家里当家的被抓了,心里头肯定窝火,组织着到乡政府来反映反映情况,这也在情理之中嘛。好在啊,好在现场没出啥特别大的乱子,总体来说,局面不是基本上稳住了嘛。” 我眉头紧皱,直视着王湘军,语气加重回应道:“王书记,这可不对呀。我们县公安局这次行动,那可是在实实在在地替你们水寨乡党委政府出头。这种冲击党委政府的情况算是十分恶劣了,绝对不能任由其发生。这次必须彻查到底,把那个躲在背后的主使给找出来,不然以后还得了?” 王湘军嘴角微微抽动,脸上依旧挂着笑,说道:“哎呀,李局长,您听我一句劝,真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我们乡党委、政府对自己地盘上的事儿心里有数,肯定能把这事儿处理得妥妥当当。您那边呢,就专心把大妮子的事情处理妥当,这才是重中之重啊。” 江政委这时向前一步,一脸严肃,语气沉稳地说道:“这明显是一起有人蓄意谋划、故意指使围堵乡政府的恶性事件。我们找到这个幕后主使,目的不是要为难他个人,而是从长远考虑。要是不把根源挖出来,这种不稳定因素对我们后续开展工作会造成极大的阻碍。再加上省里领导马上要来了,所以,必须得查清楚。”江政委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头,眼中满是忧虑。 就在此时,王湘军内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回想起昨天晚上,他裹着厚厚的棉衣,冒着寒风,骑着摩托车匆匆来到自己表姑家。 闻言之后,这表姑心如死灰,本想着就让那老头在外面自生自灭算了。可再仔细想想,自家在孙家老店能有今天这份体面,这么多年在村里、乡里都过得风风光光,还不都是靠着那个该死的孙保民这么多年在村里当支书打下的基础嘛。 孙保民作为大队的支书,在过去的日子里,一直稳稳地坐在大队领导人的位置上。从以前水寨公社孙家老店大队到后来乡政府成立,他始终当着村里的领导人。那些年,保民的家人不用像普通村民那样辛苦参加劳动,轻轻松松就能挣到工分。如今呢,靠着计划生育的返点和提留统筹的返还,家里的日子过得比其他村的群众富裕不少。自家的三个儿子,也都没费什么周折,就娶上了媳妇。可要是保民因为这事儿被枪毙了,整个家在孙家老店可就彻底抬不起头了。 王湘军反复叮嘱表姑的话,一定要多找些人到乡镇大院去闹一闹,尤其要把民政所的档案材料给烧了。因为孙家老店孤寡老人、孤儿的救济金,这么多年来全是孙保民领了,可真正发到群众手里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大部分都被自家挪作他用了。当然,在使用之前,肯定得先满足乡里领导的一些“特殊需求”,这样保民在村里、乡里的地位才能一直稳固。 王湘军站在一旁,微微点头,看向我说道:“李局长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县公安局为了咱这事儿操了这么多心,我们心里都有数。我这就和派出所的刘所长好好沟通沟通,仔细排查一下,看看是哪个别有用心的群众在背后搞煽动。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把他揪出来。等有了结果,我们马上形成一个详细的处理意见,及时报给县公安局。”王湘军一边说,一边主动拿起水壶给局里面每个人都添了水。 虽说乡镇党委书记在县里也算是有头有脸、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平日里一般的科局局长对乡镇党委书记都客客气气、相互尊重。但公安局的性质特殊,在处理这类涉及治安、稳定的关键事务时,有着自己独立且强硬的立场。 我目光坚定,看向王湘军,郑重说道:“王书记,这件事就该由我们县公安局来主导办理。县公安局国保大队,平日里干的就是这类维护稳定的工作。你想想,他们今天敢胆大包天地围堵乡镇政府,明天保不齐就敢去围堵县政府。要是不彻底把这股歪风邪气打压下去,往后说不定真会跑到市里去围攻市政府。何局正好分管国保大队,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调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时,秦淑萍双手稳稳地捧着一个铝制烧水壶,迈着小碎步走进王湘军的办公室。 烧水壶的上面挂着一层黑黑的炭灰,这烧水壶应当是装满了水,秦淑萍的脸上显得很是吃力,进门之后,身后的门在弹簧的拉拽之下猛地回弹过来,砰的一声惊得窗台上积了半指厚的雪簌簌掉落。 王湘军马上斜眼看了秦淑萍一眼,眼神里满是责备,秦淑萍吓得低下了头,将铁皮暖水壶的木塞拿了起来,就低头倒起了热水。 王湘军道:秦乡长,你在干啥,一天天冒冒失失的,不知道这门上有弹簧啊。 门上装个弹簧,是来自普通大众防寒取暖的智慧,拉开门之后,这弹簧会将这门拖拽回来,好让这本就不多的热气尽量的留在屋里。而此刻,众人都知道,别看王湘军对着我们公安局的几个干部客客气气,但是在这乡大院里,王湘军是有着绝对权威,有着不可冒犯的权威。 秦淑萍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位来自一把手的批评,挂着温和的笑容,眼神中带着几分恭敬,一边熟练地给大家倒水,一边轻声说道:“李常委,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我摆了摆手,语气急切地说:“水就不喝了,既然我们已经从村里抓了两个人,这两个人肯定知道是谁在背后通风报信、蛊惑人心。时间紧迫,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去办案,就不耽误时间了。”说着,我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 众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准备往外走。王湘军快步跟在我旁边,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说道:“李常委、李书记、李大局长,您看这时间,都到中午了。您带队忙了一上午,肯定又累又饿。我已经吩咐乡食堂了,让他们去外面买只肥羊回来,中午咱们一起喝羊肉汤。水寨乡党委政府,这点规矩还是懂得。你们回去不还得吃饭不是?”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试图挽留。 这时,乡长秦淑萍也赶忙跟在后面,微微弯着腰,小声附和道:“对对对,李常委,你们这次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这顿饭无论如何都得吃了再走。” 人在一些关键的时刻,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要刻意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和想法,可往往越是刻意,就越容易露出破绽。我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王湘军,只见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尴尬和焦急。凭借我在乡镇的工作经验和敏锐的直觉,我心里愈发笃定,这事儿和王湘军绝对脱不了干系,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 我脚步不停,语气平和却又不容拒绝地说:“王书记,吃饭的事儿真不用这么麻烦。大家都是为了工作,都是自己人,以后共事的机会多着呢,说不定哪天还真就在一个锅里吃饭了。但今天这情况特殊,就别再纠结羊肉汤的事儿了,办案要紧。” 谢白山早已熟练地发动了汽车,面包车的车门敞开着,等待着我们上车。王湘军见我执意要走,又灵机一动,拍了拍面包车,顺势就把车门关上了,说道:“李局长啊、您瞧瞧。您看看我们派出所用的都是阿罗的越野车,可您还坐着这面包车啊。就冲您这份对基层的关心,今天也无论如何得留下来吃顿饭。”说完,他转头看向刘洋,挺着肚子笑着说:“刘所长,咱们可都是真心实意地想留李局长吃饭,能不能把李局长留下来,可就全看你和李局长的交情了。” 刘洋被夹在中间,脸上露出尴尬又热情的笑容,赶忙说道:“对啊,李局长,您到临平这么久了,还一直没来水寨乡吃过饭呢。王书记平日里对我们派出所的工作那是大力支持,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周到。李局长,今天这饭,您真该吃,给我们个机会尽尽地主之谊。”刘洋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向我求情。 这时,王湘军马上又转过头,对着秦淑萍吩咐道:“秦乡长,你再去办公室好好安排一下,一定要把饭菜准备得丰盛些,啊,让李局长他们感受到咱们水寨群众的真诚。” 秦淑萍赶忙也伸出手,笑容满面地说:“李常委,您看这都到饭点了,吃完饭,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跟您详细汇报一下咱们乡的社会治理工作,让您也多给我们指导指导。” 王湘军和江政委是多年的老相识了,毕竟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临平本地干部,平日里关系也算亲近。王湘军见状,马上伸手拉住江政委的胳膊,一脸诚恳地说:“江政委,咱们可是实打实的老朋友了。今天这情况,你要是不帮我把李局长留下来,那咱这兄弟可就没法处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政委,江政委自然也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作为二把手的身份和立场,思忖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李局长,大家忙了一上午,确实都挺辛苦的。既然王书记这么热情,盛情难却啊,咱们就吃了饭再走,也不耽误太多时间。”江政委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向我示意,希望我能给王湘军这个面子。 既然江政委都开了口,再加上派出所所长刘洋的邀请,我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硬生生地拒绝。我心里也清楚,派出所的工作平日里离不开乡镇的支持与配合,今天要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以后工作上难免会有些不愉快。权衡再三,我便说道:“行,那就按王书记的安排,我们服从王书记指示。不过,江政委、何局长,你们安排一下,先把嫌疑人安全送到拘留所去,马上组织人手开展询问工作,千万不能因为吃饭耽误了办案。” 这时,王湘军满脸笑意,伸手搭在我肩膀上,说道:“哎呀,李局长,您就放心吧,吃顿饭耽误不了啥工作。您作为县委常委,平日里工作那么忙,难得来我们这儿一趟,也得给我们这些基层同志一个汇报工作的机会嘛。”他一边说,一边带着我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我在乡镇摸爬滚打了好些年,太清楚乡镇干部那一套人情世故和弯弯绕绕了。我心里也想着,或许可以借着这次吃饭的机会,给王湘军一个主动坦白的机会,让他自己向县委说明情况,也算是给他留一条后路。于是,我便答应在水寨乡留下来吃饭。 乡食堂的条件有限,自然是做不出那地道的羊肉汤。每个乡镇在这种情况下都有自己的一套办法,那就是派人到外面生意红火的馆子里,端回一只处理好、炖得喷香的羊来。 羊肉汤的蒸汽在食堂棚顶结成水珠,混着二十余人呼出的白雾,让糊着塑料布的窗户蒙上厚厚水汽。铝盆里漂着羊油的汤面,旁边的粗瓷碗里放着辣椒油和香菜,墙角堆着烂了叶子的冻白菜。 众人在食堂里围坐一桌,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端上桌,顿时香气四溢。天气寒冷,这奶白色的羊肉汤喝进肚里,胃里瞬间涌起一股暖意。羊肉本就属于热性食物,汤里又加了辣椒油,几口汤下肚,身上的寒冷与疲惫顿时消散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我表面上和大家有说有笑,实则一直暗中观察王湘军和秦淑萍的一举一动。秦淑萍坐在一旁,脸上始终带着谨慎与谦卑的神情,说话轻声细语,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而王湘军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不定,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纠结和不安,偶尔和我目光对视,也会迅速躲闪开。 吃了午饭,王湘军趁着大家闲聊的间隙,主动凑到我身边,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小声说道:“李局长,您这会儿方便不?我有点重要的情况,想单独给您汇报汇报。” 俗话说“吃了别人的嘴软,拿了别人的手短”,我刚在这儿吃了人家一顿饭,实在不好直接拒绝王湘军。 王湘军见我点头,便小心翼翼地把我拉到一边,神色凝重,吞吞吐吐地说:“李局长,我……我要跟您坦白个情况,我得主动向您做检讨啊!”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身为县委常委、副县级领导,王湘军是乡党委书记,正科级。从职务级别上来说,王湘军向我做检讨倒也说得过去。但王湘军毕竟是在乡镇摸爬滚打多年、资历颇深的老书记,在整个县城的乡镇干部圈子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我作为年轻干部,也不好摆出县委常委的架子,便赶忙说道:“王书记,您要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是我工作做得不到位,让您有顾虑了。” 王湘军把我拉到办公室,关上门之后,压低声音说:“李局长,实在对不住啊!这次带队闹事的不是外人,正是我家表姑。您知道我那表姑父,就是这次的当事人孙保民。我表姑在村里听说这事儿后,想着把这事儿闹得太大、搞复杂了,给政府施施压。在您来之前,我就专门狠狠地批评教育过她了。您看,我老姑父都已经被抓起来了,要是老姑再被抓走,这一家人可就真的没法活了,在村里也没法做人了。” 王湘军这么一说,乍一听似乎有点道理,毕竟他表姑确实有作案动机,组织人闹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给政府施压,影响事情的走向。不过,我在乡镇工作多年,经历过不少事情,自然不会轻易被他这一番话糊弄过去。但如果不烧民政所的档案,考虑到王湘军在当地的身份和地位,再加上群众闹的也是水寨乡党委政府,当事人这边又有这样的特殊关系,从人情世故的角度出发,公安局要是再深究下去,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顺便卖王湘军一个人情,也有利于今后工作的开展。 我脸色一正,目光紧紧盯着王湘军,认真地说:“王书记啊,您要是真打算跟我说实话,就别藏着掖着。您刚才这个说法,我实在没法完全相信。您仔细想想,首先,我们昨天晚上五六点钟才把孙保民,也就是您家老姑父给抓了,您表姑大半夜的怎么就知道了消息?咱们村到现在都还没通电话,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吧,根本说不通啊。第二点,您表姑为啥放着其他地方不闹,偏偏去烧民政所的档案材料?民政所里都是些什么重要材料,您我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王书记啊,我也是从乡镇干部一步步干上来的,这件事,绝对不是您简简单单向我做个检讨就能了结的。”我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眼神中透露出失望。 王湘军听完我的话,脸色瞬间变得通红,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几句,却发现无从说起。我也不再追问,静静地看着他,给他时间去思考。他心里清楚,要是真承认是自己指使的人来围攻自己的乡镇大院,那他这个乡镇党委书记的位子可就保不住了。 我看着王湘军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便放缓语气,语重心长地说:“王书记,您是个聪明人,这点毋庸置疑。但您别忘了,大家也都不傻。民政档案就算被烧了,难道就真的查不出账了?谁领了救济金,谁没领,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何必非得去查那些被烧毁的账目呢?” 王湘军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把话说得如此直接、如此透彻,他瞪大了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犹犹豫豫地说:“哎呀,李局长,我们真没故意去烧账啊,真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觉得这话缺乏说服力。 “没烧账?王书记,您要这么说,那今天这事儿,我就当没发生过。但我可得提醒您,组织上对这种事情的调查是很严肃、很细致的。毕竟大妮子那孩子不会说谎,她确实没领到该得的钱,那钱去哪儿了?账虽然烧了,可管账的人总还在吧?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地面,加重语气。 王湘军只觉得脑子里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设计、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把戏,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被彻底揭穿了。王湘军望着我,嘴唇微微颤抖,嗫嚅着:“李局长,您这说的……您这……”他的眼神中满是慌乱与无措,平日里那副沉稳的乡镇一把手模样荡然无存,满心都是惊恐与懊悔,想要辩解,却又深知自己的理由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苍白无力。 我神色凝重,目光紧紧锁住王湘军,语重心长地说道:“王书记,要是您还信得过我,就赶紧趁着现在,去找张书记做检讨,争取主动坦白,减轻过错。要是等组织深入调查,把所有事情都查得水落石出,到那个时候,可就远远不止丢面子这么简单了。”我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脸上满是惋惜之情。 王湘军长叹一口气,肩膀微微下垂,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显得无比颓丧。他苦笑着说道:“您也是从乡镇一步步干上来的,您肯定知道乡镇财政的艰难处境。你们平安县靠着高调红酒厂,财政状况要好很多。可我们临平县的乡镇呢,那真的是一言难尽啊,说是吃饭财政都算好听的,简直就是要饭财政嘛。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啊,到现在还欠着四五十万的外债。我要是不打那些钱的主意,这乡里的工作根本就没法开展,我能咋办嘛?”他一边说,一边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一副无奈至极的表情,向我诉说着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委屈。 我凝视着王湘军,从他的眼神和表情来看,知道这番话应该是肺腑之言,但这钱究竟有多少花在了公家,有多少进了私人腰包,就不得而知了。 我微微皱眉,说道:“王书记,我理解您啊。但不管有什么理由,您说的这些难处,不该跟我讲,跟我讲确实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当下,您最要紧的就是去找张书记,主动向组织坦白一切,争取组织的宽大处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王湘军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苦涩,口中喃喃自语:“哎呀,哎呀,我怎么就鬼迷心窍,走到这一步了呢?基层,乡镇,工作真不好干啊!” 思索良久之后,王湘军感叹道:就按您说的,明天,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找张书记,负荆请罪,把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我看着王湘军,再次友善地提醒道:“王书记,您对张书记的为人应该很了解,他是从苦日子里摸爬滚打过来的,最见不得有人欺负群众。您去找他坦白的时候,可得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千万别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现在,有什么查不出来?” 王湘军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低沉地说:“明白明白,我心里有数。我已经做好引咎辞职的准备了,不管组织怎么处理我,我都认了。” 随后众人回到县公安局,一进大院,就发现局里的雪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自从胡红梅担任局办公室主任后,办公室的氛围和凝聚力都有了不小提升。她每天来得很早,一大早就安排人清扫积雪。此刻,大院里无论是主干道,还是小路,都被扫得一尘不染,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清冷的光。只有空旷的坝子里,堆着两雪人,一个戴着用树枝做成的眼镜,一个围着用破布充当的围巾,给这严肃的公安局大院增添了一丝别样的气息。 我刚下车,副局长张耀先就脚步匆匆地跑来汇报:“李局长,您可算回来了!今天一上午,我们审讯的全力以赴,可是把所有涉案人员的口供都突破了。” “全部都承认了?”我略带惊讶地问道,毕竟这类案件的嫌疑人往往会百般抵赖,想要突破口供并非易事。 “没错,全部承认了。” “审讯过程中用手段了?” 张耀先微微一愣,眼神有些闪躲,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道:“李局长,整个审讯过程有些波折,一开始这些人都心存侥幸,觉得我们没有确凿证据,死活不承认。不过,大家都还是有经验的,最后都突破了。” “好吧,既然这样,接下来你抓紧时间安排人和检察院对接,记住,一定要把所有细节都沟通清楚,不能出任何差错。” 张耀先连忙说道:“检察院已经提前介入了,张书记非常重视这个案子,亲自给检察院打了招呼。从早上开始,检察院就已经同步介入整个案件的调查工作了。而且,今天上午法院的同志也来到局里,和我们一起对案件进行了初步研判。大家一致认为,这件事性质恶劣,处理起来肯定会非常严重。” “直接说研判结果。” “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和各方的分析,涉案人员最高有可能全部被判处死刑,至少也是无期徒刑。”张耀先表情严肃,语气沉重地说道。 听到“死刑”这个词,我的心猛地一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张书记说过的话,这案子即便侦破了,对公安机关来说,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因为涉案的九个人背后是九个家庭,一旦判决下来,这些家庭都会受到巨大的冲击。可要是不依法严惩这些人,又怎么能给无辜的大妮子一个公正的交代呢?法律条文摆在那里,必须严格执行,这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看着张耀先,认真地说道:“我们公安机关的职责就是把前期的证据做实、做足,让每一个证据都经得起推敲,有足够的说服力。最后的审判结果要经得起事实的检验,更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这个案子,影响会很大,绝对不能出差错。” 回到办公室,我坐在办公桌前,将每个人的案件材料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着的深入,我的心情愈发沉重,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越看越感到伤心欲绝。我从未想过,人性竟会如此黑暗复杂,这些人在利益的驱使下,做出了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经历了这件案子,我才深刻地体会到,很多时候,现实中的事情远比想象中更加残酷。往后随着人生阅历的不断增长,我愈发明白,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情,没有做不出来的事情,有些恶劣行径已经到了令人发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步。 正看着文件,这个时候办公室电话也就响了起来,拿起电话,晓阳的声音通过电波传递而来,晚上回平安来,开会! 第750 章 老实交代问题 晓阳说的开会,其实就是家庭会议。自打晓阳和大嫂一起搞起了砂石厂,又借钱贷款搞起了运输,每个月总要组织这么一场家庭会议,都成了雷打不动的老规矩了。参会的有大嫂、二哥、芳芳,当然还有我。如今又多了个新成员,就是建国。大嫂跟建国成了家后,一家人处得算是和睦,早都把建国当成自家人了。所以晓阳一招呼开会,建国也就顺理成章地跟着掺和进来。虽说名义上是参会,可实际上我、建国,还有二哥,更像是来凑数的。家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儿,压根儿用不着我们三个发表意见,大嫂、晓阳和芳芳往一块儿一凑,叽叽喳喳地一合计,事儿就给定下来了,我们仨也就是在旁边听着,偶尔插那么一两句嘴。 晚上下班后,我朝着大嫂的砂石厂赶过去。寒冬腊月,本来就是建材销售的淡季,再加上这昨晚上突然下雪砂石厂更是冷冷清清的,没了平日里的热闹和忙活劲儿。 砂石厂那扇大铁门在昏暗的暮色里“吱呀吱呀”地晃悠着,发出又闷又刺耳的声响。门口左右两边的铁笼子里,各蜷着一只狼狗。瞧见我下车了,两条狗一下子来了精神,在笼子里兴奋地转圈,一边转还一边委屈巴巴地“呜呜”叫着,像是在跟我倒苦水,诉说这一天有多孤单。傍晚,温度也就下来了,没有融化的积雪变得硬邦邦的,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冻得硬邦邦、脆生生的积雪往里走,西北风“呼呼”地刮着,裹着煤渣子,在空旷的料场里横冲直撞。角落里那堆沙子,早被白雪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远远瞅过去,活脱脱像一座袖珍小雪山。几台老旧生锈的机器,随便搭着块防雨布,在这冰天雪地的衬托下,就跟几只蹲在雪地里打盹儿的巨兽似的,透着股子落寞和孤寂。 大嫂系着条有点掉色的蓝色围裙,从厨房探出大半个身子。厨房里热气直冒,她扯着嗓子冲里面喊:“老三来了,把火弄旺点!”那声音,热乎得很,透着亲切。我赶忙跟大嫂打了声招呼,抬脚就进了屋。 二哥正缩在铁皮炉子旁边,一门心思地烤着红薯呢,炉子里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直炸,时不时还蹦出几点小火花,给这冷飕飕的冬天添了几分生气。 建国很爱惜自己的警服,领口别着那枚黄澄澄的警徽,在灯光下亮闪闪的。见我进来,他赶紧站起身,满脸堆笑地说:“朝阳,来得正好,这红薯刚烤好,香得嘞!”说着,就把烤得外皮焦黑、里头软糯的红薯递了过来。 我接过红薯,在炉子旁边找了个空地方坐下。晓阳伸手摘下毛线手套,随手就塞进衣兜里,然后自然而然地接过我手里的红薯,细心地给我剥起皮来。暖烘烘的炉火映在她脸上,这会儿的她,在外人看起来,十分贤惠。 炉膛里烧得正旺的火苗,把我们几个人的影子投在那已经有点起皮的墙皮上,影子随着火苗的跳动,晃来晃去的。晓阳一边剥着红薯,一边扭头看向建国,好奇地问:“建国,你说他们的运输公司叫龙腾公司?” 刘建国一边不停地搓着手,还是有些怯生生的不敢大方的烤火,一边回应说:“是啊,我这次从省城回来,在长途汽车站等车的时候,写的东原。当时还以为看错了呢,毕竟咱们东原交运的车不是这个样子。等走近了,我才看清车身上明晃晃地写着‘腾龙公司’。当时我就犯嘀咕了,心里直纳闷,再仔细一瞧,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终点站是东原。” 晓阳听完,满脸疑惑,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说:“怪了呀,我咋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说过呢?到底啥时候冒出来这么一家运输公司啊?” 听到龙腾公司这个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就开口说:“这公司该不会是罗腾龙的吧?”晓阳一听,满脸惊讶,疑惑地看着我。我赶忙接着解释:“就是上次因为超载,把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的那个家伙。后来他被判了劳教,他父亲是地区的老政法委书记,罗老爷子,我有时候看资料,还能看到他父亲的名字。” 晓阳听完,恍然大悟地说:“想起来了,肯定是他。要不然,就凭一般的私人公司,哪能这么容易就拿到运输许可啊。”晓阳说着捏着红薯皮往铁皮簸箕里丢,碎屑粘在通红的指尖,趁人不注意就抹在了我的手上,倒也是贴心,不浪费。 我一边烤着手,一边若有所思地问:“这对城关镇的联营公司,会不会有啥影响啊?” 二哥在一旁接过话茬,说道:“现在经济发展得那叫一个快,对交通的需求也是越来越大。想当初高粱红搞运输的时候,为了找车发货,那可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到处托关系、找路子才能找到车。现在政策放宽了,个人也能买车搞运输了。你没瞧见吗?现在路上到处都是货车,解放141大卡车后面还能再挂个车厢,一个车头带俩车厢,一趟就能拉个一二十吨货。货源多了,货车数量也跟着蹭蹭往上涨,这运价自然而然就降下来了。” 晓阳转过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说:“朝阳,正好你回来了。咱家里一直都是你当家,东投那边想让二哥去东投,新组建的销售公司的经理。你说说二哥这次该不该去东投集团? 新组建的公司要让二哥去当经理?他们咋就知道了二哥那? 晓阳道:这不是销售公司要找个懂酒的人嘛,二哥一直在干的就是高粱红的销售。东投集团是正县级单位,下属的销售公司肯定是正科级,二哥到那儿,首先就能解决正科级待遇问题,工资也能涨不少,以后的发展空间还是有。说不定过几年,能解决副县级。如果一直在高粱红酒厂的话,就比较困难了,比较高粱红酒厂本身就是正科,说到底,还是人家向东在主事,无论谁当县长,这个都不会变的。所以,二哥如果在高粱红的话,解决正科级基本上要等到退休。” 这时候,芳芳端着一筐热气腾腾的馒头走过来了。馒头刚出锅,那股香味一下子就弥漫了整个屋子,闻着就让人直咽口水。芳芳小心翼翼地把馒头放在桌上,一脸认真地说:“要我说啊,你还是别去了。现在孩子还小,正需要你陪着呢,现在都是咱妈帮忙带着,你要是去了东原,那么远,来回一趟得花不少时间,根本没法天天陪着孩子。再说了,东投集团刚成立,各方面都还不稳定,好多事儿都得从头开始,去拜访客户、开拓市场,工作肯定特别忙,压力估计很大啊。我觉得我在高粱红酒厂现在干得挺不错,收入稳定,工作也熟门熟路的。咱一家人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的不好吗?非得去瞎折腾啥呢。” 大嫂还在李举人庄经营着她的养鸡场。每到冬忙的时候,她菜市场的生意反倒没那么忙了,可养鸡场的生意却火得不得了。客户群体也比较固定,一开始都是佳艳婶子介绍的建委和其它单位的的工会,后来慢慢扩展到各国有企业的工会。工会一发福利,都爱给职工发只活鸡,这么一来,大嫂养个三五千只鸡,都不够卖的,供不应求。 大嫂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炒鸡,鸡块颜色红亮,油光闪闪的,香味更是扑鼻,一下子就飘满了整个屋子。外头寒风还在“呼呼”地刮着,拍打着窗户,可屋里却暖烘烘的,大家烫着酒,吃着鸡肉,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氛围融洽。我们仨男人围坐在一块儿,一边喝酒,一边静静地听着晓阳、芳芳和大嫂聊天,时不时也插几句话,说说自己的想法。 晓阳接着说:“现在关键是市里有这个想法,要求高粱红酒厂必须出一个人到东投集团去。我今天专门去找红旗书记谈了这事儿,跟他详细说了咱家的情况。红旗书记这人挺实在,他说虽然县里能因为这事儿进账200多万,这对县里财政来说,确实是笔不小的收入,可省内市场是高粱红的核心市场,要是把高粱红酒在省内的销售全交给东投集团运作,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毕竟咱平安人对本地市场更了解,客户喜欢啥、市场啥需求,咱都清楚得很,他还是想让咱平安县自己的人负责这一块业务,这样心里才更有底。” 听晓阳这么一说,我这才明白过来,看似一家人围坐在这儿商量二哥的工作调动,实际上背后牵扯着县里、市里的好多利益考量,千头万绪,复杂得很。关键还得看东投咋决策、咋安排,咱们能自己做主的空间实在是不大,很多时候都只能听从组织的安排。 二嫂芳芳叹了口气,说:“算了,咱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操那份心管啥东投集团、西投公司的。咱也没那本事给市长干活,就安安心心在平安县当个小老百姓,家里事儿也不少,里里外外都得操心。我看就别让正阳去东投了吧。” 芳芳说的话,二哥自然没啥意见。二哥给自己倒了杯酒,轻轻抿了一口,说:“我在小地方待惯了,这东投我还是不去了。酒厂本身是孙老先生投的资,再说,还有高春梅、孙向东、向梅、向菊他们都在酒厂,他们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对业务比我懂多了,也可以推荐他们去销售公司嘛。” 这种事儿自然得听二嫂芳芳和二哥的。晓阳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这事儿啊,最后还是得看你自己咋决定。反正我们把想法跟上面说清楚了,不过二哥,我还是得跟你说,你心里还是得有个准备。毕竟这是市里的安排,说不定到时候情况有变化,还真得你去挑这个担子呢。” 吃过晚饭,电视上又开始播《渴望》。这时候,晓阳看着我们三个,带着点调侃的语气问:“你们三个吃饱了没?”我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着一块儿说:“吃饱了呀,吃得饱饱的。”晓阳挑了挑眉毛,说:“吃饱了?吃饱了外头俩狗还没吃呢,你们三个就知道在这儿舒舒服服看电视,眼里就没点活儿啊?”我心里明白,这会儿晓阳、芳芳和大嫂又该对账了。建国挺自觉,立马弯腰拿起地上的搪瓷盆,麻溜地收了桌子上的骨头,我端着搪瓷盆跟了出去,朔风卷着雪渣子抽在脸上,手电光柱里雪粒子像银针乱舞。两条狗扑到笼边时撞得铁网哗啦响,大门一关,也就把狗放了出来,两条狗尽情撒欢,直到找了熟悉的墙角抬脚撒了尿,才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建国将热乎乎的棒子面粥浇进狗食盆,两只狗如同猪一般吃的酣畅淋漓。 这边喂着狗,那边倒也是听到了房间里三个女人开怀的笑声。我心里感慨,这也是晓阳最大的好吧,但有些家还在为谁来刷碗谁来扫地争执不休的时候,晓阳已经将大家小家的事情都规划的明明白白。 进到屋里,三人已经看起了电视,餐桌上的10瓦的白炽灯裹着一层油烟,显得有些昏黄,大嫂纳着鞋底,芳芳各织着毛衣,倒是晓阳十分洒脱的磕着花生。 十点钟,大家各自回家。回到家后,晓阳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几份文件,一边看,一边对我说:“三傻子,你过来给我洗洗脚,今天可把我累坏了。” 到了年底,晓阳作为分管工业的副县长,还兼任城关镇党委书记,工作任务十分繁重。白天要在县里处理各种工业项目推进、企业扶持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一个会接着一个会,忙得晕头转向。晚上回到家,又得操心乡镇的各项工作,每天忙得跟个上了发条的陀螺似的,不停地转,一刻都不得闲。 晓阳一脸疲惫地躺在沙发上,伸了个老大的懒腰,双手往上一摊,满脸倦容地说:“三傻子,我跟你说,我现在感觉太累了,压力特别大。尤其是招商这一块,比前两年难多了。前两年大家对招商概念还不是特别懂,竞争也没这么厉害,随便出去跑跑,还能拉来几个项目。你再看看现在,全国各地都在使劲儿招商,到处抢项目、抢资源,竞争激烈啊。咱们东原只占了起步早的便宜,但是和其他地区有比,没有优势啊。人家一旦都动起来,哪有那么多好项目和优质商家让我们招啊,感觉这活儿越来越难干了。好在这城关镇书记的担子,马上就要易主了。”晓阳一边说,一边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疲惫不堪的样子,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我坐在晓阳旁边,找了搪瓷盆,倒了早上烧的热水,伸出手试了试水温,四五十度,刚好合适。一边给晓阳洗脚,一边关心地问:“咋,你城关镇书记不干了?” 晓阳睁开眼睛,看着我说:“组织上已经跟我谈过话了,让昌全接城关镇党委书记,不过这次是县委副书记兼任城关镇党委书记。” 我马上问:“晓阳,昌全不是农委主任吗?官复原职了?这个多少有些突然嘛。 晓阳坐起身,靠在沙发背上,清了清嗓子说:“哎呀,你想想啊,周省长的儿子都辞职了。要是周省长的秘书还留在平安县不提拔不重用,钟书记下次见周省长的时候可不好说话啊。魏昌全本来就是县委副书记,之前因为帮人办事,被拿下来一年多了,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所以组织上就做了这样的调整。这背后啊,都是各种关系和利益的平衡,复杂啊。” 说完工作上的事儿,晓阳突然猛地坐起身,眼里满是好奇和疑惑,紧紧盯着我看着我问:“三傻子,昨天你说你开了几枪?我今天突然想起来,觉得你这事儿有点夸张啊。你是不是吹牛呢,快老实交代。” 我微微仰起头,在脑袋里回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满不在乎地说:“估计有五六发吧,当时情况紧急,场面乱得一塌糊涂,也没顾得上仔细数。就记得第一次三枪,第二次两枪,第三次一枪,应该是六枪,对,回去我看了,枪里还有2发子弹。” 晓阳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满脸惊讶,认真地说:“你还真敢开枪啊?现在开枪可不是小事,按规定得写报告,以后可得注意点,没事不要轻易动枪。” 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马上回应:“开这点枪算啥?想当年,我们在南边,手里可是端着冲锋枪,那才是了,看到看不到先打一梭子。那场面,枪林弹雨的,五六发子弹根本不算啥。跟以前没办法比。” 晓阳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微微叹口气说:“冲锋枪那阵仗我可不敢碰,光是想想,那强大的后坐力,都能把人震飞,我可没这胆子。不过手枪嘛,小巧玲珑的,我倒觉得能试着摆弄摆弄,肯定挺有意思。”说着,她还伸出手,比划出握着手枪的姿势,眼睛里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体验开枪的感觉。 我见状,立刻收起笑容,板起脸,一脸严肃地告诫她:“可千万别这么想,枪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公安局的同志,都不愿意带枪,太累赘了。每一把枪从入库、领用,到使用后的归还,都要详细登记,每一次开枪也都有完整报告。” 晓阳听我这么说,小嘴一撇,满脸不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嘟囔道:“切,说得这么严重,谁没打过枪呀?你不知道每年八一节,武装部都组织县里领导打靶活动吗?大家都有机会摸枪,就你跟个老古板似的,这么大惊小怪。快,把你的枪拿出来给我玩玩,我就体验体验。” 我一边给晓阳搓着脚,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无奈地解释道:“哎呀,晓阳啊,我又不天天带在身上,谁会平时没事儿,随身带着这危险玩意儿到处跑呀?” 晓阳眼珠滴溜一转,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坏笑:“你没带?我才不信呢,我看你就是藏起来了,我可要搜搜。” “唉唉唉,你可别乱来啊…… 折腾了好一阵,晓阳终于消停了,躺在床上,拖着疲惫的身体,拿起了《平凡的世界》,又把书放下了。声音里满是忧虑地说:“三傻子啊,我可是前前后后想了好久,越琢磨越觉得,不能让二哥去东投集团。你不知道,那东投集团的水深了,二哥这人太老实,虽说这几年跑销售,人是比以前机灵了些,可跟东投集团里那些人比起来,那还差得远呢。你瞧瞧东投集团里的那些人,香梅县长的爱人方建勇,人家家里背景硬得很;你们那个副县长邹新民,也是个老油条;还有那个齐永林,啊,财政局局长罗明义,人脉也很广。就二哥那单纯的性子,别说二哥了,就算把咱俩加进去,在那儿也不一定能站稳脚跟。我看啊,也就张叔、李叔、马叔他们那些打拼了大半辈子,人脉深厚、经验老到的人,才有本事在东投集团立足。” 晓阳说的这些,我心里十分认同。回想起跟那些人打交道的点点滴滴,确实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复杂气息,不管是背景、履历,还是手段,哪一项都不简单,一般人还真应付不来。我伸手捏了捏因为久坐而有些酸痛的腰,稍微舒缓了些,皱着眉头说道:“晓阳啊,我实在有点想不通,为啥要把方建勇和邹新民都安排到东投集团去呢?” 晓阳轻轻地拍着书,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你还不明白呀?这是钟书记无奈的平衡嘛。齐永林上头有关系,而且东投集团又是东原最大的投资集团,手里掌控着大量的资源和资金,是个举足轻重的角色。要是换个没经验、没能力的人上去,根本驾驭不了这复杂的局面,也干不成事。齐永林毕竟当过市长,对这种复杂的经济局面和人事关系理解得透透的,他心里清楚,一般干部根本平衡不了董事长。所以安排些有关系、有背景的人过去,既能借助他们的能力,把集团的业务搞起来,又能起到制衡作用,不然东投集团很可能就成了不受控制的独立王国。” 听晓阳这么一分析,我恍然大悟,心里不禁感叹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赞成你的意见,你一定得找个时间,跟红旗书记好好说说清楚,我也担心二哥要是去了,肯定会被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工作难题缠得死死的,咱们得为他的前途好好考虑考虑。” 晓阳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说道:“唉,要是没有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二哥去东投集团倒也不是不行。毕竟二哥对高粱红业务熟悉得很,之前那些销售渠道都是他辛辛苦苦跑出来、建立起来的,在业务方面,他确实有优势。但一想到东投集团里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我这心里就烦躁得很,一旦二哥去了东投,到了东原,很多事儿就由不得我们了,二哥肯定会处处受限,做什么都施展不开手脚。” 在这种纠结和担忧的情绪里,我也慢慢进入了梦乡。 而在煤炭宾馆,县委常委、副县长陈光宇正和水寨乡党委书记王湘军喝着闷酒。陈光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湘军啊,你在这官场摸爬滚打也这么多年了,算是老资格了,到底咋回事啊?李朝阳就说了几句话,你咋就被他说动了?怎么能交代出来是你指使的人干的呢?你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王湘军端着小酒杯,仰头喝了一口酒,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苦笑着说道:“唉,老陈啊。这事怪我,总之啊你的好心我心领了,你是不知道啊,这实在是形势所迫,形势所迫啊。说实在的,这事儿说大也不大,一人做事一人当嘛,我总不能把我老姑推到前面去吧。再者说了,我那老姑父,简直是糊涂到家了,连欺负人家小姑娘的事都干得出来,还在公安局全认下了。我还能指望我那表姑一个妇道人家,在公安局扛下这事儿啊?根本不现实,我只能自己担着了。” 陈光宇听了,气得用力敲着桌子,说道:“哎,现在先别管你那老姑父孙保民了,他做的那些事儿,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咱们说你的问题,我在乡镇干了这么多年,就算经济再困难,也绝对不会动三笔补贴,一笔是给伤残军人的,他们为国家出生入死,这钱不能动;一笔是给孤寡老人的,他们无依无靠,得靠这点钱生活;还有一笔是给孤儿的,这些孩子太可怜了。我之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笔钱是救命钱,绝对不能动,你看看,现在出事了吧?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他俩同为乡镇书记,平时经常凑在一起交流经费从哪儿来的问题。王湘军伸手抹了一把脸,满脸无奈地说道:“老陈啊,以前谁也不想动这笔钱啊,可现在市里县里各种迎来送往,天天都有吃吃喝喝的接待任务,这接待费从哪儿来呢?就咱们乡镇这么点人,靠计划生育的罚款返还,那点钱根本不够塞牙缝的,实在没办法啊。” 陈光宇皱着眉头说:“不是还有提留统筹吗?我看你这个人就是太大方了,天天招待大吃大喝,你想想,就算是地主家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你这样下去,经费能不紧张吗?反正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说啥都晚了。” 陈光宇抽了一口烟,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举起酒杯,两人碰了一下,接着说:“也不是说完全没救,你明天去见张书记的时候,态度诚恳点,好好认个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说不定还有转机。” 第二天,闹钟尖锐的声音像一把利剑,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我和晓阳在睡梦中被惊醒,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后,就按部就班地各自去上班了。我来到县委大院,本想找张书记汇报近期工作,还没走到张书记办公室门口,就被李亚男匆匆拦住了。 亚男神色有些紧张,压低声音说:“阳哥,先别进去,张书记正在批评人呢,听声音感觉他火气特别大。”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张书记办公室的方向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我看着李亚男,心里好奇极了,轻声问道:“张书记在批评谁呀?这么大动静,能把张书记气成这样,到底出了啥事?”我对能让张书记发这么大火的事情感到十分好奇。 李亚男凑近我,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说:“是水寨乡的书记王湘军。也不知道出了啥事,感觉张书记这次是真的发火了,以前很少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没办法,我只能去亚男的办公室等着。褪了漆的办公桌上,印着 "平安县人民政府" 字样的搪瓷缸冒着热气,旁边摆着个塞有烟头的玻璃罐头瓶,这是等待汇报工作的干部留下来的。墙上的石英钟 "咔嗒咔嗒" 走着,声音在凝滞的空气中格外清晰。文件柜最上层码着整整齐齐的杂志,最下层塞着捆扎好的旧报纸 —— 头条还印着 "亚运会圆满成功" 的标题。 亚男的办公室和张书记的办公室只隔一道墙,平时小声说话听不见,但这会儿,张书记那严肃又愤怒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我轻轻关上门,坐在椅子上,就听到隔壁张书记十分严肃地说:“交个辞职报告就完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我现在问你两个问题,第一,那些本资金去哪儿了?那都是老百姓的救命钱,你到底怎么用的?第二个问题,谁给你通风报信的?在我们调查之前,你就提前得到消息,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搞鬼?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你要是不说清楚,我现在就通知纪委过来带你去交代问题!” 第 751章 看来要得罪唐市长了 在县委书记张庆合的办公室里,墙壁上贴着的团结友爱、严肃活泼的标语已经褪色。王湘军低着头,双脚局促地在地上蹭来蹭去,眼睛始终不敢直视坐在办公桌后的张庆合。张庆合眉头拧成个疙瘩,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直直地盯着王湘军,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钱到底去哪儿了?第二个问题,你到底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别跟我打马虎眼!”张庆合的声音好似平地炸响的雷,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回荡。 王湘军身上那件泛白军大衣,如今看着更显寒酸,上面星星点点的泥点子格外扎眼,那是今儿一大早,他骑着那辆破摩托,在雪水积洼的路上疾驰时,车轮甩上来的。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好似这样就能给自己些许安慰。 “书记,您可冤枉我了!我干了这么多年党员干部,再没分寸,也不敢把公家的钱往自己兜里揣啊,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呐!”王湘军急忙摆手,脸上满是焦急与委屈,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话一落,他又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乡里实在是穷得叮当响,一分招待费都拿不出来。没办法,也只能雁过拔毛了,把那些钱拿去应付招待了。乡里那几家馆子花掉了一大部分,也用了一部分钱发工资,不然乡镇里的干部都揭不开锅了。”王湘军微微抬起头,快速瞥了一眼张庆合,又赶忙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吃,就知道吃!吃完了还不够?你们这是要把乡里吃空吗?”张庆合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了几晃,茶水差点溅出来。 王湘军身子抖了抖,赶忙解释:“张书记,真没全吃完,就拿了一半。村里领回去50%,乡里留50%。我心里清楚,这钱是老百姓的救命钱,哪敢全挪用啊,真要那样,群众肯定要闹,事情不就露馅了嘛。我也不想这么干,可您瞧瞧,其他乡镇,有的靠着企业,招待费能让企业出。咱水寨乡呢,一家正儿八经的企业都没有,一年到头,就靠林场卖点木头换钱,那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咱乡计划生育抓得严,大伙都不敢超生,计生罚款上不来,返点也没了。光靠公粮,正常开销都应付不了,总不能去贷款请人吃饭吧?” 张庆合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他心里清楚,也不知道从啥时候起,这大吃大喝的歪风就刮起来了,到处都在吃馆子,大馆子吃完吃小馆子。他自己也当过乡党委书记,知道县里来人,招待是免不了的,不招待好,领导脸色一摆,往后工作可就难开展了。 “王湘军啊王湘军,你咋这么糊涂呢!你以为截留一半,村里拿一半,这钱就能到老百姓手里了?你想得太天真了!你敢拿一半,村干部能把剩下那一半全揣自己腰包。你们拿这钱招待县里干部,村里就得拿这钱招待你们。最后算下来,钱全进了干部肚子,老百姓连根毛都捞不着。就你拿份辞职报告,这事就能翻篇了?”张庆合气得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王湘军急得直搓手,赶忙说道:“张书记,事到如今,我就跟您掏心窝子说。组织上对咱水寨乡不公平啊!说着就站起身来,指了指全县地图上,麻坡乡被红铅笔圈得格外刺眼。王湘军盯着地图右下角麻坡乡的位置,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书记,您看麻坡乡,又是修公路,又是建火车站、电厂,下一步还规划啤酒厂。咱水寨乡和麻坡乡离县城都近,要是县里资源稍微往咱这儿倾斜点,咱不也能有产业了嘛。我知道这话一说,您又得批评我手心朝上,张嘴就要,可咱水寨乡就这条件,摆在这儿,我实在没辙啊。” 张庆合停下脚步,看着王湘军,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他知道光靠批评解决不了问题,王湘军又是老资格的本土干部,现在县里本土干部已经得罪不少了,特别是煤炭公司货车的事,县级干部对张庆合意见颇大。如果再把这乡镇党委书记中坚力量得罪了,往后工作不好开展。 张庆合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敲了敲桌子,神色郑重地问:“王湘军,你跟我说实话,这情况是咱水寨乡独一份,还是整个临平县都这样?” 王湘军身子往前倾了倾,小心翼翼地说:“张书记,实不相瞒,我不太清楚其他乡镇啥情况,我只能说咱水寨乡的事儿。” “说真话!别藏着掖着!”张庆合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王湘军。 王湘军咽了口唾沫,一咬牙说道:“张书记,您可别生气。依我看,临平县十多个乡镇,除了城关镇情况好点,其他乡镇恐怕都差不多。现在这吃喝风气太盛了,我们基层干部也为难啊。谁愿意欠钱请人吃饭?可没办法,不请吃饭,事儿就办不成。张书记,不光咱临平县,整个东原,乃至全省,情况都一个样。” 张庆合听完,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感慨道:“日子刚好过点,就不知道该咋过了。这大吃大喝、铺张浪费的风气,必须得管一管了。”他顿了顿,接着说:“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县里会统一想办法。现在你跟我讲讲,你咋知道嫌疑人被抓的消息的?为啥鼓动群众去闹?到底谁给你通风报信的?” 王湘军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心里清楚,陈光宇在临平县本地干部里那可是新的领头人物,自己哪敢得罪。要是把陈光宇供出来,往后在临平县还咋混?再说陈光宇也是一片好心。 “领导啊,抓人之后,村里有几个热心的群众连夜冒着雪赶回来给我报信。我一听,心里害怕,怕这事儿让您知道了,一着急,就出了这糊涂主意。”王湘军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 “王湘军同志,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同志,你好好想想,这回答是实话吗?当晚下着大雪,麻坡乡离水寨乡可有10公里,哪个群众会大半夜摸黑跑这么远给你报信?再说,公安局选在晚上行动,就是怕打草惊蛇、引发矛盾。公安机关顶着多大压力才把这事儿办成的,你知道吗?办案的时候,第一条指示就是给某些人留面子。可你倒好,鼓动群众一闹,全村、全乡、全县马上都知道了。现在丢人的不是那九个人,是咱整个水寨乡,整个临平县!你还有没有点觉悟?有没有点思想认识?”张庆合越说越气,又拍了一下桌子道:还不给我说实话!是不是陈光宇给你打的电话! 王湘军看着张庆合,眼神如刀子一般,心里怎么也想不通,张书记为啥一下就想到了陈光宇,这还怎么瞒得住,只有无奈的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张庆合顿时感觉心里被捅了一刀一样难受,但是当着王湘军的面,也不好说县委常委陈光宇的不是,毕竟这是自己一手推起来的干部,这个时候,反倒是和县委唱起了对台戏,不过这并不难理解,这些都是老资格的本土干部,有着情感上的认同。 张庆合书记只有先批评王湘军,这一批评,就是整整半个小时。大伙心里都明白,领导批评时间越长,说明这干部还有挽救的余地。要是领导连见都不见,话都懒得说,那这干部基本就没指望了。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王湘军灰头土脸地走出来,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我在外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进张叔的办公室。张叔坐在椅子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可那火苗半天都没碰到烟头。办公室里的火炉里烟雾缭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朝阳来了。”张叔声音有些沙哑,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瞥见墙角摞着的《中国乡镇企业报》,头版头条"苏南模式启示录"的标题被烟灰烫出焦痕,我赶忙点头,说道:“张叔,您消消气。公安机关已经把那九个人都突破了,他们都认罪悔罪了。” 张叔“嗯”了一声,这才慢慢把火凑到烟头,“咔啪”一声,打火机喷出蓝色火苗,点着了香烟。他深吸两口,缓缓吐出烟雾,说道:“朝阳啊,在办公室憋闷得慌,出去走走吧。” 前天晚上下的雪,昨天太阳一出来,就开始慢慢化了。今儿上午十点钟,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阳光洒在县委大院里,背阴处的积雪开始融化,一滴滴水珠从屋檐落下,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我和张叔在县委大院里慢悠悠地散着步。 大院里一排排的平房,每排房前都有个小花园,如今园子里的树枝光秃秃的,在寒风里微微晃动。几只麻雀在人大主任万庆峰办公室前的树枝上蹦来蹦去,把树枝上残留的积雪抖落,“哗哗”地落在地上。 张叔背着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朝阳,你觉得王湘军这事儿该咋处理?” 回想起刚才张叔对王湘军那严厉的批评,我心里有了底,说道:“张叔,您刚才批评王湘军的时候,我在亚男办公室。我猜您还是想给他个机会,对吧?” 张叔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一个人出问题,是个人问题,一群人出问题,那就是机制问题了。王湘军,党委书记肯定当不了了,给他换个位置,让他发挥点余热吧。” 我有些疑惑,追问道:“张叔,那挪用救济款的事儿,您不追究了?” 张叔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缓缓说道:“坏的不彻底,好的不纯粹啊,账单烧了,性质恶劣啊,但是这件事牵扯到了其他领导,我要好好想一下了。但是朝阳啊,这账单一烧,很多问题不好认证啊。处理人要讲证据,就比如啊,我为什么一再劝潇虹不要追着林华北和罗正财不放?关键还是证据啊,法院已经判了,林华北无期,罗正财无罪,林华北主要涉及的是经济犯罪的问题,而罗正财的事实十年前的事,咬死不认无法确认关键证据。他和这个大妮子的事还不一样啊,现在就是这个问题,关键看证据。费用追缴的事,只有喊纪委慢慢查了,所以,王湘军,只有给纪律处分好一些,至于违法犯罪的事实,只有根据纪委调查再研究了。” “那被挪用的钱咋办啊?”我忍不住问。 张叔皱着眉头道:不好办啊,不好办啊!群众里面有了坏人!张叔感慨了一声,继续道:朝阳,看问题要看根源,问题的根源是穷,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再处理人,而再发展。咱们整个临平县工业基础太薄弱了,除了县里那二三十家国有企业,乡镇里基本没几家像模像样的企业,就几家小作坊撑撑场面。这就带来大问题了,现在这吃喝、迎来送往的风气,把基层财力都快耗干了,一般乡镇根本扛不住。依我看,临平县十多个乡镇情况都差不多。总不能把这些乡镇党委书记都处理了吧?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得发展生产,让乡镇有自己的产业,能自给自足,这是开源。节流呢,就是严格控制接待,杜绝大吃大喝。这些问题不解决,就没法形成良性循环,根本问题解决不了。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处理一个干部可太简单了。还是老人家说得对,贫穷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钥匙。” 我俩一边走,一边聊,不时有人抱着资料匆匆走过,瞧见张叔,都笑着打招呼。张叔也微笑着回应。 正走着,吴香梅县长从后面急匆匆地赶过来。 “张书记,我去你办公室没见人,你这还有闲情雅致在这儿散步呢,我手头工作都忙得快转不动了。”吴香梅苦笑着说。 张书记笑了笑,说道:“越忙越要稳住,别慌。”张叔背着手,问道:“香梅,咋了,出啥事了?” 吴香梅稳了稳呼吸,说道:“张书记,刚接到市里通知,钟书记这两天要去省城开会,就不再重新勘测路线了,一切按唐瑞林市长的指示和目前勘测的要求来。唐市长可明确说了,让咱们重新安排贫困户,不让大妮子接受何厚土书记的慰问。” 张叔背着手,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思考。走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继续让大妮子接受慰问!计生工作带来的问题,继续汇报!” 吴香梅面露难色,说道:“张书记,这样恐怕不合适。唐市长虽说还没正式上任,可毕竟代表市政府做决策,市委办同志也是按唐市长指示落实的,这么做肯定得罪唐市长。而且市长还没上任,咱临平县就把市长得罪了,从政治角度看,这做法太不成熟。” 张庆合停下脚步,神色严肃地说:“香梅呀,领导来慰问,可不是简单握个手、送点米面油、拍个照、写个报道就行,得通过慰问了解社会根本问题。要是咱们连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我这个书记还有啥用?出了问题,我担着!” 吴香梅又劝道:“张书记,您看唐市长知道这问题后,让咱们严肃处理,已经算是一种态度了。要是您坚持汇报给省委领导,市里面子挂不住,钟毅书记也不会念您的好啊。” 张庆合摆了摆手,说道:“香梅啊,咱们干工作,不是为了让谁记住,也不是为了听谁夸句好话,是为了咱的组织,为了咱的事业实实在在出份力嘛。” 吴香梅转头看向我,着急地说:“朝阳啊,这时候你可别犯糊涂,赶紧劝劝张书记。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把问题暴露给领导,提出问题就得解决问题,整个临平县委、县政府都会陷入大麻烦。”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张叔一摆手说道:“香梅啊,记住,‘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能只挂在嘴边。这个问题我是从长远考虑的,我不是反对计生工作,就是有些工作不能做得太极端,不能一刀切。” 吴香梅又看向我,我淡然一笑,说道:“香梅县长,在这事儿上,我跟书记想法一样。” 这场景,像极了在安平乡那会儿,也是张庆合书记、吴香梅县长和我,在问题上有巨大分歧,可我还是选择站在张庆合书记这边。 吴香梅县长苦笑着说:“咋就跟你们搭了这么个班子呢。行,张书记,这次我就跟您赌一把。只是这市长,咱们肯定得罪定了。” 张叔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远方食堂冒出的袅袅炊烟,食堂门口停了一辆倒骑驴三轮车,上面堆满了白菜,三五个师傅正在接力往食堂里送白菜,一个扔,一个接,接住了又扔给下一个,流水线的作业。后勤科的老孙头正拉着板车运煤,车轱辘在冻硬的路面上打滑,煤渣子 "簌簌" 往下掉,留下两道黑色的煤线。 张叔背着手,感慨道:“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啊。香梅、朝阳,你们还年轻,这些事别掺和。这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和你们无关。” 看着张叔缓缓离去的背影,那背影透着孤独,却又无比坚定。从认识张叔到现在,张叔已经官升两级,之前只是两鬓斑白,现在整个头都花白了。谁能想到,是什么支撑着这个倔强的老头呢?也许,这就是信念,就是共产党员最朴素的情怀。 在光明区政府老院里,城市的雪化得比乡村快多了。要不是墙角背阴处还留着些积雪,根本瞧不出这儿下过雪。天空中偶尔有几片云彩飘过,阳光绕过云朵洒下来,给老院子添了几分暖意。 齐永林和胡晓云并排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办公室布置得简洁大方,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透着一股文雅气息。齐永林身子微微前倾,耐心地劝导着胡晓云。 “晓云呐,瑞凤同志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这总经理可不好当,虽说销售公司看着能盈利,可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指不定啥时候就出风险。到最后销售公司要是亏了,责任不都得经理担着?要是盈利了,那也是你这个书记领导得好嘛。”齐永林语气温和,脸上带着微笑。 胡晓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说道:“王瑞凤就是针对我,故意找我麻烦。审计工业开发区冬青那事儿,就是她和楼下的廖自文搞的鬼。要不是她揪着问题不放,我能落到这步田地?她还整天对我指指点点,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要不是她嫁得好点,她能这么欺负我?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胡晓云越说越激动,双手抱在胸前,胸脯剧烈起伏。 齐永林摆了摆手,说道:“哎呀,瑞凤同志的事儿,咱先不讨论,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改变不了。咱别在这事儿上浪费精力。找个没背景、没势力的人当总经理,整个销售渠道不还是你说了算嘛。这是他的档案,你瞅瞅。”说着,齐永林伸手在茶几上敲了敲,茶几上放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上面还贴着密封条。 胡晓云伸手拿过档案袋,随意瞥了一眼,说道:“一个县里酒厂副厂长,能有啥大背景?我不看了。既然是您定的事儿,我肯定全力支持。”说完,把档案袋往茶几上一扔。 齐永林看着胡晓云,笑着说:“你呀,还在使小性子呢。晓云,你现在好歹也是副县级干部,得有领导干部的样子。咱们东投集团要发展壮大,你这个领导班子成员责任重大。我啊,是发自内心的想把东投办好啊!” 胡晓云撇了撇嘴,说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市委、市政府专门针对我,我为东原没少费心思,哪能这么欺负人呢?” 齐永林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所以啊,今天晚上我带你去见个人,省经贸委的主任,我的校友,也是好朋友。晚上我们同学在省城聚餐,你跟我一起去。” 胡晓云一听,心里明白,这就是齐永林常挂在嘴边的政治资源。不得不说,齐永林作为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人脉资源确实广,他同学里,好些都在关键岗位任职。这些资源,就是齐永林的底气,也是胡晓云一直跟着他的原因之一。 胡晓云眼珠子一转,故作犹豫地说:“你们同学聚会,我以啥身份去啊?” 齐永林笑着说:“晓云呐,你想以啥身份去都行。” 胡晓云故意调侃道:“我总不能以家属身份去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那是办公桌上紫砂壶里散发出来的。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写着“淡泊名利”四个大字格外亮眼。 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胡晓云瞬间挺直了腰板,原本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迅速收回,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又赶忙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档案袋,装作认真查看的样子。齐永林则不紧不慢地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自己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定后,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建勇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他身着一件笔挺的黑色风衣,里面搭配着一件淡蓝色西装,系着一条深色领带,显得精神抖擞。一进门,他先是对着齐永林微微欠身,露出一个恭敬的笑容,随后目光转向胡晓云,也礼貌地点了点头。方建勇手中拿着一份装订整齐的档案资料,封面上印着“东原商贸大楼方案”几个大字,他双手捧着,快步走到齐永林跟前,递了过去。 齐永林接过资料,抬眼对齐建勇说道:“建勇啊,坐下说吧。”方建勇应了一声,拉过旁边一把椅子,稳稳地坐下,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 “领导,这是按照您的指示做的关于成立东原商贸大楼的方案,您看看。”方建勇的声音带着几分期待,眼神专注地看着齐永林。 齐永林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说道:“建勇啊,你以前在供销社就是一把手,搞新型商贸大楼这事儿,我对你很有信心。这可是咱们东投集团第二个重点项目,是你亲自起草的吧?”齐永林的目光在计划书上快速扫过,看到上面详细的规划和新颖的设计,微微点了点头。 “对,领导,是我起草的。我想着咱们东原现在发展势头正猛,现有的购物场所不太能满足大伙的需求了,所以构思了这个方案。”方建勇微微前倾身子,认真地解释道。 齐永林又翻了几页,评价道:“不错,这个项目我先仔细看看,到时候给你反馈,你再修改完善一下,然后咱们拿给何厚土书记,作为重点汇报项目。” 俩人又就方案里的一些细节交流了几句,方建勇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齐永林的意见。之后,方建勇起身,再次对齐永林和胡晓云点头示意,然后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出门时还轻轻带上了门。 胡晓云见方建勇走了,立刻扭着身子从沙发上起来,快步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挨着齐永林坐下。她伸手直接从齐永林手里拿过项目计划书,一边快速翻着,一边撇了撇嘴,说道:“这个方建勇,到了东投集团,还想着干供销那一套呢。” 齐永林笑了笑,靠在椅背上,说道:“建勇能有这心思也是好事嘛。晓云啊,我个人还是比较认可方建勇这个人的。你看现在商品经济发展得多快,现有的供销体系确实有点跟不上趟了,建一个综合性商贸大楼,未来的发展空间大着呢。” 胡晓云一边翻着计划书,一边皱着眉头说:“这个项目投资可不小,市委、市政府能同意吗?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是拿不下来资金,这项目不就黄了。” 齐永林伸手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说道:“哎!所以今天我得跟我同学好好聊聊这事儿,我那同学以前才副厅,何书记来了之后,这才多久就到经贸委当主任了,关系铁得很。让他帮忙协调协调,争取银行贷款。只要把资金问题解决了,这项目就成功一半了。” 胡晓云放下计划书,凑近齐永林,小声说道:“齐市长,您可别忘了,方建勇的爱人可是临平县的县长,临平县现在可是钟毅书记的‘根据地’啊,方建勇妥妥是钟书记那边的人。咱就这么重用他,能行吗?” 齐永林往后一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满不在乎地说道:“现在管他姓啥呢,在东投集团,就得听我的。再者说,方建勇这人在省城还是有人脉的,认识不少人。这样的人,能为咱们集团办事,可别轻易得罪。只要他肯好好干活,听话,管他背后是谁呢,没那么重要。” 胡晓云点了点头,恭维道:“领导,还是您有胸襟、有格局。要是我啊,肯定想法子把方建勇晾一边去。用人还是得用自己信得过的,不然哪天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咋回事。” 两人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齐永林抬手示意胡晓云别出声,然后拿起电话,清了清嗓子,说道:“喂,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吴香梅略显焦急的声音。胡晓云坐在旁边,瞧着齐永林的表情,心里明白他这是暗示自己别吭声。她微微侧耳,试图听清电话里的内容。 吴香梅在电话里说道:“齐书记,跟您汇报个事儿。昨天唐瑞林市长来看调研路线,在咱们麻坡乡会议室作了指示,说领导只能参加第二热电厂的奠基项目,就不再单独安排其他活动了。这事儿来得突然,我赶紧跟您汇报汇报。” 齐永林听完,原本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变的阴沉。他坐直身子,说道:“这恐怕不行吧。我都跟何厚土书记的秘书通过气了,秘书也向何书记汇报了,何书记都同意来参加临平县啤酒厂的奠基仪式了。唐市长怎么能这么贸然做决定呢?这不是打乱咱们的计划嘛。如果他认为何书记不应该参加,让他自己跟何书记汇报。” 电话这头,吴香梅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她拿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心想这下怕是又把唐瑞林市长给得罪了。 第752 章 小李局长我很熟悉 齐永林缓缓放下听筒,手指不自觉地在电话旁轻轻敲击,他微微仰头,靠向椅背,长舒一口气,像是要把满心的无奈都随着这口气一同吐出。 “晓云啊,你看吧,有些话就是不能说啊,你一说,人家电话就打过来了。” 齐永林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疲惫。 胡晓云坐在对面,轻轻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里却藏着些许复杂的意味。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嫁得好,嫁得好呀!如果不是嫁给了方建勇,她凭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为县长呢?东原一共只有两个女县长,她是最年轻的。按照干部年轻化的标准,她以后还不得成为市领导啊?要是这样的话,那东投集团以后说不定就要姓方了。” 齐永林闻言,微微坐直身子,目光投向窗外,外面的街道上,寒风裹挟着落叶肆意飞舞,行人都缩着脖子匆匆而过。他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升腾而起的热气,缓缓说道:“哎,晓云,我们不管东投集团以后姓什么。总之,东投集团的根基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打下来的。在其位谋其政嘛,东投就像一棵小树苗,用心去浇灌,精心去呵护,等到它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我们也能说,我们为东投贡献了力量。这就是我们的作品嘛。” 胡晓云听到这里,就联想到了冬青,赶忙道:领导,这个比喻不恰当啊,这东投就是一艘大船,您就这舵手嘛! 齐永林起身,看了看书柜后面的毕业照,毕业照已经泛黄,但齐永林如今是翻箱倒柜把他找出来,不为别的,一个是念想,一个则是有什么人来谈事情,有兴致的时候,他总爱和别人聊一聊,自己的同学如今已经在了京城的关键位置上。 齐永林看着十多年前的毕业照,笑着道:无论怎么说,我也是国内顶尖大学的毕业生,这一辈子也不想默默无闻。我的这些政治资源还是要转化为东投集团发展的动力。” 胡晓云听完,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领导啊,您的这些资源也并不是完全好使。就拿这次来讲,唐市长就没有同意何书记到啤酒厂奠基嘛。” 齐永林哼笑一声,放下茶杯,眼神中流露出不屑:“我这个人啊,是有毛病,但我的格局和眼界还是有的。当市长嘛,最关键的就是格局和眼界。唐瑞林同志,他是从秘书长的位置上调来的,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真才实学呀?他懂经济吗?他懂管理吗?他只懂服务,对上服务。谄上者必定傲下啊!为什么省委一直不让唐瑞林主持大局?我看省委也有这个考虑。不要低估了省委领导的智慧。说句实话,瑞林啊,这个人我从内心里是有些看不起的。” 胡晓云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领导,现在您还看不起人家,人家可就马上是东原市人民政府的市长了!到时候可是妥妥的正厅级干部。” 齐永林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哼笑一声:“不见得不见得呀!他作为临时负责人已经有这么一段时间了,到现在他都不是市委副书记,也没有正式的文件让他主持工作,还是一个临时负责人,这说明什么呀?这说明周鸿基在省委说不上话,或者说,周鸿基根本没有为唐瑞林说话。现在上级对唐瑞林还持审慎的态度。我看这次何书记来,重点就是考察干部。考察谁呢?那肯定是考察市长嘛。换作我来讲,适合当市长的人并不是没有。不要小看临平县的那个小老头,张庆合。” 胡晓云坐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张庆合?张庆合不行,他年龄太大了。” 齐永林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张庆合是只有年龄不合适一个问题,但是唐瑞林啊,除了年龄合适,其他都不合适。我当过市长,我知道市长,唐瑞林啊,真的不行。这个张庆合,也是有文化的,他是军事院校毕业的。” 胡晓云哼笑一声,语气中带着质疑:“就凭他从军校毕业就能当市长?不见得吧?” 齐永林坐直身子,认真地说道:“哎,那肯定是嘛。如果说从军校毕业当市长,这之间并没有必然的逻辑。但是晓云同志,你想过没有?张庆合到了临平县才多久?才一年多。临平县是什么变化?临平县有了啤酒厂,有了电厂,有了火车站,有两条高标准的公路。当然,这里面有历任领导打下的基础,但真正能够让项目落地才是本事。包括上次和张庆合谈判,我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家伙中途离场,绝对是算准了我当时很着急,何书记要来无论如何我都要答应下来这个项目。当时我犯了一个错误,还是以市长的眼光在看下面的同志。把底牌先给亮了。如果我不说何书记要听取东投的汇报,张庆合肯定是老老实实坐在会议桌前给我讨价还价。” 胡晓云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思索:“那领导,您这边也不算亏了吧?” 齐永林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轻松:“要相信我的眼光,除了因为高粱红的效益之外,还送一个啤酒厂的销售,稳赚不赔,再者从政治上看这个问题。说着就从背后拿出一份省报,递给了胡晓云道:赵书记的讲话,好好看看。 胡晓云接过报纸,头版头条的大标题就是省委召开国有企业改革工作会,省委书记赵道方、省长俞泰民讲话,省委副书记何思成主持。 齐永林道:省委赵书记开会的时候说到了企业要建三支队伍:一个是销售队伍,第二个是清欠队伍,第三个是要建立专门的医疗队伍。当然,这个医疗队伍是带引号的,说的就是要为企业精准地解决问题。高粱红是平安县最大的一个企业。从小的格局上来讲,我做高粱红的销售渠道就是创收,也是为了东原的经济发展;从大的格局上来讲,我为高粱红酒建设一支专业的销售队伍,那也是为了贯彻落实省委省政府的决策部署嘛;晓云啊,这就是政治敏锐性啊。” 胡晓云内心知道,齐永林挂在嘴边的总是 “贪财有道,好色有度”,他有着知识分子的自我认同,并不等同于乡镇干部见钱就赶、见利就上。从本质上来讲,齐永林走到今天这一步,那是因为婚姻的失败所导致的。他内心深处,还是想干些事情、干些工作的。 胡晓云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顺从:“那这样,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销售公司的事情,我服从咱们集团党委的意见,就让这个副厂长到咱们销售公司来。” 说完之后,她起身走到茶几旁,将茶几上的档案拿了过来,推到齐永林跟前,语气中带着信任:“领导,您选的人我放心,档案我就不看了。” 齐永林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坚持:“哎,我也没看,你作为下一步的销售公司的书记,还是要看一看啊。我只是认为,一个乡镇酒厂能把酒卖到省外市场,这个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胡晓云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轻松:“领导,您的眼光还能错吗?不看了,就他。” 说着就把档案往桌子上一推,语气中带着调侃:“就如您所讲的,一个县城里面的干部,就算有些人脉和资源,又能怎么样呢?” 窗外,寒风愈发凛冽,吹得窗户哐哐作响。远处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在风中摇曳,光影闪烁不定。离 1991 年的元旦只有几天了,时间的年轮又要来到新的起点。1991 年,中华大地,长城内外,正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深刻的变化。尽管寒冬笼罩,但人民干事创业的热情却丝毫未减。 冬雪融化之后,滋养了路基。从市交通局、市交通建设总公司调动了全市所有的机动压路机,整个路基在压路机的来回碾压之下,逐渐变得平坦起来。机械化作业给人类改造自然插上了翅膀。就在两三年之前,修两高路的时候,谁也没曾想到,半机械化作业能来得这么快。在临平县,这几天的时间里,群众们咬紧牙关,齐心协力,基本上实现了临光公路临平段路基基本完成平整工作,具备了汽车通行条件。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明,城市还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晨雾之中,市委书记钟毅、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市委副书记邓牧为已经在市政办公大楼等待。按照预定路线,第一站就是到工业开发区考察企业,然后到工业开发区,也就是光明区老政府大院,听取东投集团和工业开发区的工作汇报,随后启程前往临平县。 刚过八点,一辆黑色汽车缓缓驶入东原市政府院内,车轮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省委副书记何思成、省委组织部部长曹立人和省委副秘书长周登泰一行三人从车上下来,众人握手寒暄之后,按照既定路线,朝着工业开发区开始进行考察。 虽然大街上看不到公安的同志,但沿线各主要路口都有身着便衣的同志在暗中执勤。主干道上仅有的几个红绿灯也全部改成了人工控制,确保车队顺利通行。路边的树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枝头残留的几片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落。 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廖自文带着班子已经在开发区的主干道等待。下车之后,迎面而来的就是几块展板。展板上的字迹工整,图表清晰,展示着开发区的发展规划和成果。何思成竖着背头,穿着一件蓝色的棉大衣,领口处围着一条深色围巾,他双手背在身后,认真听取廖自文的工作汇报。廖自文准备充分,思路清晰,详细地介绍着开发区的情况。何思成时而微微点头,时而提出几个问题,他的眼神十分专注,对工业开发区的汇报算是满意。 接着又考察了几家企业,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尽管冬日严寒,何思成看的多,听得多,说得少,只有偶尔在有些问题上才会插上一两句话。他走进车间,仔细观察着生产流程,不时伸手触摸一下产品,询问着生产工艺和市场销售情况。廖自文紧张又有些许的兴奋地跟在后面,一一作答。 考察完工业开发区的企业之后,车队前往工业开发区的办公地址,听取工业开发区和东投集团的工作汇报。 汽车稳稳地停在了光明区老政府的办公大楼院内。齐永林和胡晓云两个人已经在静静等待。院子里的地面背阴处还残留着少许积雪,几株腊梅在墙角悄然绽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丝生机。 何思成下车之后,主动与齐永林握手,环顾四周说道:“东投集团和工业开发区是合署办公吗?” 齐永林马上说道:“何书记,我给您汇报。谈不上合署办公,只是两家单位共用一个办公地点。这里以前是光明县政府的老办公大楼,光明县政府搬走之后,市委市政府物尽其用,将这个大楼利用了起来。我们和工业开发区在这里一起办公啊。” 何思成听完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赞许:“这点很好啊,物尽其用。很多单位都在建设新的办公楼,但有一个问题就是新的办公楼建成之后,老的办公楼又该如何利用呢?很多资产闲置了,浪费资源啊。房子就是这个样子,有人住才能保持房子的生机嘛。” 会议室里,已经摆好了桌牌。四边形的会议桌,一省委副书记何思成、省委组织部部长曹立人和省委副秘书长周登泰,三个人坐在一排,显得十分宽敞。 对面则是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的干部。两边的侧面一列坐着工业开发区的领导班子,一列坐着东投集团的领导班子。会议室内的灯光明亮而柔和,墙壁的中间的圆表时间指向了十点钟。 省委副秘书长周登泰环顾会场,看大家都已坐定,又朝着省委副书记何思成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严肃:“同志们,现在我们开始开会。会议的议程主要是听取工业开发区和东投集团工作汇报。所有汇报的同志,一律不穿衣带帽,有什么问题谈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讲什么困难,啊,大家只讲困难和问题。” 接下来,主要是听取工业开发区和东投集团的汇报。工业开发区的廖自文在汇报了一些经验之后,又谈到了问题。主要问题就是现在全省各地都在开启招商模式,东原这个身处内地的地方,除了起步较早之外,现在已有的优势并不再明显,招商工作压力变大。 何思成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思索:“廖自文同志所讲的问题啊,是一个共性的问题。不仅是东原,不靠近海的多个省份都出现了这样的困境,就是招商竞争加大,招商变得越来越困难。大家一定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招商会变得越来越困难。从我的体会上来讲,招商啊,一个是招,第二个是要有内生动力。我们东原的干部职工要结合东原的优势,挖掘培育出一批适合东原实际情况的企业来。” 何书记讲得不多,但大家都听得很认真,会议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在本子上划过的沙沙声。 在听完工业开发区的汇报之后,何思成面带微笑地说道:“永林同志,你现在到东投集团来工作,各位领导非常关心你啊,赵书记进京开会前专门强调,要听取你的汇报。你们谈一谈东投集团的想法吧。” 齐永林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让省委赵书记挂念,这一刻自然就想到了自己在京的老同学。齐永林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他的眼神中透露出自信和坚定:“感谢省委领导和何书记对东投集团和我个人的关心啊。成立东投集团是市委、市政府为了贯彻省委、省政府的决策部署做出的战略性决策。东投集团成立之后,我们立足东原,面向全省,力争将东投集团作为省内第一批试点性国有投资集团。目前,我们初步确定了农业、交通、商贸、白酒和地产五大方向。目前来看,东投集团一个项目已经签署协议,第二个项目已经开始策划。第一个项目也是我们省委督办的重点项目,我们组建了专门的销售团队……” 齐永林详细地阐述着东投集团的规划和进展,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回荡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何思成听完后,对齐永林说道:“永林同志,你说得非常好啊。这次省委召开的国有企业专题工作会上,赵书记专门提出了三个队伍的建设,其中有一条就是要建成专门的销售队伍,钟毅同志、瑞林同志,你们这就是抓住了重点。高粱红酒啊,我去考察过,这是一家十分典型的乡镇企业,是通过改革发展,做大做强的典型案例。东原市委、市政府能够将目光聚焦在销售队伍的建立上,也是生产力的一种调整。同志们啊,我们改革改什么?就是要改不适应现在社会发展需要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做企业就是要有清晰的思路,还要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这一点,永林同志,你们做得很好啊!” 东投集团的思路得到了表扬,这让会场里的氛围变得轻松了起来。齐永林还主动掏出了烟,向何书记和众位参会的领导发了纸烟,显得十分自然。 从工业开发区的会议室出发,两辆大巴车在一辆警车的引导下,向临平县出发,这都是要参加奠基仪式的领导。光明区的领导人刘乾坤和令狐自然也是坐在第一辆车上,刘乾坤则是汇报者,汇报光明区的扶贫开发情况。 沿着公路主干道,北行出城不远,就进入一条乡镇间的南北大道。这条路也是规划建的临光公路的光明区部分。看着眼前的树上都刷成了齐人高的白色涂料,经过的几个村庄皆是如此。个别地方不仅树上有涂料,就连围墙和房屋上面的围墙上也有白色涂料。不时还能看到一些标语,标语用红色的油漆刷在白色的墙上,显得极为醒目:“植树造林,功在千秋”“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要想富,先修路”“少生优生,幸福一生”。这些标语在寒风中显得格外鲜艳,诉说着时代的使命和期望。 钟毅和邓牧为两人坐在何思成的后面,光明区的党政主官刘乾坤则和何书记并列一排。钟毅和邓牧为相视一眼,钟毅给了一个眼色,让邓牧为瞅一瞅窗外的景象。邓牧为脸色带着一份警惕,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地上还散落着白色涂料的斑点,这白色的涂料刷得极为不均,看起来像一个没有完工的工程。这明显是为了抢时间而搞的。 刘乾坤一边做着汇报,一边观察着省委副书记何思成的反应。刘乾坤曾经在省政府挂职,只是和当时的省政府常务副省长俞泰民关系亲近,而省委副书记何思成并不相熟。 刘乾坤汇报说道:“何书记,我们认真贯彻省委、省政府关于加强村级组织建设的意见,从十月份开始,对全区村级组织进行了全面整顿。村党支部的组织水平有了一些提高,领导班子比以前更加有力,两个文明建设逐渐向好。” 何思成伸手指着刷了白墙的房子,语气中带着质问:“刘乾坤同志是吧?我问一问,这个给房子刷漆,是全区每个村都刷了吗?还是只刷了部分村庄?” 刘乾坤之前就对这个工作心里打鼓,但唐瑞林市长考察路线的时候并没有反对这个做法,自己也不能说什么。他语气中带着谨慎:“何书记,只有部分村庄。” 何思成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不悦:“部分村庄恐怕不够准确,应该是部分路段的部分房屋吧?钟毅在哪里啊?” 钟毅从后排探出头,语气中带着恭敬:“何书记。” 何思成语气中带着严肃:“停车,下车去看一看。这个村庄两个文明是怎么搞的?”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赶忙小声吩咐司机停车。汽车停稳之后,中巴车的车门从中间打开,一众领导下了车,朝着一处刷了白漆的房子走了过去。何思成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走向路口,寒风中裹挟着牲口粪和煤烟的味道。他弯腰抓起一把墙根的雪,雪粒里掺着未化开的石灰粉,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钟毅注意到省委副书记的羊皮手套上沾了墙灰,连忙掏出自己的蓝格子手帕。 "何书记,擦擦手......"话音未落,手帕就被何思成按在斑驳的墙面上。石灰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发霉的土坯,裂缝里还嵌着去年的玉米须。 "何书记,这是我们学习亚运精神搞的文明墙。" 刘乾坤的声音在发抖,他身后白墙上 "团结、友谊、进步" 的标语正在掉色。 "钟毅同志,你闻闻这石灰味。"何思成突然把手帕凑到市委书记鼻尖前,"新鲜得很嘛,怕是昨夜才刷上的吧?"围观的村干部们下意识后退半步,丁洪涛踮着脚尖探头听到领导发了火,赶忙扭头跑到一边去了。 何思成面色冷峻,凛冽的寒风将他鬓角的发丝吹得微微凌乱,他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那刷了白漆的房屋,语气中裹挟着浓浓的严厉,好似要将这刺骨的寒意一同注入话语里:“钟毅同志,唐瑞林同志,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讲的两个文明建设?在这样的问题上,你们都选择欺上瞒下?老人家一直以来都反复强调,说得最多的便是实事求是。发展不均衡,百姓生活存在困难,村里的环境也有待改善,这些都是摆在眼前、实实在在的状况。为什么非要搞这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东西?丝绸裹树,人无寒衣啊!” 钟毅听闻,身形猛地一震,像是被这寒风冻住了一般,瞬间定在原地。不过刹那间,他便反应过来,急忙向前跨出一大步,双脚不自觉地并拢,身姿站得笔直,脸上满是诚恳与愧疚之色:“何书记,我郑重地向您检讨,这确实是我们工作的失职,没有做到位。” 何思成眉头拧得更紧,眼神如炬,紧紧盯着钟毅,语气愈发严厉:“钟毅同志,这哪里能仅仅用工作做得不够好来简单解释?这分明是本末倒置,将工作的重心完全搞错了方向。给墙刷上白漆,就凭目前整个东原的经济实力和资源状况,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与条件。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纯粹是为了迎接我而特意布置的,刘乾坤同志,是不是这样?” 他转过头,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直直刺向刘乾坤。 刘乾坤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凝固了一般。他的脑袋瞬间低垂下去,声音也小得如同蚊子哼哼:“我们工作没有做到用心,辜负了组织的期望,请何书记严厉批评。”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大冬天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何思成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失望与不满:“怎么能说是工作不用心呢?依我看,恰恰相反,你们是太‘用心’了,只是这心思全然没有用在该用的地方,而是用在了这些表面功夫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继续说道:“同志们!今天咱们这车还没来,老百姓心里指不定已经骂了多少回了。有像这样搞两个文明建设的吗?东原目前在经济上,还主要依靠省里的财政支持,本就该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可你们却搞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痛心啊。一部好好的发展经,就这样被你们念歪了!” 钟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微微低下头,避开何思成的目光,语气中满是自责与懊悔:“何书记,您的批评如当头棒喝,来得极为及时,也纠正得十分到位。这充分暴露出我们在做群众工作时,存在着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的严重作风问题。回去之后,我们一定深刻反思,全面整顿,坚决杜绝此类情况再次发生。” 何思成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钟毅,又看了看邓牧为,语气稍稍缓和,但依旧严肃:“钟毅同志,你也是在领导岗位上多年的老同志了。今天这个行程,我们还是要继续走完,这件事我暂且不再深究。但如果下一个考察点位,依旧还是这种弄虚作假的情况,那我只能对你们东原的同志们说一声抱歉了,组织上必定会严肃处理。好了,大家上车吧。” 众人纷纷转身,朝着中巴车走去。汽车缓缓启动,发出 “嘎吱嘎吱” 的声响。车内的氛围压抑起来,好似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唐瑞林坐在座位上,身体微微蜷缩,头深深地低着,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始终不敢看向钟毅。他心里清楚,在事前,自己作为代表市委、市政府专门来检查的负责人,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实在难辞其咎。 钟毅靠在座椅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他在心中不断地反思,都怪自己当时去省城开会,没能全程参与此次考察的筹备工作,才导致出现了这种花里胡哨的形式主义闹剧。如果自己当时在,肯定不会同意搞这些虚假的东西。哪怕发现了,即便不直接制止,也定然会巧妙地避免车队走这条路线,回来再追究相关责任。 此时,坐在后车的丁洪涛,身子微微前倾,脑袋凑近旁边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但文,小声嘟囔着:“哎呀,归根结底,还是时间太紧,任务又太重,导致这工程的质量根本没法把控。要是再给我半个月时间,我绝对能把车队沿途能看到的位置全部刷成白色,保证整整齐齐。说到底,这可不就是个为了应付上面检查的政治工程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但文斜眼瞟了瞟丁洪涛,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视。他心里明白,丁洪涛作为本土的老资格干部,在县政府里确实有着不小的权威,平日里大家都对他礼让三分,没人敢轻易招惹。但在这件事上,他隐隐觉得丁洪涛肯定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在这背后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只是碍于情面,自己又不是丁洪涛的领导,也不便多说什么。 两辆中巴汽车缓缓前行,车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向后掠过。前两天又是一场小雪,远处的冬小麦田里还有未覆盖着皑皑白雪。田野里,麦苗在积雪下若隐若现,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春天的到来。很快,汽车来到了临平县和光明区的交界处。 县委书记张庆合、县长吴香梅,带着常务副县长邹新明,县人大主任林华东早已在此等待。临平县境内,仅有一个简单的展板立在路边,几个干部静静地站在旁边,周围再无其他人员,也没有任何刻意营造的热闹氛围。寒风呼呼地吹着,展板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 “哗哗” 的声响。 何思成一行的车辆停下后,钟毅迅速从车上下来,脚步急促地走到何思成身边,脸上挂着微笑,抬手示意,介绍道:“何书记,这位是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同志,这位是县长吴香梅同志。” 何思成面带微笑,仿佛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一般。那笑容如冬日里的暖阳,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他稳步走到张庆合跟前,主动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张庆合的手,语气中满是赞许:“庆合同志,你的名字最近在我耳边可是经常被提起啊。” 张庆合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心里暗道:这领导会说话。内心则是激动不已,他紧紧握住何思成的手,微微颤抖着,语气中带着几分谦逊与感激:“何书记,欢迎您来考察指导工作啊,还有很多不足之处,还望何书记多多批评指导。” 何思成爽朗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张庆合的肩膀:“省委是给大家解决问题的,是听大家的批评的啊”。 握手到我的时候,钟书记在旁边介绍道: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小李,李朝阳。 何书记笑了笑道:这个小李局长不用介绍了,我很熟悉…… 第753 章 县委书记你屈才了 1990年冬天的东原市,寒风仿若锋利的刀刃,肆意地切割着空气中仅存的一丝暖意,街头巷尾弥漫着刺骨的冷意。临平县的广袤田野被一层薄如蝉翼的积雪轻柔覆盖,那雪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若无数细碎的钻石散落其间。远处的村庄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轮廓影影绰绰,仿佛一幅朦胧的水墨画。天气预报着实不太准确,就在前两天,又一场悄无声息的小雪纷纷扬扬飘落,为这片大地再度添上一抹清冷的银装。 在县界位置,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众人皆裹着厚重的棉袄,那棉袄在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大家缩着脖子,每一次呼吸,呼出的二氧化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团团白气。尽管冬日的阳光微弱得如同烛光,却也竭尽全力为这片土地带来了些许暖意,让人们在这冰寒之中感受到一丝慰藉。 我在省城见过何书记几次,还曾一起吃过几次饭,但我心里清楚,这距离何书记所说的“熟悉得很”还差得远呢,远不如我和张叔熟悉。此刻,我也敏锐地察觉到这是领导在给我站台,在这公开场合,这样的举动意义非凡,分量极重。 我迅速立正,动作干脆利落,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何书记面带微笑,轻轻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这一拍,似有千钧之力,饱含着期许与鼓励,随后又与我握了握手,那握手的力度,让我备感温暖。 张庆合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深蓝色棉大衣,领口处围着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围巾,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朴素。他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这笑容里既有对领导的敬畏,又有对工作的自信。他快步走上前,微微侧身,语气恭敬且诚恳地说道:“何书记,这便是临光公路的临平段,”说罢,他伸出右手,手臂笔直,指向不远处的展板,动作流畅自然,尽显对工作的熟悉与干练。 在张庆合的引领下,何书记一行朝着展板走去。张庆合顺手拿起一根白色的木棍,他来到展板前,侧身站定,让何书记能清晰地看到展板内容。 何思成稳步走到展板前,目光如炬,迅速扫过展板上的内容。一众领导紧密跟在后面,瞬间将展板围得水泄不通。展板上,临光公路的规划图线条清晰,施工进度表数据详实,字迹工整有力,图表一目了然。张庆合一边用木棍指向对应的区域,一边详细介绍:“何书记,您看,临光公路的临平段目前已经基本完成了路基的平整工作。临平县动员了3万群众日夜奋战,这才有了如今的成果。等到来年开春,气温回升,天气适宜的时候,就可以进行铺油作业了。” 何思成认真倾听着,不时微微点头,目光中透露出由衷的赞许。他抬眼望向远方,若有所思地说道:“光明区作为市委、市政府的驻地,地理位置关键,理应承担起辐射带动周边区域发展的重要作用。修建临光公路,这一决策极具前瞻性,不仅能促进区域间的经济交流,带动产业发展,还有着一定的政治意义啊,能进一步增强地区的凝聚力与向心力。你们修建临光公路的想法非常好,这条公路迟早都要修建,从当下的形势来看,早修远比晚修更有利啊。” 何思成的脸上原本挂着欣慰的笑容,可转瞬之间,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不自觉地往对面看了看,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与关切:“临光公路既然是通往光明区的重要通道,可为何我丝毫没有看到光明区有任何动工的迹象呢?”碍。 这时,光明区委书记刘乾坤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安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刚刚挨了批,看来又要挨骂了。作为区委书记,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上前,声音微微颤抖:“何书记,光明区所处位置特殊,位于东原的中心地带,与东原五个县接壤。每个县啊都迫切希望与光明区修通公路,但是,光明区的财政状况着实紧张,要同时启动五条公路的修建工程,资金缺口巨大,困难重重。即便如此,我们也深知临光公路的重要性,已经将其啊列为明年工作的重中之重。计划明年一开春,就全面动员群众,全力以赴投入到修路工作中。” 何思成点了点头,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严厉:“要等到明年开春才动工?发展的机遇稍纵即逝,是等不来也拖不起的。一味地等待、拖延、观望,只会错失良机,让我们与发展的快车擦肩而过啊。”这一番话,虽算不上批评,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刘乾坤的心上,让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连忙挺直腰板,语气坚定地表态道:“何书记您放心,我们回去之后,立刻组织相关人员,制定详细的工作方案,对各项工作进行全面梳理与调整。一旦方案成熟,马上付诸行动,启动工程建设。” 何思成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一些,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了些许:“乾坤同志,你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并非要干涉你们地方的具体工作安排,只是想借此机会,和大家探讨一种工作思路、方式以及对待工作应有的态度。困难和矛盾如同家常便饭嘛,时刻存在于我们的工作与生活中,这世界本就是矛盾的集合体。旧的矛盾解决了,新的矛盾又会接踵而至。所以,干任何工作啊,不要总是幻想着万事俱备才行动,哪有那么完美的时机?我们往往都是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摸爬滚打,求生存、谋发展。好了,我们继续前行吧。” 车队继续沿着临光公路缓缓行驶,车轮碾压过路面,没有任何声音。何思成坐在车里,透过车窗,静静地看着苍茫大地。田野里的麦苗在积雪下若隐若现,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春天的到来。路边的树木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给领导开道一般需要三辆车协同作业,并非仅仅是看到车队前面那辆醒目的警车。在车队前方两公里处,有一辆前卫车,提前勘察路况,排查潜在风险;后面跟着一辆压道车,保障车队后方的安全;而在车队的正前方,还有一辆开道车,为车队开辟出一条顺畅的通道。作为省委副书记,何思成对这样的安保安排早已司空见惯。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下,考虑到沿途的治安形势复杂多变,路上随时可能出现各种突发状况,这样的安排是为了确保行程的安全与顺利。 汽车沿着临光公路的路基疾驰,行驶在平整的路基上,与正常的公路并无太大区别。路基十分平坦,很快,车队就抵达了麻坡乡。在麻坡乡路基的拐弯处,有专门的引导人员早已等候在此。他们穿着厚实的棉衣,手臂上戴着醒目的红袖章,在寒风中身姿挺拔。汽车在引导人员指挥下,缓缓来到了麻坡乡奠基现场的指定位置。现场早已聚集了等待的群众、电厂的设计单位人员以及当地各级群众的代表。大家在寒风中相互交谈着,呼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更多的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在奠基现场,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台子,这个台子是临时从县剧团借来的下乡演出用的台子。虽然略显简陋,但在此时却承载着重要的使命。领导一下车,由钟潇虹带领的礼仪人员迅速上前,她们面带微笑,双手将一份份会议流程呈递上来。这份流程表上详细记录着奠基仪式的主要流程。当然,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流程并非最为关键,重要的是在这份资料里,有一份领导的站位图。每一位领导该站在什么位置,没有上台的领导又该坐在哪个板凳上,都有着明确而细致的标准。 奠基现场就设置在麦田地里,从远处眺望,整个场景就像搭台唱戏一般热闹非凡。不同的是,台下的观众看到车队来了之后,迅速归位,大家坐得井然有序,横成行竖成列。好在此刻太阳爬上来了,阳光明媚,那温暖的阳光洒在人们脸上,让大家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感受到了一丝惬意,并不觉得冷。 11点钟,随着庆合书记洪亮的声音在大喇叭上响起来,仪式正式开始。何书记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稳步登台,他步伐稳健,神情庄重。台下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掌声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久久不息。 既定的仪式并不复杂。钟毅书记走上台,清了清嗓子,开始简单阐述电厂和酒厂的重要作用。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在寒风中传得很远:“电厂的建设,对于我们东原市的经济发展至关重要。它将为我们的工业生产提供稳定的能源支持,也是落实省委省政府能源节约利用的重要举措,临平啤酒厂的建设填补了东原没有啤酒厂的空白,将带动相关产业的蓬勃发展,提升我们市的综合实力。” 接着,周登泰秘书长代表省委省政府致辞。他的发言简洁明了:“今天,我们齐聚于此,隆重举行东原市第二热电厂、临平县啤酒厂的奠基仪式。在‘七五’计划即将收官、‘八五’计划即将开局的关键时期,举办此次奠基仪式意义重大。这是我们积极响应改革开放政策,推动商品经济发展的重大举措……省委、省政府向东原第二热电厂和临平县啤酒厂的奠基表示热烈祝贺。” 而何书记最后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开始。”这两个字仿若一道命令,瞬间点燃了现场的气氛。紧接着,锣鼓齐鸣,那激昂的锣鼓声仿佛要冲破云霄;鞭炮齐响,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纸屑纷飞,为这片土地增添了几分喜庆的氛围。 钟毅书记主动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何书记下台奠基。奠基的石头安放在那里,一面写的是“东原第二热电厂”,另一面写的则是“临平县啤酒厂”,下面雕刻的“奠基”两个大字用鲜艳的红色油漆描了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醒目,仿佛在宣告着两个项目的正式启动。 吴香梅在工作安排上着实费了一番心思。她按照县委、县政府的意见,在给齐永林汇报唐瑞林市长的意见之后,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问题——两位领导对于奠基仪式的指示存在分歧。齐永林书记希望临平县啤酒厂也能有领导出席奠基,而唐瑞林市长则要求只参加一次奠基活动。作为县里,两位领导都不好得罪。此时,张庆合脑袋一拍,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在奠基点的选择上,他巧妙地选择了两场的交接位。奠基的石碑设计得独具匠心,一面写“东原市第二热电厂”,另一面写“临平县啤酒厂”。这样一来,既满足了唐瑞林市长只参加一次奠基活动的指示,又符合了齐永林书记所说的临平县啤酒厂也要有领导奠基的要求。 省市领导纷纷在一旁领取铁锹。众人手持铁锹,来到奠基的石碑旁。齐永林接过铁锹,目光落在石碑上,看到的是“临平县啤酒厂”,而唐瑞林恰巧奠基的位置对应的是“东原市第二热电厂”。整个参加奠基仪式的领导中,似乎除了齐永林和唐瑞林两人也没有在意石碑两边内容不同。 奠基仪式圆满完成之后,接下来便是在麻坡乡党委政府的会议室对贫困户进行慰问并召开开座谈会。钟潇虹提前一步来到了麻坡乡党委政府。大妮子和她的弟弟两个人在大院里静静地等待着。大妮子眼神中透着谨慎,仔细审视着每一个进出乡大院的人。弟弟十分懂事,不哭不闹,手里拿着一个木棍,在地上认真地画着自己都看不懂的圈圈,小宝并自己不知道在别人的眼中自己是可怜的,因为和姐姐在一起,就是他的全部,他的幸福。 从奠基仪式现场到麻坡乡党委政府的大院距离并不远,大约五六分钟的路程。乡政府大院里,工作人员时刻关注着车队的动向。当看到车队缓缓驶来时,马上有人从办公室里搬出两袋面粉和食用油,动作迅速而熟练。张庆合书记走在何书记旁边,轻声汇报道:“何书记,这一大一小两个小孩是我们的贫困群众代表。” 何书记放缓脚步,目光落在大妮子和她弟弟身上,眼中透露出关切:“这两个小孩,你们为何选择他们作为代表呢?” 张庆合详细解释道:“这两个小孩的情况十分特殊,极具代表性。他们的父母双亡,成为了孤儿。大的才九岁,却早早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又当爹又当妈。最令人动容的是,她从弟弟婴儿时期开始,就一个人用米汤一勺一勺地把弟弟喂大。就是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这个叫孙大妮的小孩,还是爸弟弟带到了两岁半啊! 何书记听完之后,眼中立刻燃起了兴趣,向前微微迈了一步:“一个九岁的娃娃就能撑起一个家?也就是说,这个娃娃七岁的时候,就不得不独立面对生活,承担起照顾弟弟的重任,又当爹又当妈了?” 何书记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的不信,这种不信源于生活的积累,七岁的孩子,照顾自己都困难,咋能照顾一个婴儿了。 张庆合重重地点点头,想到大妮子的遭遇,眼眶已经微微泛红:“是啊,何书记,七岁,刚刚上一年级的年龄啊,就是一双小手撑起了一个家,没有她就没有她弟弟,两姐弟相依为命,很不容易啊。” 何思成接着问道:“县里有孤儿院吗?他们这样的情况,本应在孤儿院里得到更好的照顾。” 张庆合连忙回答:“何书记,十分遗憾,县里目前还没有孤儿院,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啊,他们算是自力更生,村里的好心人,会接济一些粮吃食,这个大的也会带着这个小的,去要饭。” 何思成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忧:“这两个娃娃,父母双亡究竟是什么原因啊。” 这个时候,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的心脏仿佛提到了嗓子眼上。作为分管市计生协会的领导,他曾明确给张庆合指出,坚决不能让这两个孩子作为被慰问的对象。他深知计生工作的敏感性与复杂性,担心这两个孩子的出现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而此刻,张庆合却将这两个孩子推到了台前,成为典型代表,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觉得张庆合完全没有落实自己的工作要求,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个市政府临时负责人。 钟毅书记也是第一次听张庆合汇报这个事情。毕竟这两天他去省城开会,市里的工作主要由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在安排。此刻,他和何思成一样,脸色极为沉重。 地面上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在微弱的阳光下泛着冷光,偶尔有几只麻雀从天空掠过,在雪地上留下几串细碎的脚印。张庆合神色凝重,声音略带颤抖地汇报完两个孩子父母因计生工作导致的悲剧。何思成听完,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深邃而凝重,缓缓说道:“这件事情,无疑是你们的家丑啊。都说家丑不外扬,可你们能在此时将这两个孩子作为全县贫困户的典型代表,足以说明咱们的干部在反思。每项政策都有其利弊,只是这些真实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是决然听不到的呀。张庆合同志,你且如实告诉我,这般现象多不多?” 何思成在说话时,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在其他地方视察时,那些被粉饰太平的场景,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无奈与忧虑。 张庆合抬眼看向钟毅,钟毅微微点头,也是给了些许鼓励。张庆合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地开口:“何书记,从实际情况来看,这种情况绝非个例,而是非常普遍。咱们的群众本就生活困苦,好多家庭一件棉袄都是上辈人传下来的,缝缝补补又穿了好些年。老农民们,好些年都见不着一件新衣裳,日子过得极为艰难。受传统封建思想影响,传宗接代的观念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有的家庭是砸锅卖铁也要生,并非每个人都能理解、支持计生工作。” 何思成面色凝重,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围的人,声音提高了几分:“立人同志,登岳同志,这与我们看到的报告截然不同!报告里通篇都讲着群众积极拥护计生工作,只生一胎,男女平等。可看看眼前,这才是真实的状况!”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更多的则是痛心,为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为那些受苦的百姓。说完,他看向张庆合,目光中满是期待:“张庆合同志,你继续讲。” 张庆合挺了挺腰杆,继续说道:“何书记,如今因为计生工作,干部和群众之间的矛盾已尖锐到极点。群众对干部的提防,就如同当年防鬼子一般。干群之间、党群之间关系严重割裂。干部殴打群众、群众反抗干部的事件时有发生。就在上个月,还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几个干部在执行任务时,与村民起了争执,最后演变成了肢体冲突,双方都受了伤。” 何思成认真地点头,神情严肃,语气加重:“什么是实事求是?这就是!我每到一处,看到群众居住的房屋简陋不堪,可家里的面缸、水缸却被刻意装满,群众嘴上说着感激的话。但他们真的感激吗?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出门连件体面衣服都没有,生病也没钱医治,怎么可能真心感激?说白了,这都是我们的干部为了应付检查,教他们这么做的!我们的群众被误导,干部也迷失了方向,离开稿子就不会说话,只会满嘴空话、大话,到处吹嘘政绩。报告材料堆砌着华丽词藻,洋洋洒洒几千字,却抓不住问题核心。长此以往,人民公仆变成了人民老爷,这是极其危险的!钟毅同志、瑞林同志,你们说是不是?” 钟毅、唐瑞林、邓牧为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点头,他们的脸上满是羞愧与反思。钟毅在心里暗自懊悔,自己作为市委书记,竟不知道这件事,对这些问题没有足够重视,没有深入了解基层的真实情况, 何思成接着说道:“庆合同志敢于自报家丑,说明咱们的同志良心未泯。钟毅同志,瑞林同志,计生工作意义重大,但其根本绝非制造对立、激化矛盾,而是关乎国家长远发展的大计。有个数据尚未通报:1982 年第三次全国人口普查,全省总人口 7400 万;今年 7 月 1 日开始的第四次人口普查,全省已达 8400 万人。照此速度,即便有计生工作,人口突破一亿也只是时间问题。在这项工作中,争议不断,反映出的问题我们绝不能回避。具体操作层面,必须给我们的同志戴上‘紧箍咒’,严肃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拿人民群众的生命当儿戏,这简直是草菅人命!登岳秘书长也在,你们县里整理一份详细材料,交给秘书长,我带回去与道方同志、泰民同志商议,务必拿出切实可行的措施,探索出一条符合我省实际的政策执行方案。” 何思成稍作停顿,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庆合同志,你反映的情况非常及时。这种人间悲剧本可避免,究其根源,是我们干部在执行政策时方法不当造成的。咱们都是从贫困日子走过来的,即便再贫困,六七岁、七八岁时至少还有父母照料。可这两个孩子,没有父母,甚至没有爷爷奶奶,他们的童年是灰色的啊!” 张庆合眼中含泪,声音略显哽咽道:“何书记,说‘灰色的童年’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遭遇。若仅仅是孤儿,县委也不会特意将他们推出来。问题在于,他们成为孤儿后,还遭受了一系列令人发指的伤害。大妮子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为了照顾弟弟,她忍受了难以想象的屈辱。某些人丧心病狂,竟用一口吃的,就……” 说到这里,张庆合的声音被泪水淹没。 何思成听完,眼睛瞬间瞪大,怒目圆睁,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张庆合,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清楚些!还有咱们的干部牵涉其中?”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沙哑,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难以相信竟有干部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张庆合强忍着泪水,重重地点头:“何书记,那些人已被公安机关控制。” 此刻,他的心中既有对犯罪者被绳之以法的欣慰,又有对两个孩子遭遇的痛心。 何思成缓缓转过头,郑重地看向大妮子和小宝。两个孩子身形瘦弱,眼中满是对成年世界的恐惧与警惕,像两只受惊的小鹿。何思成的眼角瞬间湿润,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毫不掩饰内心的悲痛与同情,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大妮子和小宝跟前。他缓缓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到脆弱的幼鸟,伸出双手,声音温和得近乎哀求:“过来,让爷爷抱一抱。” 何思成在蹲下时,心中满是对孩子的愧疚,他觉得自己作为领导,没有保护好这些无辜的孩子。 何思成书记面色和善,一脸儒雅,此刻却双眼通红,满是悲伤。然而,大妮子出于本能的对弟弟的保护,紧紧搂住弟弟,身子警惕地往后退了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抗拒。她在过去的经历中遭受了太多伤害,对陌生人充满了不信任。 何思成心中一痛,没有强行去抱小宝,而是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对大妮子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你们受了这么多委屈,都是我们的错啊!” 。 说完之后,他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登岳同志,马上联系省民政厅的老徐,告诉他,我有两个孩子要带回去,委托他照顾。” 张庆合赶忙走上前,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慰:“何书记,我们已经通过县委的渠道和省里对接了。现在省公安厅有两位同志有收养他们的意愿。” 何思成微微皱眉,关切地问道:“是省厅的同志吗?是机关的,还是下属单位的?多大年龄,有没有孩子?” 张庆合连忙回答:“机关有一位,下属单位有一位。他们这个周末会到县里来,看看与孩子是否有缘,要是合适,就会把孩子带走。” 何思成点点头,神情柔和了许多:“一定要给他们找个好人家。登岳同志,这件事你务必放在心上。若公安厅的同志收养,那自然最好;若不行,就在省直机关寻两个合适的家庭。最好是一个家庭收养他们姐弟俩,别让他们再分开。实在没人愿意收养,我和道方同志、泰民同志来养。” 周登岳眼眶湿润,声音坚定地说道:“领导,您放心。省直机关还是有一些没有子女、渴望孩子的家庭。我一定亲自落实此事,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何思成再次看向两个孩子,轻声说道:“来吧,大妮,小宝,爷爷抱抱,咱们拍个照,爷爷算是认下你们了。” 他没有再犹豫,伸出双手,一手抱起大妮子,一手抱起小宝,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这时,摄影师早已准备就绪,“咔嚓” 一声,拍下了这珍贵的一幕:省委副书记何思成,一手一个孩子,将他们轻轻抱举起来,脸上满是慈爱。何思成在抱起孩子的那一刻,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希望这张照片能成为孩子记忆中一抹温暖的色彩。 拍照完成后,何思成却久久不愿放下两个孩子,他的双臂微微颤抖,似乎想将更多的温暖传递给他们。钟毅书记注意到这一幕,忙给吴香梅递了个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理解与默契。吴香梅和钟潇虹心领神会,快步上前,一左一右,轻轻将孩子从何思成怀中接了过来。 何思成很是不舍地松开了双手,看着孩子被接走,眼中满是眷恋。他带着悲痛的语气说道:“照片不要登报,不要发表,不要宣扬这两个孩子的事情。这件事我来了就要画上句号。昨天的事情你们处理好,以后的事情我来负责。” 说完之后,他摘下眼镜,用手轻抹了一把眼角,平复了一下情绪,问道:“接下来的行程是什么?” 钟毅连忙回答:“是在麻坡乡开会,开完会之后吃午饭,然后前往曹河县。” 何思成微微皱眉,略作思考后说道:“我看就不必在会议室里汇报了。张庆合同志,你们还有哪些困难需要省委帮忙解决?” 众人都清楚,“需要省委来解决” 这句话的分量极重。在整个省里,能代表省委做出决策的,不过省委书记、省委副书记、省长三人。何思成作为省委专职副书记,他的表态能够代表省委 张庆合挺直腰杆,认真说道:“何书记,我们确实面临难题,急需省委领导的支持。目前,热电厂及项目规划的发电容量,已远远无法满足整个东原市的用电需求。我们计划同期建设二期项目,期望省计划委员会能加快审批进度。” 何思成眼睛一亮,点头称赞:“这是好事!当下电力供应矛盾极为尖锐,国家层面也高度重视。国务院已成立三峡工程审查委员会,正开展科研性报告。或许要等到三峡大坝建成,电力供需矛盾才能从根本上得到缓解。但从眼前实际出发,各地必须自建煤电厂。建设煤电厂,既能满足本地用电需求,又符合省委在‘八五’计划中提出的‘抓好资源合理配置和有效利用,千方百计节约能源和运力,提高煤炭利用水平’的要求。登岳同志,这点做好记录,回去告知计划委员会的同志,少开些形式主义的会议,多办实事。开完会最终还不是要落实?何必走那些繁琐形式?让他们简化审批流程,加快审批进度。现在我们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许可办理和审批环节,这些时间本是完全可以节省下来的。这样吧,如果你们觉得条件成熟,可先开工建设,后续再完善审批手续。” 张庆合听后,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连忙点头:“何书记,有您这句话,可真是解决了我们临平县的大难题。” 何思成接着又问:“还有其他困难吗?” 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希望能全面了解临平县的问题。 张庆合思索片刻,诚恳地说道:“困难肯定还有不少,但有些问题我们会努力自行解决。” 他在说这话时,心中充满了担当,明白作为县委书记,不能事事依赖上级。 何思成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态度很端正。庆合同志,我来之前研究过你们的材料。临平县在整个东原市经济排名靠后,你们为何敢投入近千万建设啤酒厂?从你县委书记的角度看,发展工业最关键的是什么?” 他在提问时,目光紧紧盯着张庆合,期待着他的回答。 “何书记,如果说发展工业最关键的是什么,我认为最关键的是先迈出第一步,干起来。” 张庆合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稍作停顿,目光坚定地继续说道:“只要干起来,就有成功的希望;只要干起来,办法总会有的。确实,坐在那里空想,全是困难,但真正行动起来,一定会有办法。” 何思成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张庆合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就拿我们电厂二期工程来说,人们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觉得是‘谋事在天,成事在人’。做任何事,冥冥之中或许有定数,但最终能否成功,关键还是在于人的观念与行动。比如这热电厂,我们临平县有丰富的煤炭资源,自然想着发展热电产业。但能不能成功建成热电厂,关键在于我们干部群众的观念能否转变,行动是否积极。” 。 何思成听完之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很是欣慰。他走上前,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张庆合同志啊,以你的才能,干一个县委书记,实在是屈才啦。” 第 754章 张叔要升官了! 省委副书记何思成,神色平和,目光中透着真诚,缓缓说道:“庆合同志啊,你担任县委书记,实在是屈才了。” 这话一出口,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带微笑,但内心中都清楚这句话,绝不是说说这么简单。在省委副书记这个层级,说话行事往往极为谨慎,言辞间讲究分寸,轻易不会在公开场合对下属做出这般直白且高规格的评价。此刻,这句“屈才”的评价,让在场的人都是十分清楚的,张庆合要得到重用,但是看着身材佝偻,头发花白的张庆合,像个退休的农村老教师,和传统面向所讲,领导干部要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器宇轩昂、仪态万方的形象大相径庭。说的好听一些,现在的张庆合,戴上眼镜像退休的农村老教师,摘下眼镜却也是老农民无异了。 张庆合闻言,身子微微一挺,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连忙说道:“何书记,实在不敢当,能在县委书记这个位置上为临平的群众服务,我是深感责任重大,任务艰巨啊,现在我做的,都是一个县委书记应该做的,最为关键的是,这工作我没干好啊。 何思成微微颔首,目光扫视着众人,接着说道:“说得好啊!党员该做什么?党章里写得明明白白,那就是为人民服务嘛!改革开放这十多年来,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前所未有。靠什么实现的?靠上级高瞻远瞩、审时度势制定的战略决策,靠各级组织有力的领导,更靠千千万万普通群众用勤劳双手和无穷智慧,在改革浪潮中奋勇争先啊。我在外省工作的那两年,亲眼见证了东南沿海的变革与发展,有成功经验,也有失败教训。但最关键的成功经验是什么?就是老人家讲的,实事求是,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怎么杀出这条血路?靠的是干部敢拼,群众敢闯。可现在呢,也出现了不好的现象,干部脱离群众,这不是个别情况,而是普遍存在,极其危险啊同志们,还记得浮夸风吧?亩产万斤、大炼钢铁,那么荒唐的事,居然能大行其道,大家都不敢讲真话,都在弄虚作假,不是有句顺口溜嘛,从村哄到乡,从乡哄到县,一级骗一级,装做看不见。” 讲完后,何思成再次环顾四周,声音提高了几分:“同志们,改革成功的根本在于实事求是。但如今,浮夸风又开始抬头,大家不敢讲真话、实话,只会说大话、空话,而且愈演愈烈。这违背了实事求是的科学规律,老百姓深恶痛绝。要是我们领导干部还不重视,那将是极其危险的信号。所以,我刚刚严厉批评了钟毅同志和瑞林同志,同时大力表扬了庆合同志,为什么?就是要树立实事求是的鲜明导向,这是原则问题,绝不能有丝毫偏差。” 在何思成副书记讲话的过程中,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白鸽,端坐在一旁,上身微微前倾,双手紧握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飞速移动,认真记录着每一个关键语句。电视台的记者们也全神贯注,一位记者微微弓着身子,眼睛紧紧盯着速写本,快速勾勒着领导讲话的要点;另一位记者则不断调整着摄像机的角度,时左时右,试图捕捉最完美的画面。 何思成接着说道:“同志们!基层工作存在诸多问题,可各地汇报的都是成绩,我们下去调研,听到的、看到的都是一片叫好声。实际情况究竟怎样?大家要讲实话、讲心里话,这才有助于省委乃至上级做出科学决策,适时调整政策。组织对大家的要求并不高,咱们人口多、底子薄、基础差,东西部差距大,这些情况大家都清楚。组织只希望大家如实反映情况。我为什么说庆合同志屈才?这不是单纯表扬他,更是对各位的批评。当讲真话都成了难能可贵的品质,我们所有人都该深刻反思。钟毅同志、邓牧为同志,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何思成说着,目光投向钟毅和邓牧为,又看了一眼唐瑞林。 钟毅向前迈出一步,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敬重与惭愧,恭敬地说道:“何书记好!您的讲话如醍醐灌顶,让我们深感愧疚。说实话,您指出的问题确实普遍存在,是客观事实。作为市委,我们忽视了一些好的做法和经验,没有充分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市委一定会深刻反思,积极整改。”钟毅说话时,微微低下头。 何思成看着钟毅,语气缓和了些:“钟毅同志,你是老同志了,党性觉悟和思想认识我是了解的。这种现象并非东原独有。我现在更担心年轻同志,他们是中坚力量、骨干力量,是未来的希望。我怕当接力棒交到他们手中时,无法传承好传统、好经验。瑞林同志,你也谈谈。”何思成说着,目光转向唐瑞林,眼神中充满关切。 唐瑞林满脸谦逊,向前走了两步,脸上挂着一丝略带尴尬的微笑,说道:“何书记,您的讲话振聋发聩。我要向您检讨,在您来之前,我提前去规划路线查看,发现了‘刷白墙’问题,不仅没制止,还错误地进行了表扬。您说的这些问题,我都认同,我自身也存在不少毛病。回去后,我建议钟毅书记,咱们召开民主生活会,对照相关指示,每个常委都深入检讨反思。” 何思成点了点头,说道:“‘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你们有这个认识很好,关键要落实。这次座谈会开成现场会,有些沉闷。不过,庆合同志给我们上了很好的一课。听你们汇报,一年时间,规划铁路,建电厂、啤酒厂、饮料厂,还打通两条高标准公路,这就是实事求是的成果。只要真抓实干,就必有成效。我再重复老人家的话,‘困难重重,杀出一条血路来’,希望大家为临平的改革开放再立新功!” 在热烈的掌声中,两辆中巴车在警车护送下缓缓驶入临平县县委食堂。食堂外,寒风呼啸,几株枯树在风中摇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食堂内,墙壁略显陈旧,午饭极为简单,按照要求,只有白菜炖豆腐。省委何书记特意让周登岳秘书长现场付钱结算饭钱。 张庆合书记满脸真诚,快步走到何思成面前,双手微微摆动,连连拒绝:“何书记,您给临平县第二热电厂扩建工程帮了大忙,我们也没什么特别招待,就是一碗白菜粉条猪肉汤,您怎么还给钱呢?”张庆合说话时,眼睛里满是诚恳,脸上带着一丝焦急。 何思成微笑着,拍了拍张庆合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这支队伍从革命年代走来,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传家宝。吃饭不给钱,那不成香港电影里讲的霸王餐了?我们要是不给钱,下面的人都效仿,最后苦的还是老百姓,这担子就落到他们财政上了。” 张庆合知道,省上领导规矩多,也是讲究这些细节,看何书记坚持,张庆合也没有必要为这三毛五毛的费用矫情。 之前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干部出公差到食堂吃饭,是要给钱买票,但那也是八十年代之前的事了,再者说,那也是市里和县里的干部会给钱,从没听说过那个省里的干部也要给钱,又或者说,之前从来没有接待过省里领导。 何书记付完钱后,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曹立人和周登岳秘书长坚决给了钱。张庆合站在食堂的小黑板下面笑的很是尴尬,食堂小黑板用粉笔写着馒头1毛(菜票一两),冬瓜5分,白菜粉条1毛5,白菜豆腐2毛,白菜猪肉粉条2毛5。 市委书记钟毅和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等人,手不自觉地在口袋里摸索着,脸上露出一丝窘迫。这个时候,吴香梅脚步轻盈地走到我身边,微微侧身,用手半掩着嘴,小声说道:“还不把钱掏出来,悄悄拿给领导。”香梅县长说话时,眼神焦急,眉头微微皱起。 我心里一紧,暗自叫苦,我心想自己财政状况本就紧张,这可如何是好,通俗的讲就是我出门没带钱,或者没钱可带,晓阳我俩每天都见面,小到肥皂,大到香烟都是晓阳来买,我这身上根本没有钱。 吴香梅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动声色地从手包里迅速掏出一叠钱,也没细数,快速递给了我。我接过钱,小心翼翼地走到邓叔叔旁边,轻轻碰了碰他,邓叔叔立刻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接过钱,下意识的用手捏了您,颇为丰厚,还面带微笑的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懂了:可以啊小子,手头上挺宽敞,这钱我可不行还的。 曹立人部长把钱给了之后,邓叔叔又将钱给了秘书长郭志远,张叔看着这张百元大钞,面色尴尬的看了手里的几毛的零钱,心里也是暗道:找不开,根本找不开。 还是吴香梅主动上前一步接过了钱道:亚男,去到食堂,把钱算了。 吃过饭,何书记便要前往曹河县。1990年,临平县全力打通了通往曹河和平安县的高标准公路。虽然两地之间的物理距离没变,但行车时间大幅缩短,这就是修路的意义,扩大了大家的活动半径。 当警车带着两辆中巴车抵达曹河县时,曹河县县委书记李显平早已带领班子负责人在路边等候。寒风中,他们的脸被冻得通红,头发也被风吹得凌乱,但依然身姿挺拔。直到曹河县的警车鸣响长笛,我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心中暗自庆幸半天的任务圆满完成。 张庆合书记和吴香梅县长并没有下车,而是在中巴车上参加晚上的东原市党政领导干部座谈会和省挂职干部座谈交流会。何书记是专职副书记,也抓干部和人事,据说此次全省干部下派工作由他亲自谋划并推动实施的。 我望着车队离去,长舒一口气。前后三辆警车汇合后,大家站在路边抽起烟来。不远处,一辆拖挂车厢的货车疾驰而过,司机看到警车后,明显加速,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生怕被拦下检查。 江政委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弹了弹烟灰说道:“李局长,我刚才在外围听不太清,好像听到何书记说张书记干县委书记屈才了,你说张书记会不会升官啊?” 我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何书记说那句话的场景,我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张叔年龄摆在那儿,还有两年多就退休了,解决个副厅级去人大当副主任,还是有可能的。但要再进一步,我实在不敢确定。可转念一想,钟毅书记从县委书记直接升任市委书记,张叔如今也是县委书记,当个市委副书记或者副市长也并非没可能。况且何书记自己也是破格提拔上来的,从副厅长到进京任司长,部长助理,再到外省当副省长,最后成为省委副书记。但张叔虚岁已经58岁了,现在又提倡干部年轻化,钟毅书记当市委书记时才55岁。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好说,真的不好说啊。” 何书记行程紧凑,在东原考察完后,连夜奔赴东宁市。他在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如同一股春风,迅速传遍东原大地。第二天一早,《东原日报》大幅报道,东原广播电台也是长篇播报。然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生活依旧如往常一样。清晨,寒风中,百姓们裹紧棉衣,匆匆走向田间地头或工作岗位;傍晚,伴着夕阳余晖,疲惫地回到家中。书记省长的视察,似乎并未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明显改变,日子依旧平淡如水。但这次视察,但在干部们眼中,尤其是县处级干部心中,何思成的这次视察意义重大,一场关乎东原人事变革的大幕正缓缓拉开。这次视察带来的改变是深远的,东原群众的政治生活,正在因这次视察而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 省委副书记带着省委组织部部长前来,本身就意味深长,大家都明白这是来考察干部的。此次视察,有四人被点名表扬,一人被不点名批评。被表扬的是东投集团齐永林、临平县县委书记张庆合、曹河县县委书记李显平,还有挂职干部张云飞。 第二天一早,伴随着东原广播里的新闻播报,何思成副书记从千家万户的收音机里传了出来,我和晓阳就从市委大院慢慢的朝着市委大礼堂赶。东原市在市委大礼堂召开县处级党政领导干部大会,专题传达学习何思成副书记视察讲话精神,围绕实事求是展开深入讨论。张庆合、李显平、张云飞、方建勇做经验交流发言,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做检讨,市委副书记邓牧为主持,市委书记钟毅讲话。 我和晓阳作为副县级领导干部参加会议。巧的是,我们俩座位相邻,我作为政法委书记,在临平县常委最后一个;晓阳作为非常委副县长,在平安县县委常委后面第一个,临平县缺少一位纪委书记,就这样,我和晓阳在会场上又相遇了。大礼堂会议室里,北风透过窗子穿了进来,主席台上的悬空的横幅随风摆动。 晓阳穿着一件洗得干净的毛呢大衣,把冻的发冷的手塞进大衣袖管,晓阳扎着一条乌黑亮丽的马尾辫,发梢随着她的轻微动作轻轻晃动。晓阳不时看上我一眼,倒是默不作声,羊绒围巾上还混着雪花膏的茉莉香。我倒是十分大方,也是一直看着晓阳,让人实在是觉得看不够。 随着众位领导依次上台,会场的大喇叭一声长鸣,刺耳的电流声瞬时在耳边炸响。在张叔讲完临平县经验后,晓阳微微转头,对着我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然后正视前方,小声说道:“李书记,能和您平起平坐,我的荣幸!”晓阳说话时,脸上一本正经的看着李显平。 我微微侧身,眼神中充满对晓阳鼓励,微笑着回应:“晓阳同志,你这么年轻就能坐到这儿,前途无量啊。” 正说着,晓阳调皮地用手中的笔在我手上轻轻扎了一下。我心里一惊,心想还好自己当过兵,又和晓阳结了婚,练就了抗击打能力,不然这一下,自己非得叫出声不可,要是引起领导注意,让自己上台讲话,那就尴尬了。我连忙小声说:“你怎么扎我呀?” 晓阳一本正经地说:“我这是提醒你注意会场纪律呢。”说完,她坐直身子,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频频点头,似乎对李显平书记讲的盘活国有资产、推动曹河县酒厂改革的经验十分认可。李显平介绍完,张云飞代表挂职干部发言。不得不说,临平县能建起啤酒厂,张云飞的牵线搭桥至关重要。之后,东投集团的方建勇发言,他发言的标题《立足东原,面向全省,五大战略,助推东原改革开放再上新台阶》。 主席台上,只有一排座位,市委常委依次而坐,臧登峰等没进班子的副市长坐在前排观众席。台上有个特殊的存在,市政府特别顾问齐永林,他坐在常委席最后一个位置。我注意到,齐永林看着方建勇发言,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毕竟省委何书记来东原第一站,就听了齐永林的工作汇报,还公开表扬了东投集团,让这个新成立的企业一举成名,成了东原国有企业的龙头。 这位前市长挂帅的东投集团,资金雄厚、规模庞大,发展的思路十分清晰。按照方建勇介绍,集团下一步要成立交运公司、地产公司、交通建设公司、酒水销售公司和商贸百货公司,构建五大支柱产业。我听着方建勇条理清晰的发言,心里琢磨,齐永林让方建勇发言,或许是觉得自己身份特殊,不屑于亲自出面给大家作报告。 几个月前,齐永林还是主席台的核心人物,负责点评总结,如今成了东投集团副厅级董事长,在旁人眼里风光无限,可他自己可能觉得这职位不算什么,毕竟他同学中有人身处关键岗位,手握重权。我又想起会前听闻何书记为齐永林站台,仔细一想,两人是校友,何书记能快速提拔,听晓阳讲了多次,也是有着校友的助力。天时地利人和,读一个顶级的大学,本身就是一种资源禀赋。 散会了,到了中午,我和晓阳回家吃饭。邓叔叔则留在食堂,和钟书记等几位常委边吃边讨论工作,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小常委会”。 会场涌出很多人,不少人跟晓阳和我打招呼。走进家属院胡同,寒风呼呼地刮着,吹得人脸上生疼。晓阳靠近我,压低声音说:“三傻子啊,奇怪啊,这么重要的会,唐瑞林市长怎么没发言也没讲话呢?”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原因,便说:“钟书记讲话,邓叔叔主持,可能是为了压缩会议时间吧,你看这都中午了。” 晓阳不以为然,摇摇头说:“会议时间能控制呀,这事儿不正常,感觉怪怪的。” 回到家,我看到客厅里放着几个收拾好的行李,我和晓阳都知道,邓叔叔要去省城上任了,不过不是之前传的交通厅,而是其他厅局。 晓阳提前跟阿姨说好了回家吃饭。阿姨手脚麻利,我们刚进门,饭菜就上桌了。简单洗了手,晓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筷子吃饭。孩子胖嘟嘟的,脸蛋红扑扑的,正开心地喝着奶瓶。岂露吮着光荣牌奶粉冲的小米糊,奶瓶是输液瓶子改的,橡皮奶嘴已经有些发硬。阿姨忙完解下了围裙,露出领口磨得起球的腈纶毛衣。五斗柜上的红灯牌收音机播着 "清理三角债专题报道"。 桌上是酸菜猪肉粉条,酸菜不是东原特产,是市委大院里一位曾在东北闯荡的老师傅回食堂后,把做酸菜的手艺传开了,冬天的蔬菜本就匮乏,这酸菜比白菜多了些特殊的酸味,一下也就在市委家属院流传开来。 晓阳夹了一筷子酸菜,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妈,我爸马上要走了,这孩子以后我们自己带,您就跟我爸去省城享享福吧。”晓阳说着,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阿姨。 阿姨放下手中的筷子,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柔和地看着坐在晓阳腿上的岂露,嘴角带着笑意,轻声问道:“小露露啊,你愿意跟妈妈还是跟姥姥呀?” 晓阳掰了馒头,沾了菜汤喂了岂露,岂露那胖嘟嘟的小脸上,沾满了馒头屑,圆溜溜的眼睛懵懂地看着周围,对于姥姥的询问毫无反应,只是紧紧抓着那半个馒头,小嘴巴一鼓一鼓地啃得津津有味。 晓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我,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随后将目光重新投向阿姨,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直接说道:“那可不行,到省城太不方便了。您想想,我们工作这么忙,不可能每个星期都往省城跑。就说现在在东原,因为平时忙,孩子都和我们有些生疏了。要是弄到省城去,时间一长,这孩子恐怕都不认我这个当妈的了。”晓阳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 阿姨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解,随即又舒展开来,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温和笑容,解释道:“你看你,孩子不能这么喂,来吧,把小露露抱给我。” 说着,就接过了岂露,又继续说道:哎呀,我这退休了,每天闲得慌,没啥事儿干。你们俩呢,工作又都那么忙,我帮你们带孩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再说了,我带大了三个,带这小宝贝还能不放心呐?”她边说边拿起一旁的毛巾,轻轻擦拭孩子嘴角的碎屑。 晓阳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岂露,缓缓说道:“妈,倒不是放不放心您的事儿。您看,小露露这么小,正是需要妈妈陪伴的时候。孩子离开妈,那得多可怜,就跟大妮子和小宝似的,没妈的孩子,那种滋味……” 阿姨摆了摆手,提高了些许音量,说道:“瞎讲!你们要是不来,我就来东原呗。现在到省城有车,每天有好几趟呢,我带着孩子,还怕回不来咋的?” 这时,晓阳拿起雪白的馒头,动作有些机械地蘸了点酸菜汤。泡软的馒头瞬间吸满了酸菜那浓郁的味道,酸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岂露似乎也被这股香味吸引,原本吃得就很带劲的小嘴,此刻咀嚼得更快了,还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催促着大人们别再讨论,让她好好享受美食。 晓阳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刚张开嘴,阿姨突然转过头,看向一直默默吃饭的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问道:“朝阳,你说说,我带孩子,你们放不放心呀?” 我原本正夹着一筷子酸菜往嘴里送,听到岳母的询问,手不自觉地停在了半空中,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我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晓阳抢先一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说道:“妈,这问题您就别问啦,家里生活上的事儿都是我做主,朝阳只管大事。这事儿啊,反正就这么定了,孩子不能走。要走您跟爸走,孩子得留下。” 阿姨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赶忙说道:“行啦行啦,吃饭吃饭,这事儿先不说了。等我跟你爸商量商量。” 阿姨一边说一边给我和晓阳夹着肉,生怕我俩吃不饱。 晓阳轻轻皱了皱眉,十分平和的说道:“妈,商量啥呀,我爸刚去肯定忙,你把爸照顾好就行了!再者说了,省城还有你的亲孙子,到时候你也忙不过来嘛。” 阿姨笑着道:亲孙子外孙子都是孙子,我这不分这个啊。 晓阳抬起头又看向阿姨,带着一丝期许道:妈,你们市委大院里的小脚侦缉队有没有听说,张叔要升官了啊! 第 755章 瑞林的问题不在市委 市委家属院大门口已经挂上了欢度元旦的四个大红灯笼,背阴处枯黄的杂草被积雪覆盖了大半,只剩下边缘处几缕倔强地探出头来。大院里的胡同并不宽敞,几排陈旧的小院矗立在那里,墙面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这条件远远赶不上临平县武装部的住宿楼。 阿姨抱着已经睡了觉的岂露,轻轻晃悠着,目光柔和地看着晓阳和我,语言中又带着一丝严厉,说道:“什么小脚侦缉队?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说法?邓晓阳啊,你都这么大人了,说话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不着调,还不如小露露让我省心!” 晓阳说的小脚侦缉队,是家属院里的退休老人,在家属院小广场上,只要天气晴好,会坐着一排退了休的老头和老太太,讲究的是自带一个马扎板凳,不讲究的也是找个太阳底下的台阶随意一坐。天南地北的随意聊着,当然,毕竟多数都是已经退休下来的知识分子,和农村里群众聊天并不相同,农村里聊的多是家长里短,而这里的老人聊的则是国际时事、国内政治、人事任免和子女工作。当然更多的还是打牌下棋的老人。 晓阳然后又补充道:上次我从小广场那里经过看到那里的老大爷分成了两派,一派说这苏联马上就要垮了,另一派则是坚决支持苏联的,两派大爷争夺的是面红耳赤互不相让,也不知道戈尔巴乔夫同志是不是知道他在我们东原也如此的备受关注。 是的,最近的广播里,播出的最多的就是苏联新闻,隐隐约约让人感觉到这个曾经的老大哥,似乎是要不行了,这个社会主义的庞然大物,经济结构性失衡达到顶点,商品供应几近瘫痪。莫斯科和列宁格勒的商店货架空空如也,民众排长队购买食品和生活必需品,甚至出现“凭票供应”制度。新闻联播里出现了莫斯科市民裹着厚厚的棉衣需凭住址证明才能进入超市购物这样的事。 阿姨仔细打量了一眼大院的房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慨地说:“以后啊,这大院你们来的就少了。你们说的也是事实,和我一起看孩子的那几个,每天就讨论这个升官、那个当官的,也正常。这里面谁家的家属不是在大院工作呢?好在你俩都年轻,大家对你们都不认识,我们来的时间也不长,知道你们的也不多。”说着,她微微仰起头,目光扫过那几扇蒙着灰尘的窗户,又说道:我们去了省城,你俩再到这大院里来,要只带眼睛和耳朵,是非境里有闲日,荣辱尘中无了年,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是非朝朝有,不听自然无,朝阳我很放心,晓阳你记住没有?” 晓阳在带着调侃的笑容,一旁插了句话:“妈,人家都说婆婆打靶无十环——偏心,你这当岳母的,咋也就偏心了,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这点道理我还能不动啊。再者说了,知道我们的不多,说明我爸官当得不大,还是你们不够努力啊。要是我爸像鸿基省长那样,那我和朝阳不和周海英一样人尽皆行了。” 阿姨赶忙摆摆手,神色认真地说:“不能拿周老书记开玩笑,咱们东原人,都要记住周老书记的恩情啊,要不是周老书记,还有多少人吃不上饭,东原还有多少人要饿着肚子啊?周书记那是要被记载在东原史册上的人。”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岂露的背,像是在给孩子也在给自己的话语打着节奏。 晓阳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妈,我现在问的是张叔,我们张叔是不是要升官了?” 阿姨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岂露,发现奶瓶还剩一半,孩子睡得正香。她解开自己的棉袄,动作轻柔地把岂露包裹在里面,让孩子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取暖。一边包,她一边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这种事情本不该给你俩说的,但是现在我和你爸都要去省城,以后东原这边啊,就你们两个。有些事可以给你们交交底了。我也只是听说,你们就当是路边听书,听听就算了。王瑞凤市长一直给领导建议,认为老张比唐市长适合当市长,领导有了兴趣,就安排你们舅来看一看,现在这件事,上面有很大分歧,原因有很多。第一个就是你们张叔年龄太大了,当市长连一届都干不满,不利于长远发展;第二个嘛,你们张叔是平安县出来的干部,现在整个东原,平安县的干部太多了,已经有人写信反映到上面,上面也已经注意到了。当然,这些都是我听到的消息,不完全准确.” 我听完,陷入了沉思。不自觉中皱着眉头,脑海中浮现出张叔那和蔼又略带疲惫的面容,市长?不太可能吧! 晓阳则道。“要说张叔的年龄确实大,算一算时间,今年都快58了吧,等走完当市长的程序,那估计就已经58了,最多能干一年多的时间,确实不太现实。”晓阳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 阿姨点了点头,赞同地说:“是啊,所以有可能退而求其次当市委副书记。但是你们两个都应该知道,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可不止差半级这么简单。老张这个人,不仅善谋,而且善断,这样的人只有放在一把手的位置上,才能充分发挥最大的能力和作用。” 晓阳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只是时间不饶人啊,现在张叔年龄太大了,不然的话,张叔肯定能干好市长的,或者说,应该比现在的唐市长强吧。” 阿姨语重心长地说:“也不能这么说吧,唐市长也为难,名不正言不顺的,很多工作也没法开展。不过话说回来,选择老张那也不错,现在这就是组织的难处啊,再能干,干到60岁,也该下来了,也是一件好事吧。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强嘛,老一辈到年龄退下来,年轻一代才有机会嘛。你们应该有切身体会干部年轻化带来的好处,你们是干部年轻化的受益者,所以也要辩证地看待老张不能接任市长这个问题。” 这么长时间以来,阿姨在很多关键问题上都能保持清醒,按照阿姨的说法,沉默和微笑是能解决大多数问题的,更是从来没有在人事任免问题上多说过半个字。今天,邓叔叔不在,阿姨却给我们透露了这个关键信息,虽然一再强调是小道消息,但我们心里清楚,这是比组织部还权威的小道消息。我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波澜,从内心来讲,张叔这个人是我见过最有能力,最有情怀的干部,说句自私的话,一路走来,兴许是带着偏见,张叔是我见过能力最强的领导,文韬武略之干,经天纬地之才,没有之一。 阿姨又看了一眼岂露,小露露睡的正香,阿姨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说:“我今天也给你们二哥打了电话,让他务必找个好人家,把临平那俩孩子从东原都接走。只是你们二哥也跟我说,找了好几个有意愿收养孩子的同事,人家都希望要小一点的,那个叫大妮的,年龄大,人家都觉得养不熟。”阿姨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和无奈,眼神中满是对大妮姐弟俩未来的担忧。 我连忙说:“妈,昨天大舅在临平的时候说过,如果公安系统找不到合适的,民政厅的徐厅长会亲自过问,从整个省直机关里找愿意收养孩子的。他还说,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一个家庭收养两个孩子,这样两姐弟就不用再分离了。” 阿姨叹口气说:“难呀,人总是要考虑现实问题的。大妮年龄确实大了几岁,换作谁心里可能都有顾虑,担心以后养大了,跟人家不亲不近的。所以要是收养两个,人家心里的包袱可能更重。你俩呀,只管生孩子,没咋养过,体会不到养孩子的过程。” 晓阳赶忙说:“所以呀,妈,我们才希望你把岂露留下来。”晓阳朝着侧面拉了一把凳子靠近阿姨,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双手紧紧地抓住阿姨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阿姨和岂露 阿姨看晓阳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别打断我说话。自家的孩子自家养,怎么养都不担心。但是,我们说一千道一万,跟别人说这临平俩孩子很听话,人家心里肯定还是有包袱。我也给建峰的妈说,让她在学校那边也发动发动,看看有没有愿意收养的。”阿姨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岂露的头发,眼神中满是慈爱。 晓阳摇摇头,说:“妈!这点我不赞成在东原这边找。你想想,正像张叔说的,大妮子和他们老家的人有深仇大恨了。虽然罪不在大妮子,但有多少人能保持理智呀?咱们有些群众文化程度不高,一旦真枪毙了那八九个人,矛盾可就大了。东原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在这么个地方和九家人结下世仇,万一遇到了,大妮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不又是人间悲剧吗?” 阿姨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看着晓阳说:“晓阳,你长大了,考虑得比我远。这样吧,我很快也会去省城,这件事我放在心上,问问你姥姥那边的人,让他们也想想办法,那边家里条件都好一些,起码物质上不会吃亏。” 听着阿姨和晓阳的对话,我内心一阵酸楚。作为一个同样从农村走到城里的孩子,我对大妮子的遭遇既同情又羡慕。同情的是,这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怜到无法用语言形容,年纪轻轻就承受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而大妮子又是幸运的,省市县三级领导共同为一个饱受苦难的姐弟找家,这又是何等的幸运啊。我心里又在想,这辈子,不在乎官大官小,能遇到晓阳这样善良的人,就足够了,此生无憾。想着想着,又想到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在缺衣少穿的年代里,虽然有父母陪伴,但是,正如张书记所讲,家庭困难到什么程度呢?爷爷的老棉袄,父亲接着穿,等二叔长大一点,父亲又把棉袄给二叔。不是父亲有新衣服穿,而是家里就这一件棉袄,就是穷到这个地步。我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艰苦的岁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随着时代发展、社会进步,特别是化肥技术和化纤技术应用,人们逐渐吃上了饱饭、穿上了新衣。让人能够有尊严的活着,这也许就是改革开放的最大意义。 吃过午饭,下午就要各自返回岗位。今天的大会上明确,各单位要持续深入开展实事求是的大讨论。回临平县的路上,张叔专门强调要去光明区规划的临光公墓看一看。车子缓缓行驶在公路上,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快速闪过。 我和香梅县长、东强副县长坐在一辆车里。车内的气氛很是轻松。 东强副县长道:“香梅县长啊,没想到啊,今天我们可是见证了建勇姐夫的魅力啊。姐夫做的报告高屋建瓴、逻辑缜密、条理清晰,内容很有深度。现在的东原,正需要这样有担当的企业家。” 我也回过神来,点头附和道:“香梅县长,不管怎么说,姐夫的讲话还是很有可操作性的。东原正处于改革开放关键时期,各行各业都需要一个领头羊,东投集团五个领域共同发力、齐头并进啊。” 香梅轻轻抚了一下头发,往车后座靠了靠,带着淡然的微笑说:“今天这讲话,实际上是齐市长亲自起草的。你们俩说的我认同,但我认同的不只是我家那位,而是市场前景。咱们齐市长还是有水平的,毕竟是名牌大学毕业。他们东投集团现在天天开会,研究的就是该干什么。说实话,这些领域确实都是东原发展的关键领域,也都是投资大、耗能高的企业,换做一般民营企业和个体企业,很难做得起来。”香梅说着,眼神中透露出对丈夫的认可和骄傲。 我马上想起今天上午的疑问,忍不住主动问她:“香梅县长,那为啥齐市长不亲自做报告呀?这毕竟是他的劳动成果。” 香梅笑了笑,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齐市长还是带着知识分子的清高,毕竟以前当过市长,怎么好以东投集团董事长的身份给大家做报告呢?以前在主席台上,除了钟书记,都是他的老下属。” 我马上说:“再往前推,连钟书记也是他的下属。换句话说,今天整个会场这么多人,论职务,以前齐市长是最高的。”我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想象着当年齐市长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的威严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 东强县长也跟着说:“是啊,以前齐永林担任市长的时候,钟书记还在平安县当县委书记呢。现在和他搭班子的几个领导,发展得都不错。齐永林市长要不是犯了点小错误,受家属拖累,说不定都成副省级了。”东强县长一边说,一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 对于东强县长这个说法,我和香梅都认同。齐市长作为顶级学校毕业生,除了自带的校友资源不说,本身对发展很有见解。不管是他做的报告讲话,还是签发的文件,都能看出他理论水平。东原成立工业开发区,也是齐市长一手主推的。 很快,车子进入光明区规划的临光公路路段。看着道路两旁被刷了白色涂料的行道树,整整齐齐,像卫兵迎接贵宾。但仔细看,就能发现油漆质量不咋地,不少地方还裸露着树皮原来的颜色,就跟树长了牛皮癣似的。再看远处村落,更是夸张,道路两旁房屋都刷了白漆,可往里面看看,原本啥样还是啥样。 香梅忍不住摇摇头,眉头紧锁,说:“朝阳啊,你和乾坤书记熟不熟?”她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我马上点头说:“香梅县长,您说的‘熟’是指哪种熟啊?我和乾坤书记一起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次酒,应该也算熟。但要说特别熟,也算不上,毕竟乾坤书记在县里时间不长,又去省政府挂职了一段时间。他在县里的时候,我又在乡镇。”我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和乾坤书记相处的点点滴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香梅说:“乾坤书记这个人我太熟悉了。以前我在县委办当副主任,他是县委副书记。这人很有才华,也很儒雅的一个人。学校和齐永林比不了,但和红旗书记水平相当,也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按乾坤书记的风格,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关键还是底下人,就像昨天何书记在会上讲的,歪和尚念歪了一本好经。”香梅一边说,一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很是无奈。 光明区区委大院里,一众干部正襟危坐,完全没了平时开会的轻松劲儿。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是严肃,不敢随意出声。大家已经从各种渠道知道,刘乾坤书记在大会上做了检讨。刘乾坤书记爱面子、争强好胜,在历来各项评比考察中,光明区的理念就是,没有拿到第一,就是倒数第一。 乾坤书记的理念就是光明区作为东原唯一的市辖区,位置重要地位特殊,是整个东原的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自然应当肩负起领头雁的作用。对所有的工作,远比在平安担任县委副书记的时候要求还要高,正是有这样的魄力和决心,光明区的各项工作自从刘乾坤到任之后,逐步开始发力,一直稳居东原的三甲。 这次被省委领导批评,刘乾坤觉得丢了面子,所以来参会的各级干部都小心翼翼,生怕撞到枪口上,让领导把火撒自己身上。 会议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股冷风“嗖”地灌了进来,坐在前排的几个干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见市政府党组成员、区委书记刘乾坤,区委副书记、区长令狐区长,区委常委、副区长丁洪涛等一众领导干部走进会场。刘乾坤脸色阴沉,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上。令狐区长跟在后面,神色紧张,不时偷偷瞥一眼刘乾坤的脸色。丁洪涛则低着头,眼神闪烁,不敢直视众人的目光。 众人坐下后,刘乾坤环顾会场,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一时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干部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带着敬畏的神情。丁洪涛端起茶杯,手微微颤抖着,慢慢品了一口茶,也不知道是真渴了,还是强装镇定。他的眼睛不时地看向刘乾坤,眼神中也是充满了不安。作为老资格的本土干部,丁洪涛知道,年轻的令狐区长好欺负,但是这个老资格的区委书记,又带着平安干部的光环,他的内心里多少是有些犯怵的。 刘乾坤看了一眼令狐区长,令狐区长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清了清嗓子,打开话筒说:“同志们,现在开会。1991年元旦即将来临,省委副书记何思成同志代表省委、省政府来东原考察工作、慰问干部群众,并视察了我们的两个文明建设工作,听取了区委区政府主要领导工作汇报。何书记肯定了我们光明区在两个文明建设中取得的成绩,同时也指出了存在的不足。主要问题是我们工作浮于表面、流于形式,不能正确领会落实省委省政府的决策部署,省委领导对区委、区政府提出了批评。作为区长,我率先检讨。第一,在工作中存在错误的政绩观……”令狐区长一边说,一边低着头,脸上满是羞愧的神情。 众人压根儿没想到,区委副书记兼区长令狐区长在会议一开场,就直接来了个深刻的自我剖析检讨。要知道,领导在大会上做自我检讨,这情况可太少见了。以往要是有问题,一般都是在区委常委会那种小范围里做个自我批评,可今儿个,令狐区长竟在这大会上检讨起来,这让在场众人都明显感觉到,压力正一点一点地传导下来。 令狐区长做完检讨后,各分管副区长也纷纷从自身工作出发,做了检讨。区委常委、副区长丁洪涛也念了一份检讨,大概意思就是,整个刷白墙工作是他推动的,本想着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出发点是好的,可时间紧任务重,没把这任务落实好,最后弄成这副样子。 区级领导都做完检讨后,刘乾坤轻轻点开话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盖上茶碗盖的声音通过电流清晰的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同志们,刚才区委、区政府领导班子和相关领导都做了自我检讨。事情的背景、存在的问题,还有产生问题的原因,下一步的整改方向啊,令狐区长已经说得很全面了,我就不再啰嗦。我想说的有以下三点:一呢,个别同志反省不够深刻,认识不够到位。这事儿从根本上就有大问题,没经过区政府常务会议和区委常委会议讨论,就擅自决定刷白漆、刷白墙,这是丁洪涛同志无组织、无纪律的个人行为,不是组织行为…… 区委书记当着二级班子干部的面,点名批评一位区委常委、副区长,这子光明的历史上是没有过的,多数时候,就是不点名的批评,众人没有想到,刘乾坤的批评来的如此直接,丝毫没有给丁洪涛留面子。 二呢,区委、区政府缺少直面问题的勇气和刀刃向内的魄力,在之前的实地勘察中,我和令狐区长都没指出相关问题。咱不讲客观原因,这就是自身的问题。大家心里都清楚,刷白墙这就是形式主义,可大家都没指名道姓地说出来予以指正,这就是区委、区政府的问题;三呢,我也要做个人检讨,作为区委书记,光明区出了任何问题,首要责任在我。出了问题,咱不推诿、不扯皮,该检讨检讨,该反思反思,好好查找问题原因。这笔刷墙的钱,没经过常委会研究,就不能从财政列支。财政局听好了,这笔钱暂时不能支付……” 一听到钱不能支付,丁洪涛一下子就坐不住了。挨骂几句,他不在乎,毕竟那个领导没有挨过上级领导的骂,但是这不给钱,就不好办了。他心里直犯嘀咕,自己费了老大劲,又是组织工人,又是动员群众刷大白,不就是想挣几个钱嘛。前前后后报上来的费用,加上材料费和劳务费,都快十二三万了,区财政只给解决六万,剩下一半还得自己去找各个乡镇解决。这要是不出钱,这事儿可咋收场啊。想到这儿,丁洪涛不由得双手使劲搓了把脸,心里恨恨地想着,大不了让那些干活的群众去找刘乾坤。 此刻,不光光明区委、区政府这边闹心,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也是无比郁闷,心里那股子烦躁劲儿,半天都散不出去。唐瑞林独坐办公室,指尖反复摩挲着茶杯。窗外飘来食堂炝锅的葱花味儿,混着对面大街上音像店里的喇叭里传出《渴望》主题曲:“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他既有自责,又带着一丝不满,隐隐约约还有种危机感。说起来,自己主持市政府工作也有段时间了,在全省各个地市的历史上,很少有常务副市长以临时负责人身份主持工作,却又不是代市长的情况。这明显说明上级在犹豫,犹豫就意味着不满,不满就得找个满意的人选来。唐瑞林心里暗自琢磨,竞争最激烈的邓牧为要去省厅了,这个张庆合真会成为自己竞选市长的对手?想着张庆合那副暮气沉沉、快退休的模样,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咋会输给一个快到退休年龄的县委书记。不太可能,不太可能…… 唐瑞林手里摆弄着茶杯,从茶水滚烫到渐渐变凉,他愣是一口都没喝下去。他心里直犯愁,唉,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当年齐永林背景那么硬,不还是输给了县委书记钟毅,成了“千年老二”。难不成组织上还真让自己继续当常务副市长,让张庆合当市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没这种道理啊。 可脑海里又有个声音冒出来,有什么不可能的?当年钟毅不也是省委领导来视察之后,一锤定音,直接当上正厅级的市委书记吗?唐瑞林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心想齐永林脸皮可真够厚的,都被贬成这样了,还能稳稳地坐在主席台上。换作自己,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唉,难道自己的命运和齐永林一样?真是“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啊! 就在这个时候,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里,钟毅和邓牧为两人都夹着烟,正一起看着一份材料。钟毅的烟没点着,邓牧为的烟都烧过半了,长长的烟灰弯弯曲曲地耷拉着,处于一种特别微妙的平衡状态,好像再烧那么一丁点儿,这烟灰就要从烟上掉下来了。李学武坐在旁边沙发上,一声不吭,静静地等着两位领导指示。 钟毅瞅了瞅材料,说道:“行,就这么着上会吧。” 邓牧为接着说:“钟书记,唐瑞林同志那边,是不是得先把他的思想工作做通啊?” 钟毅拿起纸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他一抽烟就咳嗽,实在控制不住,只能戒烟了,只有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才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味儿。 钟毅叹了口气,说道:“瑞林同志的问题,不在市委,关键在省委。我们推荐庆合同志,也是落实省委的意见。学武,你去把瑞林同志请过来,我和牧为跟他好好交换下意见。” 第 756章 老张你太流氓了 在东原市,冬日的寒风是无情的,街边的小店门口,店主们裹着厚厚的棉袄,一边呵着装了热水的输液瓶子手取暖,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冷清的街道,盼着能有几个顾客上门。 组织,这一概念实在模糊不清。到底谁代表组织?又是什么样的组织呢?很难给出一个确切的定义。然而,组织又是由一个个鲜活的人构成的。作为其中一员,其生活与工作都深受组织的影响,甚至命运也被组织所左右。 在市委办公大楼里,走廊上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李学武将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请进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后,轻轻合上了门。 办公室内,厚重的窗帘将寒冷与喧嚣隔绝在外,灯管的灯光洒在实木办公桌上,映出几摞整齐的文件。唐瑞林看着李学武、邓牧为和钟毅,心中不禁忐忑起来。这几个人看似普通,都是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可又极为特殊。他们皆是市委常委,身为东原市委五人小组的核心成员,更特别的是,他们三人都曾在平安县一同共事过。唐瑞林此时不禁思索,这就是组织啊,一个由活生生的个体所组成的复杂架构。 钟毅看到唐瑞林进来,面色平和,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道:“瑞林同志,来,坐近些。”说罢,他拿起桌上的纸烟,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缓缓开口,“啊,瑞林同志,这次把你请来,是有件事要提前给你通个气。省委组织部部长曹立人今早刚和我通了电话,内容就一点,组织上初步考虑,打算让张庆合同志担任市委副书记。” 听到这话,唐瑞林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自己担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这么长时间,一直努力想要成为市委副书记这一关键职位,因为能否顺利成为市长,关键就在于能否先成为市委副书记。可此刻,张庆合却抢先一步,被推荐为市委副书记。明眼人都能想到,接下来无非两个走向,要么张庆合成为专职的市委副书记,要么就是市委副书记、副市长、代市长,下一步就是市长。 唐瑞林的脸色瞬间变得一阵红一阵白,神情中带着些许尴尬,但他很快稳住心神,说道:“钟书记,我身为市委常委,绝对支持和拥护省委的决定。在这次何书记的考察中,庆合同志的表现十分亮眼,连何书记都夸赞庆合同志给我们好好上了一课。” 钟毅看着唐瑞林,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说道:“瑞林同志啊,目前,啊,目前,组织上仅仅提出让庆合同志接任市委副书记,目前是就到这一步,下一步有没有考虑,现在啊,还不好说。”钟毅并非不想一次性将省委的全盘打算告知唐瑞林,只是作为市委书记,他不得不谨慎行事。当下,省委党政主要领导进京参加十三届七中全会,省委常委会还未召开。对于市长人选,省委还没有拍板定下来,市委自然也会慎之又慎。钟毅不会在此时就将打算让张庆合接任市长的想法透露出来,毕竟省委领导也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这能否是最后的组织意图,还需要进一步的斟酌与等待。 唐瑞林听后,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过度担忧了。组织上只是给张庆合一个市委副书记的职位,以自己多年的从政经验判断,张庆合下一步大概率会是市委副书记兼任临平县委书记。毕竟张庆合的年龄在这摆着,如果让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同志出任地级市的市长,这与干部年轻化的用人方针并不相符。张庆合此次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虽说自己还未成为市委副书记,但希望尚存。 钟毅没想到唐瑞林如此痛快地表示支持,不禁心里感慨道:“是我小看唐瑞林同志了。唐瑞林跟周鸿基老书记当了这么多年秘书长,长期耳濡目染,觉悟和格局还是有的。” 钟毅接着说道:“瑞林同志,省委是从全市干部队伍建设和实际状况出发,经过全面考量、慎重研究才做出这个决定。此次市委常委会要研究人事议题,相关问题会一并提交讨论。” 唐瑞林明白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赶忙说道:“钟书记,就我个人而言,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我坚决支持省委的决定。庆合同志在这次领导视察期间,为咱们东原添了光,为咱们基层干部添了彩,这样的干部是应该放到关键岗位上嘛。”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啊,瑞林同志,咱们作为个人,是要服从组织的决定。这样,学武,你去把华西请过来,我们正式商讨一下要上常委会上讨论的几个人选。” 李学武快步走到隔壁办公室,找到向建民,吩咐向建民请市委常委纪委书记林华西过来开会。唐瑞林李学武可以亲自去请,但林华西,自然是要向建民去请。。” 林华西知道这是市委五人小组开会,讨论1990年最后一次常委会的人事议题,来到钟毅办公室,看到几位领导都在。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墙上挂着一幅东原市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画出了几个重点区域。林华西自然地走到沙发旁坐下,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如今,他最忧心的两件事都已尘埃落定,大哥林华南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三弟林华北被判无期徒刑,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作为市委常委,既无法也没有能力,或者不敢再去干预司法,自己的两个兄弟,没有连累自己,已经算是祖上有德。 林华西听闻张庆合将担任市委副书记,下意识地看了眼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此时,他心里已然明了,唐瑞林已不太可能成为市长人选,不禁在心底泛起一丝同情,暗自思忖: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接下市政府临时负责人这个棘手的差事呢。 随后,众人讨论完张庆合的推荐事宜,又提及另外三个人选:推荐李显平进入市委常委,下一步接任政法委书记,同时继续兼任曹河县委书记,这也是省委的意图;夏南平同志兼任市建设委员会党委书记;审计局副局长夏光春担任审计局党委书记,并提名其为局长人选。 五人小组在会议上达成了一致意见,事情基本就此确定。人事议题讨论结束后,钟毅说道:“既然大家都在,我再多说几句。这次何书记来调研,为我们做好岁末年初的工作和八五开局啊,都有很强的指导意义。岁末年初,各项工作大家都要抓紧推进。特别是瑞林同志,在工业经济方面,要认真总结过往,找出存在的不足,争取元旦过后,各项工作都能有个良好的开端。” 唐瑞林立刻表态:“这事我已经着手安排了。政策研究室和政府办已经在规划明年的工作,起草东原的工作报告,并在一定范围内啊开始征求意见。” 钟毅听完,点头称赞:瑞林同志啊,现在,要先做好总结,再进行谋划。瑞林同志,你当前的重点是做好1990年的工作总结,至于1991年的工作规划,我看可以先放一放,后续我们班子碰头之后再议。” 唐瑞林回应道:“钟书记,这个时间也不能拖太久。二月份就要召开市人代会了,届时肯定要做政府工作报告,我们得提前筹备。” 邓牧为瞧出唐瑞林或许并未意识到,元旦过后,省委常委会一开,他这个临时负责人的职位就要调整了,便说道:“瑞林同志,这次召开的市三届七中全会内容至关重要,等会议结束,结合中央农村工作会议精神,省委传达的最新指示,到那时我们再依据会议精神,研究东原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工作。” 唐瑞林虽未真正担任过市长,但此刻以市长的视角思考问题,说道:“从时间安排来看,这样不太合适吧。市政府下一步的工作计划,还需经过市政府办公会、市政府常务会,以及市委常委会的层层研究,还要征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老领导和社会各界的意见。要是会议召开得太晚,准备工作不充分,我担心时间上会来不及。”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用来形容此刻的唐瑞林再恰当不过。林华西作为旁观者,将两位领导的意图听得明明白白。很显然,下一任市长已确定不是唐瑞林,这件事不应再由他操心。他作为临时负责人,只需把1990年的工作总结妥善,至于1991年的工作如何开展,那是新市长需要考虑的事。 钟毅见状,说道:“瑞林同志,这样吧,1991年的工作,你可以先结合八五计划进行初步思考,后续我们开会再确定具体方向,如何?” 唐瑞林从钟毅办公室出来,他背着手,手里紧握着笔记本,脚步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进办公室,他便一把将笔记本扔在桌上,笔记本在桌面上滑出一道弧线,最终掉落在地。他心中满是疑惑,暗自思忖:今天领导班子开会,这是怎么个情况?虽说自己没当过市长,可市长的工作流程还是了解的。眼看到元旦了,现在开始规划1991年的工作,时间已然有些紧张。之前因为自己的身份问题,一直没提出这个话题,如今提出来,几位领导却都表示反对。想着想着,唐瑞林不由自主地将此事与张庆合联系在了一起。 在东原市,除了市委书记钟毅,最早得知张庆合有可能担任市长这一消息的便是东投集团的董事长齐永林。齐永林其实已经从经贸委主任同学那里得知了东原市人事变动的一些情况。准确地说,消息并非直接来自经贸委主任,而是这位老同学带来了一位在省委组织部门工作的校友,是这位校友透露了省委关于东原市长人选的消息。目前,这个消息还处于高度保密状态,仅在省城的特定圈子里悄悄流传,属于刚传出来的小道消息。 市里工作大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东投集团才召开了“实事求是大讨论,东原改革大发展”的工作会。之所以选择这一天,是因为东投集团即将迎来一位新的领导班子成员——临平县常务副县长邹新民。 邹新民的见面会在东投集团的会议室举行,东投集团接到通知,市纪委和市委组织部分别派了副职出席。会议室里布置得简洁而庄重,长条会议桌上摆放着整齐的文件和水杯。市纪委来的是纪委副书记郑成刚,组织部来的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贾斌,张庆合则代表临平县专程送邹新民到东投集团。 胡晓云和罗明义两人坐在齐永林的办公室里,一脸疑惑地说道:“邹新民这个常务副县长,突然到咱们东投集团来当纪委书记,领导,这到底是啥意思啊?我实在想不明白。” 齐永林靠在椅子上,微微皱眉,他也不清楚邹新民为何会被安排到东投集团担任纪委书记。他对这个副县级干部仅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并不是太熟悉。当初自己担任东原市市长时,手底下的处级干部有好几百人,邹新民和邹镜堂虽有那么一点特殊关系,但在处级干部这个层面,有特殊关系的人不在少数,和自己吃过饭的副县级干部更是多得数不过来。不过,对于邹新民,齐永林还是稍微留了些心,脑海中能大致勾勒出他的模样。 齐永林说道:“邹新民从常务副县长的位置跑到咱们这儿,这事儿不太寻常啊,估计市委领导那边对他不太满意。” 胡晓云连忙说道:“领导,您可不能这么说,说不定有其他考虑呢。” 齐永林说道:“邹新民是老资格的常务副县长了,按常理,下一步接任县长的可能性很大。明年两会一结束,市里说不定会有大变动啊。” 罗明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话中有话地说道:“领导,您这话里有深意啊,难道县区领导班子要有调整?” 齐永林哼笑一声,说道:“这么跟你们说吧,唐瑞林同志想要在市长位置上转正,难度极大。晓云同志,上次让你跟我去省城开会,你没去,我是听到了不少的小道消息。咱们在东原,消息太滞后了,等传到咱们这儿,都不算秘密了。我已经了解到,唐瑞林转正成为市长的希望极其渺茫。” 胡晓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道:“那肯定是要空降一位市长了,不然从东原内部提拔,老唐的面子往哪儿搁呀?” 罗明义点头表示赞同:“晓云啊,你这分析有道理。要是唐瑞林在东原没当上市长,确实面子上不好看。但这事也奇怪,他主持工作这么久了,一直没给个正式名分,我看,下一步悬了。” 齐永林微微摇头,说道:“主持工作、组主持工作啊,这些说法可大有讲究,人家准确的称呼是临时负责人。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你俩的政治敏锐性还有待提高。”说完,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走吧,我们去迎接张庆合。” 胡晓云疑惑地问道:“张庆合送邹新民过来,肯定会到您办公室,您何必亲自下楼去迎接一个县委书记呢?” 说话间,齐永林面带微笑站起身来,走到衣架旁,拿起挂在上面的灰色呢子风衣穿上,一边背着手,一边说道:“架上碗儿轮流转,媳妇自有做婆时。” 胡晓云和罗明义对视一眼,都不理解齐永林为何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俩人谁也是没有想到,张庆合的下一步会成为市长。是啊,没想到是正常的,这才能够显示出,齐永林一再强调的政治资源的重要性。 工业开发区和东投集团所在的办公大楼矗立在城市的一隅,周围是一片正在建设的工地,机器的轰鸣声不时传来。大楼前的空地上,积雪已经被清扫到一旁。齐永林还没走到楼下,就看见大院里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廖自文。廖自文正站在寒风中,不时跺跺脚,呵出的热气瞬间在眼前凝成一团白雾,显然也是在等人。看到齐永林下来,他满脸惊讶,赶忙主动上前一步,恭敬地喊道:“领导!” 齐永林如今虽已不在市长之位,但何书记曾来给他站台,加之同寝室同学在京关键岗位能说得上话,依旧气宇轩昂、气场十足,仪态不凡。他带着市政府特别顾问的威严,与廖自文握手寒暄。两人交谈几句后,发现都是来迎接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的。 十点刚过,临平县县委的一号车缓缓驶入东投集团和工业开发区的大院。汽车一进大门,张庆合就轻轻拍了拍邹新民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道:“新民同志,你这架子可不小啊,我给你瞧瞧啊,永林市长、自文书记、胡晓云、罗明义、方建勇,这些领导可都在这儿等着你呢。” 邹新民苦笑着回应:“张书记啊,要不是你给我分析,我是真不想来东投集团啊。唉,你根本体会不到我现在心里的滋味,你要是早到临平几年,我怎么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嘛!” 张庆合说道:“新民同志,来东投集团多好啊,拿着高工资,还能当领导。这工作好多人求都求不来。马上要下车了,我再叮嘱你一句,组织上该给你的、能给你的都给你了,你可千万不能辜负钟书记的期望啊。” 话音刚落,汽车稳稳停下。方建勇迅速上前打开车门,张庆合也从里面推开车门。下车后,他先是拍了拍方建勇的肩膀,然后快步走到齐永林跟前,恭敬地说道:“老领导,您亲自在楼下等候我和新民同志,让我们受宠若惊啊。” 齐永林笑着对张庆合说:“庆合同志,你给我们送来邹新民这样的人才,我们在楼下等一等,那是应该的。按道理,我们本应去临平县委迎接,但知道你向来注重礼数,肯定会送他一程,所以我们就在这儿候着了。” 张庆合没想到齐永林对自己如此热情,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就像冬日里的阳光照进了心窝,全身都暖烘烘的。几人在楼下愉快地交谈了十多分钟,邹新民在这期间不停地发着烟,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又从老县政府院内门口缓缓驶了进来。 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纪委常委、常务副书记郑成刚,市委组织部部长贾斌三人一同从车上下来。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都对林华西亲自出席这次干部大会感到意外。往常,县区一级纪委书记的任命,市纪委书记一般不会亲自到场。大家心里明白,林华西这是特意来给邹新民撑场面,毕竟两人都是临平县的干部。 胡晓云抓行政工作,马上让人找了一个写着领导的桌牌放在了会议桌的中间位置,三四位办公室的同志手忙脚乱的调整桌牌,总算在领导进门的前一刻,将位置调整完毕。 众人在楼下简单寒暄几句,便一同前往会议室。在会议室里,召开了东投集团干部大会,正式宣布邹新民为东投集团党委委员、纪委书记的任命。 会议时间不长,仅仅半个小时就结束了。送走市里的领导后,张庆合来到廖自文的办公室,俩人关门说起来了事情。而在东投集团的会议室里,继续召开着东投集团“实事求是大讨论”的工作大会。 齐永林作为东投党政一把手,坐在在会议桌前,神情严肃地主持会议:“同志们,在会议开始之前,我代表集团党委和行政,再次热烈欢迎新民同志加入东投集团。也希望新民同志能够切实履行好监督职责,监督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东投集团干部职工,把纪委书记的监督责任切实落实到位、发挥好作用。好了,下面我们开始进行大讨论。同志们,昨天市委召开会议,专门传达学习了省委副书记何思成同志来东原考察时的讲话精神。东投集团作为先进典型在会上做了交流发言,咱们的副总经理建勇同志的发言在东原引起了广泛而热烈的反响。市委对我们五个方向发力的战略定位极为认可。现在,我就率先结合何书记的讲话精神,谈谈东投集团在东原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如何找准自己的定位和坐标。首先,我们要将自己定位为东原国有企业的领头羊,切实肩负起国有企业应有的社会责任……” 会议室里,灯光昏黄而柔和,映照在众人或专注或思索的面庞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与茶香的混合气息。邹新民端坐在会议桌旁,目光紧随着齐永林的一举一动。对于齐永林,邹新民并不陌生,往昔开会时,他常于主席台之下,仰望着齐永林侃侃而谈。可这般近距离地接触、细致地观察齐永林的言行举止,却还是头一遭。此刻,邹新民心中不禁泛起波澜,暗自感慨,齐永林不愧有着担任过市长的经历,尽管曾有过失误,但他学识之渊博、目光之远大,着实令人钦佩。 在一番热烈且实事求是的大讨论之后,东投集团党委会的议程推进到了研究具体事务的阶段。此时,会议室的氛围愈发凝重,最后一项议程——研究东投集团酒水销售公司总经理人选。 齐永林微微前倾身体,神色认真地说道:“咱们得清楚,这个销售公司总经理的人选,那可是咱们东投集团首个核心业务的关键岗位啊。我和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同志已经进行了深入的沟通。唉,不得不说,人才就是人才,平安县那边到现在都还舍不得把这位同志送到咱们这儿来。不过没关系,等咱们党委会通过之后啊,我再去跟郑红旗同志做做工作。来,大家都看看这份李正阳同志的资料。他呢,除了上大学的时间比一般人晚点儿,其他没什么为。他是科班毕业的大学生,还在砖窑厂和酒厂工作过,企业实践经验相当丰富。大家看看,对这份人选有啥意见没?要是没问题,咱们就表决通过。” 邹新民接过资料,目光落在上面的信息上:李正阳,男,汉族,平安县安平乡李举人庄。看着这个村名,邹新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脑海中仿佛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他不禁暗自思忖:这村名咋这么耳熟呢?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似的。 与此同时,在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廖自文的办公室里,窗外的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阳光将张庆合和廖自文的身影投射在墙上,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张庆合眉头微蹙,语气急切地说道:“自文啊,电厂现在虽说能未批先建,可领导那边既没留下书面指示,也没有明确批示。所以咱们得抓住机遇,赶紧把电厂建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保障你们工业开发区未来的用电需求。就算到时候领导想反悔,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们也没办法了。” 廖自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轻点了点头,斯文地回应道:“庆合啊,我完全赞成你的提议。当下工业开发区的用电问题已经火烧眉毛,急需解决,必须马上行动起来。” 张庆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对对对,可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资金。领导就简单交代了一句话,咱们总不能仅凭这句话就去贷款吧。依我看,工业开发区在这事儿上,得想办法提供些启动资金。” 廖自文轻轻敲着桌面,陷入短暂的沉思,随后笑着说道:“老张啊,你这,你这,有点,有点,有点流氓了吧,咱们可都是平安的干部,你可不能对同志下手啊。” 第 757章 你要早作打算 张庆合与廖自文彼此十分熟悉。他们一个身为县委书记,一个担任工业开发区书记,此前在平安县时,曾携手促成了安平地毯厂的合作项目。那时,身为城关镇书记的廖自文果断拍板,直接拿出数十万现金,成功将地毯厂迁至城关镇。如今,两人职位相当、职责对应,平日里见面,也常常开上几句玩笑。 在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廖自文的办公室里,屋内的暖气烘得人脸颊微微泛红,但老政府办公楼的木头窗户不能严丝合缝,窗外的寒冷仍透过玻璃丝丝渗透进来。张庆合双手搓了搓,哈了口气,开口道:“哎呀,自文同志,你可一直是我的老领导啊,咋能说我耍流氓呢?我这也是实在没辙了。建设电厂得要钱呐,临平县的家底你又不是不清楚,说一穷二白那都是往好了说,麻布袋上绣花——底子太差了。这么好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对临平来说倒没啥,毕竟临平县有第二电厂的一期工程。可你也知道,平安县那边我欠着大人情,火车站是郑红旗书记帮忙修的,光明区那边,刘乾坤主动给修通了临光公路,这人我总得还吧。所以,要同时满足临平县、光明区和平安县,我实在是力不从心,一期项目实在没法保证工业开发区的电力需求。要是工业开发区真想解决电力问题,还得指望二期项目。怎么样,这钱我是借,肯定不是白要,回头项目批下来,我拿着项目去贷款,一定把钱还你!” 廖自文坐在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神带着几分无奈,说道:“红旗同志、乾坤同志,再加上我,老张,你这是把身边人都‘坑’了个遍啊!” 张庆合满脸堆笑,说道:“你这话可就不中听了,我这不是想着为大家办点实事嘛。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自文,你看,这看似是帮了临平县的忙,实则是双赢。我知道你们财政账户上钱多得花不完,听说你们买一棵冬青苗子都得25块钱。要不这样,你给我垫个500万,我给你免费送五万棵冬青苗。” 廖自文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庆合,忍不住笑道:“好家伙,开口就是500万,你真当工业开发区是开银行的啊?” 张庆合挺直了腰杆,说道:“谁不知道工业开发区现在有钱啊!市里把大量国有企业都划过来了,新招的企业也全安置在工业开发区。要是连500万都拿不出来,自文,你这工业开发区书记当得可不合格呀。” 廖自文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庆合啊,我见过要钱的,也见过要账的,可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的,搞得好像我拿不出500万,我就成了东原历史上的罪人一样。” 张庆合又加重了语气,说道:“自文同志,咱们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我从不坑朋友,有啥事儿都摆在明面上。现在关键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好多地方搞不了发电厂,就是因为审批流程太复杂,一套程序走下来,没两三年根本搞不定。等审批下来,设计再加上建设时间,都四五年了。就算你们现在开始建电厂,自文,等建好的时候,说不定你都到市里当市长了,我老张也早就退休了。可现在我舍下脸来求你,两年就能并网发电,让你们工业开发区的项目上开始不断电,这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廖自文认真思考着张庆合的话,确确实实建设一个电厂,是需要四五年的时间,这老张确实也是捡了政策上的便宜,也明白张庆合说的是实情,但这500万毕竟不是小数目,自己确实做不了主。 张庆合瞧见廖自文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立刻补充道:“自文,你该不会跟我说你们开发区财政拿不出这笔钱吧?” 廖自文淡然一笑,说道:“钱嘛,倒不是没有,都在财政账户上。就像你说的,要是工业开发区都没钱,那东原市就没地儿有钱了。我们工业开发区不承担行政管理职能,用钱的地方比你们少些,所以账户上确实有些积蓄。” 张庆合一听有钱,立马兴奋地拍了下大腿,说道:“用你的钱办你的事儿,我们临平县还得出土地,到最后钱还得还你,怎么算你们都不吃亏啊!” 在当时,政府、企业相互借钱的情况并不少见,职工向单位借钱、单位与单位之间拆借资金都很常见。但张庆合张口要的是500万,这笔巨款,廖自文自然无法擅自做主。 廖自文说道:“庆合呀,既然你开了口,我也不好直接拒绝。钱我们账户上有,眼下过年和开春用钱的地方也不多。但这笔钱我真不能擅自给你,为啥呢?数额实在太大了。不仅得我们班子研究,估计还得市委领导拍板决定。500万可不是小数目,要是三五十万、一两百万,我们班子还能研究决定,可这么大一笔钱,要是不提前跟市委领导沟通好,这事儿真不好办。” 张庆合心里明白廖自文说的是实话,可市委领导的同意,确实需要去汇报争取。 张庆合问道:“那你说说,这事儿得哪一级领导同意?分管副市长、市长,还是市委书记?我好有个针对性地去汇报。” 廖自文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茶水,说道:“副市长恐怕不行,这事儿金额太大,一个副市长拍不了板,至少得市长来决定。” 听到需要市长决定,张庆合心里稍稍踏实了些。市委书记钟毅之前和他谈过话,暗示他下一步有可能接任市长。假如这事成真,那这笔钱要起来就容易多了。当然,真到那时,自己还会不会拉下脸来找廖自文要这笔钱,还犹未可知。 张庆合说道:“自文,我现在就给你打欠条。” 廖自文连忙摆手,笑着说道:“吹牛打草稿,坑人打欠条?哎呀,老张,别着急,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打什么欠条。你先给瑞林市长汇报,估计这事儿得打个上会的签报,要上市政府常务会研究。别到时候你都不在这位置上了,工业开发区找临平县要钱,临平县又把账算你头上,等你老张退休了,我上哪儿找人要钱去?所以这钱得按程序来,而且还得算利息。” 张庆合一听要算利息,马上说道:“哎呀,人家都说廖自文去了趟上海,变得精明了。自文,咱都是平安县出来的老哥们,你还跟我要利息?你要利息,我可得把电价给你加上去,不然我拿啥还钱啊?” 廖自文笑着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老张,这事儿先说到这儿。到底收不收利息,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班子还得研究研究。” 张庆合佯装生气,说道:“可别跟我打官腔啊!你要是打官腔,回头我可真断你们的电。” 廖自文抬头看了眼头上的灯泡,笑道:“哎呀,老张,你那电厂连块砖都还没买呢,就说要断我电了,你呀,太能算计了,而且每次都算计自家兄弟,这可不是平安县的作风啊。” 两人一直聊到中午。此时,东投集团的会议也结束了。邹新民原本计划和刘乾坤、廖自文、张庆合一起吃午饭,奈何齐永林觉得邹新明刚来,大家理应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于是邹新民便跟着齐永林等人去吃饭了。 到了中午十二点十分,刘乾坤打来电话,由于中午他还有一个接待任务,所以把吃饭地点安排在了光明区招待所。 光明区招待所堪称东原县区一级最好的招待所,内部皆是三层小楼,足足有300余间客房,分为高级客房和普通客房。房间内铺着柔软的地毯,配有电视和电话,是整个光明区的形象窗口,也被视为光明区服务改革开放的桥头堡。 张庆合和廖自文来到光明区委区政府招待所时,有工作人员早已在门口等候引领。作为区委书记的客人,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格外殷勤细致。将两人引入包间后,区委书记刘乾坤匆匆赶来。 刘乾坤一进门,便拱手说道:“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啊,自文、老张。以前我在省政府挂职时,另一个处的处长带队来考察,这本该由市委市政府接待。但那处长和我认识,就把任务安排到我们区上了。你们俩先吃着,我都打好招呼了,都是特色菜。我去那边陪个酒,马上就过来。” 不多会儿,服务员开始上菜。光明区招待所的菜分量十足,满满一桌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廖自文拿起筷子,指着盘中的糖醋鲤鱼说道:“老张,你尝尝这个糖醋鲤鱼,你看这鳞片都炸得翘起来了,加上糖醋汁,看起来就像鱼跃龙门一样,而且吃起来外皮酥脆,鱼肉细嫩,酸甜可口。” 张庆合看着满桌子的菜,四荤两素,三个人显然吃不完,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心疼,伸手指着说道:“哎呀,这么吃太铺张浪费了,一会儿吃不完我可要打包。” 廖自文和张庆合相识已久,深知张庆合的性格,见他说要打包,并不意外,说道:“老张啊,在吃喝这事儿上,我也很头疼。虽说我们工业开发区不怕吃也不怕喝,但确实太浪费了。我一个人也管不过来,咱们不吃,客人要吃啊,现在到处都这氛围。你也知道我们工业开发区没有招待所,就前天,光明区的迎宾楼拿了一叠白条过来,我算了算,足足有三万多块钱,我可没签。” 张庆合惊讶道:“三万多块钱,怎么会这么多?” 廖自文感慨地说道:“这就得问问咱们那位胡主任了。她走了,留下一屁股债。现在,这些钱不仅饭店老板追着要,上级领导也给了不少压力。你也清楚,能在东原开这么大饭店的人,都是有背景的。眼看过年了,找我催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 一点半的时候,刘乾坤带着三分醉意来到了包间。一进门,又是一阵拱手道歉:“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啊,幸亏你们不是外人,不然还以为我在摆架子呢。” 三人坐定,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聊到了何书记来视察的事情。刘乾坤说道:“老张,以前我在平安县当县委副书记的时候,都没注意到,你老小子还是个这么有情怀的人。我在现场可瞧见了,那天你都掉眼泪了。” 张庆合露出无奈的神情,说道:“这事儿换了谁都忍不住啊。但我们作为领导干部,不能只看表面,得从根源上思考这个悲剧产生的原因。所以我才向何书记汇报了这事儿。” 刘乾坤拿起酒瓶,见瓶中酒才下了不到五分之一,说道:“哎呀,我不在,你俩就不喝酒啊?来来来,都倒上。”说着就拿起酒瓶给两人斟满了酒,放下酒瓶后,三人举杯同饮。刘乾坤打了个饱嗝,面色微红,说道:“老张啊,这次你在省里可出名了。刚刚我那个朋友说了,听说省领导在进京开会前,专门开了个会,把你在临平县反映的情况进行了传达,赵书记已经做出指示,省计生协会马上要拿出方案,调整咱们的基层政策。刚刚省上领导说,现在省政府各部门都在加班,专题解决计生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很可能在一些政策上对群众会有变通。当然,干部还是执行一胎政策。” 两人连忙看向刘乾坤,刘乾坤接着说道:“大致意思就是,计生罚款改为行政性过渡收费,也就是说,有钱想生的,说不定就能行,当然,具体细节还在研讨阶段。说实话,老张啊,说不定省上领导开完会,下一步得请你到省里去开会,把基层的问题详细说一说。你肯定思考过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在不违反大政策的前提下,找到一个变通的空间,有可能拿咱们东原做试点。” 这就是刘乾坤到省上挂职的意义所在。在省上挂职不到一年时间,他赢得了不错的口碑,也结识了不少朋友。按照齐永林的说法,这些都可算作政治资源。 聊完计生工作的事情,话题自然就转到了在墙上刷白漆这件事上。刘乾坤感慨道:“怪不得别人,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底下同志工作出了问题,归根结底是一把手的责任。” 廖自文说道:“乾坤啊,我记得领导来之前咱们碰过一次面,你还说唐市长要去搞路线勘察,怎么唐市长就没发现这个问题呢?” 廖自文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哎呀,这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唐市长去看了,而且还认可了这种做法。本来我想借着钟书记视察的时候,把这事儿给纠正过来,没想到钟书记去省城开会了。唐市长都做了批示,我怎么好违背呢?结果没想到何书记大发雷霆,我们区丢人可丢大了。妈的,影响前途啊!” 廖自文马上问道:“庆合,换作是你,在唐市长做出批示之后,你还敢坚决整改吗?” 张庆合说道:“哎呀,这事儿在临平县根本就不可能发生。我手底下的人,什么该汇报、什么不该汇报,心里都有数。要是真在我们县遇到这事儿,我肯定会临时决断,换条路走不就行了?大不了说路带错了,领导还能把我枪毙了?当然,这都是事后诸葛亮。”张庆合看着刘乾坤说道:“乾坤啊,你那个项目,我回临平的时候专程去看了,不仅是面子工程,还是个豆腐渣工程。所以我提醒你一句,负责这个项目的同志很可能有问题。” 刘乾坤说道:“庆合啊,你说得委婉了,不是很可能有问题,是一定有问题。现在只是还没到问题暴露的时候,我现在压着钱不发,倒要看看是谁跳出来找我,等他们跳出来,我再想办法收拾他们。” 张庆合即将出任市长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上午开完五人小组会,下午唐瑞林就下乡去慰问困难群众了。这几天刚下过雪,路面上还残留着积雪,车辆行驶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众人返回到市委大院,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还没来得及开门,就看见周海英从隔壁办公室走了出来。 还没等常云超开口,周海英就说道:“哎呀,我的大秘书长,你知道唐市长去哪儿了吗?” 常云超说道:“下乡去了,到东洪街慰问干部群众,刚刚接待去了。” 周海英说道:“咱领导可真沉得住气,这个时候还想着慰问别人。” 常云超疑惑道:“怎么了,海英,你这话啥意思?” 周海英反客为主,直接推开常云超办公室的门,把他拉进办公室,反手就把门关上,说道:“我的姐夫诶,现在出大事儿了,你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常云超说道:“海英啊,能出什么事?没接到任何出事的报告啊。” 周海英也不再故作神秘,说道:“是唐市长的事儿。我从省城朋友那儿刚得到的消息,省委已经有了市长的人选,不是咱唐叔。” 常云超闻言,先是一愣,眼睛顺势瞪大了,问道:“不是唐叔?你的意思是瑞林同志当不了市长了?” 周海英肯定地说道:“对,我从我爸秘书那儿得到的消息,这事儿错不了。市委已经有意让张庆合担任东原市市长。” 常云超忍不住笑出声,说道:“海英啊,你这说得越来越离谱了。这种事儿怎么能轻易相信呢?肯定是周省长的秘书把消息搞错了。你想想,张庆合都多大岁数了,哪还有当地级市市长的可能性啊。” 周海英笑着说道:“姐夫,你不信的话,也找你省城里的朋友打听打听。现在这事儿在省城圈子里都传遍了,早就不是秘密了。现在省委领导都在进京开会,等元旦一过,领导开完会回来,这事儿就要上省委常委会研究了。” 对于周海英的这番说辞,常云超心里还是不太相信。无论如何,要研究张庆合担任市长,必定得先走市委副书记和干部考察这些程序,可如今这些程序都还没启动,怎么能说张庆合就要当市长了呢?但转念一想,常云超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唐瑞林担任市长的可能性到底还有没有呢?他临时负责这么长时间,既没有主持工作的正式文件,也没有省委组织部来的考察组,难道真要临时负责到人代会召开?最有可能的,或许是空降一名干部。 常云超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暖水壶给自己添了半杯茶水,就着上午的剩茶叶,将茶水喝了下去。一边喝,一边拿着杯子说道:“海英啊,你说的这个事儿绝无可能,绝对没有可能嘛。” 常云超坐在办公桌前,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文件上划动,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姐夫,你觉得张庆合年龄大,当不了市长,对吧?但你有没有琢磨过,现在王瑞凤可是市委常委、副市长,要不了多久就能升任常务副市长或者市委副书记了。等张庆合再过两年到了退休年纪,王瑞凤顺势接班,那她很可能成为东原历史上第一个女市长。说到底,这里面可是大有文章,人家在下一盘大棋呢。” 常云超坐在那张有些年头的办公桌后,椅子随着他身体的微微晃动发出 “嘎吱” 的声响。他微微摇头,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轻声嘀咕:“还是关系不够硬嘛,比不过王瑞凤啊。” 此时,桌上摊开的文件被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冷风吹得沙沙作响,几页纸张不安地翻动着,似在呼应着这紧张的氛围。 周海英双手猛地一拍,那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响亮,他提高了音量:“就是啊!关键我爸,跟人家赵书记比起来,差得远呢。” 常云超眉头瞬间拧成了个疙瘩,眼神中满是警惕。他下意识地往门口瞥了一眼,仿佛担心隔墙有耳。屋内的光线愈发昏暗,仿佛夕阳都在回避这个敏感的话题。常云超连忙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没有根据的事儿,瞎讲可是要犯错误的。” 周海英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双手一摊,说道:“姐夫,我现在还怕啥呀?我都成买卖人了,一个合法的民营企业家。我关心这些,纯粹是出于晚辈对长辈的关心。” 他说话时,身上那件崭新的呢子大衣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与周围略显破旧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常云超陷入了沉思,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屋顶。偶尔有几只麻雀从屋顶上落在屋脊上,又迅速消失在天际。周海英的话虽说有些拼凑的感觉,却也不是毫无道理。张庆合的任命,或许真的是各方妥协的结果。要是唐瑞林当上市长,怎么也得干满一届,那可是五年时间。可王瑞凤是来基层锻炼的,怎么可能等上五年呢? 周海英见常云超不说话,接着说道:“姐夫,这事儿我通知到了。以我现在的身份,不好直接去找唐叔叔。你看,要不你把这事儿给他透个信儿?要是有必要,再跑一趟省城,找找我那固执的周省长。” 常云超神色凝重,端起那盛着早已凉透茶水的水杯,缓缓送到嘴边轻抿一口,刹那间,杯子与牙齿相触,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声响。他目光沉静,缓缓开口道:“也罢,我这就向唐市长汇报当前的情况,静候领导定夺。” 话语落定,他将杯子轻轻放下,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有节奏地敲击起来,那 “哒哒” 声沉稳而有规律。 说完这件事,周海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神色中浮现出一抹无奈与忧虑。郑重其事地说道:“姐夫,还有一件事必须跟您说明。如今马上要进入腊月了,我们在生意上还有不少钱没要回来。财政局尚欠我们两万余元,交通局欠款达十多万,审计局的项目也有欠款未结清,就连工业开发区,也拖欠着一两万的饭钱。倘若这些款项无法收回来,最终都将化为一纸空文,我们这一年的辛苦就付诸东流了。” 常云超闻言,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满是疑惑,追问道:“为啥会拖欠你们如此多的款项?” 周海英长叹一声,满脸无奈地解释道:“大部分欠款皆是打了白条。就说交通局的那些碎石,是我们腾空公司负责运输的。如今崔浩已被依法处理,这笔钱总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之前审计局来吃饭,把迎宾楼当他们食堂了,同样也是以白条记账嘛。” 此时,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唯有墙上挂钟发出有规律的 “滴答” 声,每一声都仿佛重重地敲在俩人的心上,提醒着时间的紧迫和问题解决的艰难。 常云超靠在椅背上,神情凝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郑重说道:“如今这几位领导都已身陷囹圄,往后还有谁会承认这些烂账呢?” 周海英面色坚毅,语气坚决地回应:“不认账绝不可能。要是他们单位不认,我们就去找他们家属。姐夫,当下咱们东原这生意场上,并非是谁的能力更强,关键就在于谁能把这些白条变现。要是变不成钱,那迟早会被拖垮。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我丝毫不惧。假如咱龙腾公司连账都收不回来,那东原的经济发展怕是也难有起色了。” 常云超微微点头,思索片刻后说道:“嗯,这样,我来负责联系,尽最大努力把账都结清。” 周海英见状,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神色严肃地说:“姐夫,我跟你说句心里话。万一唐叔叔这市长之位坐不稳,你得早做谋划。” 第 758章 事情不能这样干 听到要早做打算,常云超沉默了。办公室内,灯光昏黄黯淡,犹如被寒冬的肃杀之气所笼罩,仅能勉强照亮一方狭小天地。窗外,狂风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肆意呼啸着,那声响好似急切地催促着屋内之人面对某些无法逃避的现实。常云超下意识地伸出手,手指在兜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支烟来。他将烟叼在嘴上,却只是呆呆地出神,丝毫没有点火的意思,就那样静静地陷入了深沉的思考,反复琢磨着周海英说的这句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倘若真由张庆合来当市长,自己这个市政府秘书长十有八九得离开市政府。张庆合可是地道的平安县干部,平安县干部的显著特点便是任人唯亲、近亲繁殖。钟毅作为市委书记,虽是曹河人,可在平安县工作过,便大力提拔平安县的干部。常云超作为土生土长的光明区人,心里清楚,哪个领导不是如此呢?没有周鸿基,哪来唐瑞林的今天;没有自己的老岳父,自己又怎能坐到市政府秘书长的位置上? 常云超抬眼看向周海英,伸出夹着烟的手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敲,仿佛要借此驱散心头的阴霾,开口问道:“海英,你这消息的准确性到底有多高?” 周海英满脸自信,胸脯一挺,腰杆挺得笔直,那模样好似掌握了东原官场所有秘密,说道:“姐夫,你要是信不过我,大可以直接给省里的领导打电话问问。这事儿在省里领导层都不算啥秘密了。现在就等赵书记、余省长他们回来,只要他们一回来,省委常委开个会,马上就能启动动议。到时候,省委组织部的考察组考察的就是张庆合。” 常云超虽看不惯周海英的某些做派,可他在省城确实有些关系,尤其是周鸿基副省长还在位,周海英在东原就是个特殊存在。这么一想,这消息八成是真的。常云超再度陷入沉思,眉头紧锁,额头上都挤出了深深的纹路。他心里琢磨着,要是真到那地步,自己能去哪儿呢?去财政局?那儿可是关键岗位,手握全市财政款大权,走到哪儿都相当于半个副市长。可再仔细一想,财政局的局长哪个不是市长的心腹?看来这财政局长的位置,大概率还是得落到平安县人手里。再者,权力越大,风险越高。自钟书记上台后,大刀阔斧整顿东原官场,多少曾经风光无限的人物都锒铛入狱。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官员,因权力膨胀而迷失自我,最终沦为阶下囚。思来想去,还是当个权力小些的干部,心里才踏实。 常云超长叹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无奈,又想到了县委书记这个职位。但想当县委书记谈何容易,没有市委领导点头,根本没机会。如今,市委领导凭什么会让自己当县委书记呢?自己的老岳父因为腾龙的事,在领导面前早就没了颜面,领导能在这个时候下照顾一二,已经算是给老人家面子了。这时候,自己可不能再搬老爷子出来,就算搬出来,钟书记也未必会给面子。在官场的规则里,没有足够的实力与背景支撑,仅凭关系求情,一而再,绝对没有再而三。 周海英见常云超陷入沉思,知道他听进去自己的话了,不慌不忙的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那打火机外壳上还有一个衣着暴露的美女形象。他缓步走到常云超跟前,“咔嚓”一声,火苗蹿起,那跳跃的火苗照亮了常云超略显失神的脸庞。常云超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手里还夹着一支烟。 常云超把烟叼在嘴里,周海英给他点着后,常云超轻轻拍了下周海英的手以示感谢。抽了两口,他才想起还没给周海英递烟,又赶忙从兜里掏出烟来,那烟盒因为在兜里被挤压得有些变形。他从中抽出一支递给周海英,周海英伸手接过,动作娴熟地给自己点上,抽了两口后说:“现在呀,我都替咱唐叔叔发愁。你说他该咋办?论年龄,他当市长最合适,干满一届,运作得好可以是市委书记,退休说不定能到省里弄个副省级的闲职退休。有他这棵大树靠着,你我兄弟还愁没钱挣、没官当?” 常云超摆摆手,动作有些无力,说道:“海英,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关键是下一步,省委对瑞林市长是咋考虑的,总不能还让他当常务副市长吧?” 周海英皱着眉,手里把玩着打火机,无奈地说:“这我们就不清楚了,得看省委那几位领导咋琢磨。总之,关系没人家硬,运气没人家好啊。” 常云超心里又泛起一丝忧愁。是啊,唐瑞林该如何安排呢?按照周海英的分析,下一步王瑞凤极有可能晋升为市政府二把手或者市委二把手。唐瑞林错过这次机会,下次机会又得等两年。两年之后,唐瑞林当市长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再等五年,等到王瑞凤担任市委书记,那都跨世纪了,还当什么市长?常云超暗自思忖,张庆合怎么可能当上市长呢?难道真如周海英所讲,钟毅有这么大能量推荐一位县委书记当市长?或者说何书记来视察之后,就能决定一个县委书记当市长?不太可能吧,光靠钟毅的力量很难做到。省委副书记何思成倒是有这能力,可总得考虑赵书记和余省长的态度吧。在省委的决策体系中,众多领导的意见相互博弈,要推动一个地级市市长的任命,绝非易事。 常云超敲了敲桌子,实木桌子被敲得发出沉闷的声响,问道:“海英,你觉得是谁推荐张庆合当市长的?难道真是钟毅书记?” 周海英往后一靠,靠在椅子背上,那椅子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不屑地说:“钟书记?他恐怕没这本事。这事啊,就是我分析的,是一号干的,这是一盘大棋,唐叔就是棋子,简单讲,现在找张庆合最为合适。” 常云超连忙摆手,双手在空中快速摆动,说:“不太可能,不太可能。赵书记虽然管干部,也没到临平县视察过,这么重大的事,不可能听王瑞凤一句话就解决了。要我说,还是何思成的作用大些。但就因为张庆合找了两个小孩,就能当市长?太离谱了啊,完全没道理。” 在官场的晋升逻辑里,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要一跃成为地级市市长,没有过硬的政绩与强大的人脉支持,实在难以服众。 常云超接着说:“海英,这事儿我看这么办。既然是你得到的消息,那就由你给唐市长汇报。这事儿领导必须得知道,就算没逆风翻盘的机会,也得有个硬着陆的心理准备。” 周海英自然不想去给唐瑞林讲这个消息,这简直就是在唐瑞林一心想当市长的梦想上狠狠捅一刀。虽说自己是好心,可别人未必领情。他觉得应该是唐瑞林得知消息后主动来找自己,然后两人再一同去省城汇报。 周海英笑着说:“姐夫,我现在不在体制内,已经不算官场中人了。这时候我去说,像什么话?这消息太关键,你给唐市长透个底,他心里有数,知道该咋处理,用不着我们教。” 常云超点点头,那点头的动作显得有些沉重,说:“那行,晚上领导陪东宁的领导吃饭,等吃完饭,我们在市委招待所一起给他汇报这情况。” 周海英见常云超这么说,也不好再拒绝。他知道常云超的性格,优柔寡断、胆子又小,这事儿要是拖着,指不定得拖到啥时候才去汇报。 夜间,市委招待所华灯璀璨,为给宾客提供良好的住宿环境,市委招待所进行了亮化改造,增设了不少灯光设备。招牌上红色灯光的大字格外醒目,在整个东原市的夜晚中别具一格。 常云超本应陪同参加这次招待活动,可下午刚慰问完困难群众,唐瑞林亲自指示,让常云超晚上加班去办公室赶个稿子,把慰问贫困户的新闻简报第一时间报到省委秘书二处,好让何思成副书记知道自己这个市政府临时负责人迅速落实了领导指示,去看望慰问贫困群众了。在官场的运作中,及时向领导汇报工作成果,是展现自身能力与忠诚度的重要方式。 常云超不怵喝酒,但也不爱喝酒,少陪一场酒,倒让他觉得轻松不少,所以很乐意去办公室督导下面的同志写稿子。到了他这个位置,大小材料都不用自己动笔,只需在下面通知写好的稿子上做做批注就行,劳心费神的事儿都由底下人承担。 两人坐在车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车内弥漫着呛人的烟雾,车窗上很快凝结了一层水汽,模糊了外界的视线。直到从招待所贵宾包间里传出嘈杂的声音,两人才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只见唐瑞林、市委常委兼副市长王瑞凤、臧登峰等几位领导陪同着东宁市考察交流的干部们从大厅里走了出来。那些领导们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在灯光下显得并不真诚。 三位领导把东宁市的考察团送到客房楼梯口才折返回来,尽显热情好客的淳朴之风。送完考察团,三位领导又在楼下聊起天来。唐瑞林侃侃而谈,不时伸着手指指点点,手势动作十分丰富。 晚上十点二十分,唐瑞林十分绅士地分别与王瑞凤和臧登峰握手道别。三人分开后,唐瑞林走向自己的小车,司机赶忙下车准备开门。这时,常云超拿着一叠纸材料走了过来。那纸材料在寒风中微微抖动。 唐瑞林看到常云超,微笑着说:“秘书长啊,稿件写完了?明天一早通过传真报到秘书二处就行。记住,重点突出贯彻何书记来视察的讲话精神。” 常云超心里明白唐瑞林的意思,可一想到即将要汇报的消息,心里不禁对唐瑞林多了一丝同情和怜悯。领导到现在还一门心思给省委领导汇报工作落实情况呢。唐瑞林一心想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却不知命运的齿轮早已悄然朝着反方向慢慢转动。 常云超提醒道:“领导,外面冷,要不我们去车上说?正好海英也在。”常云超可不想独自面对唐瑞林,承受这令人失望的消息带来的压力,多一个人也好商量商量。在这复杂的局势下,他需要有人分担这份沉重。 唐瑞林醉醺醺地来到周海英的高级轿车旁。这辆皇冠轿车是东原为数不多的个人购买车辆之一。周海英在建委工作时就爱车,只是碍于身份,既不能买高档轿车,更没资格乘坐。如今作为龙腾公司的实际负责人,这辆车以罗腾龙的名义购买,实际上由周海英使用。拥有这样一辆豪车,无疑是身份、实力与地位的象征。 身为市长,唐瑞林对车并不在意,上车后说道:“海英啊,这几天没见到你,你这变化可是很大啊,要不要一起再喝一杯?” 周海英心里清楚唐瑞林心情不错。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原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他有骄傲的资本。在东原这片土地上,他走到哪儿都被人恭敬相待,任何事只要他一句话,便能改天换地。权力带来的快感,没有权力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在官场的权力旋涡中,唐瑞林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尊崇,却也即将面临权力的失落。 常云超看着唐瑞林,说道:“唐市长,海英这次来,有个重要情况要汇报。海英,你给咱唐市长说说你得到的那个消息。” 唐瑞林大大咧咧地说:“海英啊,有啥事儿别客气,直说就行。” 周海英嘴角抽动了一下,说:“姐夫,这事儿……这事儿应该你给唐叔叔汇报吧,毕竟你才是秘书长。” 常云超说:“海英啊,都不是外人。你是消息的源头,理应你向唐市长汇报。” 周海英感觉自己被架到了火上烤,没办法再退缩,只好说:“那行吧,我也是听到个小道消息,不一定是真的,仅供参考啊。” 唐瑞林听到“小道消息”,马上说:“哎呀,什么小道消息?海英啊,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可不能信。” 常云超看了眼周海英,带着鼓励的语气说:“是啊,小道消息不可信,但有时候听听也无妨。海英,你说的那个小道消息,我也觉得不靠谱,你给咱市长说说,让唐市长也瞧瞧这小道消息能有多离谱。” 周海英拍了拍方向盘,那方向盘因为他紧张的动作微微晃动了一下,说:“呃……唐叔叔,这事儿你别当真。我听我爸的秘书说,那个……张庆合,好像有这么回事。” 唐瑞林听完,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也耷拉了下来,一时之间笑不出来。那笑容在脸上凝固,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唐瑞林足足愣了有五秒钟,酒也醒了大半。但在晚辈和下属面前,他不好失态,只好又换上一副呵呵的笑容,说道:“海英啊,这种事儿没根据的。” 在这种情况下,什么算根据呢?对于人事任命,只有组织部的文件才是实打实的依据,可这会儿去哪儿找组织部的文件呢? 周海英赶忙说:“对对对,是没根据,所以才是小道消息嘛。是这样,今天我找我爸的秘书联系交通口子上的人批线路,他无意中跟我说起了这事儿。我觉得这事儿太荒唐,不过既然听到了,还是给唐叔你汇报一下。” 唐瑞林心想,这消息既然是周鸿基的秘书说的,那周鸿基肯定知道。可为什么领导没给自己打电话呢?其实在唐瑞林内心深处,对这事儿早有个初步判断,市长之位可能已经与自己无缘。他也曾怀疑过会不会是张庆合,可又自我安慰,张庆合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担任东原市这个拥有八九百万人口大市的市长呢?自己也接受了可能会从外地空降干部来当市长的现实,只是从心底里从未真正服气过东原会有其他人能在自己之前成为市长。今天喝这么多酒,也是想自我麻痹、自我陶醉一番。可倒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了! 唐瑞林把头仰在椅背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海英、云超,你们俩给我记住,组织上选谁当市长,那是经过通盘研究、慎重考虑后做出的决定。从我们个人来讲,必须坚决服从、全力支持,绝不能妄议方针政策。” 周海英心里暗自感叹,都这时候了还唱高调。嘴上却说:“呃,对,唐叔叔,您说得太对了。任何时候都不能妄议方针政策。不过这事儿,我觉得咱们还是得求证一下。实在不行,您找个方便的时候给我爸打个电话,你们通通气。我相信他说的肯定是实情。” 常云超在旁边说:“这事儿怎么能打电话说呢?依我看,事不宜迟,我们明天一早去省城,找领导问清楚。当然,问不是目的,关键是看能不能挽回局面。” 唐瑞林内心一直不愿承认在东原还有人能成为市长,毕竟自己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又是常务副市长。如果不是自己,那也该是其他人选,可现在考察热门人选的考察组都已经走了,邓牧为元旦后就要去省里任职了。他更不愿相信这个人会是张庆合。在他的认知里,自己才是最有资格担任市长的人。 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副省长周鸿基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秘书长,对自己都忠心耿耿。 唐瑞林伸手拍了拍真皮座椅,感受着座椅细腻而厚重的触感,心里稍稍踏实了些。他说:“这样吧,海英,这车性能不错,可以跑跑夜路,领导白天事情多,不能耽误领导的时间,这事儿咱们连夜去趟省城,不为别的,就为把事情搞清楚。海英,你开车没问题吧?” 周海英连忙说:“好,没问题,没问题。实在困了,路上喝点酒提提神。” 常云超说:“行,实在不行我也能开。咱们现在就出发,一定要把事情弄明白。” 汽车的车灯瞬间点亮,把招待所的小院照得透亮。招待所的水泥地面泛着冷冷的光,寒意扑面而来。汽车缓缓启动,驶出招待所大门,朝着省城的方向进发。在这寒冷的冬夜,汽车的尾灯在黑暗中闪烁,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一丝希望。 第二天一早,临平县委大院被浓厚的寒意笼罩。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小刀,肆意地切割着空气中仅存的一丝温暖,几片残存的树叶飘落下来,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坠落在地面上,给原本就清冷的大院增添了几分萧索。 县委会议室里,县委书记张庆合正组织召开县委常委会,议题是研究临平电厂工程建设事宜。 吴香梅站坐在会议桌前,神情专注地介绍会议背景。她手中的笔在材料上不时标注着几个重点,详细阐述着现在建设电厂二期工程的诸多好处,并向各位常委做着极为细致的通报。 众人听闻后,原本安静的会议室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毕竟电厂一期项目总投资近亿元,且资金全部来自国家专项贷款。虽说大家心里都明白,从长远来看电厂建成后定能盈利,可短期内,临平县无疑是背上了一个沉重的经济包袱,巨额债务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常委们自然有着不同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愈发热烈。 张庆合微微前倾身体,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认真倾听着众人的发言,时不时微微点头。他让大家尽情发言,深知只有每个人都充分表达意见,把所有问题都毫无保留地摆在桌面上,才有可能得出最合理、最符合临平发展的决策。 众人讨论了十多分钟,会议室里一片嘈杂。张庆合拿起桌上的笔记本,一笔一划地认真记录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关键信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的发言逐渐趋于重复,这时,他轻轻拿着笔敲了敲桌子,众人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张庆合清了清嗓子,沉稳地说道:“同志们,刚才大家都自由发表了意见,我来做个总结。大致有这么几点:第一,电厂建设是否有必要开启二期工程;第二,又要贷款,群众每个人身上又多背了一笔债;第三,虽然提得不多,但我还是听到了,就是环境问题。我觉得大家提得都很好。下面,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建电厂?同志们,主要基于三点考虑:第一,临平县煤炭资源相对丰富,建设电厂能把煤转化成电,这也是响应省委提出的提高资源利用率的正确举措。咱们县里的煤炭不能只依靠简单的售卖,转化成电能够极大提升资源的附加值嘛。第二,卖煤的市场价格波动太大,这几年大家都深有体会,把煤转化成电可以创造更大效益,稳定我们的经济收益。第三,我们现在有很多煤炭欠款收不回来,都成了白条,发电就能杜绝这个问题。电厂建成后,我们以电为产品,销售渠道和账款回收都更有保障。第四,从全市角度看,我市电力紧缺的矛盾十分突出,我们不能只顾自己,得有点大局意识。咱们临平作为东原市的一部分,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应该有这个担当嘛。” 说完之后敲了敲桌子道:这就是为什么要建电厂。 说完之后,张庆合拿起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支点燃,然后将烟推到了陈光宇的跟前。 张庆合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接着说:“下面我谈谈第二点,背负债务的问题怎么解决。谁都不想背债,要是咱们临平县能拿出数千万资金搞电厂建设,还用得着贷款吗?关键是想建厂又没钱,所以才向银行贷款。不过这笔贷款是专项贷款,利息不高。等电厂建成并网发电,从长远看,那就是我们的‘摇钱树’,从这点来看,还是划算的。我给大家补充一点,市工业开发区很可能会提供一笔资金,大概500万左右。当然,我也知道这500万也就够搞搞围墙、打打基础,离电厂建设所需资金还差得远。但现在省委领导已经同意我们可以未批先建,我们先把基础打起来,只要迈出这第一步,后续的资金和项目推进才有可能。第三,关于环境问题,这次我们把几家企业全放在麻坡乡,其实是有弊端的,没有区分各个产业的特点,一股脑都规划在那儿。这次我在市里开会,和云飞同志交流,他就指出了这个问题。所以下一步,啤酒厂的选址还是要再斟酌。不同产业对环境、交通、资源等方面的需求不同,我们不能一概而论。” 县委常委、副县长、麻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已经有了不少的消息,下一步即将出任常务副县长,听道这一听这话,立刻坐不住了,马上插嘴道:“张书记,我插一句。啤酒厂都已经在我们那儿奠基了,奠基的项目怎么好再搬走呢?这不吉利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搓着双手,看着县委书记张庆合。 张庆合闻言,目光如炬,直直地看了陈光宇一眼,拿起桌子上的笔,胳膊放在桌子上,缓缓抬起手指了指陈光宇,严肃地说道:“光宇同志,你这政治觉悟可不行啊。怎么能用‘吉利不吉利’来回答问题呢?这可是封建思想啊。我们做决策,必须基于科学的分析和长远的规划,而不是这些没有科学依据的说法。” 陈光宇一听张庆合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十分敏感的意识到张庆合对自己的态度有些疏远。急切地笑着回应道:“张书记,我真不是那意思啊!您看啊,这啤酒厂都已经在麻坡乡奠基了,前期我们乡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和精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哪能别人一说麻坡乡不合适,咱就轻易改变主意呢?咱临平、这么大地方,可不缺有见识的文化人。就说咱们建委,平日里也出了不少好点子、好办法呀。怎么他张云飞一句话,啤酒厂就搬走了,这也有些儿戏了吧。”陈光宇一边说着,一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张庆合,眼神中满是渴望。 张庆合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光宇同志,咱们做事不能总觉得自己看得最准,别人都看不到问题的关键。你现在站在麻坡乡的立场,想把啤酒厂留在那儿,这我理解。毕竟乡党委政府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很多心血。但咱们得从全县的大局出发考虑问题啊。云飞同志指出的问题很关键,我们不能忽视。麻坡乡目前的产业布局已经呈现出一些不合理性,这个责任在我,如果再把啤酒厂强行留在现在的位置,未来可能会面临更多的问题,所以啤酒厂的选址,真的还得重新仔细琢磨琢磨,也不一定就要搬离麻坡,可以适当选个其他位置嘛。” 陈光宇知听到可以不搬离,心里就踏实多了,说道:张书记,我服从县委的决定。 讨论了几个议题之后,张庆合道:同志们,那这样啊,我们研究人事议题,主要是水寨乡党委书记王湘军同志的使用问题…… 在宣读完要对王湘军进行调整的意见之后,会场里沉默了,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水寨乡大妮子的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人发言。 这个时候,陈光宇道:张书记,这样,既然这样,我就带头发个言吧,我认为县委对王湘军同志的处理上,有些矫枉过正啊,是为了处理而处理,我看咱们不能这样干啊,不能拿着两三年前的事,现在再来追究责任嘛! 第759 章 你的优势在哪里? 县委常委、副县长,麻坡乡党委书记陈光宇心里那叫一个透亮,就跟明镜似的,他对王湘军被免职这事儿,看得门儿清。这事儿已然是铁板钉钉,谁来都扭转不了乾坤。毕竟这是省委副书记亲临现场,亲眼目睹的情况。王湘军作为当时的负责人,曾经的乡长,如今又身为书记,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除了他自己,相关的人和事肯定都得被这事儿牵扯进来,遭受牵连。 陈光宇这人,精明得像只狐狸,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按正常逻辑,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本不该吭声,就该闷声不响地躲在后面,明哲保身。可他却偏不,非得站出来,在这风口浪尖上发声。原因就在于,他如今可是本土干部里头的领军人物,县委常委副县长,下一步的常务副县长。而且还和王湘军同在一个班子里共事过。要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对王湘军的事儿不闻不问,一句好话都不说,那他这个县委常委在干部里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仗义的好口碑,可就会像泡沫一样,瞬间破碎,荡然无存。所以,哪怕他心里清楚,自己站出来说话也起不了啥实质性的作用,但这个时候,他也得硬着头皮,表明自己的态度。 县委书记张庆合看到陈光宇公然跳出来,给王湘军站台,心里着实感到一阵诧异。他对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再清楚不过,王湘军在这件事情当中,责任重大,那是怎么也推脱不掉的。事发之后,王湘军专门跑到县委,向他检讨,老老实实承认了群众跑到乡民政办,把档案资料一把火烧掉的事儿。这一行为,可不仅仅是犯错那么简单了,要是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追究,甚至都能上升到犯罪的层面。而陈光宇还被蒙在鼓里,压根儿不知道,县委书记张庆合其实早就猜到,那个给王湘军通风报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陈光宇。 张庆合能猜出通风报信的人是陈光宇,其实也并非什么难事。作为县委书记,他平日里就对每个乡干部的情况了如指掌,下足了功夫去研究。没事儿的时候,他就会把干部们的档案履历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翻看,从这些档案的字里行间,探寻干部之间那些微妙而复杂的联系。他之所以如此笃定是陈光宇给王湘军通风报信,主要基于两个关键原因:其一,知晓这件事情的人,本就屈指可数,圈子非常小,而陈光宇恰好就是当事人之一,身处这个小圈子里头;其二,陈光宇身为本地的县委常委,又和王湘军在一个班子里摸爬滚打过,两人共事这么久,关系自然不一般,朋友之间打个电话互通消息,在自己看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其实,张庆合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打算追究陈光宇的责任。他心里明白得很,临平县要想发展,要想干出一番大事业,还得依靠临平本地的干部来挑大梁,扛起发展的重任。不管是县委书记,还是县长,在干事创业的过程中,都离不开本土干部的全力支持。在他眼里,陈光宇也就是偶尔耍个小聪明,搞一搞通风报信这种小把戏,本质上,这人还不算坏,还没到那种不可救药的地步。张庆合一直秉持着这样一种观念,人嘛,哪有绝对的好,也没有彻头彻尾的坏,好得不太纯粹,坏得也不彻底,这才符合人性,才是正常的。但此时此刻,陈光宇公然跳出来,明目张胆地支持王湘军,这一下,可就触碰到了张庆合的逆鳞,心里头有点不痛快了。 陈光宇毕竟是本土干部里头的关键人物,既是县委常委,又是副县长。在临平县的干部群众当中,邹新民走了之后,一直都有这样一种传言,说是下一步,陈光宇就要接任常务副县长了。等再过些时候,张庆合退休了,按照这个趋势,陈光宇就极有可能更进一步,坐上县长的位置。这种说法,不仅仅是干部群众私底下的一种共识,就连张庆合自己,在内心深处,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可如今,陈光宇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他的所作所为,和张庆合心里原本的期待背道而驰,这怎能不让张庆合感到失望呢? 陈光宇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结束之后,其他几个本土常委,也纷纷跟着附和起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总的意思归结起来就是,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纯粹就是个意外,谁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而且,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两三年了,时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再来翻旧账,追究责任,就如同陈光宇所说,多多少少有点为了追究而追究的意思,显得不太合理。 言外之意,继续往下说,那为啥会有人觉得这是为了追究而追究呢?还不是因为张庆合是想借着这件事情,拍省委副书记何思成的马屁。毕竟何书记对这出悲剧表示了同情,张庆合就想在这事儿上大做文章,以此来讨好上级领导。 张庆合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心里头感到挺意外的。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潇虹同志,你的意见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组织部长钟潇虹。此刻,工会主席等几位常委,都和陈光宇站在了同一阵营,纷纷表示支持王湘军。这一局面,让钟潇虹的心里也开始有点动摇了。但钟潇虹的动摇,并非是因为其他人给他施加了压力,而是他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觉得他们说的那些话,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毕竟这事儿发生在两年多以前,当时的王湘军仅仅只是水寨乡的乡长,虽说乡长在乡里是行政一把手,可计生工作这么复杂的事儿,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全部负责得过来的。这事儿也并非是他一个人一手造成的,归根结底,是在执行政策的过程中,缺乏一定的灵活性,过于死板,才导致了这样的悲剧发生。 钟潇虹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地说道:“张书记,大妮子和她弟弟小宝,遭遇是可怜,让人听了心里直泛酸。这事儿发生在水寨乡,按道理来说,确实应该追究水寨乡党政领导班子的责任。但是,这里面存在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要是我们追究了王湘军的责任,那是不是也得顺藤摸瓜,追究当时的乡党委书记的责任呢?追究了乡党委书记的责任之后,是不是还要继续往上追究,追究分管副县长的责任呢?更何况,当时负责计生工作的同志,岗位都已经调离了,还有那两个临时工,也早就被开除了。从之前对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来看,已经算是比较严重的了。要是仅仅因为何书记来视察之后,做了相关指示,我们就再次追究王湘军的责任,对于这一点,我个人持有谨慎态度。” 张庆合听完钟潇虹的发言,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毕竟从两三年前这件事情的根源来分析,要单纯地追究王湘军的责任,确实有点站不住脚,不太说得过去。按照正常的程序和逻辑,追究责任这种事情,也本就应该是当时的县委做出决定才对。 张庆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向众人,最后落在了县委副书记赵东的身上,说道:“赵东同志,你作为县委副书记,在这件事情上,你怎么看?你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处理才妥当呢?” 赵东作为县委副书记,现在已经被推荐为兼任县委纪委书记,在这个问题上,他的看法自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毕竟在县委领导班子当中,他可是除了县委书记、县长之外的第三号人物。 赵东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又低下头,翻了翻手中的会议材料。其实,在这个时候,他打心眼里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心里头一直在琢磨,自己得先看看县委书记是什么态度,再做打算。要是县委书记举手同意处理王湘军,那他也跟着举手;要是县委书记不举手,那他自然也不会轻易表态。当张庆合问到他的意见时,赵东犹豫了一下,伸出双手,在资料上轻轻拍了拍,然后缓缓说道:“张书记,虽说这事儿已经过去两年了,但它的性质已然十分恶劣。毕竟这事儿造成了两人死亡的严重后果,虽说不是直接原因导致的,但和计生工作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人命关天这个角度来讲,怎么处理都不为过。可是,就像同志们刚才说的,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是这时候我们再来处理王湘军同志,是不是也得像大家所担忧的那样,追究其他一系列相关人员的责任呢?时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如果一直这样无休无止地追究下去,恐怕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比如说,如果我们现在处理当事人,那当时县委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又该怎么算呢?当时的处理也是代表组织做出的决定呀,难道是当时的县委错了,还是说我们现在的决定才是正确的呢?现在再反过来处理,那两个临时工虽然是直接责任人,但他们都已经不在咱们组织里了,就算给他们处分,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效果。所以,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张书记,我个人认为,还是得慎重再慎重啊。” 张庆合听完赵东的话,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吴香梅,说道:“香梅同志,你也是这个意见吧?” 吴香梅挺直了腰板,语气坚定地说道:“张书记,我觉得县委在这件事情上,还是要亮出鲜明的态度,该处理就得处理,毕竟人命关天呐。而且,这两个小孩,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人关心,没人过问,特别是大妮子,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和折磨,乡党委政府肯定得为此承担责任,这是推脱不掉的。” 我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维护王湘军,可他们都被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事发之后,王湘军曾经组织群众,跑到民政办,把档案资料一把火给烧了。张庆合坐在那里,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可奇怪的是,在这场讨论当中,唯独没有人问我的意见。 张庆合神色依旧平和,他微微抬起手,对陈光宇招了招手,然后指了指陈光宇面前的烟盒。陈光宇也是个机灵人,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赶忙把烟推到张庆合跟前。 张庆合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支烟,拿起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深吸了一口之后,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这才说道:“香梅刚才说的话,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为啥我们要处理王湘军,绝对不只是因为他当时是乡长,现在又成了书记这么简单。而是在事发之后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的乡党委政府,可曾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这两个孩子?但凡有一个乡干部,能敏锐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大妮子也不至于遭受那样惨无人道的待遇。当然,同志们可能会说,这也不能全怪王湘军,他毕竟是一乡之长,书记,一个乡有四五万人,他也不可能把每家每户的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这确实很正常。但是,同志们,大家别忘了,大妮子的救助金,这两年一分钱都没发到她手上,这难道不是一个大问题吗?” 众人听到这儿,原本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开始陷入了沉思,似乎这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张庆合看大家都陷入了思考,又接着说道:“本来有些话,我不想说,想着给王湘军同志留点面子。但既然今天常委会都讨论到这个地步了,这事儿要是不给大家讲清楚,是绝对过不去的。你们知道在抓了相关嫌疑人之后,王湘军同志干了一件什么蠢事吗?他竟然煽动群众,围攻了民政所办公室,安排人还把里面的档案资料全部给烧毁了。” 众人听完,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讨论声比之前更大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相信,王湘军竟然能干出这种荒唐至极的事情。 张庆合看着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用手用力地敲了敲桌子,说道:“大家安静一下!”众人这才逐渐安静下来。张庆合继续说道:“为啥要安排人烧民政所的档案资料呢?因为档案里存在着重大问题,麻坡乡孤寡老人、孤儿还有伤残军人的补助金,那账目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混乱不堪。王湘军同志事发后,主动向我坦白了一切,我是看在他也年龄不小了,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才一直没把这事儿的真相告诉大家,安排他主辞职。同志们,整整两年多的时间,这笔钱一分都没发到当事人手上,你们说,是不是该追究责任?” 众人听完,都陷入了沉默,再也没有人提给王湘军从轻处理的事儿了。 张庆合又把目光转向陈光宇,盯着他说道:“光宇同志,这些情况,其他同志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 陈光宇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尴尬,他的脸涨得通红,赶忙说道:“庆合书记,您说的这些情况,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张庆合只是轻轻地敲着桌子,眼神慢慢地从陈光宇身上移开,陈光宇从张庆合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了一丝失望。 张庆合继续说道:“现在,同志们表决,是否接受王湘军辞去水寨乡党委书记职务啊。” 话题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哪还有人敢说个“不”字。众人纷纷表态,毫不犹豫地举手通过了接受王湘军辞去水寨乡党委书记的职务。张庆合看着全票通过,点了点头,就继续说道:“水寨乡党委的工作,暂时由水寨乡党委副书记、乡长秦淑萍来主持。” 寒夜,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不见一丝星光闪烁。从东原驶向省城的公路,在夜幕下宛如一条蜿蜒的黑色巨蟒,崎岖且幽深。唐瑞林、常云超和周海英三人坐在车里,车窗外,寒风如尖锐的哨音,呼啸着拍打着车身。 车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唐瑞林眉头紧锁,眼睛不时透过车窗,望向那无尽的黑暗,心中满是焦虑。常云超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微微晃动,时不时不安地瞥一眼仪表盘。周海英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尽管他努力保持镇定,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娘的,迷路了! “这路今晚咋这么难走,照这速度,啥时候才能到省城!”常云超忍不住抱怨道,声音在狭小的车内回荡。 周海英轻叹一声,“都怪我啊,高估了自己的车技,但也低估了这车的性能,但是早知道就带司机来了。” 车子在黑暗中艰难前行,一会儿因看不清路走错方向,一会儿又因道路崎岖被迫折返。在那坑洼不平的乡间小道上,车轮一次次陷入泥坑,溅起大片黑色的泥浆,糊满了车身。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车从泥巴路中艰难驶出。好在车性能不错,没用唐瑞林下车推车。等到省城时,天边已经放亮,清晨的微光洒在疲惫不堪的三人脸上。 唐瑞林抬手看了看表,指针已指向九点。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周海英家,周海英的母亲看到三人狼狈的模样,心疼地说道:“你们三个呀,可都是领导,你看比司机还像司机。以前你们三个谁开过车呀?这大晚上的,开这么远的路,多危险呐。” 唐瑞林和常云超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作答。周海英走上前道:“妈,您就别说我们了,我们这不是有急事,走得急,才没喊司机开车嘛。” 周母连忙说:“好好好,我不是怪你们,我是担心你们。我已经给老周打过电话了,秘书说,正在开安全工作会,他开完会马上就回来。你们就在客厅里休息会儿,要是想看报纸,家里有书也有报纸。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出去,中午我都安排好了,就在家里吃饭。” 唐瑞林站起身,客气地说:“嫂子啊,又没外人,何必这么麻烦。再说了,我们见了领导就得走,家里事儿还多着呢,我出门急,都没来得及给钟书记汇报。” 周母大方地回应:“再着急也得吃了饭走啊。你要汇报工作,家里有电话,让海英带你去里面打电话。” 房门关上后,周海英转身对唐瑞林说:“唐叔叔,您还得给钟毅请假呀?”唐瑞林微微皱眉,心中满是不情愿。身为市委书记,钟毅若在领导面前大力推荐自己,又怎会传出张庆合要当市长的消息?但东原那边确实还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常云超从沙发上站起来,提醒道:“瑞林市长,今天上午还有个元旦防火的会,下午要去政协参加新年茶话会,晚上还得陪老干部看戏。” 唐瑞林深吸一口气,拉开风衣露出手表说:“按我的想法,咱们五点多就该到省城,老领导一般早起,咱们汇报完工作马上回去,到东原最多九点半。你看现在都快十点了,咱们连领导的面都还没见着呢。这样吧,海英,我们还是去书房给钟书记打个电话。” 常云超从包里掏出大哥大,这在当时流行通讯工具,只是在东原,由于信号不佳,干部们很少使用。好在省城信号强些,唐瑞林接过电话,思索片刻,找了个自己临时不舒服要去看病的借口,给市委书记钟毅做了报备。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拿起报纸翻看。唐瑞林拿着一份《参考消息》,看到上面“苏联经济已出现不可逆的结构性崩溃”的标题,不禁摇了摇头,指着报纸说:“你看,这权威报纸都开始胡说八道了,说什么苏联有可能要分崩离析,这不是瞎扯嘛!” 周海英和常云超立刻凑过来,目光落在那则新闻上。周海英疑惑地说:“苏联那么强大,怎么可能说垮就垮呢?”常云超也附和道:“就是,咱们当年那么困难都挺过来了,苏联底子可比咱们厚多了。”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讨论得热烈,大门突然被打开。 周鸿基穿着军绿色的军大衣走进来,看到三人围着报纸,说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啊?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三人这才发现周鸿基站在身后,赶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唐瑞林上前一步,说道:“领导,我们来给您汇报思想。” 周鸿基面色平和,问道:“你们看什么呢?这么认真。”唐瑞林回答:“我们在说这权威报纸也不权威了,说苏联有可能要分裂,这简直不可思议。”周鸿基把军大衣脱下来,周海英赶忙上前接过,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周鸿基作为副省级干部,平日里接触到的文件层次很多都是机密级别的内部材料,掌握的信息自然是更加全面一些。一边往书房走,一边说:“你们觉得他们是危言耸听?”唐瑞林跟上几步,说道:“是啊,老大哥经济上是有些困难,但再困难也比不上咱们那几年吧?怎么也不可能走到分崩离析那一步吧?”周鸿基停下脚步,环视三人,神情严肃地说:“为什么就不能走向分崩离析呢?教条主义、特权腐败,计划经济模式严重失效,再加上干群关系出现巨大裂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唐瑞林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周鸿基走进书房,在藤椅上坐下,示意唐瑞林也坐下。书房里,灯光柔和,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书香气息。周鸿基看着唐瑞林,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说道:“瑞林啊,今天还没到元旦放假吧?工作时间你跑到省城来,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 唐瑞林没开口,周鸿基把一切似乎都已经看穿了。唐瑞林尴尬地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说道:“领导,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所以我才和海英一起来家里。” 周鸿基微微挑眉,“说说吧,听到什么了,能让一个地级市人民政府临时负责人放下工作跑到省城来求证?” 唐瑞林和周鸿基相识已久,从革委会时期就建立了深厚的情谊,既是师徒,也是朋友。此刻,唐瑞林也不再隐瞒,便把听到张庆合要出任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的消息,向周鸿基详细做了汇报。 周鸿基听完,不由得哼了一声,敲了敲桌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瑞林啊,你是东原市的市委常委、人民政府临时负责人,组织给了你这么重的担子,你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呢?别说只是听到张庆合有可能当市长,就是他真当了市长,你也得稳住心神,坚守岗位。你跑到我这儿来,是想求证消息,还是想改变命运啊!” 唐瑞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面露尴尬地说:“领导,我这不是心里着急嘛。” 周鸿基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你太沉不住气了,一个小道消息就能让你方寸大乱,跟着海英跑到我这儿来。这充分暴露了你政治上的不成熟。岁末年初,多少工作等着你,你不干工作,反倒跑官来了。瑞林啊,你觉得你能担当得起东原市的市长的重任吗?” 唐瑞林听完周鸿基的话,心里一阵发凉,昨天晚上酒喝太多了,脑子一热,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周鸿基看到唐瑞林的样子,缓了缓情绪,重新坐直身子,用手轻轻敲着桌子,语重心长地说:“胸怀若谷、静水流深那,不过,你说的这个消息我也有所耳闻。但是,瑞林啊,你得清楚,可没有规定说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就一定能转正当上市长,也没规定市委副书记就必然是市长的人选。张庆合同志也好,王瑞凤同志也罢,组织上对他们的任用都是经过全面、深入地考量,综合了东原市的实际情况以及干部队伍现状才做出的决定。你跑来问也好,不问也罢,这个结果都不是能改变的。” 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周鸿基沉稳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唐瑞林微微低下头,诚恳地点了点头,说道:“领导,您批评得对,是我太浮躁了,沉不住气。” 周鸿基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下属,目光中既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也带着一丝关切。他继续说道:“瑞林啊,我再给你透露一点内部消息吧。省委有领导确实有让张庆合担任市长的想法,还在小范围内征求过意见,其中也包括我的看法。跟你说实话,不少同志都反对张庆合任市长,毕竟从年龄结构等方面来看,存在一些不太合适的地方。但最终谁能当上这个市长,要综合个人能力、年龄结构、群众意愿、工作需求以及组织意图这五个关键因素来决定。你不妨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在这几个方面,和张庆合同志相比,除了年龄优势你还欠缺哪些关键要素?” 第 760章怎么这么复杂! 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踏入周鸿基布置简洁庄重的书房时,便敏锐地捕捉到老领导眼神里的不满与失望。那目光,仿若一把锐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析出他内心的浮躁与冲动,饱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当周鸿基的问题如重锤般砸来,唐瑞林顿感头皮发麻,浑身像被定住了一般不自在。他下意识地局促挪了挪身子,试图缓解内心的紧张,可脑子却瞬间像陷入了无尽的泥沼,一片混沌,愣是想不出一个字来回应。 唐瑞林憋了片刻才道:“领导啊,您还不了解我嘛,我这个人做事细致。以前在东原地区,也勉强算是小有名气的‘笔杆子’,对政策的把握、政治理论的研究,那都是下过苦功夫的。”唐瑞林强装镇定,赶忙开口说道,声音里却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想起往昔,身为市委秘书长的唐瑞林,凭借一支笔在东原官场崭露头角。在东原担任政策研究室科长的时候,他便展现出非凡的文字功底。每次党代会、人代会上那些分量极重的报告,从初稿构思到最终定稿,皆是他亲自操刀。 唐瑞林也是熬过来的,撰写报告时,他常常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桌上堆满了资料,烟灰缸里的烟头渐渐堆积如山。他对每一个字句都精雕细琢,力求方针政策准确传达,他的文字水平和政治素养,在一次次的报告中得到充分彰显,赢得了广泛认可。 而且,长期担任市委秘书长的经历,让他在为人处世方面极为周到。就拿给领导服务的琐碎小事来说,添茶倒水时,他能精准地把握茶壶嘴的朝向,既不冒犯领导,又能体现自己的用心;把手的摆放位置,也恰到好处,自然而不失礼貌。喝酒时,酒该倒多少,茶又该添多少,他都能根据场合和领导的喜好拿捏得稳稳当当。 周鸿基靠在书房那张略显陈旧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藤椅上,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讲:“瑞林啊,我安排你到市政府工作,这背后的深意你可得明白啊。市政府工作很繁杂,涉及社会治理、经济发展、工业推进等诸多领域,是锻炼人的平台啊。我本期望你在常务副市长这个位置上,踏踏实实干满一届,四五年的时间,在实践中积累些经验。等齐永林同志工作调整之后,那时你各方面条件成熟,出任市长便能得心应手。可如今,齐永林同志这个情况,彻底打乱了原本的计划啊。瑞林啊,你一定要记住,厚积才能薄发。时机不成熟就被推上高位,表面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坐针毡,只会让你举步维艰啊。” 周鸿基说这些话时,目光深邃而坚定,透着对唐瑞林的殷切期望和对局势的清晰洞察。他心里对唐瑞林的情况了如指掌,唐瑞林长期在党群口工作,在文字工作和党务工作上确实表现出色,撰写各类文件、组织党内活动、领导服务保障都驾轻就熟。但市长这个职位,所需能力远不止于此,必须具备丰富的社会治理经验,能妥善处理各种民生问题;要有敏锐的经济头脑,精准把握经济发展趋势,制定合理的经济政策;政治素养更是要过硬,在复杂多变的政治环境中保持清醒。而唐瑞林目前在经济和社会治理等方面的经验短板,再加上有些华而不实,是他正式成为东原市长职位的巨大阻碍。 唐瑞林认真聆听着周鸿基的每一句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领导啊,今天来真是受教了。虚怀若谷、静水流深、厚积薄发、天道酬勤,老一辈用这些简单的成语,就把深奥的道理讲透了。我一定铭记于心,努力提升自己啊。” 唐瑞林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诚恳与愧疚。 周鸿基看着唐瑞林,目光中既有严厉,又有一丝期待,接着说:“瑞林同志,知道和做到之间,隔着一道鸿沟啊。光知道道理没用,关键是要付诸行动。说实在的,我实在想不通,就因为听了个毫无根据的小道消息,你就大老远从东原跑到省城来了,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瞒着我?”周鸿基的眼神紧紧盯着唐瑞林,试图看穿他的内心。 唐瑞林在周鸿基那锐利目光的注视下,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他深知在周鸿基这样的领导面前,任何隐瞒都是徒劳,于是老老实实说道:“领导,是这么回事。我听到两个消息,一是说张庆合要当市长,二是说赵道方书记在下一盘大棋,张庆合两年后退休,王瑞凤到时候接班。这样的话,东原未来两届的市长惹怒选,就已经定了。在加上昨天晚上接待东宁市的党政考察团,多喝了几杯,脑子一热,就跑来了。”唐瑞林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周鸿基的表情,心里满是忐忑。 周鸿基听完,原本平静的脸庞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动了几下。他恨铁不成钢地瞅了唐瑞林一眼,语气里满是不满与愤怒:“简直是胡说八道!瑞林同志,我印象里你政治上一直挺成熟的,怎么如今变得如此糊涂?虽然说你在经济和社会治理等方面经验有所欠缺,但在政治判断上,我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可现在,你竟然轻信这种毫无根据的小道消息,还把这种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话挂在嘴边!道方同志身为省委书记,肩负着全省发展的重任,有着广阔的胸怀和宏大的格局,怎么可能去搞这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我看你这次的愚蠢行为,充分暴露了你思想上的不成熟,缺乏应有的政治定力和判断力!” 唐瑞林跟了周鸿基这么多年,很少听他用如此严厉的言辞评价一个干部,更没想到今天自己会成为被批评的对象。他一下子愣住了,嘴巴张了张,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脸涨得通红。 周鸿基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本来有些事不该跟你讲,但现在看来,我要是不说,你还得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是这样,省委通过东原市委找张庆合同志谈过话,想让他出任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可张庆合一再推辞。庆合同志十分诚恳地表示自己年龄大了,精力有限,更希望给年轻人机会,还特别推荐了你。你倒好,在这儿听信谣言,说些没原则的话!” 这话犹如一记威力巨大的闷雷,在唐瑞林耳边轰然炸响,把他劈得晕头转向。一方面,省委找张庆合谈话,他不仅拒绝了,还推荐了自己,这让唐瑞林深感意外;另一方面,市委书记钟毅竟然对自己隐瞒了这一重要消息,这让他心里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周鸿基看着唐瑞林那震惊的表情,继续说道:“瑞林啊,现在你明白了吧,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最大的阻碍,既不是省委,也不是道方同志个人,而是张庆合一次次拒绝组织。瑞林同志,你跟他比一比,你觉得自己差在哪儿?” 唐瑞林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子,他实在没想明白,张庆合这个人是真诚的还是虚伪的,市长是正厅级的干部,对任何一个东原干部来讲,都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和诱惑力。张庆合的推辞到底是欲擒故纵展现自己的高姿态还是真的就是没有了进步的想法,这个时候自己确实拿不定主意。 周鸿基心里清楚,该说的都已经说到了,他也认定,唐瑞林目前确实还不适合当市长。他语重心长地说:“瑞林啊,记住一点,任何时候都得先把工作干好,工作是一切成长的根基。就好比省城里的东岳大厦,若地基打得不牢固,能盖几十米高吗?根本不可能。瑞林啊,既要仰望星空的格局,又要脚踏实地的坚持,更要追求理想的决心!” 唐瑞林被周鸿基这一番话骂醒了,心里懊悔自己的愚蠢和冲动。 周鸿基看了看时间,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已悄然指向中午,他说:“中午就在家里吃个便饭,吃完赶紧回去干工作。” 唐瑞林这会儿哪还敢留下吃饭,他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连忙说道:“领导,饭就不吃了,工作上还有一堆事儿呢,下午政协还有个茶话会,我得赶紧回去。”唐瑞林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让他倍感尴尬的地方。 周鸿基也不强留,毕竟到了他们这个层级,吃饭只是个形式,重要的是把事情说清楚、说明白。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那行,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听说不在家里吃饭了,周海英暗自松了口气。他正在厨房忙碌,围裙上还沾着些许面粉,听到这个消息,赶忙摘下围裙,把脖子上那条洁白的毛巾,随手搭在了厨房的架子上。周海英最不乐意跟父亲一起吃饭,父子俩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周鸿基觉得周海英政治上不成熟,不靠谱,不成器;周海英则认为父亲思想保守,顽固不化,跟不上时代潮流,两人互相瞧不上眼,每次在一起吃饭都气氛压抑。 常云超听到马上要回去的消息,心里空落落的。他本想着在饭桌上跟周鸿基多说几句话,混个脸熟。说不定就算唐瑞林当不了市长,周鸿基要是肯帮忙,自己能到省里某个厅里谋个副厅长的职位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如今的周鸿基分管六七个厅局。可周鸿基进屋后,就只跟他轻轻握了握手,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这让常云超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所有的期待瞬间化为泡影。而能在一起吃顿午饭又让他有了新的希望,就是干活也很是勤快。 周鸿基把三人送到小院外的门口,冬日的寒风呼啸着吹过,吹得人脸颊生疼。只见门口停着那辆黑色的皇冠轿车,车身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肃穆,自己的儿子周海英居然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周鸿基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孩子从哪儿弄来的车,咋还自己开上了?他走上前,略带担忧地看了周海英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三人坐上车后,周鸿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周海英身上。虽说这儿子不太让他省心,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周海英喜欢车,可他开车技术到底咋样,当爹的心里没底,让她一个人开车出门,总归是放心不下。看着车缓缓启动,周鸿基摆摆手,喊道:“海英,开车稳着点,车上坐着你唐叔叔和云超呢!” 周海英猛地一个急刹车,后座的唐瑞林往前一扑,差点撞到驾驶座的椅背上。唐瑞林揉了揉撞疼的额头,心里有些无奈。 周鸿基长叹一口气,说:“开车可得小心点。” 常云超觉得这话虽说普通,却透着领导的关心,赶忙探出头说:“领导,您放心,海英开车技术十分过硬。” 周鸿基瞧着满是污泥的车身,心里明白了几分,说:“不着急,安全第一。” 周海英心里嘟囔着,这当爹的又开始啰嗦了,嘴上敷衍地应了一声,一脚油门,汽车朝着省城外面的方向疾驰而去。 元旦前后到新春佳节这近一个月,是东原天气最冷的时候。从省城返回东原,得经过一片低矮的丘陵。车窗外,丘陵上杂草丛生,这会儿都枯黄了,在寒风中摇曳,没了生机。偶尔能瞧见几棵尖尖的松树,星星点点地分布在近处和远处的荒山上,松树的针叶在寒风中闪烁着冷峻的光芒。早上来的时候,山上还铺着一层冬霜,这会儿随着温度升高,霜都化成了露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潮湿的痕迹。 汽车开了一会儿,车里渐渐暖和起来。唐瑞林心里清楚,自己市长的位子还悬着,不管自己乐意不乐意,有些事儿都改变不了,知道得越多,心里反而越沉重。他忍不住内心里想到:“张庆合啊张庆合,太假了,不想当市长,又何必答应当市委副书记呢?说到底,还是对正厅级干部的位子有想法啊。” 常云超望着窗外高山上的雪松,那雪松在寒风中傲然挺立,身姿挺拔,说:“咱们东原就缺这样的山啊,你看这山、这石头、这树,要是东原也有,说不定咱们建筑用的石头就不用花高价从外地买了。” 唐瑞林看着窗外的景色,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他默默地念着这句诗,心中五味杂陈,既感慨自己的处境,又希望能从诗中汲取力量,坚定自己的信念。 平安县委大院里,寒风呼呼地刮着,吹得院子里的树枝“嘎吱嘎吱”响,仿佛在诉说着冬日的严寒。县委书记郑红旗坐在办公室里,办公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而他的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在手中那份东投集团关于商调李正阳到东投集团任职的商调函上。他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县委办主任、挂职副县长张云飞走进办公室,脚步轻快,他瞧了瞧郑红旗手里的函件,说道:“红旗书记,这可是好事儿啊,李正阳从企业副科一下子跳到东投集团当正科级干部,这是往上走了一大步啊。” 郑红旗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说:“事情没那么简单。晓阳县长之前跟我说过,李正阳不太愿意去东投集团,主要是家里孩子还小,离不开人照顾。组织上还是得考虑他的实际困难,照顾一下他们的情绪。”郑红旗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他深知基层干部的不易,也明白组织在做出决策时需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 张云飞心里明白,照顾李正阳情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肯定是得照顾晓阳副县长的情绪。 张云飞摇头说道:“没想到啊,东投集团怎么没跟咱们商量,就直接开党委会要把人调走。这也太不把咱们地方党委当回事了。”张云飞的声音中略带一丝疑惑,他觉得东投集团的做法过于霸道,不符合组织程序。我今天还跟东投集团的领导说了,他们这么做太不地道了,起码得先跟咱们打个招呼,征得同意吧。咱们平安县为培养干部也付出了不少心血,他们和劳动人事局一商量,这么轻易就把人带走。” 郑红旗心里清楚,东投集团的齐永林是自己的老上级,当年是齐永林一手把自己带出来的,自己能有今天,多亏老上级一路扶持。如今老上级开了口,自己不能不给面子。但从组织程序上来说,东投集团这么做确实不合适。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要考虑老上级的情面,另一方面也要维护地方党委的权威。 郑红旗敲了敲桌子,说:“对了,你把晓阳副县长叫过来,我跟他聊聊。然后你马上再跑一趟临平县,老张他们那个啤酒厂,你好好给规划规划。这啤酒厂可是两县共同的重点项目,事关重大,必须得规划好。” 张云飞说:“我在全市工作会上已经跟庆和书记汇报过了,啤酒厂和煤电厂可不能建在一起。煤电厂有煤灰,虽说有时候看不见、摸不着,但那气味和粉尘,会悄无声息地污染啤酒厂。一旦污染,啤酒的品质就没法保证,这对啤酒厂来说可是致命的打击。”张云飞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粉尘飘散的样子,试图让郑红旗更直观地理解。 郑红旗点点头,说:“你的想法我赞成。我看了些关于苏南的研究报告,环境问题已经有专家和学者提出来了,可咱们这儿还没引起足够重视,当然,主要还是穷,没有发展就没有污染嘛。既然咱们起步了,在规划的时候,就不能只盯着经济增长,忽视了环境问题。咱们啤酒厂还没建,既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就得把它解决好。不能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要实现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协调共进。” 张云飞微微皱起眉头,表情认真而执着,说道:“关于环境问题,这阵子我跟不少领导深入交流过,可他们大多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大家的观念上还是现在大家饭都还吃不饱,哪有闲工夫谈环境。但环境问题至关重要,不容忽视。咱们东原,至少有三个人对环境问题十分重视,首先就是瑞凤市长,她在多个场合强调过环境保护的重要性;还有您,红旗书记,您对环保工作的关注我都看在眼里;第三个便是庆合书记。” 郑红旗靠在椅背上,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轻轻摆了摆手,纠正道:“你说得不全对,还有一个人也极为重视环境问题,那就是永林市长。他在大会小会中,反复提到要妥善处理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关系。只是在‘先污染后治理’还是‘先治理再污染’这个关键问题上,大家意见出现了严重分歧。现在的总基调最终定下来的方案是先集中精力解决温饱问题,等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再回过头来谈环境嘛。” 张云飞听后,微微摇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诚恳地说道:“红旗书记,我不太认同这个观点。在我看来,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并非相互对立,而是完全可以相辅相成、一起抓的。咱们不能因为眼前的经济利益,就忽视了环境的长远影响。一旦环境遭到破坏,日后要修复,那付出的代价可就太大了。在这一点上,西欧的教训很深刻。” 郑红旗凝视着张云飞,眼神中满是欣赏。他心里清楚,张云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思维活跃,专业知识扎实,还具备前瞻性的眼光。可惜的是,张云飞只是个挂职干部。如今东原正处在改革开放的关键起步阶段,用百废待兴也不过分,太需要像张云飞这样有知识、懂技术的人才型、专家型干部了。 郑红旗诚恳地说道:“云飞同志,东原太缺你这样的人才了。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留下来啊。” 张云飞微微低下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在省里早就是副处级干部了,来东原挂职担任副县长,职级上并没有实质性的提升。而且他心里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基层经验和与当地领导的熟悉程度,想要在东原担任县长、书记这样的要职,确实不太现实。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语气平和地说道:“领导,挂职结束后,我就得回省城。组织上有明确政策,挂职干部一般都会得到提拔,我回去大概率就能当处长了。从个人发展角度考虑,留在这儿当县委常委、副县长,对我来说吸引力确实不大嘛。” 郑红旗微微点头,理解地说道:“我不是市委组织部部长,这些人事任免的事儿,我确实说了不算。但是,作为县委书记,我还是要争取让你留下来啊,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给组织汇报,解决正县级嘛。” 两人又围绕着工作中的一些细节问题,深入交流了一会儿。随后,张云飞便起身,走出办公室,前往隔壁房间把晓阳副县长叫到了郑红旗的办公室,而后自己快步走向停车场,启动那辆有些陈旧但保养得还算不错的吉普车,朝着临平县的方向赶去。 晓阳走进办公室,脚步轻快中带着一丝疑惑。郑红旗坐在办公桌前,神情专注地看着桌上的文件,见晓阳进来,他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晓阳坐下,然后将东投集团商调李正阳出任销售公司总经理的函件轻轻推到晓阳面前。 晓阳顺手拿起商调函,上面除了用人单位东投集团的印章之外,还有就是东原市劳动人事局的公章。晓阳目光刚一落在上面,脸上瞬间露出惊讶的神情,又笑着道:“红旗书记,这咋连函都发过来了?之前,之前不是说正阳不去了嘛。” 郑红旗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耐心解释道:“晓阳啊,是这么回事。你二哥李正阳同志啊在高粱红酒厂干了这么两年年,那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嘛。就说高粱红酒厂能有今天这样的规模和市场份额,销售这块起到了关键作用,而你二哥作为销售副厂长,整个销售渠道都是他一手搭建起来的。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高粱红酒厂如今的辉煌嘛。现在,高粱红酒在省内市场,也就是咱们的核心市场,已经全部交给东投集团运营了。东投集团为了确保销售业绩,肯定想找个懂白酒销售、熟悉市场的人来当总经理,你二哥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嘛。” 晓阳微微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东原市懂销售的人才多了去了,既然我二哥李正阳不想去,咱们还是尊重他个人意愿吧。他这个人我了解,家里孩子还小,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他不想因为工作变动而影响家庭。” 郑红旗微微点头,接着说道:“晓阳啊,这个没关系,需要的话你二嫂可以跟随你二哥去市里面。我啊考虑的不只是他是你二哥这层关系,更重要的是他经验丰富。你我心里都清楚,高粱红酒对平安县有多重要。它不仅是县里的纳税大户,要是平安县没了高粱红酒带来的利润,那咱县的经济可就像断了一条腿,得垮掉半边天。说白了,高粱红酒就是咱们平安县的经济命脉啊。”说着,郑红旗不自觉地用力敲了敲桌子,加重了语气。 晓阳跟郑红旗打交道已久,彼此十分熟络,说话也向来直来直去,不绕弯子。晓阳有些担忧地说道:“红旗书记,您也知道,东投集团情况复杂,内部关系盘根错节。我二哥是个实诚人,不善与人周旋,我怕他去了应付不来,打不开局面,到时候不仅工作干不好,还可能会受委屈。” 郑红旗微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晓阳啊,正因为东投集团复杂,才更得派咱们自己人去掌握白酒销售。下一步高粱红酒投入了这么多钱换包装,打广告,必须得盈利,否则县里的投入就打水漂了。销售渠道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这不只是你我放心的事儿,更是让平安县老百姓放心的事儿。只有这样,咱们才能确保高粱红酒产业持续稳定发展,带动全县经济增长。” 郑红旗巧妙地把李正阳去东投集团任职上升到了集体利益的层面,晓阳要是不同意,就成了不服从组织安排、不讲大局。晓阳面露难色,无奈地说道:“红旗书记,那我总得问问我二哥正阳的想法吧?毕竟这事还是靠他自己。” 郑红旗微微摇头,目光坚定地说道:“晓阳啊,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这是我们一直遵循的基本原则。在这种关键时候,你二哥肯定会以大局为重。只要你同意了,你二哥也就同意了。我现在就看你咋表态。” 晓阳苦笑着,此刻晓阳心里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犹豫了片刻,晓阳抬起头,说道:“红旗书记,您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只能同意了。希望我二哥去了东投集团,能一切顺利。红旗书记,您和永林董事长关系好,您可得多给我二哥说几句好话啊。” 郑红旗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这就对了嘛。明天就是元旦,新的一年,也算是给你二哥最好的新年礼物了!打电话的事,我现在就打。” 说着,就拿起了电话,晓阳很是识趣,还是马上笑着退了出来,轻轻的带上了门。 红旗书记直接打给了齐永林,说了二哥的情况之后,齐永林在电话那头算了算,说道:东投,怎么这么复杂! 第 761章 要走一起走 齐永林握着电话听筒,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心里直犯嘀咕:这东投集团如今咋这么复杂呢?实在没想到,自己挑中的李正阳,竟和市委副书记邓牧为扯上了关系。邓牧为这人,背景深厚得很啊,一想到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齐永林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方建勇背后站着方信,虽说方信已经退二线,可曾经也是省部级领导,多年经营,根基稳固得如同千年老树。还有邹新民,他可是邹镜堂家族的子侄。邹镜堂虽说不是省委书记、省长,但作为省政协主席,也是省内响当当的四大巨头之一啊。齐永林想到这儿,忍不住在心里哀号:自己咋就挑中了这么个李正阳呢? 电话那头,郑红旗喊了好几声,齐永林才回过神来。齐永林本打算把李正阳退回去,毕竟手续还没完全办妥,给人事劳动局打个招呼就行。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是东投集团党委做出的第一个决议,会议纪要都已经形成,商调函也发出去了。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不了了之,那东投集团党委的权威何在?往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齐永林叹了口气,说道:“红旗啊,我真没想到这个李正阳还有这么复杂的背景。你们平安县真是藏龙卧虎,我随便选个乡镇企业干部,咋就牵扯出这么多事儿。” 郑红旗可不想在高粱红酒厂是乡镇企业还是县属企业这个问题上纠结,连忙说道:“领导,这事儿说明李正阳跟您有缘呐。我们平安县干部不少,能有幸跟着您学习进步的,目前就我俩,老领导啊,正阳这个同志我非常熟悉,是个老实人,也很爱学习啊我非常看重这个同志,希望您一定多多照顾啊。”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整个平安县,也就他郑红旗和李正阳能在齐永林手下工作。 齐永林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不就是个二级公司总经理嘛,李正阳身上有资源,正好利用起来,帮销售公司打开渠道。销售公司业绩好了,最终成绩还不是算在自己领导有方上?东投集团背靠市人民政府,要是连生意都做不起来,自己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可就太丢人了,简直辱没师门。 挂断电话后,东投集团的纪委书记邹新民来汇报工作。邹新民刚到东投不久,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进入了工作状态。毕竟到了东投集团,就得好好干东投集团的事儿。 齐永林看着邹新民,说道:“新民同志,找我有事儿啊?” 邹新民连忙说道:“齐市长,是这样,我来给您汇报一下我作为纪委书记的工作打算。” 听到喊自己齐市长,齐永林也不意外,毕竟自己也是市政府特别顾问,副厅级干部,和副市长还是一个级别,最近喊齐市长的也是越来越多了起来。有人来汇报工作,总归是好事儿,起码说明人家心里尊重自己。齐永林指了指眼前的沙发,说道:“新民同志,坐沙发上说,咱们慢慢聊。” 能和曾经的市长一起坐在沙发上商量工作,邹新民心里别提多舒坦了,觉得齐永林这人真是平易近人。两人在沙发上坐定,这沙发可比椅子舒服多了。邹新民开口说道:“齐市长,是这样,作为纪委书记,我考虑到咱们东投集团体制规模未来这么大,必要的监督肯定不能少。我打算在工作上重点抓好这几个方面。首先,内设机构必须有相应的业务部门。我想成立纪检监察室和审计处,专门负责纪检和审计工作。” 东投集团刚成立,各项业务都还在组建当中。虽说企业在编制上有一定自主权,但成立新部门这种事儿,还是得向上级汇报、争取。齐永林接过邹新民递来的方案,心里顿时涌起一丝不悦。他在纪检方面吃过亏,对“纪检”这两个字格外抵触。这邹新民一上来就想着成立专门机构,莫不是想抓权?看来这人不简单呐。 齐永林说道:“新民同志,组织上在考虑东投集团内部架构时,没成立这两个部门,肯定有其考量。当下最关键的是抓业务,业务搞不上去,纪委工作抓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而且东投集团人也不多,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一上来就弄两个机构监督自己人,虽说严管就是厚爱,可这难免让人觉得对同志们不信任。另外,现在编制非常紧张,马上要成立销售公司,销售公司又得占一部分编制名额,我上哪儿给你协调人员去搞审计和纪检?” 说完,齐永林伸手把邹新民的资料放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说道:“新民同志,这份材料你先收回去。现在东投集团就几十个人,等咱们发展壮大了,你再考虑监督的事儿。” 邹新民没想到齐永林不同意自己的方案,心里十分意外,本以为自己的提议合情合理,却没得到认可。他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几句,可看着齐永林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他默默起身,心里有些失落,暗自感叹:这齐永林,连正常的纪检工作都不支持,难道这小小的东投集团,水真有张庆合说的那么深,连监督都不敢接受? 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可在东原,这钟声却显得格外悄无声息。街头巷尾,人们谈论得更多的是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不少党政单位、学校和医院,元旦这天提前一天放了假。要说大街上有啥特别气氛,也就是个别富裕单位门口挂了四个红灯笼,算是庆祝元旦。元旦是公历新年,在以农业为主的东原这个平原大市,老百姓对元旦没啥特别感觉。在他们心里,新年得是农历春节才算数。 得知二哥正阳要去东投集团后,家里人开了个家庭会议,也算是赶了回时髦。元旦这天,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二叔、二婶、向波、向涛和向凤,父母二人加上大嫂,二哥二嫂,大人小孩满满坐了一大桌,在平安县委招待所里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 二叔、向波、向涛和父亲、二哥围坐在一起喝酒。因为父母要谈些家里的事儿,建国这天选择了回避。父母虽说嘴上为大嫂找到了建国高兴,可心里难免会想起大哥。如今二叔租了联营汽车厂的几间房子,学着别人搞起了头发初加工,这两年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向涛也没再跟着在大嫂的砂石厂里打杂,而是跟着二叔走街串巷收头发。向凤则继续在城关镇与工业园区的联营汽车公司当售票员。 家庭会议上,大家纷纷对二哥去东投集团表示祝贺。二哥虽说心里不太情愿,可也即将正式去东原市上班,成为家里第一个在东原工作的人。 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父母似乎也从失去大哥的悲痛中慢慢走了出来,我心里感慨万千。看着怀抱岂露的晓阳,我心里明白,这一切都多亏了晓阳。晓阳的出现,让家里有了新的生机,就连建国都能吃上公家饭。我眼神有些迷离,心想命运真是捉弄人。就像后来某个伟大科学家说的,如果说世界上有个像人一样形状的造物主,那不太可信,可世上是不是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定数,注定了每个人的命运呢?我觉得,也许真有吧。 晚上,我和晓阳还没到家,岂露就早早睡了。跟着阿姨生活,孩子作息十分规律,早睡早起。这也是我和晓阳为数不多能放假带带孩子的时间。 回家路上,两人聊起了向凤的对象。向凤的对象是联营运输公司的一名司机,收入在当时算是高的,每个月能有四五百元。每次说到向凤,晓阳总要把马香秀拿出来调侃一番。 快到家时,晓阳坐在副驾驶上,抱着岂露,说道:“三傻子,姐对你好不好?把你的初恋马香秀安排得明明白白,现在在联营汽车厂也算是二把手了吧。” 马香秀确实是我的同学,和田嘉明的本家侄子结了婚,可后来又离了婚。田嘉明的本家人到学校闹了一场,马香秀就不愿再待在学校了。晓阳得知后,就把香秀协调到了联营汽车厂任副经理。每次说起香秀,晓阳都拿她当我的初恋打趣。 我立马反驳道:“晓阳,我认识的女的也不少,可没一个像你这样,张口闭口我初恋、我相好的。哪有老说自己丈夫这个的?” 晓阳满不在乎地说:“哎呀,你烦啥呀,你们这些人就是虚伪。我都找建国了解过了,那时候你俩好过,要不是你去当兵,说不定都成两口子了。”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晓阳,说道:“晓阳,你要是想研究基本国策,咱就好好说,别老把人家马老师扯进来。” 晓阳笑着说:“哎呦,你心疼啦?要不晚上我把马老师喊过来,让你俩好好回忆回忆青春的美好时光?” “美好时光”是个时尚的词语,我看着晓阳,无奈地说:“晓阳,你这样,我都想拉她过来跟你当面对质了。” 晓阳哼了一声,说道:“跟我当面对质是假,想见人家是真吧。你要是想见她,哪天打着看你二叔的名义,去联营汽车公司看看呗。我可告诉你,现在有个司机在追马香秀,你不想给你的老相好把把关?” 我马上问道:“谁在追马香秀?我咋没听说过?” 话还没说完,晓阳一个巴掌轻轻打在晓阳头上,说道:“三傻子,我就知道没有不偷腥的猫。到家再跟你算账。” 夜晚,没有一丝风,却让人真切感受到了“三九四九不出手”的威力。下车时,晓阳学着阿姨的样子,解开自己的棉袄,把岂露抱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为孩子抵御寒冷。这就是母爱的伟大,也是母爱的传承。 到家后,晓阳把岂露放在床上,用脸轻轻摩擦着岂露的脸,看着熟睡的孩子,轻声说道:“妈妈真不想让你去省城啊。” 我看着晓阳,说道:“要不让我妈来带岂露吧,反正大嫂的养鸡场到过年就清闲了,我妈也能腾出手来。” 晓阳拍了下晓阳,说道:“三傻子,你还没看出来啊?我妈就是不想让你妈带孩子。” 晓阳疑惑地问:“为啥呀?哪有奶奶不带孙子孙女的?” 晓阳解释道:“我妈这人含蓄,有些话不直说。她觉得女孩子要知书达理的养。咱妈是农村出身,没多少文化,我妈怕她把岂露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不是贬低咱妈,是咱妈平时太忙,忙起来自己都顾不上吃饭,哪有精力照顾好孩子呀?” 我马上说:“晓阳,你说的这因果关系不成立啊。知书达理和时间忙不忙有啥关系?” 晓阳抚摸着我的脸,说道:“三傻子,带闺女和带儿子不一样。” 我马上道:农村不是一样有很多女孩长大了,咱可不能只看这个。你看我家俩妹妹,恩阳和舒阳,不也是我妈带大的?恩阳都快大学毕业了,舒阳虽然考了两年没考上,这不是还在复读,今年成绩进步不小,说不定也能考上大学。 晓阳轻轻拍着岂露说道:哎呀,所以我才不想我妈把孩子带省城去,再说了,我大哥大嫂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二哥家的孩子又是人家俞家的人再带,我妈看着别人带孙子,心里肯定羡慕。我妈是个闲不住的人,带着岂露,也能有个事儿做。也觉得吧,咱们工作忙,带不好。” 我从晓阳手中接过岂露,抱在怀里,岂露睡得更香了,我忍不住想亲一亲,却被晓阳制止:“一身酒气,别亲我闺女。快去洗脸刷牙,洗完俩都可以让你亲一下。” 看着晓阳,看了看岂露,我马上道:我不贪心,现在只想亲一个! 又是一阵嬉闹,反正耳朵挺疼的。 早上,晓阳还在睡梦中,我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电话那头传来张叔焦急的声音:“朝阳啊,你赶紧回临平县一趟。” 我一下没了困意,问道:“张叔,出啥事了?” 张叔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道:“昨天潇虹带着大妮子和小宝去逛百货大楼,被人跟踪了,然后那两个人啊,打了大妮子。虽说没出大事,可也给咱们提了个醒。大妮子和小宝得赶紧离开东原。” 晓阳这时也醒了,坐得笔直,认真听着电话里张叔的声音。 晓阳追问道:“张叔,到底咋回事啊?” 张叔说道:“昨天下午啊,潇虹带着大妮和小宝去逛百货大楼,新年了嘛,想着再给两个孩子买两身衣服。马上有人来认领他们,想把孩子打扮得漂亮点。谁知道被人跟踪了,孙家老店的两个年轻人,趁他们不注意,狠狠踹了了大妮子一脚,这一脚肋骨断了。” 我马上问:“张叔,我咋没接到局里面报告呢?” 张叔说:“好不容易放假一天,又没出大事,我就没让他们给你报告。正好晓阳也在,你让晓阳给晓勇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系统里另外两个人还愿不愿意收养孩子。” 为了大妮子的事,晓阳一直和晓勇保持着联系。当初选择公安系统,一是二哥晓勇在政治部人事处工作,对机关干部职工情况比较熟悉,谁家有没有孩子都比较清楚;二是想着姐弟俩被欺负惯了,找个穿警服的当靠山。 晓阳马上说:“张叔,之前那两个人家觉得小宝大了一些,有顾虑,看了孩子后没敢答应。不过晓勇说,他读公安专科学校时的学姐,现在在省城公安局当领导,说找时间会来看看。” 张叔急切的道:“晓阳,你还是给晓勇再打个电话,这事儿得抓紧。孙家老店的人对大妮子意见很大,总觉得是她让自家男人犯了错。这次要不是钟潇虹死死抱住那个人,再加上百货大楼人多,还不知道会咋样呢。” 晓阳问:“张叔,钟潇虹没事吧?” 张叔说:“冬天穿得厚,她没什么大碍,就是挨了几脚。朝阳来了再说具体情况。大妮子姐弟俩不走,以后这种事儿还会层出不穷,保不准哪个想不开的走极端。” 挂断张叔的电话,晓阳马上给二哥晓勇打电话。二哥带着一丝倦意说道:“这才几点啊,你就打电话问这事儿。” 晓阳把大妮子又被人报复的事儿说了一遍,二哥晓勇听完也很气愤:“这些人太无法无天了,怎么能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下手呢?” 晓阳说:“所以现在关键是你那个老学长,他到底要不要收养大妮子和小宝啊?” 二哥在电话里叹口气,说道:“哎呀,晓阳啊,不是学长,是老学姐,我并不熟悉,她们两口子啊,都在公安系统里工作,都是基层分局的领导,工作压力大吧,四十多了,一直没有怀上,人家愿意收养,但是得看时间,这不是最近省城在搞扫黄打非嘛。再者说了,换作是谁收养孩子,不得考虑清楚?两口子不能生养,可肯定还想再试试。万一收养了小宝,以后自己又怀上了,小宝咋办?不得再受一次伤害?人家肯定得慎重考虑。” 晓阳说:“那你就不能再找找其他人?” 晓勇无奈的道:“妹妹呀,这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事儿?我又不能满大街问别人收不收孩子,这得讲缘分。公安系统人是多,可没孩子又愿意收养别人孩子的少啊。我也是通过政治部的王主任才找到这个老学姐,我和人家也不熟,不好老催人家。” 晓阳说:“不好催也得催啊,你不催我们就找别人。这事儿你可得管到底,孩子不能就这么扔着。大舅都说了,这俩孩子,他认下了,这是给大舅说了你在办。” 晓勇叹口气说:“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了。我再厚着脸皮催催人家。哎呀,真怕人家两口子因为这事儿吵架。”说完,电话那头就挂了。 电话声也吵醒了岂露,孩子瞪着大眼睛,带着微笑看着晓阳和晓阳。孩子也知道冬天冷,就想窝在被窝里不出来。 晓阳看着岂露,又感慨道:“这个时候还有啥说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咱们还有这个能力,这个忙就帮到底,我就不信给大妮子找不到个家。” 我马上说:“晓阳,大妮子和小宝这一分开,可就难再见了。” 晓阳叹了口气,说道:“想收养两个孩子的,基本不可能。你想想二哥说的也有道理,孩子不是小猫小狗,是有感情的。大妮子都这么大了,换作谁收养都得慎重。先把小宝让人家领走,再慢慢给大妮子找家吧。” 我洗漱完,正准备出门,卧室电话又响了。晓阳嘴里塞着牙刷,泡沫都流到了嘴边,慌慌张张跑到电话旁。听了一会儿,说道:“行,好,你陪着一起来就行。” 不到一分钟,晓阳就跑过来说:“二哥和他那个老学姐联系好了,人家今天上午就出发,直接到临平,要是合适,就把小宝带走。二哥还陪着一起来呢。” 我看着晓阳说:“那你得给我点钱,中午在外面吃饭,总不能公款吃喝吧。” 晓阳瞥了我一眼,说道:“没出息。”说着就拿起自己的包,抽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我,又说:“明人不说暗话,剩下的你存到小金库,等到攒到1000块,姐给你没收了。咋样?” 咋样?不咋样,我这,我这哪里有小金库啊。 回到临平后,我才得知,大妮子被踹断了两根肋骨,直接住进了医院。钟潇虹也受了伤,头上缠着纱布。经过调查,打人的是孙家老店村支书孙保民的两个儿子。 这两人早就从乡里干部那儿听说了大妮子的事,一直怀恨在心,谁都知道,欺负大妮子不对,但是自己的老父亲从衣冠楚楚的村里的领导人到成了欺负小闺女的衣冠禽兽,两兄弟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他们打听到钟潇虹住在武装部,武装部他们可不敢去撒野,于是就骑着自行车,在武装部门口守了不止一天。好在张叔交代过大妮子和小宝只能在武装部里玩,所以这两人守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机会。元旦那天,钟潇虹带着两个孩子去买衣服,他们一路尾随到了百货大楼。他们知道钟潇虹开车,一出百货大楼就可能上车离开,而百货大楼试衣服的地方人不多,便想趁机教训大妮子,替他们的父亲出一口恶气。一脚将大妮子踹倒后,钟潇虹拼死抱住其中一人,周围群众围上来,才把这两人抓住,扭送到了派出所。 听完张叔平静地讲述这一切,我气愤不已,说道:“张叔,这两个人必须得严惩!” 张叔往椅背上一靠,神色凝重地说:“严惩是简单,可严惩之后呢?这俩后生的肯定会对社会充满仇恨,这两个年轻人后半辈子也就毁了。咱们再等等,让我考虑考虑把。”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一辆省城牌照的警车缓缓开进院里。和二哥晓勇一起来的,是一男一女两夫妻,看起来四十多岁,他们就是二哥口中的学姐。 我本以为是三十多岁的人,看着眼前略显沧桑的两人,心里明白,这两口子为孩子的事没少操心。 晓勇和张叔已经很熟悉了,大家握手寒暄后,经过介绍才知道,女的姓马是省城一个区公安分局的副局长,以前管业务,一直没要上孩子,现在管了政工,而男的则是另一个区的派出所所长,姓郑。众人没在办公室多坐,张叔、吴香梅和我陪着便直奔临平县人民医院。 临平县医院是一排排略显破旧的平房。进了门口下了汽车,马局长伸手理了理头发,郑所长则打开汽车后备箱,里面堆满了礼品,有豆奶粉、鸡蛋,还有这个季节不该出现的水果,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着一行人,眼神里既有羡慕,也有好奇,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县城里,蜂王浆和麦乳精这些礼品显得格外显眼。 晓勇说道:“哎呀,马局、郑所啊,你们还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啊?” 马局长笑的十分大方,说道:“邓处长啊,这孩子的事儿,咱先看看有没有缘分。要是行,我们就把小男孩带走,这些东西就算是给孩子姐姐的补偿。要是不行啊,也算是我们来看了看这俩孩子。” 说着,马局长打开手包,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吴香梅,说道:“吴县长,这里面是1000块钱。我们知道这不是买卖孩子,只是一点心意。晓勇处长是我们学弟,在来的时就跟我们讲了这姐弟俩相依为命的事儿,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吴香梅连忙摆手,不肯接钱。 马局长也是一身警服,说道:“吴县长,这钱不是给您的,是给小宝姐姐的。不管这孩子我们能不能带走,都是我们的心意。” 看这人如此知书达理,吴香梅便说:“那我先替大妮子把钱收下。” 一行七八人,浩浩荡荡朝着医院住院部走去。走到半路,张叔突然问吴香梅:“你跟钟潇虹说过这事儿了吗?” 吴香梅马上反应过来,说道:“哎呀,要不要先把她支开?” 张叔揉了揉眼睛,说道:“算了,早晚都得面对,说不定这就是他们最后一面。钟潇虹照顾这孩子好几天了,孩子晚上都跟她睡,让他们见一见吧。” 来到病房门口,已经能听到钟潇虹在里面讲故事的声音。病房门虚掩着,张叔走到门口,往后退了半步,对我说:“朝阳,你来开门。” 我知道张叔心软,不忍心看到分离的场面。我在外面咳嗽一声,敲了敲门,推门进去。只见钟潇虹额头上还擦着药水,大妮子躺在病床上,面带微笑,看着钟潇虹,小宝正依偎在钟潇虹身旁,听她讲故事。 我看着钟潇虹说道:“钟部长,省城有两位领导来看望大妮子和小宝。” 钟潇虹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和审视,朝门口探了探头,看到拎着大包小包、穿着警服的两男一女,又看到张叔和吴香梅,赶忙警惕地把小宝揽在怀中,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这时,门外的张叔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背,朝吴香梅使了个眼色,说道:“去,做做工作。” 香梅县长走进房间,看着躺在床上的大妮子,心疼地问道:“妮啊,今天感觉好点没?” 大妮子已经和吴香梅熟识了,说道:“姨,俺不疼,还想跟虹姨回家,不想住医院,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吴香梅点点头笑着说:“不麻烦,你安心养伤,养好了再回去。”说完,转头看向钟潇虹,说道:“潇虹啊,这事儿咱们前几天就说好了,为了孩子的长远考虑……” 话还没说完,钟潇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把小宝抱在怀里,像母鸡护雏一般。钟潇虹并非不愿让小宝被领走,而是一想到只留下大妮子,心里就觉得太过残酷。 这时,众人走进了病房。马局长看了看小宝,又看了看床上的大妮子,走上前,笑着说道:“你叫小宝是吧?让阿姨抱一抱。”兴许是警服给孩子带来了安全感,小宝看了钟潇虹一眼后,竟然伸手让马局长抱。马局长抱着小宝,亲了亲他的脸蛋,又摸了摸小宝生满冻疮的双手,左摸摸,右看看,一眼也就喜欢上了这个打扮干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随即转头对自己的爱人点了点头。 郑所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上。看着床上满脸恐惧的大妮子,众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看到这一幕,张叔、吴香梅等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出了病房大门。我心里清楚,这一分别,大妮子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弟弟了。 钟潇虹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说道:“能不能……能不能让大妮子再抱抱小宝?” 马局长马上说:“这个肯定没问题。”说着就抱着孩子来到了床前。 钟潇虹走到了大妮子的床边,说道:“妮儿,姨之前跟你说过这事儿,就是……就是弟弟要走了。”话还没说完,躺在床上的大妮子忍着剧痛,一下坐起身来,伸出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弟弟,大声喊道:“虹姨,俺不住院了,俺现在一点也不疼,俺只要弟弟,只要小宝!” 钟潇虹母爱泛滥,一把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哭着对大妮子说道:“妮儿啊,你知道弟弟必须得走,弟弟在这儿不安全啊!”三个人抱在一起痛哭,在场的大人眼圈都红了。 看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张叔在外面站了几分钟,也是知道,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走进屋说道:“香梅,好了,把小宝抱出来吧。” 吴香梅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走上前去抱小宝,可钟潇虹就是不松手。 张叔走上前,说道:“潇虹同志,松手吧。”听到张叔发话,钟潇虹的手才没了力气,慢慢松开。 吴香梅上前抱小宝,没想到大妮子虽然断了两根肋骨,却使出浑身力气,大声哭着喊着,俺要小宝,只要小宝,你们不要抓俺弟弟,紧紧抱着小宝不撒手,这小宝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勒的,脸都紫了,哭着哭着,也就吐了。 吴香梅赶忙擦了擦小宝身上的呕吐物。转身看着我说:“朝阳,快来把孩子的手掰开。” 我无奈走上前,和香梅县长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大妮子的手掰开。我抱着小宝,吴香梅抱着大妮子,在一声声弟弟、一声声姐姐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我头也不敢回的就往外走。 还没走出门口,这时,钟潇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喊道:“好心人啊,我求求你们了,你们好人好报,好人做到底,就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吧,带走小的,大的也活不了啦!” 第 762章 要实话实说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一二”,这句话用来形容钟潇虹的心境,再贴切不过了。 相较于命运凄惨的大妮子,钟潇虹在某些方面似乎是幸运的。她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有四个哥哥。小时候,尽管日子过得清贫,几间破旧的瓦房,一家人挤在一起,粗茶淡饭,但父母的疼爱、哥哥们的守护,让她拥有了一段充满欢声笑语的童年。夏日的夜晚,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哥哥们会给她讲各种奇奇怪怪的故事,她就在一旁听得入神,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农忙时节,她也会跟着家人一起到田间地头,虽然帮不上大忙,也不为能够挣几个工分,却也乐在其中。 然而,命运的重击毫无征兆地降临。本以为毕业之后进入煤矿公司,能够开启新的生活,谁又能够想到,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长得漂亮也是一种负担,钟潇虹遭遇了侵犯,那噩梦般的经历如影随形,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她满心期待着组织能为她讨回公道,司法能还她一个清白,可十年过去了,当事人罗正财,那个曾经的县长,如今装疯卖傻,死不承认,所有的证据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得无影无踪。钟潇虹本以为可以伸张正义,可得到的只有无奈和叹息。她的生活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每天都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夜晚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泪水打湿了枕头。 反观大妮子,同样遭受了难以言说的苦难,可幸运的是,她的事情最终得以沉冤昭雪。 钟潇虹的骨子里有着一股坚韧,即便内心千疮百孔,依然坚守着对生活的一丝希望,在工作中努力奋进,一步步成为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县政府办主任,在临平这个小县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直到遇见大妮子和小宝这对姐弟,钟潇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同病相怜的情感瞬间在心底蔓延。大妮子那瘦弱的身躯,面对生活磨难却无比坚强的眼神,小宝那懂事得让人心疼的模样,一下子触动了钟潇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从那一刻起,她便下定决心,要保护这两个弱小的生命,给予他们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关爱。把姐弟俩接到自己家中,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为大妮子买漂亮的衣服,教小宝读书识字。在她眼中,这两个孩子就如同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 可现实却残酷得让人绝望。因为大妮子的事情,村里那九户人家对她和小宝充满了仇恨。公安机关抓人后,这仇恨就像被点燃的火药桶,随时可能爆发。孙保民的两个儿子就是个可怕的例子,他们的疯狂行为让钟潇虹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保护这对姐弟周全。她曾想过收养他们,给他们一个安稳的家,可一想到那如影随形的危险,诸多现实因素让她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想法。最终,她只能忍痛同意将姐弟俩送到外地,让他们隐姓埋名,远离这片伤心之地。 为了给姐弟俩找个好归宿,大家四处打听,联系了不少人家。但一提到大妮子的过往,那些人便纷纷摇头。有人担心大妮子年龄大了,心思复杂,养不熟,毕竟不是亲生的,谁能保证养大后会和自己一条心呢?有一对夫妻,本来都已经和大妮子接触了两次,可就在要做决定的时候,他们还是退缩了。他们觉得大妮子性格太过自闭,平时问十句答不上一句,和他们想象中的乖巧孩子相差甚远,而且她比小宝大八九岁,在他们看来,年龄大的孩子不好管教。 再看小宝,这个才两岁多的孩子,本应是在母亲怀里撒娇,在父亲肩上撒野,在家里撒欢。别的孩子这个时候,还在为一块糖果哭闹,还会赖在妈妈怀里不肯下地走路。可小宝却安静得让人心疼,他从不哭闹,每天自己一个人安静地玩着那些破旧的玩具,饿了就自己拿着勺子吃饭,小手常常被冻得通红,也只是默默忍受。不止一次看到小宝手里拿着一块别人给的饼干,他小心翼翼地把饼干分成两半,然后把其中一半递给大妮子,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吃。”这么小的孩子,却承受了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苦难,早早地学会了懂事和照顾他人。 当马局长和郑所长来到医院,准备接走小宝时,病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钟潇虹紧紧地拉着大妮子和小宝的手,仿佛一松开,他们就会永远消失。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担忧,大妮子则死死地抱住小宝,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依靠,泪水不停地从她那稚嫩的脸颊滑落。小宝也似乎感受到了即将分离的悲伤,小脸皱成一团,不停地抽泣着。 钟潇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张叔见状,急忙喊吴香梅,吴香梅还没等张叔把话说完,就已经冲过去,双手用力地扶起钟潇虹,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心疼:“潇虹啊,你这是干啥呀!快起来,别这样。” 钟潇虹心里一阵酸楚,说道:“大妮子哪像姐姐,简直就是小宝的娘呀!这孩子从那么小,就全靠大妮子照顾,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咱们要是把他们分开,这跟活生生地拆散母子有啥区别?求求你们了,大妮子和小宝都是特别听话、特别懂事的好孩子,就可怜可怜他们吧。”钟潇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的话让在场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马局长和郑所长看着这场景,脸色愈发凝重。他们来的路上,听晓勇讲了姐弟俩的遭遇,可亲眼看到这深厚的姐弟情,还是被深深震撼了。张庆合走到郑所长跟前,微微皱着眉头,语气带着一丝恳求:“马局长、郑所长,你们也看到了,这俩孩子感情在这。这一分开,说不定真的是一辈子了,要不咱们先到门口抽支烟,给这俩孩子点时间,让他们再亲近亲近。” 张庆合心里清楚,这两口子来之前就表明只能收养一个孩子,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还是忍不住为姐弟俩争取一下。 马局长双手叉腰,抬头看着医院那有些破旧的天花板,深深地叹了口气。 医院门口,冬日的阳光努力地穿透云层,洒在地上,带来了一丝暖意。马局长走出门口,抬起头,望着湛蓝天空中那几朵慢悠悠飘荡的白云,尽管正值数九寒天,可阳光的照耀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似乎这阳光能驱散一切阴霾与寒冷。 张叔背着手,慢慢地走到马局长跟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心里明白,让马局长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能把小宝带走收养,对孩子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他满心都是无奈,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 马局长眼圈泛红,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张书记,满脸疑惑地问道:“张书记,这么多年,我见过不少县委书记,可很少见像你这样,对两个孩子的事儿这么上心的。” 张庆合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苦笑,轻轻摇了摇头:“马局长,县委书记也是普通人嘛。这事儿说到底,是我们县里的工作没做好,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啊。作为县委书记,我要是不深刻反思,不认真检讨,那谁来为这事儿负责呢?这可不是什么做好事,你就当我是在赎罪吧。”张庆合的声音有些低沉,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自责。 马局长身为省城公安分局副局长,平日里接触的领导众多,三教九流的人也见了不少。像张庆合这样主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县委书记,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她不禁说道:“张书记,你这个县委书记可真特别。别的领导遇到事儿,都想尽办法推脱责任,你倒好,还主动承认县里的责任,我还是头一回见。” 张庆合神色坦然,认真地说道:“这本来就是县里计生工作出的问题,我作为县委书记,是第一责任人。所以我在大会小会上,一直在强调,工作得干,但得讲究灵活性。老百姓就想着传宗接代,这是再朴素不过的想法,他们不是我们的阶级敌人,这是内部矛盾。这种时候,我们做事可以灵活点,把‘枪口’抬高一点。” 马局长听完,心里十分认可,点了点头说道:“张书记啊,不瞒你说,刚听到这事儿的时候,我和我们老郑起初都不信,两个孤儿嘛,哪能想到县委县政府会管这种事儿。后来还是省公安厅政治部的王主任亲自打电话,我们才信了。啥叫大爱啊?这或许就是吧。” 张庆合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是什么大爱,只是淡淡地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成佛的成本可太低了。我们本就该承担责任,只是有些事,我们弥补不了,就像大妮子和她弟弟这事儿,让他们分开,也是难为情啊。” 马局长听完,嘴巴微微张开,随后又缓缓闭上。这时,病房里传来大妮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仿佛一把把尖锐的刀,刺痛着每个人的心。马局长皱了皱眉头,对郑所长说道:“老郑,你过来一下。” 看得出来,马局长和郑所长是两口子,而且在家里家外,显然都是马局长当家。郑所长正在和二哥晓勇说话,听到马局长叫自己,赶紧快步走到跟前,跟张书记点了点头,便看向自己的马局长。 马局长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车上还有两个座位,我们不能只带走一个孩子,两个都得带走。” 听到说两个都带走,郑所长嘴角抽动了一下,赶忙说道:“这可不是座位的事儿啊,你得想清楚,把这孩子带回去,咱们有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特别是这个大孩子,年龄大些,很多事儿不好办……” 马局长看了一眼自己的郑所长,提高了音量:“上次我办的案子,人贩子连七岁的小孩都敢拐卖。这两个孩子我都养了,我就不信养不亲他们。” 马局长这么一说,大家都围拢过来。晓勇处长作为中间人,赶忙说道:“哎哎哎,马姐,话是这么说,可咱们不能头脑一热就把孩子带走。要是带走后发现养不了,再送回来,那不是折腾孩子嘛。” 此时的马局长,脑子里全是病房里那揪心的场景,对于既是学弟又是年轻人的公安厅人事处领导晓勇,也没了太多耐心,依旧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说道:“咋?晓勇,你还信不过你马姐?你马姐说话啥时候不算数过?你们瞧瞧这大的和小的,咋能分开呢?” 郑所长赶忙又说道:“不是养不熟,这孩子年龄大些,有些事儿……” 马局长打断道:“年龄大些咋了?老郑,你得想明白,咱们养孩子图啥?图他们报答养育之恩,还是图他们给咱们养老送终?” 郑所长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这多少都有点吧?” 马局长马上说道:“错!这俩都谈不上。咱们得学学人家张书记,养孩子是因为咱有爱心,得抱着不求回报的想法去养,把他们抚养成人。只要咱们用心照顾、真心对待,还怕孩子以后不跟咱们亲?就算孩子不亲,那又能咋地?就当咱做了件善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现在就带孩子跟咱们走。” 吴香梅赶忙说道:“哎呀,马局长,这大妮子肋骨断了两根呢,这可咋整啊?” 没等吴香梅说完,马局长果断一摆手,看向医院的领导,问道:“有没有位移?有没有反常呼吸?” 医院李院长已经得知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在医院,也因为钟潇虹的原因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马上上前汇报:“是这样,我们检查过了,就是单纯的肋骨断裂,不存在反常呼吸,也没有发热等症状。” 马局长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单纯肋骨断裂,一般2到4周就能自愈。我们干公安的,年轻时候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儿,肋骨算不上大问题。这样吧,小的我们先带走,大的就在这医院养伤。等到过年,还有一个月时间,我们再来接大的。” 众人听了,都松了一口气。晓勇看了看马局长,上前一步说道:“马姐,要不这样,小的也不再带走了,到时候过年大的小的一起走。” 马局长摆了摆手,神色严肃地说道:“不行。我刚听你们讲了这事儿,他们和村里的人仇结得太深了。这俩孩子孤苦伶仃的,万一出点意外,后悔都来不及。大的听话些,你们也好管理。先把小的带回去,让他适应适应环境,过年的时候再接姐姐。”说完,马局长又看了看张庆合和晓阳,语气坚定地说道:“放心,我这人说话算数,绝不食言。” 张庆合马上笑着说道:“嘿嘿,我们信得过马局长。” 说完,马局长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病房。只见大妮子紧紧抱着小宝,像是要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为弟弟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钟潇虹坐在床边,双眼红肿,还在努力地安慰着两个孩子。马局长径直走到床前,轻轻拍了拍钟潇虹的肩膀,说道:“妹子,你也是个性情中人,姐我也是实在人。这俩孩子,我都养了,你就放心吧。” 听到马局长说把两个孩子都收养,钟潇虹脸上满是诧异,她抬起头,用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马局长,伸手抹了抹眼角,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领导,您不是哄我开心的吧?真的能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吗?” 马局长说道:“妹子,这时候我能拿你寻开心吗?我说话算数。”说完,又走到大妮子跟前,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说道:“妮儿啊,你现在受伤了,得好好静养。我先把弟弟带走,等过年你伤口好了,我就来接你,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大妮子自然不信,依旧紧紧抱着小宝,此刻她哪顾得上自己身上的伤痛,满心都是对弟弟的不舍。她的小手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指甲都陷入了小宝的衣服里。 吴香梅走进病房,看到钟潇虹,轻声说道:“潇虹啊,你跟大妮子说说,她现在身体没恢复,不能长时间坐车,主要是怕路上撑不住,骨头错了位。马局长他们也是为了他好。” 钟潇虹还是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众人,眼下大妮子只信她的话。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对大妮子说道:“妮儿,你听姨说,你现在伤还没好,不能坐太久车。弟弟先跟这位阿姨走,等你伤好了,过年的时候,阿姨就来接你,到时候你们又能在一起了。”大妮子听着钟潇虹的话,眼泪不停地流,可还是紧紧抱着小宝不松手。 吴香梅也上前对钟潇虹说道:“潇虹啊,再等就晚了,马局长他们还没吃饭呢。赶紧给大妮子说说,等过年的时候,他们就能团聚了。” 钟潇虹这才又耐心地给大妮子做起思想工作,好一番劝解后,大妮子才缓缓松开手。马局长没有直接抱起小宝,而是先伸出双手,轻轻扶起躺在床上的大妮子,动作轻柔得仿佛大妮子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贝。她又伸手帮大妮子擦去脸上的眼泪,说道:“妮儿,以后姨就是你的妈,跟着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和弟弟。” 大妮子懂事地点了点头,她心里清楚,弟弟她是留不住了。此刻,她只能选择相信这群人把弟弟带走。她带着一丝警惕,看着这位身穿警服的马局长,既没喊“姨”,也没喊“妈”,只是带着些许胆怯。 马局长抱起小宝的那一刻,小宝又哭着喊起来:“姐姐,姐姐……”那稚嫩的声音仿佛重锤,一下下敲在众人的心上。但马局长十分果断,抱着小宝,朝躺在床上的大妮子挥了挥手,扭头便走。走到门口,还是听到大妮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弟弟”。马局长抱着孩子停顿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冬日暖阳下的天空,阳光洒在她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又大步向前走去。 这时,钟潇虹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衣服,喊道:“领导,这是小宝昨天买的衣裳,还没来得及给他换。” 马局长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说道:“以后小宝的衣服我来买。”接着便继续往外走。 县委招待所里,饭菜简单朴素,几盘家常炒菜冒着腾腾热气,寒冷的日子里,勉强带来一丝暖意。众人围坐在一起,午饭吃得有些沉默,大家心里都还惦记着大妮子的事儿。吃过饭后,马局长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宝,小家伙在她怀里抽抽噎噎,眼睛还不时四处张望,似乎还盼着能再看姐姐一眼。二哥晓勇快步走到车旁,熟练地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郑所长也上了车,坐在后排,马局长尽显温柔,微笑着看向小宝,试图逗他开心,可小宝依旧沉浸在和姐姐分离的悲伤中,对郑所长马局长俩人的举动没什么反应。 晓勇降下窗户,冬日的寒风“嗖”地灌进车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张庆合走上前,伸出手紧紧握住晓勇的手,两人目光交汇,传递着无声的感激与嘱托。张庆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重重地握了握晓勇的手,一切尽在这无言的默契中。看着汽车缓缓驶出招待所的大门,引擎声渐渐远去,张庆合望着车消失的方向,长舒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块压在心头许久的大石头,轻声说道:“总算办了一件正事!”他的眼神中既有欣慰,又带着一丝忧虑。 吴香梅站在一旁,也望着汽车离去的方向,感慨道:“张书记,其实我觉得让钟部长收养这两个孩子也挺好的。大不了咱们给省里领导汇报,把潇虹部长调到省里去。” 吴香梅心里清楚,钟潇虹对这两个孩子视如己出,要是能收养他们,也算是给孩子一个安稳的家。而且,以县委县政府的能力,加上何书记也过问了此事,只要把情况详细地给省委领导汇报清楚,钟潇虹调到省里并非不可能。 张庆合背着手,微微摇头,目光有些凝重,感慨道:“潇虹毕竟还要成家。她带着两个孩子,重组家庭,男方能接受这两个孩子吗?能找到像马局长这样有能力、有爱心的家庭收养孩子,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张庆合考虑得更加长远,他明白生活的现实与无奈。 吴香梅皱了皱眉头,说道:“啥叫应该呀?张书记,这肯定是最好的结果。马局长这家庭条件,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人家有能力、有爱心,又在省城,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吴香梅对马局长收养孩子一事十分看好,在她看来,这和钟潇虹收养孩子一样,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到了腊月,就是过年,愉快的日子总觉得过得很快,年味渐渐浓了起来。临平县的大街上愈发热闹,每逢二、五、七是县城的大集,集市上熙熙攘攘,人群摩肩接踵。卖年画的摊位前,色彩鲜艳的年画挂满了墙壁,有寓意吉祥的胖娃娃抱鲤鱼,还有威风凛凛的门神画像,吸引了不少人驻足挑选。卖鞭炮的地方,孩子们围在一旁,眼睛盯着各式各样的鞭炮,兴奋地讨论着哪个最响、哪个最好看。但最多地还是卖衣服的,男士的衣服依然单调,黑色、蓝色和灰色还是主色调,而女士的衣服多了些红色和粉色,已是琳琅满目起来。 而在县委会议室里,气氛却严肃而庄重。十三届七中全会精神的传达学习会议正在进行,参会人员们表情专注,认真聆听着会议内容,不时低头做着笔记。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张庆合还没回到办公室,水寨乡的乡长秦淑萍就小步跑了过来。 她神色略显焦急,脚步匆匆,跟在张庆合身后汇报:“张书记,耽误您几分钟,给您汇报下工作。” 秦淑萍知道张庆合对乡里的情况十分关注,尤其是孙家老店那件事,一直是张庆合心头的牵挂。 张庆合看到秦淑萍,停下脚步,说道:“淑萍同志,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孙家老店那边群众情绪咋样?”张庆合心里清楚,孙家老店的事儿还没完。 秦淑萍说道:“张书记,我要汇报的就是这事。”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办公室。张庆合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拿起桌子上的火柴,轻轻一划,“嗤”的一声,点着了烟,深吸一口后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孙家老店的群众都眼巴巴地盼着把那几个人放出来?”张庆合对群众的想法心里有个大概,只是想从秦淑萍这里得到确切的消息。 秦淑萍赶忙从兜里掏出厚厚的一叠纸,上面抬头写着“临平县水寨乡孙家老店村民委员会信笺”,红色的信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个名字,大多都是姓孙的。这些名字有的写得工整,有的写得潦草,看得出是不同的人所写。张庆合随手翻了翻,十多页纸上全是摁的手印,红色的手印密密麻麻,仿佛在诉说着群众的诉求。 张庆合心里明白,孙家老店大多是本姓人,一个大家族里,有几个有威望的老人出面组织,写下这联名信并非难事。目的嘛,自然是想给那九个主要涉事人员减轻处罚。群众心里自然有杆秤,知道谁好谁坏,可这时候,弱小的大妮子根本发不出自己的声音。活人自然不会为死人着想,大妮子父母双亡,连句公道话都没人能替她讲。那些签名的群众,估计没有人真心觉得那几个人罪不至重罚,多数则是迫于家族压力,在长辈的劝说下无奈摁下手印,这也是农村工作的现实。 张庆合知道,这事儿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了结。他没去细看那手写的材料,只是把材料轻轻推到秦淑萍面前,说道:“淑萍乡长,这信是他们交到你们乡政府的?”张庆合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既要考虑群众的情绪,又要坚守法律的公正。 秦淑萍说道:“张书记,是这样,群众又来了乡里几次,人数嘛有多有少。他们觉得那几个人虽然不对,但罪不至此。”秦淑萍把群众的想法如实转达,她也深知这件事的复杂性。 基层治理往往就是如此,在农村,家族观念根深蒂固,很多人在面对家族事务时,即便有自己的想法,也会选择妥协。 张庆合说道:“行,这材料我知道了,回头我会安排处理。这事儿我也不为难你,你给大家解释清楚,咱们是依法办事、一切按法律来,县委也不能干预司法。法律是公正的,该怎么判,由司法机关决定,我们要相信法律。”张庆合铁了心,是要严肃处理九个当事人,至于这联名信,聊胜于无吧。 秦淑萍毕竟只是临时负责党委工作的负责人,长期被书记王湘军压制,在县委书记张庆合面前汇报工作的机会不多,此刻仍显得有些局促和紧张,她微微低着头,说道:“张书记,那我回去再给群众做做工作。我会把您的意思传达给大家。”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除了这工作,你还得梳理一下你们乡社会救助的费用到底被克扣挪用了多少。乡镇干部非法占有的,该清退的清退,最后得拿出一本明细账来,我要亲自看。咱们要给群众一个交代,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在敷衍了事。” 秦淑萍说道:“张书记,这工作赵东书记已经到我们乡里过问过了,我现在正在做相关工作。只是有些账目被销毁了,具体金额现在还不好统计。那些被销毁的账目,涉及到一些过去的事,想要完全弄清楚,难度很大。” 张庆合知道秦淑萍说的是实情,便问道:“以前陈光宇同志在那儿的时候负责啥工作?” 秦淑萍说道:“当时陈书记主要负责乡里的财务工作,管着财政所。” 张庆合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盯着秦淑萍,说道:“作为乡长,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乡财政有没有问题?” 秦淑萍脸色有些紧张,犹豫了一下,说道:“张书记,这个……这个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咋说起了。” 张庆合敲了敲桌子道:实话要实说! 第 763章 给我玩上欲擒故纵啊 在临平县政府那间看着就不大的办公室里,头顶上那盏老旧吊灯,昏黄黯淡的光晃晃悠悠,也就勉强能照亮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秦淑萍坐在张庆合对面,两只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手指都快把衣角揪出个洞来了。一听到县书记张庆合说要实话实说,她的心猛地一紧,一下子就慌了神,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秦淑萍心里跟明镜似的,乡财政所那状况,简直烂透了,和民政所比起来,更是经不住查。水寨乡的财政收入,来源少得可怜,主要就靠上期接济的那点资金、农业提留统筹的钱,还有计划生育的行政罚款。要说工业收入,整个水寨乡,愣是找不出一家能达到纳税标准的工业企业。这可不是水寨乡独有的情况,临平县大多数乡镇都这样,从这儿就能看出,当地工业基础薄弱成啥样了。 “张书记,要说账务上有没有问题,不瞒您,确实有状况。”秦淑萍微微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忐忑,小心翼翼地说道,“主要就是资金使用不太规范。但您可得信我,真不是大家故意的。乡财政紧张得厉害,好多必要的支出,只能来回倒腾着挪用。这一涉及财政资金,情况就复杂得很,根本理不清。” 张庆合目光直直地盯着秦淑萍,县委书记当惯了,行事向来果断,说话也一向直来直去,哪有功夫跟下属在言语上绕圈子。“你的意思是,上级该拨给乡财政的钱,该干的基本都没有干,是这意思吧?” 秦淑萍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说:“张书记,我跟您说实话,乡里财政早就背上了包袱,早就是等米下锅的状态,这会儿哪还顾得上是啥米,大米、小米,还是红米、黑米,只要能下锅把肚子填饱,那就是好米啊。” 张庆合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心里清楚,这是全县所有乡镇都面临的难题,不是水寨乡一家的事儿。他也没想着要追究秦淑萍的责任,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解决问题。“淑萍同志,财政的问题我会安排审计局去看一看,水寨乡是个纯农业乡,要想改变现状,你们可得多动动脑子,把农业做大做强。穷有穷的原因,可致富就一条路,就是实实在在地干。组织上让你主持水寨乡党委政府的工作,就是看中你有能力干出点实实在在的成绩。女同志能顶半边天,得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现在,组织上正打算调整啤酒厂的选址,水寨乡水资源相对丰富,水质也好,离县城又近。到时候,平安县的副县长张云飞同志会来考察,还有相关专家一起来。要是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组织上想把啤酒厂建在水寨乡。” 一听到“啤酒厂落户水寨乡”这话,秦淑萍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那光芒感觉都能把办公室里的昏暗给冲散了。现在招商引资竞争激烈,水寨乡一直没啥能拿得出手的亮眼成绩,这也是张庆合一直放心不下的事儿。他这临平县委书记,这一年来,表面上看,架桥、建发电厂、规划啤酒厂,事儿干得热热闹闹的,可实际上,这些事儿给普通群众带来的实际好处和新增的就业岗位,没多少。电厂是国有企业,普通老百姓很难进去工作。张庆合自己也琢磨,就凭这些成绩,要是靠组织安排去当市长,实在没法服众。 秦淑萍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明白了张庆合叫她来的用意,显然重点不是光说孙家老店和乡里财政的困难,啤酒厂选址才是关键。她立马坐直了身子,斩钉截铁地说:“张书记,只要啤酒厂能落户咱们水寨乡,您就放一百个心,我们肯定全力支持。不管是土地调配,还是人员安排,全乡上下都会紧密配合啤酒厂的建设,绝对不含糊!” 张庆合对秦淑萍这干脆的表态挺满意。他知道,这个乡长工作有时候是不够大胆,但从小心谨慎到泼辣大胆,得有个过程。在这过程里,最关键的是得让她感受到组织靠得住。“淑萍同志,组织上让你主持工作,可不是因为你是乡长,而是给你个难得的机会,希望你能放开手脚大胆干。记住,组织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以后工作碰上啥问题,都要及时跟县委汇报。” 秦淑萍听了这话,心里暖烘烘的。回想起自己从副科级干部一步步走到现在正科级乡长的位置,经历了三位县委书记,就张庆合是真为基层干部打气的。哪个干部不想干出一番大事业,留下一心为民、敢为人先的好名声呢?可现实复杂得很,想大刀阔斧地干工作,不光自己能力得过硬,还得有强硬的后台撑着。 和秦淑萍谈完话,张庆合回到自己办公室,正趴在桌上专心看文件呢,心里还想着陈光宇的事。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地响起来,那声音跟尖锐的哨声似的,一下子打破了屋里的安静。他伸手拿起听筒,里面传来市委书记钟毅那熟悉又沉稳的声音,通知他赶紧去市委开会。这种临时被喊去市委开会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次。工作推进的时候,啥突发状况都可能冒出来,领导一个电话,下面干部就得赶紧放下手头事儿,火急火燎地往市委大院赶。 张庆合赶忙收拾好东西,出门坐车去市委大院。这时候,天空中飘着几朵淡淡的云彩,就跟谁在湛蓝画布上随意涂了几笔似的。到了市委大院,他直接就往市委书记钟毅秘书向建民的办公室走。 早已约好了时间,向建明也是知道,如今这位头发花白的县委书记的分量,赶忙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和张庆合一起,敲开了钟毅的办公室门。 钟毅戴着老花镜,正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得很专注。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看到张庆合进来,抬手示意说:“庆合同志,快进来,坐下说。” 张庆合快步走进办公室,在钟毅对面的椅子上赶紧坐下,坐得笔直,神情还有点拘谨。钟毅放下手里的文件,眼神透过老花镜上沿,温和地看着张庆合,问:“庆合同志,之前跟你说的事儿,考虑得咋样了?” 张庆合微微欠了欠身,神色诚恳,语气坚定地说:“钟书记,这段时间我反复琢磨,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当市长。不管从年龄,还是知识结构来看,我都觉得自己差得远。” 钟毅微微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期许,说:“你觉得自己不行,可组织上觉得你有能力、有潜力啊。” 张庆合接着说:“钟书记,我一直在反思自己在临平县这一年多的工作。到现在,都没一家成规模的企业落户,招商工作简直没啥成果。这就说明,我在工业发展和招商引资方面,短板太明显了。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关键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的试错机会啊。要是我当了市长,接下来一两年,除了接着搞修铁路、建公路这些基础设施建设,更重要的是得吸引企业入驻,给地区发展注入活力。不然,啥努力都白费,根本实现不了真正的发展和突破。” 钟毅认真听完,慢慢点了点头,说:“庆合同志,你说的这些问题,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但你换个角度想,要是没有交通、电力、政策支持这些基础条件,企业怎么会愿意来落户呢?这其实是个慢慢打基础的过程,得先通路、通水、通电,把投资环境搞好了,咱们才有底气跟企业谈。你也知道,现在全国各地都在使劲搞招商,每个地方情况不一样。咱们东原虽说区位优势并不明显,像土地虽说平整,建设成本低,可跟靠近大城市或者沿海地区比,在吸引企业投资上,还是差不少。不过,今天叫你来,不是说市长人选的事儿。” 张庆合微微皱起眉头,眼里满是疑惑,忍不住问:“不是这事儿,那钟书记,到底为啥找我呀?” 钟毅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省委领导打电话啊,省委常委会,道方书记专门要组织召开人口与计划生育专题工作会议,省委领导亲自打电话,点名让你去参加。全省就三个县委书记列席,一个是全省计生排名倒数的县的,一个是排名靠前的县的,还有一个就是像咱们这种不上不下的县的。” 张庆合听了,微微一怔,赶忙追问:“钟书记,既然是在会议上发言,您去不是更合适吗?实在不行,我们可以给您好好准备发言材料。” 钟毅摆了摆手,解释说:“省委指名道姓让你去,组织上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想听基层最真实的声音。省委领导还特别提到了你们临平县那两个孤儿的事儿,看得出来,省委领导很重视这事儿。” 张庆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有点腼腆的笑,说:“钟书记,您也知道,那天给何书记汇报,我也是鼓足了勇气。在省委常委会那么严肃的场合,有些话真不敢随便说。” 钟毅点了点头,说:“用词上适当调整一下是应该的。省委领导选你们去,就是想听到最真实的情况。你们要围绕做了啥、现在啥情况、有啥问题、下一步打算咋办,还有希望上级给啥支持和帮助这五个方面,好好准备汇报材料。” 张庆合连忙问:“钟书记,那具体啥时候开会呢?” 钟毅伸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份省委常委会会议纪要传达提纲,翻到后面看日期,然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省委常委会一般每周开一次会,上次主要是传达学习十三届七中全会精神。我看,后天或者大后天就开,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张庆合忍不住咧嘴笑了笑,苦笑着说:“钟书记,这么短时间就要给省委领导汇报工作,这也太紧了,根本来不及好好准备啊。” 钟毅倒是显得挺轻松,笑着说:“庆合同志,这可不像你平常的作风。你给何书记汇报工作的时候,多有勇气和魄力啊。就因为这样,省委领导才选你去汇报。你心里咋想就咋说,注意下语气和用词,得体就行。计生工作一直是由唐市长负责,你现在就赶紧去找唐市长,你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从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出来,张庆合一刻都不敢耽误,直接就去唐瑞林秘书的办公室。唐瑞林之前选的秘书,文字水平实在不行,才干了不到半个月,就被唐瑞林找理由退回县里了。现在这个秘书,是从曹河县抽调上来的县政府办公室年轻副主任,听说文字功底还不错。 张庆合来到秘书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发现里面没人。他看了看手表,时间不等人,容不得再等了,转身就直接去了秘书长常云超的办公室。常云超正坐在办公桌前忙活着,听到敲门声,抬起头看到张庆合进来,心里猛地一震,立马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说:“哎呀,庆合书记!啥风把您给吹来了?您咋有空来我办公室啊?有啥指示,您尽管说。” 张庆合和常云超认识好长时间了,看到他这么热情,还有点不习惯。毕竟自己有可能要当市委副书记了,地位一变,周围人的态度也跟着变了。张庆合笑着回应:“秘书长,你太客气了。我是想找唐市长汇报工作。” 常云超听完,微微一愣,心里琢磨,唐市长看到张书记突然来,会是啥反应呢?但脸上笑容一点没减,赶紧说:“张书记,这样,我先去唐市长办公室看看有人没。要是没人,您就直接进去汇报。” 常云超心里明白,现在市委副书记邓牧为去省城报到了,副书记的位置空着呢。张庆合就算当不了市政府市长,那也很可能当分管党群、人事、政法、纪检的专职副书记,那可是市委第三把手。自己以后要是想去县里任职,肯定得经过张庆合这一关,所以现在殷勤点,也是应该的。 张庆合走到旁边沙发前,拿起桌子上的报纸,随意地翻着,眼睛盯着头版头条的新闻。没一会儿,常云超匆匆跑回来,说:“张书记,唐市长那边本来在接待客人,听说您来了,特意提前结束了会面。您现在就可以去见唐市长了。” 张庆合放下报纸,拿起沙发上的手包,笑着说:“秘书长,太感谢你了。” 张庆合离开办公室后,常云超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太激动,居然忘了给张庆合泡茶。他懊恼地拍了下自己脑袋,心里直骂自己:“哎呀,我这秘书长当得真不称职,怎么连给领导泡茶这点小事都忘了呢?太不应该了!” 张庆合稳稳地走进唐瑞林的办公室,唐瑞林看到他进来,马上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主动伸手说:“庆合同志,可把你盼来了。” 张庆合听到这话,心里有点纳闷,但马上就明白为啥了。最近关于自己可能当市长的传言传得厉害,唐瑞林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工作的副市长,不可能没听说。不过在这敏感问题上,张庆合选择巧妙避开,也笑着回应:“唐市长,我是专门来给您汇报工作的。” 唐瑞林握住张庆合的手,就感觉这手糙得扎人,皮肤干裂,一点血色都没有,根本不像个长期搞行政工作干部的手,倒像常年在地里干活、拿惯了农具的农民的手。唐瑞林心里暗自琢磨,这样一双手,拿锄头行,拿笔杆子恐怕够呛。虽然他表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在市委大院待久了,养尊处优惯了,像张庆合这样看着普普通通、没啥特别的人,他实在没法把他和市长的威严形象联系起来。 张庆合说:“瑞林市长,钟书记让我来跟您请示个事儿。省委常委打算选我们临平县当基层代表,去列席省委常委会,汇报基层工作。”张庆合特意强调是选临平县,故意没提省委点名让自己去汇报这关键信息。 唐瑞林微微点了点头,说:“庆合书记,这事我知道了,领导也给我交代了。” 一句领导也给我交代了,唐瑞林说的也很有艺术,到底是哪位领导?省委领导,市委领导还是某位不知名的领导,唐瑞林没有点破,这样显得自己足够深沉,更是微妙的展现出了自己的实力。 你在计生工作上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实践经验也丰富。在这工作汇报上,你就按自己真实想法,有啥说啥,就像给何书记汇报那样,把问题实实在在地暴露出来。只有把问题弄清楚了,领导们才知道从哪儿解决。” 张庆合面露难色,说:“哎呀,唐市长,您也清楚,给何书记汇报那是非正式场合,领导调研,说话能随便点。可省委常委会庄重严肃嘛,是个讲规矩讲纪律的场所,具体咋汇报,还得您给我详细指点指点。” 唐瑞林问:“钟书记那边有没有具体指示?” 张庆合一点没隐瞒,把市委书记钟毅说的围绕五个方向的指示,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给市长唐瑞林汇报了一遍。 唐瑞林听完,心里有点不痛快。自己才是分管计生工作的副市长,可市委书记钟毅在这时候把指示说得这么清楚,自己后面都不知道该说啥了。但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不痛不痒地补充了两点建议。唐瑞林笑着点点头,说:“庆合同志,钟书记那五点指示,想得长远、说得明白,跟工作汇报的基本程序很合。你们就按钟书记给的大框架汇报。要是让我提建议,我有两点想法。第一,得把东原市委、市政府在推动工作中的领导作用体现出来。临平县能出成绩,离不开市委、市政府的领导。第二,汇报的时候,可以适当提提省委的支持和指导,要是有必要,还能说说90年有哪些省领导到临平县视察,这些对我们的决策和工作推进都有重要指引。” 张庆合听完,马上拿起随身带的笔记本,认真记起来。唐瑞林站在旁边,看着张庆合一笔一划地写字,心里越来越觉得奇怪。眼前这老头,写字的架势和神情,活脱脱就像个封建、古板的老学究,说是老学究,既没有高中历史老师那种文雅的文人气质,也没有理科老师思维敏捷、条理清楚的劲儿。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该怎么形容张庆合的气质,想着想着,总算有个形象符合张庆合的形象,那就是大队会计,对就是大队会计,要是这样的人当了东原市市长,东原的改革开放事业会不会没了活力。 张庆合很快就把这两点建议记完了,他小心地把钢笔塞进笔帽,然后慢慢把钢笔放进上衣口袋,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客客气气地说:“唐市长,您这两点宝贵建议,我都详细记下来了。” 唐瑞林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里透着一丝担忧。他知道,自己作为分管计生工作的领导,临平县在省委常委会上汇报得好不好,跟自己工作评价关系很大。要是汇报不好,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想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张庆合,关心地说:“庆合书记,这次汇报太重要了,可不能出岔子。我看你们赶紧找人,好好写个汇报稿子。稿子写完,第一时间拿给我看看,我也学习学习。” 张庆合一听,心里门儿清,唐瑞林这是想给汇报稿子把把关呢。他赶忙微微欠了欠身,脸上堆着谦逊的笑,那语气特别诚恳:“唐市长,您可别这么说呀。我们县里水平有限,写出来的稿子,就跟那山药蛋派文学似的,虽说朴实,可实在上不了啥大雅之堂,哪能让市里领导学习呢。但要是您能抽出宝贵时间,给我们稿子指点指点,那可真是求之不得,我们肯定第一时间把稿子给您呈上来。” 唐瑞林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点笑容,说道:“庆合同志,这些细枝末节就别太较真儿了。反正这次汇报太重要了,一定要把咱们东原市在计生工作方面的特色和成绩好好展现出来,让省委领导看到咱们的努力和成果。” 从唐瑞林办公室出来,张庆合顺着宽敞的走廊往前走。走廊墙上挂着一幅幅城市建设的照片,那些可都是东原市发展的见证。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马上要跟王瑞凤说的事儿。王瑞凤办公室门半掩着,张庆合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王瑞凤那清脆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张庆合推开门,王瑞凤一瞧是张庆合,原本平淡的脸瞬间笑开了花,那高兴劲儿都快溢出来了,连她自己都纳闷,咋就对这个朴实的老头有特别的好感呢。“哎呀,张大书记呀!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是来视察我工作啦?”王瑞凤笑着打趣道。 张庆合嘴角往上一扬,露出和善的笑容,回应说:“瑞凤市长啊,您这可折煞我了,您这是又嫌我平时汇报工作少了吧。”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王瑞凤就好奇地问:“庆合,今天专门来找我,肯定有啥重要事儿吧?” 张庆合脸色一下子认真起来,把打算把啤酒厂挪到水寨乡的想法,一五一十跟王瑞凤说了。王瑞凤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静静地听着。听到是因为环境问题要调整啤酒厂位置,她原本眯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身子往前一倾,略显兴奋地说:“哎呀,庆合,咱东原市这么多干部,规划工作时能想到环境问题的,你算一个,平安县的郑红旗同志也算一个,有这觉悟,太难得啦!” 张庆合微微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瑞凤市长,说起来我还有点惭愧。当初规划的时候,是我把啤酒厂和电厂弄一块了,后来还是平安县的张云飞同志,靠他的专业知识,先发现了这潜在的环境问题。本来电厂就规划了一期项目,现在电厂二期项目都开工建设了。” “啥?电厂二期项目都开建了?”王瑞凤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手里正玩着的钢笔差点掉了,她着急地问,“啥时候开建的呀?我这分管副市长咋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张庆合连忙解释:“瑞凤市长,您忘了?何书记来视察的时候,在麻坡乡大院开现场会,专门说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可以未批先建。具体手续是周登岳秘书长和计划委员会去沟通协调的。当时现场气氛可热烈了,大家都一门心思领会何书记指示精神呢。” 王瑞凤听了,马上伸手去拿桌上的笔记本,眉头皱得紧紧的,快速翻找相关记录。找了好半天,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里,愣是没找到未批先建的指示,她疑惑地说:“诶,我笔记本上咋没记呢?这么重要的指示,我不可能漏记啊。” 张庆合赶忙补充:“瑞凤市长,当时现场情况特殊,大家注意力都在何书记讲话上,可能您记录的时候,不小心漏了。但我记得可清楚了,何书记确实说过这话。” 王瑞凤微微皱眉,使劲回想那天的场景,可脑子里全是大妮子和小宝的事儿,咋也想不起何思成书记关于电厂未批先建的指示。她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到后面书柜前,从一堆笔记本里找出1990年那本,回到办公桌前,一页一页仔细翻到最后两页,找到何思成书记视察时的讲话记录,看了好几遍,还是没看到相关指示。她抬起头,看着张庆合说:“庆合同志,好一句未批先建你们就建啊,你知道当时我费了多大劲,才把电厂一期项目弄进八五计划,让计划委员会主任同意的。你们胆子太大了吧,没批就开工,万一领导不认账,你这那钱从哪儿来的?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张庆合挺直腰板,认真地说:“说到钱,瑞凤副市长,我正想跟您详细汇报呢。这钱我们打算从工业开发区借。眼下,我们临平县正和工业开发区联合打包项目,想着通过这种合作,实现互利共赢。到时候,还得靠您在中间多协调、多支持,促成这事儿。” 王瑞凤拿起一支笔,在手里轻轻摆弄着,眼睛紧紧盯着张庆合,问:“从工业开发区借钱,你们打算借多少?” “500万。”张庆合回答得斩钉截铁。 “500万?!”王瑞凤听到这数字,手里的笔差点掉地上,她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说,“廖自文能借给你500万?他真同意了?” “是啊,廖主任原则上已经同意了。”张庆合肯定地说,“不过,在您点头同意前,这钱肯定不会轻易打到我们账上。现在我们说的二期项目,才刚开始,就买了点砖头,准备盖围墙。领导既然有指示,我们肯定得先干起来,哪怕临平县再穷,也得想法把何书记指示落实了。” 王瑞凤忍不住笑了,手指着张庆合说:“哎呀,都说你老张鬼点子多。嘴上说为落实何书记指示,我看你呀,心里也是怕现在不赶紧干,等领导忙忘了,这项目就黄了,到时候想干也干不成了吧?” 张庆合也跟着笑起来,说:“瑞凤市长,不管因为啥,电厂能扩建总归是好事。而且,电厂和啤酒厂性质不一样,从长远看,工业布局上,有污染和没污染的工业还是得分开,这样既能保护环境,又有利于发展。” 王瑞凤微微点头,说:“嗯,庆合呀,你能有这想法,看来,你认真研究过西方工业发展史,学了不少经验啊。” 张庆合一脸坦诚地说:“瑞凤市长,不瞒您说,我还真没看过啥西方工业发展史。这些主意,都是张云飞同志给我们出的。他知识渊博,脑子灵活,能从不同角度看问题,给我们带来新想法。” 王瑞凤坐在办公桌前,一听到张云飞的名字,她原本有点平淡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跟点着的蜡烛似的。“诶,张云飞!上次在省下派干部座谈会上,还专门表扬他推动饮料厂、啤酒厂项目的事儿呢。”王瑞凤一边说,一边轻轻点头,眼里满是赞赏,“这小伙子,一看就是高学历人才,脑子好使,有想法、有干劲,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张庆合听王瑞凤这么说,心里一高兴,觉得机会来了,就诚恳地说:“瑞凤市长,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就再多说几句心里话。张云飞同志那是真有本事,肚子里全是干货,专业知识扎实,实践经验也丰富。咱东原地区现在正快速发展,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他来挂职才两年,这么快就走太可惜了。我就琢磨,能不能想办法把他留下来。您也知道,我们临平县正缺能干事、会干事的领导干部,张云飞同志要是能留下,对平安县发展那绝对是如虎添翼啊。” 王瑞凤微微挑了下眉,眼里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追问道:“你是说……让张云飞当常务副县长?以他能力,倒是能行。” 张庆合连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不行不行不行,就常务副县长这职位,以张云飞的能力和心气儿,人家肯定不愿意干。您想啊,人家挂职就当常务副县长,根本发挥不了他的才能。依我看,至少也得是县委副书记县长,给他足够平台和权力,他才能大展拳脚。” 王瑞凤端起桌上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热气在面前升腾,模糊了她的表情。她放下杯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有点调侃地说:“庆合同志呀,你这点心思我还能不明白?你呀,满脑子都是小九九。不过话说回来,张云飞确实是个人才,要是能留下,你也不应该问我,下一步,你要抓全面嘛。” 张庆合赶忙道:这话可从何说起啊。 王瑞凤打量着张庆合,笑眯眯的道:怎么,张市长,在我这里,还玩欲擒故纵啊? 第 764章 张庆合难能可贵 县委书记张庆合听到王瑞凤说自己欲擒故纵,脸上立马堆起笑容,赶忙说道:“哎呀,瑞凤市长,我哪敢玩什么欲擒故纵呀,我这一把年纪,还能耍这些心眼子?你可别寒碜我啦!” 王瑞凤抬起头,眉毛一挑,眼睛里满是笑意,上上下下打量了坐在对面、一脸无辜的张庆合,一边笑一边调侃道:“哟,瞧瞧,在我这儿还装起来了,怎么着,开始端起老干部的架子啦?在别人面前摆摆就算了,在我这儿可别来这套!”说着,她动作麻利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旁边的边柜前,伸手拉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洁白无瑕的陶瓷水杯,又拿起边柜上那个有点掉漆的铁质茶叶罐,轻轻打开,倒出一些色泽乌润的红茶。她一边倒茶水,一边大大咧咧地说:“来,老领导,喝点红茶,这大冷天的,暖暖胃!” 热水“哗哗”地冲进杯子,瞬间热气蒸腾而上,浓郁的茶香也随之悠悠散开,弥漫在整个房间。张庆合稳稳地坐在那儿,心里想着,大家都这么熟络了,确实没必要假客气,于是挺直了腰板,坐得端端正正。等王瑞凤把水杯递到跟前,张庆合用右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笑着说:“瑞凤同志,感谢啊!” 王瑞凤瞧着张庆合,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说道:“这就对了嘛,瞧你这精气神,这才有点市长该有的样子。” 张庆合收起笑容,一脸诚恳地说道:“瑞凤同志啊,说真的,我打心底里感谢你。要不是你在组织面前不遗余力地推荐我,我哪有机会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清楚,市委副书记我已经很满足了,但是市长这个担子太重了,我感觉自己还差得远呢。我真怕干不好工作,到时候辜负了组织的信任,也对不起东原的老百姓啊。所以,这次要是有单独向省委领导汇报的机会,我还是得跟领导说实话,我觉得让年轻同志来当市长,可能更合适,他们有冲劲、有想法,能把工作干得更好。” 王瑞凤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神色认真地说道:“老张啊,我跟你说,我举荐你,那可都是出于公心,没有一点私心杂念。庆合同志,组织上看人那是全面又准确的,这事儿可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也不是你能左右的。组织既然有这样的考虑,肯定有它的道理,你就别想太多了,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两人就市长人选这个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越聊越投入,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久。在张庆合心里,他始终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当市长这个“一把手”。他觉得年轻人思想活跃,精力充沛,更能适应新时代的发展需求。不过,王瑞凤虽然向领导提出了建议,但最终能不能当上市长,还得省委常委会综合各方因素,经过慎重的讨论和研究才能决定。其实,张庆合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能成为市委副书记,对他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超出预期了。在市委副书记这个岗位上,他就能充分利用市委副书记的资源和影响力,为临平的发展出一份力。 王瑞凤笑着继续说道:“张书记,你就别谦虚了。我跟你说,省委组织部的程序都走完了,市委副书记的任职文件估计很快就下来了。我要是再在这事儿上跟你唠叨,就显得我啰嗦了,对吧?你就等着走马上任!” 张庆合心里明白,王瑞凤一直以来都在省委领导面前大力举荐自己。要是自己还在这事儿上扭扭捏捏、推三阻四,那就显得很矫情。再者说,这事也不瑞风市长能够决定的。于是,他连忙说道:“瑞凤市长,哦,这次来市里,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汇报一下啤酒厂和电厂的工作进展情况,这段时间我们在这两个项目上投入了不少精力,也取得了一些阶段性成果;二是就我们县的计划生育工作做个汇报。说实在的,一想到要向领导们汇报工作,我这心里还是有点打鼓,紧张得很啊。” 王瑞凤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你紧张?得了吧,庆合同志,我可从来没见你紧张过。赵书记、俞省长,还有何书记,你见的次数还少吗?他们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怕啥呀?” 王瑞凤这话还真不假。作为县委书记,张庆合确实有不少机会见到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他是省人大代表,每年省里召开两会的时候,他都能参加;而且他还是省党代表,每年也能去省城开会,自然也能见到领导。再加上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总有一两次到东原视察考察,他也都有机会参与相关的座谈会。但以上这种所谓的见面,也只能说是单方面的,并不是坐在会议桌上相互交流。 张庆合挠了挠头,说道:“瑞凤市长,领导我确实见过不少次,可以往都是在一些大场合,大家从来没有交流。这次不一样,要这么近距离、正儿八经地向领导汇报工作,而且代表的还是整个东原,我生怕哪里说得不好,有失水准,所以心里难免有点慌。你经验丰富,可得给我支支招,我需要注意些啥。” 王瑞凤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略显沧桑的县委书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说道:“张书记,你要是真去开会,我可得给你提个醒,你得好好拾掇拾掇自己,换身儿像样的衣服。你瞅瞅你现在穿的这军大衣,虽说保暖,可穿在身上太不正式了,看着就像六七十年代的贫协主席,哪有一点领导干部的样子。还有你里面那件中山装,都泛白了,款式也老气。49年到现在都成立40多年了,这可不行,在大领导面前,得注意形象,这代表的可不只是你个人,是咱东原的形象啊!” 说起衣服这事儿,张庆合有时候去省城开会,看着会议室里那些西装革履的领导干部,心里也犯过嘀咕。那些人身上的西装,每一件都价格不菲,说不定一件的价格就抵得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他心里忍不住想,要是把这些人身上的西装都扒下来换成钱,拿去救济临平县的贫困群众,说不定能让他们过上一个富足年。不过,这也就是他在心里偷偷想想,这种想法可不能说出来,上不了台面。 张庆合赶忙回应道:“瑞凤同志,其实我也有一身好点的衣服,不是不舍得穿啊,在基层嘛,总不能穿的像个客人一样,和群众就有了距离感嘛。这不,等去省城开会,我肯定把那身衣服拿出来穿上,保证不让你失望,也不给咱东原丢人。” 张庆合和王瑞凤两人相谈甚欢,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特别投缘。张庆合越发觉得,自己和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特别合得来。王瑞凤这人,作风强势,工作起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可在她那强硬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极为朴实的为民之心。张庆合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王瑞凤心里实实在在地装着老百姓,想的都是怎么为群众谋福利。她为人真诚,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啥说啥,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刚到东原的时候,很多人对王瑞凤不太了解,觉得她太强势,不好相处,对她有些看法。可相处下来才发现,这位领导生活特别简朴,吃穿用度都很普通,说话做事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在东原官场这片大染缸里,算得上是一股难得的清流。 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唐瑞林,这会儿正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前,死死地盯着常云超组织人写的稿子。这稿子主要是对1990年底工作的总结,唐瑞林越看越生气,不停地摇头,嘴里还嘟囔着:“这写的都是啥呀,乱七八糟的。” 常云超坐在对面,心里七上八下的,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唐瑞林,大气都不敢出。常云超心里清楚,唐瑞林以前在政研室干过,还当过市委秘书长,那可是出了名的大笔杆子,对材料的要求非常高,特别有自己的一套见解。所以唐瑞林看底下人写的材料,总是觉得差了那么一大截,达不到他的标准。实际上,常云超心里也明白,这份材料的问题主要不在于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而是对1991年工作的规划部分,实在是太糟糕了,几乎等于没写,完全没有可操作性。 这份1990年工作的总结,从本质上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齐永林在担任市长时所做的工作,齐永林那时候在任,很多工作都是在他的领导下开展的,自然占了不少篇幅,如果删了齐永林的内容,那这篇总结就更加单薄了;另一部分则是唐瑞林作为临时负责人期间接手后做的工作。虽说整体上这两部分被揉在了一起,但唐瑞林通读下来,感觉报告里齐永林的工作内容占了大头。毕竟齐永林当时是正儿八经的市长,手里握着大权,很多重要决策都是他拍板的。而唐瑞林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刚接手不久,在工作魄力方面确实还没完全施展出来,所以在工作总结里,显得没什么突出的成绩,内容干巴巴的,比较平淡,没有亮点。 唐瑞林“啪”的一声,把材料往桌子上一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脸严肃地说道:“云超同志啊,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这篇材料,怎么说呢,简直太让我失望了。你得清楚,这可不是一般的材料,这是东原撤地设市后的第一份重要工作总结,离人代会不远了,意义重大啊!按理说,这里面应该有很多值得好好总结、好好宣传的工作成果吧。可你看看你写的这都是啥?内容既不精彩,也不典型,亮点工作的总结更是不够到位,简直就是敷衍了事。特别是对1991年工作的打算,写得太笼统了,一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我看完之后,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1991年我们到底要干啥,怎么干。你这让我怎么向上面交代,怎么给下面的人布置任务?” 常云超一脸委屈,心里直叫苦,小心翼翼地看着唐瑞林,解释道:“唐市长,是,主要责任在我。但市委那边一直没确定1991年的工作思路,经济指标,农业生产,我们下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写,一点头绪都没有。您也知道,这材料是要拿到人代会上用的,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们哪敢乱写啊,所以真的不好下笔。” 唐瑞林一听,更加生气了,提高了音量,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不好下笔的?首先你得把逻辑关系理清楚,我在组稿会上讲得那么清楚,那么明白,你都听哪儿去了?我讲的那些重点、那些思路,都得在材料里体现出来啊!这项工作现在起步已经很晚了,按公历算,现在都1991年1月份了,眼瞅着新的一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到现在还搞不清楚1991年该干什么,这工作还怎么开展?再这么拖下去,东原的发展都得被耽误了,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常云超闷头坐在那儿,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他心里也着急,可又没办法,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要不,我把政研室的同志叫过来,咱们再开个稿件分析会,大家一起重新理理思路,看看怎么把这材料改好?” 唐瑞林心里的不耐烦,倒不是针对常云超一个人。东原是个拥有八九百万人口的地级大市,这么大的摊子,市长的位置却迟迟定不下来,工作开展起来处处受限,他心里也满是无奈和憋屈。 唐瑞林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说道:“先把这稿子放这儿吧,我再好好琢磨琢磨,到时候把修改意见详细地写在稿子上,你们和政研室的同志再好好研究研究,一定要拿出一个可操作性的稿子来。这事儿可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解决。” 常云超如获大赦,赶紧站起身,拿起材料,小心翼翼地说道:“好的,唐市长,那我们等您的意见,一定认真修改。”说完,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常云超刚出去没多久,秘书小徐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徐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很机灵,他走到桌子前,拿起常云超用过的水杯和烟灰缸,准备拿去清洗,好接待下一位来访的客人。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小徐轻微的脚步声。 没过多会儿,秘书小徐就拿着洗过的杯子回来了。唐瑞林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低着头,还在为刚才那事儿发愁呢。一抬头,瞧见是刚从县城抽调来的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小徐,便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叠稿子,说道:“小徐,过来一下,这份稿子我感觉内容有点繁杂,重点不突出,你重新帮我打一份,把那些没用的废话都删掉,突出重点,特别是1990年下半年的工作,再好好梳理一下。” 小徐秘书赶忙走到唐瑞林跟前,一边应着“是,是”,一边把洗过的烟灰缸和陶瓷水杯轻轻放在桌子上,伸手接过稿子。唐瑞林瞅着那洁白的杯子上,竟然还留着一圈淡淡的茶渍,心里顿时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说道:“小徐啊,这杯子洗干净了吗?你看看,这一圈茶渍还在吧。” 小徐秘书赶紧说道:“哦,领导,杯子已经洗过了,可能没洗干净,我没注意,实在不好意思。” 唐瑞林伸手指了指杯沿上的茶渍,一脸严肃地说道:“这可不行,连个杯子都洗不干净,你怎么做好市长的服务保障工作?这杯子是要给来汇报工作的领导用的,人家看到带茶渍的杯子,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们工作不认真、不细致?细节决定成败,这可不是小事儿,能看出一个人的工作态度和作风。” 小徐秘书有些尴尬,脸都红了,说道:“哦,领导,实在对不起,我马上拿回去重新洗,保证洗得干干净净的。” 唐瑞林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说道:“你在曹河县当办公室主任的时候,就是这么干活的?连个杯子都洗不好。洗杯子也是有讲究的,拿盐搓一遍,一来能消毒,保证卫生,毕竟能喝这杯茶水的,那可都是东原有头有脸的领导干部,得保证他们喝得放心;二来,用盐搓还能把茶渍洗掉,让杯子焕然一新。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做不好,以后怎么能承担更重要的工作?” 小徐刚到市政府办公室不久,对唐瑞林还不太了解。他原本想着,自己到了市政府办公室,服务的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往后只要表现好,很可能会成为秘书一科科长,前途一片光明。可没想到刚一来就听说了临平的县委书记成为了市委副书记,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唐瑞林虽说现在是政府临时负责人,但毕竟不是市长,秘书一科科长宋清仁也调到了工业开发区,秘书一科的科长早就空出来了,但由于唐瑞林不是市长,这么一来,小徐就算当了这个专职秘书也解决不了秘书一科科长。伴君如伴虎,在唐瑞林这儿,还不如在曹河县当一个分管材料的副主任呢。说不定到时候回县城,还能在下面当个书记,就算当不了书记,在县直单位谋个局长的职位还是有可能的,所以,这洗杯子的时候,也就故意洗的不彻底,好早日犯错,结束借调,早日回到曹河。 小徐秘书赶忙说道:“领导,我知道错了,我马上拿去重新洗,以后一定注意,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唐瑞林叹了口气,说道:“做工作靠什么?努力固然重要,但更得细心,得让领导看到你的能力和态度。领导赏识的前提是什么?那得有扎实的工作能力,得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好。当秘书就得踏踏实实地干,眼里得有活儿,心里得有数。记住了,绝对不能再犯第二次,要是再有第二次,你就直接收拾东西回你的曹河老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正如市委书记钟毅所预料的那样,当天下午临近下班,张庆合忙完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临平县。刚进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桌上的红机电话就“叮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他顺手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市委办工作人员急切的声音:“张书记,您好呀,这里是市委办。刚刚接到通知,明天下午您得过来省委常委会议室列席常委会,具体的对接人是……!” 张庆合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川”字。这通知来得也太突然了,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他强忍着心中的惊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挂了电话,张庆合赶紧把县委办主任梁满仓叫了过来。 梁满仓火急火燎地跑进办公室,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张庆合把通知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梁满仓一听,急得直跺脚,嘴里嘟囔着:“这可咋办呀,明天下午就开会,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做周全的准备啊!” 没办法,时间紧迫,梁满仓只能先把全县出生人口、死亡人口以及计划生育这三方面的数据,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至于详细的汇报稿子,实在是没时间写了,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了。 张庆合心里也明白,这次去汇报,稿子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要把自己心里的真实观点如实地表达出来。他心里清楚,现在的计划生育政策要是不做出相应的调整,可能产生更加激烈的社会矛盾。一方面,老百姓肯定意见很大,会对政策不满;另一方面,从长远来看,未来的人口比例将会严重失衡,这对社会的发展可有着不小的影响。 张庆合怎么也没想到,因为大妮子,因为自己的冒失直言,直接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整个临平县还笼罩在一片寒冷的雾气之中。房檐上挂着半尺长的冰凌子,在手电的照射下,闪烁着冷冷的寒光,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小刀。 汽车停在院子里,挡风玻璃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就像蒙了一层白色的纱。开车的师傅熟练地打着火,让车子先预热一会儿,然后端来一盆热水,把毛巾浸在水里,再敷在玻璃上,一点一点地融化着前挡风玻璃上的冰霜。 张庆合戴着一顶皮帽,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我和梁满仓等一行四人上了车,准备前往省城。汽车缓缓地驶出临平县,驶上了通往省城的高标准公路。 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十分热闹。时不时能看到一辆辆拖着车厢的解放牌蓝色卡车,“突突突”地吃力行驶着,车上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偶尔也有几辆客车呼啸而过,车上的乘客们透过窗户,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风景。这条公路的建成,可真是帮了大忙,极大地促进了道路运输行业的发展,也让改革开放的步伐迈得更快了。 梁满仓和张叔坐在后排,我则和驾驶员聊着天,张叔手里紧紧地捧着计生工作的相关材料,眼睛一眨不眨地仔细翻阅着,嘴里还时不时地念叨着什么,时而也会闭目养神,可脑子里却一刻也没闲着,还在想着等会儿开会要汇报的事儿。他的狗皮棉帽放在座位中间,棉帽里还叠放着一张草纸当作衬垫。在那个年代,很多老人都有这个习惯,在帽子里垫张纸,这样就能避免头发和帽子直接接触,能让帽子保持干净清爽。 因为穿越省城的路,不少地方在修路,汽车摇摇晃晃,临近中午时分,终于抵达了那座庄重肃穆的省委大院。 大院门口,军绿色的木板岗亭里,执勤的士兵手持枪械身姿笔挺,就像一棵棵笔直的松树,神情严肃,眼神犀利地盯着周围的一切。黄色的警戒线醒目地划分出区域,让人一看就知道这里是个严肃的地方。 张叔看了看时间,心里估算着,这个点进去,领导们正好在吃饭呢,现在去打扰不太合适,毕竟常委会下午两点半才开始。于是,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随便吃了点午饭。吃饭的时候,梁满仓给张叔倒了杯水,张庆合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别喝了,一会儿开会的时候要是忍不住想上厕所,那可就麻烦了。” 张庆合说的确实是个现实问题。一会儿开会的时候,要是想上厕所,总不能在省委领导们都正襟危坐、认真开会的时候,自己却跑去厕所吧,这肯定不合适,也显得对会议和领导不尊重。 吃完午饭,他们慢悠悠地朝着省委大院走去。执勤的人员上前核对好了车辆信息,并且和办公厅的工作人员联系过了,查了相关证件之后,只见门口的抬杆缓缓升起,汽车缓缓地驶入了这座古朴而又静谧的大院。 大院里整体呈现出灰色的建筑风格,主楼是米黄色的,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庄重、气派。主楼旁边还有几栋副楼和平房,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省委大院作为全省的权力核心,进门的时候审查极为严格,但一旦进入,里面反倒显得格外安静,没有外面的喧嚣。一道围墙,把外面的热闹和嘈杂都隔绝开来,让这座大院闹中取静。 张叔下车后,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对接工作人员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微笑说着,带着他走进了一栋灰色的三层小楼。然后拿出会议议程表和参会人员名单。我和梁满仓两人在大院的小径上慢慢走着,院子不小,但难得见上一个人,更增添了几分宁静的氛围。 张庆合在参会人员名单上看到有分管计生的副省长以及计生协会的领导。翻看第二页,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在省委常委和列席的有关领导之后,他的名字排在倒数第三个:东原市委副书记、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看到“东原市委副书记”这几个字,张庆合并不感到意外。在上一次,也就是1991年的第一次省委常委会上,就已经通过了对他的任命,说不定文件都已经印发了,只是还没传达到东原而已。 张庆合提前一个小时就到达了会场,坐在自己的座位前,座牌上清晰地写着他的名字,张庆合感慨万分,自己竟然也能坐在这个会议室里。坐下之后,张庆合才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了这个会议室,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幅山水画,那挑高敞亮的空间,庄重肃穆之感扑面而来。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将整个房间照得通透明亮,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可见。会议桌是由一整块色泽深沉、纹理细腻的实木打造而成,呈规整的长方形,占据了房间的中心位置,足足可以坐四五十人,桌面被擦拭得光可鉴人,围绕着会议桌,摆放着一圈高背真皮座椅,椅面柔软舒适,椅背微微后倾,显得很是高档。外围又是一群桌子,显然是工作人员坐的。 陆陆续续地,有领导走进会议室。最先进来的是另外两个县的县委书记,三个人坐在一起,大家相互微笑着轻轻握手,虽然之前并不认识,但三人站在一起,彼此心里也大致能猜出对方的身份和地位。慢慢地,一个个常在省电视台和省报上看到的熟悉面孔走进了会议室。对于关注时事政治的张庆合来说,这些领导的面孔并不陌生,张庆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够和众位省领导坐在一个桌子上开会。 直到下午两点二十分,省委副书记何思成走进了会场。何思成一进来,就看到了坐在长条会议桌角落里的张庆合,脸上带着标志性的微笑,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何思成亲切地和张庆合以及其他参会的县委书记一一握手,笑着说道:“今天啊,辛苦你们几位啦,把你们请来给我们‘上课’。你们可一定要放下心里的负担,别紧张,实事求是地讲讲自己的观点和想法就行。”寒暄了几句之后,何思成悄悄走到张庆合耳边,轻声说道:“庆合同志,上次我去开会,中央领导同志对你反映的问题非常重视啊。” 张庆合满脸惊讶,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问道:“中央领导同志?。” “是啊,这次开会分组讨论的时候,我把你反映的问题在会上汇报了一下,领导说会对相关政策做出适当调整。今天请你来,也是为了研究这个事儿。”何思成拍了拍张庆合的肩膀,笑着说道。 简单聊了几句后,何思成就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这时,赵道方和愈泰民两人并肩走进了会议室。赵道方和愈泰民入座之后,会议正式开始。会议开始前的第一项议程是学习,学习上级最新的文件精神以及相关工作部署的意见。张庆合作为列席会议人员,桌子上没有会议材料,只能拿起笔,认真地记录着会议内容。 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长方形会议桌中央位置的赵道方。赵道方头发花白,但双眼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开口就让人感觉到他的威严。 传达完几个学习文件之后,赵道方神情认真,目光扫视着会议室里的众人,开口说道:“同志们,咱们接下来研究计生工作。大家都清楚,这次去开会,领导们对政策的执行情况格外关注。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已经出现了一些偏差,上级领导在会场上也明确指示,绝不能把罚款当作政府增收的手段。大家仔细想想,什么是计划生育?它可不单单是只准生一个,而是要依据各地的实际情况来规划,究竟是生两个合适,还是生一个更符合当地情况,这都需要深入研究,所以才是计划生育嘛。在正式讨论这个议题之前,我们先听听基层同志在实际工作中遇到的问题。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东原市委副书记、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同志。这次常委会议,之所以推动这些关乎群众切身利益的变革,主要是因为张庆合同志在省委领导调研过程中反映了不少问题,让我们了解到在县一级的执行操作层面,这项工作已经变味、走样了,所以必须及时纠正。下面,请庆合同志介绍一下情况。” 话音刚落,工作人员便拖着一条带着黑色长线的话筒,快步走到张庆合跟前。会议室里的灯光有些晃眼,张庆合只觉周围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了一般,静得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尽管来之前他反复复习相关数据,做了充足准备,但此刻,面对省委常委们那一双双犀利的眼睛,他的内心依旧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张庆合微微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镇定些,可声音还是有点发颤。他对着话筒说道:“各位领导,现在我向大家汇报一下临平县在执行计划生育相关政策时的工作情况。我们开展了一系列工作,像是加强政策宣传,组织基层干部走村入户讲解计划生育政策;建立了相关的服务体系,为育龄夫妇提供生育指导和健康检查等服务。在取得成效方面,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群众对计划生育政策的知晓率,部分地区的超生现象得到了初步遏制。” 他顿了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接着说道:“不过,我们也面临不少问题。在一些偏远乡村,群众的生育观念依旧比较传统,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导致超生情况屡禁不止。而且,基层执行过程中存在不规范的现象,个别干部为了完成任务,方法简单粗暴,引起了群众的不满,社会毛矛盾十分尖锐……。” 张庆合讲了十分钟,会议桌上的众位常委没有张庆合的发言材料,大家也拿着笔记了五分钟,会场里除了张庆合的声音,就是钢笔在纸上写字的声音。直到张庆合说到汇报完毕之后,众位领导这才交头接耳起来。会议桌太大,大到似乎离开了话筒,张庆合听不清大家说的什么,只是知道大家的脸色都不太看好。 直到音响里又传来赵道方说话的声音,张庆合才松了一口气:同志们,刚刚庆合同志汇报的十分到位啊,我想在座的应该和我一样,第一次听到来自基层的真实声音,非常尖锐,非常刺耳,但是,张庆合同志,难能可贵啊! 第 765章 可配享太庙 省委书记赵道方稳稳地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上,身姿笔挺,眼神专注。在张庆合发言时,他时而微微点头,时而在本子上快速记录,待张庆合讲完,他清了清嗓子,给出一段简短却精准到位的点评,随后,目光便转向另外两位县委书记,脸上带着鼓励的神情,示意他们开始汇报。 等所有人都发完言,赵道方抬手整理了一下面前那堆有些杂乱的材料,纸张摩挲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笔记,像是在脑海中梳理着思绪,片刻后,他开口说道:“同志们啊,咱这个会议室,以往可从来没请过基层的县委书记来交流发言,今天算是开了一个好头啊。啊,几位同志讲得都很不错!首先,内容真实,实打实的,不掺一点水分,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很好啊,我看以后可以多搞一些这样的活动嘛。你们几位从不同角度,仔仔细细地把各自县里在执行相关政策时存在的问题都给分析透了。这些问题,我们之前听都没听说过,乍一听,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的,感觉挺刺耳。但静下心来好好反思,就发现这就是事实嘛。同志们,认真的坐下来分析,这里面可大有文章啊。” 会议室里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埋着头,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记录着赵道方的每一句话。听到“大有文章”这几个字,大家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都下意识地抬起头,齐刷刷地看向赵道方。赵道方手里拿着那支钢笔,轻轻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边敲边说:“同志们,你们琢磨琢磨,为啥这么讲呢?从三位基层书记的汇报里能明显看出来,相关政策执行出现偏差,这可不是一天两天、一朝一夕的事儿了。可为啥我们这些领导同志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些问题呢?我问问泰民同志,你之前有听说过吗?反正啊,我是从来没听人跟我汇报过这个问题。这事儿啊,可比计生问题本身还严重,为什么啊?因为这反映出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实话实说的正气,敢说真话的底气,敢听真话的风气、能听真话的大气没有了,是吧,没人说,听不到不就是这个样子嘛!实事求是啊同志们,要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我看这个会议室的领导干内部啊,就好比以前咱们听评书,里头老讲一个词,叫‘孤家寡人’。这是十分危险的!” 此刻,会议室安静极了,只能听见赵道方那平稳且不高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大家都屏气敛息,静静地听着,手中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孤家寡人’啥意思呢?说白了,就是表面上看权力大得很,实际上呢,却被困在权力的‘牢笼’里,变成了信息的‘孤岛’。这就意味着啥?意味着咱们这班人脱离群众了呀!咱们省委班子和群众之间,出现了隔阂。我今天着重想跟大家讲讲的,就是实事求是。那实事求是最根本的是什么呢?就是得明白,世间万物都有两面性,任何政策在执行过程中,都不可能一帆风顺,肯定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咱们这个组织,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有勇气承认错误,有魄力自我革命。实事求是承认人类理性的局限性,允许在探索中修正错误。改革需建立反馈机制,及时调整政策偏差嘛。摸着石头过河是这个道理,搞经济特区也是这个道理,先在局部实验,不断总结,不断纠错,不断调整,不断推广,啊,形成“认识—实践—再认识”的完整链条。就拿计生工作来说,计划性生育政策本身是无比正确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关键在于,这么好的政策,为啥群众不理解、不支持呢?往根儿上究,就是传统的传宗接代观念在作祟嘛。这是实话,咱没必要回避。所以这次我们拿临平县的实例给给上级汇报这事儿之后,上级领导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存在一刀切的弊端嘛,这就是咱们组织伟大之处,敢于直面问题、修正问题嘛。” 说完,赵道方目光缓缓地环视一周,眼神里透着省委书记应有的自信与坦诚,那目光仿佛能洞察每一个人的心思。 “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啊,庆合同志有句话,说得特别好,也跟大家手上这份材料相互印证。为啥男童出生比例大幅提高呢?按科学来讲,男女出生比例正常情况下应该是5比5吧。大家看看89年和90年的数据,男孩比例远远高于女孩。为啥头胎是男孩的比例提高这么多呢?就是因为有些人借助现代医学技术,只要提前知道肚子里是女孩,就跑去做非法的终止妊娠手术,这可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儿啊,同志们!大家不妨想想,若干年后,在咱们这个传统观念比较保守的省份,要是一直这么下去,说不定真的就没多少女同志了。‘亡国灭种’‘断子绝孙’,这可不是我在这儿危言耸听。所以,政策必须得调整。上级也初步同意在咱们省结合实际,头胎是女孩的农村家庭,允许再生一个男孩。” 这话一出口,会议室里瞬间像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交头接耳,热烈地讨论起这个政策的可行性。在大家的认知里,这和一直以来只生一胎的基本国策,明显是相悖的。 赵道方看着底下众人议论纷纷的模样,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说道:“大家是不是觉得这个政策和一孩政策相冲突啊?同志们呐,解放思想可不是一句空喊的口号。思成同志在外省工作的时候,就了解到有些省份已经在执行类似这样的‘土政策’了。现在,就请思成同志给大家讲讲外省的经验。” 何思成伸手打开面前的话筒,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志们,大家都知道我之前在外省工作了两年。在我工作的那个省份,部分农村地区已经实行了这样的‘土政策’,也就是农村夫妇头胎要是女孩的话,可以生二胎。其实我来咱们省工作之后,就一直和道方同志、泰民同志探讨这个政策在咱们这儿推行的可能性。咱们省是人口大省,也是劳动力大省,如果农村户籍的家庭符合相关条件,我们觉得完全可以申请二胎指标。” 众人听完,又开始小声嘀咕起来,毕竟大家以前都没接触过这样的政策,心里都在犯嘀咕,这政策要是真实施起来,会不会和上位法有冲突呢? 赵道方点开话筒,说道:“泰民同志,你也讲讲吧。” 俞泰民打开话筒,说道:“同志们,刚刚道方同志和思成同志提到的这个问题,省委省政府之前其实探讨过,但是一直没下定决心把这事儿正式摆到会议桌上深入讨论。思成同志到东原,尤其是临平县调研之后,听了庆合同志的相关汇报,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咱们才下定决心把这个议题拿到常委会上来研究。就像道方同志说的,男孩比重升高,那女孩比重必然降低。在咱们这儿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短期内这个矛盾要是不解决、不干预,男女比重很可能就突破6比4的警戒线了。假以时日,要是形成风气,甚至可能达到7比3,甚至8比2,这问题是灾难性的。上级首长在谈到这个问题时,也提出了可以灵活操作的思路。我看呐,咱们是时候正面回应这个问题了。这个政策在一些地区叫‘一孩半政策’,就是农村户籍家庭头胎是女孩的,允许生二胎。” 旁边一位常委听完,忍不住说道:“道方同志,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过段时间,有女孩的家庭生了二胎,有男孩的家庭就不生了,那最后男多女少的比例还是改变不了啊。” 赵道方回答道:“会出现这个问题,这是肯定的。只要实行计生政策,就必然会存在这样那样的矛盾。但在基本国策不动摇的前提下,如果不实行‘一孩半政策’,这个矛盾只会来得更快、更尖锐,男女比例失衡的情况也会更严重。所以啊,两害相权取其轻。今天咱们就不扯远了,回归问题本身,大家举手表决,看看是否实行‘一孩半政策’。” 众人切实从省委书记的发言里,深刻感受到了人口这一基本矛盾带来的深远影响。最终,会场全票通过了“一孩半政策”。 表决结束后,秘书轻手轻脚地走到张庆合和另外两位县委书记身边,轻轻拍了拍他们,示意他们可以退场了。张庆合这才想起翻一翻会议议程,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他与其他两位县委书记只参与到这一议题。 张庆合从会议室出来,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太足,还是自己太紧张,只觉得后背湿漉漉的,而且一股强烈的尿意袭来,他急得想去厕所。可他刚出门没走两步,会议室里的秘书又追了出来,在他身后小声喊道:“张书记,张书记,请等一下。” 张庆合停下脚步,满脸恭敬地说:“领导,您有什么指示?” 那秘书赶忙说道:“张书记,您别这么客气。是这样,刚刚道方书记专门交代,让您在会客室等他一下,他一会儿要跟您谈话。” 张庆合点了点头。这时,秘书一招手,旁边又跑来一位年轻工作人员。秘书对他交代道:“一会儿赵书记要和张书记谈话,你把张书记带到一号楼小会客室去。” 说完,秘书转头对张庆合笑着说:“张书记,您先在会客室稍等一会儿,时间可能有点长,下面还有十多项议题,预计还得两个小时。” 张庆合看了看手表,心里犯愁,两个小时,天都得黑透了。可没办法,就算天黑了,也只能乖乖等着,总不能因为约了邓牧为吃饭,就敢直接走人吧,那肯定不行。 张庆合走出这栋灰色的会议楼,跟着那位年轻工作人员前往一号楼。这可不是张庆合第一次来省委大院。当年临平县修“两高路”的时候,县委书记钟毅、县长邓牧为,县委办主任崔浩,县交通局长陈解放等人,就是在省委接待室见到了当时的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 眼看到了一号楼门口,张庆合对身旁的年轻工作人员说:“领导,我们还有两个同志在等着我。领导要见我,这事儿太突然了,我能不能给他们打个招呼?” 年轻工作人员态度很随和,说道:“领导,反正赵书记散会还早着呢,您要是有啥安排,别走远了,就在这门口等您。” 张庆合说:“行,我给他们打个招呼,打个招呼。” 此时,我和梁满仓主任正在省委机关职工俱乐部找了张乒乓球桌,正打得热火朝天。一抬头,就瞧见张叔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我俩赶忙放下乒乓球拍,问道:“张书记,您这边结束了?” 张庆合说:“哎呀,你俩还有心思在这儿玩球呢?” 梁满仓把乒乓球拍子往桌上一扔,着急地问道:“张书记,不会出啥事儿吧?” 张庆合说:“是有事,不过不是现在,一会儿赵书记要跟我谈话,我跟你俩说一声,别到处乱跑,这可是省委机关,可不是咱们临平县委大院。朝阳给你们邓大爷打个电话,说一下,今天这时间不好说,让他别等我们了。” 说完,张庆合扭头就匆匆走了,走到门口又想到了什么,转身交代道:啊,继续玩球。 我走出职工俱乐部,找了个空旷没人的地方,很快给邓叔叔打了个电话,把情况汇报了一下,邓叔叔表示,再晚都等,并重新约定了吃饭地点。 一直到晚上六点,天色早就黑得透透的了,省委大楼里的干部们才陆陆续续从各自办公室走出来。我和梁满仓像看新鲜事儿似的,瞧着省委机关下班的人群,心里直感叹,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在省委机关工作,可这省委机关却依旧安静得很,安静得仿佛没人一样。 张庆合坐在一号楼的小接待室里,好在接待室里有各种各样的杂志报刊,还有市面上不常见的内部刊物。张庆合一眼就看到一则醒目的标题:《美国首次使用F - 117隐形战斗机对巴格达发动空袭》。张庆合虽说以前是铁道兵出身,但毕竟当过兵,对这类军事新闻特别感兴趣。在一本内参里,足足有100多页详细介绍了这次“斩首行动”的背景,特别是美国的军事能力,这可把张庆合看得入了迷,不知不觉中天也就黑了。 六点一刻的时候,终于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张庆合赶紧整理了一下小茶几旁摆放得有些凌乱的材料,刚整理完,就看到赵道方面带微笑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刚才那位年轻工作人员。 赵道方主动说道:“庆合同志,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啊。” 赵道方穿着一双黑色老布鞋,鞋面上沾了些灰尘,一条灰色的宽大裤子,看着十分朴素,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风衣,衣角处微微有些褶皱。他伸手和张庆合亲切问候,那手掌宽厚有力。张庆合赶忙说道:“赵书记,感谢您给了我这次汇报工作的机会。” 赵道方十分平和地摆摆手,示意张庆合坐到白色的布艺沙发上,那沙发有些年头了,边角处微微有些磨损。这时,秘书把茶杯放在赵道方跟前,热气腾腾的,又给张庆合添了一杯茶水,茶香瞬间在小接待室里弥漫开来。 赵道方说:“庆合同志,我得好好感谢你啊。是你让我们痛下决心把这个问题汇报给上级。包括你们村里那两个小孩,领导都亲自过问了,我也一直很关注那两个小朋友。我听思成同志讲,又有人跑到公共场合骚扰他们,是吧?” 张庆合回答:“是啊,不过好在没引发特别严重的后果。” 赵道方面色严肃起来,说道:“没产生严重后果,可不是因为那些人不想制造后果,而是有一位女同志拼死保护,对吧?” 张庆合心里一惊,没想到一个省委书记竟然把大妮子和钟潇虹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他琢磨着,应该是何思成书记详细了解了情况,或者是晓勇把情况给何思成书记做了汇报。 张庆合马上说道:“赵书记,我没想到您对情况了解得这么透彻。确实是一位女同志拼死保护,再加上当时热心群众多,很快就把那些人扭送到派出所了。” 赵道方面色严峻地说:“公然挑衅法律权威,欺负弱小,这是严重违背人伦道德的事儿,必须依法从重严肃处理。法律的尊严不容践踏,社会的公序良俗必须维护,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张庆合点点头,马上表态:“赵书记,这两个人年纪都不大,都未满18岁,我想着应该走教育的程序,毕竟他们的父亲都已经被关起来了,教育引导才是关键,要让他们真正认识到错误,走上正途。” 赵道方说:“庆合同志,不管怎么处理,都得依法依规。在依法的大前提下,该从重处理就得从重处理,必须向社会表明我们坚决打击此类行为的鲜明态度。要是不这么做,这类目无法纪的问题肯定会层出不穷,社会秩序就没法保障了。好了,庆合同志,这事儿我就不多要求了。我把你留下来,是想跟你谈谈你担任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的事儿。庆合同志,省委经过广泛征求意见,充分酝酿,包括你们东原的老领导周鸿基同志,还有省政协的邹镜堂同志啊,都对你极为认可。他们一致认为你在工作中展现出的担当、能力和务实精神,正是东原市发展所需要的。” 张庆合马上说:“赵书记,我都快58岁了,年龄太大了,不太适合出任市长了。我怕自己精力跟不上,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和期望。” 赵道方笑着说:“‘策马前途须努力,莫学龙钟虚叹息啊’。你58岁怎么了,泰民同志比你大两岁,今年60,我今年61,咱们干革命工作,年龄从来不是退缩的理由。58岁正是经验丰富、干事成熟的时候,正是因为你58了,这事儿才不能再拖。等你真到60岁,有些工作想干也没机会了呀。为事业奋斗,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张庆合笑着说:“赵书记,我真是何德何能啊。我就是做了一些分内之事,哪能担得起这么大的重任。” 赵道方听张庆合这么说,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感慨地说:“何德何能?庆合同志,你是大德啊。历史的车轮可不是只靠伟人推动的,每一个平凡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都有可能改变历史的进程。就好比明朝有个叫陈振龙的,从南洋偷偷运回番薯。就因为他这一个举动,番薯得到推广,缓解了明末的大饥荒,还开创了清朝时期的‘红薯盛世’。郭沫若先生都称赞陈振龙‘功勋当比神农’。那个闺女叫大妮子是吧,这事儿,领导高度重视,认真审视现行政策执行中存在的问题。当然,推动这件事变革的不止大妮子一个人,但正是有无数个像大妮子这样的人,才让量变产生了质变,推动了事情的变革。我跟你说实话,领导在会场上都已经批示,要出台新的管理办法。你说说,你这事儿算不算大德大功一件?马克思有句话,‘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人类的生活横看去便是社会,纵看去便是历史’。这件事必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我看啊,在封建时期,庆合同志,你这都能‘配享太庙’了。当然,咱们现在不兴这一套,但你的贡献,党和人民会铭记。” “配享太庙”这四个字,宛如一记重锤,重重地敲击在张庆合的心弦之上。他只觉眼眶瞬间发热,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涌上心头,眼眶迅速泛红,声音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赶忙说道:“领导啊,您可真是太抬举我了,实在是受之有愧,惭愧啊,惭愧得很呐。”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低下头,像是不敢直视赵道方那充满肯定的目光,双手也下意识地在身前搓动着,显得极为局促。 赵道方神色凝重,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庆合同志,该惭愧的恰恰是我,还有泰民同志。这往后几十年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虽说我是省委书记,泰民同志是省长,可有些时候,有些事儿,我们也深感力不从心。但咱们都是共产党员,心里都揣着那份最朴实、最纯粹的情怀,那就是一心一意为了全省人民,为了全省的长远发展,就算拼上全部心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绝无二话。干工作,就得有‘为天地立心’这般宏大的格局,还得有‘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担当精神,遇到再大的困难、再多的阻碍,都不能退缩半步。本来啊,这次常委会就计划着要研究你的事儿,可我听钟毅同志说,你思想上还有些顾虑。你想想,背着思想包袱,还怎么大刀阔斧地搞改革开放呢?背着包袱,又怎么能在发展的道路上走得长远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向前倾身,目光紧紧地盯着张庆合,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期待。 省委书记都亲自找自己谈话了,张庆合心里那点顾虑顿时烟消云散。他这才发觉,自己手里一直攥着的老花镜,不知何时早已被汗水浸湿,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张庆合微微清了清嗓子,略带犹豫地说道:“领导,我还有个事儿放心不下,就是唐瑞林同志。您也知道,他现在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在这段时间里,一直顾全大局,努力维持着局面,实实在在地干了不少工作。我打心眼里愿意支持瑞林同志的工作。” 赵道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瑞林同志确实也是个不错的同志。不过,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情况综合来看,瑞林同志在一些关键方面,还不够成熟稳重,就目前而言,还不足以挑起市长这副沉甸甸的担子。但组织上对他也是有全盘考虑的,会给他提供合适的机会,让他继续锻炼成长。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组织上处理这类事情,向来都是有章法、有智慧的,肯定能把事儿办得妥妥当当。就像培育一棵树苗,得根据它的生长情况,适时地浇水、施肥、修剪,才能让它茁壮成长为参天大树。对干部的培养也是这个道理。” 赵道方喝了口茶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庆合同志。多余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就跟你强调一点,一定要保持现在这股子干劲儿,持之以恒地往前冲。至于你担心的招商问题,我送你一句话,‘栽好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咱们可不能还没上战场,就先吓得丢盔弃甲、缴械投降,未经一番拼搏较量,就直接当俘虏了。省委把东原市市长这副重担交到你手上,是对你的充分信任,你一定要保持自己的本色,时刻牢记,你肩上担负着800万父老乡亲的殷切期望和重托啊。” 两人又接着聊了十分钟左右,这时,秘书轻轻敲门走进来,汇报道:“赵书记,晚上临省的考察团已经在东岳宾馆准备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过去了。”秘书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神色十分恭敬。 赵道方抬手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一丝歉意,说道:“庆合同志,真是对不住啊,今天本想着能跟你多好好聊聊的。临省几个考察团来咱们这儿,交流农业工作方面的经验,晚上我得去接待一下,实在不好意思,没办法再陪你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 张庆合见状,赶忙也站起身,说道:“哎呀,领导,您快去吧,实在是不好意思,耽误您这么长时间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欠身,脸上满是尊敬。 赵道方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呀,让你在这儿白白等了整整两个小时。”就在这时,秘书递过来一件军大衣,赵道方顺手接过。张庆合看到这件绿色军大衣,不禁暗自打量了一番,心里想着,这不和自己的那件是差不多嘛! 正如赵道方所言,上级领导对张庆合提出的意见建议给予了高度重视。1991年5月,国家正式出台了《关于加强计划生育工作严格控制人口增长的决定》,这一决定明确规定,农村地区头胎为女孩的夫妇,可在间隔几年后生育第二孩。此项政策的出台,标志着“一孩半政策”正式成为全国性计划生育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为人口政策的优化调整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当1991年秋水浸润临平县万亩玉米田时,国务院政策研究室的一封公函穿越千山万水,静静落在张庆合办公桌上。函件中那页印着国徽纹样的信笺如此写道:"庆合同志扎根泥土的实践智慧,为新时期人口政策调整提供了鲜活样本。"此刻距省委会议室那场载入史册的讨论仅九个月。 第 766章 你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张叔从职工俱乐部离开之后,我和梁满仓顿时没了继续打乒乓球的兴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整个省委大院被暮色笼罩,办公室里的灯光如繁星般一盏盏熄灭,四下里愈发静谧,唯有巡逻警卫那规律的脚步声时不时传来,打破这份宁静。此时,收音机里正播报着美国轰炸伊拉克的消息,F117隐形战机这个新鲜词汇不断从新闻里传出。 梁满仓瞅着我,伸手轻轻敲了敲仪表台,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朝阳书记啊,你当过兵,你说这隐形战机到底是啥样的战机呢?” 隐形战机?这概念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我当兵那会儿,边境正进行阵地争夺战,战场上拼的还是传统的人海战术,坦克和大炮才是主宰战局的主角,地雷与暗枪时刻威胁着步兵的生命安全。 我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搜索着那点尽量和高科技挂钩的军事知识,犹豫着说道:“隐形战机,应该是飞得特别高,所以肉眼看不见吧?” 在当时,隐形战机这个概念实在太超前了,感觉就像科幻里的东西。就在我们热烈讨论的时候,突然,车窗外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这突兀的声响,把我们三个吓得一哆嗦。毕竟身处省委大院,又在聊军事话题,刹那间,我有一种错觉,三个大头兵蹲在蹲厕里面偷偷抽烟,还以为是部队的纠察队找上门来了呢。 汽车里暖烘烘的,而外面寒意袭人,巨大的温差使得车窗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汽,模糊了视线。我正犹豫着是开窗还是开门的时候,张叔动作麻利,一把就拉开了车门,略带嗔怪地说:“嘿,你们俩在这儿干啥呢?我都在办公大楼门口等了足足五分钟,眼巴巴盼着你们把车开过来,结果人影都不见,害得我绕了一大圈。” 张叔一边说着,一边坐进车里,刚坐稳就赶忙问道:“跟你邓大爷说好了没?” “张叔,邓叔叔说了,不管多晚,都铁定等您过去,说是今天有几位特殊客人。” 张叔凑近手腕上的手表,眯着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瞧了瞧,总算大致看清了时间,说道:“这么说现在还不到七点?” “对,不到七点。” “行,走吧,去劳动局招待所。” 邓牧为叔叔如今调任省劳动局,担任党组书记兼局长一职。劳动局掌管着就业管理等重要事务,在当时可是个实打实的实权单位。今晚的饭局就安排在劳动局招待所。司机师傅对这地方不太熟,一路上只能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向路人打听,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总算找到了劳动局招待所。 劳动招待所足足有五层楼高,里面还有独立的院子,主楼整体贴着黄色的瓷砖,显得很是高档,从外观和规模来看,这劳动招待所与东原市委招待所相比,也并不逊色。 事实上,招待所的规模与档次,也是一个单位,一个地区实力和权力的象征,只有那些有钱有权的单位,才会实力修建大招待所。从外观上看,邓叔叔在劳动局,应当也算是手握实权了。 汽车刚刚开进招待所内院,还没有停稳,我用袖子擦了擦玻璃,就看到大厅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面孔,二嫂淑清正挽着二哥的胳膊,在门口站着。我心里暗道:果不其然是大城市的,我和晓阳就是关系在亲昵,公共场合也不敢胳膊挽着胳膊。 张叔一下车,二哥晓勇和二嫂淑清就赶忙迎了上来,二嫂笑着说道:“张书记,鸿基省长和岳峰省长、学文厅长也在上面等着您。” 听到几位大领导都在上面等候,张叔不禁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歉意,说道:“哎呀,这可太失礼了,怎么能让领导等我们这么久呢?” 二嫂淑清则微笑着,温婉地和我及梁主任打招呼。随后,我们一同朝着楼上的包间走去。 上楼梯的时候,二哥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小声提醒道:注意啊,上面有几个朋友要灌你的酒。 我马上问道:什么朋友? 二哥介绍道,这些都是东原籍在省城工作的,如今都是省厅各处处长。这几个年轻人可都厉害着呢,大学毕业就留在省城,现在都是各厅局的中坚力量。今天庆合书记来,这局是鸿基省长组的,说是庆合书记给咱东原干部增光添彩了。 说着,还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意思我自然心领神会,今晚好好表现。 我们走在后面,进了包间,只见周鸿基副省长、岳峰副省长和邓叔叔、李学文四人站在桌子旁,满脸笑意,热情地和张庆合握手。桌子旁,还站了五六个年轻干部,他们之间应当是相互熟悉的,聊天都是十分自然。二哥带着我认识了一圈之后,才知道,这些人里面,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财政厅、公安厅,税务局等等都是处长和副处长。 看到这阵仗,我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按常理,一个市委副书记兼县委书记,不至于有如此高规格的接待,难道张叔真如小道消息所传,马上要成为东原市市长了?这么一想,我又想起赵道方书记开完会后,专门和张叔单独谈话的事儿。虽说张叔在车里对谈话内容只字未提,但省委书记特意和一个县委书记单独面谈,这背后肯定大有文章。想到这儿,我心里基本确定,张叔担任市长这事儿,多半是板上钉钉了。 众人纷纷落座,张叔竟然被安排坐在周省长和岳省长两人中间,县委办主任梁满仓则坐在邓书记与周省长之间,周省长坐在主位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话题自然而然地聚焦在张庆合的身上。今天周鸿基和岳峰虽然没有列席会议,但是散会后,张庆合的事就已经传遍了省委机关。 邓叔叔到了劳动局,众人谈论的内容还涉及了加强了农转非户口管理之类的事儿。整个聊天氛围十分轻松融洽,几位领导丝毫没有架子,言谈举止都透着亲切。席间,大家频频向张叔举杯,由此可见,在省领导心中,对张庆合的工作能力和成绩是相当认可的。 几位处长也不甘示弱,表现得极为热情。毕竟有领导在场,他们喝酒的方式格外豪爽坦诚,没有丝毫做作。随着饭局的推进,现场气氛愈发高涨,热闹非凡。张叔酒量向来不错,可今晚却表现得格外克制、含蓄。周鸿基副省长、岳峰副处长和邓叔叔倒是也不贪杯,多数时候只是润一下嗓子,还不停地叮嘱下面的处长,一定要照顾好“咱们的领导”。 饭局从七点半一直持续到十点钟,其间大家推杯换盏,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酒。只记得桌子上的处长们渐渐有不少人招架不住,纷纷败下阵来。 最后,还是二嫂淑清瞅准时机,轻声说道:“朝阳,别再喝了,你二哥都已经吐了两回了,他太沉,回家我照顾不了他。” 当晚,我们就被安排在劳动局招待所休息。张叔强打着精神,硬撑着把各位领导送到车上,挥手送别后,我们一行三人脚步踉跄,晃晃悠悠地回到各自房间。刚一进门,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眼睛通红的张叔。张叔眼睛之所以通红,并非碰上了什么糟心事,纯粹是因为晚上酒喝得太多了。 张叔略带抱怨地说:“你这邓大爷,工作可真不细心啊。” 我赶忙问道:“张叔,咋回事呀?” 张叔双手一摊,无奈地说:“房间里连热水都没有,我这会儿口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走吧,陪叔去打点热水来。” 说着,他双手交叠背在身后,慢悠悠地朝着开水房走去。来到开水房,只见门紧紧锁着,不过里面亮着昏黄的灯光。我们心里清楚,开水房肯定是24小时有人值守的,既要负责烧开水,还得给招待所供暖。 我赶忙上前敲门,“砰砰砰”敲了好几下,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怒吼:“敲啥敲,敲啥敲!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都几点了!” 我连忙解释道:“哎呀,大爷,我们是来打点热水的。” “打水不知道看时间啊?没瞧见现在都11点了,早就过了服务时间!” 我从兜里掏出一块钱,当作开门费从门缝里递过去,笑着说:“大爷,没啥别的意思,就想给您买包烟抽。” 大爷透过门缝,瞅了我们一眼,嘟囔道:“县上来的吧?你们这些县上的干部,一喝起酒来就不要命,也不管啥时间,就知道瞎闹腾,往死里喝。”紧接着,就听到“咔嚓”一声开锁的声音。门打开后,大爷收了钱,态度也没有好多少,毕竟一块钱,还买不来一个成年人的笑脸,大爷问道:“哪个县的呀?” 我赶忙回答:“哦,我们是东原的。” 听到“东原”两个字,大爷愣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笑脸,说道:“哎哟,是东原来的领导啊!东原可是个好地方。我们现在的邓局长,以前是不是你们东原的地委副书记呀?”看来这烧水的大爷还不太清楚,东原撤地设市都已经一年多了。 我们打满热水,往院子里走去。夜色深沉,大院内零零散散地停放着省内各地牌照的汽车。我提着两壶热水,来到张叔的寝室。一进屋,顿感屋内屋外简直是两个世界,外面寒风凛冽,屋内却温暖如春。 圆桌上摆放着两个陶瓷茶杯,我先给张叔烫了烫杯子,然后将热水缓缓倒入杯中。张叔随意地拉开凳子,说道:“朝阳啊,坐下,陪叔聊聊天。” 坐定后,张叔慢慢开口问道:“朝阳,咱们认识有几年了?” 我仔细算了算时间,说道:“要是算上今年,马上就七年了。” 张叔点了点头,感慨道:“七年时间啊,时间过得快啊,这七年里,你从一个退伍兵一步步成长为副县级干部,再看看你张叔我,从一个乡镇乡长走到如今的领导岗位。有时候我都在琢磨,咱们是干了啥,咋就一直升官啊?” 我忙说道:“还不是因为您工作干得好嘛。” 张叔摆了摆手,认真地说:“要说工作干得好,我还真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朝阳,我一直在反思,我到底哪儿干得好呢?咱们的财政依旧紧张,老百姓还是缺衣少食,教育和医疗发展也不尽如人意,这些方面都没搞好,我咋能算工作干得好呢?我不过是尽了自己该尽的职责罢了。” 我马上说道:“张叔,您可别这么说。你看现在临平县不是有很大变化嘛,县城面貌焕然一新,几家国有企业工厂也都开始走上正轨,煤炭公司今年营收超过300多万,去年可还是亏损企业呢,就这煤炭公司一项,加上追缴和退来的费用,临平县财政就增收了上千万呀。” 张叔慢慢从桌子上摸出一支烟,我眼疾手快,赶忙从兜里掏出火柴,给张叔点上。 张叔抽了口烟,缓缓说道:“朝阳啊,咱们来聊聊临平的这事儿。临平发展到现在,我还是有一些体会的,老人家说过,革命的首要问题是要分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我有个深刻的体会,现阶段,贫穷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这点你认同吧。 我点了点头,表示了认同。 张叔继续道:县委书记,勉强算是搞政治工作的吧。那啥是政治呢?老人家也讲过,要把拥护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反对自己的人搞得少少的。朝阳啊,要是你是县委书记,你会怎么带着临平的群众搞发展呢?” 我马上回答道:“张叔,要是我是县委书记,肯定是要团结好班子成员,和同志们搞好关系,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张叔笑了笑,说道:“朝阳啊,你说的这种团结,只是小团结。这只能算是一种工作方法,在我看来,咱们所说的团结,是要和东原发展靠前的区域紧密团结在一起,要和他们捆绑起来,抱着他们的大腿一起搞发展。为啥我在工作中一直努力和平安县、光明区以及工业开发区加强合作呢?因为这三家在东原的工业经济领域中,都处于挑大梁的地位,这才是我们真正该团结的对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想想,在学校里,要是你的好朋友都是班里成绩前三名的同学,那你的学习成绩能差吗?道理是一样的。” 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新颖的观点,原来团结的内涵如此丰富,团结的对象不只是人,更重要的是要融入先进的集体,和优秀的人、优秀的集体实现利益绑定,共同发展。 我马上说道:“张叔,您说的这个我懂。” 张叔打了个饱嗝,扶了扶眼镜,说道:“你懂?你只是知道了这个道理,知道可不一定能做到。你看看春秋战国时期,合纵连横那才是顶级的智慧。咱们必须把心思和思路都放在发展上,但光靠别人肯定不行,还得找到自身的优势,找到自己的筹码。咱们没有电厂,没有铁路,也没有啤酒厂,拿啥和别人谈条件做交换呢?这里面学问可大了。就好比你刚才给打开水的大爷那一块钱,我知道你家里管得严,一块钱对你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为啥给呢?因为他壶里有热水,这就是交换的本质。‘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这是团结的第二层含义,简单来说,你有筹码,和谁都能团结;你没筹码,谁都不愿意和你团结。”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张叔,您说的这些确实都是大智慧,这也是您能走上领导岗位的原因啊。” 张叔笑了笑,谦虚地说:“谈不上,谈不上,也就是早些年多读了几遍语录,多琢磨了些事儿罢了。” 与此同时,在东原,有一群人正借酒消愁。唐瑞林已经确切得知省委的意图,周鸿基副省长专门打来电话,言辞恳切地让他认清现实,服从大局,端正态度,积极配合工作。就这寥寥几句话,彻底断绝了他从常务副市长晋升为市长的希望。 市府办秘书长常云超也忧心忡忡,他心里明白,自己和张庆合之间没什么私人交情,而张庆合明显是平安县干部出身,平安县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员关系错综复杂,存在一定程度的近亲繁殖现象。他才刚担任市政府秘书长没多久,又要面临伺候新领导的局面,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丁刚心里同样烦闷不已,虽说他早就知道自己没希望当上公安局局长,但没想到平安县局的一个公安局局长这么快就爬到自己头上了。任命文件都已经正式下发,就等着市人代会召开,一旦会议通过,李尚武就能正式走马上任副市长兼任公安局局长。 赵东和魏昌全两人此刻就像服务员一样,在一旁忙着添茶倒水。如今,他们俩都是县委副书记,一个在临平县,一个在平安县,都是下一步县长的有力竞争人选。张庆合去市政府任职后,临平县里必然会空出新的职位,如果吴香梅继任县委书记,那么赵东有可能成为临平县委书记。再加上曹河县的李显平还兼任着政法委书记,县委书记的位置也有可能空缺,还有东洪县的县长职位。 赵东和魏昌全在县里当惯了“县大爷”,在县城里享受着权力和地位的待遇。在市里面,副县级干部也就是个副局长,只在分管领域有话语权,和在县里担任副书记的威风劲儿完全没法比。他们俩作为县委副书记,配备有公车,还有专门的联络人员,在县里,大多数事情打个电话就能轻松搞定,在职业晋升上,县委副书记也是晋升正处级干部的优先人选。 周海英满脸笑容,试图安慰唐瑞林:“唐叔,这事儿也不全是坏事嘛。您下一步专职副书记,从政府系统调到党委系统,算起来,钟书记年龄也不小了,离换届时间也不远了,说不定到时候您能接任市委书记呢。” 唐瑞林苦笑着说:“海英啊,我怎么可能接市委书记呢?” 周海英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认真地说:“唐叔叔,您怎么就不可能呢?等钟书记退休,张庆合也差不多该退了吧,到时候王瑞凤再有能量,也接不了吧?所以我觉得组织上还是很器重您的,说不定就是在往市委书记方向培养您呢。” 唐瑞林还是有一定政治判断力的,对于这种安慰的话,他心里并不相信。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缓缓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后说道:“现在连市长的位置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两年后当书记,根本不可能啊。” 周海英接着说:“唐叔啊,这时候您可千万别灰心。这次虽然没当市长,不过下一步已经明确是市委副书记了,面子上也过得去。” 在20世纪90年代,市委副书记的含金量和常务副市长差不多,特别是副书记有时候会三至四人,但常务副市长却只有一个,唐瑞林从常务副市长到市委副书记,也算不上是平级重用,此刻唐瑞林的心里满是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愤懑。 他苦笑着说:“来吧,喝酒,喝酒最实在。” 唐瑞林在众人面前,依旧竭力保持着市委领导的体面。毕竟当了这么多年领导,再加上周鸿基的教诲,该有的沉着冷静还是得有。他端起酒杯,笑呵呵地说:“同志们,好事多磨,别太在意前程。周书记跟我谈话时,总强调要虚怀若谷、静水流深。这时候就得沉得住气,蛰伏下来。大家都给我低调点。再者说嘛,任命还没正式下文件,我这个市政府临时负责人还是要负起责任,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云超、丁局长,有啥要签字、办文的,抓紧时间,等新市长上任,我说话可就没这么好使了。” 罗腾龙这时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作为龙腾集团的经理,他只能在门口忙前忙后,招呼着服务员多上好菜好酒,务必把领导们伺候舒服了。 如今,唐瑞林加入龙腾集团后,龙腾集团在管理能力和水平上有了显著提升,比罗腾龙在的时候有了质的飞跃,业务方面也是多点开花,不仅成功申请到建筑公司资质,还顺利拿下从东原各个县到省城的客运线路批复,成为东原第一家纯民营客运运输企业。 包间里热闹非凡,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众人身上,欢声笑语交织着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大家一边兴致勃勃地聊天,一边尽情畅饮。周海英瞅准时机,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快步走到唐瑞林跟前。此时的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期待,开口说道:“唐叔叔呀,要是您方便,还真有件事儿想请您帮忙。您瞧,咱们腾龙公司好不容易拿下了去省城的客运线路批复,股东们凑钱购置了将近20台客车。为了这事儿,大家可没少操心,钱也投进去不少。眼瞅着刚要起步,可现在东投集团也跑来搞运输,也在跑这条线路。唐市长,我们民营企业本来就艰难,刚砸下这么多钱,他们这么一掺和,这不是砸我们饭碗嘛!您可得为我们主持主持公道。” 唐瑞林听后,不慌不忙地摆了摆手,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说道:“海英啊,这事儿呢,也不算啥天大的事。你们和东投集团对接一下,大家合理排班,依次发车,这不就把问题解决了嘛。”包间里的热闹氛围依旧,周围的人们还在高谈阔论,却没注意到这一隅的交谈。 周海英一听,赶忙接着解释,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唐市长,唐叔叔诶,车站那边确实有让大家编组滚动发车的打算。可咱毕竟是民营企业啊,这条线路是我们先申请下来的,东投集团咋着也得给咱这些民营企业留点发展空间吧?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皱眉,眼睛紧紧盯着唐瑞林,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支持的信号。包间的墙壁上挂着少林寺的宣传海报,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豪气。 唐瑞林笑着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海英啊,咱得有大格局。东投集团开通客车,也是为了填补运力空缺,方便群众出行嘛。再说了,一辆客车一年能挣多少钱呢?没必要把这事儿看得太严重。”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周海英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他那颗焦虑的心。 周海英心里清楚,唐瑞林没有深入涉足过运输行业,根本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在东原,谁要是能拿下客运线路批复,那可就等于捧上了一个金饭碗。除了各地交通局下属的交运公司,普通人想要拿下批复,简直比登天还难。这里面的利润空间巨大,买一台车就如同买下一台印钞机。而且周海英凭借着敏锐的商业洞察力,早已意识到,这仅仅只是运输市场的起步阶段,假以时日,一台车创造的收益年入超过百万绝对不是天方夜谭。 周海英定了定神,再次开口说道:“唐市长,您说得在理,可市场就这么大,东投集团一挤进来,我们肯定受影响啊。我琢磨着,要不把平安县城关镇那家联营汽运公司的牌照收了,或者干脆由我们龙腾公司统一管理,也是做大做强嘛!”包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番话而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唐瑞林听后,马上转头看向常云超,说道:“云超啊,发展还是得讲究个有条不紊。你去了解一下这个平安县联营汽车公司到底啥情况,要是有必要,就把他们的执照收了。”包间的角落里,一盆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玫瑰花十分艳丽,工业的发展,带来了生活上的新鲜变化,塑料制成的假花足以以假乱真。 常云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色冷静,认真地说道:“唐市长,这事儿恐怕不太好办。那执照可不是交通局发的,而是省交通厅批复的,咱们可没那么容易去把人家执照收回来。” 周海英一听,赶忙说道:“那还不简单吗?咱们让客车站不给他们排班,他们的车不就跑不了,不就相当于作废了吗?”此时,包间里其他人的聊天声似乎都小了下去,仿佛大家都隐隐察觉到了这边讨论的不寻常。 唐瑞林轻轻摇了摇头,拿起筷子点了点,说道:“海英啊,这种方式可不对。咱们要竞争,就得依法竞争、合理竞争,绝对不能利用特权去打压别人。再说了,昌全不是在兼任平安县城关镇的书记嘛。” 周海英这才想起来,魏昌全是城关镇的乡党委书记,马上收敛起了笑容,将魏昌全拉到了旁边,压低声音道:昌全啊,我才忘了你是正主,你们城关镇的乡镇企业不简单啊,省客运站很卖他们面子,几个最好的发车时段,都安排给了他们,这可不行啊,我们投了那么多钱,总要拿出一个说法来,我看这样,我们龙腾公司直接入股你们的联营汽车公司。” 魏昌全尴尬一笑道:大周哥,这个不好办,联营公司很复杂,我说了恐怕不算。 周海英笑了笑道:昌全啊,开玩笑了吧,你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第 767章 有个人选比较合适 迎宾楼的包间里,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酒香也在空气中肆意弥漫。周海英稳稳地端着酒杯,脸上带着一丝探究的神情,身体微微前倾,向魏昌全问道:“昌全,你说这联营公司背后到底是谁的关系啊?” 魏昌全微微皱了下眉头,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哎呀,大周哥,这事儿我还真不太清楚。你知道的,我才刚调到城关镇没多久,这城关镇企业众多,摊子大得很啊,我还没完全摸透。就说这家联营公司吧,我看,作为一家乡镇企业,背后大概率是乡镇政府在撑着呗。但具体情况,我还真没打听明白。” 周海英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昌全呀,你这工作做得可不够细呐。我都打听好了,听说这是家混合所有制企业,可不单单是乡镇企业这么简单。 能拿到省上的线路批复,本就不是一般人。 不过周海英所说的了解情况的人也不是啥关键人物,就是开车师傅在省城客运站等发车时,两人闲聊,透露出了一些细节。至于背后到底是不是有厉害的领导关系,那就真不太清楚了。 魏昌全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周海英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真诚地说道:“昌全啊,甭管背后有啥关系,其实都不重要。咱现在一心想着怎么一起挣钱才是正事儿。平安县进入客运市场早,按道理,他们还是咱们的前辈,咱理应敬重他们。但是,你清楚的,这线路排班可太关键了。咱虽说拿到了线路批复,可要是车站给咱们排的班次要么太早,要么太晚,那上座率根本上不去。你看人家的车一趟趟地把乘客拉得满满当当,咱们的车却没几个人坐。通往省城的十条线路,有八条都挣钱,就通往平安县的这条不行。这可不是因为平安县人少,而是平安县的线路都被你们那家联营公司给占了。咱们得想办法改变这局面,不能眼巴巴看着钱都被别人赚了。” 魏昌全身为城关镇党委书记,自然得维护城关镇的利益。毕竟城关镇联营公司要是挣了钱,他这个城关镇书记脸上也有光彩,这样城关镇财政才有经费嘛。他便微微点头,认真地说道:“大周哥,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是混合所有制企业,那当时很可能是为了筹集资金,公开接受了资金募集。这里面的情况太复杂了,涉及各方利益,我还真不好妄下定论,毕竟得为股东负责嘛。而且乡镇企业发展也不容易,城关镇总要找钱嘛。” 周海英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桌子那边,常云超正和唐瑞林热烈地交谈着,周围的人也在纷纷附和,大家脸上都带着或兴奋或思索的表情。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少说几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便转过头,接着对魏昌全说道:“昌全啊,你没涉足过客运行业,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利益有多大。联营公司的车要是跑在好时段,那钱早就回本了,银行贷款还完不说,现在都已经开始盈利了。就拿跑省城的线路来说,那些跑在黄金时段的车,一趟下来利润可观得很。咱们要是能把线路规划好,把资源利用好,那收益简直不敢想象。” 魏昌全满脸的不相信,毕竟现在的大型客车,都是进口的,一辆汽车少说也要大几十万,怎么可能这么轻松的回本。说道:“大周哥,不太可能吧?联营汽车公司成立也就才两三年不到,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盈利呢?一台客车可不便宜,得几十万吧。这前期投入这么大,回本哪有这么容易。” 周海英哼了一声,不屑地说:“几十万?一台客车要是一年都挣不回这个数,那这公司还搞个啥呀。搞客运,省内线路还算不上最挣钱的。我现在正想法子和交通厅的王厅长见个面,希望他能帮个忙,把去深圳、上海和苏南的客运线路都批给咱们。你想想,现在改革开放的浪潮正猛,这些沿海发达地区,人流量巨大,咱们要是能把线路打通,那就是抱住了一棵摇钱树啊。昌全啊,现在公司正缺钱,你家里要是宽裕,多少投点,年回报率能到50%呢,可比把钱存银行划算多了。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你好好考虑考虑。” 听到这儿,魏昌全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楚。这些年,他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备受众人尊敬,每次出门都有人热情打招呼,可实际上,根本没攒下什么钱。这也不能怪他,家里开销实在太大了。父亲身体不好,常年需要吃药,每个月买药的钱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媳妇在建筑总公司工作,工资虽说高一些,但从1989年到1990年这两年,物价飞涨得厉害,就拿大米来说,价格都翻了好几番,光靠工资,根本没法满足日常生活的需求。实际上,魏昌全这两年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一点多余的存款都没有,有时候家里遇到点急事,还得媳妇找她闺蜜借钱。 周海英瞧出魏昌全有些犹豫,便凑近了些,说道:“昌全啊,你好好琢磨琢磨。不瞒你说,云超姐夫和赵东早都投钱了。能看准的事儿,那肯定有赚头。昌全啊,你得知道,当干部的都是一身穷酸气,怎么能让群众富起来。” 魏昌全心里明白,自己和赵东虽说都是县委副书记,但情况却大不一样。赵东的父母和岳父母以前都是领导干部,家里六个人都有工资收入,经济条件十分优越;常云超就更不用说了,他老岳父是东原地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小舅子靠着迎宾楼这两年也赚了不少钱,家里根本不缺钱。可自己呢,父母、岳父岳母都是朴实的农民,下面还有个孩子,就靠夫妻两人挣钱养五口人,生活自然过得很紧张,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地花。 魏昌全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大周哥,说到这事儿,我就算了,不参与了。” 周海英疑惑地问道:“咋啦?你是怕违规吗?现在领导干部不能直接做生意,但是买股份制公司的股份,只要合法报备,没啥问题的呀。这是符合政策规定的,咱们走的是正规途径,你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魏昌全不好意思直说自己没钱,便换了个说法:“大周哥,你知道我们家现在正需要用钱呢。孩子马上要上学了,各种费用都得准备,老人身体也不好,时不时得去医院,实在抽不出资金来参与这个项目。” 周海英心里清楚魏昌全的家庭背景很普通,马上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道:“哎呀,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钱的事儿你别操心了。”说完,他看了看桌上的其他人,压低声音说:“这样,赵东投多少股,我给你出多少股。等赚了钱,你再慢慢还给我就行。这事儿稳赚,你就当是我拉你一把,咱们一起发财。” 魏昌全赶忙推辞道:“这可不行。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平白无故拿你的钱。” 周海英豪爽地说:“怕啥,到时候挣了钱你再还给我就行。咱们都是兄弟,有财一起发。合法挣来的钱,谁也不怕。要是这点风险都不敢冒,你还怎么团结带领群众搞改革开放?”说着,他拍了拍魏昌全的肩膀,用力捏了捏,“昌全啊,这是个机会,你得抓住。”说完,他端起酒杯,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没等魏昌全反应过来,周海英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周海英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老父亲周鸿基到了60岁生日,就得退二线了。退了二线之后,影响力肯定大不如前。周海英如今是个商人,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些年,深刻地体会到,任何生意要是离开了领导干部的支持,那简直难如登天。和领导干部深度捆绑,才是真正的致富秘籍。只要给魏昌全股份,他肯定会想办法帮忙,与其说是帮周海英,倒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而且在如今这个经济快速发展的时代,机会稍纵即逝,必须得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才能站稳脚跟。 聚会结束散场的时候,外面已经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水马龙。唐瑞林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当不了东原市市长的现实,反而对即将成为市委副书记这件事看得很开。他一边走一边心想,市委副书记就市委副书记吧,总比齐永林在东原市政府顾问强多了。何况自己还手握人事建议权和政法大权呢,比起之前的常务副市长,市委副书记的优势似乎更明显一些。说不定过些日子,真像周海英说的,自己还有可能当上市委书记呢。 之后,全市农村工作会议即将召开,会议的主要目的是传达学习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精神。主席台上,原本邓牧为的位置已经被张庆合替代。张庆合作为市委副书记、临平县委书记,主持这次会议。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依旧是唐瑞林。只要第三次省常委会通过对张庆合的动议,张庆合就能以副市长、代市长的身份,坐在第二把交椅上。此时的会议室里,坐满了来自各个区县的领导干部,大家都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墙上挂着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全市农村工作会议”。 会场里,众人看着其貌不扬的市委副书记张庆合,不少人都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其中一些平安县的干部,心里都觉得世事难料。谁也没想到张庆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此时的张庆合正端坐在主席台上,操着一口带着明显东原口音的普通话,认真地念着稿子:“同志们,刚刚钟毅书记、瑞林市长都做了重要讲话,下面我就贯彻讲话精神再提三点建议,第一是切实加强组织领导,县区党委负责同志要亲自挂帅,深入田间地头,做好今冬明春冬小麦田间管理……”他的声音洪亮,在会议室里回荡。 散会之后,市委领导先行离开。刘乾坤收拾好笔记本,正准备往外走,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扭头一看,是平安县人大主任马军。 如今的马军,已经正式退居二线,担任县人大主任。马军原本还可以在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上再干一年半载,这种人大领导兼任政府领导的情况,以前也并不少见。但后来各项工作制度越来越规范,人大作为权力机关,有着监督政府的职能,自然不能再在政府中任职,所以马军就提前从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刘乾坤看着马军,笑着说道:“哎呀,老马呀,你个老小子,我还以为是谁下手这么重拍我呢?”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市委礼堂门口走去,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干部纷纷和他们打招呼,有的热情寒暄,有的点头示意。 刘乾坤看着马军,调侃道:“你老小子可以啊,看看你们班子里那几个同志,个个职位都比你高了。老张同志啊现在都是市委副书记了,还有李尚武,人家现在是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市政府党组成员。”刘乾坤说这话,并没有嫉妒的意思,只是和马军开个玩笑。想当年,刘乾坤是县委副书记,马军还是安平乡的党委书记,算起来,张庆合和李尚武可都是两人如假包换的老部下。如今几人中,马军退居二线成了人大主任,李尚武和张庆合都升了副厅级。 马军背着手,即便有人打招呼,也只是微微点头,姿态显得有些高傲。他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说道:“我呀,就说张庆合这老小子,当年我就看好他。没想到啊,都快临近退休了,这小子居然成了市委副书记了。这说明啥,说明咱当年眼光好,培养出了人才。” 刘乾坤笑着说:“市委副书记恐怕打不住啊,这老小子说不定还有可能当东原市长呢。” 马军现在已经以二线干部的姿态上班了,平日里不太关心市委、市政府的事儿,主要就是看看书、看看报,偶尔和老朋友们聚聚。对于张庆合即将成为市长的小道消息,他虽然听说过,但压根儿就不信。他说:“哎呀,他能当市委副书记,我都觉得是把我毕生所学都教给他了。当市长?不太可能,不太可能。我们家祖坟加上他们家族祖坟,都冒不了这青烟。再说了,市长那位置,老邓都搞不定的事儿,他老张老小子能搞定?小道消息,瞎传罢了。” 刘乾坤知道马军和张庆合关系不一般,说的话应该比较靠谱,便说:“哎呀,老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平衡些了。我还在想呢,要是老张真成市长了,那唐市长咋办呀?” 马军说:“对嘛,乾坤你放心,他老小子要是真当市长,第一时间要是不跟我报告,我能饶过他?再说他现在也是个市委副书记,见了面也得喊我一声老领导。走,咱现在就去找他,中午就宰他老张一顿。好久没聚了,正好一起聊聊。” 正说着,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夹着个皮包,快步追了上来,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哎呀!老马呀,你这是千里马呀,散会的时候我还看到你了,咋一眨眼就和乾坤书记混到一起了?” 马军咧嘴一笑,说道:“我在给乾坤指点迷津呢,乾坤问我咋就培养出了一个副市长、一个市委副书记。” 李尚武笑着说:“乾坤书记啊,中午必须得喝顿大酒。你不知道,当年老马在安平乡,培养干部可有一套心得,让他也挖掘挖掘你啊。” 马军摆摆手说:“哎呀,也不算我多有心,也就是培养到副厅级。刚才乾坤还恭维我,说我培养出了一个市长,你说张庆合那小子哪像个市长?” 李尚武看看两人,说道:“你俩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老张那小子就是要当市长啊。我可是得到确切消息了,省里都在讨论这事儿了。” 听完这话,马军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老李啊,你这人比乾坤还能吹牛,老张咋可能当市长?小道消息,小道消息罢了。” 李尚武说:“咳,你俩不信啊,不信咱现在就去找老张。跟你们说,今天上午我省厅的朋友专门给我打电话说了这事,省里领导都知道了。哎,乾坤,你在省里朋友那么多,你不应该不知道啊,打个电话问问就清楚了。” 刘乾坤这才说:“呵,还真让你说着了,电话我已经打了,人家说了,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这才找老马求证嘛。不过,现在不用求证了,老李你的闺女不就是老张的秘书嘛这事错不了。” 马军马上说道:“你们俩不是拿老人家开玩笑吧?老张都快58了,只比我小一岁多,我都是二线干部了,他老小子还能破格提拔当市长?难不成他也和朝阳那小子一样,娶了一房好媳妇?这事儿太扯淡了。” 李尚武说:“走走走,找老张去,咱找当事人求证。” 于是,一行三人满怀期待又带着几分好奇,径直朝着市委大院七楼走去。市委大院里,高大的梧桐树只剩枯条,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周围的建筑颇具年代感,却也透着沉稳与庄重。此时,张庆合正坐在邓牧为曾经的办公室里,屋内布置简洁大方,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占据了显眼位置,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文件和新领用的办公用品。 办公室有人汇报工作,马军、刘乾坤和李尚武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便走进了张庆合的办公室。张庆合一看到进来的是他们三人,脸上立刻绽放出热情的笑容,马上笑呵呵地从办公桌后面快步走出来,主动伸出手,声音爽朗地说道:“哎呀,瞧瞧,还是咱们这些老家伙看着亲切呀。” 马军性格向来直爽,他直接把门一关,大大咧咧地走到张庆合跟前,眼睛紧紧盯着张庆合,说道:“老张啊,我问你个事,你不用回答,只管摇头和点头就行。听说你要当东原市市长?” 张庆合听到这话,尴尬地笑了笑,一边微微摇头,一边说道:“哎呀,老马呀,哪有你这样问问题的,太直接了。这事儿吧,还在组织研究讨论阶段,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我自己心里都没底。” 刘乾坤也在一旁笑着搭腔:“你个老张啊,这么大的事,连顿酒都不摆,这还没坐上位置就脱离群众了啊。要是真成了市长,可不能忘了咱们这些老伙计。”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庆合连忙摆手解释:“这种事情真的还不确定,组织上都还在研究,我到现在也没看到正式文件说我要当东原市市长。要是有这事儿,我肯定第一时间跟大家汇报嘛,哪能藏着掖着。” 三人与张庆合又笑闹了一会儿,最后非得拉着张庆合出去。他们来到一家颇具特色的饭馆,点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直到酒足饭饱才罢休。 吃过饭之后,张庆合回到办公室。此时,办公室的柜子和书架都空荡荡的,既没有一本书,也没有一份资料。毕竟张庆合现在工作的重点还是放在临平县,市政府的工作目前依旧由唐瑞林在负责。在没见到正式文件之前,这种微妙的权力过渡局面可不能轻易打破。 张庆合坐在办公桌前,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文件,这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请进。”张庆合应道。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微笑。张庆合看到常云超,抬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常云超走上前,把手上一叠装订整齐的资料放在张庆合跟前,语气恭敬地说道:“张书记、这资料是市政府1990年底工作总结和1991年初步工作打算,唐市长让我们拿过来,请您过目。特别是1991年的工作规划,还需要您提出明确意见。” 如今张庆合还不是市政府名义上的领导,对于贸然提太多意见有所顾虑,便诚恳地说:“秘书长,你也知道我刚到市委工作不久,你问我临平县的情况,我随时能答上来,毕竟在那儿工作了这么久,情况都熟稔于心。但你要是问我东原市下一步工作打算,我确实没经过充分调研,不敢随便提建议,真不太了解整体情况啊。” 常云超连忙点头,附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份材料,唐市长已经组织我们改了十多次,大家反复斟酌、讨论,可还是不太满意。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关键的东西,这可是要拿到开春的市人代会上做政府工作报告的初稿,关系重大,所以张书记,您还是得认真看看。” 张庆合把资料接过来,大致翻了翻,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说:“行,秘书长,我先仔细看看。具体工作,我还得和钟书记、瑞林同志坐下来再深入研究。” 说完工作,常云超并没有急着走,而是一脸微笑地看着张庆合,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说:“张书记啊,这办公条件不知道您满不满意,要是不满意,随时跟我说一声。现在咱们条件也允许,有必要的话,我们把办公室家具全部换成实木的,保证一点异味都没有,您要是有其他想法,比如办公布局调整之类的,也尽管提。” 张庆合环顾一圈办公室,觉得这里宽敞明亮,设施也齐全,便说道:“秘书长啊,这办公室条件挺好的。你没见过我在临平的办公室,跟这比起来,那可差远了。这里已经很不错了,没啥要换的。我觉得办公环境只要能满足工作需求就行,没必要太讲究。” 常云超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您的住宿怎么安排?邓书记走的时候把他的住房腾退了,现在后勤科正在重新装修。不知道您是喜欢住军分区,还是喜欢住市委大院。军分区要安静些,环境好,周边绿化也不错;市委大院热闹点,生活也方便,旁边就有菜市和商店,离百货大楼也近,您看您更倾向于哪边?” 这确实是个现实问题,工作之余总得有个住处来休息。张庆合本就不喜欢热闹,但现在临平的工作还没有处理完,便认真地说:“哦,这样啊,秘书长,我现在临平县还有很多工作没处理完,已经向钟书记汇报,每天两边跑。住宿就先不安排在这里了。” 常云超马上说:“两边跑太辛苦了,这样,我在招待所再给您开一间套房,有时候来不及走,您就直接去住。这样也方便,您不用来回折腾,能节省不少时间。” 张庆合摆了摆手,说:“秘书长,这没必要,太铺张了。” 从张庆合办公室出来后,常云超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心里感慨,不禁摇了摇头。他心想,这张庆合果然和自己有距离感,按说自己提的这些都是市委领导正常的条件,也是为了让领导工作和生活更便利,不知道他是假清高还是真廉洁。反正自己和张庆合肯定是有隔阂了,看来自己也得早做打算。 常云超出门后不久,市委书记钟毅坐在自己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看着桌上堆积的文件,揉了揉太阳穴。随后,他对秘书向建民说道:“去,把张庆合叫到我办公室来。” 向建民点头应下,快步走出办公室。不一会儿,张庆合来到了钟毅的办公室,秘书向建民从外面带上了门。 钟毅笑呵呵地从沙发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资料,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说:“庆合啊,坐沙发上吧。”张庆合坐下后,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钟毅接着说:“庆合呀,有几个事跟你商量一下。这是县级领导班子一些岗位的调整,我初步做了些考虑。现在空缺的关键位置,是一个县长职位,就是东洪县县长,这个位置空了很久了,之前也考察过一些人,都不太合适。所以,想听一听你的意见啊。” 张庆合问道:“钟书记,东洪是农业大县,人口大县,不知道有没有啥特殊要求。” 钟毅往沙发后面一靠,神情认真地说道:“老张啊,首先是对你的要求,你得站在东原市全局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可不能只把目光局限在临平县。其次,选派的干部要有丰富的经验,最好在工业方面有些建树。现在时代发展快,东洪县也不能只靠农业。” 办公室里光线柔和,张庆合的目光放在了墙上的东原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着各个区县的重要项目和发展规划,旁边的书架摆满了各类文件资料。 张庆合微微点头,思索片刻后回应道:“我虽说对东洪县了解得不是特别透彻,但也听说那儿工业产值占比极小。在如今改革开放不断深入的大环境下,确实该让懂工业的年轻同志去东洪县,好好推动一下工业发展,调整产业结构,增加经济增长点。工业搞上去了,才能带动就业,提高群众收入。” 张庆合汇报的时候,着重强调了年轻两字。 钟毅轻轻点了点头,认可道:“这点我赞同。东洪县领导班子整体年龄结构偏大,思想观念可能相对保守一些。是时候有一位年富力强的同志过去,把县政府的工作有力地抓起来。我原本考虑让友福去当县长,他年轻有冲劲,不过又觉得平安还离不开友福。老张啊,有些情况你可能不知道啊,东洪县的情况相当复杂,倒不是说他应付不了当地局面,而是可能会牵扯他太多精力。东洪县的工作千头万绪,得有个能统筹全局,又能应对各种复杂情况的人。” 张庆合不禁好奇,追问道:“钟书记,东洪县复杂在哪些方面呢?难道比临平县还要复杂?” 钟毅翻开桌面上的材料,语气凝重地说道:“不一样,临平主要是围绕煤矿,症结啊比较明显,主要矛盾也比较突出。但是整个东洪县,家族势力错综复杂,比其他县都要棘手啊。以前东洪太过闭塞,交通不便,信息流通不畅,干部们通过联姻联亲等方式,形成了好几个大家族。上至公检法系统,下到各个国有企业以及乡镇,基本上都被这几大势力把控,关系盘根错节。这些家族势力在当地有很大影响力啊,很多决策的执行都会受到他们的干扰。违法犯罪啊屡禁不止,甚至到了把持基层政权的恶劣地步。要不是东洪县委书记李泰峰资历深厚,在当地有威望,能镇得住场面,恐怕东洪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所以,去那儿当县长,除了要懂工业,还得有手段啊,既能推动经济发展,又能打破这些不合理的势力格局。所以我之前考虑过邹新民,也考虑过周海英,但是又担心他们的党性原则不够强啊,很怕他们同流合污啊。” 张庆合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说道:“钟书记,您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个人选比较合适……” 第768 章 摆什么架子你不是局长 钟毅端坐在那套深色真皮沙发上,身姿笔挺,目光炯炯有神。听到县委书记张庆合说有一个合适人选,他微微抬了抬眉,眼神里透着几分期待,紧接着给了张庆合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张庆合继续说下去。 张庆合心领神会,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讲起来:“领导啊,我琢磨着李朝阳同志那是相当适合到东洪县担任主要领导啊。” 钟毅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张庆合接着往下说。 张庆合稍微顿了顿,脑海里快速梳理着思路,随后开口道:“朝阳同志到临平县之后,成效还是十分显著的,迅速扭转了临平县公安局之前松松垮垮的工作局面。现在的公安局啊,基本形成了凝聚力和战斗力。就说临平县煤炭公司那几次影响不小的重大事件吧,他亲自带着公安干警们冲锋在前,干得漂亮,成效相当不错。您再看看现在的临平县,社会治安形势一片大好。在去年年底市公安局通报的各项评比里,临平县公安局那可是排到了第二名,就比平安县公安局差那么一点儿。而且朝阳同志当过兵,经历过真刀真枪的作战,有股子勇往直前的冲劲和说一不二的魄力,一般同志还真确实比不上。” 钟毅一边听,一边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整个人沉浸在张庆合的汇报里,时不时点着头,这轻微的点头动作,是对张庆合工作汇报的认可。 张庆合说得有点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钟书记,要说到工业经济这块,朝阳同志成效也是相当显著嘛。您肯定也记得嘛,咱们平安县第一家招商引资引来的企业环美公司,那就是朝阳和孙友福他们一趟趟跑上海,费了好大劲才把人家引进来的。您再看现在,环美公司都成咱们东原市前十名的纳税大户了,在民营企业里,应该能排在前五。这一点我看值得骄傲啊,咱们东原那些老资格的纺织厂、棉纺厂,还有临平县的煤炭厂,都已经被环美公司甩在了后面嘛。” 钟毅依旧眉头微皱,没有立刻表态,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里透着思索。 张庆合没有因为钟毅的沉默而停顿,继续说道:“钟书记,再讲讲基层管理这方面。朝阳同志以前一直在乡镇摸爬滚打,从武装部的小干事,到乡党政办的副主任,一步步到乡镇机关站所,再干到副乡长、乡长,后来又在县委办当副主任。他工作时间不算长,可这履历还是很丰富嘛,在各个岗位都历练过,对基层的情况门儿清。” 钟毅仍然只是将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拍着,眼睛专注地看着张庆合,听着他一句一句地介绍着。等到张庆合说得差不多了,钟毅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又带着几分深意:“老张啊!你说了这么多,可都没说到关键地方,没打动我呀。你呀,其实是在回避一个明摆着的客观事实。” 张庆合脸上瞬间露出一脸茫然的神情,疑惑地说道:“我回避事实?哦,您是说朝阳同志年轻了点?他刚满30岁嘛。但您想想,孙友福同志30岁的时候,不也已经挑起县政府工作的大梁了,而且干得风生水起,相当出色。要是真论年龄,咱开国那些将领里头,好多高级将领30岁的时候都已经是师长、旅长级别的了,年轻不是问题,关键得有本事。” 钟毅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双腿,语重心长地说道:“庆合同志啊,你既然推荐朝阳同志,我不反对,可你说的这些,不是朝阳同志最突出的特点。咱东原市年轻干部多的是,当过兵的也不少,比朝阳同志经验丰富的,一抓一大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庆合连忙点头,说道:“那是那是,如果单个拿出来比,肯定有比朝阳同志更优秀的同志。” 钟毅坐直了身子,目光直直地看着张庆合,认真地说道:“庆合同志,你在省委领导面前能说实话,在我这儿咋还装糊涂呢?朝阳同志最大的特点,不就是因为他是老邓的女婿嘛。说白了,朝阳同志既是个普通的党员干部,又因为这层关系,带着点特殊性。这事儿咱没必要遮遮掩掩,回避的话,那可就不实在了。” 张庆合心里一惊,没想到钟毅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不过他心里也暗自感叹:钟书记就是钟书记,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藏着掖着。 钟毅往沙发上一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接着说道:“庆合同志,你知道我为啥这么慎重考虑这事儿吗?就拿周海英同志和俞泰民同志来说事儿,东洪县那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用一般的办法可不行,必须得下猛药、动真格。东洪县和临平县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临平县主要是围绕煤炭公司形成了非法利益链条,抓住了煤炭公司就抓住了主要矛盾,这点,朝阳同志干的很好啊。可东洪县呢,是家族势力盘根错节,衍生出了权力垄断。从市里初步掌握的情况看,那些家族势力各自占着一块‘地盘’,把公权力当成自家的私产,外人根本插不进去手。朝阳同志有冲劲、有魄力,是把快刀,也是把硬刀。但这次去东洪县,不是让他去当公安局长、政法书记,而是县政府的负责同志,要通过实实在在地通过发展,来把这些沉疴顽疾解决掉。” “通过发展来解决问题。”张庆合脱口而出,脸上满是认同的神色。他心里清楚,市委书记钟毅之所以能坐到这个位置,就是因为总能精准地抓住解决问题最根本的矛盾——发展。 张庆合笑了笑,马上明白了钟毅话里更深层的意思。这次选拔去东洪县的干部,不光得有能力,更得站在全县各个领域的高度,推动发展,在发展的过程中,把存在的腐败问题连根拔掉。如果仅仅将工作停留在扫黑除恶和扫黄打非上,并不能增加群众的收入,而群众的收入才是最为实在的好处。 张庆合赶忙说道:“钟书记啊,您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离开发展谈解决问题,那就是治标不治本,解决一批问题,马上又会冒出新问题,因为根本问题没解决,就是得让老百姓的日子富起来。您也知道,老百姓其实不太关心谁当领导,他们最在乎的,是领导能给他们带来啥好处。所以说,根本问题还是在发展。朝阳同志从乡镇的时候就开始抓工业,在推动发展这方面,经验丰富啊,之所以能够盘活高粱红酒厂,和朝阳同志也是密不可分啊。” 钟毅看着张庆合,目光里带着几分欣慰,说道:“庆合同志啊,你可不能光捡朝阳同志的好话讲,也得说说他的短处。” 张庆合一听,马上接话道:“朝阳同志有短处?钟书记,我还真没觉得朝阳同志有啥不好的地方啊。” 钟毅微微一笑,说道:“老张啊,你这不能这样护犊子啊,人无完人呐,谁能没点毛病呢?是人都有缺点。” 张庆合挠了挠头,说道:“哎呀,钟书记,在我心里,有弊端那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的事儿,您和朝阳同志,那都是干实事的人,哪能有啥弊端呢。” 钟毅佯装生气,用力往自己的腿上一拍,说道:“老张啊,你咋也跟着学起这套虚头巴脑的来了?拍马屁的话可别说了。要是选派朝阳同志去东洪县,最大的弊端,就是他也是平安县出来的干部,这事儿肯定会招来一些人的议论,这是其一。其二呢,朝阳同志刚解决了副县级,正县级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要是他去东洪县,只能先把工作干出个样儿来,再谈级别和身份的事儿,可不能因为他是老邓的女婿,就给他特殊照顾。他在临平县干出的成绩,组织上已经给了副县级,这一点组织上没亏待他。想要更进一步解决正县级的问题,那就得把东洪县的这堆烂摊子给我收拾得妥妥当当。其三,朝阳同志的知识结构整体上还是有点欠缺,我没记错的话,他是高中毕业吧?” 张庆合一拍大腿,马上补充道:“哦,钟书记,这事儿我得跟您汇报一下。朝阳同志一直没放松学习,早就拿到东原师专夜大的毕业证了。” 钟毅笑了笑,说道:“夜大、电大,还有党校的学历,和全日制的学历比起来,还是有不小差距的。朝阳同志啊,得继续保持爱学习、肯钻研的好习惯。” 张庆合趁热打铁,继续说道:“钟书记,我看干脆别搞什么过渡了,直接破格提拔朝阳同志为正县级得了。” 钟毅哭笑不得,说道:“你个老张啊,我还没点头呢,你就开始安排工作了,这可不行。我刚开始就跟你讲,得站在全市的高度考虑问题,就是要你把思路打开,别老盯着临平县干部。思想啊要转变,你现在是市委副书记,得通盘谋划这些事儿。” 张庆合一脸诚恳,说道:“钟书记,我是真心实意、本着对组织和事业负责的态度,向组织推荐李朝阳同志。我打心眼里觉得,只有朝阳同志能把东洪县那个烂摊子收拾好。” 钟毅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得把最放心的人放到最不放心的地方去,东原的改革开放事业,不能让东洪县缺席。朝阳同志的事儿,我原则上是同意了,但也只能先让他以副县长的身份主持县政府工作,让李泰峰同志好好带带他。东洪县毕竟是人口大县、农业大县,得先稳下来,再慢慢规划发展。 张庆合马上道:钟书记啊,看来您心里早就想着朝阳同志了吧。 钟毅笑了笑道:是啊,之前就讨论过,牧为同志觉得不太成熟啊。好了,老邓走了,就不能对咱们东原的工作指手画脚了。两人聊了几句之后,钟毅又道:对了,你走之后,临平县的工作怎么考虑的?” 张庆合一听,来了精神,毕竟临平县是自己现在最为关心的地方,马上说道:“钟书记啊,临平县的事儿我是这样考虑的,临平县现在正处在改革发展的起步阶段,必须得有熟悉临平情况的同志来负责。” 钟毅一摆手,说道:“明白了,市委这边意见比较统一,让香梅同志任临平县县委书记。现在你说说县长的人选。” 一提到县长人选,张庆合一下子有点懵了,脑子开始飞速运转。他之前考虑过,工作还得靠本土干部。陈光宇本来是他重点培养的接班人,50岁,经验丰富,要是能和香梅书记搭班子,本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可眼下看来,陈光宇不太靠谱,这位同志表现出了一些本土干部的毛病,有点成绩就飘飘然,对组织不够忠诚老实。要是耍点小聪明也就罢了,关键是在一些重大原则问题上,还跟县委唱反调,已经触碰了底线。 张庆合手托着眼镜片子,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着,突然,一个名字蹦了出来——张云飞。 “钟书记,如果让我不带任何私心,实实在在推荐一个人的话,我觉得有个人才,咱们一定得想办法留下来。” 钟毅看着张庆合那一脸期待、如获至宝的表情,来了兴致,马上说道:“哪位同志啊?能让老张你眼睛放光,先说来听听。” “张云飞同志。这个同志在省城有不少资源,张云飞和其他挂职干部不一样,他特别接地气,做事踏实,一点没有那些挂职干部高高在上、混日子的坏毛病。他在平安县的时候,一门心思推动平安县国有企业的转型,成绩不错。关键是,这同志政治上成熟稳重,临平县现有的饮料厂和啤酒厂,能顺利建起来,可多亏了他在中间使劲儿。他这格局、这胸怀,还有这担当精神,好多干部都比不上。” 钟毅听完,点了点头,说道:“庆合同志啊,这个你是第三个在我面前夸云飞同志的人啊。第一个是郑红旗同志,红旗不止一次跟我说,云飞同志工作特别踏实,成绩斐然,目光十分远大。第二个就是何书记,何书记亲自抓省直机关干部下派工作,这次选派的50名下派干部里,有不少干得不错的,可像云飞同志这么突出的,还真不多。第三个就是你老张了。我都没想到,一个挂职干部能得到两位县委书记的认可,这可太不容易了。”说完,钟毅笑了笑,接着说道:“这同志是省里来的,要是想让他留下来,还得尊重他个人的意愿。这样吧,庆合同志,你们先去跟张云飞同志沟通沟通,看看他啥想法。” 张庆合马上问道:“钟书记啊,要是沟通不顺利,咋办呢?” “沟通不成就我出面。” 张庆合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许多,心想着市委书记亲自出面,张云飞怎么着也得给几分面子。毕竟,和在省里当处长比起来,当一县之长,那政治抱负和发展前景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在省里当处长,虽说也是正县级干部,可手底下能指挥的人,多的时候也就一二十个,少的时候可能就几个人。县长这个平台,是可以实现政治抱负的,从权力上来讲,当县长和当处长的体验并不一样,公检法司、工商税务,这些部门都得听县长指挥。而且,干好了县长这份工作,下一步再进步就是县委书记了。 商定完这些工作,张庆合起身说道:“钟书记,眼下临平县还有些工作在收尾,最近这段时间,我肯定两边跑。”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嗯,两边兼顾是对的,但肯定得把大局放在首位。不用非得等省委组织部的文件,现在东原市好多工作都衔接不上,这种状态可不行,八五的开局,临平县不能落伍啊。瑞林同志最近在思想上有点松懈,这也正常。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你得提前介入市政府的工作。至于瑞林同志,赵书记跟我通过气了,下一步调整为市委副书记。这样一来,你们俩在工作侧重点上得马上调整,别被那些繁文缛节给束缚住了。” 张庆合问道:“钟书记,如果瑞林同志成了副书记,我想问问,常务副市长是不是该让王瑞凤同志接任啊?” 钟毅站起身,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份人事档案,说道:“王瑞凤同志的事儿,组织上还没定下来。不过你提得好,我们得主动把这事儿提出来。下次去省委开会,我先跟赵书记汇报一下,通通气,等赵书记同意了,咱们就启动相关程序。” 张庆合心里明白,自己这个角色就是个过渡,说白了,就是给下一任正职顺利接任搭桥铺路。他清楚地认识到,王瑞凤经过历练,以后是有潜力成为东原市市长的,毕竟东原市资源有限、条件艰苦,需要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来引领发展。 在选拔任用干部方面,组织上有一套严格完整的机制,就是为了防止近亲繁殖、任人唯亲。但在实际操作中,并不尽然如此。说到底,领导用人,肯定得先了解这个人。只有组织上对干部知根知底,才能把干部放到最合适的位置上。人事工作看着复杂,从领导的角度看,其实也简单,领导也是人,肯定先考虑自己熟悉、信得过的人,不了解的人,自然很难进入考虑范围,这就是现实。 张庆合离开后,钟毅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慢慢踱步,不时还要做几个扩胸的动作,偶尔还拿着拳头在后背上用力砸一砸,以缓解久坐之下的腰部疲劳。 东洪县县长的人选问题,让他头疼不已,最近几乎每天都能接到不同领导打来的电话,这事儿实在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说不定东洪县的干部能把关系找到京里去,到时候,可就不只是省里领导给他施压了,上面的领导也得给省里领导施压。 钟毅无奈地坐到沙发上,心里满是感慨。东洪县县长的人选,就像一块肥肉,放久了肯定腐烂变质,招来一堆苍蝇。苍蝇还好对付,要是招来豺狼虎豹,自己可应付不来。钟毅一拍大腿,下定了决心,说道:“对,就是他了。”他走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打往省城。电话接通后,钟毅笑着说:“老邓啊,啥时候回咱东原市,以劳动人事局局长的身份,来指导指导工作呀……” 而在隔壁不远处的办公室里,政法委书记兼曹河县委书记李显平的办公室里,灯光昏黄照在李显平的光头上泛着光。李显平坐在那张办公桌后,身材微微发福,肚子微微隆起,脸上带着几分威严。市教育局局长孔德文坐在对面,一脸愁容。 孔德文苦笑着说道:“李书记,加强学校治安防范和预防青少年犯罪,真得靠政法委大力支持。现在学校周边那些台球厅、歌舞厅还有影像厅,对学生影响太坏了。一些辍学的小青年,整天在学校周边晃悠,骚扰女同学,学校意见特别大。就说二中发生的那起殴打学生致残事件,充分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李显平说道:“简直无法无天啊!家长管不了,那就社会来管。我在一中、二中门口也看到过,那些小混混成群结队的,跟流氓没啥两样。我们政法机关马上发通知,好好整治整治这种歪风邪气,特别是学校周边的治安工作,马上开展一次专项行动。 对啊,这马上放寒假了,放寒假这段时间,就是学校暴力的集中爆发期。 李显平道:最近我去二中搞个调研,然后马上开展一次行动,我看就叫“护苗”行动。说完之后,就在本子上写下了“护苗”行动四个字,并在上面画了一个圈。继续道:老孔啊,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别跟我客气,这些事,应该早些给我说。 在东原,孔德文和李显平两人都曾是二级单位班子的关键人物。李显平过去担任东原地区交通局局长,是实权在握的岗位。交通局负责着区域内的大小道路建设、桥梁工程等项目,手里攥着资金,在当地的官场中,可谓是举足轻重。而孔德文身为东原地区教育局局长,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教育局不像交通局那样财大气粗,也没什么特别硬的权力。平时也就是处理些教师调动之类的琐事,而且即便是个别农村老师想调到城里来,这事儿也不是孔德文一个人能拍板的,还得经过人事劳动局和分管教育的负责同志点头同意才行。所以,在一众局长的圈子里,孔德文明显处于弱势地位,虽说顶着个局长的头衔,但实际的话语权和影响力,远比不上李显平。 两人在办公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孔德文瞅准时机,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家侄子和别人打架的事儿跟李显平说了。 李显平听完,手上整理文件的动作顿了顿,微微皱着眉头,一边继续把散落在桌上的文件归拢整齐,一边说道:“你侄子打架这事儿,你好歹也是市教育系统的老资格了,怎么连个公道的说法都搞不定呢?” 孔德文苦笑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李常委啊,你是不知道啊,你们政法机关那‘衙门’大得很呐。像我这样的,想见你们丁局长一面,都难如登天。我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人家压根儿就不给我机会。” 李显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个丁刚同志,之前一直在政法系统,是从检察院那边调过来的吧?” 孔德文连忙点头,补充道:“李局长,到底是检察院还是司法局,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是政法子弟,家里在政法系统人脉广着呢,这事儿办起来就更难了。” 李显平一拍桌子,语气干脆地说:“这件事嘛,我亲自给丁刚打个电话,跟他讲讲,让他务必公平公正地处理。再者说了,你也是老资历了,他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孔德文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感激的神色,眼眶都有点泛红了,说道:“李常委啊,你要是早点来,我何必到处低三下四地求人嘛?除了公安局的李局长我不熟,能找的人我都找遍了,可这丁刚就是不松口。你说这事儿,我那侄子眼瞅着就要分配工作了,虽说后来保出来了,可这事儿一直拖着,没个了结,对方张嘴就要三万,这不是敲诈嘛。按我们家里人的想法,你要么就痛痛快快地给个明确说法,要么就一万块钱赶紧把事儿了了。现在倒好,他丁刚不点头,公安机关连个无犯罪证明都不敢给我们开,没有这个证明,工作根本就安置不了,孩子的前途可就全毁了呀。” 李显平坐在宽大但有些掉漆的办公桌后,他身材微微发福,肚子微微隆起,脸庞因为长期处于领导岗位,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威严。听完孔德文的话,他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道:“嗨,这也不是啥天大的事儿,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说着,李显平伸手拿起桌上那部有些磨损的黑色座机,手指熟练地在拨号盘上按下了丁刚的电话号码。 此时,坐在一旁的孔德文神色异常紧张。见李显平打电话,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赶忙从那个边角都有些磨损的破旧手包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材料,动作麻利地把材料翻了个面,拿起一支笔,笔尖在纸上快速划过,写下“孔开春”三个字,随后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把材料推到李显平跟前,眼神里满是期待。 李显平接过材料,微微眯起眼睛,凑近瞧了两眼,然后对着话筒说道:“喂,丁局长吗?我是李显平啊。是这么个事儿,有个叫孔开春的同志,人家是个退伍兵,为保卫国家出过力的。前段时间和人打架之后,被光明派出所给拘了,我听说这事儿还是你们市局牵头督办的。这小伙子平时挺老实的,应该是有啥误会,你看看能不能给妥善处理一下。” 电话那头,市公安局局长丁刚正坐在自己宽敞明亮、装修得颇为气派的办公室里。他双脚大大咧咧地搭在崭新的办公桌上,身上的警服笔挺,肩章上的标志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他嘴里叼着一根烟,脸上带着一丝满不在乎、不以为然的神情。丁刚满脸的不服气,这李显平不过是从交通系统转过来的,政法系统的门道他能懂多少?怎么就当上政法委书记了?听着李显平在电话里说得头头是道,丁刚心里就有点不耐烦,语气不冷不热地回应道:“李书记啊,这事儿我觉着我们公安机关肯定得秉公处理嘛。他俩虽说互殴,可被打的那位鼻梁都被打断了,你说的这个孔开春,下手实在太狠了,这事儿可不能轻易放过。” 李显平微微皱眉,语气加重了几分,说道:“下手狠,这鼻梁受伤是该处理,可从公安机关的角度来讲,不也得本着消除社会矛盾的原则嘛。这种偶发的冲突事件,没必要上纲上线的。孔开春同志也表示愿意主动赔偿,争取对方谅解,你们公安机关可不能拖着不办呐。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对双方家庭都有影响,咱们当领导的,得考虑全面点。” 丁刚翻了个白眼,心里想着你李显平少在这儿指手画脚,嘴上却说道:“李书记,不是我拖着不办,人家家属那边不同意呀,赔偿谈不好。我总不能以公安局局长的身份,去给人家施压,让他们出谅解书吧?我也得按规矩办事,不然下面的人怎么看我?” 李显平追问道:“那他们家属到底想要多少钱?总不能这么一直僵着吧。” 丁刚往椅子上舒服地一靠,吐了个烟圈,回应道:“李书记,没他们的谅解,公安机关确实不好出文书。据我了解,现在被打的家属要求不算高,就想让赔三万块钱,毕竟鼻梁都断了嘛。这也在情理之中,换做是谁,受了这伤,都得要点补偿。” 李显平是当着孔德文的面打的电话,从电话里听出来了丁刚那副漫不经心、敷衍了事的态度,心里顿时有些恼火,提高音量说道:“丁局长,赔偿也得有个标准吧。两人互殴,输的一方就狮子大开口要钱,你们公安机关就不管管?任由他们漫天要价?这不是瞎胡闹嘛。” 丁刚在那头干笑两声,心里觉得李显平就是个门外汉,嘴上说道:“哎呀,李书记,您刚接触这业务,可能不太熟悉。这种事儿我们公安机关真不好介入,总不能让我们公安局把这钱给出了吧?这事儿得双方协商解决,我们只能从中调解,可不能越俎代庖啊。” 李显平气得脸微微泛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有点暴起来了,说道:“丁局长,这事儿你既然办不下来,那你就别插手,明天上午我让李尚武派个能办的人过来!别在这儿跟我扯皮,耽误事儿。对了,你是公安局副局长,不是局长”说完,“砰”的一声,狠狠挂断了电话。 丁刚拿着话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缓缓把脚从办公桌上放下来,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也“啪”地一下把电话挂了,嘴里骂道:“他妈的,才当几天领导,就跟我摆起谱来了,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第769 章 以后机会可不多了 在曹河担任县委书记的那几年,李显平凭借着自身的手段,在复杂的经济环境和激烈的区域竞争中,巧妙布局,总体上稳住了曹河的经济发展态势。他大力招商引资,使得曹河的多个重点项目顺利落地并投产,为从而在区域经济排名中保住了前三名的位置。这一斐然成绩让省市领导对他另眼相看,赞誉有加。 然而,长期处在县委一把手的高位,也让李显平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养成了十分霸道的性格与习惯。在县里,但凡遇到他看不惯的事情,他总是不假思索,张嘴就批,语气犀利,不留丝毫情面;对于那些不合他心意的人,更是毫不留情地当面指责,不管对方是下属还是同僚,很少给人留面子。在李显平看来,县委书记就得有这般强硬的作风,要是不够霸道,根本管不住人,也无法有效地推动各项工作开展,更管不了事。而且,十分讲究等级,在他心里,正就是正,负就是负,泾渭分明。在他眼中,一个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虽说手握一定权力,但实在算不上什么需要特别忌惮的人物,毕竟他在曹河县委书记任上时,处理过的复杂局面和应对过的各方势力远非一般副局长所能比拟。 孔德文本就是个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在教育局工作多年,长期浸润在教育系统相对温和的氛围中,性格相较于李显平要柔和许多。此时,看着李显平因为自己侄子的事情发了这么大的火,他心里既感激又有些不安,赶忙打着圆场,脸上带着些许歉意,语气诚恳地说道:“李常委啊,实在不好意思,因为这点事儿还让您亲自上火了。都怪我没本事,搞不定这事儿,给您添麻烦了。” 李显平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手随意地摆了摆,说道:“老孔啊,有些事儿能放一放,但有些事儿绝不能含糊。这个丁刚,明显就是不尊重我嘛,还在我面前摆干部子弟的谱。都啥年代了,还搞这一套,真是看不清形势。他以为自己靠着家里那点关系,就能在这东原横着走了!什么东西!” 孔德文自然不敢轻易得罪丁刚,毕竟他清楚丁刚的背后是大院里的干部。在东原,大院子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相同的环境中接受教育,彼此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如今,这些大院子弟在各个领域、行业里都成为了中坚力量,掌握着重要的资源和话语权。遇到事情时,他们极为抱团,尤其是在面对如今的市委领导时,这种抱团现象更为明显。只要其中一人遇到问题,其他人便会纷纷出面,相互支持,形成一股难以忽视的势力。在孔德文看来,自己一个教育局局长,在这股势力面前,实在是势单力薄,稍有不慎,就可能惹上大麻烦。 说完之后,李显平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又拿起了电话,打给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面对李尚武,李显平还是客气了几分,毕竟李尚武为人还是不错,又是平安县的干部。他开口说道:“李局长啊,你这队伍带得好啊,我这个市委常委都不被放在眼里了。” 李尚武正在办公室里审阅文件,办公室布置得简洁而庄重,听到李显平这么说,他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肯定是有人惹到这位李常委了。他和李显平接触过几次,深知李显平说话霸道。霸道算是贬义词,但换个说法也可以称为霸气,在某些情境下就有了褒义的意味。 了解完情况之后,李尚武心里知道,肯定是丁刚从中作祟了,对于公安机关里的大院子弟,李尚武也是头疼不已。这些人平日里看似无害,和同事们相处时也客客气气,但实际上在各自的领域内都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李尚武清楚这帮人大都抱团,在整个东原是一群特殊的存在,不少人都称他们为“衙内”或者“公子”。就拿市公安局来说,丁刚就被人称为“丁衙内”,平日里对上级的命令也是听调不听宣,特别是在政法系统内部,有不少人跟丁刚关系不错,甚至对他马首是瞻。比如从平安县调上来的田嘉铭,就和丁刚站在了一起。 李尚武是从县城一步步打拼上来的干部,自然明白当过县委书记的人,行事作风和说话方式都比较强硬,对此倒也不觉得奇怪。挂断电话之后,他马上将电话打给光明区区委常委、区公安分局局长但文。但文那边的办公室里,墙上挂满了各类案件图表和辖区地图,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但文也了解到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大,但原本以为是市局的丁刚和区委常委、常务副区长丁洪涛在和市教育局的孔德文一直在暗暗较劲。使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区公安分局也很为难。毕竟这事儿本质上就是互殴。 孔德文的侄子坐出租车,这出租车是区交通局刚刚成立的,行业价格体系很不规范,市场监管也存在漏洞,本来谈好两块钱送到目的地,结果到达后,却突然涨价到五块,双方一言不合就起了冲突。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在平常的执法中,类似纠纷也屡见不鲜,可丁洪涛作为分管副区长介入之后,事情就变得复杂了,他张嘴就要对方赔五万,孔德文从中协调,对方才松口要三万块钱。孔德文拿了一万块钱想找丁刚协商,但丁刚根本不见他,还通过各种关系给区公安分局施压,让分局在处理这事儿时左右为难。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李尚武马上把丁刚叫了过来。而电话那头的但文,放下电话后,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心里也是感慨,出租车行业实在太复杂了。这边丁洪涛和丁刚一直在施压,怎么又闹到公安局李局长那儿去了?看来开出租车确实能挣钱,这丁刚和丁洪涛两人还真有生意头脑啊。 事实上,在市上那场三轮车围攻客运站的事件爆发之后,公安局和光明区按照会上提出的思路,迅速组建了联合行动小组,调配了大量警力,很快处理了相关的煽动带头人。而腾龙公司则和区交通局一起,在光明区分管副区长丁洪涛顺势推动下光成立了光明出租公司。在公司成立过程中,各种手续的办理和资源的调配都进行得异常顺利,背后的运作痕迹十分明显。也就是说,整个东原城区现在有两家出租公司,一家是市交运集团的出租车公司,有着正规的管理和运营体系;另一家则挂靠在光明区交通局名下,但实际运营另有其人。 丁刚自认为是因为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的事儿,这一上午才被领导叫去。他心里很不痛快,别说是对李显平,就是对自己的顶头上司李尚武,他也很是不满。他觉得自己在市公安局里,凭借着家庭背景和多年积累的人脉,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凭什么要受李显平这个半路出家管政法的人的气。 丁刚叼着烟,烟圈在他面前缓缓升腾,他大大咧咧地走进李尚武的办公室,把笔记本往沙发上一扔,沙发上的靠垫都被震得歪向一边,说道:“李局长,我跟您说,这个李显平太过分了。他还以为这儿是曹河县,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呢,还把政法委书记当成县委书记,想当土皇帝啊。他上面还有市委、市政府呢,真把自己当老大了。” 李尚武内心冷哼了一声,心想这丁刚还没进门就开始抱怨,真是恶人先告状。他不动声色地开口说道:“丁局长啊,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你都不放在眼里啊?这职位摆在那儿,总归是有其重要性和权威性的,你说话做事还是得注意点分寸。” 丁刚一脸无所谓地说:“咱得依法行政嘛。政法委书记管得也太宽了,都管到两个人互殴这种小事上来了,太没格局了。李局长,您应该不会管这种小事吧?咱们公安局每天要处理的大案要案那么多,哪有精力浪费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上。” 李尚武说道:“丁局长,群众利益无小事啊!既然李书记过问了这件事,你也没必要发这么大火。该解释就解释,该汇报就汇报,咋还冲着我发脾气呢?” 丁刚很不耐烦地说:“李局长,以前政法委书记都是兼任公安局长的。这李显平就是觉得自己没兼任公安局长,对我们公安局有意见,又不敢冲您发火,就找个由头撒到我身上。我们当副职的也没办法,大不了他把我免了,我还不稀罕在这受这窝囊气呢。” 李尚武笑了笑,说道:“丁局长啊,到现在你也没跟我说那个孔开春到底是怎么回事,净说些有的没的。这是什么意思呀?咱们得就事论事,把事情的关键搞清楚。” “孔开春明显就是把人打伤了,对方要求赔偿三万块钱,这很正常啊,鼻梁都打断了。现在双方就是在赔偿金额上谈不拢。李局长,您说要是您是当事人,您会怎么办?”没等李尚武表态,丁刚又接着说,“李局长,我可跟您说,这李显平表面上是打我的脸,实际上是打您的脸呢,他根本没把您这个公安局局长放在眼里。他这么一插手,下面的人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这工作还怎么开展。” 李尚武已经从李显平的电话里知道被打的人背后是丁刚的朋友,他拿起桌面上的剪刀,慢悠悠地修剪起指甲来,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剪刀的“咔嚓”声。他一边说:“丁局长啊,出租车好不容易才正式投入运营,怎么能不诚实守信经营呢?一上来就哄抬价格。咱们公安系统在维护社会秩序的同时,也得关注民生嘛。” 丁刚马上反驳道:“李局长,话可不能这么说。他抬价格是不对,可孔开春也不能动手打人啊。出租车群体是个特殊群体,市委钟书记都说要运营和维护好出租车,保护好司机的合法权益。这个时候咱们总不能一味偏袒乘客,打压司机吧。” 丁刚话还没说完,李尚武直接一摆手说道:“行了,大家都挺忙的,这话就别说了。这件事我不想搞复杂,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么你去善后,要么政法委来善后。怎么样,选一个吧!” 丁刚看着李尚武对自己心不在焉,跟自己谈话还拿着把大剪刀剪指甲,心里暗骂了一句“果然是县城来的土包子,也就这点本事了”。但他也知道在李尚武面前不能太放肆,毕竟李尚武是他的顶头上司。便说道:“既然是李局长交办的事,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现在就去处理,争取把这事儿圆满解决了。” 李尚武没看丁刚,只是说:“丁局长,这事儿你和孔局长你们俩商量好就行。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互相理解,互相配合,总能把问题解决的。” 丁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本子往桌子上一丢,拿起电话就开始约饭。他先是给光明区区委常委、副区长丁洪涛打去电话,接着又给周海英打了电话,约定好时间之后才通知罗腾龙准备晚饭。 夜幕降临得早,城市的霓虹灯渐次亮起,“迎宾楼”三个红色发光大字在市委对面的门口格外耀眼。丁刚如今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自从周海英离职之后,丁刚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成了掌实权的人物。丁刚一进门,罗腾龙立刻笑脸相迎,殷勤地为他带路。到了包间之后,其他几个大院的干部都纷纷起身响应,就连一向稳重的周海英也慢慢站了起来。丁刚很享受这种被人尊重的感觉,他昂首挺胸,大步走到座位前,随意地坐下。众人之前就有规矩,除了有市领导参加之外,平日里都是按照年龄来安排座位。所以这次,丁洪涛坐在了首位,左手边是丁刚,右手边则是周海英。罗腾龙这次也有上桌的机会,不过位置在靠近上菜的地方。 众人落座之后,餐桌上摆满了东原佳肴,酒香四溢。周海英瞅见丁刚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凑上前去问道:“咋啦,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丁刚只是笑着说:“不高兴倒是没有 ,就是今天这事儿憋屈得很。”接着,丁刚把被李显平怼了一顿,以及李尚武又威胁自己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跟众人说了一番。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受害者。 周海英听后很是不满,他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说道:“那个李显平,以前他在县里的时候,想见我一面,我都懒得搭理他。妈的,现在成了政法委书记,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直接找咱唐瑞林书记,提点提点他。让他知道,在东原,可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 丁刚说道:“算了算了,唐瑞林书记现在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再说了,这点小事也没必要捅到唐书记那儿。今天我们组这个局,有两个事儿。一是说说出租车要钱那事儿,我看三万块确实多了。那个孔德文一直在到处找关系,没想到他和李显平还能说得上话。” 周海英在东原政坛摸爬滚打多年,虽然如今从商,但对干部之间的关系还是十分熟悉的。他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李显平和孔德文,他俩都是我父亲当年同一年提拔的干部。再者说,李显平是东洪人,又去曹河当了县委书记,孔德文是曹河人,回老家的时候难免会去找李显平,拉近一下感情,他们感情好并不奇怪。而且,据我所知,他们在一些工作上也有过合作,关系一直比较密切。” 不得不说,周海英很有政治敏锐性,能从一些蛛丝马迹和繁杂的线索中,分析出两人可能存在的关系,而且这分析倒也合理,众人听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们纷纷点头,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对周海英的分析表示赞同。 丁洪涛和丁刚其实并没有亲属关系,且来自不同的县。但因为两人同属大院里的干部,又恰好姓氏相同,所以两家老辈之间有了情感上的认同。平日里丁刚总是喊丁洪涛为“大哥”。丁洪涛年龄比在座的人稍大一轮,平日里相应的聚会参加得少。但上次市里面成立出租车公司,周海英敏锐地意识到出租汽车行业将是一个极为挣钱的新兴行业,便想着让丁刚利用在光明区分管交通的职务之便,向光明区交通局打申请,再通过运作拿下这张执照,成立了光明区出租车公司。大院里一些没有正当职业的子弟,则成了第一批出租车司机。这些司机在运营过程中,因为有丁洪涛和丁刚等人在背后撑腰,时常出现违规经营的行为。 周海英端起精致的酒杯,轻轻晃了晃,他微微眯起眼睛,说道:“丁哥,既然找到了李显平,干脆你就卖他孔德文个面子。咱们也别一门心思在讹人这方面挣钱了,我有一个体会,咱们现在目的是为了挣钱,还是要少树敌。”他说着,眼神转向丁洪涛,“洪涛大哥,得尽快把交通局长的事儿解决了,这事儿可不能再拖。” 丁洪涛一听这话,马上放下手中刚咬了一口的大虾,端起杯子,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哎呀,说到解决市交通局长这个事儿,得抓紧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抹了抹嘴角的油渍,“现在,令狐和刘乾坤看我很不顺眼,就因为上次我们找人刷白墙的事儿,到现在钱都不给。刘乾坤和令狐都把这笔钱算到我个人头上了。所以呀,我离开光明区之后,腾龙就找人去闹,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把咱们怎么样。咱为了这事儿又是买涂料,又是找工人,忙前忙后,他们倒好,想赖账,哪有这么容易!” 丁刚听了,气得把筷子“啪”地往桌子上一拍,桌上的酒杯都跟着晃了晃。“怎么处处都和咱们作对呀?找人刷白墙,我们又买涂料,又买漆,又找工人,费了那么大劲,光明区堂堂一级政府居然不认账。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 丁洪涛作为龙腾公司的背后股东,回想起事情刚开始的时候,本想着在迎接相关检查的道路建设上狠狠挣上一笔。当时他可是信心满满,动用了不少人脉,投入了大量精力,没想到钱没挣着,还让刘乾坤和令狐对自己意见极大。此刻,他眉头紧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周海英眉头微皱,他伸手轻轻转动着酒杯,思索片刻后说道:“洪涛大哥,这事儿我看还是得从长计议。这次刷白墙,公司初步投入了五万块钱,这些钱要是一分都收不回来,肯定不妥。你之前说的找沿线乡镇摊派这事,还能进行吗?” 丁洪涛无奈地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好办呀,刘乾坤这小子在大会上公开表态,没有他的批准,谁也不许支付这笔费用。这明显就是跟我过不去,想在这件事上给咱们使绊子。”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摇头,脸上的皱纹都更深了。 周海英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这样吧,这个刘乾坤,我去和他见上一面。我就不信他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交通局长的事,我已经找省城的朋友了解了,听说上面已经在酝酿了。唐叔叔下一步就是市委副书记,市委副书记牵头党群口的工作。等我和唐叔叔见了面,我就去找唐叔叔,说说把洪涛大哥市交通局局长的位置解决了”。 丁洪涛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赶忙端着酒杯与周海英碰了一下。“那就全靠你了,海英。要是这事儿能成,我一定好好感谢你。”他说完,喝了口酒,脸上泛起红晕,接着又说道,“其实呀,现在还有一个位置,东洪县县长啊。我在光明区当了这么多年的副区长、常委副区长,到如今的常务副区长,也是有资历到下面县里当个县长的吧。要是咱唐书记能把这事儿运作成,那我一定重金感谢。” 周海英半开玩笑地说:“你还不了解咱唐市长啊,唐市长这个人,他不贪钱。这一点我爹是把他看透了。我对唐叔叔有句比较中肯的总结,他就是个爱显摆的穷酸知识分子。不过,这并不影响咱们找他办事,他在关键时候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在一片欢笑声中,众人你一杯我一杯,酒越喝越多,渐渐都有了醉意。丁刚说话开始舌头打结,丁洪涛眼神也变得迷离,周海英虽然还强撑着,但也已是满脸通红。醉意朦胧间,他们似乎都忘记了时间,也不知今夕何夕,只沉浸在这所谓的“兄弟情谊”和对未来利益的幻想之中。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洒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我坐在办公桌前,我正看着市政法委转下来的紧急文件——《关于在全市开展“护苗行动”,维护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紧急通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李亚男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阳哥,方便吗?张书记找您。”她轻声说道。 张书记找我,不方便也得方便。我放下手中的笔,说道:“亚男啊,三分钟之后,我到张书记办公室。”我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在脑海中梳理着手头的工作。 我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了字,既然是紧急通知,自然要马上安排落实。签完字之后,我把电话打给江永成。如今,县公安局的工作基本上都委托给江永成具体负责,我的精力更多地放在整个政法系统以及张书记交办的麻坡乡事情上。电话拨通后,我简要地跟江永成交代了一下关于“护苗行动”文件的相关事宜,让他尽快组织人员落实。 走进张书记的办公室,张书记正在和钟潇虹谈话。我进门之后,张书记交代道:“那行,抓紧时间去办吧。”钟潇虹与我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我走进张书记的办公室,还没等我坐下,张书记说:“把门带上一下。”我又走过去,轻轻把门带上。“张叔,啥事啊,这么神秘?以前我到您办公室,您可从来没交代过要关门啊。” 张叔靠在椅子上,神色平静地说:“是这样,先跟你通个气,一会儿下次常委会上,要调整陈光宇的工作。” “调整陈光宇的工作?”我有些惊讶地重复道,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陈光宇一直以来工作表现都还不错,怎么突然要调整他的工作呢? “对,现在是这样。陈光宇同志作为咱们临平县的干部,为组织和事业奋斗了那么多年,一直在一线岗位上,也该让他享享福了。”张叔缓缓说道,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我马上说道:“张叔,您的意思是陈光宇要接任常务副县长?”我猜测着张书记的意图,常务副县长可是个重要的职位,陈光宇如果能接任,那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提升。 张叔摇了摇头,说:“常务副县长那倒不是。县总工会的主席侯小丽同志已经办了退休手续,县里马上要给他组织欢送会,总工会的工作没人抓,就让陈光宇同志任县总工会主席。这段时间你不是在联系麻坡乡,这段时间你多上点心,多往那边跑一跑,要保证电厂和火车规划的事情顺利实施。这两项工作关系到我县的经济发展大局,千万不能出岔子。” 我马上看着张叔说道:“张叔啊,陈光宇怎么得罪您了?” 张叔马上瞥了我一眼,说道:“你小子,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叫陈光宇得罪我了?我这是安排他到轻松的高位上,好保重身体。县总工会可是负责维护全县工人权益的重要部门,临平县是煤炭大县,有这么多煤炭工人,他们的权益难道不该保护吗?所以让陈光宇到县总工会的位置上,也算是一种重用。” 我立马接口道:“张叔,您都特意让我关上门了,就别跟我兜圈子了,说实话呗?”我知道张书记肯定另有隐情,以我们平时的关系,我壮着胆子继续追问。 张叔神色变得十分凝重,叹了口气说:“唉,在陈光宇这事儿上,我看走眼了。这老小子心思不正啊,整天就想着跟我耍小聪明。之前水寨乡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给过他机会,他既不向我检讨,也没有反思,还公然在常委会上,说自己不知情。不知道就算了,还在那儿装好人,为王湘军喊冤。这样口是心非的人,我原本还计划下一步给他压担子,现在看来,他怎么能担得起全县80多万乡亲父老的重托呢?所以我决定,让他去总工会,在那儿发挥他的‘聪明才智’。等县常委会形成统一意见后,就上报市委。” 我笑着打趣道:“张叔,您还报市委干啥呀,您本身就是市委副书记,直接简化流程不就得了。” 张叔说道:“你小子,别在这儿跟我装糊涂。你好好想想,假如啊你是县委书记,当你发现陈光宇不符合常务副县长或者县长人选的时候,你会怎么做啊?” 我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咋说呢?陈光宇在本土干部里,根基算是比较深厚的。从您的操作来看,这种事急不得,得等机会。这不,等候主席退休这就有了合适的契机,机会不就来了嘛。就像下棋一样,得耐心布局,等待最佳时机落子。” 张叔笑着点头,说道:“你小子,说到点子上了。我之前跟你讲过什么是大团结、什么是小团结。小团结就是只维护几个人的关系;大团结则是围绕事情本身,找到大家共同的利益。你想想,只维护人际关系,反对你的人肯定不少;但要是围绕事情,找到共同利益,团结才能长久。这就像西方有个人说的,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张叔,是丘吉尔说的!”我抢着说道。 张叔眼神一亮,惊讶道:“咦,你小子连这个都知道?” “哦,是晓阳说的,晓阳经常这么讲。” 张叔笑了笑,说:“你呀,你呀,运气真好。好吧,说到团结,我再跟你念叨一句。老人家曾经讲过,斗争是团结的手段,团结是斗争的目的。以斗争求团结,团结才能长久;以退让求团结,团结必然消亡。这其中的道理,你要好好琢磨。” “张叔,这些我都记着呢,您之前就经常讲。” “嗯,那你跟我说说,应该怎么斗争?”张叔问道,目光紧紧地盯着我,似乎在考我。 “张叔,您之前也跟我讲过,要做到有理、有利、有节。在处理事情的时候,要有充分的理由,能获得实际的利益,并且要把握好分寸,不能过度。” 张叔笑着说:“好小子,还真记住了。其实真正的团结,不是静态的妥协,而是动态的平衡;不是无原则的附和,而是有底线的共进。要通过积极解决矛盾,实现更高层次的团结。小子啊,你记住,在任何场合都要发展进步势力,争取中间势力,孤立顽固势力。在这之前,你得先分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要辩证地运用这些伟大的哲学思想。这对我们的工作和发展至关重要。” 我点了点头,说道:“张叔,您今天咋突然讲起大道理了?”我笑着看着张叔,心中明白他是在借这个机会教导我。 张庆合敲了敲桌子,佯装生气道:“你小子,进我办公室连个本子都不拿。你现在是不是嫌我啰嗦了?我可告诉你,老子可是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了,以后想听我唠叨,可没这么多机会了!” 第 770章 组织咋就看上你了 听到张叔说以后想听他唠叨的机会不多了,我赶忙追问道:“张叔啊,我心里有数,下一步您肯定就是东原市市长嘛!像我们这种副县级干部,往后要见您一面,肯定得提前跟亚男预约嘞。” 张叔自然没必要跟我遮遮掩掩,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提到亚男时,微微皱起眉头说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儿。亚男一直心心念念想去基层锻炼锻炼,可我手头一直没找到合适接替她的人,所以就一直拖着没让她走。等下一波人事安排,我得好好跟她商量商量,征求下她的意见。” 我立马接话:“我看这恐怕不用征求了吧?向建民如今在市里,李叔也在市里头,依我看,亚男十有八九是要调到市里面工作了。” 张叔摆了摆手,说道:“不一定。亚男这小丫头,主意正着呢。不过,总不能一直当秘书吧。秘书嘛只有离开领导身边,才能真正成长起来。再说了,亚男给我当秘书也有好些日子了,也该换个岗位锻炼锻炼了。” 我紧接着问:“张叔,那您是打算让亚男去乡镇,还是县直单位呢?” 张庆合目光深邃,略作思索后说道:“下一步,陈光宇工作调整之后,城关镇的镇长李霞要去麻坡乡当书记。” “那沈松辉咋办呢?”我追问道。 “沈松辉这同志,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还得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多历练历练。我马上要走了,在走之前,不宜大规模地调动干部。剩下的事儿,就交给香梅同志具体去操办。” 我立马问道:“张叔,您的意思是香梅县长下一步要当县委书记?” 张叔十分坦诚地说:“我确实有这个想法。香梅也快40岁了,这个年纪正是干事创业的黄金时期。要是香梅能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干上几年,往后晋升的机会可就大多了。毕竟她是女同志,又有着高学历,这么多年下来,工作成绩有目共睹,钟书记对她也很是满意。” 问到这儿,我便没再吭声。张叔瞧着我,笑着说:“你小子,咋不接着往下问啦?” 我说道:“张叔,您还需要我问啥,没啥好问的吧。” “没啥好问的?你这小子,可不实在啊!你就不想想自己下一步工作咋安排?或者说,对自己往后的工作有啥想法没?我可就要走了,我走之后,新领导啥态度,我也不好说。”张叔笑着调侃我。 我笑着回应:“张叔,我哪能信不过您呢?我的事儿,您肯定早就考虑周全了。现在临平县政法系统、公安系统,那是风清气正,一片大好局面!刑事案件发案率跟去年相比,大幅下降,如今整个综合评比,临平公安在全地区都排第二名呢!” 张叔笑着说:“第二名,朝阳啊,成绩背后得好好总结。你说说,临平县公安局为啥能取得这么大的成绩?原因是啥?” 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是房子的事儿,张叔。您也知道,以前公安局的老家属院破破烂烂的,条件差得很,年轻同志几家人挤在一起,共用一个厨房、一个厕所。年轻同志虽说干劲足,可居无定所,哪能有归属感呢?后来咱们县公安局在全县率先试点集资建房,大家的积极性一下子就起来了,工作自然就干得更起劲了。” 张叔笑了笑,说道:“你小子,干的事儿有点过了啊。我问问你,津补贴这事儿,是不是你在给各个乡镇打招呼,让他们每个月给派出所解决一千块钱?” 我看着张叔,解释道:“张叔啊,这钱可算不上违规。每个乡镇都有政法维稳经费,以往这些钱大多都被挪用了。各乡镇的综治工作,基本都靠派出所来落实,那给派出所拨点经费,也是应该的呀。” 张叔神情严肃起来,说道:“这样做可不行。要是延伸审计,查到这事儿,可不好交代。人家至少得让你写情况说明吧。所以我的意思是,这笔钱别再找乡镇政府要了。” 我一听,赶忙说道:“这可不行,张叔。没钱咋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呢?我可不能空口白话地让大家干活,那不成耍流氓了嘛!不行不行,这笔钱大家都已经拿到手了,总不能您一句话就给砍了吧?” 张叔耐心地说道:“哎呀,我不是说不给这笔钱,而是得换个途径给。要拿就光明正大地拿。我跟香梅说过了,在县政府常务会议上,你们专门提出来研究,提高基层派出所的办公经费。每个月每个派出所增加500块钱。”我刚想据理力争,张叔一抬手,接着说:“500块钱不能再多了。就这500块钱,县财政一年下来得多出不少钱呢。挤出这笔钱不容易,这是让你们保一方平安的,可不能当成福利费。” 我嘟囔着:“张叔……” “咋了?你还想跟我讨价还价?再说了,下一步你也不一定还是公安局长了。”张叔说道。 其实我心里早就琢磨着,下一步我极有可能被调整为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至于还兼不兼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就不好说了。毕竟这段时间,我能明显感觉到张叔在行政工作方面着重安排我,很多行政事务都让我出面参与。 于是我问道:“张叔,那下一步您打算让我去哪儿?安排个啥职位呀?” 张叔笑着说:“到时候听市委通知吧。这职位可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到时候自然有同志通知你。今天晚上我给红旗约了,咱们回趟平安县,明天我得去见见张云飞。” 我疑惑地说:“张叔,您何必亲自去见张云飞呢?现在您市委副书记的任命文件都下来了,您直接通知张云飞,让他到临平县来向您汇报工作就行啦。” 张叔想了想,眼睛一亮,笑着说:“哎呀,这样不太好吧。” “张叔啊,您可得习惯自己的新身份。您现在是市委副书记,马上就是东原市人民政府的市长了,您在临平跺跺脚,整个东原都得跟着震动!”我笑着说道。 张叔笑着说:“照你这么说,现在要是招呼刘乾坤、廖自文那俩小子,他俩也得立马赶来?” “那可不!乾坤书记虽说是市政府的党组成员、光明区的区领导,从根子上讲,他也得听您指挥不是?”我回应道。 张叔微微点头,说道:“嗯,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这样吧,今天你通知一下红旗书记,就说晚上让他推掉其他安排,我要见他。对了,也通知下张云飞,让他一起来。” 我看着张叔,好奇地问:“为啥非得和张云飞见个面呢?” “这叫三顾茅庐,得体现出咱们的诚意嘛。对了,你再让亚男通知一下,明天把刘乾坤、廖自文都叫过来,我要给他们开个会。”张叔说道。 我马上应道:“这就对了,张叔。您现在是大领导,就得有大领导的派头。他们在您面前,肯定都得恭恭敬敬地尊称您一声‘张市长’。” 张叔缓缓站起身,笑着说:“我啊,总算知道大领导可怜了!还不是身边围着一群溜须拍马的同志。我这还没上任呢,你们就开始戴高帽了,这样下去,可容易脱离群众啊。省委常委会上,赵书记提到孤家寡人的事儿我有深刻理解了,被一群马屁精围着,哪还能听到真话呢。小子,你说是不是?记住了,啥时候都不能脱离实事求是,啥时候都不能脱离群众。我叫自文和乾坤同志过来,是商量电厂的事儿,去年他们对咱们支持很大,总得表示一下嘛,羊肉汤得管上一碗,可别让人说咱老张抠门啊。” 晚上回到平安县,县城的街道上亮起了昏黄的路灯,大街上寒风中偶有鞭炮的声音,三五顽童在大街上相互追逐。年已经近了,过年的味道已经充斥在空气中,就是从这稀稀疏疏的鞭炮声中开始,又从稀稀疏疏的鞭炮声中结束。 到了县委招待所,没想到郑红旗书记早就等在那儿了。招待所的院子里,几棵松柏在寒风中挺立,仿佛在迎接贵客的到来。香梅县长赶忙笑着说:“哎呀,张书记啊,您这成了市委副书记,待遇就是不一样。您瞧,红旗书记、友福、老马、晓阳、云飞、魏昌全、罗致远、老杜、老范,平安县党政领导班子可都在这儿迎接您呢!” 张叔微微皱了下眉头,说道:“红旗这个同志,搞这么大阵仗干啥?把我喝趴下了,还咋谈事儿呀?朝阳,你小子今晚可得帮我挡挡酒,我得和红旗书记、云飞好好聊聊正事。” 下车后,郑红旗书记面带微笑,朝我们众人挥手示意。张书记赶忙走上前去,说道:“红旗书记,太隆重了,这可使不得呀!” 马军笑着打趣道:“红旗,我就说嘛,没必要兴师动众来迎接老张。他就算当了市委副书记,见了我们,还不得恭恭敬敬喊一声老领导嘛!” 众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包间。包间里布置得温馨而典雅,墙壁上挂着衣着艳丽的香港女星,大家都已经觉得十分平常,按说县委招待所不应该挂这样的海报,但现在到处都在提解放思想,似乎不搞点这些东西,就没有和改革接轨。 大家也没太多拘谨。只是众人频频向张叔敬酒,好些酒我想挡都挡不住,毕竟都是我的老领导。晓阳和文静穿梭在人群中,熟练地为大家添酒上菜,酒杯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独特的乐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晓阳拿着个小酒壶走到我身边,寒冬腊月,每人面前都有个小酒壶,这些酒壶都是从一个灌满热水的粗瓷大盆里拿出来的,冬天喝酒,大家都习惯把酒杯温热一下。暖烘烘的热气从大盆里升腾起来,弥漫在周围。晓阳把小酒壶递给我,悄声说:“领导,来,我给您添杯酒,感谢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关照。” 我赶忙说:“哎呀,晓阳同志,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咱俩关系可不一般,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晓阳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面带微笑地说:“领导,您瞧,给您个梯子,您还真往上爬呀。看您这喝得也差不多了,今晚咱们还有事儿呢,您可少喝点。”说完,就把小酒壶推到我跟前。此时,包间里的灯光有些迷离,让人的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我倒了一杯,说道:“哎呀,晓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今天这场合,高兴,这杯酒咱们一起敬张叔。” 酒刚送到嘴边,我就感觉味道不对,喝下去果然没酒味。晓阳紧紧盯着我,我心里明白,她这是想让我掺水。喝完这杯,我马上说:“晓阳啊,咱俩认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拿这当酒给我,可就有点看不起我了。我这人,从来不掺假水,不喝假酒。” 晓阳白了我一眼,那眼神跟刀子似的。不过我喝了酒,胆气也壮了,一个弱女子的眼神,又能把我怎样?我二话不说,从晓阳手里拿过装酒的酒壶,满满倒了一杯,说道:“你不信?不信我给你干一个。” 这时,马叔一副功成名就的模样,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正和老杜县长、老范县长、魏昌全副书记几个人吹牛。他们的脸上泛着酒后的红晕,声音也格外响亮。香梅和孙友福两人聊得火热,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再看张叔,已经把手搭在红旗书记和张云飞副县长的肩膀上,聊得也十分投入,只是红旗书记眉头皱得更深了。包间里的温度似乎因为大家的热情而升高,让人微微出汗。 张叔用力捏了捏红旗书记的肩膀,说道:“红旗同志,云飞同志留在东原,这是你的政治责任。他留在东原后,具体安排在哪个位置,这是市委、市政府统筹考虑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郑红旗说道:“留下不是不行,我也能替云飞表这个态。可云飞都已经副县级五年了,加上挂职时间,回去都六年了,马上就能解决处长,再下一步就是副厅长、厅长。就这么让他留下来当副县长,不太合适吧?张书记,虽说您马上要高升了,可也不能不考虑干部的实际情况呀。” 张庆合说道:“云飞同志,你是个有高尚情操、为民情怀、格局远大、作风务实的同志。咋能把级别看得这么重呢?级别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过是个符号、一个标签罢了。关键是要为人民群众多做贡献,多干实事儿。” 郑红旗拍了拍张庆合的肩膀,说道:“我的张大书记啊,这时候您可不能光讲大道理。还是得有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我看这样,我也不说让云飞去当县长、书记,不太现实。让他当上市局的局长,比如经贸委、建委、计委、财政局这些重要部门的局长,总能办到吧?” 张叔嘴角微微抽动,看向张云飞,问道:“云飞同志,你是什么态度啊?” 张云飞有些尴尬地说:“张书记,我没啥特别的态度。您也知道,我家在省城,终身大事还没解决,家里父母还是希望我回省城。” 张叔打了个饱嗝,说道:“你小子都30多了,还张口爹闭口娘的。你看看人家孙友福,你这年纪都已经当县长了。” 张云飞嘴角微微一撇,说道:“领导,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不还没当上县长嘛。” 张庆合马上问道:“那我就问你,要是让你当县长,你留不留下?” 张云飞心里清楚,当县长可不是一个市委副书记就能决定的事儿,要想当县长,得市委书记钟毅点头才行。况且张庆合刚担任市委副书记,在人事任用方面,暂时还没什么话语权。张云飞挂职的时候,钟毅书记就已经去地区担任主要领导了,两人交集不多。换句话说,张云飞心里明白,自己不太可能在东原成为正县级干部。 张云飞打趣说道:“张书记啊,要是能像孙友福那样当县长,我肯定留下来嘛。” 张云飞话还没说完,张叔拍了拍红旗的肩膀,指了指张云飞,说道:“这小子,庸俗,不过这庸俗我倒挺喜欢,说明他实在。当兵的有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咱们领导干部也一样,不想进步的同志不是好同志,但一门心思只想着进步的同志,也不是好同志。云飞啊,他一心想回省城找个媳妇,红旗啊,你可得好好说说他。” 郑红旗笑着说:“张书记啊,您要想留下云飞,我看除了给他个正县级岗位,还得给他找个好媳妇才行。” 张叔听完,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熟悉的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合适,连忙摆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不太合适。云飞条件太优秀,咱整个东原,能配得上他的同志可不多。虽说现在不讲究门当户对,讲究自由恋爱,可这前提也得有共同语言才行。” 郑红旗马上说道:“老张,你心里肯定有合适人选,说出来听听,不行就算了。” 张庆合笑着说:“算了算了,不能说。”说着,郑红旗在席间扫视一圈,朝吴香梅招了招手,说道:“香梅啊,过来一下。” 郑红旗曾经是吴香梅的老领导,在这种场合,郑红旗直呼其名也没有人觉得不妥。吴香梅和孙友福碰了下杯子,干了一杯酒,才走到郑红旗书记跟前。 郑红旗说道:“香梅啊,今天要不是你来,我见了老张都害怕。前前后后从平安县弄走了多少钱,我们给你当嫁妆,都没啥怨言,老张啊,对吧?他,对吧,这嫁妆送得也算值吧。” 吴香梅道:红旗书记啊,说实在的,我就是咱庆合书记的陪嫁丫鬟嘛! 几人说笑了一番之后,郑红旗道:香梅,我问你个事儿,临平县是不是有个适龄女青年,跟云飞挺般配的?老张遮遮掩掩,不实在。” 吴香梅马上说道:“郑书记,您说的该不会是潇虹同志吧?” 张庆合马上说道:“哎,香梅啊,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吴香梅嫌弃地笑着说:“您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嘛。您家潇虹现在可有心上人了。” 张庆合听完,微微一愣,目光先是迅速地看向我,那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像是想到了什么关联,紧接着又不着痕迹地看向晓阳,似乎在确认着什么。旋即,他压低声音,那声音仿佛生怕被周围热闹的交谈声所掩盖,又似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谨慎,重复道:“算了算了,注意场合,注意场合,可不敢再说了。”说罢,他将身子转向张云飞,脸上重新挂起了长辈般亲切的笑容,说道:“云飞啊,香梅人脉广,从东原到临平,再到平安县,优秀女青年多的是。你俩多联系联系,让她给你解决对象问题。” 张云飞笑着回应,脸上打着调侃的微笑说道:“庆合书记,光解决对象问题可不行啊,我的级别问题也得解决呀。” 张叔马上接口,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十足的信心与担当:“级别问题,还用得着你操心?云飞同志,咱们说好了,你要是留下来,级别和待遇问题,不用你管,我会向市委积极争取。咱们得相信钟书记,钟书记在用人方面,向来大胆。” 这时,马叔拍着圆滚滚的肚子,迈着略带摇晃的步子走了过来,他那因为喝了酒而泛红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猛地用力在张叔背后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说道:“老张,你说钟书记用人大胆,咋到我这儿就保守了呢?咱们一个班子的同志,你马上正厅,尚武都马上副厅,咋就我老马到了处级就‘厅滞不前,厅而走险’了。”马叔的眼神中既有玩笑的意味,又隐隐透露出一丝对自身境遇的调侃与感慨。 张庆合笑着拍了拍马军那圆滚滚的肚子,调侃道:“咱们那叫‘厅天由命’,你这是‘厅其自然’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马军肚子的大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众人听闻,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那笑声在包间里回荡,一时间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声。笑闹声中,张庆合单独把张云飞拉到了一旁,两人在角落里,又聊了十多分钟。 等到送走了一众领导,外面的天色早已完全暗了下来,墨蓝色的天空中闪烁着稀疏的星星,远处时不时传来鞭炮的声音。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寒意,如同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拂过脸颊,让人瞬间清醒了几分。一路上,晓阳明显兴致不高,她微微低着头,脚步有些沉重,脸上带着些许不悦,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回到家中,晓阳径直走到柜子旁,柜子上摆放着一些杂物,她熟练地将杂物拨开,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杯子,杯子上绘着细腻的花纹,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我瞧见这一幕,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唉,看来今晚又逃不过喝黄金草了。这大冷天的,在外面喝了一肚子的酒,胃里正难受着呢,实在是不想再喝什么黄金草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衣服滑落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我暗自嘀咕的时候,晓阳又走到柜子边,她双手搭在柜子边缘,微微用力,小心翼翼地搬出一个古朴的老坛,坛身上都有薄薄的一层青霉,老坛的花纹历经岁月的洗礼,显得愈发古朴典雅,高粱红的红纸标签依然已经褪了色。晓阳双手稳稳地将坛子放在桌子上,桌子因为坛子的重量微微晃动了一下,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随后她慢慢揭开那厚重的油纸坛盖,动作轻柔而缓慢。坛盖揭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屋子,那酒香醇厚悠长,让人不禁心生沉醉之感。 我看着她的举动,满心疑惑,开口问道:“领导,你这是啥意思啊?这酒可金贵着呢,喝一坛就少一坛,咱可不敢浪费呀。”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子旁,眼睛紧紧盯着那坛酒,脸上写满了不舍。 晓阳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说道:“领导,看您在外面喝得那么起劲儿,意犹未尽嘛,肯定还想再喝点。这不,我特意把这好酒拿出来,咱好陪您继续喝个痛快。”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的酒勺,作势要往杯子里舀酒,那眼神中带着几分俏皮,又似乎暗藏着某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我连忙摆手,苦笑着回应:“哎呀,晓阳啊,你可别开玩笑了。今晚在外面已经喝得够多了,再喝我可真要倒下了,实在是撑不住啦。”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身体也不自觉地往椅子上靠了靠,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晓阳挑了挑眉,故意说道:“哟,领导,您还知道在外面喝多了呀?我看您今晚就是故意的,是不是就想今晚把自己喝到半身不遂,生活都不能自理呀?瞧您现在还有点精神,今天非得把您喝到位不可。来,坐下,给我好好喝。我就不信了,您一个人还喝不完这一坛。”她一边说,一边将酒勺里的酒缓缓倒入杯子,酒液撞击杯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回荡。 看着高梁红洒了几滴,我很是心疼,灵机一动,笑着说道:“对啊,都说黄金草能解酒。要不这样,领导,您要是觉得我喝得还不够,弄点黄金草,再多放点枸杞,既能解酒,又能养生,一举两得,多好。”我一边说着,一边讨好地笑着,眼睛不时瞟向晓阳手中的酒勺。 晓阳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领导,您这革命的好身板,还喝什么枸杞呀?要是传出去,别人是笑话你还是笑话我啊。来,做个铁汉子、真爷们儿,别跟个小姑娘似的。跑啥呀?您要是喝多了,大不了我晚上照顾您呗。”她一边说,一边将倒满酒的杯子递到我面前,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与期待。 我一听这话,赶紧说道:“别别别,哪能让您照顾我呢。还是我晚上伺候您,我肯定把您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晓阳佯装生气地说道:“哎呦,领导,您这话可真有意思。晚上伺候我,我可不喜欢强迫别人。您说的这话,是不是真心自愿的呀?”晓阳一边说,一边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赶忙赔着笑脸,说道:“嘿嘿,绝对自愿的,千真万确,绝对自愿。” 晓阳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说道:“看你这傻样,只知道在外面拼命喝酒。真不知道组织咋就看上你了,还想着让你去东洪当县长呢。” 第771 章 步步高升 晓阳说组织上看上我,要让我去东洪当县长。我满脸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晓阳,脱口而出:“啥意思,组织上叫我去东洪当县长?” 晓阳撇了撇嘴,精致的眉毛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嗔怪道:“请你不要拿鼻孔看我。”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那枚小巧的珍珠耳钉在头顶昏黄灯光的映照下闪烁了一下。 我赶忙向前跨了一步,急切地说道:“晓阳啊,啥时候说让我去东洪当县长了呀?咋没人跟我说呀?” “怎么,我不是人啊?我跟你说不算吗?这不正在跟你说东洪县的事儿呢嘛。”晓阳白了我一眼,。她走到一旁的柜子前,轻轻拉开柜门,将高粱红酒重新包装好,放进了柜子里。 “哎呀,晓阳,你就别拿我打趣了,我能不能去东洪,我还能不知道?现在邓叔叔和阿姨不在,没人替我说话,我咋可能去东洪县当县长?不过县长当不上,我觉着按张叔说的,在临平接常务副县长,倒还有可能。再者说了,东洪县,我到现在都没去过几回,印象里,那儿比临平县还穷。现在临平县城基本上都开始盖小楼了,东洪那边还是红砖瓦房。临平起码有煤炭宾馆撑门面,还有几栋像模像样的大楼,东洪县有啥呀,东洪县啥都没有。”我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头,脑海中浮现出对东洪县那寥寥无几且破旧的印象。 晓阳说道:“三傻子呀,你还不信我说的话?这是爸今天专门从省城给我打的电话,说让我给你做做工作,让你踏踏实实地服从市委安排,支持钟书记的工作。”晓阳一边说,一边将茶杯放在桌上,从抽屉里拿出黄金草来,动作熟练地泡起来,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她的面容。 我马上反驳道:“你看,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一个副县级干部,提拔到东洪当县长,那也是进步呀,咋还得说是支持钟书记的工作呢?” 晓阳解释道:“爸专门说了,东洪县比较闭塞,咱们之前对东洪县都不咋了解。这个地方啊,应该是整个东原最穷的,没工业,没经济,特别是一些犯罪分子都搞成团伙了。”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神中透露出担忧。 我立刻说道:“你这意思就是说那边工作难度大呗。”我转过身,双手抱在胸前,脑海中开始想象东洪县再复杂能比临平还复杂? “倒不只是这意思。三傻子啊,当县长那是要抓全面工作的,可不像当局长那么简单。公安局长工作业务单纯,有犯罪分子就抓,案子大了就破,案子小了……也不是不管,但相对来说,还有比公安局长更轻松的吗?” 我马上说道:“晓阳,照你这么说,公安机关就跟扫大街似的?啥叫案子小了就不重视,案子大小都得破。” 晓阳回怼道:“去你的吧,案子大小都破,你们那点情况我还不清楚?我们城关镇哪天没有被撬门撬锁、偷鸡摸狗的事儿?你们破获几个呀?对了,说到这,我忘跟你说了,昨天我和文静一起去县医院了,安平派出所的卫所长脑溢血住院了,我是以你的名义去看望的啊,这笔账,记你头上,下个月零花钱里扣。”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的笑容,可眼神里却透着认真。 听到卫所长住院,我马上追问道:“卫所长才多大年纪,咋就脑溢血了?”我向前走了两步,脸上满是关切。 “卫所长后年就退休了,今年58,跟张叔年龄差不多。他呀,爱喝酒,到个村子上就喝。这临近过年了,他白天喝,晚上喝,早上起来也要喝,这不,直接脑溢血了。所以我跟你说,三傻子,以后出门在外,少喝酒多吃菜,见到姑娘别瞎爱。” “哎呀,你说的,我见到谁瞎爱了?”我有些委屈地说道,双手摊开,做无辜状。 “嘿,见到谁就爱呗,你们家那个马香秀都要显怀了,你还不释怀,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马上惊讶地说道:“啥,马香秀都显怀了?”我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 晓阳伸手轻轻拍了下我的脑袋,说道:“有必要大惊小怪吗?又不是你的。” “哎呀,晓阳,我就是感慨一下,这时间咋过得这么快呢?马香秀不,前段时间你还说她在谈对象嘛,这咋就……咋就显怀了呢?”我挠挠头,满脸疑惑,脑海中努力回忆着上次听到马香秀消息时的场景。 “好了好了,不跟你扯马香秀了,说回少喝酒的事儿。”晓阳摆摆手,试图把话题拉回来。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又替我吹了吹,我是知道,一会这杯黄金草,晓阳是打算让我像喝酒一样一口干了。 说起卫所长,我内心里一阵感慨。之前在安平乡的时候,卫所长作为派出所的所长,架子比较大,和计生办的肖仁品性差不多,除了书记和乡长,就只听李叔的话。当年我二哥第一天进入安平乡煤窑厂就和人发生冲突,当时二胜还和二哥一起出头,结果二胜被派出所所长卫所长直接带到了派出所,还一起熬面条吃。回忆往事,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如今张叔都已经市委副书记,二胜都已经成了村里的支书,卫所长都已经脑溢血了。 我感慨地说道:“晓阳啊,我觉得卫所长那儿,你去看还不够,我也很有必要去看一看。毕竟大家都是安平乡的干部,在工作上,卫所长也没少帮忙。”我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张照片,那是当年安平乡干部们的合影,照片已经有些泛黄,可上面的笑容依旧清晰。 我知道晓阳在这点上是非常通情达理的,毕竟她是个重感情的人。晓阳也说道:“嗯,你找个时间和二哥一起去吧,二哥去了销售公司,隔一天才回来一次。昨天我去看卫所长的时候,他还在念叨二哥呢。” 晓阳说完之后,就继续说道东洪县的事儿:“现在让你去东洪,信了吧?”说完之后,晓阳捏住自己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眼,说道:“三傻子呀,你这除了人长得还像那么回事之外,钟书记咋就看上你了?”她歪着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 “哎呀,晓阳,好歹我也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嘛。”我笑着说道,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干净的人咋了?不纹身,不烫头,没那些乱七八糟的妇科病,你就是个干净的人啊?” 哎呀,你咋满嘴没个正经话,这可不是我刚认识你那会儿了。”我佯装生气地说道。 晓阳这才一脸担忧地走到我身旁,说道:“三傻子呀,你是不了解有些地方的情况有多复杂。你之前做工作,一直跟着张叔、李叔他们,在平安县,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你本身就是本土干部里的一员。但不是每个地方的本土干部都像平安县的干部这么包容。我知道有些地方特别复杂,东洪县便是其中之一。你去了之后,如果应付不来,很有可能不能顺利转正,到时候丢人的可不止你一个,父母还有二嫂都跟着丢人。” 我马上说道:“转正?你的意思是,你怕我只是当代县长?”我疑惑地看着她,眉头紧锁。 “哪当代县长啊?按照钟书记的意思,你刚提拔不久,不可能再连续提拔,就算破格提拔,也要看成绩。所以你去了之后,是以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的身份,负责县政府的工作。” 我这才明白,去东洪是当常务副县长,主持县政府的工作,看来级别没升,责任倒是大了,怪不得晓阳担心,这个位置确实不好干。我马上说道:“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主持县政府的工作。哎呀,晓阳啊,这个工作不太好干吧?” 晓阳说道:“亏你脑袋里还保持着那么一点清醒,这工作不是不好干,而是相当不好干呀。你想想,你上面有县委书记,下面又有一堆副县长,还有县委常委。虽然咱们家靠着二嫂,靠着爸,算是有点特殊,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一个人过去,我很不放心啊。万一出点什么事,你进步不进步倒不说,要是搞得满城风雨,多丢人呀。” 我看着晓阳说道:“晓阳,组织上也没征求我的意见呀。” 晓阳说道:“三傻子呀,我这不是正在征求你的意见吗?爸说,让你支持钟书记的工作,去那边好好干,机会难得。我都给爸说了,要么给你解决县长职位,要么咱就不去,还被爸批了一顿。” “意思是我非去不可?”我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 “也不是非去不可,要是你不去,钟书记那边不好交代。从你内心来说,你到底想不想去啊?” 我看着晓阳担心的模样,说道:“哎呀,晓阳啊,没啥可担心的。副书记就副书记,副县长就副县长,我不在乎这些。人家张叔,都什么年龄才解决县级干部嘛。你想想,西游记一共二十五集,二十四集都在受难,真正功成名就不就是才最后五分钟的时间,能主持一个县的工作,这个机会,我觉得有啥困难都能克服。”我捏了捏晓阳的脸,也是试图让晓阳放宽心。 晓阳说道:“三傻子啊,西游记没白看嘛,不过我还是担心啊,你看你在临平的时候,都已经让人操心了。临平还好,好歹和平安挨着,有啥事我能及时照应,东洪县可和咱平安县隔着一个临平县,我对那边一无所知,只是知道李泰峰在整个东洪县很有威望,只知道钟书记挺倚重他。剩下的干部里,我一个都不认识。” 听到晓阳这么说,我的脑海中努力去搜寻和东洪有关的人和事。依稀记得上次在省城,二哥介绍的几个处长里好像有那么一两个是东洪县人。再者就是政法委书记李显平,也是老家东洪县,其他干部还一时想不起来谁和东洪有关。 想到这里,我抖了抖肩膀说道:“晓阳啊!张叔说了,要分清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的敌人绝对不是我们的同志,我们的敌人肯定还是贫穷嘛。我去了,又不是去打仗,难道还能有生命危险不成?再者说了,打仗我也不是没打过,既然钟书记和邓叔叔都觉得我能干好东洪县的工作,那我就去嘛。” 晓阳看我下定决心之后,也知道再阻拦不了,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胸膛,说道:“既然你都下定决心了,那今晚我也只有劳劳军了,让你放下包袱,轻松上阵。” 什么时候去报到? 晓阳道:早的很,年后去了。 年后去了?现在就劳军?能不能放到年后一起劳?哎哎哎,耳朵耳朵! 正如小道消息传闻的那样,省委的文件很快就到了东原。省委组织部立人部长亲自出席了东原的干部大会,市委副书记张庆合任副市长、代市长,提名市长人选;常务副市长唐瑞林任市委副书记;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负责市政府常务工作。不知不觉之中,东原的干部体系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少人都在静待市委常委会的召开,市委常委会召开之后,县级班子也将做出动态调整。 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已经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虽然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东原本地人出任东原市市长,已成现实,但在铁的事实面前,任谁也无法改变。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坦然接受。如今的唐瑞林也想通了周海英说的那一点,这是省委在为王瑞凤的接班做提前布局。 迎宾楼的生意到了最为红火的时候。临近过年,街上的行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衣,手里提着年货,行色匆匆。不少县区的领导都要到市上给市里领导提前拜年。既然是拜年,当然也有通过吃饭来拉近感情的。迎宾楼那气派的大门前,停满了各个单位、县区的汽车,有崭新的桑塔纳,也有略显破旧的吉普车,车身上还带着路上的尘土。这些车在寒风中整齐排列,像是在等待着一场重要的检阅。唐瑞林以前并不喜欢来迎宾楼,因为实在太扎眼,而如今却不同了,自己已经明确是市委副书记,基本没有再晋升为正厅级干部的可能性,这也让唐瑞林的心态发生了微妙变化。自己服务多年的老领导周鸿基,如今还在位置上,自己都不能解决正厅级,倘若假以时日,周鸿基退下来之后,还有谁能为自己说话呢? 唐瑞林极为不服气,认为省委领导也不过如此,想的也是,如今官场有近亲繁殖、搞裙带关系的现象,不是自己能力不行,而是自己关系不行,怪不得也有人说关系就是生产力啊。 当汽车从迎宾楼的前门绕过之后,就来到了里面的内院。这个内院是新建的,为了打通这个内院,周海英直接花重金让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两户人家搬离,然后将房子铲平,作为了迎宾楼的内院,让一些不方便出现在公共场合的领导,就通过内院的后门进入包间。内院的地面铺着整齐的石板,周围种着几棵常青树,在寒冬中依旧绿意盎然,可在这清冷的氛围下,却透着一丝神秘。 唐瑞林在周海英、丁刚、常云超、丁洪涛几人的陪同下,通过内院的小门,走上了迎宾楼的包间。这里安静了不少,除了迎宾楼的工作人员,没人知道,在迎宾楼楼体的外侧加装的铁架子楼梯,可以直通顶楼的包间,这也应当是最早的私房菜形式吧。楼梯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它的隐秘使命。 虽然唐瑞林没有成为市长,但如今从市政府的二号人物变成市委的三号人物,也算是大权在握,唐瑞林一边上着梯子一边道:海英啊,这梯子不稳啊,要加固一下。 周海英忙应承了下来。包间里,唐瑞林自然稳稳地坐在了主位之上。包间里布置得富丽堂皇,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让人一进来就感觉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众人就座之后,便开始推杯换盏起来。如今唐瑞林心态发生变化之后,也放松了对自我的要求,说起话来也就随意了一些:“海英啊,我现在终于领会你辞职的意思啦。有时候回想起来,人生短短几十年,干得不顺心,还不如辞职。如今呀,下海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呀,我认识不少朋友,下海之后,如今的身家都不低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的酒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向往。 周海英说道:“唐叔叔,我是没办法才下的海。您可是市委副书记,可不能有这个想法呀,您要是下海,这可是要产生政治影响的。” 包间内,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洒下,光晕在雕花的天花板上晕染开,映照着满桌琳琅的佳肴与精致的酒杯。唐瑞林坐在主位,身旁缭绕着酒气与烟雾,他摆了摆手,动作间带着几分酒后的洒脱,开口说道:“不谈政治影响,只谈客观实际,在座的也没有外人。哎呀,我都搞不懂啊,今天开干部大会,立人部长说的话我都觉得有些害臊。” 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以前开干部大会总在讲老同志要发扬风格,高风亮节主动退到二线去,今天怎么评价张庆合的呀?阅历丰富,高瞻远瞩,德高望重,众望所归。哎呀,我真佩服我们的组织,在整理张庆合的材料的时候,那也是用心良苦,不辞辛劳啊。我从没想过,都这个年代了,年龄大竟然也能成为一种优势。” 丁刚坐在一旁,赶忙附和,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您说得太对了,您不是输在能力上,您是输在年龄上。您输就输在您正值壮年,年富力强,您输就输在您精明强干,出类拔萃嘛。”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酒杯,向唐瑞林微微倾斜示意,杯中的酒水轻轻晃荡,险些溢出。 唐瑞林苦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杯猛灌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他像是被呛到了,咳嗽几声后说道:“哎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海英,我现在还记得你跟我说的话,那就是……那就是,算了,说出来就不讲政治了。” 听到这里,常云超坐在旁边,微微松了一口气。包间里热闹依旧,酒杯碰撞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可他却如芒在背。他瞧了瞧周围,墙上挂着的大幅山水画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地上铺着的厚实地毯吸收了一部分嘈杂声。常云超心里明白,人失意的时候吐槽几句倒也正常,但是言论有自由,党员有规矩啊。无论怎么说,唐瑞林好歹还是东原的市委副书记,如果在公开场合抱怨省委、市委的决定,那么必然会引发严重的后果,最有可能的就是,这句话说完不久,就有可能传到市委主要领导的耳朵里。在座的八九人,既有市直机关的干部,又有县区的领导,还有民营企业家,常云超心中感慨,自己虽然内心中也极为郁闷,但是也不像唐瑞林如此失态,这酒还没喝多少呢,就开始抱怨起领导来了,必须得和这个唐瑞林离远一些。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喝酒,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周海英坐在唐瑞林对面,眼神流转间,自然将话题引到了丁洪涛的身上。他微微前倾身体,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唐叔,您看在座的都没有外人,都是大院里长大的。唐叔叔啊,您现在还是东原的市委副书记,管着人事、干部、政法、纪律,手握实权,应当为民做主嘛。我觉得,我应当为咱洪涛区长说句公道话,洪涛局长当了这么多年的区领导,为啥就不能再进一步呢?” 唐瑞林对丁洪涛并不陌生,听到这话,他微微皱眉,目光落在丁洪涛身上。丁洪涛只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大院子弟,也是因为他的哥哥以前在地委工作过,但他哥哥退休的时候也只是做到了副县级干部,所以丁洪涛实在是因为管着交通又在光明区,才被这个圈子所接纳。唐瑞林打量着丁洪涛,只见他身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期待。 常云超静静地看着丁洪涛,思绪飘回到当年在光明县当县长的时候。那时,丁洪涛就已是他的下属,可这个人实在是雁过拔毛。在工作中,只要有一点利益可图,他就想尽办法伸手。常云超还记得,没想到如今,丁洪涛竟然反倒也成了周海英的座上宾。 唐瑞林忽然找到了管组织的副书记的感觉,坐直了身子,看着丁洪涛笑了笑,说道:“洪涛同志,今年多大了呀?”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 丁洪涛连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恭敬地说道:“唐书记,我今年49。” 唐瑞林笑着说道:“好,49岁,49岁是个特殊的年龄啊。49岁再进一步到正县,那这辈子再进正县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当然,也说不准啊,说不定你到58还能成为正厅。”他的话一出口,包间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众人都明白这是唐瑞林又在调侃张庆合。 常云超坐在一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微微蹙起眉头,心里暗想,这个唐瑞林之前还看不出来,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看来以前都是在顺境之下,没暴露出来本性啊。他瞧了瞧唐瑞林,只见他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唐瑞林放下酒杯,继续说道:“洪涛同志之前在光明区,我也有所了解,好像是管交通、管国资吧?这说明你和云超关系不错呀,管理的部门都是有实际权力的。眼下呀,你想解决正县职位,不是不可能,要看位置。我看有的位置还是有空缺的,但是你要去大局或者县区,比较困难。你要是想去清闲一点的地方,人大或者政协也是有可能的。当然,具体工作,咱们饭桌上可说不准,等回头,你来我办公室。”他说话时,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意。 在座众人自然明白,唐瑞林让丁洪涛去办公室,说明这件事有运作的空间,只要解决正县级,至于什么岗位,那就看圈子里的人想怎么运作了。 常云超虽然觉得自己得谋个出路,可从来没想过在这种场合掺和这些事儿。此刻,他坐在这热闹包间,周围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水晶吊灯洒下的光愈发显得刺眼,空气中弥漫的酒香也让他有些头晕。他瞧着唐瑞林那愈发张狂的模样,暗暗咬了咬牙,在心底发了个狠誓:必须得赶紧和唐瑞林保持距离,这是头等大事。 这迎宾楼,如今看着富丽堂皇。包间的墙壁上挂着名家的书法作品,一幅幅龙飞凤舞;角落里摆放着造型精美的瓷器,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可在常云超眼里,却像个藏污纳垢的龙潭虎穴。他心里明镜似的,自己那个小舅子还在运营这地儿,保不齐哪天就得出大乱子。这地方,早就成了某些人输送非法利益的隐秘窝点了。一想到这儿,常云超只觉背后一阵发凉,那丝丝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蹿。他不禁有些自嘲,或许这就是原生家庭带给他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自卑吧,在这复杂的官场和利益纠葛面前,总是如此谨小慎微。 周海英瞅准了个时机,朝丁洪涛使了个眼色。丁洪涛心领神会,两人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把唐瑞林请到了包间的另一边。包间里的其他人见状,都心照不宣,知道他们这是要谈些关键事儿了。不用说,肯定是要跟唐瑞林把丁洪涛想当东原市交通局局长的心思讲明白。 常云超身为正县级的市政府党组成员兼秘书长,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原位。有人过来碰杯,他也只是礼貌性地端起杯子,轻轻抿上一小口,既不失了礼数,也没多喝。不管是谁来,他都这般应付着,不多言语。此刻的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心里头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越看越不是滋味,心寒与害怕交织在一起,让他坐立难安。他瞧着唐瑞林、周海英和丁洪涛那三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虽然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啥,但常云超凭着多年的官场经验,隐隐约约感觉到,唐瑞林似乎已经答应要帮丁洪涛运作,争取弄个正县级的职位。 常云超心里清楚,唐瑞林作为市委副书记,要解决个县长、县委书记,难度着实不小。可要是运作一个市直二级班子的一把手,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毕竟钟毅书记也得顾及市委副书记的面子。 过了好一会儿,唐瑞林、周海英和丁洪涛三人回到了座位上。唐瑞林抬手撸了撸袖子,看了看手表,表带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他意识到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饭局该收尾了。这时,他伸手拍了拍常云超的肩膀,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说道:“云超啊,你也别这么垂头丧气的。我现在不还是市委副书记嘛。下一步,等张庆合同志调离之后,我觉着你还是有机会去临平县当书记的。你看看如今的临平县,和两年前相比,那变化可大了去了,发展势头相当好。你要是去了那儿,不用费太多劲儿,只要别捅娄子,稳稳当当的,成绩不久有了嘛。” 常云超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没敢多说什么。他心里门儿清,今天这饭桌上的这些话,说不定明天一早就会传到钟毅书记的耳朵里。所以他可不敢随意表态,不过,他隐隐约约感觉,唐瑞林今天这般作为,似乎就是故意想让钟毅知道他心里憋着气,十分不爽。 周海英这时也开了口,说道:“唐叔叔,我以前总觉着,当个县委书记也就那么回事儿。可能是因为我父亲以前是地委书记吧,见得多了。可自从我父亲离开地委岗位后,级别虽然往上提了半级,但我这会儿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啥叫‘现官不如现管’呐。” 唐瑞林伸手整了整自己脖子上的领带。今天参加干部大会,为了在台下一众干部面前彰显出自己大度的姿态,他特意挑了一条颜色鲜艳的红领带。此刻,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海英啊,你这话可太对了。现官不如现管呐。既然我现在还是市委副书记,那我就得对组织、对咱东原的事业负责。东原的交通工作至关重要,得选个经验丰富、德高望重的人来当交通局局长。来,咱们举杯,提前预祝丁局长啊,还有咱们常书记步步高升!” 第 772章 邹新民查不了你 1991年春节前夕,城市被严寒笼罩,凛冽的寒风在街巷中横冲直撞,街边的树枝不堪其扰,发出呼呼的声响。街边路灯的电线在寒风中微微摇晃,路灯的灯罩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偶有那么一两盏,灯罩已经破碎,里面的灯泡也是不见踪迹,相比是调皮的孩子用弹弓干的。 市委大楼里,气氛却显得格外忙碌而凝重。市委原本计划召开当年春节前的最后一次常委会,这会议至关重要,着重研究县级班子的人事工作,按照市委书记钟毅的想法,临近过年,县里领导班子需要进行的调整迫在眉睫,力求一次性调整到位。如此一来,新春开年之前,新上任的干部便能趁着春节时间,去拜会历任老领导,了解当地的情况与风土人情,最好是与过年回家的企业家们好好聊一聊,争取在外发达的老乡,能够拉家乡一把。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抱着一叠厚厚的会议资料,在略显空旷的走廊中匆匆前行。他脚步急促,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手中的资料用牛皮纸文件夹整齐地夹着,上面盖着市委办的红色印章,只有秘书长签了字,会议的议题才会拿到常委会上研究。他神色专注,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想着即将向钟毅书记汇报的事,步伐不自觉的又加快了一些。 比较是大家常爱干的事,特别是前后两任领导的比较是大家津津乐道的事,郭志远身为现任市委秘书长,而唐瑞林身为前任的秘书长,不少人总会拿两个人相比较,这比较下来,自然是官大的唐瑞林工作干的更好一些。 钟毅的办公室宽敞明亮,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毫无保留地洒在宽大的办公桌上,照亮了桌上三两文件。钟毅身着风衣,领口微微敞开,这些天会议多,需要出席的正式场合也多,下午还要见几个返乡的民营企业家代表,所以钟毅里面则是西装领导。只是办公室里,领带随意地搭在胸前,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着文件。他时而微微皱眉,时而拿起笔在文件上圈圈点点,神情专注而严肃。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看到郭志远走进来,便放下手中的笔,示意他坐下。 “这次常委会,就安排在明天上午吧。眼瞅着腊月二十三了,马上就进入小年,简化程序,春节前到不了岗,春节后也要争取让同志们能到县上报到。”钟毅看着郭志远,语气坚定地说道。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中气十足。 郭志远微微皱眉,脑海中迅速思索着会议安排的各项细节,提醒道:“钟书记,不知道你们五人小组会议开了没有?这些议题要拿到常委会上讨论,时间会不会有点紧张呀?”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用手轻轻捏着文件夹的边缘。 钟毅这才意识到五人小组会还没开。不过,他心里倒也没有太多顾虑。如今,他对整个市委班子已全面掌控。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张庆合,组织部长李学武,纪委书记林华西,再加上市委副书记唐瑞林,这四人都是在钟书记任上提拔起来的,在他看来,这些人自然能领会市委领导的意图。 钟毅思索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思考着当下的局势,说道:“志远啊,下午吧。下午抽个十分钟,班子碰下头。”在钟书记看来,所谓的五人小组会,也只是给大家打个招呼通个气而已,在之前,大家也已经交流到了这一步。 郭志远微微犹豫,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心中纠结着即将汇报的事情可能带来的影响。他微微低下头,沉思了几秒,缓缓说道:“书记啊,有件事我纠结该不该给您汇报。不跟您汇报,怕影响市委工作大局;给您汇报吧,又怕引发一些不和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担忧。 钟毅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直地看向郭志远,温和地说道:“哎呀,志远同志,咱们俩就别搞这些弯弯绕绕了,有话直说。” 在官场上,能到处级的,那个不是说话一点就透,有的时候,在领导面前,显得真诚一些,踏实一些,反倒是能让领导获得信任。 郭志远清了清嗓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道:“领导,是这样的。我听一个朋友讲,唐瑞林同志对市委班子可能有些不同看法,特别是在干部选拔任用方面。” 钟毅仔细打量眼前这位秘书长,就道:具体指什么事?志远同志,这些话必须要有事实支撑啊。 千真万确,这些都是瑞林同志在酒桌上公开发表的言论。 什么言论! 他认为,省委之所以选择张庆合同志出任东原代市长,是为下一步王瑞凤同志接班做准备。”他一边说,一边密切观察着钟毅的表情。 钟毅闻言,立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脸上露出惊讶与疑惑交织的神情,问道:“这……这怎么讲?”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悦。 郭志远赶忙解释:“是这样的,庆合同志今年58岁了,干上一两年就到退休年龄。到那时,瑞凤同志资历、时机都合适,正好接任东原市市长。”他说得条理清晰,试图让钟毅明白唐瑞林言论的逻辑。 钟毅眉头紧锁,脸上的肌肉微微紧绷,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说道:“这个唐瑞林同志,怎么政治上如此不成熟?竟然妄议省委的重大决策部署,这种分析简直是胡说八道!省委的格局岂是他能这般揣测的?关键是,他怎能在公开场合说这些话?今天传到我耳朵里,明天就可能传到省里领导的耳朵里。现在大家都有大哥大,拿着这东西,马上就能给省里通风报信。要是让赵道方同志知道了,他会怎么看待咱们东原的干部?” 郭志远赶忙说道:“领导,您也别太生气。这件事目前还只在小范围内知晓,参加聚会的都是瑞林同志信得过的人。”他试图安抚钟毅的情绪,语气中带着一丝劝慰。 钟毅冷哼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不屑,说道:“胡说八道!哪有什么绝对信得过的人?要是真有,这消息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了?他信得过那些人不假,但那些人又有自己信得过的人,这不就一传十、十传百了吗?简直乱来!”钟毅实在没想到,一个副厅级的市委副书记,竟会在私下里妄议省委关于东原的重大人事安排。他靠在椅背上,脸色依旧阴沉,心中对唐瑞林的行为感到十分愤怒。 钟毅气得鼻孔直冒粗气。身为市委书记,他向来沉得住气,可万万没想到,曾经的同志在没能当选市长后,竟堕落至此,口出狂言,毫无政治规矩和纪律可言,完全配不上市委副书记这一职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问道:“愚蠢至极,他还讲了什么?” 郭志远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说道:“我们的同志重点就了解到这些,其他方面的内容并不掌握。” 钟毅内心暗自思忖,这件事着实不好处理。如今市委班子里,前任市长齐永林刚从位置上下来,如果市委副书记刚上任又出问题,难免会让人质疑市委在统领全局是否存在问题,或是省委选拔干部不够仔细。再者,就算汇报唐瑞林的问题,也未必能将其整治,反而可能让自己这个市委书记落下容不下人的名声。当然,钟毅在乎的并非个人名声,而是整个东原干部队伍的形象。若此事曝光,省委该如何看待东原?东原又该如何自处?思来想去,钟毅觉得还是要和唐瑞林进行正面沟通,毕竟他身份地位特殊,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市委。 钟毅对郭志远说道:“志远同志,你考虑得很全面,问题反映得也很及时。但出于维护市委领导班子整体形象的考虑,这件事就别再传播了。”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 郭志远连忙表态:“钟书记,您放心。我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向您汇报了,并且要求给我汇报的同志,绝不能再告诉第二个人。” 钟毅心里清楚,这种保证或许只是自欺欺人。但作为市委书记,面对这种谣言,他能做的也有限。制止谣言最根本的办法,还得看唐瑞林自己。 郭志远犹豫了一下,说道:“钟书记,我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影响整个常委会的进度?是不是有必要在常委会上暂时不讨论人事议题?”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摩挲着下巴。 钟毅沉思片刻,脑海中浮现出唐瑞林的身影,觉得唐瑞林之所以口无遮拦,倒也并非毫无缘由。他原本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眼看着就要成为市长,却因省委的综合考量,被调整为市委副书记,有些情绪也属正常。但情绪该通过合理途径宣泄,实在不该在酒桌上公开质疑省委的决策部署。 钟毅微微苦笑,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说道:“不过是几句糊涂话,虽说不体面,但还不至于影响东原的发展大局。这样吧,把五人小组会提前,把我下午的行程调整一下,四点钟开会,一直开到统一意见为止。志远,你把学武同志请过来。” 与此同时,在光明区老政府大院,东投集团正在召开会议。会议室里,灯光通明,明亮的光线毫无保留地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墙壁上挂着东投集团的标志,那简洁而有力的图案仿佛象征着集团的蓬勃发展。旁边还挂着省计委、省经贸委颁发的全省最具潜力的国有企业牌匾。 酒水营销公司总经理李正阳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中拿着材料侃侃而谈:“各位领导,我们公司成立时,正好赶上年底白酒销售旺季。借助之前既有的渠道,我们的整体业务呈爆发性增长。但目前正值年底,受限于高粱红酒厂的产能,库存已经清空,现在想卖酒,也得等到春节过后了,仅仅半个月,就能够为咱们销售公司带来利润27万余元……。” 齐永林坐在会议桌首位,手中拿着一支钢笔,在本子上认真地记了几笔。他身着黑灰色的风衣,眼神深邃而锐利,透着一股沉稳与威严。听完李正阳的汇报,他微微点头,说道:“晓云书记,你来谈谈。”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气场。 胡晓云伸手捋了捋头发,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在灯光下闪烁着光泽。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缓缓说道:“公司能取得这么大的成绩,主要得益于东投集团强大的背景,以及永林书记运筹帷幄的个人魅力。以前高梁红酒没卖得这么红火,这充分体现了咱们东投集团整合资源的作用,让高梁红酒走上了正轨……。” 齐永林点了点头,并未表态,然后看向方建勇,说道:“建勇,你来说说。” 方建勇推了推眼镜,那眼镜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光芒。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之前一直在供销体系,对高粱红酒并不陌生。我赞同李总和晓云书记的意见,他们说得很有道理。酒厂销售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关键在于集团的统一领导,再加上之前高梁红酒自带的销售渠道,以及良好的口碑……” 齐永林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微微展开,看向邹新民,问道:“新民书记,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邹新民坐直身子,整了整身上的衬衫,认真地说道:“齐书记,我还是之前的观点。对于销售公司能取得这么大的成绩,我认同这是市委市政府成立东投集团这一正确决策的体现。但我要强调的是,必须做好纪律监督。东投集团作为国有企业,高粱红酒能做到现在的规模,必定存在一些容易滋生问题的空间。所以我建议,将纪检组织延伸到基层公司,做好对整个集团各个领域的监督。” 邹新民话没说完,罗明义听了,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打断说道:“邹新民啊,我之前做财政局长时,每天经手的资金数以万计,那时你派人来监督我,我没二话。可现在,就这么一家小小的酒水销售公司,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吧?这会陡然增加公司运营成本。增加人员就得发工资,这钱从哪儿出?还不是东投集团来承担。再说了,怎么监督?难道让纪检人员跟着销售人员屁股后面跑?”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对邹新民的提议表示不认同。 邹新民毫不示弱,眼神坚定地看着罗明义,说道:“罗局长,我不认同你的看法。在国有企业建立监督机构,这是上级有文件要求的,该花的钱必须花。” 罗明义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说道:“新民同志,咱俩以前是惺惺相惜,都说距离产生美,还真是这么回事。深入接触后,我发现你这工作思路怎么这么不切实际呢?你们纪委不就是有举报才去查,没举报你们操的哪门子心,或者说你个人安得什么心啊?” 罗明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罗明义就是因为纪委的人才沦落至此,内心里自然是有抵触心理的。 邹新民严肃地说道:“罗局长,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工作做在前面,避免举报发生呢?我强调监督,不是要故意为难谁,而是要严管厚爱,保护我们的同志。就像李总说的,酒水公司业务量大,难免会有人打擦边球,最常见的就是吃回扣嘛,在县级层面的代理商方面,也有不小的操作空间。”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强调自己的观点。会场的火药味已经弥散开来。 罗明义不屑地笑了笑,说道:“哎呀,你这同志,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的同志。你到底是不信胡晓云书记,还是不信李正阳总经理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挑衅。 邹新民说道:“罗局长,您是老领导了,我从没说过不信任谁。我的意思是,信任不能替代监督,必要的监督还是得有。除非你能给我写个保证,说酒水公司不会有人违反纪律,那我看酒水公司就不用派纪检组织了。不然到时候出了问题,到底是怪我们纪委监管缺失,还是怪你罗局长让我们放任不管呢?” 罗明义看了邹新民一眼,心想这小子如今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以前见了自己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现在和自己平起平坐后,竟变得如此强硬。他心中有些不悦,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暗暗生气。 邹新民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如今他大哥张庆合是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自己能否出成绩,关键就在这两年。来到东投集团后,他觉得齐永林、罗明义完全不把自己这个纪委书记当回事。齐永林他还可以让个三分,但是这罗明义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毕竟面子是相互给的。 齐永林拍了拍肚子,大声说道:“好啦好啦,别吵了!纪委的事,咱们下次会上再研究。这次先总结一下酒水公司成立后取得的成绩、存在的弊端,哪些值得总结,哪些需要修正。 齐永林还是有权威的,此话一出,罗明义端起了茶杯,邹新民打开了烟盒,俩人也就不再说话。 齐永林道:首先我要强调,大家既然到了企业,就得务实。酒水公司能有这么好的业绩,和我个人有啥直接关系?非要论起来,也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红旗在平安县深耕多年,和一帮人打造了高梁红这个品牌,建立了成熟的销售渠道,公司能有现在的成绩,很大程度靠的是之前的基础嘛,承认这点事实不难。要是还拿政府那套来干企业,到时候没人给我们兜底。这是第一点。第二点,不能把眼下春节这个销售旺季的特殊情况,当成以后销售的常态。冬季本就是白酒销售旺季,春节更是旺季中的旺季,我们不能以偏概全。春节过后,白酒销售会断崖式下跌,经销商进了那么多酒,得慢慢卖,老百姓家里存的酒也得慢慢喝,所以要用平常心看待销售旺季。第三点,高梁红酒本身存在问题,就是没能走向高端市场。一个产品得有高中低不同系列,覆盖不同人群。虽说高梁红酒顶着省政府接待用酒的牌子,可说实话,咱们市里接待贵宾都不用它,为啥?瓶子设计、产品包装都明显不足,酒是好酒,却上不了台面,这点建勇、正阳,你们联系红旗要让他改。第四点啊,要主动和上层对接。上次我和省经贸委领导见面,已经约定在高梁红酒销售上,省经贸委会给我们提供便利。经贸委马上要组织全省白酒品类质量比赛,高梁红酒要争取拿个好名次,要学会太高自我的身价。第五点,要提前布局谋划啤酒销售。秋冬卖白酒,春夏就该卖啤酒了。临平县的啤酒厂后年才能投产,这一年,酒水公司不能闲着。我有个想法,咱们可以代理几个啤酒品牌试试水,逐步完善销售渠道,积累啤酒销售经验……” 齐永林在东投集团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他讲的话既务实又有前瞻性。众人都在本子上认真做着笔记,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有的人微微点头,对他的观点表示认同;有的人若有所思,在脑海中思考着如何将这些想法付诸实践。大家心里也都暗暗佩服齐永林不愧是名牌大学干过市长的人。 会议结束后,胡晓云来到齐永林的办公室,罗明义一脸不爽地跟在后面。办公室里,齐永林的办公桌上摆放着整齐的文件,旁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茶杯,里面冒着袅袅热气。墙上挂着巨幅同学合影,这张照片是齐永林让人故意放大的,一个同寝室的同学,偶尔出现在新闻联播的画面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能彰显自己的特殊。 一进办公室,罗明义就抱怨道:“齐书记,你看这邹新民,简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老想着把纪检那一套搬到咱们东投集团来。” 胡晓云轻轻皱了下眉,身子微微前倾,眼神中带着几分不以为然,语气急切地附和道:“就是嘛,搞销售的,要是事事都按政策来,这销售还怎么做?你想想,不请客户吃个饭、跳跳舞,人家凭啥把咱们的高粱红酒摆在柜台上?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不使点灵活的手段,根本打不开局面。”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随意地摆弄着桌上的一支钢笔,钢笔在她指尖灵活转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齐永林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柔软的皮质椅背上。他目光深邃,静静地看着胡晓云和罗明义,脑海中迅速权衡着各方利弊。他心里清楚,做企业确实很难避免打些擦边球,邹新民那套过于严苛的监督理念,在实际运营中可能会缚住大家的手脚。但罗明义虽精明能干,以往也有过耍些小聪明糊弄事儿的时候;而胡晓云,和自己有着特殊关系,可工作上也不能一味偏袒。他思索着,邹新民工作热情高,这其实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规范集团内部,消除隐患;用不好,就可能破坏团队和谐,影响业务推进。这刀怎么用,还是应该握在自己手里,看来对邹新民,是应该好好利用一下了。 齐永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缓缓开口说道:“哎呀,咱们也得设身处地为邹新民想想。他是纪委书记,肩负着监督的职责,这是市纪委赋予他的使命,我们不能让人家舍弃职责。这件事你们俩也别太在意。他是纪委书记,我是党委书记,按照组织原则,纪委书记总归要向党委书记负责吧。我就不信了,你们俩都是跟着我干的,他邹新民还能骑到我头上来?别说他是邹镜堂的本家之子,就算他是邹镜堂的亲侄子,在咱们东投集团,也得以大局为重嘛。”说着,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拧开盖子,轻轻吹了吹飘着热气的茶水,缓缓抿了一口。 胡晓云和罗明义听齐永林这么说,互相看了一眼,都沉默了下来。罗明义心里却极为不爽,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当市财政局局长时,邹新民想见自己一面,都得提前好几天预约,态度恭敬得很。可如今这小子和自己平起平坐后,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话做事都透着强硬,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在心里暗自嘀咕,这小子,还真以为有了点权力就了不起了。 胡晓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一间布置得温馨而不失大气的房间。墙壁上挂着一幅西方的朦朦胧胧的油画,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摆在窗前,桌上整齐地摆放着文件和办公用品。她走到办公桌前,按下桌上的内部通话按钮,轻声说道:“李总,你过来一下。”不一会儿,李正阳敲门走了进来。 胡晓云看着走进来的李正阳,眼神亮了一下,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李正阳穿着西装,虽然款式并不奢华,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精神。他身形高大魁梧,脸庞线条分明,眼神中透着一股沉稳与坚毅。经过这些年的打拼,二哥正阳却是愈发成熟稳重,这种气质让婚姻不幸的胡晓云内心深处泛起一丝涟漪,不自觉地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胡晓云调整了下坐姿,微微侧身,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问道:“正阳啊,听说你爱人在平安县委工作?” 正阳坐的笔直,听到询问,连忙回答:“对,但是是在平安县政府。” 胡晓云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其实还不如县委,但无论县委还是县政府,工资可不高,不如来咱们东投集团吧。集团马上要成立汽运公司,还缺一位管行政的副经理,让你媳妇过来,直接解决副科级待遇,工资可比在县里高多了。而且在咱们集团,发展空间也更大,说不定比你级别还高。”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晓阳和芳芳多次提醒过二哥正阳,让他对胡晓云多留个心眼,尽量保持距离。芳芳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她从女人的直觉出发,担心正阳被其他女同志的美貌和热情所迷惑;晓阳则是通过一些渠道,隐隐了解到胡晓云在工作上手段颇为特殊,行事风格有些复杂,觉得和她打交道得多加小心。 二哥正阳微微皱了下眉,脑海中迅速思索着合适的拒绝理由,说道:“胡书记,我媳妇在县里工作挺稳定的,而且平安县到地区交通方便,我自己有摩托车,冬天坐公共汽车,夏天骑摩托,来回跑也不辛苦。她在县里工作也习惯了,不太想变动。”二哥说得诚恳,眼神中透着谢意。 胡晓云笑了笑,她向前探了探身子,目光紧紧盯着李正阳,说道:“正阳啊,这个我也不勉强你,看你吧。你现在可是东投集团酒水销售公司的总经理,代表着集团的排面。出门在外,形象很重要。这样吧,你打个报告,我签字,咱们用办公经费买辆面包车,平时能拉货,遇到紧急情况,偶尔也能当你的专车。等明年公司盈利了,给你配辆桑塔纳,让你也享受和县委领导一样的待遇。” 正阳一听,赶紧摆手,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说道:“胡书记,这可使不得。在县城里,除了乡镇一把手和几个大局,正科级干部哪有配车的?在东投集团就更不可能了。我了解过,在市里至少得是处级干部才有车,我一个正科级还在试用期的干部,哪能有车呢?这不符合规定,要是传出去,影响不好。” 胡晓云看着老实巴交的李正阳,轻轻笑了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调侃,说道:“李总啊,你得跟你兄弟学学。你那学弟比你小几岁,都已经是副县级副县长了,你比他大,咋还是正科级干部呢?车买来主要是运货的,不是给你当专车。到时候在车上贴几个广告字,还能给咱们公司打广告呢。咋,你还怕邹新民同志不成?他也就是按规矩办事,不会为难你的。” 李正阳神色认真,语气坚定地说道:“倒不是怕邹书记,主要是不能违反纪律啊。公司有公司的规定,我作为经理,得带头遵守。要是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其他同事也效仿,那公司的管理不就乱套了吗?” 胡晓云笑了笑,从黑色的手提包里拿出口红,那是一支鲜艳的正红色口红,她一边拧开盖子,一边对着桌上的小镜子涂抹起来,动作优雅娴熟。涂完口红,她轻轻抿了抿嘴唇,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道:“正阳啊,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告诉你吧,邹新民,他查不了你。你呀,要想干什么都可以干,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 第773 章愚蠢至极 听到胡晓云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正阳明显愣了一下。 胡晓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哎呀,咱俩有缘分,真的有缘分。我来东投集团之前,根本不知道你是李朝阳的二哥。你们家兄弟可真有本事,现在的市委书记钟毅,市长张庆合,对朝阳都十分认可,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你家兄弟现在都是邓副书记的闺女了,邓副书记现在已经是省劳动人事局的局长了,那可是正厅级干部。邹新民虽说也是纪委书记,有点关系,但他敢动你们家吗?”办公室里灯光柔和,二哥看着胡晓云办公室墙上挂着的西方油画,上面朦朦胧胧的几个西方面孔的人正在地上捡着麦穗,也是有一种特殊的意境所在。 胡晓云坐在办公桌后,面前的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她一边说话,一边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一支钢笔。 李正阳微微低下头,轻声说道:“胡书记,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邓局长是邓局长,我们家是我们家,我们家有规矩,绝对不会给邓局长添麻烦。” 胡晓云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眼睛一亮,十分轻蔑的笑了笑说道:“不填麻烦?正阳同志啊,我举个例子吧,就好比咱们国家的核武器,不需要你用,大家都知道你有就可以啦,知道你有就不会有人轻易动你呀。”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瓶雪花膏,挤出一些,轻轻涂抹在手上,动作优雅而熟练。 胡晓云看似外表光鲜亮丽,可内心中却十分痛苦和煎熬。她和爱人的夫妻关系早就名存实亡,胡晓云不止一次想要离婚,逃离这个家庭,逃离那个犯过生活作风问题,而如今靠着倒买倒卖农资发了财的丈夫,但胡晓云却始终不愿迈出这一步。 不敢离婚的原因也不复杂,这位丈夫虽然并不爱她,但是在经济上却没有亏待过胡晓云,这也让胡晓云过上了体面而又优雅的生活,或者说胡晓云舍不得。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惹不起齐永林,齐永林一直在关注着她,希望她能离婚勒。要是齐永林能年轻个十岁,哪怕年轻个三五岁,胡晓云都有可能考虑一下。但两人跨越了十一二岁的年龄差距,她从内心里实在提不起兴趣。办公室的角落里摆放着一盆假的花束,胡晓云看着那盆绿植,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自己何尝不像这假花一般,看着光鲜靓丽,实际上都是假的。 正阳赶忙说道:“胡书记,现在最关键的是,高粱红酒厂还有省外市场,省外市场那一块我也在抓,所以精力上有些不足啊。”他微微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二哥正阳虽然到了东投集团,但东投集团拿下的只是高端红酒省内的代理权,省外市场仍由高粱红酒厂自行负责。虽说高粱红酒省外市场所占份额比重没有省内高,可整个省外市场一直呈逐步发展的态势。办公室的另外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全国地图,正阳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那幅图,手指轻轻点了点省外市场的区域。 胡晓云挑了挑眉,说道:“人啊,分身乏术,总要有取舍。你既然选择了到东投集团任职,高粱红酒厂那边,你就应该推掉嘛,两边跑两边都干不好,到最后两边都不落好。”她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正阳解释道:“书记,你是知道的,我本身就是安平乡人,高粱红酒厂一时还没有找到销售部门的负责人,我总不能撂挑子不干吧?”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坚定。 胡晓云撇了撇嘴,说道:“那能怪谁呀?我们当初愿意出钱,把整个代理权都买下来,可郑红旗又不干,担心我们把高粱红酒厂的销售搞砸,总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香水,轻轻喷了几下,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李正阳接着说:“也不全是,现在高粱红酒厂已经将南方市场的代理权,交给了李剑峰的公司在做。”他说话时,目光一直注视着胡晓云。 胡晓云说道:“剑锋峰,就是之前那个市政府驻深圳办事处的主任,我知道。”她点了点头,对李剑峰有些印象。胡晓云又道:那不知道这些干部子弟咋想的,周海英辞职了吧,这个李剑锋的父亲是李学武,组织部长,竟然也辞职了。 虽然之前在开发区干的事情是招商引资,但是胡晓云从内心之中是看不上买卖人的,总觉得这是不务正业。 “对,李剑峰现在搞外贸,也在搞商贸。高粱红酒在南方没有什么市场,闲着也是闲着,他那个公司就花钱买了南方市场的代理权,现在逐步在往南方那边推广。”正阳详细地解释着。 胡晓云似笑非笑地说道:“郑红旗啊,郑红旗,以前我们在一起上班的时候,没看出来他有这么多心眼,没想到这算盘打得这么好。一家小小的县级酒厂,还搞出了这么多门道,什么南方市场、北方市场、省内市场、省外市场。正阳啊,你要知道,省内市场是最关键的,你在高粱红酒厂干得再多,现在也是义务劳动。上面都一直在强调市场在经济社会中的突出地位,你现在还想着讲奉献,这可不是搞人民公社大锅饭那个年代了。”她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摆弄着桌上的小物件,一会儿拿起一个小摆件看看,一会儿又放下。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聊着,胡晓云不是擦护手霜,就是喷香水,完全没把李正阳当个外人。这让略显保守的二哥有些局促不安,从来没有哪个女同志在他面前这样随意地打扮。若用一句成语来形容,胡晓云仿佛在搔首弄姿一般。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李正阳微微侧身,尽量避免和胡晓云过于直接的眼神接触。 下午四点钟,市委大院里,市委书记钟毅、代市长张庆合一同会见返乡的成功企业家。座谈会上,刚开始的氛围有些拘谨,企业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言都比较谨慎。但聊着聊着,氛围就热闹了起来。市委会议室布置得简洁大方,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占据了房间的中心位置,周围摆放着舒适的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东原市地图,旁边还贴着一些城市发展规划的图表。钟毅和张庆合等人拿着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各位企业家关于家乡发展的意见和建议。这些建议主要集中在家乡的区位优势不够明显,如果投资,成本会被摊高。在商言商,大家对此也都能理解。众人约定好了六点钟晚上一起吃饭,之后钟毅和张庆合就匆匆来到了钟毅的办公室,要开五人小组会。 钟毅和张庆合进门不久,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组织部长李学武、纪委书记林华西三个人拿着笔记本和材料就赶到了钟毅的办公室。钟毅的办公室宽敞明亮,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摆在窗前,桌面上放着厚厚一叠资料和文件。 张庆合作为市委副书记、代市长,还是第一次参加市级层面的五人小组会。五人小组会形成统一意见之后,才会提交到市委常委会讨论。也就是说,市委真正的权威在于管人,而真正能在管人上发挥影响的,就是市委的这五个人。组织部长根据干部队伍建设需要提出任用的人选,只要纪委书记没有反对意见,大家就可以进行讨论。当然,最为核心的还是党委书记。 他们讨论的第一个人选,就是东洪县的县长。组织部部长李学武念了我的履历之后,又介绍了我的基本情况。不出意外,一致通过。接着讨论临平县县委书记的人选。唐瑞林身为市委副书记,曾经担任过地委秘书长,对于一些关系也是十分清楚的,听到李学武念到了吴香梅,脑子里跳出来的就是省人大副主任方信,吴香梅背后有方信,方信是曹河县人,自然和市委书记钟毅关系密切。 李学武带着浓厚东原口音的声音,在钟毅办公室里回荡。表面上,众人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讨论干部,实则每一个干部背后都有着一些微妙而又复杂的关系与背景。想到这里,唐瑞林心里又涌起一阵感慨,自己之所以不能成为东原市市长,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像方信、邓牧为这样有深厚背景的人支持。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唐瑞林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唐瑞林听着介绍,心里暗自想象,周鸿基和自己要是有血亲关系又会不同,不过老领导的思想确实太过迂腐,脑子里只想着公家的事,连自己儿子都被他逼迫到辞职。想到这里,唐瑞林不禁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李学武已经宣读完了吴香梅的材料,然后问道:“对于吴香梅同志接任临平县县委书记,有没有其他意见?”他放下手中的材料,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人。 张庆合作为之前临平县县委书记,这件事情本就是他提出来的,自然是默不作声。林华西知道能够上五人小组会议讨论的,本身就是得到书记的认可,再者说了,这件事肯定也是书记授权的。这个时候,唐瑞林往前挪了挪位置,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 唐瑞林推了推眼镜,说道:“大家都不表态,那我来讲几句吧。关于吴香梅同志接任临平县县委书记的问题,我还是有不同看法。这话可能说出来有些人不高兴,但是不高兴我也要说。首先,第一点,吴香梅同志接任县长才多长时间呀?一年多一点吧,刚刚过了试用期。整个临平县是有很大的进步,但这主要依赖于张庆合同志做出的巨大努力,张庆合同志的付出,组织上也看到了,所以由张庆合同志接任了人民政府的市长。但是我想问一问,吴香梅同志在临平县改革发展中又做过哪些具体的工作呢?这符不符合破格提拔的条件?第二点,我想问一问,钟书记和庆合市长,包括学武部长,组织上为什么让牧为同志到省劳动人事局当局长呢?听人说,组织谈话的时候就已经说了,东原市级和县级党政班子里,平安县的干部太多了,干部群众已经有了不少的反应。说实话,这是不是一种山头主义呢?”唐瑞林说话时,表情严肃,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 既然是开会,每个人自然都有平等发表自身意见的权利。身为市委三把手、市委副书记,唐瑞林自然有提出反对意见、表达真实想法的权利。 张庆合手里搓着眼镜,微微闭着眼。钟毅书记此时十分平和,因为就算是在五人小组会上投票,他也清楚,唐瑞林只会面临一个4比1的局面。 钟毅这个时候自然看向张庆合,在他看来,这个时候,张庆合必然要主动站起来发言,因为张庆合是从临平县县委书记的位置上来的,他说出吴香梅适合担任临平县委书记,更有说服力一些。 张庆合自然领会了钟毅的意思,慢慢戴上眼镜,翻看着手中的材料,足足过了有一分钟,才缓缓说道:“瑞林同志提出的这个疑问,我觉得提得很好。开会嘛,总要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把话摆到桌面上,这也说明瑞林同志是一个十分坦诚的干部。”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张庆合说话时,其他人都静静地听着,只有远处角落里暖水壶烧水发出轻微嗡嗡声。 原本钟毅办公室里没有煤炉,毕竟办公室里有暖气,但钟毅觉得,办公室里放个炉子,上面放个烧水壶十分方便,有的时候洗把脸,热水随用随有。 唐瑞林心里暗自骂了一声,这个时候还给自己戴高帽。他心想,看看这个五人小组,就算把钟毅和张庆合得罪了,他们在位置上最多还能待两年,又能怎样呢?至于这个吴香梅,自己也想到了前两天看到的一份文件,上面清楚地写着省人大举行常务会议,因年龄原因,接受方信辞去人大副主任的申请。也就是说吴香梅从此之后成为了一个没有强硬背景的干部。 张庆合继续说道:“吴香梅这个同志,我是比较了解的。我们在安平乡就一同共过事,后来在平安县委班子里,对这个同志也了解得十分全面。为什么选择吴香梅同志还继续担任临平县委书记呢?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吴香梅同志在落实市委、县委重大决策方面,态度坚决,成效显著。大家都清楚,临平县从去年开始几个大项目推进得都十分漂亮,这里面既有市委、县委的决策,而关键则是县政府的执行。我和吴香梅同志也有一个大致的分工,我主要负责对外联系协调,吴香梅县长主要是负责对内抓好执行。我们的电厂、我们的啤酒厂、我们的饮料厂,才能破土动工,包括我们园规划的铁路项目,也是吴香梅县长一直在跑铁路方面相关部门。这是第一点。关于这第二点,吴香梅同志是女干部,咱们东原九县二区里面,女性县长有那么两三位,但是女性的县委书记现在是一位也没有。上级组织部门有专门要求,女干部要在一把手岗位上占有一定比例,女性成为县委书记本身,也代表着一种开放的姿态,所以吴香梅同志在性别上占了一些优势,这个我是承认的。第三点,大家都知道临平县很多工作需要一个持续推进的过程,起步和冲刺,中间需要相互衔接。吴香梅同志担任县长,如果能继续接任县委书记,就能确保临平县各项工作有序衔接,顺利推进。”张庆合说得不紧不慢,条理清晰,每一句话都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 张庆合说的句句在理,但是对于山头主义这个问题,他选择了避而不答。因为张庆合本身也是平安县的干部,如果自己去讲这些事情,那么就陷入了一种自证的圈套。不管是吵架也好,辩论也罢,只要一自证,本身就理亏三分,说的越多,自然暴露出的问题也就越多。这个时候唯一不是平安县干部的,那就是林华西了。 林华西清了清嗓子,仿佛迫不及待等着发言一样,说道:“瑞林同志,你这个山头主义的说法,从我们纪委方面来讲,可是没有依据的呀。市纪委从来没有收到过一封关于咱们东原有山头主义的举报,我也不知道你这个山头主义是从哪里听来的。另外,组织上已经有了明确的要求,在改革阶段,不能乱扣帽子。瑞林同志,山头主义这顶帽子太大了,市委市政府可担待不起呀。”林华西说话时,表情严肃,语气中带着一丝指责。 唐瑞林知道这几个人是站在一边的,但是这些人都能站在道德和制度的制高点上,掌握着对政策的解释权。再辩论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唐瑞林说道:“大家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说这件事情是对事不对人,只是作为一名党员,我应当如实表达自己的看法。对于刚刚庆合同志和华西同志的表态,我个人也是认可的。但我提个议,今天我们已经讨论了两个有平安背景的干部,这两个人选我都赞成。但凡事不能再三再四吧?同一次常委会上,如果有三四名和平安有关或者平安出生的干部,提拔到重要领导岗位上,我想就算我同意,群众心里也会有意见的。”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 此话一出,林华西拿着第三项议程的手就有些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毕竟这第三个议题是张云飞的事情,市委已经同张云飞正式谈话,希望张云飞能够留下来,利用自身的资源抓一抓临平的工业。张云飞已经表示了同意,但这个时候如果再将张云飞的事情抛出来,着实有些不太合适。 钟毅书记自然是看到了林华西的犹豫所在,也觉得这个时候适当把张云飞的事情放一放,等到自己和唐瑞林谈过之后,再提张云飞的事情比较好,于是说道:“好,学武同志还有没有其他人选需要研究啊?”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大家。 李学武马上用本子将手中的材料夹起来,往腿上一放,说道:“今天只有这两个人选,看其他同志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合适人选。”他说完,看了看其他人,眼神中带着询问。 此事大家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就对了。张庆合刚刚到市长的位置,如今还是代市长,自然也不好表态。钟毅微微闭目,心里也明白云飞的事情可能要缓一缓,等着宣布散会。 唐瑞林马上说道:“这样,既然大家都不发表意见,我再补充几句吧。关于临平县县长的人选,我有一个初步的想法。吴香梅同志既然已经确定接任临平县县委书记,等程序走完也就不适宜再兼任县长了。我提议,光明区委常委、常务副区长丁洪涛同志接任临平县长。这个同志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在政治上也成熟可靠,而且基层工作经验非常丰富。我在担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时候,专门去调研过光明区的工作,对这个同志是十分认可的。”唐瑞林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显得很认真。 市委书记钟毅,对丁洪涛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也知道丁洪涛这个人。刘乾坤上次专门来给自己汇报过,何思成书记前来视察时,要求在公路两侧刷白漆的就是这位丁洪涛常务副区长。之所以市委没有处理丁洪涛,那是因为光明区委、区政府在安排工作的时候,只强调了工作的重要性和时间的紧迫性,并很多工作并不细致。再加上唐瑞林作为市政府临时负责人,并未指出刷白墙存在不妥,所以,责任不仅仅在区上,市里面还是有一定责任的。 钟毅仍然默不作声,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材料,时不时拍一拍自己的膝盖。他有寒腿的毛病,这也是当年下乡时落下的。一到冬天,膝盖就隐隐作痛,痛到难忍的时候,有时一下会站不起来,所以钟毅有事没事总爱揉揉自己的膝盖,搓搓自己的大腿,一边揉腿钟毅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林华西说道:“关于这个丁洪涛同志,我讲几句吧。这次何思成书记视察,丁洪涛作为现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搞出了刷白墙写标语这样的形式主义啊,被何书记点名批评。虽然光明区委区政府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过多强调丁洪涛的个人原因,但究其根本,还是丁洪涛的内心之中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工作思路。”林华西说话时,语气很平淡,但每一个字都似乎带着力量。 唐瑞林听完,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因为当时他是代表市委、市政府提前去勘察的,何书记发完火之后,他还曾当众检讨,满心希望能通过自己的真诚打动何书记。可从后续的发展来看,似乎并没有引起何书记的重视,自己最终还是错失了关键机遇。在这个时候,林华西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这件事,他感觉这已经不单单是在否定丁洪涛,简直就是在否定自己这个市委副书记。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唐瑞林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唐瑞林面色不悦,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说道:“林华西同志,在丁洪涛同志这件事情上,责任不在他,而在我。我提前去勘察,却没发现这个问题。事发后,我也当众向何书记做了检讨。我觉得这笔账真不能算在丁洪涛同志头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用手比划着,试图让林华西理解他的观点。 林华西却不依不饶,微微向前探身,+说道:“这责任可得分清楚,你承担的是领导责任,而丁洪涛同志犯的是工作责任,这两者本质上是有区别的。从这件事就能看出,他工作作风不够务实,一门心思追求形象工程和政绩工程,这也是上级严厉批评的。倒不是说这事儿影响有多大,可就凭这一点,丁洪涛同志至少不能提拔到县长这么关键的位置上吧。” 林华西说话时,目光紧紧盯着唐瑞林,眼神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唐瑞林这才想起,丁洪涛内心里最想担任的其实是交通局局长。既然如此,那就退而求其次吧。打定主意后,唐瑞林说道:“这样吧,我提个建议。丁洪涛同志毕竟在县区担任负责同志多年,别的先不说,工作经验肯定是有的。而且他一直分管交通工作,大家也都看到了,整个光明区的交通状况还是很不错的。所以我提议,让他接任交通局局长。” 唐瑞林说完,微微靠向椅背,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 钟毅对唐瑞林这个做法早已心生不满。在之前,唐瑞林从来没提过丁洪涛的事儿,可在这组织五人小组正式会议上,却突然抛出这个议题,这显然是对市委的不尊重。钟毅坐在沙发上,看着唐瑞林,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桌上的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旁边的茶杯里还冒着袅袅热气。 钟毅知道,这个时候得给唐瑞林点颜色看看,不然他以后还会这么没规矩。于是,钟毅开口说道:“既然华西同志已经指出丁洪涛同志确实存在一些问题,依我看,这个同志暂时先别研究了。等把情况核实调查清楚,再做定夺也不迟。瑞林同志,你觉得呢?” 钟毅说话时,目光直直地盯着唐瑞林,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落的声音。 唐瑞林哪还敢说什么呢?市委书记都已经这么明示了,如果自己还坚持,只会让别人看笑话。 会议结束后,钟毅笑着说道:“瑞林同志,你留一下。” 一听钟毅这话,其他同志自然明白该立刻解散。张庆合、李学武和林华西三个人拿起自己的笔记本,整理好桌子上的材料,便各自出门去了。此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市委书记钟毅看着唐瑞林,温和地说道:“来,瑞林同志,坐近点。” 唐瑞林将整个身子朝着钟毅坐的单人沙发挪了挪。两人之间的拐角处有一个小小的茶几,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烟灰缸。唐瑞林马上掏出烟来,递向钟毅,说道:“钟书记,试试这个。” 钟毅接过烟,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嗅,说道:“哟,这款烟倒是没抽过,味道咋样?” 唐瑞林笑着回应:“钟书记,这烟味道不错,是咱们市卷烟厂新出的一款实验品,还没上市呢。您要是觉得好,我再让人给您拿几条。” 此时,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灯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 钟毅自然不会把精力放在这杆烟上,他放下烟,切入正题:“瑞林同志啊,烟要抽好的,话更得说好的呀。” 唐瑞林心里一紧,也不好再端着架子,说道:“钟书记,我就是以一个党员的身份反映问题。” 钟毅笑着说道:“哎呀,开会讨论问题很正常,这事儿咱就不再说了。我说的不是开会的事儿。” 唐瑞林一脸疑惑,问道:“不是开会的事儿,那是啥事儿啊?” 钟毅也不想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昨天你在饭桌上,是不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唐瑞林心里清楚自己昨天喝的酒并不多,说过什么话自然记得。从昨天躺在床上,他就已经万分的后悔,自己确实是失言了,完全是放松了自我,昨天晚上自己也是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他马上回应道:“钟书记,您这话啥意思?” 钟毅想敲打敲打唐瑞林,便说道:“瑞林同志啊,你昨天在酒桌上的表现,可不符合一个市委副书记该说的话。这要是传到省委领导耳朵里,你想过会有啥后果?” 唐瑞林心里知道,有些话说了就是说了,也不还求证,这个时候,坚决的不能认,实在是太丢人了,便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说道:“钟书记,您这话从哪儿说起啊?我咋听不懂呢?” 钟毅有些无奈,说道:“瑞林同志,听不懂?要不要我找个人来给你回忆回忆?这天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唐瑞林听完,略显激动地说道:“我可以跟他当面对质,我从来没说过瑞凤同志、庆和同志任何一句坏话!” 钟毅嫌弃地看了唐瑞林一眼,愚蠢至极四个字又涌上心头,心里暗自感慨:周鸿基基书记培养了这么多年的秘书长,咋就这么糊涂呢?钟毅用手轻轻敲着桌子,苦口婆心的劝说道:“瑞林同志,你昨天喝的酒,到现在还没醒吗?我跟你提瑞凤同志、庆合同志了吗?” 第 774章 我爸是商恒华 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生平头一回瞧见市委书记钟毅这般怒发冲冠。此刻,唐瑞林深感办公室的四壁好似在不断向内挤压,令他窘迫得恨不能瞬间遁入地下。灯光惨白,毫无温度地倾洒而下,将他涨得通红的面庞照得愈发鲜明,那红色一路蔓延至脖颈,恰似被熊熊烈火灼烧。唐瑞林满心懊悔,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头爬动。他懊悔自己如个办事员一般沉不住气,更懊悔把老领导周鸿基那句“虚怀若谷,静水流深”的谆谆告诫抛诸脑后,以至于口无遮拦,像脱缰野马般为图一时口舌之快,说出那些糊涂至极的话。 可是回想起自己兢兢业业担任了近半年的市政府临时负责人,每日早出晚归,殚精竭虑。可关键时刻,张庆合却似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轻松摘了“桃子”,打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起,自己便如被抽去了理智的线,整个人都乱了套。 办公室里,墙上的时钟仿若一个无情的审判者,“嘀嗒滴答”永不停歇,每一声都精准无误地敲打着唐瑞林紧绷如弦的神经。钟毅眼前的猪肝色办公桌仿佛是一道威严的屏障,隔开了两人的距离。钟毅的目光犹如两把锐利的匕首,紧紧锁定唐瑞林,语重心长却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道:“瑞林啊,你怎么能如此沉不住气?你身为地级市的市委副书记,受党教育多年,本应是成熟稳重、顾全大局,怎能张嘴就来?你想过没有,这话要是传到省委领导耳朵里,会带来何等严重的后果?” 唐瑞林此刻没了先前的强硬与执拗,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底气全无,声音犹如从牙缝中挤出来般犹犹豫豫:“钟书记,我当时脑子一热,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似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 “你脑袋一热?就这轻飘飘的一句,就能全然不顾自身形象了?你代表的可不只是你个人,你还是东原的市委副书记,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东原的形象!你静下心来好好琢磨琢磨,省委领导听闻这些话,会如何看待东原的干部队伍?难道咱东原的干部在他们眼中就这等素质?领导干部必须得有基本的政治涵养,这是立身之本啊!”钟毅越说越激动,音量不自觉提高,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荡,震得唐瑞林的耳膜都微微发疼。 唐瑞林实在没想到,自己昨天那番口不择言的话,今日就传到了市委书记这儿。此刻,他满心都是惶恐,哪还有心思去揣测是谁告的密。有些同志能直通省委高层。自己这话要是被省委领导知晓,那可真是犯了大忌,政治生涯怕是就此蒙上阴影。又憋了半天,喉咙像被堵住一般,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钟毅稍稍平复了下情绪,继续说道:“瑞林同志啊!你跟着鸿基同志这么多年,他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你对政治的理解太过肤浅啦!组织上可从未说过要让瑞凤同志接任下辖一市的市长。组织上让我去省委谈话时,赵道方书记明确指示,让张庆合同志接任东原市市长是为了稳定与发展,同时也说了,让你再好好历练历练,待时机成熟,自然会把你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瑞林同志,你还不到50岁,正值年富力强,政治上还有极大的成长空间,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到底在急什么呢?” 唐瑞林满脸尴尬,像个犯错的孩童,十分诚恳地点点头,嗫嚅道:“钟书记,我确实错了,当时……” 钟毅摆了摆手,果断打断他:“解释的话就不必说了。找你谈话,并非单纯为了批评你,而是要让你清醒地认识到这么做的问题所在和潜藏风险。作为市委副书记,就得有与之匹配的格局和担当,具备相应的觉悟和思想深度。往后可别再让我听到你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搞些没原则的小团体、所谓的兄弟义气。你不是谁的带头大哥,是堂堂正正的党员领导干部,这点认知一定要清晰、坚定!” 从钟毅的办公室出来,唐瑞林竟有种奇异的如释重负之感。细细想来,这事归根结底怪不了旁人,全是自己的过错。虽说组织在安排自己职位时,感觉不太公平,可这纷繁复杂的世上,又哪有绝对公平的事呢?就像这官场,起起伏伏、波谲云诡,本就充满了变数。有同志迎面跟唐瑞林打招呼,他强打精神,嘴角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就是政治涵养。 回到自己办公室,他“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随后将手中的本子狠狠甩在桌子上。本子一路滑行,最后“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内心如翻江倒海般澎湃难平,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那宽大而舒适的皮质座椅前,整个人往后一躺,座椅不堪重负,发出“吱吱”的抗议声。他的思绪又飘回到那个可怕的假设上:自己口出狂言这事儿,要是被赵道方知道了,该如何收场呢?钟毅书记说得没错,人得有政治涵养。自己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干事,一步一步,成长为市委副书记,在东原已是备受瞩目的第三号人物,享尽尊崇,可为何还对市长的位子念念不忘,以至于乱了方寸,做出这般糊涂事呢? 唐瑞林哆哆嗦嗦地抽出一支烟,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打火机点了两次才把烟点着。他将烟放入嘴中,感觉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一边抽,一边陷入沉思,这会儿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并非因钟毅的批评而懊悔羞愧,而是怕赵道方知晓此事后追究下来。钟毅能影响自己的命运,可赵道方却是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人物。 这并非幡然悔悟的自责,而是追悔莫及的心虚。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往后做事可得万分小心谨慎,绝不能再如此莽撞行事勒。 临平县委副书记赵东,也按捺不住内心如沸水般的激动。张庆合出任市长,让临平这盘原本略显沉闷的棋局瞬间充满生机,活了过来。干部调整,向来是调动干部积极性最行之有效的手段。如今整个临平县,常务副县长的位子还空缺着,按照顺替接班的原则,自己成为县长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这怎能不让赵东内心像有只小鹿在乱撞,躁动不已。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最后实在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和魏昌全通起了电话。 赵东和魏昌全同为县委副书记,都曾在市委机关工作过。一个是市委秘书一科的科长;一个是市委组织部干部一科的科长,周旋于各级领导之间,传递着重要信息,一个服务时任地委书记周鸿基,兢兢业业,深得领导信任;一个服务时任组织部部长于伟正,尽心尽力,无怨无悔。两人工作经历高度契合,情感上也因相似的经历和共同的目标,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平日里就如兄弟般相处。 赵东在电话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期待,说道:“昌全啊,你在平安县抓农业工作,吨粮县建设成效显著,成绩斐然。我看你完全可以活动活动,运作一下临平县县长这个位子嘛。” 魏昌全心里跟明镜似的,赵东打电话来,可不是真心实意想让自己当县长。毕竟自己是平安县委副书记,而赵东才是临平县委副书记。虽说平日里两人称兄道弟,情谊深厚,但在这关键时候,赵东打电话,无非是想探探口风,看看自己对这事儿的看法和态度。 魏昌全笑着说道:“赵书记啊,咱就别兜圈子了。临平县县长我是没指望了,我的副书记刚刚解决,你倒还有几分可能性。这么说可能都保守了,依我看,临平县县长这个位子,你拿下的可能性非常大,这个位子说不定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呢。” 赵东心里蠢蠢欲动,可此刻还是像在迷雾中摸索,拿不定主意。如今市委组织部部长是李学武,自己和他并无太深交情。在这干部任用还没正式动议的情况下,根本摸不清临平县县长会花落谁家,而这个时候,也是活动的最佳时间。 赵东说道:“昌全啊,你我兄弟都清楚,咱谁当临平县长都是为了临平的发展,都是好事。可有些事儿得运作。晚上我想把贾部长约出来。你也知道,贾部长在组织部资历老,我一个人请他目的性太强,咱们一起算是给老领导拜年吧。” 贾斌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从参加工作起就一头扎进了政工系统,从东洪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的位置,调到东原地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一干就是漫长的七八年。在这期间,无数干部大会都是贾斌出面主持,这也让贾斌在干部们的心中有着特殊地位,大家对他既敬重又有些敬畏。 听到要请贾斌吃饭,魏昌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贾斌在组织部资历老,虽说左右不了县处级干部的最终选拔任用,但要是能在关键时刻为他们美言几句,那作用可不容小觑,说不定就能在这激烈的竞争中增添几分胜算。所以魏昌全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两人越聊越觉得,自己请贾斌出面问题不大,可要是想让贾斌帮忙办事,他俩心里也清楚,还差点火候。毕竟贾斌身处关键位置,做事必然谨慎。思来想去,魏昌全灵机一动,说道:“赵书记啊,干脆这样,我给大周哥打个电话,请他来出面。大。” 赵东见魏昌全这么爽快地提出邀请周海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周海英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确实有着不小的能量。一番紧锣密鼓地安排后,约定晚上六点钟在迎宾楼一起吃饭。迎宾楼坐落在市委大院对面,贾斌参加倒也方便。 此时的周海英,正在省城找交通厅的领导谈跨省长途线路许可的事儿。线路竞争之激烈,堪称白热化。周海英此次亲自出马,也是迫于形势。他父亲的秘书亲自给厅领导打了电话,可对方才答应办了,毕竟刚成立的公司办跨省长途客运,并不符合运营上的要求。龙腾公司作为民营公司,相关制度肯定不如国营的交运集团完善,在这场竞争中本就处于劣势,所以周海英必须亲自出面,凭借自己的能力和人脉去协商。好在周鸿基是分管交通的领导。中午,周海英陪着几位处长吃了午饭,喝了顿酒,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下午这事就办成了。当拿到线路许可的那一刻,周海英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罗腾龙在一旁,满脸钦佩,附和道:“大周哥,还得是你亲自出面。不然按照处长的说法,这条线路一个市里只批一条,肯定优先给国营的交运公司,咱们根本拿不到。能拿下这条线路,可就赚大发了,连交运公司都办不成的事儿,被咱们办成了。以后咱们龙腾公司在运输行业可就有了一张王牌,财源滚滚那是迟早的事。” 周海英手里把玩着BB机,那BB机在他手中灵活地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说道:“腾龙啊,靠体力挣钱,永远挣不了大钱,钱可不是这么挣的。我已经跟丁洪涛说好了,咱们这么操作。咱们的运输公司,现在有了资质,到时候多申请几条线路,把通往全省乃至全国各大主要城市的线路都申请下来。” 罗腾龙笑着说:“大周哥,按你这说法,车要是全开起来,得要多少台客车啊?咱们现在才七八台客车,都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按你的算法,那资金怕是得上亿啊。这钱从哪儿来?” 周海英笑着说:“哎呀,你还想着跑车呢?跑车是能挣钱,可那不是辛苦活儿嘛。”说完,他用力在座椅上拍了拍,接着说道:“咱们卖资质、租线路。就拿上海这条线路来说,随便就能卖个五六十万。那些有实力的企业,为了能拿到优质线路,多花点钱他们也愿意。” 罗腾龙自然清楚这条线路许可的含金量,就算要价一百万,肯定也有人买,大不了几个股东合资购买。他赶忙说道:“大周哥,还是您会做生意啊!您这脑子,转得就是快。跟着您干,我就等着数钱了。” 周海英笑了笑,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说道:“这线路就是摇钱树,卖虽然值钱,但卖不如租啊。你把这些线路拿到手后租出去,谁有本事买车,咱们就租给他们。你想想,买车咱们一分钱不出,到最后一分钱没少挣,这笔钱算下来又能挣多少。咱们坐着就能把钱赚了,还不用操心跑车的事,划算。” 罗腾龙说道:“大周哥,这么干,市交运公司可能不会同意吧?他们肯定不想看到咱们分他们的蛋糕,说不定会使绊子。” “他们不同意?不同意咱们就收购了他们。再说,就是靠市交运公司能拿到这么多线路吗?现在咱们把省城的线路拿到手,回去之后马上租线路。你可别小看东原,虽说穷,但有钱人也不少。县城里那些人早就发家了,他们有钱没处投,咱们有线路,他们有车,各取所需这不就实现双赢了嘛。” 罗腾龙马上说道:“大周哥,这万一交运公司也申请相关线路,两家同时出租,人家肯定选他们国营的,不选咱们民营企业的啊。毕竟人家牌子大。” 周海英嘴角一扬,嫣然一笑,说道:“所以啊,丁洪涛必须去当交通局长。只要他当了交通局长,交运公司还会申请线路吗?” 等周海英的车赶回迎宾楼时,已经快六点了。下车后,魏昌全和赵东两个县委副书记站在包间门口抽烟。灯光昏黄,烟雾缭绕,他们的脸庞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和期待。看到周海英的车进来,两人赶忙迎了上去。 周海英看着两人,没握手,倒是身后的罗腾龙给每人递了一支烟。四个人抽着烟,烟雾在他们身边缭绕。周海英咳嗽两声,吐了口黄痰,摆了摆手,示意罗腾龙招呼客人去了。 周海英自然清楚赵东想当县长的心思。对于赵东和魏昌全,周海英一心想把他们捧到关键位置上。毕竟辞职后的周海英,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也曾琢磨,没了父辈的光环,没了体制内朋友的照应,自己这生意可咋做。就说今天去交通厅拿线路,仗着父亲的关系,一顿饭就搞定了十个线路。这也让他意识到,人脉和权力的重要性。要是赵东和魏昌全能走上关键岗位,以后自己在生意场上也能多几分助力。 赵东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开口说道:“大周哥呀,今天我请贾部长来,我其实就想提前了解一下,市委在临平县县长人选上,是不是已经有了其他安排。要是没有,我也好请领导打打招呼。要是组织上有其他安排,我也放弃了。 周海英听闻,不禁提高了音量,脸上满是急切:“为啥要放弃竞争啊?不管对手是谁,都得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大胆去争!遇到点挑战就退缩,那可不行!”说完用力地挥了下手,仿佛要驱散赵东心中的怯懦。 赵东苦笑着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大周哥,你也知道,要是对手是李朝阳,那这场竞争就几乎没悬念了。李朝阳人脉广泛,在市委领导那儿也备受赏识,和他竞争,我毫无胜算啊,到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听到这话,周海英的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微微低下头,思绪飘远。是啊,今时不同往日,唐瑞林竞争市长的失利,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醒了他,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父亲周鸿基在省委的影响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影响力这东西,看似无形,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掌控着官场的诸多局势。在省上没了影响力,市里面的人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买账。他轻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六点一刻了,窗外的天空早已被夜幕完全笼罩,城市的霓虹灯闪烁,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阴霾。他在心里暗自嘀咕,这个贾斌,居然敢给自己摆架子,迟到这么久。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建委书记了,没了往日的权势,人家态度转变也在情理之中,这般想着,他不禁又苦笑了一下。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时间悄然来到了六点半。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贾斌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迎宾楼与市委仅一街之隔,可贾斌此刻却像是跑了很远的路,到了地方还气喘吁吁。一见面,他就连连道歉,语气中满是歉意:“实在不好意思啊,李部长临时找我商讨紧急事务,耽搁了些时间,这次来晚了,让各位久等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额头。 周海英见状,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早就跟罗腾龙交代过,龙腾公司搞这家迎宾楼,可不单纯是为了盈利,更重要的是要借此结交领导干部,拓展人脉资源。所以罗腾龙在迎宾楼的主要任务就是精心招呼领导,适时给人免单,好让龙腾集团在干部们心中留下好印象,获得他们的好感与认可。为此,罗腾龙特意把迎宾楼所有饭菜的价格都提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高度,如此一来,那些被免单的领导干部便会觉得欠了龙腾集团一个大人情。 众人纷纷入座,饭桌上,贾斌始终保持着组织部部长一贯的谨慎和儒雅。他眼神平和,举止得体,尽管心中对此次宴请的目的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此次干部调整的事儿。周海英和魏昌全则频频打着感情牌,一口一个“老领导”,叫得那叫一个亲热。周海英微微前倾身子,诚恳地说道:“贾叔啊,我如今已经退居幕后,但这两个年轻人,赵东和昌全,都是踏实肯干、有能力的好苗子,往后还得多仰仗您多多关照啊。” 周海英和贾斌两人相识已久,关系匪浅。贾斌能从县里调到市委组织部,一路顺遂,多亏了老领导周鸿基的大力提携。所以对待周海英,贾斌心中一直怀有感恩之情,也有着投桃报李的想法,这一点和唐瑞林对周鸿基的敬重颇为相似。以往但凡有科级以下干部的调动,只要是周海英开口相求,在贾斌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他都会尽心尽力地帮忙操办。像孙汉、田嘉明、商恒华等人,都是贾斌从中斡旋,才得以顺利解决。 周海英接着又说道:“贾叔,我这两个兄弟就全指望您了,您可得多指点指点啊。” 饭桌上,贾斌十分警惕,听到这话,连忙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说道:“哎呀,刚加完班,脑子还乱糟糟的,实在不想谈工作。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吃顿饭,就好好享受这顿饭,咱们谁也别谈工作上的事儿,放松放松。”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示意大家不要再提工作相关的话题。 赵东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神色恭敬地说道:“贾部长,这杯酒我敬您。今天海英组这个局,其实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跟您好好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这么多年来,我能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离不开您的关照和支持。没有您的指导和帮助,我恐怕还在原地踏步呢。”他双手稳稳地捧着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姿态十分谦卑。 虽说周海英和赵东两人都没直接挑明请贾斌吃饭的真正目的,但贾斌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心思敏锐,心里门儿清。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请他吃饭,意图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打听打听事,活动活动官。 贾斌笑着说道:“那我就破个例,在这酒桌上,接了你这杯酒。”说罢,他端起酒杯,和赵东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酒,贾斌放下酒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赵东、昌全啊,你们找我可找错人了呀。为啥这么说呢?我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也就对科级干部的任用有点小小的建议权。可你们俩已经是县委副书记了,成为正处级干部,那就不是我这个小小的组织部副部长能左右的了。赵东,你以前在组织部门当干部一科科长那么多年,对其中的门道应该再清楚不过。你们俩想进步,这是好事,想办法运作也无可厚非,毕竟大家都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嘛。但这个时候,你们得找对人。昌全、老东啊,你们好好想想,到底该找谁?” 周海英闻言,不假思索地说道:“不就是找唐书记吗?只是唐书记刚担任市委副书记,分管人事工作,千头万绪,我怕有些工作现在去找他,不太好开口,怕给他添麻烦,也怕时机不成熟,反而弄巧成拙。”他微微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贾斌轻轻挥了挥手,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唐书记现在正处于失意之时啊,官场失意,心情难免低落,自己那一摊子事儿都还焦头烂额,忙得晕头转向,哪有多余的精力来帮你们俩呢。昌全的事儿先暂且不说了,他刚恢复职务,组织上短期内肯定不会再对他进行调整。赵东嘛,倒不是完全没可能。你呀,还是得找老领导于伟正书记。于书记在干部任用方面,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目光交汇间,各自心领神会。赵东不是没想过去找于伟正活动一下,可于伟正现在在临市担任市委副书记,俗话说“人走茶凉”,于伟正部长离开东原许久,在这儿说话还有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实在不好说。说白了,就是钟毅书记会不会给于伟正部长这个面子,谁心里都没底。 没等赵东开口,周海英主动问道:“贾部长,于书记现在在东宁当市委副书记,东原的事儿,他还能说得上话吗?毕竟他已经离开东原一段时间了,这边的情况也有了不少变化。” 贾斌笑着说:“于伟正部长还处于事业上升期嘛,下一步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回东原任职嘛。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他说话管不管用,而是他愿不愿意说这话。你们得相信我,只要老领导伟正书记真愿意给你打电话,赵东啊,你想要进步还是有可能的。这样吧,马上过年了,这是个联络感情的好时机。你主动跟领导联系一下,看看领导有没有回东原来的打算。要是不回,我可以陪你跑一趟东宁。拜年嘛,总归是要拜的。像于伟正这个级别的领导,他们不图你的钱,也不稀罕你的物,就图你懂知恩图报,心里有他们。”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眼神中透着真诚。 看着赵东还有些犹豫,贾斌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啊,现在权力正逐渐往你们年轻人手里过渡。你们这批年轻人,正逐步走上关键领导岗位,成为主角。像我们这些老同志,会慢慢退到二线,把舞台让给你们年轻人。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赵东再也忍不住了,满心焦急,急切地开口问道:“贾部长,我就直说了哈,临平县县长这事儿,组织上到底是咋考虑的呀?我心里实在没底,您要是能给我透点风,我也看咋给领导表示。” 贾斌微微皱了下眉头,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加班的缘由,正是在梳理这次五人小组会上讨论的议题。原本小组会的议题有三个,其中一个便是将张云飞作为临平县县长人选提出来。可不知为何,在五人小组会上,这个议题最终没有通过。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会后贾斌专门整理上会材料时,凭借着多年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微妙变化。毕竟三个议题现在只剩两个,很明显另一个被拿掉了。他缓缓抬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赵东。赵东曾是组织部干部一科的科长,是自己的老下属。此时的赵东,脸上已经冒出一圈胡茬。以往赵东可是个注重形象的讲究人,平常肯定会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如今这胡茬肆意生长,这也说明他精力旺盛。 贾斌自然不会把组织部门的核心机密透露出去,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是这样啊,关于临平县这事儿,你还是有机会的。但最终能不能如你所愿,这里面涉及方方面面的因素。这就得看后续你怎么运作了,运作得当,机会就会向你倾斜;要是运作不好,就沉住气等待时机。” 周海英一听赵东有机会,立刻来了精神,眼睛放光,忙不迭说道:“贾叔叔啊,您这话可太关键了!我心里这下有底了。赵东,你放心,伟正叔那里,我也很熟,你什么也不用准备,我陪你过去。” 贾斌闻言,笑了笑,神色严肃地说道:“哎呀,海英,干部任用,有着严格的程序和规定,运作归运作,但绝不能越过红线,触碰底线。不然的话,适得其反。” 众人喝到了十点,也就散了,贾斌就住在市委大院,赵东和魏昌全也就步行送老领导回家去了。送了贾斌,周海英拿出烟,正在风衣兜里摸打火机,摸过来摸过去也没有找到。这个时候,走过来一个陌生的精干男子,走到周海英旁边,说道:要火吗? 周海英马上道:感谢感谢啊。说着撇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觉得面熟,但确实又不认识。忙又掏出一支烟来,道:小兄弟,来,抽一支。 这年轻人也不客气,接过烟道:您是周书记吧。 有人认出自己来,周海英并不意外,毕竟自己是东原的名人,当然也没有必要给一个外人解释自己已经下海了,就看了看年轻人,算是应了。 这人道:叔,我可算找对人了。 您认识我? 这年轻人道:我不认识你,可是我爸认识你,我爸说让我退伍回来,就来找你! 周海英一脸疑惑地道:恕我眼拙啊,你爸是谁? 这年轻人不紧不慢地淡定说道:我爸姓商,叫商恒华,是建委园林所的副所长! 第775 章 东原都要看你脸色行事 周海英听闻来人竟是商恒华的儿子,瞬间如临大敌,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他下意识地朝着酒店门口挪动了几步,那门口的灯光昏黄黯淡,还随风摇曳不定,将眼前年轻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不得不承认,他和商恒华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眉眼间透着些许熟悉的味道。然而,周海英心中的警惕并未因此减少半分,他微微皱起眉头,带着三分谨慎,开口问道:“哦,你提及的商恒华的事,我实在不太了解。那个商所长如今在何处呢?他情况如何?组织上可一直在四处找他呢。” 来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周书记,我父亲目前状况良好。他说,他不想给您增添麻烦,所以暂时不打算与大家碰面。” 周海英听到这话,心里暗自思忖,看来商恒华是做贼心虚,吓跑了。既然派儿子前来,必定有所图谋。他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不清楚你父亲让你来,找我什么事?” 这人立刻回答道:“周书记,我父亲讲,您一直对他关怀备至,也定会关照我。他嘱咐我退伍归来后,就前来投奔您。” 听闻此言,周海英瞬间明白,商恒华这是想借自己之手,为儿子解决工作或者索要钱财来了。解决工作相对好办些,可若是这小子狮子大开口要钱,自己该如何应对?毕竟,关于邹新民的举报信是自己安排人栽赃给商恒华的,工业开发区冬青的报价,也是自己指使商恒华去联系罗腾龙操作的。虽说自己已然辞职,即便组织知晓这些事,也拿自己没办法。但他是副省长的儿子,实在是丢不起这人。这些事一旦传扬出去,往后在东原可就颜面无存了。 周海英抬眼望去,宾馆门口热闹非凡,干部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进进出出,人来人往,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这般场景让她内心愈发不安,于是说道:“小伙子,你可我当下的身份和处境?我早已不是市建委的书记了。” 这人连忙说道:“我知道,您如今下海创办民营公司,已然是成功的企业家。但我爹说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找您帮忙,您肯定不会推脱。” 周海英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刹那间,心底竟闪过一丝杀意。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心想,先看看这小子到底提什么要求吧。于是说道:“那倒是,你父亲我们两个关系很好,他不在嘛我自然是应当来照顾你嘛,这里人多嘴杂,咱们移步到楼上房间详谈。” 换做一般年轻人,面对如此阵仗,此刻还是带着三分谨慎。罗腾龙和他身旁的两个朋友,正叼着烟,烟雾缭绕中,那恶狠狠的目光紧紧盯着周海英这边的一举一动,他们满脸横肉,面色不善,一看就不是善茬。然而,商恒华的儿子商晨光却神色镇定,毫无惧色,毫不犹豫地跟随着周海英迈向楼上包间。进门之际,周海英对着门口的服务员扬声说道:“给我们沏两杯茶,动作麻利些。” 两人在包间内的沙发上稳稳坐定,周海英脸上堆起笑容,和声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商晨光立刻挺直腰杆,回答道:“周书记,我叫商晨光。” “哦,晨光同志,你之前在哪里当兵呢?” “之前在北边边境服役。” “嗯,那你是城市户口还是农村户口?” 这一问,问到了关键之处。城市户口能够安置工作,农村户口则没有这般待遇。商恒华原本是城市户口,可自从他前往园林所后便失联了,夏南平主任无奈做了退回处理,户籍也随之退回临平县。商恒华没了临平县干部的身份,户口便被打回农村老家。商晨光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也成了农村户口。按理说,商晨光本可以拥有城市户口,却因父亲的缘故,错失了这个机会。 商晨光将自己户口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知周海英,周海英一边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轻轻吹散热气,品了一口茶,一边说道:“了解了,农村户口当下确实难以安排工作。”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商晨光身上,接着问道,“那你现在个人有什么打算呢?” 商晨光不紧不慢的从背包里掏了掏,就掏出来一个包袱,说道:周书记,我爹说了,您喜欢这个玩意,这是我从农村老家找来的,一个玉扳指,不值钱,送给您当加面礼。” 周海英不为所动,只是低眉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玩意确实是个真东西,心里暗道,这确实是个真东西,没想到这小子懂事,就不动声色的道:放下吧,空了我看一看,但这玩意啊,八成是个假货。” 商晨光认真地说道:“周书记,这东西就是个假货。” 说完之后往前推了推,就道:我在部队待了好些年,早已习惯了规律的生活。原本打算找个单位上班,可父亲出了那档子事,我总觉得脸上无光,所以不想进单位了。” “不想进单位了?”周海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商晨光莫不是来要钱的,便追问道,“那你找我究竟想做什么?” 商晨光语气诚恳地说:“周书记,我琢磨着,您创办了民营公司,当下正是用人之际。我能不能找个地方挂个编制,然后到您公司帮忙?按照普通员工工资支付就行。” 周海英凝视着眼前的商晨光,心中暗自揣测,一时之间,就明白了这人来的意思。安排人进入自己公司,相较于安排到单位,确实要容易些。商晨光是农村户口,转城市户口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自己只需打个招呼,甚至都不用市公安局副局长丁刚出面就能办妥;但说复杂也复杂,总归还是要麻烦他人。 周海英开口说道:“挂编下海嘛,我懂了,按说不好办,挂编下海是有条件的,工作要满五年,很不好办,不过你既然找到了我……,说话间看了看桌子上的扳指,就道:我想想办法吧,至于我这公司吧,是也颇具规模了。你可得想清楚,下海做生意,有赚就有赔,充满了不确定性在。” 商晨光眼神坚定,说道:“周书记,我信您。即便亏损,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周海英追问道:“倒也无所谓,反正你有编制,小商啊,我多一句嘴,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哦,不是的。我父亲本想只让我找您安排一份正式工作,可我清楚,正式工作虽说体面,工资却少。我妈如今在县建设局,工作也不顺心,我得挣钱赡养她老人家呀。” 周海英听了这番话,心中不禁对商晨光多了几分好感,觉得这孩子年纪轻轻,也算孝顺。便说道:“这样吧,我这边正在组建汽运公司,你会开车吗?” 商晨光摇了摇头,说道:“周书记,您也清楚,在部队里,不是谁想开车就能开上的。不过您放心,我可以学,要不了多久就能考取执照。” 周海英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的笑意,说道:“执照嘛,我明日便能给你办妥。行,既然你是老商所长的公子,我自然会把你当做兄弟。你家里的情况我都了解,啊,包括你母亲那边有困难,我在建设系统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实在不行,也可将你母亲接过来到市里面。” 商晨光连忙说道:“那倒不必了。我母亲在那边生活多年,已然习惯了。虽说工作不太如意,但好在现任建委主任陈建军是我父亲的老部下,日子勉强还能维持。” 周海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商恒华只是想让儿子来谋求一个前程。只要目的单纯,自己也就安心了。便说道:“好,你叫晨光对吧?这样,公司有公司的规矩,我可以重点培养你,但无法一下子给你安排职务。我们汽运公司日后的经理、副经理,都有可能,关键在于你自己要能胜任。” 商晨光赶忙说道:“周书记,您尽管放心,别的不敢保证,这工作我一定全力以赴。倘若干得不好,您直接将我开除了,我绝无半句怨言。” 周海英微笑着说道:“你这话说得严重了,小伙子。那你明天到这里把你的档案材料准备好,找罗总。” 两人兴致勃勃地交谈了足足一个小时,周海英对商晨光越发认可。到底是领导干部家庭出身,从小耳濡目染,该懂的规矩礼仪一样不少。临近交谈尾声,周海英说道:“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回家途中,周海英坐在那辆锃亮的皇冠汽车里。车窗外,过年的氛围愈发浓郁,东原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车辆穿梭其中,能看到不少外省市的车牌,当然,省城的车牌最为常见。偶尔路过一些大单位或国有企业门口,高高悬挂的红灯笼鲜艳夺目,灯泡散发的光芒将门口映照得一片通红,仿佛给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远处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那声音清脆响亮,周海英深知,新春即将来临。然而,此刻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回想起商恒华让儿子商晨光来找自己的事情,心中就像被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着,不禁暗自感叹,这事闹得,还没完没了啦。 夜幕降临,家中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舒阳和恩阳都放寒假了,平日里无所事事,便住在县人民医院的家属院里。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俩就和晓阳作伴,还主动承担起照顾岂露、岂平的责任。芳芳和二哥也带着孩子来了,两个孩子在舒阳和恩阳的陪伴下,嬉笑玩耍,倒也无需大人过多操心。芳芳一脸认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胡晓云在二哥面前那些夸张的举动。 芳芳满脸嫌弃地说道:“你说说这个胡晓云,好歹也是个领导干部,怎么如此不知羞耻,在人家男人面前挤眉弄眼,还说要把我调到东投集团去。晓阳,你说说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客厅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盘糖果,临近过年,家中往来客人频繁,晓阳特意前往百货大楼购置了一大袋子大白兔奶糖。晓阳熟练地剥开一颗奶糖,直接递给二嫂,随后又上下打量了二哥一番,笑着说道:“二哥啊,你说你们兄弟俩,人吧也就那样,要说优点,也就这长相还勉强能看。人家胡书记对你这般殷勤,莫不是对你有意思?” 二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忙摆手说道:“哎呀,晓阳,当着俩妹妹的面,可别乱说。我一回来就跟芳芳讲了,这胡主任我接触过几次,她热情过度,热情得都有些让人受不了,我和芳芳都摸不透她到底啥想法。之前你们不是说这个女同志心思复杂嘛,胆子还大,听说她把冬青苗子都能卖到25块钱一棵。” 芳芳满脸担忧地说:“是啊,晓阳,你也清楚,正阳和朝阳都是老实人,我就怕他们吃亏上当。” 晓阳拍了拍芳芳的肩膀,安慰道:“你就放宽心吧,如今还没人敢对二哥动手动脚,也没人敢打二哥的主意。听我的,把心放回肚子里。” 晓阳虽未明言,但从她的言语和自信满满的表情中,我能深切感受到她的底气。毕竟我也知晓,晓阳的人脉关系盘根错节,极为强大。二哥是泰民省长的女婿,不过在成为省长女婿之前,二哥首先是何思成的外甥,也正是凭借这层关系,二哥才有机会成为俞省长的女婿。如今邓叔叔又担任省劳动人事局局长,换做是我处在晓阳的位置,同样也会有这份自信。 二嫂满脸忧虑地说道:“晓阳,我再跟你商量个事儿。你也知道,咱爸妈年纪大了,还在农村养鸡,虽说每年能挣点钱,可我要上班,正阳又去了东投,孩子根本没人照看。我寻思着,要不就让爸妈别干了,专心帮咱们带孩子;要不就把正阳从东投集团叫回来,跟着那个胡晓云,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不踏实。” 晓阳皱着眉头说道:“这次东投集团的做法确实过分,连红旗书记都说,他们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二哥调走了。” 芳芳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哎呀,是啊。上次友福县长见到我,还专门提到了这事,让我们支持市里的工作,搞得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晓阳已然身为副县长,芳芳却依旧是个普通工作人员。之前芳芳给香梅县长当过一段时间秘书,如今被调到后勤科负责后勤工作。 晓阳关切地说道:“芳芳啊,后勤科的老科长马上就要退休了,我听说组织上找你谈话,让你担任副科长,你为啥不愿意呢?” 就在这时,舒阳抱着哭闹不止的岂平走了过来,说道:“二嫂,岂平一直哭,你抱抱,我去冲点奶。” 芳芳赶忙接过岂平,说道:“卫东主任找我谈过话,让我当后勤科副科长。可我学历不够,也不想弄个假学历来糊弄。你们瞧瞧,一个个都当了官,岂露都没人照顾。我要是也当了干部,孩子就更没人管了,我实在没那份心思。现在分了房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这可比在砖窑厂强多了。再说了,大嫂虽说嫁给了建国,可建国和那俩傻子又不是亲兄弟,难保建国不会有二心。货车和砂石厂的事儿,我总得操心吧。” 二哥在一旁唉声叹气地说道:“芳芳,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建国那人咱们也接触过多次,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晓阳从桌子上拿起自己记账的本子,随手翻了几页,说道:“哎呀,二哥呀,这生意虽说咱们三家都有份,但你和朝阳把控大局就行。具体的生意往来,有芳芳和大嫂操持。亲兄弟明算账,在这方面,你和朝阳都不行,心太大,反而难以长久。” 二哥看着晓阳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给岂平倒奶粉。 县医院家属院是平阳县为数不多通了暖气的单位住宿楼。这个寒假,舒阳负责帮我们照看岂平,恩阳则埋头复习功课,全力准备1991年的考试。二哥和二嫂今日也在,一家人齐聚在县医院的小家里。暖气烧得很足,室内温暖如春,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冷。 临近过年,县医院家属院里充满了浓浓的年味,不少人从农村亲戚那里买来了公鸡,准备在过年时宰杀吃肉。清晨,伴随着公鸡高亢的啼鸣声和稀疏的鞭炮声,我和晓阳从睡梦中醒来,一同来到客厅。舒阳和恩阳早已把沙发折叠起来,恩阳正趴在茶几上,全神贯注地写着作业,面前那厚厚的一叠作业,她做得极为认真。看到我走进来,恩阳脆生生地喊了声“三哥”,便又继续埋头做下一个作业。 没过多久,舒阳从外面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买来的早餐。自从上了大学,舒阳一年只有寒暑假才回家,每次见到她,都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如今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已然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吃过早饭,我便前往临平县。此时已临近月底,欢度元旦的灯笼早已换成了庆祝春节。尽管来得不算晚,但临平县城的大集上早已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原本几分钟就能轻松穿过的街道,今天却足足花费了快20分钟。在临平县,平日里很少出现堵车的情况,可此刻大集上,三轮车、自行车、卡车、公共汽车和小车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数量比以往多了许多。车辆的喇叭声、人们的谈笑声和商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这就是年味。 我走进县委大院,一眼便看到张庆合书记的车稳稳地停在大院门口。张叔这几天大多时间都待在市里,回临平县的次数较少。还没走到办公室,亚男眼尖,看到了我,连忙朝我招手示意。我心里明白,张叔要找我。 我走进张叔的办公室,只见香梅县长和潇虹部长也在。大妮子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昨天,钟潇虹部长特意坐车带着大妮子前往省城,让两姐弟在马局长家里团聚。当然,大妮子和小宝,日后也成为了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两个人,这是后话,在后续的故事里我们再慢慢讲述。 张叔见我进来,立刻吩咐钟潇虹道:“你去通知陈光宇同志,让他十点钟准时到我办公室,我要和他谈话。” 钟潇虹面露犹豫之色,说道:“张书记,上次我和光宇书记交流时,他抵触情绪很大。您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毕竟县总工会主席这个职位确实比较务虚。” 张叔态度坚决,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不行,此事已经定下来了。我和钟书记也沟通了,钟书记支持我这么做。好了,你先去忙你的吧。” 钟潇虹的眼睛布满血丝,显得疲惫不堪。她走出办公室后,香梅县长说道:“放寒假这几天,潇虹既要忙大妮子的事情,还要照顾她老同学谷永水。谷永水的爱人临终前,把两个孩子和谷永水托付给了钟潇虹。” 张叔点了点头,说道:“香梅同志,钟潇虹同志的任用问题,你再仔细考虑考虑,不行的话就去市政府。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朝阳也应该明白,潇虹同志在政治上还不够成熟。但我为什么执意选她任组织部部长呢?”说完,张叔看向我,伸出手指,说道:“朝阳,你说说看。” 我思索片刻,说道:“张叔,潇虹部长是本土干部,又是女同志,亲和力强,开展组织工作时,能够拉近县委与干部群众之间的距离。” 张叔摇了摇头,说道:“你这话虽然说得漂亮,但没说到点子上。把门关上。” 我赶紧迈着轻快却又带着几分谨慎的步伐,走到门边,伸出手轻轻握住门把,缓缓地将办公室的门关上。那关门的声音很轻,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张叔顺势往沙发上一靠,沙发微微下陷,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神色认真地说道:“正好香梅也在,啊,我坚持让潇虹当组织部长,是因为她为人单纯,能更好地贯彻组织意图。你们想想,满江同志政治上成熟,可成熟的人不一定会按县委意图落实干部选用。香梅啊,下一步你也要当书记了,书记最重要的不是管事,而是管人。所以,组织部长一定要用信得过的人,不然像我们这种外地干部,很容易被架空。朝阳,你明白不?” 我忙不迭地点头,语气笃定地回应:“明白了。” 香梅县长这时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开口问道:“书记,云飞的事到底咋回事?”她微微皱眉,对这件事十分关切,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了一些。 张叔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云飞的事,只能下次常委会上再提。上次五人小组会上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当然,你们知道就行,没必要深究。香梅啊,你在管人管事上都有经验了,临平县的事我很放心。朝阳,市委初步安排,春节过后你就去东洪县报道,你现在就得提前熟悉东洪县的情况,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我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张叔,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到了东洪县后,咋打开局面呢。” 张叔一听,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来了兴致,说道:“哎呦,这小子不错嘛。来,你说说,到了东洪县后,打算咋打开工作局面?” 我清了清嗓子,把这几天对东洪县的思考,有条不紊地向张叔做汇报:“张叔,香梅县长,东洪县既然条件这么艰苦,我觉得关键还是修路。只有把路修通了,东洪县才能和其他县融为一体,共同发展。同时,抓好工业。我也不想搞创新,就把临平县和平安县一些好的经验做法照搬过去。既然地毯产业适合平安县,为啥不能在东洪县试行呢……” 张叔和吴香梅两人认认真真地听我讲了十分钟。期间,张叔微微眯着眼睛,不时地点点头,吴香梅县长则双手托腮,全神贯注地倾听。等我讲完,张叔点了点头,说道:“总体思路没错。朝阳啊,干工作得有目标,得把东洪县的干部群众团结起来,树立个目标。就像咱们临平县有三大工程,平安县有五大行动。目标设定很关键啊,这得你慢慢去沉淀、调研、考察。最关键的是,制定大目标后,要把它分解成小目标。就好比咱们在部队跑野外拉练,有时候一次要跑二三十公里,这么看很难完成,心理上就容易退缩。那你就把目标分解成一个个两公里的小目标,这样去干。第三个呢,你得找准东洪县的优势,找到自己手里的筹码。得把整个东洪县放在东原地区的发展大势去谋划发展。现在都在搞改革开放,那东洪县在这大浪潮里该处在啥位置?能做出啥贡献?有哪些优势?这些你自己心里得有数。” 我绞尽脑汁地想啊,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不断闪过各种可能的优势,但一时间还真想不到东洪县有啥独特优势。就拿临平县来说有电厂,咱总不能在东洪县也搞个电厂吧。再说了,从规划到建成投产,一套程序走下来,等真正见效益,都不知道是三年五年之后啥时候的事儿了。想到这儿,我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这时,张叔站起身。他一边说着“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得学会看地图”,一边迈着走到办公桌前那幅东原地图跟前。那地图挂在墙上,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卷起。他的目光在东洪县的位置上停留片刻,眼睛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伸出手指,指着地图说道:“瞧见没,平水河就是你的优势。黄河是咱中国人的母亲河,那平水河就是整个东原地区的母亲河啊。小子,东洪县就在河的上游。”说完,张叔又用手指了指平水河与黄河的交界处,做出一个截断水流的手势,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问道:“小子,明白啥意思不?” 我盯着张叔的手势,一脸茫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犯嘀咕,实在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微微歪着头,试图从张叔的表情和手势中找到答案,但还是一无所获。 张叔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笨蛋!”他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焦急。接着转头看向吴香梅,问道:“香梅,你看懂没?”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希望吴香梅能理解他的意思。 吴香梅呆呆地盯着地图,眼神有些发愣,自言自语道:“张书记,您别骂他了,我也没看明白。” 张叔一脸嫌弃地瞧了瞧我俩,然后又把目光移回地图,耐心解释道:“平水河位于上游,你要是在这儿修个水闸,冬天能蓄水,夏天能防洪,这是不是造福百姓的百年民心工程啊?”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水闸的位置。 我和吴香梅听了,同时恍然大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纷纷点头。我忍不住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懊恼自己怎么这么迟钝。 张叔重重地在地图上敲了敲,加重语气说道:“你想想,假如下游需要水的时候你关闸蓄水,汛期的时候你再稍微放点水,整个东原下游的光明县、临平县、滨城、曹河、平安是不是都得看你脸色,整个东原是不是都要听你指挥?平水河就是你手里最大的筹码嘛!” 第776 章 彻查到底 水,无疑是生命与万物的起源根基。若是短缺了水,东原这片土地便会失去生机,农业工业和生活都将陷入巨大的影响。而平水河,正如张叔所提及的那般,堪称东原的母亲河。它宛如一条蜿蜒的丝带,贯穿了整个东原地区。在往昔的岁月里,平水河曾是舟楫往来的繁忙航道,船只穿梭其中,一片热闹景象。可世事无常,黄河改道的汹涌浪潮,加之随后修筑起来的堤坝,无情地剥夺了平水河的航运功能,曾经的繁华渐渐沉寂,但在农业灌溉和工业生产上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它依然是800万中原百姓赖以生存的重要灌溉水源。 尤其对于临平县和平安县而言,更是至关重要。一旦失去平水河的润泽,那星罗棋布于乡野间的沟壑沟渠,将瞬间干涸,无水可用、无水可饮。大片的良田也只能无奈地仰仗老天的恩赐,靠天吃饭。用“母亲河”来形容平水河之于东原的意义,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当听到张叔说起汛期时向外放水,冬季再蓄水的计划时,我和吴香梅当场就惊得瞪大了双眼,满脸写满了不可置信。我和吴香梅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忙问道:“这水还能这样用?” 我俩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在我们心里,原本就觉得张叔的这个计划,必定会成为造福临平县百姓的大好事。 张叔站在巨大的地图前,伸出手重重地敲了敲地图,那地图的卷边微微晃动。他没有去抚平卷边,而是顺手拿起桌上那瓶有些陈旧的浆糊,缓缓走到地图的转角处。他微微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浆糊涂抹在地图的边角,一边粘一边耐心解释道:“咋,你俩还没转过弯来?通过科学地调节河流径流来拦截洪水,能够极大地降低下游地区遭受洪涝灾害的风险。在汛期,利用水库蓄水,能有效削减洪峰的流量,减少堤坝溃决的危险。而抬高水位形成水库后,到了旱季,就能缓解水源短缺的困境,实实在在地解决整个东原旱季水资源匮乏的难题,为农业灌溉、工业生产以及居民生活提供稳定可靠的水源。” 说完,他又用力地在地图上敲了敲,目光炯炯地看向我,说道:“看到没有,朝阳?只要你能在东洪建设闸坝,那可真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啊。可惜平水河的落差太小,没办法用来发电,咱们这平原地区,在建设水力发电厂这方面确实有些先天不足。要是咱们国家资金充裕,在黄河中上游建一个大型大坝,既能发电,又能防洪,那该多好啊。” 说到这儿,他像是陷入了沉思,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长江,长江也应该建这样的工程啊……” 过了许久,我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张叔,咱这么干,会不会显得有点……不太地道啊?您也清楚,平水河要是加个水闸,夏季放水,春、秋、冬三季蓄水,那老百姓可怎么灌溉农田呢?” 张叔摘下眼镜,握在手中,目光再次投向地图,说道:“哎呀,你这小子,脑子还没开窍!我堂堂东原人民政府代市长,跟你讲的是一种策略,又不是真让你在汛期一股脑把水放光。我的意思是,你只要建个拦水坝,就能牢牢掌握水资源的主动权。你想想,这就和原子能一样,就像咱们国家现在建设的秦山核电站,原子能既能发电,关键时刻还能用于造原子弹。你要是有了这个东西,廖自文、郑红旗、刘乾坤那几个老小子,他们就有了拉你一把的借口,懂没有!” 吴香梅站在一旁,微微探出头,看着张叔笑着说道:“张书记,您这意思是,往后我这还得听朝阳的指挥了?” 张叔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以后临平县和东洪县,那可得互帮互助、携手共进。” 吴香梅接着说道:“对对对,要是朝阳不给我送水,我就不给他送电,看他怎么办!” 张叔道:“哎,搞反了,你应该给他多来些电,他给你多放些水,这样才能共同发展嘛”。 我慢慢走到地图跟前,仔仔细细地盯着地图上那三个蓝色的字——平水河。只见平水河一路蜿蜒向下,这条河的存在,对整个东洪的意义,实在是太过重大了。 我抬起头,一脸钦佩地看向张叔,说道:“我的亲叔啊,您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个这个主意的呀?” 张叔的办公室里,墙壁上整齐地挂着五幅地图,一字排开十分壮观。世界地图展现着广袤的全球风貌,中国地图标注着祖国的壮丽山河,省地图清晰呈现本省的地理轮廓,东原地图和临平县地图则聚焦于本地的具体情况。 张叔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到中国地图跟前,眼睛微微眨动,伸出手指在青藏高原的位置上画了个圈,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说道:“你们俩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和吴香梅对视一眼,心中大致明白了张叔所指。青藏高原素有“世界水塔”的美誉,那里蕴含着极为丰富的水资源。 张叔笑着继续说道:“咱们打个赌,假以时日,从青藏高原引出来的水,不管是用来修大坝还是建大闸,我这一代人或许无缘得见了。但在未来的50年、100年,只要咱们能守住这片水源,那咱们在世界上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说着,他满脸自豪地竖起了大拇指。 我又一次在地图上反复查看,心里默默盘算着。我眉头微微皱起,说道:“张叔,话说回来啊,修建水坝可不是个小工程啊,一年时间,恐怕很难完成吧?” 张叔也微微皱起眉头,耐心地解释道:“你没搞过工程,不太清楚。像平水河这样的河流,在咱们眼里算是条大河,可在专业工程人员看来,也就是条小河沟。怎么修建,我这些年都帮你琢磨好了。现在正值枯水期,水流相对较小。等你到了东洪,你们在旁边先修一条临时的引水渠,让水借道走,然后开始打围。围好之后,就可以着手修建了。一边修筑防洪堤,一边建造大坝,只要动员工作做得好,组织得力,一年时间足够了!” 我连忙说道:“话是这么说,可这工程体量巨大,靠东洪县的财政,怕是难以支撑。到时候,市委、市政府肯定得全力支持才行。” 张叔仿佛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道:“这就开始想着找市里要钱啦?” 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接着说道:“你这小子,我好不容易想出这么好的主意,你倒好,反过来算计我。我可拿不出这笔钱,靠市财政也解决不了问题。你得充分利用自己的资源,去找省上。省里那边财大气粗,对他们来说,修个水坝不过是九牛一毛。听我的,去省里找你二嫂,让她找她父亲帮忙。到时候机灵点,要是送礼需要钱,我给你报销。” 吴香梅看着张叔,略带嗔怪地说道:“张书记,您这也太偏心了吧?平水河也流经临平县呢。” 说着,她向前走了两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那支有些磨损的钢笔,在地图上沿着平水河的流经区域比划了一下。确实,平水河不仅流经临平县,而且临平县的得名,也正是因为平水河。 张叔语重心长地说道:“哎呀,香梅啊,这事儿你就别跟朝阳争了。临平地势太过平坦,没有合适的蓄水空间。要是在这儿修大坝,一旦水量过大,很容易溃坝,后果不堪设想。东洪县就不一样了,它处于上游位置,在东洪设水坝,工程量最小,效果却最好,还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调水的作用。” 听到张叔这番分析,我打心底里对他的远见卓识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这么一幅小小的地图,张叔却能从中洞察整个地区的利弊,做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尽显大将风范。是啊,要是真能把闸坝修好,对我个人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工作成就;对东洪县乃至整个东原地区来说,更是造福一方的善举。 张叔又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地说道:“缺钱啊,太缺钱了。要是资金充足,完全可以梯级设立水闸和水坝,形成一个水库群。这样一来,这些宝贵的水资源就不会白白流走,太可惜了,实在是太浪费了呀……” 三人围绕水闸水坝建设工程又深入讨论了一会儿,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钟潇虹身上。 张叔缓缓说道:“香梅啊,临平县县委班子和政府班子,基本都已经理顺了。但我还是觉得潇虹同志不太适合继续担任组织部长。要是你觉得潇虹还想留在临平,我建议给她调整一下岗位。” 吴香梅认真地说道:“潇虹这个人,内心还是很善良的。” 张叔点了点头,说道:“善良本身是好事,但得有个度,慈悲也得有界限。真正的慈悲,应该是带着清醒的头脑、真诚的善意,进行有效的沟通,同时守住底线。香梅啊,我提议,满仓同志可以承担更多责任,考虑让他担任常务副县长;钟潇虹同志,考虑安排到县委办当主任。” 吴香梅十分认真地思考着张叔的提议。梁满仓曾担任过城关镇的镇长和书记,之前还在市委办公室任副主任,不管是综合协调能力,还是业务能力,都完全能够胜任常务副县长的岗位要求。而钟潇虹同志长期担任县政府办主任,之前担任组织部部长,只是作为一种过渡性安排。如今,让钟潇虹担任县委办主任,两位女同志共事,交流起来也会更加顺畅。 吴香梅说道:“书记,我完全赞成您的提议。不过,组织部长的人选,您看该怎么考虑呢?” 张叔说道:“香梅,我都已经说得够多了,组织部长的事儿,啊,你自己拿主意吧。” 吴香梅在一旁想了又想,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组织部长人选,便说道:“书记,现在的赵东副书记,以前在市委组织部干过干部科科长,组织工作经验挺丰富的,能不能让他兼任组织部长呢?” 张叔听后,笑着说道:“香梅啊,赵东这个同志,整体表现中规中矩。假以时日,让他再分管一些县政府工作,在业务上多锻炼锻炼,会有很大提升。但现在让他兼任组织部长不太合适,他已经接手了纪委的工作。要是再兼任组织部长,那你这个县委书记还怎么开展工作呢?别着急,香梅,有时候把岗位空出来,静下心好好想想,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安排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张叔对我说:“朝阳啊,这边没你什么事儿了,我和香梅还有工作要商量,十点钟我们去下乡,你先回去吧。” 我走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推开门,就看到亚男正蹲在火炉旁,专注地往火炉里填煤。她手里拿着一个小铲子,那铲子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她小心翼翼地将编织袋里的煤一铲一铲地铲进火炉,动作娴熟而认真。虽说亚男身为县委办的科长,这种活儿本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但她有我办公室的钥匙,知道我直接去开会了,便主动帮忙生火,好让屋里暖和起来。 亚男听到开门声,抬起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阳哥,正好炉子给你烧得热乎乎的了。” 办公室外寒风凛冽,而屋内因为有了这熊熊燃烧的火炉,瞬间温暖如春,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房间的玻璃上,早已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汽,模糊了窗外的景象。我笑着对亚男说:“亚男啊,听说,你打算跟着张叔去市里面?” 亚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煤灰,抬头看着我说道:“阳哥,我干脆跟着你去东洪县算了。” 我去东洪的事儿,仅仅是通过了市委常委会,后续还有诸多程序要走。但亚男得知这个消息,我并不意外,毕竟不管是从张叔那儿,还是从向建民的渠道,她都有可能获取到这个信息。 我连忙说道:“亚男,我要是去其他地方,肯定会带着你。可这次去的是东洪,那地方条件艰苦,到现在去光明区的公路都还没修好。我都不知道之前搞高标准公路建设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安排的。你跟着我去那儿,不像在临平,想回市里或者平安县,坐个公共汽车就能回去。那边公共汽车一趟不知道要多久,你去了可要吃苦的。” 亚男目光坚定地抬着头说道:“阳哥,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张书记想让我去市里,可我觉得,就我这情况,去市政府也不太合适。我还是想在基层多锻炼锻炼。” 我说道:“亚男啊,你要是想留在基层,就继续在临平呗。要是不好开口,我可以帮你找领导说说。你是想留在县委,还是想去县政府,或者去城关镇,都不是什么难事。” 亚男说道:“阳哥,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考虑清楚了再跟你说,反正你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 两人正说着,张叔带着狗皮帽子走了进来。他看到亚男和我在闲聊,便说道:“正好你俩都闲着,走,跟我到乡镇上去转转……” 同一时间,在东投集团,二哥正阳和胡晓云一大早就踏上了前往省城的路程。出发前,东投集团的一把手齐永林亲自拨通了在省城经贸委担任主任的校友的电话。这件事已经说了两次,省经贸委决定出面组织省城的各大商场招商部门,为高粱红酒厂举办一场推介会。此时,齐永林正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专注地看着关于成立汽运公司的报告。 东投集团内部也已经有了初步的分工规划。罗明义主要负责筹建建筑公司和交运公司,也是整日忙碌于各项筹备工作,与各方沟通协调;方建勇则全身心投入到百货公司的筹建事务中;胡晓云负责酒水销售和农资领域,开拓业务;邹新民则承担起纪检工作。 齐永林放下手中的材料,看着坐在对面的罗明义说道:“明义啊,你这个方案提得相当不错,尤其是成本方面,算得清清楚楚。照这样来看,只要拿下通往上海和进京的线路,咱们这个运输公司当年就能实现盈利嘛。” 罗明义微微皱着眉头,一脸忧虑地说道:“关键是我们已经和省交通厅对接了好几次,可他们就是不愿意先给我们审批,说是东原地区目前已经有几家跑长途运输的公司了。” 齐永林随手又翻了翻材料,头也没抬,低声问道:“都是谁啊?市县两级交运公司吗?” “不是交运公司,是腾龙公司。” 齐永林听到“腾龙公司”这个名字,大脑迅速运转起来,努力回忆着这个公司的情况。思索了片刻,在他担任市长的这么多年里,印象中并没有叫腾龙公司的国有企业。可这个名字听起来又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罗明义见状,自然地将腾龙公司的背景详细地向齐永林做了介绍。 齐永林听完,猛地一拍桌子,气愤地说道:“咱们省厅的同志这是在瞎搞啊!腾龙公司就是个皮包公司,这样的公司怎么可能刚成立就拿下长途线路的运营权,这不是胡闹吗?” 罗明义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我了解了,龙腾公司就几台跑省城的客车,根本没有50座以上的长途客车,按照省厅的规定,一个地区只允许设立一家负责长途运输的公司。现在连市交运公司都没拿到这个资质,却被这家刚成立不久的民营公司给抢先了。” 齐永林不自觉地拿起桌上的笔,在手中转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个龙腾公司背后肯定有问题,我看就是周鸿基在捣鬼。平日里看起来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廉洁奉公,结果呢,自己倒是清廉了,却让儿子辞职下海做生意。他儿子靠着他在整个东原赚得盆满钵满,简直就是个伪君子,伪君子啊!” 罗明义眉头紧锁,满脸无奈地说道:“是啊,现在这事儿棘手得很。我特意找了省财政厅的朋友,想着让他给交通厅通融通融。按常理来说,财政厅在行政架构里的地位,怎么也比交通厅要高一些吧?可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把我朋友的面子当回事儿。这事儿办得,让我那财政厅的朋友在中间特别尴尬,都觉得下不来台。” 齐永林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体微微前倾,神色凝重地说道:“咱们可不能病急乱投医,做事得有个章法,有明确的目的性和针对性。现在是不是还是周鸿基在分管交通这一块?” “没错,就是周鸿基在分管交通,而岳峰主要负责农业方面的工作。”罗明义赶忙回应道。 齐永林听闻,嘴角泛起一丝不屑,冷哼一声道:“哼,这两人啊,简直就是一丘之貉。”说着,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在桌子上轻轻砸了几下,随后缓缓站起身来。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背后那幅放大的同学照上,照片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如同电影胶片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齐永林心里暗自思忖,如今同学里面,在省城混得有头有脸的,算起来还有两个。就眼前这事儿而言,不过是办一个长途线路的审批,犯不着动用那些过硬的关系。况且,自己对省交通厅的王振宇几个领导,平日里也算有些交情,多少还是比较熟悉的。齐永林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翻出那本有些陈旧的通讯录,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找到了省交通厅的联系方式。他这才想起,原厅长王瑞红已经退休了,自己的通讯录还没来得及更新。再看几个副厅长的信息,王振宇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抓业务,却至今也没能顺利接班,依旧还是副厅长,交通厅厅长的位置,到现在都还空悬着,不知花落谁家。 齐永林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罗明义,手中拿起电话,却又在即将拨通的那一刻停住了,犹豫了一下后说道:“明义啊,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想想究竟该找谁帮忙合适。” 罗明义心领神会,微微点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门缓缓合上,齐永林独自留在屋内,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他心里十分清楚,要不要给王振宇打电话,这实在是个艰难的抉择。毕竟自己如今已不再是东原市市长,往日的权势和地位早已成为过去式。在省城这个大舞台上,去求王振宇帮忙办这件事,要是对方摆起领导的架子,直接拒绝,那自己可就颜面扫地,丢人丢到家了。可是,这件事又不能就这么拖着不管,总得想办法解决。要说去找市里的领导吧,倒也不是完全行不通,只是自己头上还顶着个前市长的光环,去找那些曾经的老下级帮忙,从面子上来说,实在是有些拉不下脸。 齐永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内心的挣扎愈发激烈 ,心里感慨道,千难万难求人最难啊。最终,一屁股坐下,他咬了咬牙,一把抓起电话,手指微微颤抖着拨通了王振宇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齐永林像是条件反射一般,不自觉地竟然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尽管对方看不到,他还是用极为热情的语气说道:“喂,振宇厅长吗?我是东原齐永林啊!” 王振宇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着,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齐永林的声音,第一反应是想调侃几句,诸如“哟,齐市长,大忙人啊,今儿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啦”之类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可话还没出口,他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齐永林早已不是东原市市长了。而且,最近也听说东原市的市长换成了一位县委书记,这人事变动,让王振宇也摸不着头脑,心里直犯嘀咕,省委这是在搞什么操作啊?再联想到自己,在省交通厅辛辛苦苦抓业务这么多年,副厅长的位置一坐就是好些年,眼巴巴地盼着能转正,可厅长的位置都空了三个月了,原本传言说东原市市委副书记邓牧为要来接任厅长,结果人家却去了省劳动人事局当局长,自己的转正之路依旧遥遥无期。这么一对比,王振宇对齐永林竟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两人先是寒暄了几句,气氛看似轻松,实则暗藏尴尬。接着,齐永林便小心翼翼地表明了来意,希望东投集团的工作能得到交通厅的支持,尤其是长途线路的审批。王振宇听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其实他犹豫的原因并不复杂,在省厅里,各个领导的分工十分明确,自己一直以来主要负责建设这一块的事务,对运输业务那是完全不沾边。在这种体制内,关系错综复杂,极为微妙,不是自己分管领域内的事儿,谁都不敢轻易表态,一旦说错话、表错态,很可能就会引发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特别说又关乎长途线路审批。 办公室里,窗外的风轻轻拂过,浅蓝色的窗帘随之微微飘动,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王振宇坐在办公桌前,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右手下意识地拿起一支钢笔,在手指间缓缓转动着,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笑容,对着电话说道:“永林啊,你这次可真是找错人啦。你也了解我,这么多年一直扑在建设工作上,运输业务那块儿,我从来都没管过,现在是雷厅长在负责呀。” 齐永林听到“雷厅长”这三个字,原本还带着期待的心情瞬间沉入了谷底,心里猛地一哆嗦。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年被雷红英折腾得焦头烂额的情景,其实自己本身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就因为雷红英在背后搅和,硬是把自己的市长位子给搅黄了。如今这位雷厅长,自己并不认识,自己贸然打电话过去求人帮忙,人家能给面子才怪呢。 尽管心里明白希望渺茫,但齐永林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振宇厅长啊,您可别这么说。怎么说您也是省交通厅的元老级领导了,在厅里那是德高望重。您就给底下的处长们打个招呼,他们肯定会给您面子,这事儿说不定就成了呢。” 齐永林说的不错,自己打个招呼,这事确实也就成了,但自己为啥要去因为一个被贬了的市长去得罪雷厅长那? 电话那头,王振宇轻轻笑了两声,那笑声里满是无奈,他叹了口气说道:“永林同志啊,你是当一把手当惯了,不太了解我们这些副职的难处啊。我要是真给处长打了这个招呼,他们表面上肯定会答应,可我这边电话刚挂,人家分管领导马上就会知道。你也清楚,现在厅里的关系盘根错节,复杂得很啊,很多事儿都特别敏感、微妙。兄弟我在电话里,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啊。”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齐永林彻底明白了王振宇的意思。他满心的期待瞬间化为泡影,无奈之下,只能强装镇定,又和王振宇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他缓缓坐回到椅子上,身体像是被抽去了力气,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他眉头紧锁,眼睛盯着办公桌上杂乱的文件,心里不停地琢磨着:这事儿难道真的就没办法了?难道真要厚着脸皮去找王瑞凤帮忙?对,去找王瑞凤! 此刻,在市委办公室里,王瑞凤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那份厚厚的审计报告。她的办公室布置得简洁而大方,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经过长达两个多月夜以继日的艰苦审计工作,如今总算全面结束了,可结果却让人忧心忡忡。报告里呈现出的不少问题线索极为复杂,就像一团乱麻,让人一时难以理清头绪。 从审计结果来看,全市涉及的违规资金数额惊人,多达上千万元。当然,违规并不等同于违法,其中一部分是因为手续和程序上的不规范导致的,可还有一些问题,光从表面看,就知道相当严重,很可能牵扯到深层次的违纪违法行为。 王瑞凤抬起头,目光从密密麻麻的审计报告上移开,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夏光春,神色严肃地说道:“夏局长,从这份报告来看,这个建委系统里存在的问题可不少啊。” 夏光春身子微微前倾,毫不掩饰地说道:“市长,这个建委啊,主要问题其实并不在现在的班子,根源出在之前的建设局。那时候管理混乱,很多账目简直乱得一塌糊涂。就从目前这些线索来看,有些账目背后很可能存在重大的违纪风险。至于后续的调查工作该怎么开展,瑞凤市长,您得给我们明确个方向。” 王瑞凤微微皱了下眉头,认真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夏局长,你这话可就不太对了。难道我不给你明确指示,你的工作就不开展了吗?你们审计部门的职责是法定的,可不是由我来定的。该查的必须一查到底,遇到必要的情况,完全可以延伸审计范围,深挖问题根源,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夏光春听完,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市长,既然您这么指示,那我们这就行动,马上把建筑总公司的账给封了,从这里入手,彻查到底!” 第 777章 打驴可以出气 市审计局局长夏光春从王瑞凤的办公室出来,刚跨出门,就和前市长齐永林撞了个满怀。只见夏光春怀里紧紧抱着那叠厚厚的审计报告,像抱着稀世珍宝一般。他抬眼瞧见齐永林,微微点头,语气淡淡的,招呼了一声:“齐董事长。” “齐董事长”这称呼,在齐永林耳中显得格外生分。在东投集团,大伙都习惯喊他“齐书记”,那不仅透着熟悉与亲近,更体现出齐永林在东投集团至高无上的地位,当然,也能满足齐永林的虚荣心。 齐永林瞧着夏光春,心里暗自琢磨,这不就是以前秦大江手下的得力干将嘛,当年的审计局常务副局长夏光春,如今都已经稳稳坐上了审计局党组书记兼局长的位子,变化可真不小。 夏光春往前走了两步,齐永林突然开口喊住他,带着几分打趣的口吻说道:“光春局长,你都当局长了,咋还跟以前当小干事那会似的,啥事都亲力亲为,自己抱着这么多资料到处跑啊?” 夏光春心里门儿清,齐永林这话里多少有点调侃的意思。想当年,在秦大江当局长的时候,自己在局里没啥话语权,只能埋头苦干,别说跟分管审计局的领导汇报工作,就是想见上一面齐永林,都没有机会。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自己成了审计局一把手,而齐永林却从市长的高位上下来,到东投集团当了董事长。这一升一降,境遇截然不同,心境自然也大不一样了。夏光春看向齐永林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就多了那么一丝别样的味道。 夏光春赶忙解释道:“哦,齐董啊,这些都是我们审计的关键材料,里头全是工作秘密,不敢随便让外人插手。”一边说着,还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遮挡住手上的材料,生怕齐永林瞅见一星半点。 齐永林心里冷哼一声,暗自嘀咕:还工作秘密,说到底不就是些审计报告嘛,能有多大的秘密?不过他也没表露出来,脸上挂着笑说:“光春啊,既然是工作秘密,那你可得小心保管好咯。你赶紧去忙吧,万一不小心让我瞧见了,可真得给你定个泄密的罪名。”夏光春一听,知道齐永林是在开玩笑,尴尬地笑了笑,抱着材料匆匆忙忙往回走,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齐永林去王瑞凤的办公室,倒是不需要提前预约。来之前,他给王瑞凤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得到应允后便径直前往。一推开门,就瞧见王瑞凤手里抱着一个输液用的玻璃瓶子,上面盖着个橡皮塞,里面装满了热水。 王瑞凤瞧见齐永林进来,脸上带着笑,说道:“齐市长啊,有啥事电话里不能说,还非得你亲自跑一趟啊?” 王瑞凤可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自从齐永林从市长位置上下来后,她反倒觉得两人之间少了些官场的隔阂,多了几分真诚。作为从省城下来的干部,王瑞凤心里清楚,齐永林背后的同学人脉广泛,那些能在新闻联播上露脸的人物,随便一个都能量巨大。 齐永林也没跟她客气,瞅见王瑞凤抱着的暖水瓶,忍不住调侃道:“这屋里暖气烧得这么热乎,你咋还抱着个瓶子啊,乍一看跟咱农村那些怕冷的妇女似的。” 王瑞凤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回应道:“嗨,你是不知道,打从入冬开始,我这手脚就跟冰块似的,暖不热,离不开这暖水瓶。这冬天的风一吹,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难受得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为啥女人比男人更容易体寒聊起,又扯到国际形势,说起苏联和海湾战争。这一聊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半个小时就过去了。王瑞凤终于忍不住了,说道:“齐市长,你大老远跑来我这儿,肯定不是为了跟我唠这些国际时事的吧?” 齐永林笑着说:“哎呀,苏联的事儿咱管不着,美国的事儿也不归咱操心。我现在是来向主管领导汇报困难,争取点支持呢。” 王瑞凤听完,挑了挑眉,略带惊讶地说:“哟,你这话可有点让我受宠若惊了。你到东投集团这么长时间了,别说汇报工作,今儿还是头一回听你说遇到困难了。你掌舵东投集团,还有摆不平的事儿?” 齐永林长叹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满脸无奈。 王瑞凤见状,说道:“齐市长啊,这大过节的,你在这儿唉声叹气的,像啥样子?” 齐永林感慨道:“‘若无闲事挂心头,才是人间好时节’嘛。可现在我是真碰上难事了,有些事儿,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这时,秘书轻手轻脚地端来一杯茶水,放在桌上后,又拿起铁皮水壶,给王瑞凤的杯子添满了水,动作娴熟又安静,随后便退了出去。 王瑞凤接着说:“到底啥事,说来听听。” 齐永林伸出一根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把龙腾公司顺利办下长途客运线路,而东投集团却四处碰壁办不下来的这桩怪事,一五一十地跟王瑞凤讲了出来。 王瑞凤听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说道:“怎么会有这种情况?这不太对劲啊。” 齐永林略带不满地说:“瑞凤同志,我闲着没事,跑你这儿逗闷子来了?我是真着急啊。” 王瑞凤主管工业和国有企业,平时对民营企业关注得少,但对龙腾集团还是有所耳闻。毕竟周鸿基的儿子周海英辞职后,就去了龙腾集团当董事长,这事儿在东原动静不小。王瑞凤来东原的日子不短了,也听了不少关于龙腾集团的传闻,心里明白,这龙腾集团就是周海英他们一帮人搞起来的。 齐永林无奈地说:“你说这龙腾集团,一家小小的皮包公司,竟然比我们堂堂东投集团牌子还硬、面子还大。瑞凤市长,你从省城来,见多识广,你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事儿吗?你说说他这是仗了谁的势?” 王瑞凤心里清楚,这是在暗指周鸿基。而周鸿基在东原群众心里那是有着特殊地位的。要是没有周鸿基大力推动,东原的群众说不定还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呢。而且周鸿基对周海英要求挺严,不过,看这情况,这些事儿很可能是周海英打着老爷子的旗号在外面瞎搞。王瑞凤刚到东原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些,她对周鸿基这样为东原做出过贡献的干部,从心底还是敬重的,便说:“齐市长啊,关于执照和线路的事儿,我亲自去协调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齐永林用手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说道:“瑞凤同志,现在可不仅仅是一张执照、几个线路的事儿,这背后反映的是制度和机制的大问题。我不是说民营企业不能申请项目,而是所有企业都得有个公平竞争的环境吧?这‘不患寡而患不均’嘛。你瞧这龙腾公司,跑去省城一趟,就能把长途线路拿下。他们这种民营企业,哪来的这么大能耐?我们是合法经营,我听说他们往省城的车上,一个车上就50多个座位,他们是敢装100人啊?这种野蛮生长、无序发展的态势,对我们这些正规企业的冲击太大了。这背后都是周海英嘛,他小子,在建委就胡搞,我要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我早就应该办了他。” 王瑞凤之前没太留意周海英曾是建筑公司一把手的事儿,只知道他是建委书记,所以,对夏光春审计的事,并没有和周海英联想到一起,便表态说:“周海英那儿,我找个时间跟他谈谈。毕竟周鸿基对东原有特殊贡献,每次我回省城,碰到周老爷子,他都苦口婆心地让我多管教周海英。” 齐永林不客气地说:“瑞凤同志,我发现你们还是有点搞个人崇拜那味儿。很多人把吃饱饭这事儿,全归功于周鸿基一个人。实际上,是小岗村率先搞起包产到户,这股风才在下面刮起来的,周鸿基也就是把这事儿拿到了咱们东原的桌面上。就算没有他周鸿基,也会有别人站出来做这件事。不能把历史大势推动的发展,功劳都算在一个人头上。实事求是地讲,周鸿基同志是个好同志,政治理论水平高,工作经验也丰富,但要当副省长,还得有长远的眼光和宏大的格局,很明显,周鸿基同志在这方面还有所欠缺。” 王瑞凤听着齐永林发了这一通牢骚,无奈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她早就知道,齐永林和周鸿基之间矛盾不小。特别是周鸿基到省政府任职,第一件事就是向省委大力推荐钟毅同志接任市委书记,这事儿肯定让齐永林心里特别不痛快。 王瑞凤说:“你这话可有点过了,不能否认前任的历史功绩。整个东原在省内率先实现包产到户,要是没有周鸿基大力推动,这事儿落地说不定得推迟很久。这事儿推迟一天,说不定就有老百姓要挨饿,推迟一年,那得耽误多少生产啊,多少人要饿死还说不定。” 齐永林不想在这事儿上跟王瑞凤起争执,便说:“嗯,鸿基的事儿,就交给历史去评判吧。我现在最要紧的是拿到线路和执照。瑞凤啊,我好歹也当过东原市长,办这点事儿都这么费劲,咱们省上真得好好反思反思了。” 王瑞凤心里自然明白,虽说自己身份地位特殊,但要改变这种局面,可不是发几个文件、处理几个人就能解决的。这是一种长期形成的文化现象,一种流淌了千年的传统和陋习,好像不请客吃饭、不打招呼、不走后门,事儿就办不成。这可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土壤造成的。 王瑞凤说:“齐市长,咱俩心里都清楚,省厅的事儿咱们管不了,在东原的地界上,咱们还能管一管。你说的周海英这事儿,我记下了。要是跟他谈话解决不了问题,就用行政手段,前提是得抓住龙腾集团违法的把柄,只有这样,咱们才能依法查封它。” 齐永林还是气不过,说:“查封,查封恐怕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看只有把周海英赶出东原,东原才能有个清朗的环境。” 王瑞凤笑着说:“可没哪条法律规定能把人赶出东原啊,咱还得依法办事。只要有确凿的违法线索,查实后一定严惩不贷。” 夏光春回到审计局后,赶忙把电话打给了夏南平。夏光春和夏南平是一家人,论辈分,夏光春还得恭恭敬敬喊夏南平一声叔叔。夏光春把建筑总公司的事儿,前前后后、详详细细地跟夏南平沟通了一番。 夏南平在电话那头苦口婆心地劝道:“光春啊,听叔一句劝。现在组织上已经对周海英的事儿做了严肃处理。周海英在建委的时候,那是一手遮天,得罪了不少人。就说商恒华那事儿吧,他失联之后,我们建委的纪检组织专门跟光明区派出所对接,硬是把商恒华的户口都给退回原籍了,还特意给临平公安打招呼,把他一家人的户口都退回去了。” 原来,商恒华之前为了给孩子谋个好工作,费了好大劲把一家人的户口都迁到了市建委分的单身宿舍里。市纪委查实商恒华涉嫌违纪逃离后,建委的纪检组联合后勤科,不仅把房子收了回去,还把户口也退了。因为没了公职,商恒华自然也没法再吃商品粮,一家人直接被打回农村。为此,商恒华的媳妇还跑到市建委大闹了好几回,毕竟她是有公职的,市建委悄悄的就把这事给干了,让她很是气愤。 夏南平接着劝:“光春啊,我们党委刚开完会,把孙汉从质监站的书记调到城管处当副处长。我这把年纪了,不想把事儿做太绝。大家都在东原这块地界上混,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把关系搞得太僵。” 夏光春很不服气,说道:“叔啊,建筑总公司的账确实有问题,我们这是为国审计,又不是为你个人报私仇。周海英干的那些事儿太过分了,就拿碎石这事儿来说,凭啥让建筑总公司花高价买龙腾公司的碎石?这不是明摆着骗取国有资产嘛。” 夏南平继续说:“光春啊,你还是太年轻,不了解周鸿基背后的能量有多大,也不清楚周海英背后关系有多复杂。咱们这些普通人家,想扳倒他们,简直是天方夜谭。特别是周鸿基还在位子上,别的不说,周鸿基这人为人坦荡,咱们这么干,良心上过不去啊。” 夏光春和周鸿基接触不多,毕竟周鸿基之前是地委书记,而夏光春只是个副处级干部,所以对周鸿基不像夏南平那样有深厚的感情。 夏光春说:“叔,你这思想可不对。我们讲的是事实,我就不信拿到周海英违法犯罪的铁证,周鸿基还能保他。周鸿基是周鸿基,周海英是周海英,不能混为一谈。再说,现在都已经箭在弦上了,王瑞凤市长都同意查抄建筑总公司的往来账目了,我们审计局的同志都已经出发了。” 挂断电话后,夏南平心里明白,这责任落不到自己头上。毕竟之前的建设局局长不是自己,自己在建设局当副局长的时候,也没分管建筑总公司。想到这儿,夏南平摇了摇头,暗自感慨:这年轻人啊,就是太冲动,想拿下周海英当政绩,不太现实。东原市委、市政府哪能轻易动得了周海英啊,他们根本不了解副部级干部背后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强大的实力。 周海英到了龙腾集团后,龙腾集团在花园酒店包了一层楼当作办公场地。酒店大堂装修得金碧辉煌,水晶吊灯璀璨夺目,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们还通过各种运作,买下了一块地皮,打算盖一座五层楼高的气派建筑,作为龙腾公司未来的办公地点。周海英心里清楚,国家一直在严厉打击皮包公司,要想在东原真正站稳脚跟、做大做强,就得实实在在地干些事业,积累资产,提升龙腾集团的整体形象。 周海英正在办公室里,这时,孙汉满脸愁容地走进来,手里夹着根烟,唉声叹气地说:“周书记,他们把我调到城管处当副处长,这明摆着是知道您不在位了,故意给您使绊子、上眼药呢。” 周海英心里跟明镜似的,现官不如现管,如今建委确实是夏南平的天下。 还没等周海英开口劝慰,建委的办公室主任曹水波就火急火燎地找上门来。瞧见孙汉也在,曹水波心里就明白了几分。毕竟今天的党委会,他作为党委委员也参加了,关于孙汉调整到城管处任副处长的事儿,他当时也投了赞成票。从质监站的书记,原本跟建筑企业打交道,多风光啊,现在调到城管处,天天跟小摊小贩打交道,麻烦事一堆,明显是被边缘化了。孙汉找周海英诉苦,周海英听了后,脸色阴沉,没说什么。曹水波接着说:“周书记,我这事儿,比孙处长的事儿还闹心呢。” 周海英冷笑一声,说道:“怎么,看我不在位置上了,都来针对我?别忘了,我是带编下海,信不信我马上就能找个单位继续当一把手?” 孙汉和曹水波自然希望周海英能继续找个单位当一把手,那样他们也能跟着沾光。周海英发完火后,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说:“说吧,又出啥事了?” 曹水波这才说:“是这么回事,审计局一下子来了六七个人,直接把建筑总公司的往来账目全抱走了,重点查的还是87年到90年的账。” 周海英一听,“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声音震得整个办公室都嗡嗡响,头顶上石棉瓦天花板的缝隙里,簌簌地掉下不少尘埃,就跟下了场小雪似的。周海英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吼道:“怎么,大过年的,这是成心不让我好过了?以为我周海英是软柿子,好欺负是吧?妈的,这个夏南平,做事太过分了。” 周海英气得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天花板,那缝隙里还在不断吊着尘土。这一拍,桌子上的电话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听筒“啪”的一声掉到了桌子上。孙汉和曹水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从来没见过周海英发这么大的火,感觉周海英这次是真的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仔细一瞧,才发现周海英手上戴着的那个玉扳指,已经四分五裂,碎成好几块,散落在桌子上。 周海英道:“这摆明了就是夏南平对我发动的一场政治围剿。” 把商恒华的户口退回原籍,这事儿干得就已经够狠了,完全不顾及一点情面。紧接着,又把孙汉从质监站书记的位子,一脚踢到城管处去当副处长,这针对性简直不要太明显,明摆着就是冲自己来的。现在可倒好,居然联合审计局,把建筑总公司之前的财务账目一股脑全给抄走了,这不是宣战是什么?周海英气得浑身直哆嗦,牙齿在嘴里咯咯打颤,那磨牙的声响,孙汉和曹水波站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过了好半天,周海英才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道:“欺人太甚,夏南平这老东西不得好死!”又过了几分钟,周海英渐渐冷静了些,心里琢磨着,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干着急,还得跟龙腾公司的几个股东合计合计。这么一想,他便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孙汉和曹水波,然后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手包,气冲冲地朝着门外走去。 而在省城这边,省经贸委的会议室里气氛热烈。胡晓云精神抖擞,正口若悬河地讲解着高粱红酒的销售政策,买10件送1件,买100件送15件,要是开春一次性囤货1000件,直接送200件! 这是东投集团为了应对开春后白酒销售淡季,特意制定的销售方案。现场除了省城的各大商场,省经贸委、省工商局、省工业局、乡镇企业局等单位派来的工作人员,也为此次活动站台助威。 不得不说,这次推荐活动因为有政府背景加持,再加上东投集团给出的优惠力度极大,而且高粱红酒本身在市场上就有着不错的口碑,活动结束,订单远远超出了众人一开始的预料。 二哥正阳身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外面潇洒地披着风衣,有条不紊地把控着节奏,眼神中透着沉稳与自信。胡晓云则配合默契,时不时补充一些细节,两人一唱一和,原本计划一个小时的订货活动,结果足足搞了三个小时才结束。等他们忙完,走出经贸委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胡晓云抬起头,望了望四周的街道,省城过年的氛围确实比东原浓厚太多了。街边的大树上,一盏盏大大小小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红彤彤的颜色,透着十足的喜庆劲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胡晓云今天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色风衣,下身搭配一条黑色的裤子,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精致的妆容下,整个人显得优雅又大方,看着就像30多岁正处于魅力巅峰的女同志。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黑色手包,迈着轻盈的步伐,跟在正阳后面,随口问道:“李总,您是在省城上的大学吧?” “是啊,就在这附近,我们学校离经贸委不远。要是走路的话,从这儿过去也就20分钟,要是坐车,5分钟不到就能到。”正阳笑着回答道。 “那你们学校周边有没有啥特别好吃的呀?忙了一天,肚子都咕咕叫了。”胡晓云挑眉笑着问道。 李正阳稍微想了想,说道:“学校门口有一家东北人开的饺子馆,他家饺子味道正宗,牛羊肉的都有。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人家回老家过年了没。” 一提到那家饺子馆,李正阳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他想起自己读大学的时候,家庭条件差得很,能在外面吃上一顿饺子,就是天大的奢侈,得攒好久的钱,或者等助学金到账后,才敢咬咬牙去吃一回。 胡晓云忍不住调侃道:“李总,我还以为您要说去吃什么高档的九转大肠、葱烧海参呢,结果就惦记着饺子呀,也太容易满足了吧,哈哈哈。” 二哥正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个时候家里实在太穷了,对我们来说,能吃上一顿饺子,那生活就算是改善了,你说的这些,我现在都没吃过。” 胡晓云听了,轻盈地甩了甩头,一头秀发随之飘动,十分飘逸。她随后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根橡皮筋,动作麻利地三两下就扎了个马尾辫,感慨道:“唉,咱俩都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这样吧,中午你请我吃饺子,晚上我请你吃大餐。” 正阳赶忙应道:“行嘞,那我马上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胡晓云摆了摆手说:“算啦,在会议室里坐了一整天,来的时候又一直坐车,屁股都快坐成八瓣儿了。咱们走走路,顺便也放松放松,透透气。”于是,两人便一边随意地聊着天,一边朝着学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省城的街道上,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除了小汽车和公共汽车这两种常见的车型外,还有许多摩托车和货车在其间来回穿插。偶尔,还能看见一两辆驴车、骡子车慢悠悠地晃过,驴车上坐着的人,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与周围的繁华形成一种奇妙的对比。街边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店铺门口的音响大声播放着欢快的音乐,和着人们的欢声笑语,交织成一曲热闹非凡的市井交响乐。 李正阳走着走着,突然抬手一指旁边那辆慢悠悠走着的驴车,对胡晓云说道:“晓书记,你以前没摆弄过牲口吧?” 胡晓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咋会没摆弄过呢。小时候我家里和你家情况差不多,一放学就得去地里割草,然后交到生产队的饲养室,还能记上两个工分呢。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虽然苦,但是也挺难忘的,可惜再也回不去咯。” 正阳有点惊讶,说道:“呀,原来你家也是农村的呀?看你平时气质这么好,真没想到。” 胡晓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说道:“是啊,我们两口子都是农村的,而且还来自同一个公社。说起来,我都已经好久好久没回过家了。” “为啥不回家呀?过年了,家里人肯定都盼着你呢。”正阳追问道。 这一问,正好戳中了胡晓云的伤心事。她的家在东洪县的一个小村子里,不回家并不是她不想,而是每次回去,都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她的爱人,从来都不愿意陪她回娘家,时间一长,娘家人心里难免犯嘀咕,觉得不对劲。可胡晓云性格特别要强,从那以后,干脆就不再回去了,免得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和猜测。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来,胡晓云穿着高跟鞋,手里拎着手包,冷不丁地就感觉鼻子一酸,流起了鼻涕。她也没当回事,直接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用力地擤了一把鼻涕。这一幕可把正阳看愣了,毕竟以往见到的胡晓云,总是妆容精致、端庄大气,像个优雅的高级女干部,这一下形象反差有点大。 胡晓云抬头瞅了正阳一眼,又淡然一笑嗔怪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感冒流鼻涕啊?” 正阳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哦,没有没有。哎呀,我是看你穿得有点单薄,这天儿怪冷的,你得多注意保暖啊。” 胡晓云说:“别人都觉得我穿得多,就你觉得我穿得少,你还挺会关心人呢。” 李正阳说:“真的,这天寒地冻的,你就穿了件大衣,里面也就套了件毛衣,这风一吹,能不冷嘛?我都替你觉得冷。” 胡晓云不服气地说:“你穿得多啊?我看你穿得也不厚嘛。”说着,就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掀正阳的风衣,想看看他里面穿了啥。 正阳吓得赶忙躲开,说道:“哎,胡主任,这大街上呢,可别乱来啊,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胡晓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道:“看你吓的,人不大,思想倒还挺保守,大学啊白上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真是的。” 正说着,又一辆驴车慢悠悠地从旁边经过,驴身上挂着一个铃铛,随着驴的走动,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那清脆的声音,给这繁华喧嚣的街道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烟火气息。 胡晓云不禁说道:“哎呀,这么多汽车你不看,咋老盯着驴车瞧呢?这驴车有啥好看的。” 李正阳淡然一笑,说道:“你不懂,这牲口用处可大了。平时能拉车干活,要是心里不痛快,还能抽它几下出出气。要是实在气不过,找个没人的地儿,把它当成你看不惯的人,在它脸上使劲抽几下,好好发泄发泄,人啊,可不能总把气憋在心里,不然憋出病来可就麻烦了。” 胡晓云听李正阳这么一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李正阳啊李正阳,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巴交、一本正经的人,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啊。打人不敢打,拿驴撒气,哈哈哈。要是真管用,回去你在大院旁边也养头驴,等我压力大的时候,也去抽它几巴掌,解解气。” 正阳连忙应道:“对对对,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就拿张纸,写上想撒气对象的名字,贴在驴脑袋上,这样更解恨。” 胡晓云笑着说道:“李正阳,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我倒好奇了,要是让你写名字,你会写谁呀?要老实交代。” 正阳想了想,说道:“哎呀,你这可把我问住了。我工作上虽说有点压力,但还真没跟谁结下过深仇大恨。哎,胡书记,要是换作你,你会写谁的名字呀?” 胡晓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写齐永林!” 李正阳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脚步瞬间停了下来,目光都变得有些呆滞,嘴巴微微张开,一副惊讶的样子。 胡晓云瞧着二哥正阳的表情,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道:“看你吓的,跟你开玩笑呢。我要写啊,就把我那口子的名字写上去。说好了啊,回去你可得弄头驴,我倒要试试,看看能不能解气。” 第 778章 张庆合流氓的很 省城,虽说热闹,但实在是不敢称之为繁华,或者说整个中国的城市面貌在这个时候都相差不大,有那么几条撑门面的主干道,其余都是拥挤的街道,破旧的房屋,脏乱的环境和嘈杂的氛围。 省城,大街小巷里,大多数房屋普普通通,跟东原的没啥两样,也就主干道上矗立着几栋高层建筑,算是有点省城的样子。寒冬腊月,冷风飕飕,人们都裹得严严实实,厚厚的棉袄、军大衣成了街头标配。在这一片“臃肿”的人群里,二哥正阳和胡晓云的穿着,显得格外扎眼,时尚得很。正阳穿着笔挺的西装,外面套着件风衣,身姿挺拔;胡晓云一袭鲜红风衣,搭配黑色裤子和白色围巾,,双手缩在风衣口袋里,精致的妆容,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走在路上,回头率颇高。 两人慢悠悠地走着,一边随性地聊着天。街边音像店飘出《亚洲雄风》的旋律,蹬三轮的老汉吆喝着“收垃圾”,车筐里摞着蜂窝煤的自行车叮铃铃掠过。胡晓云指着新开的霓虹灯招牌“卡拉OK厅”问:“你歌唱的怎么样?” 话没说完就把正阳拽到路旁,一辆绿皮公交车喷着黑烟轰隆驶过,车尾贴着“只生一个好、国家来养老”的标语。 二哥正阳时不时偷偷打量身旁的胡晓云,心里直犯嘀咕,实在没法把眼前这个精致女人,和晓阳之前说的那些“歪门邪道”对上号。他心里琢磨,这人思想确实开放,行事也不拘小节,不过现在不都在搞改革开放、解放思想嘛,人家之前作为工业开发区主任,接触的新鲜事儿多,思想前卫点也正常。 正阳想起之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东南沿海那边,有些女人在海边穿着暴露的泳衣,大大方方地和男人一起在沙滩上晒太阳,这种以前被视作西方糟粕的事儿,如今在那边好像都见怪不怪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就晃到了东北水饺馆。学校早就放假了,学校门口那些靠学生生意吃饭的小店,大多都关门歇业了,卷帘门拉得严严实实,冷冷清清的。可这家饺子馆却透着暖烘烘的光,店门敞着,门口挂着的红灯笼随风轻轻晃动,看着就亲切。 胡晓云眼睛一亮,脸上笑开了花,说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白跑一趟,看来今天有口福咯。每个学校周边都差不多,我们学校门口也是这样。我上学那会,经常有个大姐推着三轮车卖煎饼,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香味,馋得人直流口水啊。” 正阳有点好奇,忍不住问道:“胡书记,看您这气质,肯定是大学毕业吧?不知道您读的是哪个学校呀?” 胡晓云笑了笑,略带自嘲地说:“我可没你那本事,能考上大专。东洪县升学率低得可怜啊,我复读了两年,才考上省商校。毕业后就进了计划委员会财务科当会计,天天跟数字打交道,后来又调到办公室,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 说起省商校,正阳可不陌生。虽说和自己学校有点距离,但周末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和同寝室的哥们儿,跑去省商校和省卫校溜达。省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群半大小伙子,心里那点小九九,无非就是想去瞅瞅这俩学校的女同学,毕竟女生多嘛。 正阳笑着说:“胡书记,你是商校毕业啊,对你们学校我可熟了,周末经常去。” 胡晓云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去我们学校,偷看师妹吧?你们这群理科男生,就爱趴在我们操场边上,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特别是体院的,有事没事就在我们篮球场上打篮球,显摆自己,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呀?” 正阳自然是岔开了话题,听到胡晓云复读过两年,说道:“没想到胡书记您也复读过呀。” 胡晓云苦笑着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不复读,咋考得上中专?你肯定也复读过吧?” 正阳挠挠头,腼腆地笑了笑,说:“复读过,哎呀,都记不清是三年还是四年了,那日子过得昏天黑地的,煎熬啊,光想着能考上就行。” 两人走进饺子馆,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店里布置得挺温馨,红绿相间的桌布上,印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纹,墙上还挂着几幅东北北大荒的劳动海报。东北大姐坐在收银台后面,一边看着电视里的二人转,一边织着毛衣,瞧见有人进来,立马热情地招呼道:“二位想吃点啥?”声音洪亮,透着东北人的豪爽。 老板麻溜地递过来一张手写菜单,那钢笔字写得龙飞凤舞,相当飘逸。胡晓云接过菜单,眼睛扫过去,好家伙,牛肉水饺、羊肉水饺、酸菜馅、韭菜馅、白菜馅……细细一数,竟然有七八种。 正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菜单啊,好几年都这风格,都是来吃饺子的学生帮忙写的。你不信仔细瞅瞅,每份菜单的字都不一样。” 胡晓云还真站起身,从旁边桌子后面拿过一张写在硬纸盒上的菜单,仔细一瞧,字迹和笔法确实各不相同。她笑着说:“哟,不愧是在这儿吃过饺子的人,观察得这么仔细。” 胡晓云转头看向正阳,问道:“咋样?你推荐推荐,哪种最好吃?” 正阳也不怕胡晓云笑话,老实说:“那时候上学,能吃上一顿韭菜馅水饺,就觉得是人间美味了。不过他们家最好吃的,听同学说是鲅鱼馅的。今天咱也奢侈一回,来两盘鲅鱼水饺。” 胡晓云挑了挑眉,打趣道:“没出息。”说着,抬头冲走过来的老板喊道,“老板,你这水饺能不能拼装啊?每样来一点。” 老板爽快地应道:“能啊,啥馅的都给你们煮点,保证让你们尝个鲜。” 正阳赶忙问道:“诶,老板,那您这么煮,咋算钱呀?” 还没等老板开口,胡晓云就挥挥手,对老板说:“您先去煮水饺吧。”然后扭头对正阳说:“你呀,别老盯着钱,你现在好歹是东投集团酒水销售公司的总经理,跑业务的时候,吃个水饺还这么抠搜,这格局可不行,以后咋拓展业务啊?也不知道,你这高粱红酒厂的销售副厂长咋开展工作的。” 正阳无奈地笑着说:“哎呀,胡书记,高粱红酒不愁卖,我之前就是个副厂长,坐在办公室里,算算生产计划、库存,批批条子,事儿简单,就这还不够卖,办公室的电话接都接不赢。” 外面天寒地冻,店里没有暖气,胡晓云穿得单薄,不一会儿,鼻子就被冻得通红,忍不住又流下鼻涕。她也没避着正阳,大大咧咧地从桌面上的纸盒掏出纸巾,“噗”地擤了一把。 正阳关心地说:“胡书记,我咋觉得这省城比咱那儿还冷呢,您回去可得多穿点,咱还得在外边待到过年呢。” 胡晓云抽了抽鼻子,满不在乎地说:“行啦行啦,你咋跟我妈似的,唠唠叨叨。”说着站起身,一边跺脚一边取暖。 这家东北水饺馆店面适中,开间左右摆着八张长条小桌,在学校周边餐饮店里,算是规模比较大的了。后厨已经响起鼓风机“呼呼”的声音,这个点本不是饭点,老板要重新生火。胡晓云走到正阳旁边,说:“这个点还麻烦人家生火,要不你再看看想吃啥,再加俩菜。”见正阳面露难色,她又说:“放心,不让你掏钱。” 正阳嘟囔着:“这可没有票,钱不好报销啊。” 胡晓云被二哥的真诚都要逗笑了,说道:“哎呀,李总啊,你胆子也太小,邹新民是把你吓破了胆吧,吃盘水饺都不敢报销,就这格局,咋当总经理呀?”说完,也不管正阳,径直走到后厨窗台边,又点了一份锅包肉,还点了两个小炒。她看着柜台上摆了七八种的白酒,眼睛一亮,直接走进柜台里面,挑出一瓶,又在柜子旁拿了两个酒杯,“啪”地往桌子上一放。正阳看着桌面上东西越来越多,说道:“胡书记,就咱俩,没必要这么破费吧?” 胡晓云笑着说:“看你吓的,你上学那会不敢在这儿吃顿好的,今天我这个当书记的,就请你这个总经理吃顿饺子、点俩小炒,这算啥大事儿。” 正阳心里不禁感叹,是啊,这才多少钱,也就几十块,还比不上公司买的两颗冬青贵呢。 胡晓云将“北大仓”白酒瓶子递给二哥,说道:拧开。 二哥面露犹豫,还是接过酒瓶,将这酒瓶拧开了。 二哥拿着瓶盖看,而胡晓云则拿起酒瓶,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说:“正阳啊,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喝高粱酒,我觉得自己对是不是纯粮酒,能闻个七八成。来,你看看这酒,是不是纯粮酒?” 正阳接过酒瓶,比胡晓云显得专业了些,他先翻过来看看后面的配料表,然后倒出一杯,轻轻抿了一口,慢慢品尝,说:“胡书记,您看这酒,酒体清亮微黄,酱香突出,口感醇厚柔和,余香绵长,咱们的高粱红,提取工艺比不上可能还比不上这个,这酒是酱香酒。这种酒啊,在咱们这,不太好打开市场。” 两人正说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和菜就上桌了。胡晓云和正阳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看着老实巴交的正阳,胡晓云酒劲上头,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胡晓云叹了口气,说:“正阳啊,其实我家里情况跟你差不多,小时候,穷日子里过来的。我家那口子,以前也挺上进的。我怀孕的时候,正好组织上让他去省里参加青年骨干培训,回来就要提副处的,结果他在党校跟他们班一个女同学勾搭上了。这事儿被同学撞在寝室,我觉得嘛,我怀孕,他憋久了,又有了孩子,就给了他一次机会。但是后来他提副处的时候,这事被其他人举报了,副处也黄了,他干了段时间就辞职了。做起倒卖粮食和化肥的生意,生意倒是做得挺大,也挣了不少钱,可家都散了,要这钱有啥用啊?” 胡晓云顿了顿,接着说:“家名义上还在,可跟没了差不多。他一年都不回一次家,回家也不跟我说话,扔下钱就走。我真恨透你们男人了,特别是那些所谓成功的男人。” 看着二哥表情有些惊愕,胡晓云笑着道: 你别害怕,你还算不上成功男人。反正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家那口子这样,齐永林这样,罗明义这样,邹新民也这样,我身边的男人好像都这德行。”说着,她又挑眉看了看正阳,“就连你也不例外,你也不是啥好人。” 正阳刚想解释,胡晓云摆摆手说:“你不用解释,男人嘛,不就是想不想、敢不敢、能不能那点事儿,正常男人都这样,没例外。” 正阳从来不知道胡晓云还有这样一面,也没想到,这么私密的话题,她能说得这么坦然。 正阳看着胡晓云,劝道:“胡书记,您喝多了,下午也没啥事,咱回去吧。” 胡晓云看着桌子上的饺子,面皮薄如蝉翼,透着里面的馅儿,包裹着酸菜和肉馅,轻轻咬一口,汤汁“噗”地涌出来,酸香混合着肉香,扑鼻而来。胡晓云满足地轻轻“嗯”了一声。 正阳拿起一半剥好的蒜递过去,说:“晓云书记啊,吃这东北饺子就得配蒜,那味道才正宗。” 胡晓云瞥了一眼正阳,挑了挑眉说:“算了,我可不吃蒜,那味儿太大,熏人。” 正阳十分贴心地把碟子里的红油辣椒往胡晓云面前推了推,说:“胡书记,吃饺子不配点东西,可就白吃了,您尝尝这辣椒油,可香了。” 胡晓云看正阳这么贴心,便夹起一个饺子,在碟子里蘸了蘸辣椒油,辣椒油顺着饺子皮缓缓滴落在桌面上。胡晓云吃完之后,满意地点点头,又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桌子。 正阳正要开口说:“这都凉了,要不要热一热?” 胡晓云嘴里嚼着饺子,腮帮子鼓鼓的,咽下去后赶忙说:“不用不用,喝了点酒,吃点饺子,正合适。”说完又看向正阳,“你也吃啊。”说着,很自然地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到正阳跟前。 正阳忙推辞道:“哦,我吃饱了。” 胡晓云白了正阳一眼,笑着说:“你呀,还挺讲究。” 胡晓云吃了一颗饺子后,又想起自己复杂的生活和不幸的遭遇,心里满是对过往做法的悔恨。她端起酒杯,轻轻晃着,说:“这政治啊,就是男人的权力游戏。女人要想在里头混,要么像王瑞凤那样,出身好,要么嫁得好;临平的吴香梅是这样,包括你弟媳妇,平安县的那个邓晓阳县长也是这样。像我们这种没背景、长得稍微漂亮点的,要想在体制内站稳脚跟,里头的难处,你们男人根本体会不到。” 胡晓云说得多,吃得少,说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正阳想象不到,眼前这个复杂的女人到底经历了啥,只知道她从工业开发区主任的位置,调到了东投集团。 两人从两点半一直聊到三点半,多亏有那几盘小菜撑着,不然老板估计都得过来催了。 俩人出门时,胡晓云带着醉意,但还留着一丝清醒,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正阳赶忙叫了一辆黄面的,车“嘎吱”一声停在跟前。上车之后,就直奔经贸委招待所。下车之后,胡晓云直接把手包递给正阳,说:“里面有钱,付个车费。” 正阳没接包,而是从兜里赶忙掏出两元钱递给司机。两人带着酒意回到招待所。 此时,四点钟的太阳没了多少热度,挂在天空中,眼看着就要坠入西山。招待所楼道里静悄悄的,灯光昏黄。两人上楼梯,他们的房间挨着。胡晓云站在门口,又一伸手将手包递给正阳,斩钉截铁的说道:“帮我找钥匙。” 正阳接过手包,手在里面摸索了一番,里面瓶瓶罐罐不少,打开一看,全是化妆品。好不容易找到钥匙,胡晓云伸手扶着门,脸上带着一丝红晕,眼神迷离,说:“要不要进来坐坐呀?” 正阳赶忙说:“不不不,胡书记,您喝多了,早点休息。” 胡晓云倚在门口,很自然地用手抹了抹鼻涕,淡然一笑,说:“看你吓的,放心,我有分寸。今天我跟你说的话,谁也不许说,这些话我从没跟人说说过,不然的话,我可要收拾你。 说完又笑了笑:看你吓的,你是个好人。晚上我不吃饭了。”说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正阳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周海英心急火燎地直接跑到市公安局,找到了副局长丁刚。丁刚叼着烟,皱着眉头,听周海英把事儿一五一十说完,一拍桌子,说:“这夏南平,太不像话了,净给咱兄弟找事儿!”说完,又换了地方,来到了迎宾楼,不多会,丁洪涛也赶了过来。 在罗腾龙的办公室里,物品的摆放十分杂乱,地上还散落着一份温泉宾馆开发项目计划书。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桌上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 丁洪涛并不管钱,就问道:“建筑公司这事儿,到底涉及多少钱?” 周海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说:“具体的账根本算不清,东洪县、滨城县,还有光明区有一部分都走的这笔账。要不是张庆合拖着不给钱,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丁刚狠狠地吸了口烟,说:“这个夏南平,净给咱添乱。” 丁洪涛也跟着附和:“丁局长啊,审计局的局长夏光春和这个夏南平到底啥关系啊?是不是兄弟?” 丁刚说:“我查过了,他俩肯定有关系,夏家是老革命家庭,有这层关系也正常。没人在背后捣鼓,夏家的人哪能这么大胆?” 周海英着急地说:“现在关键是咋办啊?” 丁洪涛眼珠子一转,说:“我觉得你们别慌,这事儿也不是太复杂。当时建筑总公司和龙腾集团签过协议,按市场规则办事,价格有波动很正常。” 周海英一听,急了,说:“就是这协议有问题!张庆合到临平县当县委书记之后,修路都是市里出钱买材料,不可能卖给临平县便宜,卖给其他县贵吧?可我们从材料商那儿买的石头是高价,没办法,张庆合不付钱,只能让建筑总公司高价把碎石买下来,再低价卖给各个县。这么一来二去,建筑总公司亏了可能有200万。不然,咱们迎宾楼拿啥盖的呀?” 丁刚若有所思,说:“也就是说,建筑总公司和龙腾集团签合同的时候,碎石价格已经降了,这么看,建筑总公司花高价买碎石,确实存在国有资产损失的问题。” 周海英点头说:“是啊,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 丁洪涛一拍大腿,说:“我看这样,重新补一份合同,把时间往前签一点。” 丁刚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不好办啊,要是审计局已经封了账,这事儿就难办了。” 丁洪涛哼了一声,说:“我就不信,之前秦大江收钱办事,夏光春就能是个铁面无私的清官?找人去跟他沟通沟通,说不定能行。” 丁刚也说:“清官?清官怎么能到得了处级?我看他还在试用期,找人沟通,我看可以找常云超。” 周海英一听,直摇头,说:“不好办呀!常云超,胆子小得很,不然的话,当初腾龙也不会进去,这事儿他不一定愿意帮忙。毕竟涉及200万的项目,再加上我和夏南平之前矛盾那么大。到时候要出面,至少得市领导出面才行。” 听到市领导出面,丁刚满脸疑惑,皱着眉头,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抬头看向周海英,问道:“你的意思是让瑞林书记出面?这事儿可不好办啊,唐书记市长的事刚刚黄了,能愿意管这事儿吗?最主要的是,现在张庆合是市长,这老家伙流氓的很啊。” 周海英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无奈与焦急,说道:“现在这个时候,夏光春那家伙估计正杀红了眼,一门心思就想立功呢。除了唐书记,其他人的面子他压根不会给。妈的,我怎么就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了?早知道我在建委的时候,就该把账做得仔仔细细,一点漏洞都不留下,也不至于现在这么被动。”说着,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烟灰缸都晃了几晃。 丁刚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沉思片刻后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建筑总公司的账,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有问题,只是正常的例行审计呢?” 周海英一听,连连摆手,语气十分笃定地说:“不会,这次审计是重点针对市直单位,建筑总公司根本算不上市直单位,撑死了也就是建委下面的一个下级单位。他们专门来查建筑总公司的账,肯定是夏南平背后搞鬼,看来事情只能指望唐书记出面解决了。” 三个人相视一眼,周海英就掏出了大哥大。 丁洪涛道:算了,这玩意信号不行,打电话吧,说着就把桌子上的电话拿了起来……。 在临平县,县长吴香梅正组织召开煤炭生产调度工作会。会议室里气氛十分活跃,煤炭公司的何厚土、谷永水,还有计划委员会、财政局的相关负责人,东强副县长聊得十分随意。 何厚土苦笑说道:“县长啊,市直那些部门,一直在批条子要煤,要的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个单位少则七八吨,多则四五十吨。关键是,多数都不给钱,都当成他们的员工福利发了,就打个白条。” 谷永水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县长,这样下去可不行,咱煤炭公司忙不过来呀。” 香梅县长听完,神色凝重,看向煤炭公司的一把手何厚土,问道:“你们仔细算过没,他们总共要了多少吨煤?” 何厚土赶紧拿出笔记本,写了一阵,说道:“一共大概2000多吨。虽说总量不算特别大,可现在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咱们的运力本来就紧张得很,还得优先保障供暖和供电。煤这东西,本身不值几个钱,可这么一折腾,严重影响咱们全县的生产和进度啊。” 香梅县长坐在一旁,一直静静听着,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清楚,张庆合之所以一直推动电厂建设,就是打算把煤发成电直接供电,就是为了让煤炭在临平县内部消化,避免被那些市直部门打白条拿走。想到这儿,香梅县长斩钉截铁地说道:“除了市委、市政府,市直各部门的煤炭供应,统统给我停了!他们要是还想要煤,必须经过县委、县政府同意,按市场价掏钱买,一分钱都不许欠!” 何厚土一听,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道:“香梅县长,这么干,会不会得罪人啊?那些市直部门可不好惹。” 香梅县长一脸严肃,提高音量说道:“得罪人又怎样?这事儿我来扛,你怕啥?临平县的煤,那也是矿工们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哪能白白送人?这么多年下来,咱们收了多少白条?一分钱不给,就别想从咱们这儿拿走一吨煤!” 何厚土苦笑着挠挠头,说道:“香梅县长啊,我主要是怕顶不住那些部门的压力,到时候……” 香梅县长打断他的话,说道:“怕什么!你顶不住,还有我呢。我要是也顶不住,别忘了,咱县里还有张书记呢。现在张书记还是临平县委书记,咱们要充分利用张书记的综合影响力,他说话有分量。他们要是再来要煤,你就直接把条子退回去,就说是按县委的指示办的。” 东强副县长在一旁赔着笑说道:“香梅县长,我们哪敢把事儿往张书记身上推呀,就是担心把关系闹僵了,以后工作不好开展。” 香梅县长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依旧坚定地说:“哎呀,现在可不是当老好人的时候,大家都听明白了没?现在搞的是商品经济,市场说了算,煤炭局都撤销了,就得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别再讨论了。当务之急,是做好春节期间民生项目的用煤保障工作,老百姓过年可离不开煤,这事儿要是办不好,咱们都没法跟全市人民交代。” 市政府代市长、临平县委书记张庆合忙了一天,回到县委大院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距离春节还有两天,街头巷尾都弥漫着过年的气息,可张庆合却无暇顾及。刚刚去慰问了困难群众,又看望了几位老党员、老革命和伤残军人,又走访了几个派出所。 车子稳稳地停在张庆合办公室门口,他推开车门,一眼就瞧见门口蹲着一个人。那人低着头,地上已经扔了十多个烟头,看样子在这儿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李亚男眼疾手快,赶忙下车,快步走到车门前,双手恭敬地为张庆合打开车门。 张庆合下了车,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走上前,轻声问道:“你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第779 章 睡了没 1991年春节前夕,寒风凛冽,县城的大街小巷弥漫着过年的气息。那蹲在地上的人,正是陈光宇。陈光宇身为县委常委、副县长,兼任麻坡乡党委书记,在邹新民调至临平县后,他曾是临平县常务副县长的热门人选。前些日子见到陈光宇时,他意气风发、气宇轩昂,浑身透着因政治与权力焕发出的“第二春”的劲儿,可此刻,却落魄地蹲在张叔的门口。显然,他已经知晓自己要被调去总工会的事了,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县委常委的体面和身份。 此时的陈光宇,脸上冒出了些许胡茬,眼睛里布满血丝,双手插在袖筒里。见张书记回来了,他急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张书记,您回来了,我在这儿等的时间不长,就两个多小时。”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张庆合微微皱眉,说道:“两个多小时,你完全可以在自己办公室里等嘛。”陈光宇在县委大院是有一间独立办公室的,毕竟身为县委常委,其办公室的规格与规模,和张庆合书记的一样大。 随后,我和亚男自然要离开回避,我们心里清楚陈光宇找张书记所为何事。李亚男从腰间摸出钥匙,为张叔打开办公室的门锁。推开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办公室里早已没了热气。忙了一天,办公室的火炉也熄了火。临平虽产煤,但县城并未集中供暖,都是各个县自行烧锅炉,但县委大院都是平房,一直说着要盖楼房,则是尚未接通暖气,也就煤炭宾馆、武装部家属院和县医院等少数地方有暖气。 张叔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说道:“朝阳,你也进来一下。”这个时候,亚男蹲在火炉旁,正用铁铲和钩子,把墙角边的小火炉拖出来,用搓子将炉里的煤渣搓成一堆。她一边忙活一边说:“先别关门,我去弄点炭火过来。” 陈光宇一脸尴尬地看着我,点了点头,又看向张庆合书记,眼神中满是局促与不安。我心里明白,此时我在场并不合适,陈光宇要汇报的,肯定是去总工会的事儿。对于刚提拔不久的县委常委、副县长来说,这事儿多少有些讽刺意味。 不多会儿,亚男就拿着一个铁锨,铁锨里铲着一堆正在燃烧的碳块儿,直接丢进了火炉里,然后用叉子拨弄了几下,把旁边的铝皮水壶放在了火炉上,朝着众人微笑点了点头,便从外面把门带上了。我心中不禁感慨,带亚男当秘书,确实能省心不少。 张叔坐在椅子上,开口说道:“光宇同志,有什么事就直说,朝阳同志不是外人。”陈光宇神色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下说道:“哎,书记啊,今天上午,我去了一趟市里面,找第一火电厂的冯厂长拜年去了。毕竟我们厂新建,除了施工之外,还有一些管理上的事需要请教人家。”说完,他微微抬头,观察着张叔的表情。 张庆合听完,轻轻点头,说道:“这些,都是日常性工作,你把工作抓实抓牢就可以了。”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陈光宇。 陈光宇接着说:“哎哎,张书记,就是不知道这些工作我还能抓多久。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也知道,麻坡乡的工作,都是在县委的指导下,我在具体经办。当然,一些工作也离不开包点领导,朝阳书记。只是不知道年后这些工作我还能干多久。”他一边说,一边搓着双手。 张书记目光炯炯,说道:“光宇同志,没有外人,有话直说。”陈光宇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说道:“哎哎,是这样,张书记。组织上已经同我谈话了,上午的时候,说县委计划让我到总工会去。张书记,您知道我一直在乡镇工作,多少还是有些乡镇管理的经验,可我对总工会工作反倒不熟悉,怕承担不了这些重任,所以我想着能不能继续留在麻坡乡工作。”他说着,眼中满是期待,紧紧盯着张叔。 张叔一边听一边点头,并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微闭着眼睛,说道:“继续,继续往下讲。”陈光宇有些茫然,自己已经把目的讲出来了,还能讲什么呢?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见陈光宇不说话,张庆合伸出一根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说道:“谈一谈,为什么组织上会让你到总工会工作呀?”陈光宇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个原因,钟部长已经同我讲了。钟部长的意思是,咱们县是煤炭大县,煤炭工人多,工人的利益肯定还是要维护的,工会主席候小丽退休了,总工会的工作没人抓。”他说话时,眼神闪烁,很是怕张叔突然睁开眼。 张叔听完后,没有着急表态,慢慢睁开眼,这陈光宇都是不知觉得后退了半步。 张叔目光如炬,说道:“这只是表面原因,光宇同志,你很聪明,你直接说一说,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呀?” 陈光宇脸憋得通红,神色极为尴尬,犹豫了良久之后才说:“张庆合书记,如果非得要直说的话,我在反思,应该是我一时糊涂,哪里的工作没有做好,耽误了工作的进度。”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张叔的眼睛。 张庆合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吓得我都一个哆嗦。“胡说八道,一时糊涂?我看你是处心积虑,聪明过头!光宇同志啊,我到临平县之后,处理的干部多,提拔的干部少,组织部的老黄、常务副县长邹新民走的都不算好,你自己掰着手指头算一算,中层干部里面进监狱的都有多少个。向市委推荐你晋升县委常委,也是支持你的工作。县委常委、副县长,麻坡乡党委书记,再加上电厂、高标准公路、火车站,把所有的精力和资源都在向你倾斜,你就是这样回报组织、回报社会、回报群众的?水寨乡王湘军的事情上,通风报信不说,还尽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主意,搞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大局添乱、给组织添堵,严重破坏了临平县和平稳定的发展大局!”张叔满脸怒容,手指着陈光宇,声音因愤怒而提高了几个八度。 我看见陈光宇,除了脸色煞白之外,腿都不自觉地打起颤来。张叔并没有饶恕陈光宇的意思,继续说道:“说吧,光宇同志,组织上对你一再包容,但是你在常委会上在干什么呀?不知悔改,公然和组织唱反调,目的是什么呀?是不是为了博一个‘为人仗义’的好名声,制造本土干部与县委的对立?是不是这个样子?” 张叔的话句句如刀,陈光宇面色极为难看,双手不自觉地抖动着,看着张书记,想解释却又不敢,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脸尴尬、羞愧地低着头。张书记批评了足足20分钟,陈光宇见张书记火气消了一些,才面露难色地说:“张书记,我知道错了,我确实错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张书记说道:“错?我给了你多少机会啊?你到今天才来找我坦白。我如果不将这些话说出来,光宇同志,不要总觉得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子。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县委什么都清楚。你做的这些事情,往大了讲,叫破坏县委的团结与统一,往小了讲,那是德行不正,居心不良。组织上让你到总工会担任主席,你是不是觉得委屈你了?”张叔靠在椅背上,目光冷冷地看着陈光宇。 陈光宇马上说道:“没有没有,组织上对我还是一直关心的。”张叔听到这句话,火气又消了一些,说道:“光宇同志啊,这句话你还是说对了,组织上对你是关心的。让你负责工会的工作,就是让你好好接受一下工人的教育。你现在刚过50,如果能够认识到错误,积极地改正,不气馁,不消极,我相信组织上还是能看得到的。”张叔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陈光宇说道:“张书记,您放心,我回去认真反思,我郑重地向组织上写一份检讨,请您批评指正。”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 张庆合看陈光宇的态度诚恳了一些之后,说道:“光宇啊,教训深刻呀。我知道你这个人是有丰富的基层管理经验的,所以我才会不遗余力地向市委积极推荐你。聪明要用在正事上,才华要用在群众的身上,这样才是真正让组织放心的干部,明白没有?”张叔看着陈光宇目光温和了一些。 陈光宇点了点头,说道:“张书记,我明白了,明白了。”张叔接着问:“你现在对组织上还有什么要求没有?”陈光宇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要求,没有要求。”他的眼神有些闪躲。 张叔平和的道:“没有要求才怪,你到这点来,不就是来提要求的吗?不想去总工会是不是?”陈光宇连忙摆手,说道:“没有没有,我一定到总工会好好干。”张叔敲了敲小桌子,说道:“光宇同志,临平是临平人的临平,香梅同志、朝阳同志,还有我,都算是一个过客。你想想,能够为临平的建设与改革贡献点力量,做一点实事,总是问心无愧的吧。好啊,现在就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了,具体的安排等待通知,服从安排就是了。”张叔挥了挥手,示意陈光宇可以离开了。 陈光宇马上扭头,走出门去,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张叔的面前。陈光宇走后不久,张叔就往椅子上一靠,说道:“你让亚男把香梅请过来。” 不多会儿,吴香梅县长围着厚厚的毛呢大衣,里面穿着一件红色的皮夹克,脖子上围着厚厚的红围巾,走进了张叔的办公室。一到办公室,她就搬了个马扎,坐在火炉旁边,一边烤着手,一边说道:“张书记,今天大街上的羊肉很新鲜,我买了七八斤,今天晚上我和朝阳请您吃饭,晓阳、建勇他们都要过来,就在你们家,我们自己熬羊肉汤。”她一边说,一边往火炉里添了几块煤。 张叔说道:“吃饭时间,你们看着安排,但我不一定能参加,说你们家方老爷子从省城回来了,钟书记要在家里请他吃饭。香梅啊,关于陈光宇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吴香梅伸着手,一边烤手一边说道:“张书记不是都说好了吗,让陈光宇负责县总工会。等到潇虹和他谈完话之后,就和市委组织部对接沟通一下。” 张叔往椅背上一靠,说道:“嗯,总工会肯定是要去的,麻坡乡让李霞来。那丫头去年带着妇女办针织厂,把穷窝子都盘活了。我现在有一个初步的考虑,副县长先不给他拿掉,观察一下,看他是不是能迷途知返,积极协助你的工作。” 吴香梅这才抬起头,拿起夹子往火炉里添了块煤,将滑落下来的红围巾整理到后肩,以免围巾掉进火炉里。她带着一丝疑惑问道:“张书记,怎么不是让他直接去总工会吗?” 张叔说道:“光宇同志就是耍些小聪明,犯一些错误倒也正常,他就是想想在本地干部中博点好感,这都正常。人总是要知恩图报的,培养一个干部很容易,收服一个干部很困难。人心这个东西,我还是那句话,好的不纯粹,坏的不彻底。你们要学会和各种各样的干部打交道,就像主席他老人家讲的,斗争要有理有据有节。这分寸最难把控,但是把控好了事半功倍。我让你啊做个好人,下次我会跟陈光宇再谈一次话,就说是你在极力挽留让他留在副县长的位置上,让他回馈组织、报答社会呀。” 吴香梅面露难色地说道:“这样的干部,恐怕不会真心回头吧。” 张庆合说道:“本地干部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群体,你就和诸葛亮七擒孟获一样,一刀砍了容易,为什么要七擒孟获呢?关键是收服人心啊。你们两个要知道,咱们到临平县,因为煤炭公司得罪了不少本地干部,这些人都很很复杂,也很有实力。在整个临平县,我走之后,总要有人坚定地和你和云飞站在一起啊。”说完之后,他又看了看我,说道:“朝阳,香梅啊,管理就是管人心,就是管人性,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地制定目标、分解任务,这样是不行的呀。县委、县政府不是小学班主任,面对的人不会都那么听话,也不能像部队那样令行禁止。所以真正管好一个单位,才是你们个人能力的体现。” 吴香梅点了点头,说道:“张书记,明白了,您真是用心良苦啊。就这样,我们还干不好工作,那简直是枉费了您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啊。” 时间来到了晚上,迎宾楼比以往更加热闹了。在东原人的政商圈子里,已经形成了这样一种共识:政界的人白天喜欢吃招待所,商界的人白天喜欢吃花园酒店,而晚上的时候,政商两界的人都喜欢在迎宾楼吃晚饭,这才是一天完美的安排。 此刻,在迎宾楼的包间里,丁刚、周海英和丁洪涛并没有等来市委副书记唐瑞林。临近春节,市领导的接待任务实在太过繁重,张庆合原本回到临平,都被市委书记钟毅临时请回去参加前前省人大副主任方信的家宴。不过,周海英也并非一无所获,而是将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请到了这里。 常云超落座之后,笑着说道:“哎呀,今天你们这个电话打得好啊,马上就过年了,咱们也算小聚一下。过年之后啊,就开始走亲访友相聚,反倒是没那么方便。明天,张市长就要去省城给领导拜年,所以今晚上我还是不能多喝呀。”他一边说,一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茶水。 丁刚好奇问道:“张市长来了之后,工作上有啥新特点没有?” 常云超想了想,说道:“这个张市长啊,非常务实,非常朴素。只是现在他在两边跑,还处于调研考察阶段,并没有提出新的举措。不过和他相处起来,倒也很轻松,这个人没什么架子。” 丁刚笑着说道:“都五十七八岁的人了,也就是再多干两年。搞得好啊,还可以去人大弄个副主任,政协搞个副主席;搞得不好啊,也就正厅到头了。” 常云超笑着说道:“丁局长,你好大的口气啊,这想弄个正厅级,也不是那么简单嘛。” 丁洪涛的状态也很是不错,毕竟他白天时候真的去拜访了唐瑞林,唐瑞林也确实答应了要在他晋升正县级干部上予以帮忙。至于能不能成,倒是未知,但毕竟自己和市委副书记搭上线了,只要牵上了线,进步确实是早晚的事嘛。这几天自己一直进步不了,关键就是市委常委里没人给自己说话。 因为这次聚会的目的特殊,所以来的人范围不大,就是这几个相熟的兄弟。常云超也已经入股龙腾集团的交运公司,虽然股东名字上写的是罗腾龙的名字。众人聊了一会之后,周海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审计的事跟常云超说了。 常云超身为政府的秘书长,自然对夏光春有所了解。自从秦大江被调查之后,审计局没有局长,常务副局长夏光春之前既管过业务,又管过综合,是合适的人选。市委市政府搞集中审计之后,夏光春抓住机会,十分卖力,从各县区财政局、审计局、监察局抽调了不少人员,组成了几十个审计小组,搞得整个东原鸡犬不宁。临近过年,还有一部分人仍在加班。严格的管理,再加上业务量的激增,不仅被审计的人怨声载道,审计局内部人员也颇为不满,特别是一些从县区抽调来的人,更是抱怨连连。平时这个时候,都已经放假回家了,可现在不少人还在审计招待所熬夜加班看审计材料,夏光春的说法,审计材料看不完,不能回家。 常云超早就知道周海英的皮包公司获取了巨额收益,但是在这些利益分配上,常云超从来没有参与过,也没有资格参与。当年在光明区修路的时候,自己也从来没有拿过龙腾公司一分钱。虽然知道周海英此刻面临的情况,但是当着丁洪涛的面,作为一个官场中人,常云超还是有所保留,毕竟自己和他们确实不是一路人。 常云超摇摇头,说道:“很遗憾,这件事情确实不好办。你想想,审计局都把账给查了。不过呀,你也不要担心,我听说审计局被查封账的单位,仅仅企业前前后后有七八个。除了你们之外,还包括交通局的交通工程公司、市第一棉纺厂、市第一纺织厂、市化工厂、市第一食品公司。”常云超又着重加重了声音,说道:“还有一家,财政局的财政宾馆也被查抄了,这些单位的账目都被查了,夏光春得罪的人啊,不在少数。” 丁洪涛这时瞥了一眼侃侃而谈的常云超,虽然丁洪涛和常云超在光明县的时候交情颇多,但对于这个圈子,自己算是勉强挤进来的。而常云超在光明区的时候,俩人实际上不太对付。再加上自己已经攀上了唐瑞林的关系,对前途未卜的秘书长常云超,并不是很尊重。 包间里灯光昏黄,墙上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映照着众人略显疲惫又各怀心思的脸庞。桌上的菜肴早已摆满,热气腾腾,但大家似乎都少有心思动筷。周海英眉头紧锁,一脸愁容,端起酒杯又放下,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哎呀,现在这时候,他们得罪其他人咱先不说,可关键是咱们建筑总公司的账目,那是王瑞凤亲自指示要查的。看来,明天我还是得去见见唐书记,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说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酒杯边缘轻轻摩挲,眼神中满是焦虑与无奈。 丁刚,这位市公安局副局长,一直用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听着常云超讲述夏光春在审计工作中得罪众多人的情况。说道:“海英啊,我看这事儿并不复杂!你们想想,财政宾馆,那地方在罗明义当局长的时候可是红火得很呐,可现在呢,早就今非昔比了。夏光春连罗明义的账都敢查,罗明义之前管财政,和审计局的人都非常熟悉,对夏光春这个人,比我们了解的多,对这个夏光春能没意见?”他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众人,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 周海英满脸疑惑,微微歪着头,看向丁刚,问道:“丁局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丁刚嘿嘿一笑,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道:“什么意思?借刀杀人嘛!我跟你明说,我敢打包票,财政宾馆的账绝对经不起细查。”说这话时,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就算财政宾馆的账有问题,那又能怎样?罗明义现在都去了东投集团,他不过是个企业干部,还能拿夏光春这个审计局局长怎么样?”周海英皱着眉头,满脸不解地反问道。 丁刚摇了摇头,伸手轻轻点了点桌面,说道:“错了,你可别忘了,这个罗明义以前和审计局局长秦大江可是穿一条裤子的。大周哥,怎么说你的人脉关系也比他广吧,再说你现在都辞职了,有些事操作起来更方便。咱们只要稍微给罗明义透点口风,那小子对审计局的事儿门儿清,咱们没有夏光春的黑材料,他肯定有。” 周海英眼睛一亮,追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打个电话,让罗明义去举报夏光春?” 丁刚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说:“罗明义那可是个聪明人,咱们稍微给他点暗示,他就知道该怎么做。现在这事儿啊,完全就是夏光春一个人想搞出点大动静,想靠整别人来博取政绩,他一个人想对抗整个东原的政商圈子,简直是自不量力!”说完,丁刚转过头看向常云超,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说道:“姐夫,我没记错的话,你和罗明义关系不错吧?” 常云超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心里清楚,这是丁刚在故意将他往这件事里扯。常云超尴尬地笑了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酒杯,说道:“通过我找罗明义,怕是找错人了吧。咱光明区的丁大区长,那才是罗明义局长的好哥们嘛。”说着,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丁洪涛,意思再明显不过。 丁洪涛听到这话,倒也没有反驳。他回想起自己在光明区分管财政,确实和罗明义接触颇多,甚至还在财政宾馆一起消遣过。 丁洪涛微微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主动和常云超碰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还是秘书长您对我了解啊。罗明义这个人,我还算熟悉。行,我明天就给他约个时间,看看他对这事儿是什么态度。” 周海英见事情似乎有了转机,脸上的愁容也稍稍缓和了一些,说道:“哎呀,这事儿要是顺利,只要罗明义能给咱们提供一些夏光春的材料,而且情况属实,我敢保证,过年之前,夏光春就得进去!”此时,包间里的气氛因为这番对话,变得更加微妙起来,当然嘛,这事我还是要找一下瑞林市长,白的黑的都给夏光春招呼上。 众人听完之后,也是觉得这事应该是能平安过关,是啊,在东原这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夏光春大杀四方,谁的面子也不给,这就是坏了规矩,这就是政治上的不成熟。 而在省经贸委招待所里,二哥正阳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下午送胡晓云回宾馆后,他便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八点钟。 醒来之后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窗户外面发出的火光在黑暗中不时闪烁,伴随着烟花礼炮零散的响声,映照着正阳略显疲惫的脸。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的喧嚣声隐隐约约传了进来,但这热闹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正阳不禁感慨,人呐,有一种孤独是最让人难受的,那就是独自一个人从白天睡到晚上。若是从晚上睡到白天,醒来时往往带着新一天的希望,可从白天睡到晚上,醒来后心中只有无尽的落寞。 好在这经贸委招待所里还有一台电视,此时,电视里正播放着那部经典的《渴望》,李正阳都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遍看了,可此刻,这熟悉的剧情却成了他打发孤独时光的唯一慰藉。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正阳微微一怔,侧耳听了听,心中涌起一丝警惕,他提高声音问道:“谁呀?” 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李总,睡了没?” 第780 章 把领导关系变成自己的关系 在新春开年之后,高粱红酒销售淡季悄然来临。东投集团的董事长齐永林提前谋划,此番特意联系了在省经贸委担任主任的老同学。这位老同学在业界颇具影响力,齐永林尽心思地沟通协调,最终成功为高粱红酒的酒水销售公司争取到了一场面向省城的大型推销销售活动。 活动为期三天,规划得十分细致。第一天,目标明确指向省城各大商场,之所以第一天选择大商场,是因为大商场代表的是省城的形象和品味,进入大商场是高粱红提升品牌形象的战略。第二天,活动针对省城的中小零售商展开。中小零售商虽规模不及大型商场,但分布广泛,是拓展市场的重要力量。省经贸委将联合省城市经贸委专门开推介会。第三天,则聚焦于各单位工会机构。工会向来注重员工福利,若能将高粱红酒纳入员工节日礼品清单,销量也将十分可观。 夜幕降临,四周一片寂静。二哥李正阳独自待在经贸招待所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电视屏幕上闪烁着并不清晰的画面,发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这时,一阵“咚咚咚”熟悉的敲门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传来一声轻柔的询问:“李总,睡了没?” 二哥正阳本就警觉,听到声音,立刻竖起耳朵。他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那委婉中带着几分干练的语调,一听便知是酒水销售公司的书记胡晓云。 二哥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恰好指向八点。这个时间,在东原市的平安县,人们的生活节奏早已慢了下来。 自己在这个点,多数时间都已钻进温暖的被窝,靠在床头看电视;芳芳则坐在床边,手中熟练地织着毛衣,或是认真地纳着鞋底,偶尔抬头与自己闲聊几句。若是在乡下的李举人在,正值过年,此刻老老少少的爷们们正围坐在一起,桌上摆着纸牌,尽情享受着一年到头难得的悠闲惬意时光。 二哥李正阳起初没有应声,可仅仅隔了短短几秒,门口那执着的敲门声再度响起,胡晓云的声音也再次传来:“李总啊,我知道你没睡,快开门。” 二哥无奈,穿着条略显陈旧的灰色秋裤,找了裤子套上,从床边起身,伸手找到墙上的拉绳开关。整理了一下皮带,又仔细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确保仪表得体,这才穿上鞋子,朝着门口走去。 他打开门,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赶忙应道:“胡书记,还没睡呢?”话音刚落。胡晓云侧身进门。灯光下,胡晓云的模样映入二哥眼帘。只见她精心梳妆打扮过,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脸上略施粉黛,显得精神饱满。她身着黑色的毛呢风衣,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包,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自信干练的气质,完全没有了下午的醉意。 胡晓云进门后,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客套,径直拉过房间里的凳子,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目光直视着二哥,问道:“你一个人在房间干啥呢?等你这么久才开门。” 二哥见状,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顺势做了个往上伸展手臂的动作,故意用疲惫的语气说道:“这不是一直在睡嘛,睡得迷迷糊糊的,没听见敲门声。” 胡晓云似乎看穿了二哥的伪装,她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台还散发着热度的黑白电视机机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说道:“胡扯,电视都烫手了,也不知道你看了多久。”说完,她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擦拭完手,胡晓云忍不住轻咳,喉咙里逸出一声低低的呜咽,随即又抿紧嘴唇,仿佛连生病都要保持一丝倔强的体面。鼻塞让她的声音染上一点糯糯的鼻音,说话时尾音微微拖长,像撒娇,又像无意识的依赖。 胡晓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接着说道:“我找你有正事。本来一开始没打算叫你,但转念一想,你身为咱们酒水销售公司的总经理,这种重要的事情,还是喊上你一同去更为合适些。” 二哥正阳一脸茫然,眼中满是疑惑,不禁问道:“到底啥事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胡晓云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去经贸委家属院,跟我一起给领导拜个年。” 二哥闻言,下意识地拉起袖子,看了看手表,满脸困惑地问:“这时候拜什么年呀?” 胡晓云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拜什么年只是个由头,我们的真正目的是给领导送礼!你好好想想,咱们这次搞的推销招商活动,从头到尾全靠人家经贸委的戚主任在背后照应。从策划审批,到协调各方资源,哪一样离得了经贸委那几个处长,那几个处长还不是看在戚主任的面子上帮忙?不然的话谁会在自家会议室给咱们办推销活动,咱们可不能让人家白白出力,总得表示表示。” 二哥皱了皱眉头,说道:“咱们不是已经给他们机关人员每人发了一箱酒嘛,这也算表达心意了吧?” 胡晓云摆了摆手,说道:“那是发给普通员工的,属于活动的常规福利,根本突出不了领导的重要性。在领导那边,必须得有单独的、更有诚意的表示才行嘛。” 二哥挠了挠头,继续说道:“齐永林书记不是已经给经贸委的戚主任打过电话了吗?这人情也算是还了一部分吧?” “打个电话,人情可就欠下了。”胡晓云说着,慢慢起身,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将门轻轻带上,仿佛生怕被外人听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这戚主任可是省经贸委的主任,在省城的省直机关里,经贸委那可是占据着重要地位,发挥着关键作用。咱们搞销售的,要是能得到省经贸委的长期支持,以后还愁打不开市场局面?所以,维护好与戚主任的关系,对咱们公司的未来发展至关重要。公司好了,咱们不就也好了?” 二哥李正阳点了点头,说道:“齐书记和戚主任是同学,同窗之情肯定深厚,人家也是看在齐永林书记同学的份上,才答应帮我们搞活动的,送礼,恐怕人家看不上吧!” 胡晓云笑了笑,说道:“你呀,太实在了。你得明白,光靠领导之间的关系可不够,你得把领导的关系变成自己的关系,这样才是拓展人脉,不然的话,你不把关系往上走,你就一直是个科级干部嘞。总靠着领导牵线搭桥,一旦领导的影响力减弱,咱们怎么办?领导牵线搭桥后,后续的关系维护得靠你自己。走吧,现在去差不多,领导要是有接待,这个点也该到家了。” 经贸委家属院、招待所和办公楼,还有旁边的经贸小学,这四个地方紧密相连。当初如此设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主要是为了极大地方便工作的开展。把工作、生活、学习区域集中在一起,员工们在工作之余,能够迅速切换到生活状态,接送孩子上学放学也十分便捷。这种结构设计在当时那个年代,契合了大多数单位追求高效与便利的理念。 二哥李正阳听胡晓云这么一分析,觉得确实在理,便站起身来。可刚站起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坐了下去,说道:“胡书记,您说得对,可咱俩总不能空手去吧?省城最好的地方就是第一百货大楼,我们总得去买点东西吧。” 胡晓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呀,还是没开窍。给这种级别的领导买东西,挑挑选选的多麻烦,还不一定能送到人家心坎里。直接送钱就行,过年这个时候,给领导送钱再合适不过了。”说完,看着一脸不解的二哥,又耐心解释道:“过年嘛,就当给孩子送压岁钱,这样既显得自然,又能表达我们的心意。” 二哥又尴尬地问道:“胡书记,这钱咋送啊,送多少合适呢?我怕送少了显得不尊重,送多了又怕不合适。” 胡晓云打开自己的手包,一边翻找着什么,一边说道:“哎呀,李正阳,你到现在都没给领导送过钱吗?” 二哥李正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以前都是送些猪肉、糕点、饼干、奶粉、橘子汁之类的常见礼品,给领导送钱,我还真没干过。” 胡晓云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太淳朴了!都正科级了,还没给领导送过钱。真不知道该说你们平安县风清气正好,还是说你们家底子硬,只收不送。不过哪有只收不送的,官再大也有比你大的。”说着,胡晓云拉开门,轻车熟路地朝着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二哥李正阳赶忙跟在后面,路过门口代销点门口时,他坚持要进去买点东西。在代销点里,仔细挑选,最终买了代销点里价格最贵的两条香烟和一兜子饼干。 胡晓云挎着小包,走在前面带路,二哥手里则提着两盒精心挑选的香烟和糕点。两人一路前行,二哥看着胡晓云熟练的样子,心中满是诧异,不禁问道:“胡书记,你以前来过呀?怎么对路这么熟?” 胡晓云头也不回,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一边走一边说道:“李正阳,搞清楚领导住哪儿,这是做销售的基本操作。咱们是销售公司,不能再沿用高粱红酒厂以前那种守株待兔的老套销售方式了。如今市场竞争激烈,光靠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不行,得主动出击,积极适应市场的需求和变化。上午我已经打听好,踩过点了。” 二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跟着胡晓云很快来到了家属院的最后面。家属院里清一色的家属楼,从外观上看,这些楼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建筑风格较为统一。然而,区别主要体现在内部结构上。同样是一个楼梯进去,有的楼层是三户人家,有的是四户人家,还有的是两户人家。而省经贸委党组书记、主任戚广林作为正厅级干部,住的是一梯两户的大房子,这种户型十分宽敞舒适。 胡晓云带着二哥来到三楼,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她扭头看了二哥一眼,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心里也是觉得李正阳太过实在。 二哥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褶皱的领带,神色紧张,小声说道:“胡书记,这……这算不算行贿啊?我总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 胡晓云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滚蛋!这怎么能算行贿呢。我们家那口子送礼,一年都能送出去成千上万,也没见你这样瞻前顾后的。这只是正常的人情往来。”说着,她抬手敲响了门。 里面传来一声回应,胡晓云马上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二哥,示意他注意表情。紧接着,她换上一副洋溢而又热情的笑脸,二哥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一会儿,门缓缓打开。 门是从里面开的,这与大多数单位的设计有所不同,这也是单位家属院设计的一个小细节。门朝里开,不会占用公共空间,保障了楼道的畅通。 胡书记满脸笑容,说道:“哎呀,嫂子吧?我们是戚主任的同学东原市齐市长介绍来的,给戚主任拜年,上午见过戚主任了。” 上午的时候,戚主任只是到活动现场看了一眼,既没讲话,也没发言,只是很随意的看了一圈。 只见女主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屋内暖气开得很足,温度适宜。女主人听到是同学介绍来的,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一丝警惕,她朝着屋内喊道:“老戚啊,有你同学介绍的人来看你了。”这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暗示戚主任到门口看看来的是不是真同学,毕竟到了戚主任这个级别,想送礼攀关系的人实在太多了,领导也不得不谨慎,不是什么人都见,什么礼都敢收。 戚主任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穿着一件宽松的衬衣,趿拉着一双拖鞋,带着一脸疑惑走到门口,看到胡晓云和二哥,开口问道:“你们是?” 胡晓云笑容满面地说道:“领导,我们是东原市的,是齐永林齐书记介绍来的。这次酒水销售活动,多亏了您的大力支持,我们特意来给您拜个年,表达一下我们的感激之情。” 戚主任一听,脸上的疑惑瞬间消散,露出了笑容:“哦,老齐啊,他还真有心。快进来,屋里坐屋里坐。” 胡晓云就像个贴心的拎包助手一样,进门后,向戚主任介绍道:“领导,您不认识我们,我们是东原市来的,都是齐永林的部下。这次活动能顺利开展,全仰仗您和经贸委的支持。” 二哥手中的礼物,戚主任和爱人都没有接,这嫂子只是微微一笑,礼貌而又带着一丝距离感说道:“哦,东原来的啊,那你们先坐,我去烧点水,给你们沏壶茶。” 胡晓云赶忙摆手说道:“嫂子,您别忙活了,我们给领导汇报一下活动进度,马上就走。”接着,她转头看向戚主任,说道:“戚主任,酒水公司刚成立不久,各方面都离不开经贸委的支持。按照齐书记的想法,我们还打算到其他地市再搞几次春季推介活动,我们对这些活动充满诚意,这次在省城的活动力度就很大,这都多亏了戚主任和经贸委的大力支持啊。” 戚主任把报纸放在沙发上,笑着说道:“支持地方经济发展,本就是我们经贸委义不容辞的责任。你们齐市长,啊,现在应该是董事长了,和我很熟嘛,也只有他能想出让我们经贸委帮忙做产品推介这事,也算是为地方企业发展开辟新路径嘛。” 聊了几句家常和工作后,胡晓云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便说道:“戚主任,这天也不早了,我们来主要是给您拜个年,汇报一下工作进度。”说完,她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上还夹着两张名片,递向戚主任,说道:“戚主任,马上过年了,我们给孩子送点压岁钱,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然齐书记回去该说我们不懂事了。” 戚主任看了看信封,不薄不厚,没有立刻推辞,只是说道:“老齐啊这人讲究。这样吧,这压岁钱就算了,你把名片留下就行。以后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多联系。” 胡晓云赶忙说道:“领导,压岁钱哪能退呢,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要不您给我们也留个名片,以后我们也好向您汇报思想。” 戚主任笑了笑,说道:“我还真没名片,不过电话能留给你们。”说着,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递给胡晓云。 胡晓云碰了碰二哥,示意他可以告辞了,然后说道:“戚主任,那您给嫂子带句新年好,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您早点休息。”说着,戚主任拿起信封,假意客气了一下,胡晓云带着二哥从戚主任家门口出来了。 走到楼下,二哥长舒一口气,脸上带着敬佩的神情说道:“胡书记,这戚主任是正厅级领导吧?要不是齐市长的关系,要不是跟着您,我怕这门都敢进,妈哟,正厅级,和钟书记一个级别了。” 胡晓云笑了笑,说道:“齐书记才不管这些具体的事儿呢。我跟你说,得把领导关系变成自己的。像戚主任这级别的干部,你给几百块钱,人家就当是孩子压岁钱收了。给多了,人家也不会要。但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个级别的领导,也就是加深下印象,是拿给你拉虎皮做大旗用的,一般的事,咱们也到不了人家这一步。” 二哥重新打量眼前的胡晓云书记,心中暗自思忖,这胡书记确实有过人之处,在人情世故和业务拓展方面,自己还有很多要向她学习的地方。 时值过年,家属院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处处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氛围。楼下不知谁家的孩子正在兴高采烈地放烟花,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花朵,美不胜收。胡晓云双手插进风衣兜里,紧紧的裹在身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美景,转头看向二哥李正阳,轻声说道:“正阳啊,想家了吧?” 二哥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想家了。要不是齐书记说搞这活动,我们估计早放假了。现在仓库里也没啥酒了,都是预售的订单,只能等明年开春给客户送酒了。不过,为了高粱红,这点辛苦也值得。” 胡晓云看了看四周,问道:“几点了?感觉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晚上忙忙碌碌的。” 二哥看了看表,说道:“快九点了。胡书记,咱们在领导家才待了不到十分钟,好不容易去一趟,该多坐会儿。” 胡晓云笑着解释道:“正阳啊,能待十分钟就已经很不错了。你没看进门时,嫂子都在委婉撵人吗?她说去烧水,家里两三个大暖壶,能没热水?端茶送客,说烧水也是一个意思,人家这是出于礼貌。既然还不到九点,咱们去百货大楼逛逛吧。第一百货大楼离这儿不远,领导带你去见见世面。” 二哥对省城的第一百货大楼的位置是熟悉的,但是上学的时候很少进去过,上学的时候,虽说学费不贵,但对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讲,生活费可不算便宜。 二哥自然不好说自己没在百货大楼买过东西,就说道:“第一百货大楼离这儿不远,可这个点儿是不是快关门了呀?一般商场晚上关门都挺早的。” “哪能呢,过年期间可不一样,第一百货大楼特意延长了营业时间,会开到晚上11点呢。咱们这会儿过去,时间正合适,说不定有些东西还能减价。”胡晓云一边说着,一边抬脚朝着家属院门口走去。 两人并肩走出家属院门口,夜晚的省城街道比东原繁华多了,虽不说车水马龙,但也是灯火辉煌。经贸委家属院地处省城繁华地带,想要找到第一百货大楼并不困难。没一会儿,他们便拦下了一辆黄面的。到了地方,第一百货大楼的霓虹照片映红了天空,胡晓云动作麻利,没等二哥反应过来,就已经从钱包里掏出钱递给了司机师傅。” 抵达第一百货大楼后,两人径直来到女装区。一进入女装区,二哥便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这里陈列着各式各样时下最流行的服装款式,色彩斑斓,设计新颖。不过,当他看到衣服上的价格标签时,不禁在心里暗暗咋舌,这些衣服的价格可比东原市贵了不少。胡晓云则像是进入了自己的购物天堂,她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在衣架间穿梭自如,一件一件地挑选着自己心仪的衣服。 只见胡晓云拿起一件毛呢大衣,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二哥说道:“这件怎么样” “这件不错,很合身。” 胡晓云白了二哥一眼,说道:没劲!紧接着,她又迅速挑中了另一件风格截然不同的毛呢大衣,以及一件款式新颖的羽绒服。在挑选衣服的过程中,胡晓云显得十分豪爽,只要是她看中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就决定购买,没有丝毫的犹豫。结账时,三件衣服总共花了三四百块钱,这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买得差不多了,胡晓云这才想起身边的二哥,转过头对他说:“你不给你媳妇买一件吗?你说说你媳妇的身高体重,我帮你参谋参谋,选一件合适的。” 二哥面露犹豫之色,他微微低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纠结。其实他并非舍不得花钱给二嫂买衣服,而是担心在这里买的衣服尺寸、款式不合适,到时候退货会非常麻烦。毕竟东原市和省城相隔甚远,退换货的流程会很繁琐。 胡晓云敏锐地察觉到了二哥的心思,笑着说道:“咋,嫌贵啊?我跟你说,对女人就得舍得花钱。女人嘛,都爱美。” 二哥赶忙解释道:“不是,胡书记,我是怕买不合适。您也知道,要是买回去她不喜欢,那可就麻烦了。” 二哥在高粱红酒厂工作的时候,一个月工资就300块钱,这个待遇在当地来说,确实比县长高不少。后来到了东投集团,工资涨了100,一个月能拿到400块钱,这都赶上普通工人一个季度的工资了。可即便如此,面对这价格不菲的衣服,二哥还是有些谨慎。 胡晓云继续追问道:“你媳妇跟我比,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你仔细想想。” 二哥挠了挠头,思索了片刻,说道:“哎呀,你不说我还没注意,我媳妇差不多到我鼻子这儿。身材嘛,和您比起来,稍微胖一点。” 胡晓云听完,二话不说,直接伸手从自己的头顶和二哥比了比个,这一比,确实是差不多。说着,就精心为芳芳挑选了两件毛呢大衣,一件是经典的黑色,显得端庄大气;另一件是喜庆的红色,适合过年时穿。选好后,她径直走到收银台前,对售货员说:“这两件衣服,还有我之前选的那三件,都包起来。”二哥见状,急忙伸手去掏钱包,想要自己付钱,可还没等他把钱包拿出来,胡晓云就已经抢先把钱放在了柜台上。 二哥一脸着急地说道:“胡书记,这钱我自己给,怎么能让您破费呢。” 胡晓云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工作干得好才是本事,跟着我干的人,我不会让他吃亏。送你媳妇两件衣服,这算得了什么。你就安心收下吧,以后好好工作就行。”没等二哥再开口推辞,售货员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包装好的衣服递了过来。胡晓云接过衣服,风风火火地说道:“没时间了,不然还得给你孩子买点东西。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二哥赶忙说道:“胡书记,这钱我一定还您,您这份情我记下了。” 胡晓云微微摇了摇头,把手插进风衣兜里,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嘴里嘟囔着:“花他的钱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个屁呀。跟着我的人,在经济上我从来不会亏待人家。” 两人来到百货大楼门口,胡晓云伸手掀开那厚厚的门帘,一股刺骨的冷风瞬间扑面而来,胡晓云忍不住哆嗦了两下。她赶忙用手将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裹了裹身上的风衣,然后抬手拦了一辆黄面的。上车后,她对司机说:“师傅,回经贸委招待所。” 很快,他们回到了经贸委招待所。到了胡晓云的房间门口,胡晓云一边在包里摸索着钥匙,一边说道:“都到门口了,不帮我送进去啊?你这人,假正经。” 二哥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说道:“这大晚上的,不太好吧?孤男寡女的,怕别人说闲话。” 胡晓云瞥了二哥一眼,略带调侃地说:“酒水销售公司总经理思想这么保守,以后可怎么打开市场呀?以后要是让你陪客户唱歌跳舞、安排客人洗澡,拓展业务,你都这么扭扭捏捏的,还怎么干好工作?” 二哥听胡晓云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胡晓云进了房间。胡晓云走进房间后,在门口的墙壁上摸到灯绳,轻轻一拉,灯泡瞬间亮了起来。二哥这才发现,胡晓云的房间有些凌乱,地上散落着一些纸巾。 进了门,房间里涌来一股暖流,胡晓云清水般的涕液不受控地滑落,她用印着碎花的绢帕轻点鼻尖,指尖微颤却动作克制,又径直走到房间的边柜前,伸手抽了几张纸,用力地擤了擤鼻涕,说道:“我感冒了,今天一直不太舒服。”说完,她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 二哥见状,关切地说道:“胡书记,感冒了就多喝点热水,注意休息。” 胡晓云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说道:“没劲,一个样,就知道白开水,回去睡了。” “胡书记,您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二哥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门口走去。 “行了,磨磨蹭蹭的。”胡晓云催促道。 “哦。”二哥应了一声,赶紧从胡晓云的房间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轻轻地关上门,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打开电视,此时省城电视台正在播放自制节目,祝延平饰演的武松正在景阳冈上打虎。二哥平时最爱看《水浒》,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看着电视里的武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恨不得都要到电视上和武松较量一番,不知觉得,脱掉衣服,就打了一套大学时候军训学的军体拳。一边打拳一边道:要把领导的关系变成自己的关系,太有道理了。 打了一套拳,也感觉热火了一些,这个时候,就又听到了敲门声, 正阳,借点热水…… 第781 章 太过分了 二哥正阳正在房间里活动着身体,耳朵里突然捕捉到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仔细一听,有人要接热水。他瞬间反应过来是胡书记,赶忙停下手中的活儿。心里一盘算,自己房间里还有满满一壶热水呢,于是麻溜地站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同时压低声音隔着门喊道:“胡书记,我这儿有热水,马上给您送过去。” 话一落音,他已经走到门前,伸手拔掉门插销,“吱呀”一声推开了门。这一推,正好瞧见胡晓云站在那儿,右手轻轻扶着额头,眉头微微皱起,脸色看着不太好。 正阳刚想开口说“热水来了”,还没等他出声,胡晓云便抬起头,目光朝他这儿扫来,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说道:“我现在头痛得厉害,估计是感冒了。明天早上吃早饭就不用叫我了,对了,明天的活动具体是几点来着?” 正阳忙不迭回答:“明天第二场活动定在十点半。” “行,那咱们十点钟在招待所门口见。”胡晓云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李正阳递来的水壶,转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走进自己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李正阳望着那扇合上的门,心里犯起了嘀咕,挠了挠头,小声嘟囔着:“喝热水真能治感冒?” 正想着,胡晓云又转身道,打趣道:“明天就全靠你这个得力干将啦,我整理了一份材料,你拿去仔仔细细看看。明天的推介会上,要是我状态还行,我就冲在前头;要是我状态不佳,你可得顶上,可别掉链子。” 说起业务这一块,李正阳打心底里对胡晓云那是有些佩服的。酒水公司刚成立,胡晓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风风火火地让收集省内销量最火的十几款酒,包括茅台、五粮液、汾酒这些大牌都给弄来了。在会议室里,她把这些酒往桌上一摆,组织酒水销售公司的同志眼睛就开始仔细对比它们的包装、酒瓶。说道:“咱酒水销售公司,白酒质量咱把控不了,可从咱女人的直觉来讲,这包装那可是太重要了。认为高粱红酒设计得土里土气的,就得借鉴省内外卖得好的白酒,好好取取经。” 为了这事,胡晓云没少跑,一趟趟地往高粱红酒厂跑,和孙向菊、高春梅、孙向东,还有二哥正阳这些人聚在一起,开会开得热火朝天,就琢磨着怎么把高粱红酒的包装和设计给弄出彩了。经过一番折腾,初步确定了明年开春就重新包装高粱红酒的外观。 正阳怀揣着一肚子的想法,抬脚走进胡晓云的房间。一进屋,他发现地上的纸巾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胡晓云正坐在桌前,把一本粉红色的笔记本“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抬眼瞅着李正阳,半开玩笑半嗔怪地说:“我都感冒成这样了,你还不关门啊?想让我病情加重咋的?” 李正阳一听,犹豫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吞吞吐吐地说:“胡书记,这门……还是开着吧,毕竟……” “毕竟什么毕竟,我一个女的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啥?放宽心,我一直都把你当亲弟弟看待,没啥可顾虑的。要不是明天的推介活动,我可不会让你进我房间瞎转悠的。”胡晓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笔记本,轻轻翻开。李正阳这才看清,笔记本封面上画着一个风情万种的香港女星,再翻开扉页,又是一张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美女照片。 90年代的本子就兴这么设计,隔个一二十页就有这么一张美女照片,可能也是为了缓解视觉疲劳吧。 胡晓云把本子往李正阳面前一推,接着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热气腾腾的水汽瞬间弥漫开来。她一边吹着热气,一边说道:“这是我总结的高粱红酒的特点。在推介会上,光干巴巴地说特点可不行,今天你好好看着我介绍,这是我梳理出来的推介会主要流程。除了重点介绍新包装,优惠活动也得讲得明明白白,具体方案你心里也有数,我就不多啰嗦了。但有些内容你得格外上心,特别是那套算法,买得越多,平均单品单价越低,算下来就越划算,这是关键中的关键。” 李正阳站在那儿,鼻子里悠悠地闻到房间里飘散着的一股淡淡的幽香,仔细一嗅,感觉这味道和胡晓云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出一辙,他心里明白,这可不是什么体香,而是香水味。正想着,胡晓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明白了吗?” 李正阳回过神,赶忙用力点点头,说道:“明白了。” 胡晓云神色一正,严肃地说:“明白了就得扛起责任来。销售公司刚成立,好多双眼睛都盯着呢,咱们自己盼着咱们出业绩,还有些人等着看笑话。我是书记,你是总经理,出了问题,主要责任可就在你身上。正阳,你得赶紧适应新社会带来的销售模式,可不能想着坐享其成。你不会没关系,大部分人一开始都摸不着头脑,我这些都是跟我爱人学的,商校老师可不会教这些接地气的东西。上大学啊,最重要的不是混个毕业证,而是得时刻保持学习的能力,课本上的知识早就跟不上时代,让我省点心,明白吗?” 正阳虽说读了好些年书,身上多少带着点知识分子的傲气,可被胡晓云这么一番批评,心里一琢磨,觉得她说得句句在理,不由得连连点头,说道:“胡书记,我知道您工作用心,真没想到您还这么细心。这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哪个区间搞促销,单价最便宜,您肯定费了不少心血吧。” 胡晓云摆了摆手,笑着说:“你不用拍我马屁,我这人就这脾气,自己做事就得做到最好,跟着我的人也不能受欺负。我把单位里跟着我的人都当家人,你好好干,我保证在东投集团没人敢找你麻烦。” 正阳忙不迭点头,嘴里说着:“受用啊受用。就是胡书记啊,我一直再想,这个邹书记一直在强调反腐败,你说咱们今天给领导送礼,到底算不算腐败。” 胡晓云瞧着正阳那紧张的模样,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禁笑着调侃道:“你这么紧张干啥,邹新民不还得听齐永林的,我跟你说了,你跟着我干,在东投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的,瞧你额头,汗都冒出来了,赶紧回去洗把脸,压压火,麻溜地回去睡觉!” 正阳回到自己房间,往床上一躺,手里还紧紧攥着胡晓云的笔记本。他翻看着本子,思绪万千,心想胡晓云确实是个用心的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别人的认可固然重要,可关键还得自己有真本事啊。也许这奋斗的过程不那么光彩,可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奋斗啊。如今这销售模式变化得翻天覆地,以前坐在办公室里,打几个电话,签几个单子,销售工作就搞定了,现在倒好,得一家一家去上门推荐,市场上的白酒确实也是越来越多了。 改革开放这浪潮一来,国有企业和乡镇企业都有了危机感,广播里虽说没明着讲,但大家都清楚个别地方的乡镇企业都亏损破产了。不过好在高粱红酒厂和平安县的企业还活着,可生存压力还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现在都是自负盈亏,能卖出去多少酒,全靠个人本事。想着想着,正阳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竟拿着胡晓云的笔记本进入了梦乡。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吴香梅、方建勇、邹新民,还有张婶、晓阳一起围坐在张婶家里的餐桌前,桌上摆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浓郁的香气带着些许的羊膻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张叔临时被钟书记电话叫走了,只能遗憾地错过了这顿热闹的晚餐。 关系就是这样的复杂,谁能想到邹新民和方建勇能同时在东投工作,也正是有了吴香梅的这层关系,俩人也是越走越近,在东投集团微妙而又复杂的关系里,逐步形成了两个阵营,一个是齐永林、罗明义和胡晓云,一个则是方建勇和邹新民。 张叔不在,邹新民倒是有了半个主人的样子,一直喊着方建勇姐夫,手里的汤勺就没停过,不停地给大家碗里添汤,给方建勇的杯子里添酒。嘴里还念叨着:“多吃点,多喝点,这大冷天的,喝了羊肉汤,身子骨立马就暖和起来了。” 三个男人这边,一边喝着酒,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工作上的事儿,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开怀大笑。晓阳、张婶、吴香梅则坐在一旁,手里忙着织毛衣,嘴上也没闲着,唠起了家常。之前的织毛衣四人组,今天钟潇虹没在,而是在家陪着谷永水的两个孩子做作业。 张婶一边熟练地织着毛衣,手上的动作不停,一边抬起头,脸上满是疑惑,忍不住说道:“真不知道啊潇虹这闺女咋想的,咋就找了个带俩孩子的男人,还心甘情愿去当后妈,这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哟。” 吴香梅停下手中的动作,叹了口气,接口道:“哎,谷永水哪都好,就是带着两个孩子,确实有点麻烦。不过按政策,他们要是想再生一个,倒也是可以的。” 晓阳好奇得眼睛都瞪大了,连忙问道:“以前东原没搞计划生育吗?谷永水咋能有俩孩子呢,难道是双胞胎?” 张婶放下手里的毛衣,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双胞胎。昨天我见过那俩孩子了,今天他们还来家里玩了会儿,都挺懂事的,就是大的都十岁了,也不知道潇虹以后还会不会再生一个。” 吴香梅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肯定得生一个呀,政策都允许,为啥不生呢?有个自己的孩子,两口子感情也能更稳固些。” 恍惚间,我感觉到,小脚侦稽队又加了两个新成员,领导干部也不例外,凑在一块儿,就爱聊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正说着,邹新民端起小酒杯,“咕咚”喝了一口酒,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建勇啊,东投集团现在分成两派了。一派是齐永林、罗明义、胡晓云,他们三个铁得跟啥似的,咱们也得互相支持,抱团取暖呢。包括正阳,咱们三个也得团结起来,不然在东投集团,根本打不开局面。”说到这儿,他又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得意,接着说:“我真没想到,我庆合大哥居然当了市长,咱们兄弟也是水涨船高嘛” 方建勇头脑清醒得多,赶忙劝道:“新民书记,您可千万别操之过急。东投集团才刚成立,就拿永林书记来说,他以前当市长的时候,表现确实不咋地,可自从当上董事长后,还真像模像样的。您瞧瞧这几次工作安排,扎实得很,一点儿都不虚浮,推进速度那叫一个快。就拿咱们一直心心念念的百货大楼项目来说,从提出想法到现在,才过去多久啊,永林书记就已经给市委、市政府汇报了,连合适地块都找好了,这效率,才符合改革形势嘛。” 邹新民微微往前探了探脑袋,一脸认真地说:“我真不是想对齐永林做啥不好的事儿,我一心都是为了东投集团的发展。建勇,在东投集团这环境里,你得多留个心眼,特别要小心一个人。” 方建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压根不知道邹新民说的是谁。 邹新民见方建勇这反应,又把目光转向我,我也跟着笑了笑,赶忙回应:“哎呀,我也不清楚。” 邹新民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大大咧咧地说:“要说最坏的那个人,非以前的财政局局长罗明义。那老小子,以前他在财政局任职时,我还真把他当个人物,觉得他有两下子,可深入了解后才发现,这小子肚子里全是坏水,没一点儿好心思。不过最近这几天,他恐怕日子不好过喽。” 方建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是啊,这两天我常看见财政局的人在他办公室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在忙啥。” 邹新民叹了口气,继续说:“还能有啥好事?之前财政宾馆的账目被审计局的人查抄了。你想想,财政宾馆生意那么火爆,按道理应该赚得盆满钵满,可人家愣是搞成半亏损局面,这里面门道深着呢,谁知道藏着多少猫腻。谁不知道罗明义在财政宾馆有个单独套间,这小子,可真会为自己打算。” 方建勇再次点头说:“哎,话说回来,这个夏光春确实挺厉害。现在整个东原,不少人这个年关不好过啊,他去查抄的那十几家单位账目,个个错综复杂,换一般人根本没胆量碰,更别说查清楚了,可他就敢迎难而上,还真把帐给人家查封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邹新民脸上又浮现出那副带着几分调侃的笑容说:“是啊,纺织厂、棉纺厂、第一化工厂,这些人都是企业系统的,那个厂后面不是省市领导的背景。算起来,财政宾馆和他们比,体量差了不少。” 晓阳和香梅织毛衣,学了一个冬天,好不容易织出了一副手套。这手套有点特别,是连体的,除了大拇指,另外四个手指头都不分开。晓阳戴着试了试,戴着太不方便。就把手套给了我。 晚上回到家,晓阳倒也是有些忧虑,开年过后,晓阳和我就要离得更远。晓阳在平安,我却在东洪县,中间隔着临平县或者光明区。两人要见面,要么大老远跑去临平县,要么就得去光明区,这样时间上才不紧张。想到这里,晓阳心里就比较烦躁,毕竟结婚后多数时候两人都睡在一张床上,晓阳睡觉有个习惯,必须我陪着,我不在身边,她就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北方的冬天,屋里有暖气,一进屋就暖和得很。两人回到家,麻溜地脱下厚厚的外套。晓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像只慵懒的小猫一样趴在我身上,鼻子用力嗅了嗅,嫌弃地说:“哎呀,这羊肉汤啊,还是在外面喝好,自己做总有股羊腥味。来,把衣服脱了,我去给你洗。” 晓阳生孩子前后变化不小。生孩子前,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两人的衣服都是我洗。可结婚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勤快得很,一家人的衣服都被她包揽了,做饭也不断尝试新花样。这就应了那句话,生活和环境能改变人,人得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适应人,从进化论角度讲,这也是一种进化。 晓阳把衣服一股脑泡在盆里,又丢了些洗衣粉进去。她洗衣服有个习惯,每次都得先泡一泡。两人收拾完,一起回到卧室。邓晓阳坐在床边,一脸不舍地看着我,说:“朝阳,说实话,现在工作压力有点大,又和你分开,我有时候都在想,干脆我也学妈,不当领导干部了,就跟着你,好好照顾你的生活,支持你工作。” 我一听,赶忙说道:“晓阳,可别这么说。组织上让我去东洪县,还不是看我背后有你,还有二哥、二嫂,有邓叔叔俞省长他们。” 晓阳摇了摇头,说:“你别这么说,当领导干部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掌握的资源不一样,考虑的事情也不一样。就像你在初中做高中的题觉得难,到你进了高中,也就不那么难了。我只是觉得咱们一家三口分在三个地方,太不方便了,要不我和岂露都跟着你去东洪县算了。” 我连忙摆手说:“算了算了,我在东洪县估计也待不了几年,不能让你们跟着我跑来跑去。” 晓阳说:“待几年不好说啊,你现在只是副县长,主持县政府工作,转正县长有不确定性。干得好,一年半载可能转正;干得不好,两三年都不一定。你算过时间吗?两三年后,家里那些能帮衬的人在位置上的就不多了。等你再干一届县长,到县委书记,正常节奏得十年时间。要是中间再耽误点有个什么变数,说不定半辈子都耗在东洪县了。” 我说道:“晓阳,照你这么分析,这副厅级这么难升啊。看张叔、李叔他们,还是不复杂嘛!” “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正处在老一辈干部和年轻干部交替的关键节点呐。你想啊,建国都 40 多年了,建国前后那批二十来岁就投身工作的同志,就和马叔一样,如今都到了大批退休的时候,而年轻干部那多少还差点意思,所以,青黄不接就是这个意思,但等过个两三年,像乾坤书记、自文书记、红旗书记、还有香梅县长这一批人都走上重要领导岗位后,就把厅级位置占了,往后的晋升机会啊,又得往后推个 10 到 20 年咯。当然啦,这只是大趋势,真要提拔你,办法总归是有的。可关键在于,到那时候咱爸、咱大舅都退休了,人走茶凉,你在不在位置上,差别可就大了去了。所以啊,可别老想着家里能给咱多大助力,往后的路,终究得靠咱们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晓阳一边轻轻抚着我的手臂,一边语重心长地说着,眼神里满是忧虑与期许。 我瞧着邓晓阳那认真的模样,心里一暖,打趣道:“晓阳,咋今天喝了顿羊肉汤,就想这么多事儿呀?” 晓阳伸手拢了拢耳边有些凌乱的头发,顺势依偎进我怀里,轻轻叹了口气说:“跟羊肉汤可没关系,我是在琢磨潇虹呢。你说,她咋就有勇气去接纳谷永水家的两个孩子呢?我跟她私下聊过,她呀,心里头是真放不下谷永水。我觉得她这才是活明白了,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这人呐,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拢共也就三万来天,抛开那些远大理想、宏伟主义不谈,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在一起,比当多大的领导干部都强。” 我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顿了顿说道:“那这东洪县,你到底去不去呢?要真说辞职,也该是我辞,毕竟这些资源和地位,都是你家带来的。” 邓晓阳一听,伸手轻轻拍了下我,嗔怪道:“你这说的什么话,简直是胡说八道!组织上让你去东洪县,可不是因为你是邓牧为的女婿。东洪县经济在全市垫底,各项工作都上不去,你去那儿,就是要打破这僵局,不一定非得干出多么惊天动地的成绩,但起码得用你这把‘快刀’,斩断那儿的不良风气,但是最关键的是能干事,干成事还要不出事。说实在的,朝阳,爸妈现在不在东原,我心里可担心了,就怕你去了东洪县会碰上麻烦。” 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安慰道:“你担心啥呀,我就不信那些人再坏,还敢对我一个副县长动手不成?” 晓阳坐直身子,一脸严肃地说:“哎呀,你在官场也混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当领导干部面临的诱惑有多大吗?等你当了县长,除了县委书记,县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得巴结你。他们会想法子打听你的喜好,你要是喜欢钱,他们就送钱;喜欢女人,就送女人;喜欢古玩字画、名车名表,只要你有这爱好,他们都能给你弄来,想方设法地满足你。是人都有弱点,经不住人家算计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难得有这么一次彻夜长谈,从人生理想,聊到现实困境,掏心掏肺,把心里的想法都倒了出来。是啊,没到这个位置上,永远体会不到这个位置的诱惑有多大。 时间悄然来到腊月二十九,整个县委大院一片宁静,除了值班的同志坚守岗位,其他人都放假回家,准备迎接新年了。不光是县委大院,整个东原,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氛围之中。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喜庆的春联,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区委常委、副区长丁洪涛在昨天来到了东投集团。 对于东投集团这座办公大楼,丁洪涛再熟悉不过了。这里曾经可是光明县的政府大院,他在这儿工作了足足 20 年。想当年,他从革委会办公室的小干事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先后在光明县财政局、光明县交通局任职,又从交通局调到光明县计划委员会,最后从计划委员会一路晋升,成为副县长、县委常委、副县长,直至区委常委、常务副区长。都 40 多岁的人了,本以为常云超走后,自己有机会晋升区长,大展拳脚一番,可谁能想到,从临平县突然来了个令狐当区长,真是应了那句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丁洪涛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怀着万分感慨,他走进了东投集团副总经理罗明义的办公室。 以前罗明义担任财政局局长的时候,和光明区分管副区长丁洪涛来往十分密切。毕竟光明区是市府所在地,丁洪涛手里掌握的资源,在整个区里那都是相当有分量的。两人见面,罗明义满脸堆笑,热情地主动伸出手和丁洪涛握手。握完手,罗明义发现办公室新来的工作人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完全没眼力见,没人来给丁洪涛端茶倒水。再加上胡晓云管着行政工作,最近又总往外跑,没办法,罗明义只能亲自走到一旁的茶水桌前,拿起热水壶,给丁洪涛泡起了茶水,一边泡还一边笑着说:“丁区长,您快请坐,这办公室条件简陋,您多担待啊。” 两人先是闲聊了几句家常,扯了扯最近的天气、家里的琐事,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丁洪涛也不拐弯抹角,话锋一转,切入正题:“罗总,我知道您对这办公楼还满意吧?要是后续有需要光明区帮忙的地方,您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一定帮。” 这话一出口,罗明义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自从从财政局局长的位置上下来后,身边好多人的态度都变了,以前在财政局时,那可是门庭若市,如今却门可罗雀,难得有人还这么热情地跟自己套近乎,哪怕是曾经自己瞧不上的人,现在都对自己爱答不理的。罗明义连忙回应:“丁区长,您这话可太暖心了。这办公楼条件一般,顶楼啊有点漏水,不过现在还没到汛期,暂时倒也没太大影响。” 丁洪涛放下茶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压低声音说:“我昨天去财政宾馆,听说财政部门的账目被夏光春查封了。” 罗明义一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忍不住骂道:“夏光春这小子,太傲了,一点都不按规矩办事,拿着鸡毛当令箭,被王瑞凤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丁洪涛疑惑地挑了挑眉,追问道:“此话怎讲?” 罗明义身子往前倾了倾,开始解释:“你想想,之前审计局在秦大强手上的时候,大家就存在一些问题,一直没彻底解决。夏光春一上任,就嚷嚷着要整顿、整改,还要对各个单位的账目进行彻查。咱都在东原混了这么多年,心里都清楚,这么多年来,大家对这些事儿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个单位或多或少还没点问题呢?他这么一搞,简直就是要和整个东原的干部体系对着干。你说,县处级单位,哪个能保证在财政上一点问题都没有?虽说组织上一直强调问题有大小,可谁愿意自己有把柄落在市政府手里呀?这个夏光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丁洪涛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用力挥了一下,语气激动地说道:“说得太对了,这种事儿,除非明朝的海瑞重生,不然在现在这个社会,没几个干部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干干净净,经得起随便查,再者说了,他这样搞,除了王瑞凤,哪个领导满意?稳定压倒一切,不是一句空话。” 罗明义接着说道:“就是这个理儿。这夏光春,他在审计局时那些事儿,别人不清楚,才上任几天,就开始安排舅子老表了,我还能不清楚?他那点小心思,我都门儿清。” 丁洪涛附和道:“关键是现在领导信任他,这事儿就有点棘手了。” 罗明义冷哼一声,冷冷地说:“人啊,不能太狂,夏光春这个年,过不安生,这几天我都听说,有人要收拾他了。” 时间来到了傍晚,夏光春骑着自己的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一个人造革皮包,出门不久,后面的解放141货车就悄然加速,不多会,砰地一声,地上就是一片狼藉…… 第782 章 晚上全靠你了 傍晚,寒风凛冽,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小刀,肆意割着人们的脸颊。东原市的街市,在这寒冷的笼罩下,本就带着几分萧瑟,街头巷尾弥漫着一股慵懒的气息。街边的小贩,一边哈着热气暖手,一边招呼着寥寥无几的顾客;行人裹紧身上的棉衣,脚步匆匆,急切地想要逃离这寒冷的侵袭。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街市原有的平静。一辆解放141拖挂货车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而来,最终在审计局大门口猛地刹住。货车的紧急刹车,使得车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后排车厢更是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狠狠横在了行车道上。瞬间,交通陷入了一片混乱,行人们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 周边过往的行人、卖东西的小贩,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目光聚焦在了审计局大门口。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声:“下面好像有个人!”随着这声喊叫,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纷纷围拢过来。 司机满脸通红,眼神中透着迷离与慌张,匆匆忙忙地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弥漫在空气中。他身上穿着的工装,显然已经穿了很久,洗得发白的牛津布,手肘处打着大小两块补丁。 司机下车后,脚步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车厢下面探看。他的双手颤抖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滚落,与寒冷的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伸头不要紧,当他将头探下去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惊恐地大喊起来:“底下有人,大家快帮忙救人啊!” 众人顺着他的喊声望去,只见人和车子都被死死地卡在车厢下面,场面惨不忍睹。几个年轻小伙,毫不犹豫地钻进车底。他们咬紧牙关,使出浑身解数,双手紧紧抓住变形的自行车,青筋暴起,脸上满是用力的神情。在一番艰难的拉扯后,终于将那辆已经严重变形的自行车拖了出来。自行车的车轮扭曲得不成样子,车身与车轮完全分离。 紧接着,又有两个胆大的人小心翼翼地钻到车底。他们慢慢地靠近被压在下面的人,众人齐心协力,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夏光春从车底拖了出来。 这一拖出来,围观的群众中,胆小的人顿时发出一阵尖叫。只见夏光春的脸被车辆挤压得完全没了形状,原本端正的五官变得面目全非,鲜血从他那依稀可辨的口中汩汩涌出,染红了地面。被拖出来后,夏光春的身体只是抽动了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审计局处于整个城区的中心位置,这巨大的碰撞声如同一声惊雷,迅速引来了门口传达室的看门人。看门的大爷,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平日里总是一脸和善。此时,他匆匆走过来,探头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正是刚刚还满脸笑容,和自己打招呼的审计局新任局长夏光春吗?大爷毕竟是见过世面的,马上脱了外套盖在夏光春的脸上,快步跑回传达室。在传达室里,他的双手颤抖着拿起电话,先是向局里领导汇报,随后又拨通了市政府值班室的电话,声音急促而紧张,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省城的高粱红酒厂第二场推介活动,在一片热闹非凡的氛围中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省城作为省内首屈一指的大城市,其规模宏大,下属县区多近二十个,总人口接近千万。这里的商业氛围浓厚,中小商超、代销点星罗棋布,遍布城市的各个角落。 接到市经贸委电话通知的大小老板,深知此次活动的重要性,丝毫不敢懈怠。原本计划面向中小经销商的三场推介会,由于参与人数众多,场地有限,还有不少经销商在会场外焦急地等待,未能进入会场内。 为了吸引更多的经销商参与,这次开高粱红酒水销售公司也是别出心裁,给到场的经销商准备了礼物。只要是踏入会场的经销商,都会收到两瓶高粱红酒,外加一个印着“高粱红酒1991年新春纪念”字样的人造革皮包。这一举措,极大地激发了小经销商们的热情,使得会场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李正阳,作为酒水销售公司的总经理,站在会场中央,口若悬河地介绍着高粱红酒。他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将高粱红酒的活动方案、新品酿造工艺以及市场前景,一一向在场的经销商们娓娓道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哥正阳的嗓子逐渐变得沙哑,口水都要讲干了,但他依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而现场跟来的会计,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他的面前堆满了现金和定金收据,手中的笔不停地在纸上书写着。每一笔交易,都代表着高粱红酒在市场上的一次拓展,胡晓云虽然身体不适,但脸上还是带着一份喜悦与满足。 胡晓云静静地坐在会议室主席团的侧端。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与憔悴,看着热闹的场面,心中却有些波澜不惊。此时,经贸委的几个领导看到活动已经步入正轨,负责的处长只是简单地做了一个会场推介会的开头,便匆匆忙忙地去忙其他事情了。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在这喜庆的氛围中,谁不想早点回家,与家人团聚,准备些年货,买上两副寓春联,购置点鞭炮,给孩子添几件过年穿的新衣裳呢? 胡晓云抱着一个水杯,时不时地用纸巾擦拭着自己的鼻涕。她的脸色略显苍白,身体微微发热,显然是感冒的症状还没有消退。 李正阳在主会场推荐完之后,开始回答中小经销商的提问。胡晓云虽然身体不适,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她不时地给李正阳的杯子里添点热水,动作轻柔而细心。对于其他几个高粱红酒厂销售公司的工作人员,胡晓云也同样照顾得无微不至。 现场热闹而嘈杂,会计的旁边围满了人,大家都在忙着办理交易手续。李正阳的身后,也簇拥着一群人,他们手里拿着高粱红酒的新式包装,仔细地端详着。包装上“省政府接待用酒”的大字,经过烫金处理,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高粱红”三个字,采用了醒目的红色,显得格外高档和喜庆。 胡晓云托着自己的两腮,坐在主席台上,目光不停地在会场中来回扫视。她一会儿看看这边忙碌的会计,一会儿看看那边热情讲解的李正阳,不时还用手探探自己的额头,感受一下体温。她觉得烧似乎还没有退,但药也还没吃。毕竟胡晓云信奉的是,自己只是穿得少,这种感冒,吃任何药都作用不大,也就是起到一个缓解流涕的作用。胡晓云知道,感冒吃药是七天,不吃药也是一周,所以也就懒得吃药了。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胡晓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身着一件藏青色羊毛双排扣大衣,大衣剪裁得体,品味不凡。领口系着一条黑色的羊绒围巾,给人一种温暖而优雅的感觉。大衣没有系扣,里面是一件深蓝色调卡面拉链夹克,下身穿着一件黑色直筒毛呢裤,裤脚线熨烫得笔直,刚好盖住三接头黑色皮鞋鞋面。只见他双手背在身后,步伐沉稳,慢慢踱步,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的会场。这人不就是省经贸委党组书记、主任戚广林吗?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办公室赵主任,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紧紧地跟随着戚广林的脚步。 胡晓云的眼睛瞬间瞪大,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与兴奋。她忙用胳膊碰了碰正在口若悬河讲解的李正阳,声音急促地说:“快,领导来了!” 李正阳听到胡晓云的提醒,猛地回过神来。他顺着胡晓云的方向望去,一眼就认出了戚广林。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赶忙将手中的包装盒握在手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跟随着胡晓云的脚步,快步走到了戚广林的跟前。 胡晓云脸上绽放出十分自然的笑容,温暖而亲切。她带着一副吃惊的表情,热情地说道:“戚主任,您亲自来现场指导啦!” 戚广林看着胡晓云和李正阳,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笑呵呵地说道:“这不是刚刚去省政府开会,路过的时候看下面围着不少人,都在讨论高粱红酒啊,顺道就来看一看,推广得怎么样?成效如何呀?” 胡晓云微微欠身,语气恭敬地说道:“戚主任,在您的亲自指导下,活动圆满成功啊!我们已经超额完成了一季度的销售任务。永林市长还专门打电话说,如果春节有时间,一定亲自登门拜访致谢。” 戚广林往后一仰头,爽朗地笑了两声,说道:“我们搭台,你们唱戏。工作干得好,说明你们产品质量过硬,成绩都是你们自己的。” 胡晓云接着说道:“戚主任,什么最重要?那就是平台最重要啊!全省造白酒的厂家,没有100也有80,可又有几家能够到经贸委会议室来搞推荐活动呀?这本身就增加了我们的品牌影响力和品牌权威性。离开了平台,离开了您的支持,我们什么也不是。” 戚主任听完之后,微微点头,对这句马屁十分受用,毕竟胡晓云说的都是事实。戚广林转过头,问旁边的办公室主任:“这个,明天还有最后一场,是吧?” 办公室主任马上挺直身子,回答说:“戚主任,是的,联合省总工会搞的针对内部职工的推介活动。” 戚广林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很好啊,这样,明天上午是今年最后一天。我待会去和总工会的领导联系一下,争取让他们来一位副主席。这边我也要出席,都说工作要落地,我们经贸委的工作怎么落地呀?那就是落实到企业上。通过这场推介活动,也是对我们今年工作的一个总结嘛。” 胡晓云马上说道:“哎呀,领导,感激的话都太浅薄了,我们无法用语言形容您对我们高粱红酒的意义。我晚上给齐永林市长打个电话,邀请他一并出席。” 戚广林主任摆了摆手,说道:“没有必要,不要劳师动众,也不要搞形式主义。就是我和总工会的领导给你们开个场,具体各个单位工会组织能不能买酒、能买多少酒,那都看你们个人的能力。” 胡晓云赶忙说道:“领导,您放心,我们酒水销售公司的总经理李正阳同志非常专业,在销售方面有着丰富经验。” 戚广林笑呵呵地伸出手,拍了拍正阳的肩膀,说道:“很好啊,看到你们年轻人这么有干劲、这么有活力,说明永林这个班长当得好,队伍带得不错。现在,在内参里已经有了市场经济这个说法,我看市场经济早晚要代替商品经济,这是从宏观角度、战略层面做出的调整。以后都靠市场,你们能主动适应市场的变化,走出家门办销售,这点大有文章可做。晓云同志、正阳同志,你们是我们商贸系统的杰出青年呀!”说完之后,转头又对旁边的办公室赵主任讲到:“我刚刚听了有五分钟,他们讲得很好啊,不刻板、不教条,采用灵活多样的销售方式,这样才能应对市场需求嘛。正阳同志,口才不错,对酒研究也很深啊。” 胡晓云则趁势说道:“领导,也不知道您今晚上有没有时间?冒昧说一句,如果您方便,晚上我和正阳请您吃个饭呀,您可以好好品鉴一下我们的高粱红酒,这也是深入群众做考察调研嘛。” 戚广林听完之后,十分爽朗地笑了两声,说道:“哎呀,说得有道理呀,既然我来帮你们推销,那我确实应该知道你们这款酒到底好在哪里。” 李正阳顺势把高粱红酒新品的包装递上去,主动介绍说道:“戚主任,我先从外观上来给您汇报一下……” 李正阳、胡晓云,包括酒水公司的几个销售人员,都没想到,身为正厅级干部的戚广林在活动推介现场,竟然足足听了十分钟的酒水销售报告。这对于一家酒水销售企业来讲,极为难得。 戚广林认真地看着高粱红酒两款包装盒,眼神中透露出专注与思考。他说道:“这就是你们解放思想、与时俱进呀。老的包装,说句实在话,设计得不怎么样,已经跟不上时代审美啦。我们现在讲要为跨世纪做准备,不能拿着这种傻大黑粗的东西走向新世纪啊。”说着就接过李正阳手中的酒盒,抬起手指在上面敲了敲,继续说道:“这款包装盒很有特点呀。主打高粱品类的白酒不算少,但是你们抓住了自己的唯一性,那就是省政府接待用酒。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指定接待用酒一共有五款,涵盖了各个香型和品味,你们这一款主打的就是高粱酒。上次招待台商,他们带的金门高粱酒都很有特点。你们的高粱酒,说实话,我没有喝过,不是不想喝,而是没有机会喝呀,就是因为这个包装,它无法走向一些相对高端的招待场合。我平日里个人也不喜欢喝闷酒,所以啊,我说句实在话,你们两个不要生气,这个高粱红酒啊,我是真的没有喝过。” 胡晓云马上笑着说道:“领导,那今天晚上正好有机会,我们给您好好介绍一下高粱红酒。” 戚广林没有拒绝,十分坦诚地说道:“嗯,说好了。这样,赵主任,你在招待所安排一个小包间。” 赵主任马上问道:“您晚上还有一个私人聚会啊?” 戚广林点了点头,说道:“都是一群老朋友,今天聚明天聚的。能和基层的同志在一起吃顿饭,聊一聊白酒产业未来的发展方向,听一听对我们的意见建议,这点比和那几个老家伙吃饭有意义呀。” 赵主任说道:“要不要通知其他人?” 戚广林笑着说道:“大过年的,谁也不通知,包括你,也给你放假。我陪咱们基层的同志聊聊天,就像晓云同志讲的,也是一种调研,也是一次考察。你安排一下,就在旁边招待所,快过年了,记得饺子。”说完,戚广林拉开袖子看了看手表,指着说道:“现在都已经六点了,六点半,我手头上还有一些工作,六点半准时。” 看着戚广林背着手迈出会议室,胡晓云看着李正阳,脸上露出了一丝期待,说道:“晚上全靠你了。” 第783 章 此事甚为蹊跷 李正阳犹豫地说道:“正厅级干部,邀请过来……” 胡晓云哼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李正阳的问题,这个问题她也不好回答。毕竟每一个领导都有自己的风格,有的领导整天一副忧国忧民的形象,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很难沟通;有的领导就和钟毅书记一样,面色平和,为人和善,让人如沐春风;有的领导也和张庆和一样,土里土气,领导想什么做什么,猜不着也摸不透,这是领导的自由。只是行事的风格有差异。 既然能和戚广林一起吃饭,胡晓云和李正阳两人自然都重视了起来。胡晓云看了看手表,时间尚早,便回到招待所里梳妆打扮。她脱了厚重的棉袄,换了一件红色的毛呢衣服,仔细地化了淡妆,希望能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晚上与戚广林的会面。 到了六点半,戚广林准时前来,五十岁的戚广林身着黑色的长款大衣,显得格外精神。带着李正阳与胡晓云,三人一同来到了招待所包间。包间不大,但布置得温馨整洁,一张圆形的餐桌摆在中央,上面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这种饭局自然重点不在吃上面。戚广林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很有兴致地问道:“你们两个都是从基层来的,又从事白酒行业。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省每个县都有自己独特的白酒,要说白酒厂家数量,咱们省在国内都能排得上前面。但是要论白酒的品质,确实相差甚远,也就几家能拿得出手,在省内有那么一些知名度,放到全国市场上来看,没有一个主打的单品能够让全国消费者家喻户晓。这就是我今天请你们吃饭的目的,你们既然是干这行的,肯定有更多的思考。” 胡晓云看了一眼李正阳,眼神中带着一丝鼓励,说道:“戚主任,这次我们可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对于白酒和酒类产业,我们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还很不成熟,希望您多指点呀。” 戚广林微微摆手,说道:“今天没有领导,你们就把我当长辈,今天就是要听实话、听真话,不听假话。” 胡晓云笑着说道:“戚主任,我们正阳总经理在酒厂干了几年,对白酒很有一些体会。正阳,你给戚主任汇报一下。” 李正阳抬手轻轻揉了揉有些勒紧脖子的领带,神色认真,开口说道:“戚主任,既然您想听实话,那我就斗胆把自己这些年在白酒行业摸爬滚打积累的浅显认识,给您详细汇报一下。首先,在白酒内在质量方面,咱们省的白酒品类繁多,可品质参差不齐的状况相当突出。就拿我这些年品酒的经历来说,咱们这儿的白酒和声名远扬的川酒相较,不管是口感的醇厚丰富程度,还是品控的严格精细程度,都存在着不小的差距。就拿口感来讲,川酒诸味协调,层次分明,入口时的香气、口感的变化以及回味的悠长,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反观咱们部分白酒,香气单一,口感粗糙,酒液入喉,刺激感过重,回味也短促乏力,不少还是勾兑的酒。在品控上,我去参观过,川酒、贵酒从原料的筛选、酿造工艺的把控,到成品酒的质量检测,每一个环节都有成熟的标准,确保每一瓶酒都能维持稳定的高品质;但咱们一些酒厂,在原料采购时把关不严,酿造过程中工艺执行不到位,导致同一款酒不同批次间质量波动明显,这特极大地影响了我省白酒在市场上的口碑与竞争力,这一点,我们必须得正视并承认。” 戚广林听得极为专注,边听边微微点头,待李正阳说完这一点,他端起酒杯,脸上浮现出赞许的笑容,说道:“你说的这一点,切中要害,我深表认同。来,大家端起酒杯,为咱们今天坦诚的交流,干一杯!”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胡晓云此刻只觉浑身乏力,四肢酸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感冒的不适愈发强烈。但面对领导的提议,她强撑着精神,嘴角扯出一抹微笑,端起酒杯,仰头把酒干了,酒水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辛辣,却也让她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许。 戚广林放下酒杯,夹了一筷子盘中色泽诱人的菜肴,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他像家中长辈般,用筷子轻轻点了点桌面,和蔼地说道:“你们俩别拘谨,咱们就像朋友聊天一样,边吃边说。正阳,接着往下讲,你说得很在理。” 正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第二点,我认为在白酒的外在包装上,咱们和一些先进地区相比,同样存在差距。白酒的品质固然是决定其市场地位的核心内在因素,但包装作为展现产品形象的外在窗口,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大家的审美水平在提升,大家在买白酒时,除了关注酒的品质,包装是否美观、上档次,也成为影响购买决策的关键因素,我们的新包装今天大家反应很好。我们通过深入市场调研了解到,市场越来越有清晰的层级划分。像戚主任您出入的都是高端一些的宴请场合,这类饭局上,白酒不仅要品质上乘,包装也得彰显品味一些,这样与场合的高端氛围相匹配;而对于咱们普通群众来讲,他们用白酒解乏,更倾向于价格便宜、包装简约实用的产品;还有一些中端的应酬场合,根据应酬对象和目的不同,对白酒包装的需求也各有一些不同。假如啊咱们仅靠一种包装、一种产品定位去开拓整个国内市场,我猜测啊,会局限咱们的市场份额,难以满足不同群体多样化的需求。” 戚广林不住点头,眼中满是赞赏,说道:“很好啊,你从内在品质到外在包装,从市场分层到产品定位,都分析得十分透彻,内在原因和外在因素都考虑周全了。这也印证一部分人是先富起来,对吧?那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想法吗?晓云同志,啊,你也谈谈自己的见解。” 胡晓云端起酒杯,微微欠身,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说道:“戚主任,在汇报之前,我先敬您一杯。您品鉴一下我们的高粱红,从口感、香气、酒体等内在方面,给我们讲讲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也好让我们有努力的方向。”她心里清楚,这敬酒既是表达敬意,也是推动交流的一种方式,也是希望借此让戚广林对高粱红酒有更深入的感受。 戚广林自然明白胡晓云的用意,也不推辞。他缓缓端起酒杯,先是轻轻嗅了嗅杯中的高粱红酒,那馥郁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带着高粱独特的醇厚气息。接着,他微微抿了一口,让酒液在舌尖缓缓散开,细细品味酒的绵柔顺滑,感受着酒液从舌尖蔓延至舌根时,酒精热辣感逐渐释放,在口腔中形成强烈却又和谐的层次对比。咽下酒后,他微微闭眼,回味着口中残留的甘甜,那悠长的尾韵,带着高粱酒特有的清甜,萦绕不散。 片刻后,戚广林睁开眼睛,缓缓说道:“你们的啊高粱红酒确实独具特色,香气馥郁饱满,初闻时,这个啊浓郁的酒香瞬间便能抓住人的嗅觉;入口醇厚绵柔,酒液在口中的触感还是十分美妙的,能明显感受到其层次感。怎么形容那?这么说吧,巧妙地将清爽与浓烈这两种看似矛盾的特质融合在一起,酒体醇厚,甜度也把控得恰到好处,就这些特点而言,作为省政府接待用酒,当之无愧嘞。不过,要说缺点的话,刚开始品尝的时候,酒中的热麻感相对明显一些,这可能会让一些第一次接触的群众不太适应;而且酒体较为厚重,不太适合像普通白酒那样大口畅饮,我看更适合小口慢酌,细细品味其中的韵味。综合来看,我觉得你们这款酒在定位上,完全可以朝着高端市场发力。” 胡晓云听完,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感激,连忙说道:“戚主任,您的点评太精准、太专业了!我们回去后,一定严格落实您的指示,从白酒的包装设计入手,针对不同消费群体的喜好与需求,开发多包装,同时调整销售策略,全力开拓高端市场,不辜负您的期望。” 李正阳看着侃侃而谈的胡晓云,心中五味杂陈。在戚主任做出这番指示之前,齐永林其实就已经意识到产品多样化的重要性,同意尝试调制不同口味的酒。但实际操作过程困难重重,孙家世代传承的酿酒秘方仅有一个,多年来酒厂一直遵循这个秘方酿酒,如今想要在其他方面做出调整,迎合不同口味,并不是太容易。孙向东搞了几次,每次尝试,酒的味道总是难以达到预期,不是香气不足,就是口感失衡。调酒本就是一门极为复杂的技艺,要调出一款品质稳定、口感上乘的酒,不仅需要精湛的技术,更需要无尽的耐心与恰到好处的机遇,这其中的艰辛与无奈,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几轮酒过后,胡晓云脸颊泛红,眼神却愈发明亮,她微微坐直身子,说道:“戚主任,我还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啊,如今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电视啊正逐步走进千家万户,还有,咱们得商报和晚报也贴近生活、更具时效,我看影响力也要超过传统日报。我个人认为,在当下这个时代,我们必须充分发挥广告的作用。我们齐永林市长也十分重视这一点,目前正在考虑在省台上投放我们高粱红酒的广告。” 戚广林听后,微微点头,肯定道:“嗯,我非常赞成这个想法。你们拥有省政府接待用酒这块极具含金量的金字招牌,在省台投放广告,既能借助省台广泛的传播力,提升品牌知名度,又能进一步强化品牌形象嘛。你们可以先联系,如果啊在广告投放过程中遇到任何需要协调的事儿,你们可以直接与我联系,我们家爱人在省委宣传部,正好和省台有一些业务上的对接。” 有胡晓云在一旁巧妙引导、热情回应,整个谈话过程轻松愉悦,氛围融洽,丝毫没有冷场。不知不觉,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就到了八点半,这顿饭已经吃了整整两个小时。戚广林看了看手表,三人共同举了一杯之后,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正阳,晓云啊,大过年的,你们不容易啊,我就不再多打扰你们了。你们来省城一趟不容易,这几天周边正举办庙会,晚上热闹,时间还早,你们啊去逛逛,啊,新年好,我啊,也给你们拜年了。” 听到这话,李正阳和胡晓云赶忙起身,将戚主任送到招待所门口。戚主任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两人,问道:“晓云同志、正阳同志,啊,你们东投集团算什么级别啊。” 胡晓云连忙回答道:“领导,我现在担任东投集团的副总经理,同时兼任酒水销售公司党支部书记,副县级。正阳同志是副科级干部,目前主持东投集团酒水销售公司的全面工作。” 戚广林听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正阳同志懂专业,在白酒酿造、品鉴等方面有着扎实的知识与经验;你懂销售,善于开拓市场、把握客户需求,你们二人相互配合,优势互补,也是强强联手,珠联璧合啊。销售公司要想长远发展,确实既需要懂专业的人才保障产品品质,也需要懂销售的人才打开市场局面,你们做得很好。” 送走戚广林后,正阳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是瞬间放松下来,他看向胡晓云,半开玩笑地说道:“哎呀,领导问咱们俩级别那会儿,我还天真地以为他要跟齐市长建议,给咱们升职呢。” 胡晓云轻轻拍了下李正阳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这小子,净瞎想。领导跟我们吃饭,主要是想深入了解基层行业的实际情况。领导的工作范畴和我们不同,再说和咱们也不算熟悉,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提封官许愿的事儿呢?走,姐带你去放松放松,唱歌去。” 李正阳一脸惊讶,反问道:“去唱歌?你感冒喝酒不说,都这时候了,上哪儿唱歌去啊?” 胡晓云抬手一指,说道:“你没瞧见对面就是一家卡拉OK嘛。你啊如今身为销售公司的总经理,社交应酬、休闲娱乐这些方面的事儿,都得有所涉猎、有所了解,这也算是我这个当书记的,给你补上这一课。”说着,她也不管李正阳同不同意,一边抬手擦了擦因感冒而微微发红的鼻子,就朝着卡拉OK走去。 一走进卡拉OK,胡晓云便熟稔地走到点歌台前,一番操作后,到了唱歌的小包间,点了一首潘美辰的《我想有个家》。音乐缓缓响起,她拿起话筒,略带鼻音却饱含深情地唱了起来:“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惫的时候,我会想到它……”她的歌声中,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对家的深深渴望,那真挚的情感,很有感染力。 唱了几句后,胡晓云一脸认真地看向李正阳,递过另一只话筒,示意他一起唱。李正阳调整了下站姿,清了清嗓子,跟着旋律唱道:“我想要有个家,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可他的歌声刚响起,胡晓云就忍不住抱着话筒大笑起来,说道:“李正阳啊,你这嗓音和唱歌风格,确实不太适合这首歌。得了,我给你换一首,这首《笑傲江湖》肯定适合你。” 随着《笑傲江湖》那激昂豪迈的旋律响起,两人跟着节奏放声高歌:“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胡晓云一手捏着下巴,一手拿着话筒,眼神中满是欣赏,还特意用粤语哼唱了几句,歌声在包间内回荡,仿佛带着两人置身于江湖之中,感受着江湖的风云变幻与快意恩仇。 一曲唱罢,胡晓云放下话筒,微微叹了口气,颇为感慨地说道:“唉,正阳啊,江湖险恶。” 而在光明区公安局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而严肃。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市政府党组成员、公安局党委书记兼副局长李尚武,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光明区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但文,正神色专注地听取光明区交警大队和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刑警支队的工作汇报。 待众人汇报完毕,李显平抬手扶了扶自己锃亮的光头,目光扫向汇报人员,开口问道:“你们确定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对面的交警大队大队长立刻专注起来,又拿着照片,一边看一边语气坚定地汇报说:“李书记,通过我们全面细致的询问当事人、严谨专业的现场勘验,还走访当时在场的群众,目前初步判断这就是一场由酒后驾驶引发的普通交通事故。当事人自己供述,快过年了,要交车放假了,事发前喝了足足一斤白酒,而且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愿意认罪认罚。” 李显平微微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几位领导,说道:“但书记,对于这件事,你说说你们的看法。” 但文作为事发地光明区的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自然是想着大事化小,思索片刻后说道:“我个人倾向于把这件事情定性为普通的交通事故。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这样定性既符合调查结果,也能让案件尽快了结,减少后续不必要的麻烦。” 丁刚在但文表达完观点后,连忙附和道:“李书记、尚武局长,我个人也认同这一观点。既然当事人已经明确承认喝酒驾车,这是喝多了操作不当导致的事故,又认罪认罚,并且愿意承担相应的赔偿义务,从常规角度判断,这确实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交通事故。虽说死者身份特殊,是一位领导干部,但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个特殊因素,就过度解读,将案件复杂化,对当事人过于严苛。” 李显平再次点头,接着将目光投向左手边的李尚武,问道:“尚武局长,你怎么看?” 李尚武手托着额头,沉思良久,听到问话后,他缓缓放下手,一脸郑重地看向众人,说道:“这件事情,从表面上看,确实符合交通事故的特征。但我们作为公安机关,必须想得更深入、更长远。结合当前审计局正在开展的一系列工作,以及社会上流传的一些相关流言蜚语来综合判断,这个夏光春局长在履职过程中,很可能因为坚持原则、严格审计,得罪了一些利益相关方。既然存在这样的合理怀疑,我们就绝不能敷衍了事、揣着明白装糊涂。显平书记,依我之见,我们应当将此案往刑事案件方向深入调查。” 李显平听完,再次点头表示认可,接着问道:“其他同志还有什么补充意见吗?”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摇头表示没有补充。 李显平见状,沉声道:“那我来传达一下钟毅书记的意见吧。钟书记认为,这绝非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事故发生的时间节点极为微妙,背后或许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原因。我非常赞同尚武同志的观点,这起案件必须往刑事案件方向深入侦查。我看,这件事由尚武局长亲自挂帅,但同时要注意影响,明天就算是过年了,群众需要一个安定和谐的局面。” 散会之后,丁刚走到家门口,家属院胡同道里,路灯照不进来,这个时候,一束烟花升空,就隐约看到走出来两个人高马大的黑影朝自己走了过来。夏光春惨死,丁刚马上警觉了起来,不自觉的摸向了自己的手包,手枪也就握在了手里…… 第 784章 到底谁在耍流氓 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没住在公安局家属院,而是在检察院家属院。以前他当过副检察长,后来工作调动,才到了东原市公安局。 丁刚级别高,早早解决了处级,家里条件好,他家在检察院家属院二排最里头那户。大面积的院子,位置靠里,晚上的时候,反倒是显得有些偏僻,走到他家门口,里面再没别的人家了,倒也是安静。 这会儿,夜黑得跟墨汁似的,四周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从家属院深处慢慢走出两个人影,那灯光在这浓稠夜色里暗得很,只能隐隐约约勾勒出个轮廓。丁刚一走进这片熟悉的地儿,心里“咯噔”一下,大半夜的,自家在最里头,安静得有点不正常,再加上这地方像个死胡同,更让人不安了。出于职业本能,他下意识地在手里轻轻摆弄着手枪,另一只手赶紧伸进衣兜,想掏出手电筒看看咋回事。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光“嗖”地射过来,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安静:“丁哥呀,可算把你盼回来啦,我在这儿都等了整整半个小时,脚都快麻得没知觉了!” 丁刚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周海英,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大周啊,你说你大半夜的,跑我家门口折腾啥呢?瞅瞅这都几点了?”说着,他低下头,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仔细瞧了瞧手表,时针都指向十二点了,在这安静的夜里,手表指针走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海英耸了耸肩,有点调侃地回他:“嗐,你这胡同太窄,车都进不来,这不是心里事儿多,睡不着嘛。” 丁刚抬眼,瞅瞅周海英旁边那个陌生男人,心里犯嘀咕,开口问道:“这位是?我咋没见过呢。” 周海英赶紧侧身,把旁边那男人往前轻轻一推,笑着介绍:“哦,这是商晨光,我的助手。以前当过兵,身体素质好,办事也靠谱。现在算是我的行政助理,正一门心思筹备交运公司,以后在生意场上少不了打交道。” 三个人走进家属院门楼下面,独门独院的布局一下子映入眼帘。院子不大,可每个角落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宁静又温馨的味儿,私密性特别好。丁刚熟门熟路地走到自家门口,抬手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慢慢开了,昏黄的白炽灯光“哗”地一下涌出来,把整个小院照亮了,赶走了点夜里的寒气。这个点儿,老婆孩子肯定都睡熟了,屋里安安静静的。三个人轻手轻脚地穿过小院,走进客厅,生怕吵醒了家里人。丁刚下意识地走到旁边柜子那,想拿暖壶倒点热水,给等了半天的客人暖暖身子,可一摸暖壶,冰凉冰凉的,里面一滴水都没有。 丁刚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周海英和商晨光,无奈地说:“大半夜的,本想给你们倒杯热水,没想到暖壶是空的。说吧,到底啥重要事儿,非得大半夜跑过来,以后可不敢在我家门这样啊,我刚才连手枪都要掏出来了。” 周海英脸上露出点好奇,嘴角往上一扬,打趣道:“哎呀,丁哥,至于这么紧张嘛,还掏出手枪。这可是检察院家属院,还是在你自家门口,能有啥事儿?” 丁刚脸色一正,叹了口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夏光春刚惨死,咱干这行的,平时没少得罪人,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机来寻仇。大半夜的,突然冒出两个人影,我能不防备着点?要是真在自家门口栽了跟头,传出去,我这老脸都没处搁,不得被同行笑话死。行了,别说废话了,到底啥事这么急,不能等到明天说?” 周海英听他这么说,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往丁刚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重要事儿啊,我就是打听夏光春的事的。” 丁刚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声音低沉地说:“嗯,死得惨啊,现场乱七八糟的,人都撞得没个人样了,脸都认不出来了。” 周海英皱着眉头,追问道:“丁哥,你说这事儿,到底是普通的交通事故,还是有人故意害他?” 丁刚微微皱起眉头,眼睛紧紧盯着周海英的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在会议室里的那个大胆猜测。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周海英,心里的怀疑就跟野草似的,悄没声儿地长起来了,可又不动声色地把这怀疑藏在了心底。 周海英看丁刚半天不说话,眼神里透着点不高兴,提高音量说:“丁哥,你这啥表情?不会真怀疑这事儿是我干的吧?哎!我可是周鸿基的儿子,虽说平时在生意上有点手段,但杀人放火这种事儿,我可干不出来。我这人,说白了就是贪点财,就想过个安稳日子,犯不着去惹这种杀身之祸。真要有啥麻烦,大不了花点钱消灾,没必要冒险。” 丁刚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点放松的笑容,说:“你说的也是,是我想多了。今天开会的时候,李显平和李尚武两人分析得头头是道,神神秘秘的,把大家都弄得神经兮兮的。他们一口咬定这是有人故意针对夏光春搞的谋杀。你想想,夏光春前段时间查封了七八家国有企业往来账务,这一查,不知道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要是再往下深挖,那些人的背后,哪个不是一堆见不得人的事儿。” 周海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说:“改革,说得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为啥改革这么难推进?还不是因为那些既得利益集团在背后捣乱,生怕改革动了他们的‘奶酪’。要不然,真想改革,下个文件不就完了。夏光春倒好,一个人靠着王瑞凤的支持,就想一个人把整个东原官场搅个天翻地覆,这怎么可能呢?钟毅张庆合就是想着吓吓大家,这王八蛋来真的,眼瞅着都快过年了,大家都想图个安稳,过个太平年。他倒好,不管什么时候,上来就查大家的账,哪家国有企业经得起这么折腾?无非就是问题多少、违纪还是违法的区别罢了。” 丁刚伸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发出沉闷的响声,说:“哎,口下积德,人都没了。啊,说到这里,但也不是没人敢查。临平的张庆合不就敢大刀阔斧地干吗?他在临平查得底朝天,退了多少钱你不知道?也没出啥乱子。” 周海英不屑地撇了撇嘴,摆了摆手说:“哎呀,丁哥,这能一样吗?临平县那些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地头蛇,能有多大能耐?他们就围着一家煤炭公司转,掀不起啥大风浪。再说了,张庆合背后有市委、市政府撑腰,还有李朝阳管着公安,那些地头蛇根本翻不了身。说到底,这是市委铁了心要收拾临平那帮人,背后有组织支持,张庆合又鬼点子多,临平那帮老家伙哪是他的对手。可夏光春呢,一个试用期的正县级干部,屁股还没在位置上坐热乎,就急着去动棉纺厂、化工厂、国棉厂这些大企业,还敢招惹罗明义和咱,他这不是自己找事儿嘛,不死才怪。” “哎呀哎呀,海英啊,别说得这么绝,人都已经走了,说多了晚上容易做噩梦。”丁刚微微皱着眉头,打断了周海英的话,脸上透着点疲惫。 周海英好像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点过了,从旁边的商晨光身上扫了两眼,像是在找点心理安慰,顿了顿说:“这事儿总的来说,就是一场针对夏光春的‘围剿’。各方利益集团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利益受损,夏光春这么一搞,动了太多人的‘蛋糕’,人家能不联合起来对付他吗?” 周海英说完,摆了摆手,换了个坐姿,丁刚接着说:“我倒觉得这事儿大概率就是个交通事故,赶紧定个性,把这事儿了结了。你想想,要是真有人害了一个正县级的审计局局长,这性质可就严重了,对东原的政治影响得有多大?我都不知道市委领导咋想的,非得把这事儿查个清楚。既然现在有人认罪了,那就稀里糊涂结案得了,在这种事儿上较什么真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海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今天你来找我,一是确认夏光春的消息,二是想要是他真死了,就赶紧把这事儿翻篇儿。明天就是春节了,要是再把省审计厅招来,这事儿不得闹得更大,到时候谁都脱不了干系。”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们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李显平和李尚武两个人,偏要刨根问底。而且这事儿都报到省公安厅了,听说省公安厅的审讯专家和交通事故专家都要过来。”丁刚无奈地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发愁的样子。 “不是吧?咱们东原市连个交通事故都弄不明白,还得请省里的专家?”周海英满脸惊讶,眼睛瞪得老大。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东原这帮交警,以前就是从交通的监理改革过来的,平时就知道收罚款,对交通事故能有啥专业判断能力?这事儿啊,还得从专业角度去分析。今天,钟毅都回曹河老家了,陪着老方主任去曹河上坟,钟书记都做了相关指示,明天一早,大年三十,钟毅,张庆合还要听专门汇报呢。连瑞凤市长都要从省城回来,现在公安局局长带着一帮人还在加班赶材料呢。”丁刚详细地解释着,语气里全是无奈。 周海英伸手使劲搓了搓脸,好像想把所有烦恼都搓掉,说:“王瑞峰要回来?妈呀,我还打算春节的时候,让老爷子带我去他们家拜年呢。毕竟建筑公司的事儿,还得跟她说清楚,不然到时候不小心把咱们牵连进去,可就麻烦了。”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在这安静的夜里,围着夏光春的事儿,还有东原市复杂的局势,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与此同时,在省经贸委不远处的一家卡拉 OK 里,五彩的灯光闪来闪去,动感的音乐震得人耳朵都快受不了,把整个空间弄得热闹极了。胡晓云跟只欢快的小鸟似的,兴致高得不得了,热门的磁带被她一首接一首地唱,那投入的样子,感觉整个世界就剩下她和这好听的音乐了。唱完一盘,还不过瘾,紧接着又点了一盘,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一曲唱完,正阳从旁边桌子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茶水,小心翼翼地递给胡晓云,关心地说:“胡书记,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不就是和经贸委主任吃了顿饭嘛,真有必要这么高兴?您瞅瞅,这都十二点多了,明天咱们还得忙着筹备推介会呢,总要养足精神嘛。” 胡晓云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两口,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说:“正阳啊,你还年轻,这里面的门道你不懂。和领导吃顿饭,本身可能没啥特别的,但关键是饭后的后续活动。要是领导愿意带着咱们赶二场,那可就不一样了,这说明领导心里认可咱们,把咱们当自己人。当然,你也别灰心,这第一次是个开头,没有前面的铺垫,哪来后面更进一步的机会?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来省城,你记着给戚主任带几坛你们的高粱红老酒,礼多人不怪,感情自然就更深了。” 李正阳微微点了点头,好像在琢磨事儿。以前,他一直在平安县负责销售工作,说是销售,其实更多是分管点事儿,没真正弄明白销售的核心是什么。在过去的市场环境下,商品经济虽说起来了,但基本还是卖方市场,销售工作相对轻松,卖点红酒根本不愁卖,货物还没有生产出来,客户自己就找上门了。 胡晓云看着李正阳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耐心地提醒他:“你可得把我这话记在心里。以后要想在这行干出点名堂,第二场活动可太重要了。只要你第一场把酒喝到位,显出诚意,第二场把服务做到最好,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那你想办的事儿,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李正阳不禁想起在高粱红酒厂的日子,那时候人际关系很是简单,平时和孙向东他们也就是打打扑克、喝喝小酒,日子过得平淡又舒适,从来没接触过这么复杂的社交和销售理念。这会儿,他才深深感觉到,自己以前见识太浅了,总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整个天空。走出老家那小小的高粱红酒厂,走进更广阔的市场天地,他才发现,外面还有一个精彩又复杂的世界,走出来,确实是对的。 正阳强忍着一阵又一阵涌上来的困意,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思绪也回到了眼前这事儿上。明天的推介活动十分重要,主要是针对省城各职工福利这块儿的。虽说大家多数已经放假了,可明天活动现场签到送的礼品特别丰厚,所以还是会吸引不少人来参加。 当然来的大多都是各个单位跑腿办事的人,这个时候,那些领导干部一般都瞧不上这种活动,不愿意掺和。但齐永林给大家讲的,媳妇总要熬成婆,这些经办人员别看职位不高,能量可不小。他在之前开会的时候就提过,得重视这些经办人员,跟他们处好关系,给人家留下好印象,把服务做到位。原因也不复杂,这些人以后肯定有一部分升职当领导,只要把他们抓住了,就相当于抓住了以后的机关单位的市场和机会。 胡晓云看了看时间,也是觉得晚了,就开口说:“最后一首,真的就最后一首啦,难得今天这么高兴,一年也就这么一回能放松放松,你就当陪陪我,满足我这个小小心愿。唱完咱马上就走,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全力搞推介会。” 胡晓云说得确实诚恳,让人没法拒绝。 李正阳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两人一块儿合唱了一首叶倩文的《祝福》,歌声就在卡拉 OK 包间里飘来飘去。 胡晓云穿着毛呢风衣,大大的衣摆随着她轻快的步子晃来晃去,就跟一只飞舞的蝴蝶。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自然地垂在背后,发梢有点微微的卷,看着特别迷人。脸上化着淡淡的妆,恰到好处地衬出她的美,耳垂上戴着一对精致的耳钉,脑袋轻轻一动,就闪着光。 她拿着话筒,眼睛微微闭上,完全沉浸在音乐里,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淡淡的影子。唱到最后一句“拜托清风奉上,衷心祝福千串”的时候,胡晓云身子往前轻轻一倾,眼睛慢慢睁开,看向在旁边有点发呆的李正阳,眼神里带着点期待,还有点笑意。唱完,她慢慢把话筒放下,有点埋怨地说:“好啦,李正阳同志,你呀,真是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唱歌都这么放不开,没意思。” 两人从卡拉 OK 出来,省城的夜晚冷得厉害,估计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 10 度。那寒风跟发了疯似的,顺着脖子就往衣服里直灌,冻得人忍不住打哆嗦。胡晓云赶紧把搭在肩膀上的围巾又多绕了一圈,把毛呢大衣裹得紧紧的,想挡住这刺骨的冷。正准备赶紧回招待所呢,胡晓云突然停下脚步,笑着说:“等等,我突然想去上个厕所,实在憋不住啦。” 李正阳微微皱了下眉,有点为难地说:“胡书记,马路对面几百米就是咱们住的招待所,要不回那儿再解决?” 胡晓云左右看了看,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咽了咽口水,着急地说:“人有三急,我真等不了啦,就在这儿解决吧,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李正阳看她这样,也不好再说啥。这时候,他自己也感觉有点尿意了,就想着趁这工夫,自己也去上个厕所。他刚走到厕所门口,就听见对面女厕所传来胡晓云扯着嗓子、带着浓浓的东原口音的大喊,又气又怕的:“臭流氓,你们想干啥?” 李正阳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急忙扭头看向女厕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就看见胡晓云衣服有点乱地从女厕所冲了出来,脸上全是害怕和生气的表情。她身后跟着三个醉得东倒西歪的男人,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坏劲儿,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胡晓云看到正阳,就跟看到救星似的,赶紧躲到他旁边,声音都有点发抖了:“正阳,这三个臭流氓,在女厕所里想对干坏事!” 正阳这人,天生就带着一股正气。这会儿,他眉头紧紧皱着,眼睛瞪得像铜铃,直直地盯着那三个醉汉,大声喝道:“你们到底想干啥?咋从女厕所里出来了?”他这一嗓子,在这有点乱哄哄的环境里特别响亮,跟敲钟似的,把人都震住了。 那个胖歹徒听见了,先斜着眼瞟了瞟李正阳,然后把身上那件一股子烟味儿的军大衣裹了裹,脸上露出特别猥琐的笑,操着一口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脏话骂道:“妈的,哪儿冒出来的小子?老子乐意,这片儿我说了算,还管啥男厕所女厕所,少在这儿多管闲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歪歪斜斜地往前迈了一步,身上那股酒气,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这边吵得声音大,一下子就把卡拉 OK 原本的热闹给打破了。没一会儿,穿着笔挺西服的经理急急忙忙跑过来了。经理脸色慌张,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满脸醉意、跟凶神似的胖子,又把目光转到胡晓云和李正阳身上,脸上马上堆满了讨好的笑,近乎巴结地说:“彪哥,给兄弟我个面子,这二位都是今天来咱这儿消费的客人,有啥误会,咱好商量。” 可是,被叫做彪哥的胖子根本不买账,只见他猛地一伸手,跟拎小鸡似的把经理推倒在一边,脸上的肉都因为生气抖起来了,恶狠狠地吼道:“滚一边儿去!老子今儿就看上这个娘们了,给你面子?你算老几!再啰嗦,连你一块儿收拾!”经理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脸上全是害怕和无奈,只能退到旁边,敢怒不敢言。 胡晓云一看这情况,心里暗叫糟糕,她知道这是碰上地头蛇了。看这胖子连卡拉 OK 的老板都不放在眼里,肯定有点后台。再说了,他们现在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么一想,她急得不行,赶紧伸手拉了拉李正阳的袖子,声音里带着点颤抖和着急,说:“正阳,咱赶紧走,别跟他们纠缠。” 李正阳轻轻点了点头,冷冷地扫了一眼经理,伸出手指点了点他,说:“今天这事儿,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不报警了。” 可那彪哥一听“报警”俩字,不但没收敛,还更张狂了。他一边解皮带,一边扯着嗓子喊:“报警?你去啊,有本事你就报,天王老子来了,今儿我也得把这小娘们留下!”胡晓云看到这场景,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伸出胳膊,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同时使劲拉着李正阳,差不多是哀求着说:“走吧走吧走吧,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李正阳强压着心里的火,又点了点头,和胡晓云转身就想往外走。可谁知道,跟在彪哥后面的那两个小混混,不知道啥时候从旁边桌子上摸出两个啤酒瓶,他们紧紧握着啤酒瓶,瓶子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然后大大咧咧地往门口一堵,摆出一副要打人的架势,把他们的路彻底给堵住了。 经理看局面越来越失控,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又上前了,脸上堆满了赔笑,说:“彪哥,您看今儿这大过年的,大家都图个乐呵不是?您消消气,要不兄弟我给您找几个,好好伺候伺候您,就当给您赔罪了,您看咋样?” 彪哥听了,不屑地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一边用色眯眯的眼睛盯着胡晓云,一边说:“就你找的那些庸脂俗粉,能跟这位比吗?瞧瞧人家这气质,这模样,那才叫一个俊呢!妹妹,别害怕,过来让哥哥抱抱,大家都是出来玩的,都懂规矩。”说着,他就伸手想往胡晓云这边抓。 胡晓云吓得脸都变了色,赶紧躲到李正阳身后,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角。李正阳看到这,往前跨了一步,把胡晓云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同时伸手一横,大声说:“我们不想惹事,可你们也别太过分了!差不多行了,别把事儿做绝了!” 被叫做彪子的家伙,这会儿脸通红,借着酒劲,越来越放肆。他大步走到李正阳跟前,脸上带着挑衅的笑,故意把身子往前一倾,用肩膀使劲撞了李正阳一下,说:“我就过分了,你能咋地?” 正阳从小在农村长大,长期干农活,身子骨倒也结实。在学校的时候,他也爱学习,军训的时候,跟着认真练教官教的军体拳,一招一式都打得有模有样的。平常在酒厂,装卸工人手不够的时候,也是主动去帮忙装酒,那些沉得要命的酒桶在他手里好像没多重似的。这会儿,彪子这一撞,对他来说就跟小虫子撞大树没啥两样。正阳身子一点都没动,就是眼神里闪过一丝愤怒。 旁边那个小混混看李正阳没被撞倒,一下子就恼了,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哎呦,他妈的,还挺有两下子!”一边抡起拳头,朝着李正阳的脸砸过去。 正阳心里暗暗叫苦,他知道自己和胡晓云现在处境特别危险,对方人多,还都跟不要命似的。他一边护着胡晓云,一边往后退了几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点,说:“你们别太过分了啊!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不好吗?非要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可是,他的好话一点用都没有。彪子看同伴没占到便宜,更生气了,顺手就从旁边桌子上抄起啤酒瓶,高高举起来,朝着李正阳的脑袋狠狠砸下去。李正阳眼疾手快,猛地伸手一挡,顺势就把啤酒瓶夺过来,用力朝着胖子砸了过去,胖子一躲,就朝着墙上砸过去。“砰”的一声,啤酒瓶一下子就碎了,玻璃渣子到处乱飞,吓得胡晓云尖叫了一声。 李正阳不敢有一点放松,伸出双手,想按住那两个冲上来的家伙,拉着胡晓云往门口冲。可他们才刚挪了半步,彪哥三个人就跟恶狼似的围上来了。一下子,拳打脚踢,各种叫骂声,几个人就扭打在一块儿了。现场乱成一团,桌椅都被撞翻在地,周围的人吓得赶紧往后退,生怕被连累了。 卡拉 OK 的老板在旁边看得提心吊胆的,他心里清楚,这彪哥三个人在本地是出了名的流氓,平常就横得不行,下手特别狠。要是真闹出人命来,他这生意可就全完了。犹豫了半天,他还是赶紧拿起电话报了警。 大概过了十分钟,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到近,划破了夜晚的安静。本来还打得不可开交的几个人,一听见警笛声,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彪哥三个人虽然心里有点害怕,但仗着自己在本地有点势力,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再看正阳,这时候已经被打倒在地上了,头上流着血,顺着脸不停地往下滴。直到公安大声喊住手,彪哥三个人才很不情愿地停了手。 胡晓云看到这,急得不行,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蹲在李正阳旁边,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都在发抖:“正阳,正阳,你咋样了?你醒醒啊!”眼睛里全是担心和害怕,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带队的公安大步走过来,手里的电棍噼里啪啦地闪着电火花,他表情严肃,大声喝道:“都给我靠边站!大过年的,闹啥闹!” 彪哥眼珠子一转,脸上马上换上了一副老实无辜的表情,说:“虎子,您可算来了。您不知道啊,这小子跑到女厕所去耍流氓,我们几个看不过去,想教训教训他,结果就打起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瞟了瞟旁边的经理,眼神里带着点威胁。 胡晓云一听,肺都快气炸了,“嗖”地一下站起来,满脸愤怒地大声说:“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们三个在女厕所里欺负我,我们才是受害者!” 彪子一看,伸手一把抓住旁边经理的胳膊,恶狠狠地说:“你给我讲讲,到底是谁从女厕所里出来的?”经理吓得脸白得像纸一样,额他眼神躲躲闪闪的,支支吾吾地说:“哎呀,这个……我当时离得远,没太看清。” 这带队的虎子说道:你是经理,你怎么能没看清那?你是中间人,我们听你的,你说,他们到底谁在耍流氓? 第785 章 这事必须严肃处理 满脸横肉的彪子并不罢休,大声对着经理吼道:“没看清?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谁? ”经理吓得浑身直哆嗦,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说:“好像……好像是这位男同志酒喝多了,走错了厕所,这三位同志是想把他拉出来,结果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然后就动手了。” 胡晓云又着急又生气,她转过头,看着出警的公安同志,眼睛里满是期待,说:“同志,您可千万别听他们瞎说,我们真的是正经人,是来这儿出差办事的。” 带队的叫虎子的公安“嗯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胡晓云和李正阳,眼神里透着怀疑,说道:“正经人?那个正经人大年三十儿的,不在家好好待着,跑这儿来唱歌,你们俩到底啥关系啊?是干啥工作的?是不是两口子?”这问题一抛出来,就跟一把锋利的刀似的,一下子把原本就紧张得不行的气氛,推到了顶点。毕竟,俩人确实不是两口子,人们的思想随着改革的推进已经解放了不少,但是一个男同志带着别人的媳妇大半夜的跑到外面来唱歌,这似乎就是预示着这种行为就是流氓行为嘞。 胡晓云当然是不服气的,一个要强的人,一个爱面子的人,面对不公是不愿意屈服的,就说道:同志,有没有那条法律规定必须两口子才能出来唱歌?” 这话一出,胖虎同志也是没有想到,在这片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这让虎子感觉到很没面子,带着一丝狠厉一脚就踹在二哥正阳的身上,说道:反了天了,流氓还他妈讲起道理来了?法律,法律是个屁,我就是法律。” 胡晓云也是知道,看来遇上狠角色了,忙蹲在地上问道:“正阳没事吧!” 这一脚不仅疼在了二哥的身上,更是疼在了二哥正阳的心里,谁能想到,代表着正义与法律的公安同志,竟然比流氓还要流氓。 正阳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在地上缓了好半天,才好不容易爬起来。他觉得喉咙里一股腥甜,忍不住吐了口痰,一看,痰里带着鲜红的血。他擦了擦嘴角,说:“同志,事情真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您听我解释……” 可他话还没说完,带队的就不耐烦地打断他,大声嚷嚷道:“听你解释?严打就是要收拾你们这样的,你解释个啥呀!我说你是流氓,你就是个流氓,来,上手铐,把他给我押回所里去!” 胡晓云一听,她一下子冲上前,说道:“你们咋能这样呢?还没调查清楚就抓人啊!” 带队的矮胖公安冷笑一声,说:“一听你就不是本地人,外地的跑这儿来撒野,还敢跟我顶嘴?还他吗法律,我再问你一遍,你们不是两口子,这就是最大的法律,人证物证都在,一会就通知你们的家属来领人。” 胡晓云满脸发愁,说道:“我们真的是同事,我们从东原市来的,来这儿参加经贸委的活动。” “同事关系?是正经同事关系吗?有没有单位介绍信?大晚上的不回家,跑这种地方瞎混,我看就是搞不正当关系的!来,把这个女的也给我铐起来,一块儿带走!”带队的矮胖公安想都没想,一挥手,旁边的公安马上过来,给胡晓云和李正阳一人戴上了一副冷冰冰的手铐。随后,带队的公安又对着彪子他们说:“你们三个,也别闲着,既然报了警,都跟我们回所里去,把事儿说清楚!你们三个,也算他妈见义勇为了,身上受伤没有?” 胡晓云忙道:同志,我认识你们公安上的人,这位同志的兄弟,就是我们临平县公安局长。 这矮胖公安一听临平县公安局,更是一脸不屑的道:那他更不能耍流氓,走走走,带走。 这经理自然不想着把事情闹大,毕竟还想着在这一片做生意,赶忙道:虎哥,大过年的,要不就算了,我出钱给大家买几包烟…… 这经理话还没说完,彪子一听,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卡拉 OK 的经理,经理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彪子凑到带队的矮胖公安跟前,满脸堆笑地说:“虎哥,您看这大过年的,去派出所多不吉利啊。要不这样,让他们给我们 1000 块钱,这事儿就算了,大家都省心,您说咋样?” 被叫做虎子的带队公安停下脚步,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根烟,叼在嘴里。彪子赶紧掏出打火机,恭恭敬敬地给虎子点上烟。虎子深吸一口,吐出个烟圈,眯着眼说:“1000 块钱?你们三个人怎么分?依我看,他们两个人,给 1500 块钱就行,不然就通报家属来领人!这个耍流氓的男的,带走,关三天长记性。” 彪子忙不迭地点头,说:“行,行,虎哥您说啥就是啥,1500 块就1 500 块。” 胡晓云听了,心想知道这是官匪一家了,。她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的李正阳,心疼得不行,急忙从兜里掏出个手绢,一边轻轻擦着李正阳脸上的血,一边说:“我们给,多少钱我们都给。能不能让我们两个都走,这个兄弟说的在理,大过年的,不给您添麻烦了。” 这矮胖的公安很是不屑的道:“怎么,大过年的就不上班了?歪风邪气不能助长。” 正阳虽然浑身疼得要命,但脑子还清醒,他皱着眉头说:“哪有这个道理啊?这不是欺负人嘛!我们不能就这么被他们讹诈!” 胡晓云急得不行,小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钱给他们,我回去找人。”说着,她就伸手去摸自己的包,一摸才知道:“几位同志,实在不好意思,出门的时候换了衣服,身上实在没这么多钱,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们回去拿一下钱?” 虎子听了,冷笑一声,说:“大过年的,你当我傻呢?回去拿钱?回东原市拿钱啊?给家里人捎信,来送。别废话,全部带走!” 正阳一听,心里一股怒火直往上冒,刚想开口反驳,胡晓云眼疾手快,趁着擦脸的机会,带着手铐两手捂住了他的嘴。正阳看了一眼胡晓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胡晓云是怕他再激怒这些人,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 胡晓云定了定神,说:“领导,这样吧,我就住在对面经贸委的招待所,您要是不信,可以安排个同志跟我到门口去取钱,这样总行了吧?” 虎子听了,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胡晓云,说:“哟,还能住经贸委招待所,看来有点来头啊,是做买卖的吧?” 彪子在一旁赶紧附和道:“虎哥,我听说经贸委最近在搞活动,送酒呢,估计他们就是东原来的小买卖人。” 虎子咧了咧嘴,说:“行,这男的我们先带走,拘留三天,你这个女同志,赶紧去筹钱。耍流氓可是重罪,以前那是要劳教的。人家找你们要 1500 块钱,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便宜你们了。卡拉 OK 的经理就是证人,人证物证都有,这就是铁证,你们就是找谁来,这人都得拘留。” 临上车的时候,他转过头,对着胡晓云喊:“记住了,我们是大桥西派出所的,少让你这相好受罪!” 说完,几人就把正阳推进了面包车里。而卡拉OK的经理则是被这彪子推着上了车。 胡晓云望着远去的警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知道这是花钱也办不成事了,拘留三天,咋给人家家里人交代。 她快步跑回招待所,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房门后,直奔电话那儿。她双手颤抖着,找出电话本,赶紧拨通了齐永林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她就带着哭腔说:“不好了,我们出事了……” 齐永林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用力拍了一下床头柜,说:“妈的,没有王法了啊!他们是哪个派出所的?” 胡晓云抽抽噎噎地说:“是大桥西派出所,就在火车站不远的那个。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啊,李正阳被他们打伤了,还被抓走了……” 齐永林看了看手表,都凌晨一点多了。他皱着眉头,心里琢磨着:这个点儿,该找谁帮忙呢?总不能直接给何思成书记打电话吧。犹豫了一会儿,他说:“你先别急,我这正在想办法。” 胡晓云道:“你平日里这个同学那个朋友的,咋就找不到人了?这李正阳是我带出来的,不把这事办好,我还有啥脸再回东投?” 哎,你说这事儿,你们大晚上的去啥卡拉 OK 啊,那种地方本来就鱼龙混杂。这样吧,我先给何书记的秘书周处长打个电话,打不通我再找周朝政,让他帮忙联系一下省城公安局。你也别干等着,李正阳的兄弟李朝阳不是在临平当公安局长吗?他们一条线上的,应该也能联系上。你这边也赶紧给李朝阳打个电话,把情况跟他说清楚,让他也想想办法。” 挂断电话后,胡晓云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电话。 这时候,我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晓阳带着倦意踹了踹我,迷迷糊糊地说:“电话响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拿起话筒,说:“喂,我是李朝阳。” 电话那头传来胡晓云带着哭腔的声音:“李局长,我是胡晓云,东投集团的胡晓云。我们在省城出事了,你二哥被大桥西派出所的人抓走了,正阳还受了伤……” 我一听,一下子清醒过来,坐直身子,说:“别着急,你们在哪个派出所?” “大桥西派出所。” 话还没说完,晓阳就从李朝阳手里接过电话,说:“胡书记,您现在赶紧去大桥西派出所,我马上给我二哥打个电话,让他想办法。” 胡晓云在电话里委屈的哭着说道:“你二哥?你二哥不也被他们抓走了吗?他咋接电话啊?” 邓晓阳赶忙解释道:“不是正阳,是我亲二哥,邓晓勇。” 电话一挂断,晓阳急得不行,一点都不敢耽搁,手指在电话按键上飞快地按,马上拨通了二哥邓晓勇的号码。电话那头刚一接通,晓阳就一股脑儿把事情前前后后,说得清清楚楚,又特别着急地跟二哥说了一遍。 晓勇听完,语气里透着十足的底气,斩钉截铁地说:“大桥西派出所?嘿,你们可算找对人了!马局长正好分管大桥西这一片,主管治安工作,我马上去找他。” 晓阳微微皱了下眉,脑子里对这位马局长没啥印象,忍不住问:“二哥,哪个马局长啊?我咋没听说过。” 晓勇解释说:“哎朝阳肯定知道,就是大妮子她妈呀!行,我这就出发,现在马上就去找马局长,你放心,我肯定把事儿办妥。” 晓阳补充道:二哥,大过年的,别搞太复杂,只要没犯事,人出来就行。 这边,胡晓云放下电话,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也堵得慌,她赶紧抽出纸巾,用力擤了两把鼻涕。这会儿,她一心想着救人,啥都顾不上了,匆匆抓起手包,一路小跑着出了门,跑到了斜对面,她着急地冲司机的房间拍了拍门,大声喊:“师傅,快,开车,咱们去大桥西派出所,越快越好!” 司机睡的正香,听到敲门的声音,马上机灵了起来,收拾好之后,就开着黑色的皇冠汽车,飞快地朝着大桥西派出所开去。虽说路本身不算远,可这大晚上的,大桥西派出所位置偏,又没有显眼的招牌,四周黑灯瞎火的,一片昏暗。在这偌大的省城,两个外地人就像在黑暗里迷路的小船,只能一边摸索,一边到处打听。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找了整整一个小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那有点破旧的派出所大门。 车子还没完全停稳,胡晓云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就在这时,一辆汽车从旁边开过来,稳稳地停在了派出所门口。胡晓云抬头一看,只见一男两女急急忙忙从车上下来,其中两人穿着警服,正在拍着派出所的门,不多会这门也就打开了。 几人神色匆匆,直接朝着派出所里面走去。胡晓云心里一动,八成猜到是自己找的关系到了,虽然一时还不确定到底是哪一方来帮忙,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快步跟了上去。 走进派出所,里面黑灯瞎火的,只有几处地方有一点微弱的灯光。一起来的两个人打开手电筒,刺眼的光在黑暗里晃来晃去。就在不远处的树根下面,胡晓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阳双手紧紧抱着树干,手上的手铐在那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他整个人蹲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再看他的脸,血迹都干了,在脸上结成了暗红色的痂,样子看着特别吓人。 胡晓云一看,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她啥都不顾地朝着正阳跑过去,嘴里大声喊着:“正阳!”那声音里全是着急和心疼。 就在这时候,一同来的人晓勇和二嫂淑清也听到声音过来了。旁边那个披着军大衣的女同志,就是马局长。这会儿,她脸色冷冷的,特别威严,扯着嗓子大声喊:“手铐的钥匙都找不到?你值个什么班,快去找!” 没一会儿,从里面晃晃悠悠地走出几个民警,睡眼惺忪的,神色慌张。等看清来人是马局长后,一下子清醒过来,赶紧立正敬礼,其中一个民警大声说:“报告,值班民警李维虎,向您报告!”声音里透着紧张和敬畏。 马局长眉头皱得紧紧的,声音又大又威严:“先把手铐打开,动作快点!”李维虎手忙脚乱地开始找手铐钥匙,翻箱倒柜好半天才找到。 马局长看着眼前的情景,一脸严肃地问:“到底咋回事?给我说实话!” 李维虎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马局长,这……这是个流氓,闯进女厕所,我们接到报警就把他抓了。” 马局长一听,眼睛瞪得老大,把手电筒直直地照在李维虎脸上,大声喝道:“放屁!你再给我好好想想。” 李维虎被这突然的呵斥吓了一跳,小声嘀咕着:“嗯……另外几个人?另外几个人……”然后,他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旁边的同事,低声问:“另外几个人呐?” 马局长看他这样,心里更生气了,一点都没犹豫,迈着大步朝着一间亮着灯的办公室走去,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里面打牌吆喝的声音。她抬手用力一推,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屋里,四个男人正围在桌前打扑克,桌面上还散落着不少的钱,牌打得正热闹呢,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不轻。 马局长披着大衣,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大声喝道:“你们四个在派出所赌上钱了?” 彪子反应过来,站起身,带着一丝警惕,小声道:“你是谁呀?!” 马局长冷哼一声,大声说:“我是马英,区公安分局副局长,还要问吗?” 三个人一听这个名字,就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拿着牌的手一下子僵住了,脸上的醉意也退了几分。他们乖乖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看马局长的眼睛,灰溜溜地靠在了墙边。 马局长目光像刀子一样,又喝道:“到底谁进女厕所了?谁在调戏妇女?赶紧说!”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慌张。彪子强装镇定,用手指了指外面,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那个人。” 马局长看他们还在耍赖,气得不行,直接吩咐道:“老郑,去,给我拿个电棍过来!今天非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们这些不把法纪当回事的家伙!” 马局长的爱人郑所长也走过来,伸手指着这三个人,满脸无奈地说:“你们几个,大过年的,搞什么名堂?” 马局长道:老郑,去给我找个电棍过来。 而院子里,晓勇赶紧扶起正阳,和二嫂淑清一起把他扶进办公室。二嫂淑清从兜里掏出个铁皮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检查李正阳头上的伤口。她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微微松了口气,说:“问题应该不大,就是额头上有个口子,头上还有些包,应该没伤到骨头,回去消消毒,养几天就好了。” 胡晓云听到这话,一直悬着的心总算稍微放下了点。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就听到隔壁不远处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那声音在这安静的派出所里特别吓人,吓得胡晓云浑身一哆嗦,她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二嫂愈淑清这才注意到胡晓云,心里头直犯嘀咕,这深更半夜的,咋还多出个女人。她疑惑地拿起手电筒,那束光“刷”地一下就打在了胡晓云脸上,灯光晃得胡晓云眼睛一眯。这边胡晓云可顾不上这些,满心满眼都是二哥李朝阳,那焦急劲儿都快溢出来了。她赶紧掏出兜里的手绢,也不管旁边还有外人,小心翼翼地给二哥擦拭着脸上的血迹,二哥脸上的血都已经有点干结了,擦的时候胡晓云手都不自觉地轻颤,生怕弄疼了二哥。 回平安县那会儿,晓阳带着淑清和晓勇,跟正阳芳芳一块吃了顿饭。现在眼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和上次见的完全不是一个样儿。二嫂淑清是个聪明人,很多事儿不用别人点明,瞧一眼心里就门儿清。她瞅着正阳和胡晓云,隐约就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透着股不一样的味儿。 二嫂淑清瞅瞅晓勇,晓勇那脸上也是写满了疑惑,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李正阳,又瞅瞅胡晓云,脑袋里跟装了团乱麻似的。二嫂主动开了口,眼睛盯着李正阳,眼神里带着询问,说道:“正阳,这女同志是谁呀?” 正阳这才跟刚从梦里醒过来似的,赶紧把胡晓云的手给推开,动作还有点慌乱,忙不迭地介绍道:“啊,二嫂,我给您介绍,这是我们东投集团的副总经理,酒水销售公司的一把手,是我的领导。” 二嫂听了,在胡晓云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儿,又瞧了瞧坐在椅子上、脸上血迹斑斑的正阳,缓缓地点了点头,嘴里念叨着:“哦,原来是胡总呀。” 二哥正阳一看这情况,赶紧站起身来,给胡晓云介绍:“胡书记,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俞处长,省委督查室的,也是我二嫂。” 旁边的李维虎听了之后,一个哆嗦,胆怯怯的看着几人。 胡晓云一听,脸上挂着热情的笑,说道:“俞处长,咱们应该见过面。之前搞经济督查的时候,您好像到过东原,那时候我还在市计划委员会当副主任。” 二嫂愈淑清脑子飞速一转,几年前自己确实是到东原搞督查,那时候实行价格双轨,物价紊乱,上头下了大力气要整治稳定物价。淑清作为省政府的副县级督查专员,跟着一位副省级领导去东原督查,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见的人跟走马灯似的,实在想不起来市计划委员会还有这么一位副主任。 李维虎一听这话,又慢慢地往后挪了两步,心里头那叫一个震惊,嘴巴张得老大,心里直犯嘀咕:这都啥跟啥呀?咋一下子冒出个省委督察处的。 二嫂愈淑清接着又介绍道:“胡书记,这是我们家晓勇,在公安厅政治部工作呢。”李维虎听了,心里更是翻江倒海,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省委督查室的,公安厅政治部,再瞧瞧眼前这个刚被自己瞧不上的女人,居然是计划委员会的副主任,这一个个的,哪个都惹不起啊。再看坐在凳子上扶着头的这位,这人到底是有些来头,能把公安局的马英局长都给叫来,肯定不是一般人。 说起马英,那在市局下属分局里可是出了名的人物,是唯一一个管业务的女局长。现在也是听说跟省委领导关系也不错,都已经被推荐为公安分局局长考察人选。前段时间,区里出了个抢劫案,马英局长那叫一个英勇,直接化妆成服务人员,悄无声儿地就接近了歹徒,“砰”的一枪,就把歹徒给解决了。 正想着呢,派出所门口“嘀嘀”地响起了喇叭声。李维虎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大半夜的,又来事儿了。他哪敢耽搁,撒开腿就往门口跑,去开派出所的大门。派出所晚上都是锁着门的,刚才才给马局长开过门,这会子又不知道是谁来了。 李维虎跑到门口,借着门口那昏黄的灯光,瞧了一眼车牌号,发现是民用汽车。他打开门,脸上还带着那副平时对老百姓惯有的傲慢劲儿,扯着嗓子问:“你们是干啥的?” 车上的窗户就降了下来,里面的人很是不满,恶狠狠地回道探头道:我们是市政法委的,啊,你们所在搞啥,省委、省政法委、公安厅都在打电话? 本来大过年的,凌晨一点多被领导从热被窝里拽出来,谁心里就窝着一肚子火呢。 李维虎一听,心里一哆嗦,脸上的傲慢劲儿立马就收起来了,结结巴巴地说:“领导,是有群众举报,这人闯进女厕所了还和见义勇为的群众打架,我们就把他带回来了。” 对方坐在车里,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嫌弃地瞥了李维虎一眼,随手招了招手,司机一脚油门,车“嗖”地就开进了派出所。 派出所平时在老百姓跟前那是威风八面,可对上政府和上级领导,那可就硬气不起来了,尤其是像李维虎这样的普通同志,见了政法委的领导,没什么话语权。 李维虎离开办公室之后,二嫂疑惑的看着胡晓云和正阳,开口问道:“晓阳在电话里说得糊里糊涂的。晓云呐,还有正阳,大晚上的,你们咋跟那些地痞流氓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胡晓云不慌不忙说道:“俞处长,是这么回事儿。晚上我们跟经贸委的戚主任一块吃饭来着。” 二嫂一听,眉毛往上一挑,寻思了一下说:“戚广临?” 胡晓云连忙应道:“哎!”接着就把戚主任跟齐永林的关系,一五一十地给二嫂和二哥说了。二嫂跟二哥听完,都点了点头。可二嫂心里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追问道:“就算跟戚主任吃饭,咋也不至于吃到凌晨一点吧?你们吃完饭又去干啥了?” 胡晓云就一脸淡定地把完成业绩之后去了卡拉ok,碰上流氓的事儿,原原本本地给晓勇和愈淑清讲了一遍。 二哥听了说:“周朝政书记已经在打电话了,车上的时候,马局长还以为是我跟政法委的领导通了气呢。” 二哥正阳心里头琢磨着,这事儿说起来也不光彩,压根儿就算不上啥大事儿。要是让芳芳知道了,脸上也不好看,还得费半天口舌去解释。他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道:“二哥二嫂,这事儿吧,你们也都来了,我看也能说清楚了。大过年的,咱都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咱就都回去吧。” 二嫂淑清一听,脸上带着一丝的不乐意,说道:“说清楚了?啥说清楚了?这事儿咋就清楚了?凭啥让你们交1500块罚款?这不是颠倒黑白了嘛!这事儿跟过不过年没啥关系,今儿个不弄清楚,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个王正阳、孙正阳被当成流氓!” 说话这会儿,大院里又陆陆续续来了几辆车。齐永林先与何书记的秘书通了话,觉得不放心,又给东海政法委书记周朝政打了电话,周朝政想着自己是东原人,齐永林又是老领导,于公于私都得帮这个忙。周朝政就给省城的政法委书记打了电话。两人都是刚异地调整过来的,还在省委党校一块儿培训,平时关系处得挺不错。打这么个电话,倒也不算欠多大的人情。 没多会儿,一位中年男子在众人簇拥下走进来。看到淑清和晓勇之后,十分平和的打了招呼:“俞处长,邓处长,大过年的,真是对不住,我们工作没做好啊。”二哥晓勇抬眼一瞧,来人是市政法委员,省城公安局任副局长。 二哥正阳看来的人越来越多,就不自觉得往后面靠了靠。 二嫂淑清脸上挂着笑,跟对方客套了几句。这位任副局长瞅了瞅二哥的伤情,脸色一沉,严肃地问道:“马局长,这事儿到底咋回事,弄清楚了没?” 李维虎马上抢着解释道:任局长,已经搞清楚了,那个彪子就是流氓。 马英白了李维虎一眼,说道:他是流氓,你就不是?”接着对着任局长说道:“任局长,我是接到市政法委和市公安局的指示,再加上晓勇找到我,我就从家里赶过来了。现在大致情况我也掌握了,所里的同志正在给那三个人做笔录呢,基本能确定违法事实。” 任局长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步,来到二哥正阳跟前,说道:“春节期间,维护社会安定祥和,是政治任务。打架斗殴这种事儿,严重破坏社会秩序,还有咱们出警的同志,工作简单粗暴,情况都没弄清楚,就给人上铐子,严重违反工作纪律,把咱省城公安的脸都丢到了东海和东原啊,马英同志,你现在也是副区长了,这事要拿出鲜明态度,严肃处理!” 任局长说着面色和善的看着二哥正阳,带着一丝安慰道:这个同志,情况啊我都清楚了,你受委屈了啊,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二哥正阳摸了摸自己的头,一脸尴尬的道:大过年的,确实给各位领导填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如果有要求的话,这事,就不通知单位,不通知家属了吧。” 第 786章 你怎么放出来了? 在这寒意料峭的冬夜,街道两旁的路灯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那光晕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只能勉强照亮着冰冷且空寂的路面,省城安静了宣泄,伴随着夜而长眠。 正阳神色困惑,眉头紧锁,满是不解,这事儿咋就闹得这么大呢?这事儿压根不算啥大事儿。既没出人命,也没放火,不过就是动手打了几下而已。按道理,在公安局,普通民警就能把这事儿处理妥当。 可现在倒好,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居然大晚上专门打电话来过问。能让市委领导在这深更半夜打电话关注的人,那背后的背景能简单吗? 省城的公安局任副局长也没料到,这事儿竟然惊动了省委副书记何思成的秘书周登岳,东海市政法委书记周朝政,当然,还有省委督查室的俞淑清、省厅的邓晓勇。 关系网错综复杂,乱得就跟一团解不开的麻线团似的,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的确,事情本身并未发生改变,可一旦领导重视起来,那便是天大的事;反之,领导若不放在心上,它就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琐事。任局长面容温和,神色平静,缓缓开口说道:“这事儿啊,其他人暂且先不提,关键问题出在另外几个人身上,明显的是流氓捣乱分子嘛。当然,马英同志啊,咱们内部的同志在处理这事儿时太过武断,既缺乏经验,作风简单粗暴,这种情况你们区公安分局要严肃处理。省委领导、市政法委领导都特意交代了,处理结果必须上报。”说着,他微微转头,目光看向马局长,又嘱咐道:“马英同志啊,你务必把今天的情况好好调查核实清楚。今年过年怕是得加个班了,现在是凌晨三点,你务必在中午12点前把报告整理好,等我签完字,你再拿给局长。局长签完字后,马上报给市政法委和省委的相关领导。当然,也别忘了跟俞处长、邓处长啊通通气。” 此时的胡晓云被挤到了办公室的角落,办公室里,十多个人都屏气敛息,胡晓云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静静地聆听着任局长做指示,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当听到“省委领导”这几个字时,胡晓云心中猛地一震,这一刻,他才真切地体会到齐永林常讲的“政治资源就是最大的资源”这句话的分量,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心里清楚,若不是有俞淑清、邓晓勇、齐永林帮忙,这事儿原本再普通不过。胡晓云有些后怕了,这事应该是再多花点钱解决,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闹得沸沸扬扬。 作为开发区曾经的管委会主任,胡晓云深知公安部门在处理事情时,自主性和灵活性都很强,其中的门道复杂得很,或许没有这一通电话,花钱都不知道该花给谁。 众人出门时,胡晓云和二哥相互对视一眼,这个叫李维虎蹲在门口,门口有两个看管的同志,依稀可以看到,李维虎的胳膊上戴上了手铐,面色沮丧,只能乖乖地等待着命运的处理。 二嫂俞淑清和邓晓勇与马局长一起,恭敬地送走了任局长和其他市局领导。邓晓勇满脸感激之情,诚挚地说道:“马局长,真是太感谢您了,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马英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回应道:“晓勇,跟我还客气啥。你都把儿子闺女送我这儿了,我在这点小事上帮个忙,那都是分内之事。倒是我,队伍没带好,实在是不好意思。” 俞淑清也在一旁说道:“马局长,以后都得叫您马区长了。今天我和晓勇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等您哪天有空,我们一定专门去看看孩子。” 马英点了点头,说道:“行啊,没问题。这俩孩子刚到新环境,还有些认生,正在慢慢适应呢。老郑天天带着他们去家属院,和小区里的小孩一起玩。小宝适应得快些,大妮因为之前的经历啊,心理上有些创伤,不过问题不大,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聊了一会儿,马英局长说道:“俞处长、晓勇,你们先回去吧,我还得把所里的事儿处理一下。” 邓晓勇、俞淑清、二哥正阳,还有胡晓云来到派出所门口,和马局长挥手告别。俞淑清满脸关切地对说:“正阳啊,你头上的伤得赶紧处理一下,就跟我们回家吧。”说着,她不容置疑地伸出手,和胡晓云握了握,“胡主任,您也别在这儿耗着了啊,。早点回去休息。” 胡晓云其实很想和正阳待在一起,毕竟正阳是为了帮自己才出了这档子事儿。她赶忙说道:“要不这样,我带正阳去医院吧。” 俞淑清立刻说道:“不用,晓勇是公安校毕业的,处理这点皮外伤那是小菜一碟。今天都大年三十了,大过年的跑去医院,多不吉利啊。” 胡晓云眼巴巴地问道:“那正阳怎么回来呀?我们住在经贸委招待所呢。” 俞淑清说:“家里地方宽敞,这事儿完全没问题。明天一早,我和晓勇回东原老家,就把他捎上。” 胡晓云又说:“按说啊是该让正阳同志回家了,俞处长啊,怪我没说清楚,明天上午我们还有活动呢……” 说完了活动的事情之后,俞淑清一听,笑了笑说道:“都破相了,还怎么参加活动?正阳跟我们回去。活动的事儿,就拜托你们了。实在不行,我给广林主任打个电话。” 胡晓云看着正阳,意思是你要表个态,说句话,看正阳正和晓勇聊天,就忍不住道:“正阳啊,你过来,你看这样安排行不?我觉得大过年的太麻烦俞处长他们了。” 正阳刚想开口说话,俞淑清就打断道:“一家人咋还客气上了,就是因为大过年的,哪能让正阳住招待所呢。老家人要是知道了,又该说我们不懂事,没照顾好人。胡主任,咱都您别客气,家里多一张床而已。要是您不嫌弃,也跟我们回家住,都是老家人。” 胡晓云自然是不好和俞处长一起回去的,见俞淑清态度如此坚决,正阳又似乎没什么主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心想俞淑清说得也在理,大过年的,让正阳住外面,确实显得邓晓勇不会办事儿。 看着汽车远去,胡晓云上了皇冠汽车,这心确是好像被掏空了一般。 正阳跟着二哥晓勇上了车,晓勇开车,正阳坐在副驾驶座上,俞淑清坐在后排。上车后,淑清和晓勇先是聊了几句晚上的事儿,正阳也是忍不住说道:“今天那个女局长,看着可真有魄力,你看那几个流氓,见了她腿都直打哆嗦。” 晓勇一手稳稳地扶着方向盘,一手抬起来比划着说:“整个省城,十几个公安局长里,她可是唯一的女局长。” 俞淑清也在一旁附和道:“这也是积了善缘。你想啊,临平那俩小孩的事儿影响多大,省委主要领导知道是马局长收养了这俩孩子,就留意到她了。再加上她业务能力强,提拔得自然也快。就她这年龄,以后去地级市当公安局长都有可能。”说完,她话锋一转,问正阳:“正阳啊,你和胡主任认识多久了?” 正阳思索了片刻,回答道:“酒水公司成立后,我就被市里调到销售公司了,算起来有一个月了。” “才一个月,你们关系就这么好啦?”俞淑清打趣道。 正阳解释道:“是啊,胡晓云这人特别适合干销售。现在白酒市场竞争多激烈啊,以前那套销售模式怕是跟不上时代了,这不是活动搞的顺利,吃过饭之后,就……。” 这次搞活动你们公司来了几个人? 七八个人! 俞淑清意味深长地说:“那你俩可是有些官僚了,怎么就你俩跑去唱歌了?” 正阳连忙解释:“二嫂,我和她真没啥特别的关系。” 俞淑清笑着说:“我又没说你们有啥,你别这么着急解释。不过现在没啥,不代表以后也没啥。二嫂可提醒你,你家芳芳是个好姑娘,就是脾气有点大。这事儿要是被芳芳知道了,你这头上的伤,现在擦药可不管用,回家还得挨收拾。” 正阳赶紧说道:“二嫂,这事儿可千万别给芳芳说,我也是听领导的,领导叫干啥就干啥呗。” 俞淑清严肃地说:“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领导叫你违法,你也干啊?去卡拉OK,我不反对年轻人接触新事物,但你们俩去就不太合适了。当嫂子的多句嘴,这女的一看就不简单,你也就比晓勇聪明点,可跟这样的女人打交道,你俩心眼加起来,没人家的针眼多。” 邓晓勇摸了摸脑袋,心里暗自嘀咕:这咋还把我扯进来了。 正阳忙说:“我哪比得上晓勇二哥,没法比,没法比。” 俞淑清又说:“你看,光有论点,没论据,这话就没说服力。嫂子再多说一句,你这事儿瞒不住。今天来的这些人,渠道都不一样,你们单位的永林市长也在背后帮忙运作,单位的人知道了,家里人也就知道了。正阳啊,男女交往,得保持点距离,距离产生美,懂我意思不?” 天还未破晓,城市依旧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齐永林便已推掉了诸多活动安排,脚步匆忙,神色焦急地亲自开车直奔省城。如今他欠下了不少人情债,自然得想法子偿还。再加上校友戚广林要出席上午的推介活动,省总工会的领导也将到场,他实在没有理由不参加今天的活动。 在阵阵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东原大地迎来了1990年农历的最后一天,似乎各家各院都飘来了饺子的香味。 各个机关大院都已放假,市委大院一片寂静,可市委办公大楼七楼的小会议室里,却是人来人往,一片忙碌的景象。市委的干部们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一场小范围的专题工作会。 九点钟,市委书记钟毅,市委副书记、副市长、代市长张庆合,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李显平齐聚于此,专门听取市公安局、市刑警支队、市交警支队,光明区政法委、公安局的工作汇报。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众人表情凝重,气氛压抑。在这关键的时间节点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又恰逢临近过年,社会上早已流言四起,传言有人买凶杀人,目的是阻止夏光春大力整治审计腐败问题。 听完李尚武、丁刚和各相关职能部门的工作汇报,又听取了其他几位市委常委的意见后,钟毅拿起钢笔,在桌子上轻轻点了几下,缓缓说道:“同志们啊,大过年的,本不该把大家叫过来。今天是大年三十,是咱们中华民族传统的新春佳节。可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咱们一位同志遭遇车祸,不幸在丧生。这事儿该不该查清楚?我认为必须彻查到底。刚才大家的发言也提到了,这里面还是存在一些蹊跷之处。当然,我也希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说完,他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过会场中的每一个人,会场里瞬间安静下来,包括张庆合在内,所有人都拿起笔,认真地做着记录。 钟毅继续说道:“但我现在不说这事儿涉嫌谋杀或者故意杀人,毕竟咱们要讲证据。可既然有怀疑,就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事儿我看这么处理:第一,外松内紧,不动声色地开展专项调查。现在正值春节,社会需要安定团结、祥和喜庆的氛围,所以处理这事儿必须低调行事。市政法委要统筹全市政法力量,对上要和公安厅协调好,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对下要安抚好家属。显平同志,你代表市委、市政府,去慰问一下家属。”李显平戴着眼镜,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回应道:“散会之后,我马上就去。” 钟毅接着说:“第二点,人心不能乱,工作不能断。光春同志负责审计局的时间不长,却承担了集中审计这么重大艰巨的任务,并且成效显著。一些单位的初步审计报告我已经看过了,涉及的单位和人员不在少数。我们合理推测一下,这事儿会不会和审计有关呢?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上午,公安局要仔细排查一下相关线索,看看光春局长生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线索。瑞凤同志负责的审计工作要继续稳步推进,不能因为光春同志的离世就停滞不前。审计就是要把问题摆在明面上,有问题就得整改。” 王瑞凤立刻表态道:“钟书记,我接下来就和庆合市长商量,尽快确定新的审计负责人,把审计的各项工作落实到位。”钟毅点了点头,对这番表态表示认可,继续说道:“第三点……” 散会之后,钟毅特意将张庆合、王瑞凤、李尚武三人单独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待妥善安排完审计工作,钟毅的目光落在王瑞凤身上,关切地问道:“瑞凤啊,一会你抓紧回省城去,大过年的,没必要所有人都耗在这里,这事下来就看尚武同志了。” 王瑞凤脸上满是自责之色,语气沉重地说道:“钟书记,夏光春的事儿,我深感愧疚啊。不用多说,夏光春肯定是死于非命。” 钟毅轻轻端起茶杯,动作沉稳,目光深邃,凝视着杯中升腾的热气,片刻后又稳稳放下,缓缓说道:“我内心的直觉也这么认为,但咱们说话得依据证据、遵循事实。尚武,你们和嫌疑人交谈得怎么样?” 李尚武神色颇为凝重,微微点头,语气中透着一丝为难:“现在,这个人一口咬定,只是过年高兴喝了酒,错把油门当成刹车,才导致撞人事故。” 王瑞凤一听,不禁着急起来,提高音量说道:“不可信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李局长,你们公安部门手段多,就不能用点特别手段嘛?” 众人心里都明白,王瑞凤所说的“特别手段”所指为何。公安机关在办案时,有时因缺乏有效监督,为达目的会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然而这些手段不仅违法,还极易造成冤假错案。 李尚武并不愿采用这类方式去突破案件,他神色坚定,认真地说:“王市长,办案也得依法行政。现在不能仅仅因为怀疑他,就对他动用非常手段。我相信,只要这人有问题,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钟毅赞同地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地看向李尚武,说道:“说说你的调查方向。” 李尚武清了清嗓子,有条不紊地说道:“是这样,刚才在会场也汇报过,这人只是个普通货车司机,按常理来说,没什么可被审计的,而且他和夏光春之间也没有直接冲突。但我打算排查一下他的社会关系,包括他本人、亲属,看看有没有在这次被审计单位工作的。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深入调查这个人经济上是否有困难,有没有诸如涉毒、涉赌之类的不良嗜好,彻查他在经济上有没有问题。第三,已经请求省公安厅交警总队的同志对事故现场进行仔细分析核查。事发后我便立即安排了,现场一直保持原样,省公安厅的同志今天中午前就能完成勘察。” 王瑞凤微微皱眉,带着一丝疑问说道:“李局长,这现场能看出什么来?不就是个事故现场嘛。” 李尚武耐心地解释道:“可不能这么简单看待。在专业人员眼里,从刹车痕迹、事故形态,再与当事人描述的操作过程进行比对,结合证人证言,就能更好地确定当事人是否说谎。只要确定他说谎,我们可采取的措施和手段就多了。” 李尚武解释完,王瑞凤脸上露出明白的神情。钟毅接过话茬,说道:“对,尚武同志的分析我很认可。我们不能低估某些人丧心病狂的程度,为了掩盖违法犯罪线索,他们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所以,庆合同志,瑞凤同志你们那边也要高度重视,把线索好好梳理一下,说不定从审计角度能查出关键问题。” 开完会,众人便依照市委的安排,各自奔赴岗位忙碌起来。而在省城,第三场推介活动正有序进行。由于省工会委员会副主席,加上经贸委的戚主任、东投集团的齐永林三人重磅出席,会场秩序井然。 前来参会的大多是各个单位的工会干部,会场氛围严肃庄重,全然没有前两天和大小经销商开会时的热闹劲儿。齐永林和省工会的副主席,包括戚广林都依次上台发表了讲话。这次推荐活动更多是为了拓展人脉资源,大家心里也清楚,临近过年,也没指望这些工会干部能在此时订多少酒。 散会之后,时间已至中午。按照东原的风俗,此时家家户户都已贴上了春联。整个推介活动取得了不错的成效,齐永林戚广林握手告别,春节假期模式正式开启。 齐永林给司机放了假,齐永林和胡晓云一同返回东原,空旷的田野一望无际,四处都是上坟放鞭炮的场景。以往每年这个时候,齐永林都会作为家族里颇具威望的人物,代表家族向祖坟敬香。可如今,齐永林从市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仅保留了一个副厅级的市政府特别顾问以及东投集团董事长、党委书记的职务。虽说这个职务,普通人穷尽一生也难以企及,但对齐永林而言,与之前相比,落差还是极大的。再加上如今离了婚,齐永林更没了回家的心思。 一路上,胡晓云都沉默不语,安静地坐在车里。她眼神黯淡,眉头微微皱起,似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齐永林察觉到了胡晓云的异样,也明白昨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把这个外表看似柔弱的女人吓得不轻。齐永林此刻亲自开着车。他微微转头,看着胡晓云落寞的眼神,轻声说道:“想听什么歌?我放一首。” 胡晓云有气无力地回应道:“随便吧。”齐永林随手将磁带推进录音机,皇冠汽车的音响效果远比之前的桑塔纳要好得多。不一会儿,悠扬动听的音乐缓缓流淌出来,齐永林的几根手指不自觉地随着音乐的节拍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伴着音乐,齐永林说道:“晚上就别回家了。”或许是音乐声有些大,又或许胡晓云心里装着事,这句话,胡晓云没有任何回应。 齐永林见状,又把音乐音量调低,带着一丝歉意说道:“晓云啊,晚上你打算怎么安排?” 胡晓云回过神来,说道:“我想回家,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 齐永林试图劝说:“大年初一、大年初二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也不上班,干脆我带你去东海转转吧。昨天给朝政打电话,他说今天值班,不回东原老家,让我有时间去东海找他。” 胡晓云面露犹豫之色,说道:“领导,我总不能带着孩子跟你去东海吧。” 齐永林笑着说:“怎么不行?带孩子去看看大海嘛。” 胡晓云曾经见过大海,那波澜壮阔的景象令她心生无限向往,自那以后,大海便时常在她的心头萦绕。她对那片金色的沙滩情有独钟,每一粒沙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都闪烁着细碎而迷人的光芒;她钟情于滔滔不绝、奔腾不息的海水,海浪一次次地拍打着海岸,奏响着雄浑激昂的大自然乐章;她更享受一个人静静伫立在海边的时光,海风肆意地吹拂着脸庞,像是大海温柔的抚摸,似乎唯有大海,才能将她内心深处那些复杂纠结的情绪与过往的伤痛彻底淘洗干净,让疲惫的心灵得到久违的宁静与慰藉。 回想起过去,胡晓云在计划委员会时,和爱人的职位相当,两人的生活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安稳平静,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可命运的转折总是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在她怀孕的那段特殊而敏感的时期,爱人竟然背叛了她,选择了出轨。起初,胡晓云满心期待,试图用自己的宽容和原谅去挽回这段濒临破碎的婚姻,修补那千疮百孔的感情。然而,事与愿违,丈夫不仅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愈发变本加厉,对家庭更加不管不顾,冷漠至极。从那一刻起,胡晓云的内心被深深刺痛,她骨子里那股倔强要强的劲儿被彻底激发出来。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向爱人证明,没有他,自己照样能活的像个人。 不可否认,胡晓云为了事业的发展,确实与齐永林有过一段不寻常的过往。她心里十分清楚,若没有齐永林的扶持与帮助,以自己一个农家出身的闺女,想要爬到正县级的岗位,简直比登天还难。后来从正县级降为副县级,并非做错了事,而是站错了队。要是齐永林依旧在位,之前那些诸如“25块钱一棵的冬青树”根本不值一提,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轻松应付过去。胡晓云回想起往昔,心中有懊悔也有无奈。她想起自己曾经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地去算计臧登峰,为难廖自文。 但在这竞争激烈、波谲云诡的机关单位里,身处官场旋涡之中,作为领导干部,就得有一颗坚毅果敢、敢于决断的心。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下,如果自己不狠下下来,又怎能有人跟着自己干?如果自己没有手段,那么跟着自己的人,又能指望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发展机会呢? 在政治的舞台上,女性本就处于弱势地位,往往只能通过一些看似不正当的竞争手段,来获取那来之不易的正当胜利。毕竟,在这个现实残酷的世界里,只要最终成功了,过程似乎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历史向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没人会在意你究竟是如何上位的。就如同唐朝的李世民,通过玄武门之变,诛杀兄弟才登上皇位;还有朱元璋,出身卑微,曾经只是个四处乞讨的叫花子,最终却开创了大明王朝。成王败寇的故事,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上演,历经数千年,经久不衰,是啊,成功了,总是对的。 坐在汽车上,胡晓云如今满脑子都是李正阳。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她对李正阳动了心。可她心里也清楚,李正阳已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绝不能去破坏这份安宁与幸福。况且,李正阳还是自己的下属,一个老实人。她心里明白,这种特殊而微妙的情感,或许就是所谓的欣赏吧,一种对优秀下属的认可与赞赏,又夹杂着些许难以言说、朦朦胧胧的情愫。 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胡晓云从沉思中缓缓回过神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提起自己的行李,大大小小的包裹堆在一起,颇为沉重,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搬到自己的车上。在整理行李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里面还有两件精心挑选的衣服,是买给李正阳爱人的。看着这两件衣服,胡晓云心想,无论如何都得给李正阳送过去。毕竟李正阳是为了帮自己才受了伤,作为领导,于情于理都应该大大方方地关心一下下属。 齐永林瞧着胡晓云满脸的落寞与惆怅,心里也明白,临近春节,这本该是阖家团圆、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可胡晓云却有着一个支离破碎、令人心酸的家庭。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虽经历不同,却都有着各自难以言说的不幸,正所谓幸福的人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此时的他们,心中都涌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 胡晓云强打起精神,嘴角微微上扬,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转身朝着齐永林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勉强的笑意:“老领导,新年快乐啊,我这也算是给您拜年了。” 齐永林微微点头回应,眼神里也满是复杂的情绪,有理解,有同情,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胡晓云抬眼望去,眼前的光明区老政府大院,此刻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大院里,除了他们两人,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一辆车的影子,也不见一个行人。平日里守在门口的大爷,也回家过年、上坟祭祖去了,整个大院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唯有冬日的寒风,时不时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迎接着1991年。 齐永林尴尬地笑了笑,开口说道:“哎呀,你这个老领导,都让人有点陌生了。” 胡晓云轻轻一笑,说道:“您这是想多啦。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说罢,她坐进自己的红色轿车,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出光明区老政府大院的大门。 齐永林望着胡晓云离去的背影,一股莫名的孤独与寂寞感,如同潮水一般,猛地涌上心头,似乎能将他淹没一般,一种失败感涌上心头。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与感慨之中,这时,突然听到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齐永林下意识地转身,冷不丁地吓了一跳。 只见对面的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里面装满了年货,显然是有备而来。那人瞧见齐永林,带着满脸讨好的表情道:“市长”。 齐永林定睛一看满脸诧异,他揉了揉脑袋,伸手在空中随意比划了两下,有些惊讶地说道:“怎么?你放出来啦?” 第787 章 这声音有些熟悉 齐永林瞅着眼前这个留着寸头的年轻人,心里头那叫一个纳闷。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天,眼睛都快瞪直了,仔仔细细地辨认,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是齐江海!齐永林满脸惊讶,脱口就问:“你放出来了?” 眼前的齐江海,西装笔挺却泛着陈旧的灰色,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方,仿佛还活在过去的仪式感里。暮色勾勒出齐江海消瘦的轮廓,脊背微弓,像一株被霜打过的松,挺拔的骨架仍在,却失了精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磨损处。腋下夹着的一个褪色的公文包边缘已经龟裂,两手提着大兜小兜。 齐江海瞧着眼前的齐永林,脸上满是敬重的神色,带着点不好意思说道:“齐市长,我出来三天了。我本来想着能在老家碰上您呢,后来才知道您没回老家,四处打听了一番,才晓得您一直在这边忙着工作。” 正说着,门外传来稀稀拉拉的鞭炮声。齐永林听着这声音,心里头一下子就空落落的,孤独感瞬间涌上心头。想当年啊,自己担任市长的时候,应当是最为威风最为体面地时候。 每到过年回家上坟的时候,那场面,浩浩荡荡的,最少也有五六辆车相陪同。打头的肯定是他的车,车上坐着雷红英和女儿齐晓婷,后面跟着的车,每年都不太一样。陈东富和罗明义、秦大江这几人,那是铁定要跟着回老家的。 除了市上的几个人,滨城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老家所在乡的乡党委书记和乡长,也都陪着去上坟。有时候其他几个局长,个别县市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也会跟着到老家,打着拜年的旗号,到祖坟上给祖宗敬上一炷香。 那个时候,年还没到呢,秘书长陈东富就早早地开始安排这些事儿了,总会弄出一串老长的名单,齐永林就在上面挑挑拣拣,看看哪些能跟着自己回老家。成功的男人,那个不想衣锦还乡。而齐永林回乡,似乎也成了老家村里过年的一种仪式。 要知道,能跟着市长回老家的人,那都是有潜力的干部,没点身份和地位,根本想都别想。 可再瞅瞅现在呢,别说有没有人关心他上没上坟了,就连有没有地方过年吃饭,都没人在乎了。 看到齐江海,齐永林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这个从村里出来的后生,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两家在老家都属于人丁不太兴旺的单支。当年,齐永林还是副专员的时候,听说这小子考上了大学。等这小子大学毕业分配的时候,齐永林都已经当上专员了。那时候,齐永林就琢磨着在干部工作上布局,安排计委副主任郑红旗去平安县当副县长,想着慢慢让他走到县委书记的位置。差不多同一时期到平安县的,还有这个年轻后生齐江海,让齐江海去平安县,更多的是出于对年轻人的一种考验。 齐江海到了平安县以后,先是在平安县城关镇工作。在同期提拔的20个青年干部里头,就他和另外一个干部留在了县城,其他人都被派到一线乡镇去了。齐江海从城关镇副镇长,又干到工业园区副主任,接着又回到城关镇当副书记,后来从城关镇的岗位上调到县政府办当主任。本来都被推荐为副县级领导干部人选了,结果因为违法乱纪那档子事儿,被刷了下来。 齐江海被抓,让齐永林在老家人面前丢了面子,齐江海的父母也多次来找自己,因为这事儿,齐永林还和常务副县长郑红旗闹了一些不愉快,觉得郑红旗没照顾好齐江海。 后来,齐永林了解到齐江海不仅大肆收受贿赂,还包养了两个情妇,他心里就明白了,郑红旗作为外地干部,根本就左右不了齐江海的前途命运,说到底,都是齐江海自己作的孽。 齐永林背着手,开口说道:“哎呀,你这刚出来,咋还给我带这么多东西啊?” 齐江海赶忙说道:“我可不能忘了您的恩情啊。要不是您,我也到不了领导干部的岗位上。都是我自己没管好自己,在里面接受劳动改造的时候,我认真反思了自己的问题。” 齐永林抬起手,本想批评齐江海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不合适。一来自己如今也是犯过错误的人,哪有资格批评别人呢;二来齐江海都已经接受了党和人民的审判,在监狱里待了三四年,刚出来,何必再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呢。 齐永林背着手,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说:“江海啊,我记得你应该还没到正常出狱的时候吧?” 齐江海尴尬地笑了笑,说:“齐市长,您说得对,按正常时间我还没到出狱的时候。这还多亏了您的照顾和帮助啊。我在里面认真接受改造了,每次减刑都有我的名字,再加上您的影响力,所以监狱领导对我挺照顾的。” 齐永林淡然一笑,说道:“江海啊,我之前当市长的时候,确实有点影响力,但也影响不到监狱系统啊,毕竟监狱系统是省司法厅直管的。你自己接受改造,是你的努力,咱没必要说这些客气话。” 齐江海却不这么认为,说道:“齐市长,您就别谦虚了。当时我在改造的时候,我们大队领导专门跟我说,东原市的领导一直在协调我的事情。东原市的领导,除了您,还能有谁会帮我这个忙呢?” 齐永林背着手,慢慢回忆起当时的事儿。那些年倒也不算太久远,可自己身为东原市人民政府的市长,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事情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过来。说不定自己是跟秘书长陈东富交代过这事儿,让陈东富给省司法厅监狱管理局的领导打个招呼,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秘书长陈东富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自己想什么,只要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对齐江海这事儿,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自己不亲自打招呼,陈东富秘书长也肯定会主动去办。这些人揣摩领导意图,拿捏领导的思想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齐永林明明知道陈东富、罗明义、秦大江这些人有点毛病,手脚不干净,经济上多少都有点问题,可自己还是重用他们,就因为他们能让自己找到当领导的感觉。那种被人高高捧起来的感觉太微妙了。你不用动手,也不用动口,你想吃菜,有人帮你转桌,你要上车,有人帮你开门。要不是上厕所这事儿得自己亲自动手,估计排队替自己上厕所的人都能从办公室门口排到市委大院门口。这就跟乾隆重用和珅一样,我知道你有问题,但你有没办法替代的作用,就是能让人心里舒坦。 办公室里冷冷清清的,风从走廊两端的窗户呼呼地灌进来,吹得人直打哆嗦。齐江海提着东西,手上都被勒出了一道道红白印子。 齐永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齐江海拿来的东西,有鸡蛋、纸封的红糖,还有两瓶高粱红酒,另外一些是用面做的家乡肉包子。这些东西,齐永林平日里根本看都不看一眼。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哪个县处级领导干部不得给自己包个红包,也有个别实心眼的干部,会送上一些家乡的土特产。这些土特产,齐永林从来都不放在心上,都是打发给自己的司机雷红英的堂哥,偶尔也会分给宋清仁这些工作人员。至于红包,齐永林也就笑纳了,毕竟在他看来,过年发红包也算是礼尚往来。 办公室里的水壶有些年头了,壶身上还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光明区委区政府。齐永林拿起来晃了晃,里面没多少水了,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齐永林刚拿起热水壶,齐江海眼疾手快,赶忙伸手,从齐永林手中接过热水壶,在两个杯子里都添了点水。不过这水是昨天烧的,只能勉强算是温水,根本泡不开茶叶。 齐永林心里暗道,以前当市长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扭头看了看齐江海,尴尬一笑又无奈说道:“这看门的都下班放假了,灶上的小锅炉也停火了,想喝杯热水都难呐。” 齐江海十分坦诚地说道:“齐市长,我们在里面这几年,就从来没喝过热水,也没洗过热水澡。能有个基本的温饱,就已经很不错了。” 闲聊了几句监狱生活之后,齐永林内心里对监狱的生活充满了恐惧。毕竟那是让人接受改造的地方,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住所,能维持基本温饱就谢天谢地了。齐永林看着眼前消瘦的齐江海,也知道在里面熬个三四年,这人比之前多了几分内敛,少了几分锐气。在那种地方,专治各种不服气。 闲聊几句之后,齐江海问道:“齐市长,您今天不回老家吗?” 这句话问到了齐永林的心坎里。谁不想回老家呢?谁都想啊。可齐永林自从当了领导之后,也就将父母二人接到了市里生活,慢慢的的老家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父母二人走了之后,平日里过年,也就是上个坟,和村里的老少爷们、族内的长辈、村上的干部闲聊几句,甩上几条烟,搬下来几箱好酒,晚上也不在老家住,匆匆而回,咋说身后的这些干部,也要各自回家上坟不是。 齐永林叹了口气,说道:“今年就算了,不回去了。你要是有时间,能回去的话,就替我到祖坟上点两炷香吧。” 齐江海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齐市长,我也不回去了。” “你咋也不回去?我记得你父母年龄都不大,怎么,也接到市里来了?” 齐江海苦笑着说道:“领导,可能有些事您不知道。自从我进了监狱,老婆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如今都改嫁了。我去找过,她们都去广东那边打工,也联系不上。孩子走了,我母亲上吊自杀了,父亲在母亲走后不久也去世了。家里的兄弟姐妹,人家都有自己的家庭,我刚出来,也不好去打扰他们。” 齐江海说着,看了看沙发上的鸡蛋、红糖、饼干和肉包子,这些似乎就是齐江海现在的全部家当了。 齐永林说道:“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重新开始就好。你还年轻,现在重新开始,还来得及。” 齐江海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齐市长,我就是想着重新开始。” 齐永林顺势问道:“那你下一步有啥打算?” 话一出口,齐永林就有点后悔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还能有啥打算?他现在走投无路,拿着大包小包来找自己,不就是想让自己给安排个出路吗?可这样一个有犯罪记录的人,该咋安排呢?东投集团的用人规章制度,还是齐永林亲自拟定的,其中有一条明明白白地规定,有刑事犯罪记录的人不能录用,而齐江海就是标准的刑事犯罪啊! 齐江海似乎看出了齐永林的心思,赶忙说道:“齐市长,您也知道,咱们都是东原人。我之前在平安县的时候,在管理方面还是锻炼了一些能力的,在行政管理、企业管理方面也有一定经验,我们哪个时候,工业园区,包括城关镇的地毯总公司,都是在我手上起来的。我想着,能不能到东投集团来,继续为您服务。” 齐江海是个聪明人,没上来就打感情牌,他知道成年人讲究价值,只有小朋友才谈感情。他这么说,就是想告诉齐永林,自己是个有价值的年轻人,至于咋安排,就看齐永林的了。 齐永林不好直接答应齐江海。毕竟齐江海有明显的污点,捏造事实、陷害干部,包养情妇,贪污受贿这换做哪里都说不过去,这是人品问题,齐永林自然不好轻易松口。 齐江海见齐永林不表态,搓了搓自己的寸头,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市长,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跟着您,不为别的,就想跟着您再学习两年。等我适应了社会生活,能帮上忙开展工作了,我就到社会上自己讨生活去。” 齐永林暗自懊恼自己刚才不该那么问,可又觉得这个年轻人确实可怜。是啊,大年三十,以前自家门庭若市,现在门口冷冷清清。以前总觉得老婆唠唠叨叨的,可现在连个能唠唠嗑的人都没有了。 齐永林面色为难地说道:“江海啊,不是我这个当叔的不让你到东投集团来。东投集团是东原最大的国有投资企业,想进来的人不在少数,国企啊不比私企,可不是想来就能来的。虽说我说句话能起点作用,但我也得考虑各方面的影响。如今,整个东投,乃至整个东原市变化都很大。你们以前平安县的县委钟书记,现在成了市委书记;你们以前平安县的邓县长,现在都到省上当劳动人事局局长了。” 齐江海知道齐永林不答应是正常的,毕竟自己有犯罪前科。当然,他也没打算就这么放弃,接着说道:“我不求正式工作,我会开车,也能写点东西,就想有个住的地方就行。” 听到齐江海不求正式工作,齐永林心里明白,这小子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正常途径根本不可能获得正式工作,要想得到正式工作,那就只有违规操作这一条路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门口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齐江海吓了一跳,一下子紧张起来,习惯性地站了起来。齐永林赶忙说道:“别紧张,这里是我的办公室。” 齐永林调整了一下坐姿,说了声“进来”。 门被推开,齐永林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闺女齐晓婷。如今齐晓婷在东洪县税务局工作。看到女儿来了,齐永林心里多了一份高兴,那份莫名的孤独感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家庭带来的温暖,总是能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爱与被爱。 齐永林对齐江海说道:“晓婷啊,这位你认不认识?这是咱们老家人,论辈分你得喊哥。” 齐晓婷从小就没在老家生活过,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姥爷在学校,后来就到了市上,老家的人除了几个至亲,其他的谁也不认识。她只是朝着齐江海笑了笑,喊了一声“哥”。 这一声“哥”,差点让齐江海的心都化了。自从进了监狱,还从来没人喊过自己哥。前几天回家,自家亲妹妹都已经成家,也不认他这个坐过监狱的哥哥了。 齐江海很不自然地跟齐晓婷打了个招呼,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在裤子上磨了磨,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齐晓婷说道:“爸,妈已经包好饺子了,让我来叫您回家吃饭。” 要是没有齐江海在场,齐永林肯定会拒绝和雷红英在一张桌子上吃饺子。可现在有外人在,又是闺女亲自来叫,齐永林犹豫了一下。这时,齐晓婷又说道:“我朋友也在家里等您呢。” 齐永林抬头看向齐晓婷,好奇地问:“你朋友?大过年的,啥朋友啊?” 齐晓婷羞涩地笑了笑,说道:“您去了就知道了,人家等了你一天,和你见一面就要回老家。” 齐永林心里暗自猜测,不会是男朋友吧?齐晓婷虽然毕业两年了,当时有很多地区单位可供选择,可她偏偏选择了东洪县,说那里有她的同学。那个时候齐永林就留了个心眼,不过想着让闺女到基层锻炼锻炼也没坏处。听闺女这么说,看来自己这个老丈人马上就能见到未来女婿了。 齐晓婷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齐江海,说道:“哥,要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齐江海赶忙伸出双手,摆了摆,说道:“不用了,我晚上还要回老家呢。” “现在还回滨城?回不去了。我来的时候,长途公共汽车都停运了,我是从二中家属院骑摩托车来的。” 齐江海一听,顿时尴尬地看向齐永林。 齐永林心里明白,齐江海现在走投无路了。自己作为村内长辈,如果再不帮衬一把,确实说不过去。可他实在不想把齐江海带回家,于是说道:“江海啊,这样吧,你一会儿就在门岗那儿等着,让门卫给你安排一间房,先把年过了再说。” 齐江海一脸感激地看向齐永林,激动地说道:“叔啊,村里人都说我这次来也是白来,我就知道您重情重义。” 齐永林大手一挥,说道:“快过年了,别说这些。”说完,看着茶几上的东西,又说:“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门卫老头脾气有点怪,你把这些东西拿给他,这样你也能过个宽敞年。” 几人下楼,恰好看到门卫大爷骑着一辆破旧的大梁自行车,后面载着媳妇,两人手里还提着一些过年的东西。齐永林心里不禁感叹,人家看大门的都能带着老伴热热闹闹过年,自己却成了光棍。唉,胡晓云啊胡晓云,你啥时候才能真正离婚呢? 二哥正阳坐在长途公共汽车上,手托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车窗外,城市的景象快速向后退去,晃得人都要吐了。二嫂淑清和二哥晓勇并没有回东原。俞省长住在省城,如今邓叔叔和阿姨也在省城,他们小两口大年三十和初一暂时不会回来。大年三十,淑清和晓勇带着二哥正阳还是去了趟医院处理伤口,又回家吃了顿饺子,吃完中午饭,才送正阳去了东原在省城的办事处。东原长途公共汽车停在东原驻省城办事处的大院里。大院里挤满了拿着大包小包准备回家的人,这些人有的在省城工作,有的是在外地打工。不少人从那座有着哥特式建筑风格的火车站出来,像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带着在外劳动了一年的成果,即将返回自己的蚁穴一样。 公共汽车分属于不同的运输公司,有东原交运集团的,也有龙腾公司的。当然还有各个县交运公司的。龙腾公司主要跑光明区到省城的线路,明明只有50多个座位,却硬是挤了将近100号人,车厢里满满当当,连个落脚的地儿都快没了。二哥正阳要回平安县,所以不用挤,而是上了联营公司开往平安县的公共汽车。 平安县的长途公共汽车虽说严格执行一人一座的规定,可票价还是悄无声儿地涨了。二哥正阳这人呐,性格内敛,向来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虽说二叔家的向凤在联营汽车公司当售票员,二哥完全能借着这层关系省点事儿,可他偏不,还是老老实实地掏钱买票上车。回想起昨天的事儿,他本来可以提一提晓勇和二嫂淑清的名头,或者再大胆一些,他也可以冒用一下俞泰民省长的亲戚的旗号,给自己行个方便,可二哥就是这么个实心眼儿,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想麻烦别人,这或许就是知识分子的清高与孤傲吧。就因为这么倔,他还挨了一顿打,在派出所抱着一棵树,硬生生地蹲了一个多小时,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此刻,二哥正阳坐在开往平安县的公共汽车上,满心的思绪像一团乱麻。淑清和晓勇实在是太热情了,那股子热乎劲儿,都快把二哥给淹没了,让他心里怪不好意思的。回想起和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再瞧瞧他们的生活,可真不像自己原本想象中那般阔绰。晓勇和淑清还住在省政府家属院那老旧的筒子楼里,虽说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可总共就两个卧室,其中一个卧室还堆满了书籍和衣物,显得格外局促。 原本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觉得,省政府的住宿条件指定比县里强太多了,毕竟那可是省政府啊,听起来就气派得很。但实际上,省政府里讲究论资排辈,像淑清这样的处级干部,能分到这么个筒子楼,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 好在省公安厅已经开始着手修建集体宿舍,目前正紧锣密鼓地建设当中,以后的居住条件必然能大大改善。 车窗外,天色不知不觉地渐渐暗了下来。太阳慢慢落下,余晖消失在天边,黑暗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地笼罩了大地。等到正阳回到平安县时,夜幕已经彻彻底底地笼罩了这座小城,在黑暗中勾勒出东原模糊的轮廓。街道上倒是有撒欢的孩童,霹雳啪啦的鞭炮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此时,晓阳、芳芳、舒阳、恩阳陪着父母,早已在家里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二哥。从白天盼到黑夜,眼睛都快望穿了,一直巴望着他回来。直到晚上七点,新闻联播都开始播放新春祝福语了,才终于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二哥戴着一顶新帽子,身影显得格外疲惫,拖着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身体走进家门。父母赶紧迎了上去,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说道:“大过年的,干啥工作也不能这么晚才回来呀,看把我们急坏了,你说这一天,我们这心都悬在嗓子眼儿了。” 二哥没敢摘下帽子,一边喘着粗气解释道:“路上堵车了,好几个地方都堵一动不动,高标准公路,还是不行啊,车挨着车,动弹都动弹不了。我中午就上车了,前前后后折腾了整整六个小时才到,可把我累坏了。” 芳芳抱着孩子,脸色微微有些阴沉,像是心里藏着事儿。二哥和芳芳家的儿子叫岂平,这名字是何阿姨在医院给起的,寓意着平平安安,就盼着孩子能一辈子顺顺当当。 虽说县医院家属院的房间不大,摆了几件家具后,空间就显得有点拥挤了,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那股子温馨的氛围却浓得化不开。舒阳和恩阳特别会逗小孩,房间里瞬间充满了欢歌笑语。父母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寒冷的冬天,外面寒风像刀子似的呼呼刮着,暖气让屋内却如此温暖热闹。或许这就是人们对年最执着的回忆吧,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有说有笑,这大概就是幸福最真实的模样。 1991年的春晚正在电视里热热闹闹地播放着,朱时茂和陈佩斯表演的《警察与小偷》把一场荒诞又有趣的互动演绎得淋漓尽致。两人滑稽的动作、幽默的对白,逗得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合不拢嘴。就在这时,岂平困得闹了起来,脸蛋红扑扑的,嘴里哼哼唧唧。二嫂芳芳连忙抱着他走进客房,准备哄孩子睡觉。二哥正阳挠了挠头,也跟了进去。 不多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二嫂芳芳那独有的“爱的表达”,声音里似乎带着些嗔怪,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二哥小声解释的声音。父母听到这声音,相互对视了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疑惑。父亲皱着眉头,脸上满是担忧,指了指房间,对着母亲说道:“这声音咋不太对呀,听着感觉芳芳在欺负你二哥呢,我这心里有点不踏实,要不你去看看?” 晓阳赶紧拉住母亲,笑嘻嘻地说:“妈,您别瞎操心,电视里演得还不够热闹吗,二哥都这么大个人了,回来这么晚,芳芳也就是嘴上说说,哪能真动手啊。” 父亲还是不放心,又念叨着:“大过年的,可别动手啊,芳芳这孩子,要是下手没个轻重,把你二哥给打伤了,这过年还咋走亲戚啊,老三你还是去瞅瞅吧。” 我在一旁心里想着,二哥大晚上的和一个女的跑去唱卡拉OK,挨顿揍也算是给他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而且芳芳能有多重的手劲呢,再重最多和晓阳差不多嘛。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晓阳一脸疑惑地看向我,眼里满是不解,问道:“诶,这大晚上的,都这时候了,谁会来家里呀?” 这个时候,门口的声音十分浑厚洪亮,十分具有穿透力,朝阳同志在不在家? 晓阳看了我一眼,说道:这声音咋感觉有些熟悉。 我一边起身准备开门,一边说道:是,好像是齐市长的声音那? 第 788章 小官靠干,大官靠跟 大年三十晚上,家里暖烘烘的,我们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团聚时光。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温馨氛围。我下意识地瞧了瞧晓阳,晓阳也正满脸疑惑地看着我。那敲门声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晚却格外清晰。 “这声音咋这么耳熟呢?”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晓阳眼睛一亮,惊讶地说:“好像是市长齐永林的声音嘛!” 我仔细一听,还真是。我和晓阳对他的声音太熟悉了,市里面每年开三级干部大会的时候,我们都在现场,清清楚楚地聆听过齐永林市长做报告。齐市长那嗓音,带着浓浓的滨城腔调,滨城那地方,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就凭这独特的声音语调,再加上门口传来的那股沉稳劲儿,我们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我皱着眉头,一脸不可思议地说:“不可能吧,这绝不可能。齐永林市长怎么可能这个点儿到咱们家来呢?这可是大年三十晚上,阖家团圆的时候啊。” 如今的齐永林虽说只是市政府特别顾问、东投集团的党委书记兼董事长,可大家叫顺嘴了,不少人还是习惯称他齐市长。毕竟市政府特别顾问这职务,和副市长也差不了太多。 我带着满心的疑惑打开门,抬头一瞧,可不是嘛,站在门口的正是齐永林市长。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齐永林市长穿着一身整洁的大衣,面带微笑,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这场景实在太意外了,我竟然一时有些语塞。 齐永林笑着开口说道:“朝阳同志啊,没打扰你们一家人团聚吧?” 这时,晓阳趿拉着一双拖鞋,匆匆从屋里走出来,也看到了齐永林,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连忙热情地说道:“哎呀,齐市长啊,快进来坐呀!外面冷,快进屋暖和暖和。” 齐永林笑着回应:“啊,晓阳同志。晚上的时候,我刚跟你父亲通了个电话,他说他初三才回来。”说着,他一边很自然地走进门,一边朝屋里张望。一进屋,就看到了我的父母,他赶忙满脸笑着地说道:“哎呀,大哥、大嫂,你们好啊,我来给你们拜年啦!” 我和晓阳一听这话,互相看了一眼,心里直犯嘀咕。齐永林市长来给我们拜年?他虽说不在市长的位置上了,但毕竟还是市政府的特别顾问,那可是树大根深、根基深厚的领导干部啊,就算不是领导干部,也是长辈,怎么说也不至于大过年的跑到我们家来拜年吧。 父母听到声音,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到齐永林,也是一脸惊讶。他们有些局促地和神采奕奕的齐永林握了握手。父母一辈子本本分分,哪见过这么大的领导突然上门,一时都没搞清楚,我们口中称呼的市长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着打招呼。 齐永林把站在房间门口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招呼进来,两人走进门后,齐永林热情地介绍道:“晓阳,啊,朝阳,这是我闺女晓婷,这位是我闺女的朋友。我今天带他们来,有两层意思,一是给你们拜年,二是代表我们集团党委,来慰问你二哥。” 我和晓阳这才猛地想起来,二哥在酒水公司工作,而酒水公司实际上是东投集团的下属产业,东投集团的一把手,正是齐永林。 晓阳赶忙扯着嗓子喊:“二哥,二哥,你快出来,齐市长来看你啦!” 二哥正阳捂着自己的额头,一脸疲惫地从屋里走出来。他看到齐市长,顿时大惊失色,“我……我……哎”结结巴巴了两声之后,才反应过来,快步走上前,伸出双手,一脸激动地说道:“哎呀,齐市长,您怎么来了?这……这太让我意外了。” 齐永林笑着说:“正阳同志啊,今天在路上的时候,晓云同志可专门提到了你。昨天要不是因为你挺身而出,说不定会出更大的麻烦。我是代表集团党委来看望慰问你的。”说着,齐永林给旁边跟着的年轻人使了个眼神,那年轻人立马从包里掏出两个信封。齐永林伸出手,递给二哥,说道:“朝阳同志,这是集团公司对你的慰问,这一个呢,是我门家人对你的关心。你为集团出了力,受了委屈,集团自然得为你撑腰。” 二哥推辞了几下,见齐市长坚持,还是半推半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信封,挠了挠头,脸都有点红了,看向齐永林的眼神里满是感激。 晓阳赶忙招呼齐永林坐下,还一边说着:“齐市长,您快坐,您快坐。”父母和舒阳恩阳也很识趣,抱着孩子回到了房间里,把空间留给我们。 众人坐下来后,我才有空仔细打量齐永林的女儿齐晓婷。她眉眼间和齐永林十分相像,特别是那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知书达理,应该也是个果敢的人。再看另一位,长相斯文,戴着一副眼镜,个头不矮,至少有一米八。穿着干净整洁,整个人除了斯文,最大的印象就是白净,皮肤白白净净的,像个白面书生。 过年时节,再加上有孩子,家里面乱糟糟的,晓阳赶忙从柜子里拿了两瓶健力宝,又跑到厨房,给齐永林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齐永林大大方方的,没有丝毫客气,接过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他看着二哥,又看看我,说道:“今天正好来了,朝阳同志啊,还有晓阳啊,有一点我得给你讲清楚。推荐正阳同志到东投集团酒水销售公司,是我一手极力促成的,也没跟你们商量。为啥呢?主要是考虑到正阳同志在高粱红酒厂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样的人才就该放到关键位置上。我对正阳同志可是寄予厚望啊。过年开春之后,公司就要召开干部会,研究正阳同志的正科级问题。咱们得让能干事的同志有个好前途,正阳,你要有信心,和集团公司一同成长、共同进步啊。我年纪大了,以后东投集团就是你们这帮年轻人的天下嘛。”说着,齐永林带着一番鼓舞和长辈的关怀,拍了拍二哥的肩膀。 说完二哥的事,齐永林话锋一转,指了指旁边的闺女说:“朝阳、晓阳啊,这是我闺女晓婷,现在在东洪县税务局工作。这是我闺女的朋友,在东洪县政府办公室上班,他俩还是大学同学。我知道东洪县离你们临平县不远。朝阳啊,以后有机会你要是去东洪县考察,就让他俩请你吃饭。” 齐晓婷也不扭捏,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道:“阳哥,欢迎你到东洪县来呀!” 我笑着回应:“哎呀,肯定会去的。说不定以后工作上还真有机会去呢。” 晓阳在一旁笑嘻嘻地说道:“不管朝阳到不到东洪县,总归是多了个弟弟妹妹。朝阳,你把弟弟妹妹的电话留一下,以后到东洪县可得先找弟弟妹妹。出门在外,有个熟人照应着,我心里也踏实。” 齐永林笑着点点头,说:“这就对了嘛,你们两个呀,要多向朝阳、晓阳,当然还有正阳学习。他们才是你们年轻人的榜样,把工作落到实处,比什么都强。实实在在做事,才能走得长远啊。” 齐永林带着两人,带着不少的礼品,我们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聊了有半个小时。齐永林时不时看看手表,像是有什么事儿。过了一会儿,他笑着开口说:“晚上我还得回趟老家。晓阳、朝阳,还有正阳,以后你们年轻人要加强联系,共同进步。啊,带我向家里人问好,啊,我给你们拜年了。”说完,就伸出手,又与我们三人握了握手,带着长辈的关怀说道:“新年好,新年好。那我就不多说了,不打扰了。” 齐永林起身出门,晓阳赶忙嘱咐我:“快把你在安平乡珍藏的高粱红酒抱出来,给咱齐市长放到车上去。”我赶忙跑到储物间,从柜子里抱出两坛老坛高粱红酒,那酒坛上都落了些灰尘,足见存放的时间不短了。我和二哥一人抱一坛,跟着齐永林来到了县政府大院。 大院里冷冷清清的,不少人已经回了农村的老家。齐永林的车就停在大院中间,是一辆黑色的皇冠车,车身锃亮。齐永林倒也不客气,很是畅快地打开了后备箱。晓阳跟在后面,说道:“领导,这酒可有十多年了,是正儿八经的老坛高粱酒,朝阳连我爸都不舍得给呢。” 齐永林笑着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这样,这酒我也不舍得喝。等你父亲什么时候回东原,或者我什么时候去省城找他,叫上钟书记,我一定把这酒拿出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喝,好好聊聊。” 又相互握了握手之后,那个叫杨伯君的小伙子发动了汽车。汽车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汽车降下了三面窗户,又是一番客气的道别,汽车尾灯闪烁着,渐渐消失在胡同口,只留下一片寂静。我和晓阳这才转身,慢悠悠地往家走。 看着齐永林的背景,已经没有了市长时候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父亲和家长的和善与朴素。 晓阳一边走一边说:“哎呀,二哥,你看你也是个人才。你昨天晚上陪着你们胡书记在卡拉 OK,今天人还没到家,你们美女书记先给芳芳送了两件衣服。这不,你人刚到家,你们东投集团党委书记一把手,齐永林市长亲自到咱家来看望你了。二哥,你这面子可真大呀!” 二哥正阳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额头,苦笑着说:“晓阳啊,咋说我也是当哥的,你就别笑话我了。我都是按领导的意思办事。别说了,我都听出来了,齐市长根本不是来看我的,人家是冲着你们俩来的。你没听人家说吗?人家的女儿和女儿的朋友都在东洪工作,这明摆着是想让你们以后多照应照应嘛。咱心里得有数。” 说话间,我们就到了家里。一关上家门,晓阳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哪有照应照应这么简单呀。你没听出齐永林的意思来?这个小伙子和他闺女,肯定在谈恋爱。估计俩人是住一起了,齐永林没办法,这是齐永林对这小伙子不放心,齐永林市长下来了,很多人肯定会对他的态度有变化嘛,怕女儿受了委屈,我估计他是带着这两人,想给闺女找个后台的感觉样。” 我疑惑地说:“有那么复杂吗?” 晓阳白了我一眼,说:“你呀,就是太实诚。当然复杂啦。第一层意思肯定是来看看二哥。但第二层意思,更多的是为了女儿。你呀,等以后闺女大了你就懂了。你想想,一个当过正厅级领导的干部,能屈尊到咱家来,不就是为了闺女嘛。你说人家想当官,用得着靠咱们吗?就算齐市长不是市长了,就他那人脉和资源,给孩子安排个干部当当,问题也不大。把自己孩子慢慢推到副县级,那更是小菜一碟。” 二哥正阳道:晓阳啊,你先去劝劝你二嫂,啊,我真不是有意的。 晓阳看了我一眼道:我才不去,我连个送衣服的都没有,我还想找人劝劝我嘞。 齐永林坐在皇冠车的后排,透过车窗,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街景。街边的不少院子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家家户户都贴着崭新的春联,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氛围。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第一次见面的杨伯君,这小伙子开车稳稳当当的,话不多,看起来还算老实。 到了齐永林这个级别,见过太多聪明人了,聪明人往往靠不住。这个时候,反倒更喜欢老实人,踏实做事,让人放心。 齐晓婷坐在副驾驶上,扭过头来说:“爸呀,哪有必要大老远跑到平安县来呀。咱们完全可以抽个其他时间,或者白天来嘛。大过年的,多折腾啊。” 齐永林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道:“晓婷啊,这办事可不能拖。过了年之后,马上就是常委会,李朝阳的任命就要宣布了。宣布之前来和宣布之后来,效果和意义可不一样啊。提前来,显得咱们重视,也能跟朝阳他们联络联络感情。这人情世故啊,有时候就得讲究个时机。” 齐晓婷笑着说:“爸呀,这常委会都还没开呢,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呀?万一李朝阳不去东洪县呢?” “李朝阳同志去东洪县那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还处于动议阶段,也就仅限于几个常委知道。晓婷啊,包括那个谁,你这次过年可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这事儿还没定下来,传出去影响不好。” 杨伯君在东洪县,确实还没听说县长人选的事儿。毕竟在东洪县,杨伯君只是县政府政研室的一名普通干部。政研室里有六七个年轻人,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杨伯君也就是给一位副县长写写稿子,负责的还是不太重要的群团组织相关材料的撰写,在政研室里坐冷板凳。同期分过来的年轻人,进步快的都已经提了副科长,可他还在原地踏步。他每天坐在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对着一堆文件和资料,心里也着急,盼着能有个机会崭露头角。 齐永林接着说:“就算不去东洪县也应该来。邓家在省城说话是有分量的。你们和他的女儿、女婿年龄差别不大,以后肯定有共同语言。我得给你们讲清楚,小官是干出来的,大官是跟出来的。跟对人,做对事,才能有好的发展。” 齐晓婷说:“你不是一直在教育我不要选边站队吗?怎么现在又这么说呀?” “如今的形势比较明朗,老邓他们家,家风严,作风正,也是实实在在干工作的人。你们可以跟着这样年轻的榜样,多学习学习,没什么坏处。跟着他们,能学到真本事,以后路也能走得更顺。” 第789 章 老朋友成了厅长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整个平安县城仿佛每一寸土地都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时间的年轮悄然转过 12 点,1991 年的春天就要来了。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到 1991 年,改革开放的征程已经走过了 13 年。过去的一年,以治理整顿、深化改革为指引,伟大的国度在惊涛骇浪中稳稳前行。全国粮食产量首次突破 4.35 亿吨,而乡镇企业产值跨越了万亿元大关,外贸也逐步发展起来。到处都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1991 年,是第八个五年计划和十年发展规划的起点。新年的钟声宛如奋进的号角,这一年,许多伟大的变革拉开了序幕,中国又迈向了新征程的重要一年。 按照东原的习俗,大年初一这天,两三点钟就得开始煮饺子。母亲早早地就起来,火苗舔着锅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饺子。吃完饺子之后,就要回到老家,走街串巷,到年长者的家里磕头拜年。 天还没亮,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一家人就挤在了面包车上。六个人车里倒也宽敞。除了舒阳恩阳留在家里照看岂平和岂露,父母带着我、二哥、芳芳和晓阳,朝着李举人庄进发。这一年,大嫂已经作为了建国的媳妇,跟随着建国回自己的老家刘庄拜年去了。 一路上,父亲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抽着烟,显得很是得意,毕竟,整个李举人庄,整个安平乡,在阔气一点讲,整个平安县,又有谁家会在大年三十迎来市长那?虽然这个市长是前市长,但这也让父亲这个朴实的农民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不仅父亲,我和晓阳倒也是有了些许的激动,毕竟,齐永林在东原的地位和影响,根本不是我和晓阳这种小辈可以相提并论的。若不是为了孩子,齐永林咋也不会大晚上的舍下身份到东原,那一刻,和我看我的父亲一样,都是因为孩子而高兴,而忧虑,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啊。 磕头可是有讲究的,男女并不在一起,以家族为单位,男女分开。大家先到长辈家里集合。伴随着夜色和鞭炮的声音,等到到的人差不多了,大约四点多钟,就开始走街串巷的开始拜年磕头。 还记得刚结婚第一年,晓阳非要跟着我混在男队里磕头,结果没少被人笑话。那些婶子大娘们都捂着嘴笑,说晓阳不懂规矩。从那以后,晓阳也就入乡随俗了,再磕头就跟着女眷那支队伍。 将面包车停在门口,顿时就围过来不少的乡亲,二叔和二婶带着向凤、向波、向涛走了过来,有和相近的叔伯大爷,婶子大娘各自汇合,到村里各位长辈家里磕头拜年。 长辈的庭院里,讲究的人家会铺上一张破旧的毛毯或者棉被,或者撒上一些麦秸,又或者丢上一块大大的塑料布,免得膝盖和冰冷的地面相接触。不讲究的人家,就直接让人在地上磕头。偶尔也有那么两三个年轻的,磕头的时候耍了滑头,只是往地上一蹲,并不真把下跪把脑袋磕下去。村里的老人们看到了,就会笑着骂两句:“这些个小崽子,偷懒都偷到祖宗头上来了。” 队伍里,我和二哥、向波。向涛混在队伍里,大家都裹着厚厚的棉衣,呵着白气,队伍里的叔伯兄弟们有的睡眼惺忪,看来是昨天娱乐了一个晚上,有的则精神抖擞,大家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朝着村里长辈们的家走去。 这看似简单的磕头动作,却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浓浓的亲情。它是对长辈的敬重与感恩,是家族传承的一种方式。在这一跪一拜之间,家族的纽带被紧紧地系在一起,一代又一代的情感得以延续。 每一次磕头,都像是在向过去的一年告别,感谢长辈们在过去一年里的辛勤付出和悉心教导;每一次磕头,又像是对新的一年许下美好的祝愿,希望长辈们健康长寿,家族和睦兴旺。这不仅仅是一种传统习俗,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它让我们铭记家族的根源,珍惜亲情的温暖。 晓阳和芳芳跟着母亲,混在女眷队伍里。女眷们大多穿着色彩鲜艳的棉袄,头顶着粉色的方巾,晓阳和二嫂这个时候也是有样学样,打扮的土里土气,跟在母亲和二婶的身后,一家一家的去磕头。 母亲走在前面,和旁边的婶子们唠着家常。晓阳和大家有说有笑,完全融入了这质朴的乡村氛围。芳芳则是和晓阳一起,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生意上的事情。 叔伯兄弟队伍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谈论最多的就是准备到外地打工的事儿。“听说南方工厂多,挣钱机会也多,过完年我打算去碰碰运气。”一个年轻小伙扯着嗓子说道。“是啊,咱这土里刨食,忙活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去外面闯闯,说不定能发笔小财。”另一个附和道。 有人在聊织地毯,说邻村有户人家靠织地毯,盖起了大瓦房;还有人在谈贩卖人发,东原这边的人发粗加工产业已经做得有模有样,听说产品都卖到国外去了。不过,消息也不全是让人高兴的。“唉,分产到户是好,可这提留统筹的负担也太重了。辛辛苦苦忙活一年,刨去那些,根本剩不下啥钱。”一位大叔皱着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大家都感慨,改革开放确实带来了不少变化,就拿二叔来说,以前搞大集体农业生产的时候,他因为劳动不积极,还总耍小聪明,没少挨批评。可谁能想到,改革开放后,他靠着那股子机灵劲儿,做起了小买卖,日子反倒越过越红火。反倒是以前那些本本分分干活的劳动模范,现在还在土里埋头苦干,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世道变了啊!”这样的感慨声在人群里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在这时代的浪潮里,感受着生活的酸甜苦辣。 以往大家凑在一块儿,聊的都是麦子卖了多少钱,玉米又涨了几厘。从这些年的交谈里,能明显感觉到,自从包产到户后,大家的生活有了变化,起码吃饭问题解决了,就算年景差点,也没人会饿肚子。可光吃饱不行啊,大伙都琢磨着怎么多挣点钱,让日子过得更舒坦些,开年之后,想办法多挣些钱,成了主题。是啊,墙上的标语口号都已经由劳动光荣改写成了致富光荣。 李举人庄不算小,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我们这磕头队伍一路走,一路停,等走到天快亮的时候,还没把村里该拜的人家走完。途中有那么一会儿,我们和母亲、二婶她们的女眷队伍碰上了。那会儿天还黑着,巷子里光线昏暗,只能瞧见人影绰绰。我使劲儿瞅,也分不清晓阳在队伍里的哪个角落。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渐渐照亮了村子,我才瞧见晓阳。一件红色的棉袄,红色的头巾,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就和农村的小媳妇并无二样。走近一看,她膝盖上有一层泥土,显然是老老实实地磕了头。再看看芳芳,她站在那儿,膝盖干净不少,估计磕头的时候跟那些偷懒的人一样,只是蹲下,没真跪下。 正想着,村里的新支书二胜满脸堆笑地朝我走来。二胜还是从有纲叔的手里接过了村里领导人的大印。 二胜走到我跟前,搓了搓手,讨好地说:“朝阳啊,你这一年到头在外面忙,难得回趟村。这次回来,可得给村里出出主意,办几件实事儿。我琢磨着,咱村该修个公路了,也不远,只要接到水洼王庄的后街上,就和韩羽公司的生产路接上了,大致也就三四里远,花不了多少钱。这样,咱们就能把村里的窑厂扩大些规模,老少爷们都能多挣点钱。 没等我说话,父亲夹着烟,很是豪气的说道:二胜啊,你早就该找你三哥了,昨天啊,市长还去了我们家拜年,你知道,你三哥,现在有水平,修条路嘛,不是个大事。 周围的叔伯大爷,倒是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那眼神里也有着期盼。 我听着二胜和父亲的话,心里明白李举人庄是该修路了,但是我却不敢表态,我看着父亲的神态,也是知道,自己如果也和父亲一样,必定是要遭嫉妒的,还是要低调一些,晓阳总是说,微笑和沉默能解决一多半的麻烦,这个时候,我也是只微笑着,想着开年之后,给友福说一下,如果条件允许,同等条件下,倒是可以修。 过年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去,走亲访友的日子就来了。拜访钟书记,那是每年雷打不动的惯例。在晓阳的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着要拜访的人,除了钟书记,还有红旗书记、马叔、李叔、张叔,晓阳的老领导老杜县长,邓叔叔的老战友、已经退休的老范,也跟随着李叔去了黄平滩区看了烈士的孩子小振华等等。到了钟书记、马叔、张叔和李叔家里,还要按照老家的风俗,以晚辈的礼仪给长辈磕头拜年。 整个春节,基本上都是在晓阳的精心安排下度过的。好在孩子们都大了些,母亲也能帮衬着照看,晓阳才能腾出手来,一门心思准备这些事儿。从初一到初七,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一大早出门,有的时候到晚上才回来。晓阳手里拎着礼品,奔波在各个长辈和领导的家里。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送礼不是目的,重要的是借着这个机会,表达感恩之心,维系感情。是啊,关系不走动,自然也就会生疏了。 春节假期结束,市委书记钟毅上班第一天,就把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副局长李尚武叫到了办公室,听取关于夏光春案的专题汇报。 开春过后,也要召开市人代会,张庆合也将正式成为东原的市长,而李尚武则也要在张庆合的提名之下,通过人大的表决,成为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 李尚武怀里抱着厚厚的一沓资料,神色有些凝重地走进钟毅的办公室。桌子上,放着一份省报,钟毅有在报纸上批注的习惯,看到报纸上报道了外地好的做法和经验,就批注到报纸上,让政研室整理,涉及到东原的,还会签署上一些意见。 李尚武走到办公桌前,把资料轻轻放在桌上,说道:“钟书记,厅里派来的专家组,整个春节都没怎么休息,加班加点,给我们出了一份初步的勘察报告。” 钟毅书记抬眼望去,只见那叠报告足有二三十页厚,纸张有些褶皱,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他伸手拿起报告,打开一看,首页上是事件的基本情况、车辆基本情况、人员基本情况以及现场基本情况,事故现场分析、事故形态分析、事故原因分析、车辆制动分析、车辆结构分析……文字密密麻麻,翻到第二页,旁边还配着一些现场照片和图表,全是专业术语……。 钟毅看了几行,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又翻了两页之后,抬起头看向李尚武,直截了当地说道:“尚武,直接说关键的,公安厅的同志是怎么判断的?” 李尚武赶忙往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说道:“钟书记,是这么回事。公安厅交警总队和刑侦总队的专家初步判断,这绝不是一场单纯的交通事故。简单讲,现场的刹车痕迹笔直,车辆行驶轨迹十分清楚,根本没有躲避的动作,就是直接碾过去的。再结合对对当事人的询问,基本能断定这绝不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 我们走访了当时现场的那些人,有好几个都回忆说,这辆汽车在审计局门口停了足足一个小时。再说那驾驶员,他说自己一直在车上独自喝酒,您仔细想想,从常理推断,这太不合理了。虽说现在国家层面还没明确规定喝酒不能开车,可真要喝酒,谁会闷在车里喝啊?随便找个小馆子,点几个小菜,舒舒服服地喝多好。专家通过专业分析,判断这辆车从0加速到80码,花的时间极短。现场还有人听到汽车发动机发出那种疯狂的轰鸣声,由此就能判断,当时这辆汽车提速特别快,也能侧面印证,夏光春从审计局出来之后,这车马上就加速冲着人撞上去的。” 钟毅书记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驾驶员开着这辆卡车,一直在那等着夏光春从里面出来?” “对,钟书记,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他一直在那儿灌酒壮胆,也在制造酒后开车的迷惑性行为,等夏光春出来之后,瞅准时机,一脚油门就冲了过去,直接把人给撞死了。” 钟毅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地说:“这和我们之前的判断基本一致。那现在,这个驾驶员交代了没?” “钟书记,当事人死不承认啊,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喝酒了,酒后脑子一糊涂,错把油门当成刹车了。” “错把刹车当油门?这种说法糊弄不了人,根本站不住脚,不能采信。” 李尚武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说道:“是啊,钟书记,您说得太对了。但咱们现在在证据方面还有欠缺。故意杀人跟交通事故致人死亡,那量刑可完全不一样。要是当事人愿意赔偿,从法律层面来讲,刑事处罚力度确实会小很多。这事儿棘手就棘手在这儿。” 钟毅神色凝重地看着李尚武,语重心长地说:“尚武啊,能不能突破这个驾驶员,就看你们公安机关的真本事了。这可是考验你们工作能力的时候,现在社会上已经有了些风言风语,群众都在猜测夏光春是被人故意撞死的,怎么回答好这个问题,考验的就是你的本事了。” 李尚武挺直腰杆,眼神坚定,大声回应道:“钟书记,您放心,公安机关肯定全力以赴。但我也一直在给大家强调,绝对不能搞刑讯逼供那一套。要是养成了这种风气,肯定会出冤假错案,到时候上行下效,整个司法系统都得乱套,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还是想从证据上做实这件事情。” 钟毅赞许地点点头,说:“这个思路我认同。证据的获取,必须得通过正规途径。夏光春同志死得不明不白,很蹊跷,但咱们不能因为这事儿,就对嫌疑人搞刑讯逼供。我相信,夏光春同志泉下有知,也不愿意看到这样。这个驾驶员既然愿意冒着杀人的风险制造这起交通事故,背后肯定有好处。这好处,要么是钱,要么是物,再不然就是其他利益输送。你们得从这方面好好查查。” 李尚武赶忙接着说:“钟书记,您说得太对了。我已经了解到,这个驾驶员特别喜欢赌博,经常出入一些地下赌场,输了不少的钱。我们也打听到,他的媳妇就在纺织厂,他的妹妹在财政宾馆,他的妹夫在化工厂,这几家单位都是审计的重点啊。” 钟毅听到这些单位的名字,瞬间警觉起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犀利。敲了敲桌子道,这个人倒是复杂啊,几个亲属都是在重点的审计单位,尚武同志,我感觉这背后可能藏着大问题,必须彻查,细查。” 李尚武领了任务,起身准备出门。他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张庆合。张庆合脸色沉重,脚步匆匆。他和李尚武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进钟毅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说道:“钟书记,好消息,咱们的老朋友周先雄,成省交通厅厅长了,我看咱们在交通上,又可以有些作为了。” 第790 章 我们有执照 钟毅正埋首于那文件中,他手中的钢笔不时在文件上圈圈点点,写下批注。 这时,张庆合脚步匆匆地走进来,神色间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说道:“钟书记,周先雄现在可是在交通厅当厅长了。”张庆合的声音清脆响亮,一下子打破了办公室原本的安静。 钟毅闻言,手上原本流畅书写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缓缓放下手中那支已经有些磨损的钢笔,抬起头看向张庆合,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周先雄?就是当年省交通厅国家干线公路处的那个处长?”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中满是感慨,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艰难的过往,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磨破了肩膀的汉子,布满老茧的双手和平安县那些伟大而又平凡的群众。 他靠在那把有些年头的办公椅上,思绪越飘越远。为了修路的事儿,他跑了几次交通厅,每一次去都是满怀希望,却又一次次失望而归。那些日子,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四处奔波协调,却始终进展不顺。后来拿到了省委领导的批示,依然在交通厅四处碰壁,最后还是俞淑清通过省政府的唐秘书长,联系上了当时的瑞洪厅长。许厅长亲自过问,才有了咱们今天的两高路,钟毅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疲惫。 钟毅道:“在交通厅决定支援平安县搞高标准公路建设之后,是周先雄处长代表交通厅,和农村公路处的郭又春处长一起来指导帮助咱们修建高标准公路啊。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咱们和周处长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说到这里,钟毅又想起当年和周先雄等人一起在工地上忙碌的日子,那一幕幕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那高标准公路建成通车后没多久,周先雄就调到东海市当分管交通的副市长了。如今,省交通厅的王瑞洪厅长退休都半年了,新厅长一直没明确。之前还一度谣传牧为要去省交通厅当厅长,结果后来去了劳动人事局当局长。” 钟毅靠在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清楚,交通厅厅长这个位置至关重要,新厅长的人选一直悬而未决,这让各地市在交通项目的推进上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因为政策变动而受到影响。 “钟书记啊,今天开电视电话会,周先雄已经代表交通厅党组做工作安排了,说是今年交通上还要大干三年,要对全省的高等级公路进行统一规划和编号,以后将统一规划为省道,还说省里面要扶持重点项目建设。”张庆合走到钟毅的办公桌前,一脸认真地说道。他微微前倾着身子,双手撑在桌面上,显得很是随意。 钟毅听完,轻轻的拍了拍桌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好啊,大干三年,这是个机会!咱们得抓住,这次一定要多去省里汇报,争取支持啊,时间不等人,宜早不宜迟。这样,我这就和鸿基副省长也约一下,春节他去了外地,顺便给鸿基拜年啊,叫上瑞风,咱们争取明天上午咱们就去省城汇报,把该要的钱和项目都拿回来。” 虽说上级一直强调不能伸手要,要不等不靠、自力更生、艰苦创业,靠自己的双手白手起家推动改革事业发展。但从地方政府的角度来看,有时候不仅要伸手,还不能只伸一次。两高路就是成功的经验。向省城要,同时还得往更高一级的部门要。当然,层级越高,难度越大,各地政府为了发展,那可都是各显神通。年前年后这段时间,正是去省城和部委跑项目的关键时期。各地的领导,都会带着精心准备的项目资料,穿梭在省城和部委的办公大楼之间,试图为自己的家乡争取到更多的资源和支持。 张庆合说道:“东洪那个油田,还要跑一趟部委,我觉得咱们每次去部委跑项目,都住在省政府的办事处,很多工作开展起来确实不太方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人生地不熟的,也缺个领门熟户的人,各项工作办起来太费劲。我建议咱们也学学其他地市,设个驻京办,平日里就和部委的领导们保持密切联系,不能等到年底年初才去联络感情,不然咱们太被动了。” 钟毅听后,微微点头,他用手轻轻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庆合啊,你这话在理。现在中央加大了对地方的扶持力度,不光有政策扶持,还有资金扶持。各地都在想方设法去上面要钱,虽说伸手要钱这事儿不太值得提倡,但这就好比锅里的饭,咱们多舀一勺,东原的群众就能多吃一口嘛。” 两人又商量了些工作上的事儿,钟毅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明天要开常委会研究人事,我先跟你通个气。朝阳同志要去东洪,我也和唐瑞林同志私下交流过了,他的工作已经做通。他提了个要求,想让光明区常务副区长丁洪涛去交通局。我初步考虑了一下,丁洪涛当了多年分管交通的领导,对交通工作也有些认识,我看可以初步同意。至于光明区的常务副区长,可以从其他县交流一个过去,给那边的班子增添点活力。” 钟毅都这么说了,张庆合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人事工作钟毅提前通气,更多是出于尊重。再说,张庆合对丁洪涛也不太了解,便应道:“钟书记,您考虑得周全,我没有意见。” 说着说着,就到了吃饭时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秘书向建民听到这边办公室门响,很机灵地走到门口,跟在两位领导身后。钟毅抬手问道:“小向,下午有啥安排?” 秘书向建民赶忙回答道。“钟书记,中午吃过饭您要去滨城、定丰县调研,主要调研春耕和冬小麦田间管理、吨粮田建设工作,听取农业、水利等几家单位的汇报。下午五点还要听取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的工作汇报,五点半是听取人大代表对八五工作的意见。”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恭敬,眼睛专注地看着钟毅,随时准备记录领导的指示。 张庆合插话说道:“钟书记,看水利啊,还是要到东洪县,东洪的平水河,是全市的母亲河和生命河。” 钟毅笑着道:“你个老张啊,朝阳去了那边之后,我会选时间给他站台的,不要打乱下午的安排。” 张庆合笑着道:“哎,钟书记,我说的这是实情,不带私人感情啊。” 钟毅只是背着手道:“老张啊,心里要装下整个东原的干部群众,才是一个好市长嘛。” 这时,恰好碰到政法委书记李显平正要开门出去。钟毅看了一眼李显平,说道:“显平啊,正好我有事找你。有件事,提前给你正式通个气……” 这是上班第一天,上午郑红旗在平安县委组织召开了收心工作会,接着平安县委又召开了党政干部扩大会议,着重研究总结1990年“五强县”建设的成效,安排第一季度的工作,同时听取各部门下一步的工作打算。开完会,郑红旗就带着张云飞和晓阳急匆匆地往市里赶。中午,他约了齐永林一起吃午饭,下午给钟书记汇报工作。 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坐在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大轿车上,车子是放着舒缓的纯音乐,郑红旗有在车上听歌的习惯,后备箱里有一盒子的各种磁带。 郑红旗的手随着《好大一棵树》的音乐律动缓缓地拍着大腿,这是新发行的磁带,收录的都是春晚上的经典歌曲,郑红旗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回忆平安县的各项数据,好向领导汇报。 过去一年,平安县经济增长显著,工业开发区和光明区分开统计经济数据之后,平安县一跃成为东原综合发展排名第二的先进县,就算光明区和工业开发区加起来,平安县也可以与光明区扳扳手腕。 如今,从黄平滩区党委书记上来的副县长老范已经正式退休,现在正是向市委书记钟毅汇报平安县干部调整思路的好时机。 黑色大轿车行驶在略显颠簸的公路上,郑红旗和张云飞坐在后座,晓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郑红旗不说话,晓阳和云飞也就不开腔,晓阳的眼神专注地望着窗外。公路两旁的树木快速向后倒退,田野里的麦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新的一年的丰收孕育着希望。 而在东投集团,齐永林正在召开年初第一场东投集团年度发展工作大会和党委会。 会议室里,众人围坐在一起,气氛热烈。会议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东投集团发展规划图,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线条和标记勾勒出集团未来的发展“五大方向”。齐永林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中间,对面坐着一众中层干部和各二级班子的主要负责人,齐永林目光扫过众人,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期待:“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这个大会,要进一步确定东投集团的五大目标,细化分解各项具体的目标任务……。” 这时,台下一个熟悉的面孔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那是市政府原秘书一科的科长宋清仁。 宋清仁原本计划去工业园区,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但工业园区人事地震,胡晓云从工业园区调到了东投集团。这样一来,宋清仁再去工业开发区,就觉得意义不大。毕竟他倚重的人是就是齐永林和胡晓云,而此刻胡晓云和齐永林都在东投集团。 齐永林心里也清楚,宋清仁掌握着自己的一些事儿,不过他知道宋清仁心眼不坏,就是想给自己谋个好前程,谁又不为自己的下一步考虑呢?于是,在齐永林一番运作下,宋清仁就直接到了东投集团,担任综合部的部长。 虽说还是正科级待遇,但齐永林很大方,让宋清仁担任东投集团的党委委员,算是一只脚迈入了领导班子的序列。 如今的东投集团,整体格局是齐永林为党政一把手,党委书记、董事长兼总经理;方建勇是二把手,党委副书记、副董事长、常务副总经理;邹新民是三把手,纪委书记;犯过错误的胡晓云是四把手;五把手则是罗明义。另外两个中层班子里的党委委员,正是今天的会议议题,一个是宋清仁,一个是李正阳。 齐永林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环顾会场四周,说道:“好,下面开党委会,其他同志可以退场了。 待中层干部退场之后,党委会很快确定,同意上报李正阳同志、宋清仁同志为党委委员。 等工作人员做好记录后,齐永林继续说道:“同志们,下面我们研究酒水公司总经理的问题。晓云同志,正好你负责人事工作,就由你来介绍一下关于酒水销售公司总经理李正阳同志的基本情况吧。” 胡晓云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志们,下面我来介绍一下李正阳的情况。之前啊,已经介绍过一次,李正阳,原高粱红酒厂副厂长,在高粱红酒厂期间,是让酒厂做大做强的核心人员之一。调李正阳过来,也是咱们东投集团为了稳定销售渠道做出的重要安排。从目前来看,李正阳同志工作积极,为人热诚,对高粱红酒和白酒销售行业都有很深的认识。他是一个工作踏实、人品端正、敢于苦干实干的好同志。特别是这一次,咱们白酒销售任务能完成得这么好,离不开李正阳同志积累的丰富工作经验和踏实的工作作风。” 齐永林在胡晓云介绍完之后,问道:“同志们!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 会场上很安静,没有人表示有不同意见。齐永林说道:“那就表态吧,赞成李正阳同志任酒水公司总经理的,请举手。” 东投集团现任的五位领导纷纷举起了手。齐永林看到后,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大家放下手。 齐永林继续说道:“很好,全票通过。既然说到了酒水公司的问题,那我就再强调几句。第一啊,酒水销售公司虽然在年前成绩十分亮眼,但是我们必须要看到,高粱红酒本身存在弊端。高粱红酒种类太过单一,市场定位不够明确,价格不高不低,高不成低不就啊。我们要划分出高中低三个市场。这一点,晓云同志,你要继续和高粱红酒厂那边对接,让他们务必加快研究。当然,一会儿我和平安县的郑红旗同志也会交流这个事儿。 第二点,要迅速抢占市场。不知道你们看最近的人民日报没有?关于市场和计划在商品经济中如何调配的问题,人民日报已经连发了几条社论。我敢断定啊,市场自由会逐步成为调控商品经济的主要手段,计划将会逐步沦为辅助性的政策措施。我们从苏联的经验也能看到,靠计划搞生产太僵化了,已经不能适应改革开放。下一步,酒水销售公司要继续和省经贸委联系,拓宽销售渠道,在地级市场进行下沉。” 众人都拿着笔,认真记录着齐永林的重要讲话。会议室里只有笔尖在纸张上划过的沙沙声,大家都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齐永林的每一句话,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重要信息。 齐永林继续说道:“关于第三点,是我着重强调的。酒水公司必须要尽快完善自己的内部架构。既然是市场,那就要有竞争,这个竞争一个是外部竞争,一个是内部竞争。外部竞争是和同类白酒进行竞争,那么内部竞争,就是酒水公司内部也要成立不同的销售部门,各个部门之间要有压力传导,不能大家都安于现状。要定一个销售目标,对这个销售目标的完成情况进行考核。当然,我今天就先点到这一点,等到批准了李正阳同志的任命之后,酒水公司要召开全体干部大会,我再给同志们好好讲一讲。下面我讲第四点,那就是提前谋划好啤酒这一重要新兴产业的销售工作。我们花了200多万,买下的不仅是高粱红酒厂的代理权,还有临平县啤酒厂的代理权。虽然临平县啤酒厂现在连个酒瓶子都没有,但是我们要对他们有信心,大家要做规划,可以提前代理其他品牌的啤酒,占领市场,建立销售渠道。 第四。要注重人才队伍建设啊。高粱红酒厂,现在说实话,虽然效益还不错,但公司内部架构完全是一家家族式的小作坊企业。在面对市场竞争和深刻变革的时候,是很难做出灵活调整的。这样的企业,撑个三五年没问题,但是再往后看,随着市场的自由流通,白酒的不断相互渗透,高粱红酒厂如果不实施变革,不引入专业的管理人员,我对它的未来感到担忧啊。 第五,马克思经济原理的普遍规律指出,大家一定要居安思危。不要觉得咱们靠着市政府,就一定能够做大做强。咱们是没有核心竞争力的,所以我一定要提醒大家,要有危机意识。市场的竞争是残酷的,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指出,危机是有周期性的,分为四个阶段,那就是危机、萧条、复苏和高涨,这是一种循环,它就表现为企业破产、工人失业和商品滞销。资本必须经历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到商品资本的循环,我们要在市场蓬勃发展期顺势而为抢抓机遇,多投资一些效益好的企业,这也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的基本内容。大家一定要多读读书。方建勇同志,你在管常务工作,下一次党委会上,一定要搞一个学习制度,我们带头学,大家共同学习。” 方建勇拿着笔,全神贯注地记录着齐永林的观点,生怕错过一个字。他在供销系统当了那么多年一把手,也参加过不少供销系统的内部培训,可包括自己所有的大学老师在内,从来没有一个人讲话能像齐永林这样,有深度、有高度、有广度,还极具灵活性和可操作性。之前有人说齐永林架子大、爱慕虚荣,现在看来,通过他的讲话就能判断,齐永林还是非常冷静、有远见的,不愧是国内顶尖大学财经专业的高材生。 会议结束后,已经过了饭点。齐永林回到办公室门口,这时,他看到有人在等自己。齐永林原本以为是郑红旗,可推了推眼镜才发现,是齐江海。他这才想起来,春节前齐江海来投奔自己,自己让齐江海安顿在了门卫室里。 宋清仁跟在齐永林身后,拿着齐永林的笔记本和水杯。齐永林潇洒地挥手说道:“清仁啊,去泡杯茶。” 宋清仁在秘书一科当科长的时候,这些端茶倒水的活没少干。特别是齐永林来了重要客人之后,端茶倒水一般都是宋清仁亲自服务。此刻的宋清仁也认命了,心里十分清楚,没有齐永林,到哪个单位都不可能解决副县级的问题。现在也只有曲线救国,先解决生存问题,等成了副县级之后,按照规定,副县级干部是可以自由交流到其他岗位上的。 宋清仁端着茶过来,齐江海忙站了起来,双手接过了茶杯,齐永林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对于这个缠着自己的本家老乡,齐永林一时不知该给他安排个什么样的岗位。齐江海带着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放下水杯,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硬着头皮说道:“这几天,我和门卫大爷把大院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包括工业开发区的办公楼,我都拿拖把拖了两遍。” 齐永林目光落在齐江海身上,瞬间便洞悉了他的心思。齐江海这般卖力打扫,无非是想在自己面前留下好印象,表明自己是个勤快人,对岗位也不挑不拣。毕竟,一个甘愿从打扫卫生做起的人,确实没有资格对工作岗位提过多要求。 齐永林抬起手,动作舒缓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缓缓说道:“江海啊,你把门关上。”齐江海听闻,像接到紧急指令一般,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双手握住门把,轻轻合上,关门的动作极为小心,生怕发出一丝多余声响。 齐永林接着又挥了挥手,示意齐江海坐下,语气变得温和许多:“别站着,坐下说。咱们不说500年前,就说200年前,那也绝对是一家人。我打心底里是想帮你,可现在真犯愁啊,不知道该把你安置在哪个岗位合适。实话说,东投集团如今不缺岗位,我们已经注册成立了建筑、运输、商贸、酒水销售还有投资等好几家公司,岗位有的是……” 齐江海一听,急切之情溢于言表,连忙说道:“叔,我不奢望正式工作,您随便把我安排到哪个分公司,哪怕让我去看大门都行啊。”说这话时,他的双眼紧紧盯着齐永林,眼神里满是渴望与哀求。 齐永林不禁笑了笑,耐心解释道:“让你去看大门,别人会怎么议论我?我把本家侄子安排去守大门,单位里的同事会怎么想?老家的乡亲们又会怎么说?关键是,这对你来说不也太屈才了吗?看大门一个月才挣几十块钱,在这社会上,就算去要饭,一个月挣得也不止这些吧。” 正说着,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宋清仁在门外恭敬地说道:“领导,食堂的饭都准备好了,您看再不吃,恐怕就凉了。” 此时,还没到正月十五,正月初七初八的天气依旧寒冷刺骨。正如宋清仁所言,在这样的低温下,饭菜煮出来没一会儿就会凉透。东投集团虽说在光明县政府大院里办公,但工业开发区在后勤管理上先入为主,食堂的各项事务都由他们负责。那些工业开发区的师傅们,秉持着“端谁的碗服谁管”的原则,每次都严格按时开饭,过时不候。也正因如此,齐永林暗自决定,得改造一下东投集团的办公场地,把下面一层规划为商贸区,上面用作办公区。 齐永林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你们去吃吧,一会儿郑红旗要过来。” 宋清仁应了一声,关上门。他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疑惑,郑红旗要来,怎么事先没通知自己呢?郑红旗来了,自己要不要一起吃饭呢?一连串的疑问像泡泡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冒出。 听到郑红旗要来,齐江海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问道:“是平安县县郑红旗吗?” 齐永林这才猛地想起来,一拍座位扶手说道:“哎呀,对了。以前你在平安县的时候,红旗还是常务副县长,现在他都已经是县委书记了。要是当时,你不是……”话说到一半,齐永林缓缓放下手,原本想说要是当时齐江海没犯糊涂,说不定现在也能当个县长之类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此刻说这些毫无意义,便硬生生打住了。 齐永林转而问道:“你还没吃饭吧?”齐江海神色有些尴尬,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市长,我一直在等您呢。” 齐永林听了,微微点头:“嗯,这样,中午一起吃饭。” 在光明区政府大院门口,饭馆一家挨着一家,大大小小,档次各异。胡晓云在工业开发区任职的时候,就和门口一家装修稍显高档的餐馆建立了合作关系,这不,已经早早为中午的饭局做好了周全安排。 齐永林带着齐江海、胡晓云,与郑红旗、张云飞、邓晓阳在酒店门口碰了面。酒店门口洋溢着浓浓的新年氛围,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灯笼上的红色穗子也跟着摇曳生姿。 郑红旗一眼瞥见齐江海,脸上顿时露出诧异之色,他着实没想到齐江海已经出狱。而晓阳看到了齐江海,若不是齐永林在,扭头也就想走了。 回想起以前的齐江海,脑子里都是坏水,差点就将友福和文静的清白就彻底没了。之前的齐江海不可一世,浑身透着一股傲慢的官架子,走起路来都自带派头。可此刻站在眼前的他,身形明显清瘦了一大圈,脸上的肉都少了许多,显得颧骨有些突出。以往齐江海的眼神里总是闪烁着三分狡黠,透着一股精明劲儿,而如今,那眼神里只剩下木讷与胆小,整个人的气场和以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晓阳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众人一同走进包间,包间内布置得古色古香,墙壁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为整个空间增添了几分雅致韵味。少顷,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袅袅升腾,齐永林道:不要搞大鱼大肉,过年了胖了五斤。 没等胡晓云起身,张云飞就快步走到包间门口安排去了。 追根溯源,郑红旗算是齐永林从计划委员会带出来的骨干力量。当初,郑红旗刚到平安县时,和钟毅、邓牧为等人关系并不融洽,经历了一段艰难的磨合过程。后来大家摒弃前嫌,携手合作,郑红旗也凭借自身努力得到了提拔重用。为此,齐永林曾一度认为郑红旗背叛了师门,将他视作齐家帮派的叛徒。然而,后来齐永林慢慢也感悟到了,资源要合作,人脉要共享,从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到东投集团担任董事长,更加深刻意识到,人啊,确实是合则两利,斗则两伤。以前那些宝贵的政治资源,都没能好好利用和整合,等到真正有求于人的时候,才深切体会到人脉和关系的重要性。毕竟东投集团董事长这个位置,在很多事务上都需要四处求人帮忙。 众人一开始自然是围绕着新春佳节,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说完客套话之后,郑红旗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对齐永林说道:“领导,今天我来,一是给您拜年,二呢,还是想争取咱们东投集团的支持啊。” 春节期间,郑红旗就专门到齐永林家里登门拜访,已经拜过年了。齐永林摆了摆手,豪爽地说道:“红旗啊,有话就直说,咱们也是合作共赢嘛。” 郑红旗接着说道:“是啊,高粱红酒厂酒水销售公司就是双方合作的典范呀。市长,我觉得哈,我们还有一些优势产业,存在很大的互补性。就说我们城关镇,有一家乡镇企业,和工业园区联合成立了一家叫联营汽车公司的企业。这家汽车公司,是我们县交运公司的重要补充。为了避免我们县交运公司和联营汽车公司产生竞争,我们打算让联营汽车公司主要面向省外市场和货运市场,而县交运公司主要负责省内客运市场。” 齐永林听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之色,说道:“这个想法很好啊,我很赞成。一个县里面,运输公司之间能做好分工,这很不错。红旗,你说说,咱们合作的点具体在哪里?” 郑红旗连忙说道:“就让我们晓阳县长给您详细汇报一下。” 晓阳看了看齐永林,主动起身为他添了一杯茶水,动作娴熟又恭敬,说道:“领导,是这样的。现在客运市场需求旺盛,特别是往东南沿海地区,但是长途客车,进口的车一台接近100万,靠我们县交运公司或者联营公司自己购买,最多也就是跑一两条线路,负担实在太重了。我们想着,由东投集团和联营公司共同组建一家新公司。东投集团资金雄厚,这样我们就可以为整个东原的各个县服务。” 郑红旗在一旁点了点头,补充道:“晓阳县长这个提议确实不错,不过有个问题,我们成立联营公司之后,那不照样和市交运公司存在竞争关系吗?” 晓阳赶忙说道:“东原有800万人口,市场规模足够大,再者说了,咱们东原目前只有市交运公司一家有几条线路,根本不能满足群众出行需求。这种竞争,更多的是为群众服务。现在打工潮越来越热,客运市场需求非常旺盛,完全能够容纳多家客运公司共同发展。” 听完晓阳的汇报,齐永林陷入沉思,他微微皱眉,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片刻后点了点头说道:“晓阳啊,你说的很好,我基本都认同。但是现在,上头政策卡得很紧啊。我们之前已经成立了运输公司,但主要打算是跑货运,我找了瑞凤同志,现在都拿不到执照和线路啊。” 晓阳看了看齐永林,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说道:“永林市长,我们公司办的早,我们的执照都拿下来几年了,省内省外,都有。不然的话,我们怎么敢冒昧的打扰市长。” 第791 章 来了就要听泰峰的话 晓阳语气笃定,郑重其事地说道:“齐市长,我们公司确实是有执照的。” 这话一出口,齐永林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为诧异的神情,他微微皱起眉头,带着一丝疑问赶忙说道:“晓阳县长,说话可是要实事求是啊。你可知道,现在省上领导对这件事非常谨慎。跑长途客运这两年状况频发,特别是那个双层卧铺大巴车,年前又翻了几个车,一死就是几十人啊。” 晓阳自然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她连忙点了点头,认真回应道:“齐市长,您说得太对了。我们一直只跑省内市场,原因就在于城关镇联营公司目前还不具备跑长途的经验和能力。资金方面存在缺口,技术上也有所欠缺。搞运输企业,绝对不能只盯着钱,安全才是重中之重。一条生命背后就是一个家庭,一车坐的都是四五十个人,一旦出了事,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多少家庭会因此支离破碎啊。” 齐永林赞同地点点头,感慨道:“是啊,晓阳啊,咱们搞工作还是得有情怀,不能眼里只有钱。运输市场是个巨大的市场,国家层面收紧执照,为什么呢?还是从安全角度考虑的。眼下的收紧,实则是为了更好地规范市场,不能让它无序发展,否则不知道还会出多少事故。” 晓阳赶忙附和道:“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选择和东投集团合作。东投集团是全市最大的国有投资公司,资金实力雄厚自不必说,关键还有齐市长您亲自把控方向。有您这样经验丰富、眼光独到的管理者掌舵,我们才敢放心合作呀。” 齐永林对自己的管理能力向来颇为自信,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晓阳啊,这点你说对了。咱们搞客运公司,肯定比龙腾公司那些专业得多。但是啊,做企业嘛,肯定得盈利,离开了盈利谈企业,那这个企业肯定长久不了。但是在盈利之外,我们还得考虑社会责任问题。如果我们无法承担社会责任,那还办国有企业干什么呢?” 众人都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相互说着话,虽然齐江海参加了饭局,但是又和没参加差不多,基本上没什么人和他搭话。 齐永林道:“晓阳,你说一说你们的执照是怎么回事啊?” 晓阳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在成立汽车联营公司的时候,执照办的就是省内省外线路运输,只要有车,就可以批线路。那时候办理执照,还没有全面收紧,当时正处于市场经济的新兴阶段,虽然也难办,但并不是完全不给机会。我们也是抓住了那个时机,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办下来的。” 齐永林知道,依照晓阳的背景,就是现在办下来执照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点头笑了笑,说道:“晓阳啊,你这个执照如果放到市场上,那可是抢手得很啊,我听说腾龙公司一个线路就要卖几十万嘛。” 晓阳马上说道:“齐市长,我们和您不谈钱,谈合作。我们有执照,东投集团可以先买几辆客车,跑东原到东南沿海的线路。以咱们双方的实力,这条线路肯定能运营得红红火火。” 齐永林对具体的客运业务并不是特别了解,在他原本的想法里,既然客运不好办,那就先从货运入手,等条件成熟了再进军客运市场。但如今既然有现成的执照,确实也可以朝着客运市场进发了,这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胡晓云也在旁边补充道:“齐书记,无论是省内的客运市场还是省外的客运市场,现在都是一票难求啊。这两天,咱们东原车站发往省城还有发往省外的客车,票价都涨了不少。很多乘客为了买一张票,还要托关系。” 齐永林微微皱眉,说道:“这也是一种管理的缺位啊。长途公共汽车,它也是公共汽车,既然是公共的,那就应该有公益属性嘛。坐车的都是咱们最普通、最广泛的劳苦大众,他们出门本来就是为了挣钱,钱还没挣到就得高价买车票,这怎么能行呢?这不是增加他们的负担嘛。” 晓阳心里明白,齐永林其实还是个有情怀的人,但是这种情怀也只能停留在说说而已。毕竟如今的齐永林在市政府说话已经没了太大影响力,虽然名义上是市政府特别顾问,但每个副市长都有自己的分管领域,谁会把自己分管领域内的事,交给别人来共享权力呢?在这现实的官场生态中,齐永林也有些力不从心。 众人一边吃饭,一边商量着工作。餐桌上,菜肴冒着腾腾热气。张云飞注意到,眼前这个短发的男人十分陌生,在整个饭桌上,吃饭都小心翼翼的。每次伸出筷子,只敢夹自己眼前的菜,动作轻缓而拘谨。齐江海跟前的豆芽,都快被他一个人吃光了,他吃得专注,仿佛周围的交谈都与他无关。 齐永林确实是个会算账的人。在成立交通运输公司之前,就已经大致分析出,一台客车如果运营得当,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本。假如一辆客车能运营个十年八年,刨去运营成本之后,收益确实十分可观。 齐永林问道:“你们联营公司是一家什么样的企业呀?是乡镇集体企业,还是县属国有企业?” 晓阳回答道:“市长,这个我给您汇报一下,联营汽车公司算是一家股份制企业。” 听到股份制企业,齐永林也就知道,联营公司是做不大的。 1978年之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推行,农业生产效率大幅提高,数以亿计的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成为富余劳动力。在改革开放初期,国内实行的仍然是极为严格的户口管理制度,农业户口和城镇户口之间限制自由流动。从土地里解放出来的青壮农民,没有办法参与城市里的生产生活,这富余劳动力该何去何从呢?这个时候,中央提出兴办乡镇企业,鼓励农民以各种形式参股入股乡镇企业。 后来国家体改委也提出,城市集体企业和国营小企业,也允许职工入股,年终分红,只要拿钱就可以入股,城市里的干部群众、工人也可以入股。股份制的概念,开始在中国的城镇落地生根。 这项政策,如同春雨一般,滋润了干渴许久的大地。乡镇企业在政策的扶持下,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还涌现出不少走向国内甚至国际市场的乡镇企业。乡镇企业不仅解决了富余劳动力就业问题,股份制形式的乡镇企业和城镇集体所有制企业,极大地解放了生产力,为中国改革开放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也就是在这个政策红利之下,城关镇和工业园区成立了股份制的联营汽车公司。城关镇和工业园区出资占大头,剩下的则面向全县公开出售股份进行募资。晓阳、文静、剑锋,包括县里不少党政领导干部都买了股份,当然,股份有多有少。晓阳是个人股东里买得比较多的,那个时候也提倡领导干部带头买,买了之后,这两年的分红也十分可观,大家都尝到了股份制带来的甜头。 众人聊着聊着,时间就到了两点多。桌子上的菜肴已经变得冰冷,热气早已消散,色泽也不再诱人。齐永林看了看手表,说道:“已经两点钟了,这个话题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这样吧,我们回会议室继续讨论。时间宝贵,咱们抓紧把事情敲定下来。” 市长齐永林,比以前务实多了。以前担任市长的时候,齐永林总是放不下市长的架子,时时刻刻都要和市委书记钟毅掰掰手腕。而如今到了东投集团,齐永林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一把手,东投集团出了什么问题,那都是自己这个一把手的责任。环境是可以改变人的,齐永林必须用实力和成绩来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领导人。他深知,自己必须脱下市长的长衫,换上企业家的马褂,只有做出实实在在的业绩,才能在新的岗位上站稳脚跟。 张云飞本想着去结账,但是走到前台的时候,服务员告诉他,胡晓云主任早已经把账结了。作为县委办主任,在这种事情上没安排好,张云飞觉得自己有点失职。不过饭钱也不贵,没必要在这个事情上过于纠结。 齐江海跟着众人走出饭店,来到工业开发区和东投集团联合办公的大铁门前。听着几人谈笑风生,说来说去都是效益、经济、民生这些话题。他不是没话说,而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去参与话题。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局促,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直到众人沿着这栋老式办公楼的台阶往上走,齐江海停住了脚步。是啊,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走上这个台阶呢?难道真要跟着一起去会议室?确实不行,自己有什么资格坐在庄重的会议室里呢?齐江海无奈,只能又折返回到门卫室。 好在门卫室侧面还有一个房间,里面恰好有一张床,那是之前光明区政府配备的备用床铺。如今工业开发区和东投集团不需要那么多,自然就将那间房子作为仓库使用。齐江海没有嫌弃,就将就着那张破旧的床,把自己从老家带来的破旧棉絮铺在上面,勉强有了个栖身之所。 是的,只能叫作栖身之所,而不能称之为家。家是温暖的,是温馨的,是充满爱的。而他的那间仓库,是那么的冰冷无情。墙壁斑驳,窗户透风,就算齐江海冻死在那张破床上,在这偌大的地方,也不会有一个人为他悲伤。说不定,那些被他陷害过的人,还要放一挂鞭炮来庆祝,觉得他罪有应得。他躺在这张破床上,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心中满是凄凉和懊悔。 会议临时召开,齐永林表现出了很浓厚的参与热情。如果能够借用联营汽车公司的执照,那将为东投集团的汽车运输业务带来极大便利,相当于只要买了车,就可以投入运营。这对东投集团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发展机遇,能大大节省时间和精力成本。 晓阳又介绍了一番联营汽车公司的基本情况。齐永林此时知道,这算是一场非正式的谈判。自己作为东投集团的一把手,不宜直接出面,便说道:“晓云同志,你代表东投,和晓阳同志,你们先把关心的问题再聊一聊。你们都是谈判的行家,相信能把事情谈得妥妥当当。” 胡晓云问道:“晓阳县长,既然咱们刚才说这是股份制企业,那么,我想问一下,城关镇占比是多少?工业园区占比是多少?” 晓阳回答道:“城关镇占比40%,工业园区占比30%,剩下30%的股份是面向社会公开发售的。这些股份分布在众多股东手中。” 胡晓云马上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说道:“晓阳县长,那就有个问题,既然城关镇在公司只占比40%,另外60%股份的持有者,能否同意我们的项目合作呀?这关系到合作能否顺利推进,得谨慎考虑。” 晓阳说道:“这个没问题,我们县政府初步征求了工业园区和城关镇的意见,两家单位都愿意和东投集团进行合作。主要原因是联营公司毕竟是一家小规模的乡镇企业,以我们的资金,如果想让联营公司得到发展,就必须引入社会资本。只有借助外部力量,才能让公司更上一层楼。” 胡晓云说道:“引入社会资本也不复杂,你们也可以再次向社会公开发行股权。这样也能解决资金问题,为啥找我们东投。” 晓阳解释道:“这倒是能解决资金问题,但解决不了管理问题。汽车运输,说起来简单,但想运营好可不容易。万一有一台客车出了重大交通事故,造成人员伤亡,有可能几年就白干了。我们得对每一位乘客的生命安全负责,这是我们办企业的底线。” 齐永林和郑红旗两个人听着晓阳和胡晓云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也觉得这个时候,两位一把手坐在现场实在有些多余。齐永林招了招手说道:“晓云,晓阳,你们两个呀,一个代表平安县政府,一个代表东投集团,你们先把关心的问题谈透彻。你们能够解决的问题,现场可以解决,把解决不了的问题写下来,下次我们可以搞一次正式的对接。这样吧,红旗,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我们去看看其他方面的工作进展,也给两位女将留出足够的空间谈判嘛。” 晓阳、胡晓云、张云飞都起身送两位领导离开,接着又开始进行非正式的谈判。领导走了之后,三人都放松了不少。会议室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胡晓云看着晓阳说道:“晓阳啊,我上次在省城可是又见到你二嫂了,说句实话,你二嫂的气质,那是真的好啊。” 晓阳说道:“胡书记,先不说气质,我呀,看到你就有一份亲切感。可惜啊,我二哥都有媳妇了。要是你们都在年轻十岁,我多想……。” 胡晓云马上笑着说道:“哎呀,领导一走,你咋就这么随意起来了?” 晓阳说道:“随口说说嘛,反正都是不可能的事。你是不知道,我这俩二嫂啊,性格看起来都很委婉,实际上都很强势的。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我这俩二哥,都非常疼媳妇。” 胡晓云专程跑到平安县给二嫂芳芳送衣服,当时晓阳也在家里,俩人是见过一面的。 胡晓云感慨道:“晓阳啊,你说对了,这些事关键在男同志,而不在女同志。能不能守住,我是有切身体会呀,有些事,看是看不住的。夫妻之间,还是得靠相互理解和信任。是不是这位男同志” 张云飞在旁边搓了一把脸,说道:“我倒是想有人看我,可是没人看呀。我这孤家寡人一个,每天忙工作,都没时间考虑个人问题。” 晓阳笑着说道:“张大县长,以你的身份和地位,一般的女同志你看都不看一眼。我只能说,别挑了,就在咱们平安县,找上那么一两个,相相亲,接触接触嘛。说不定就能遇到合适的。” 胡晓云看了一眼张云飞,惊讶道:“怎么,咱张县长还是单身?这可真是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你早就成家了呢。” 张云飞马上说道:“胡书记,有没有合适的适龄女青年?如果有,给我介绍介绍,我这个人啥都好,也不挑。只要性格好,能合得来就行。” 胡晓云打量了一下张云飞,说道:“平日里点菜说自己吃啥都行的人,反倒是最不好伺候。你总得给我个目标,我才好帮你介绍嘛。我们东投集团可有不少女同志,家里条件也还不错,再说我们东投集团的待遇,在整个东原那也是数一数二的。集团里的女同志都很优秀,说不定就有适合你的。” 张云飞笑着说道:“倒是可以试着接触接触。我也该认真考虑个人问题了,不能总是这么单着。” 胡晓云说道:“那行,我在我们公司好好给你问问。等有了合适的,我马上给你联系,争取早日帮你解决终身大事。” 三人闲扯了几句之后,会议室里的气氛稍微轻松了些。晓阳上身微微前倾,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比画着,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说道:“胡书记,我都觉得我和东投集团有缘分啊。就说咱们的高粱红酒,之前发展一直突破不了瓶颈,可自从在您的领导下,一下子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销量噌噌往上涨。我打心底相信,咱们汽运公司要是这个合作能谈成,前景很广阔啊。” 胡晓云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晓阳,轻摇着头说道:“晓阳啊,你一提高粱红酒厂,我就想起在临平县那次谈判,那个张市长啊,他那所谓的啤酒厂,当时连一块砖都还没落地呢,居然硬是问我们要走100多万。再看看你们这个平安县联营汽车公司,到现在连一辆长途汽车的影子都见不着,就敢来找我们谈合作,咋看咋觉得也像空手套白狼啊。” 晓阳一听,赶忙坐直身子,双手在空中摆了摆,急切地说道:“胡书记,可不敢这么说啊。我们那可是实实在在有执照的,您也清楚,现在政策收紧得厉害。别的先不说,就我们这张执照,要是拿到市场上去租,随便在省内哪个地方,您猜猜能租多少钱?这执照的价值可不容小觑啊。” 胡晓云挑了挑眉,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依旧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不知道租多少钱,但是你们就靠着这么一张执照,就想从我们这儿拿走多少股份?我们东投公司,前期要是投入的话,不说多,先买十台客车,就算全买国产客车,算下来也得500万以上吧。你们总不能拿一个执照,就想搞走我们大半的股份吧。这还只是前期投入,假如往后我们做大做强,客车买得越来越多,你们这个执照,就算是金子做的,到时候恐怕也抵不上一辆客车的钱呀。” 晓阳不慌不忙,身体微微往前凑,拿起面前的水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书记,账可不能这么算死。您可是当过工业开发区主任的,又在计划委员会干过,眼界和见识都比我们高。您仔细想想,联营公司早成立一天,这一天就能卖出去不少票钱。您没听齐市长刚才算的账吗,一台客车要是运营得好,一年就能回本。表面上看,好像是我们联营公司占了你们便宜,但从长远来算,你们也绝对不会亏,合作下来,大家怎么着也能实现双赢嘛。” 胡晓云听后,微微眯起眼睛,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忖片刻后说道:“哎呀,怪不得妹妹你年纪轻轻就坐到了管工业经济的副县长这个位置上,你这算盘打得呀,噼里啪啦都快冒火星子了。行吧,咱俩不绕了,你就痛快点说,新公司你们到底想要多少股份?” 晓阳心里暗自欣喜,从胡晓云之前的话语里,她大概猜到胡晓云也觉得联营公司可能会要一半的股份,这比自己原本预期的还要好。毕竟联营公司只是个小规模的乡镇企业,一直守着这张执照,却因为资金、管理等各方面限制,始终无法让公司发展壮大,就像抱着一只“金鸡”却下不了蛋。如今只有借助东投集团这个“大窝”,才能让汽运公司真正做大做强。晓阳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又坚定:“胡书记,既然咱们讲的是合作共赢,那双方肯定得公平。我们也不贪心,我们工业园区加上城关镇,再加上我们一些小股东,合起来控制50%的股份,你们东投集团一家占比50%,也就是我们三家占一半,你们占一半。” 胡晓云听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晓阳,盯了许久,突然一拍自己的大腿,大笑起来说道:“哎呀,妹妹呀,就算我再想照顾你,也不能这么被你‘坑’啊。不是我说,你们现在虽然是三家联合,但谈判的时候,不就相当于是一家在和我谈嘛,所以咱现在其实就是1比1的局面,你倒好,还给我整出来个1比3的说法,感觉我们出个几百万,还跟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 晓阳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道:“胡书记啊,我这说的可都是实话嘛,我们也是真心实意想和东投集团合作,一起把这个汽运公司做好。” 胡晓云坐正身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妹妹,这件事可不是咱俩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东投集团做任何投资都有一套严格得不能再严格的流程,我们得仔细计算市场回报率,还得考虑银行贷款的事儿。你可能不知道,东投集团的账上其实一分钱都没有,完全是靠着市政府的背景,才能从银行拿到贷款。你知道现在的贷款利率有多吓人吗?一年期流动资金贷款的利率为9.36%,五年期固定资产贷款利率为10.8%。再加上车辆折旧成本、人员成本、运行成本,妹妹,你仔细算过没有?一台价值100万的车,如果一年挣不到50万,再给你们分一半欧,算下来真的要亏钱啊。而且这还不算完,你还得考虑未来的市场竞争,现在政策收紧,市场还算平稳,可万一明年政策放开,各路资本都涌进来,市场竞争一加剧,到时候一年是不是连30万都挣不到?我要是再分一半,妹妹,这笔账算下来,东投集团可就亏大了,东投集团亏的那可是国家的钱,我们得对国家负责啊。” 晓阳静静地听完胡晓云这番话,不禁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胡晓云。胡晓云坐在那里,身上透着一股精明干练的劲儿。晓阳心里暗自惊叹:怪不得齐永林会如此重用胡晓云,是个精明人,不过,在商言商,现在的贷款利率这么高,一台100万的车,算上折价、贷款利息、油费、人员工资等各种成本,确确实实得要30多万。如果联营公司再坚持要走50%的股份,利润达不到,那东投集团肯定是要亏钱的。 晓阳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坐姿,说道:“胡书记,您确实不愧是在工业园区当过主任的,这账算得细,您说得没错,一台客车的运营成本,如果加上贷款和利息,确实比较高。但我跟您说,它的收益绝对不止50万,我们做过充分的市场调研,有实打实的数据作为依据。这也就是为什么省厅要收紧长途客运的指标,就是因为利润太高了,大家都看到这块肥肉,要是不限制,肯定一窝蜂都挤到这个市场里来,到时候市场就乱套了。所以目前来看,整个东原拿到长途执照的只有三家公司,分别是龙腾公司、市交运公司,再加上我们联营公司。对于您担心的市场会萎缩的问题,我倒是比较乐观。您看,现在我们有数据表明,从1987年到现在,我们平安县外出打工的人数,一直是以10%的比例在增长呢。这就意味着客运市场的需求在不断扩大,我们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胡晓云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认可,但还是说道:“妹妹呀,你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没考虑到,那就是火车。干线铁路现在已经开始动工了,东原有火车站,当然,你们平安县没有火车站。不过,离你们平安县不远的临平县是有火车站的,火车的运力,那可是客车远远无法比的。一旦铁路通车,肯定会分走一部分客运市场份额。”说完,胡晓云伸出自己修长的手,放在眼前,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晓阳第一次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没想到,胡晓云虽然之前没有涉足过客运领域,可脑子里对市场的分析和预判竟然如此全面、如此专业。 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旁边,像个旁观者默默听着两人交谈的张云飞,实在忍不住开了口。会议室里安静得有些压抑,他的声音一响起,显得格外突兀。张云飞先是微微欠了欠身,以示礼貌,然后说道:“两位领导,我插句话。我听了你们俩刚才的算法,感觉把成本摊得太高了。依我看,做企业啊,一定要想办法甩掉重资产,特别是像车辆这种会折旧的资产。就拿一辆车来说,买回来100万,跑上两年,风吹日晒、损耗折旧,可能也就值50万了,这样太不划算了,我们得把这个包袱甩掉,不然企业的负担太重了。” 晓阳和胡晓云两人原本针锋相对的目光,此刻都齐刷刷地投向张云飞,眼神里满是好奇,心里都在琢磨,这位来自省城的挂职干部,到底能给出什么高见,说不定能为这场谈判僵局找到新的突破口。 张云飞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从一定意义上讲,联营公司把执照提供给东投集团,那么东投集团可不可以再把执照转租出去呢?我觉得是完全可以的。只要我们有了这个执照,社会上的人可以自己出钱,买车加入我们新成立的公司。他们自己买车,我们出执照并提供线路。这样的话,咱们反倒可以收取租金,还不用承担车辆折旧,银行贷款。当然,肯定不能把所有线路都租出去,我们可以拿出一部分线路进行出租,另一部分自己运营。通过这种模式,就能够对冲银行贷款带来的压力,实现和东投集团的合作,同时也能让联营公司的执照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晓阳和胡晓云听了张云飞的话,都陷入了沉思。会议室里安静极了。是啊,如果采用这种模式,东投集团虽然还是要贷款,但压力会减小很多。不过,在管理上肯定会存在一些问题,而这并非晓阳原本设想的合作模式。 胡晓云皱着眉头,面露担忧之色,说道:“这样的话,在运输线路的管理方面,怎么能做到万无一失呢?这么多不同的运营主体,管理难度太大了,一旦出点岔子,不好办啊。” 张云飞似乎早就料到胡晓云会有此疑问,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找东投集团合作的原因。东投集团是东原最大的投资企业,管理能力和管理水平在全市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其实,不管以何种形式运营,开车的司机是谁并不关键,重点在于要有完善的制度,并且确保制度能够严格执行,从车辆的日常维护、司机管理,到线路的调配安排,每一个环节都要把控好,这样才能管好这些运营车辆,保证整个运输业务。” 晓阳、胡晓云、张云飞三人又围绕这种模式展开了探讨。他们一会儿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计算着成本和收益;一会儿又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着管理的细节和可能出现的风险。而此刻,在另一个房间里,齐永林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房间里烟雾缭绕,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一个个烟头就像他此刻纠结的心情。他正和郑红旗交谈着,神情格外认真,灯光映在脸上,更添几分凝重。 齐永林说道:“红旗啊,要不是你跟我走得近,这次政法委书记,说不定就不是李显平的啊。李显平这老小子,和张庆合一样,也是围着钟毅转的,特别是在曹河,硬生生地给曹河酒厂输血,让钟毅高看了一眼。依我看,你下一步想晋升副厅级,目前看难度可不小啊。我在市长的位置上时,帮你说话还好使些。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放眼整个东原,市政府里平安县出身的干部太多了,领导岗位上好多都是平安县的人,这其实不太利于干部队伍的均衡发展。上面的领导也在关注这个问题。再看看刘乾坤、廖自文,包括吴香梅,他们可都是你有力的竞争对手啊。刘乾坤最近动作频频,光明区在重大项目上冲劲很大啊;廖自文呢,当了几年办事处主任,人脉也很丰富。红旗啊,虽说你和钟毅关系不错,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算不上钟毅的嫡系。吴香梅是钟毅的嫡系,廖自文呢,是邓牧为的嫡系。还有那个刘乾坤,现在已经是市政府党组成员了,而且听说他和泰民也攀上了关系。还有李泰峰这些老资历,竞争很大。” 郑红旗坐在对面,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认真地听着齐永林的分析。听完,他微微叹了口气,身体往后靠了靠,说道:“哎呀,齐市长,您也知道,自从我到县里任职后,心态有了一些变化。刚去的时候,面对县里复杂的情况,我心里其实有点打鼓,这两年,我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到处拉投资、跑项目,就盼着能改变县里的面貌,还是想着多干一些实事啊。” 齐永林摆了摆手,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语重心长地说道:“红旗啊,我有个感触,一心干实事的干部,往往很难晋升到厅级领导岗位啊。你听我的建议,想办法往省厅发展。正月十五之前,我们校友会有个聚会,到时候何书记应该会参加。我会想办法的。” 从县委书记晋升为副厅长,和从县委书记直接升任副市长,两者级别虽然一样,但在实际权力和位置的重要性上,副厅长和副市长可不一定能完全划等号。副市长在地方上,手握实权,能直接参与城市的规划、建设和管理,影响一方百姓的生活;而副厅长更多是在省里的某个部门,负责某个领域的业务指导和政策执行,权力范围和影响力的侧重点有所不同。 郑红旗摘下眼镜,揉了揉因为眼镜胶垫长期压制而留下明显勒痕的鼻子,思考片刻后说道:“齐市长,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还是觉得,现在平安县里的工作正处在关键时期,几个大项目刚有起色,要是我这时候离开,后续工作可能会受到影响。等县里的这些项目都落地生根了,我再考虑个人的发展问题。” 而在东洪县小会议室里,县委书记李泰峰抽着烟,听着下面几个常委和副县长闲聊,听到对面的干部道: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来了就得听泰峰书记的话,听话送点政绩,三年之后升官,要是不听话…… 旁边一人抢话道:要是不听话,灌醉了,往床上扔个娘们,滚蛋…… 第 792章 要学会听 东洪县县委书记李泰峰,顺利升任市人大副主任,由市人大副主任兼任县委书记,至此,他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副厅级干部。市里此番安排,意图十分明显,便是期望李泰峰能借助副厅级干部的身份,对东洪县部分过于强势的本土势力形成一定的制衡,也为下一步退居二线做准备。 东洪县党政干部会议已接近尾声,会场上的气氛却陡然热烈起来,众人围绕新任县长的人选问题展开了调侃式的讨论。在许多东洪县干部心中,东洪是他们世代扎根的地方,“东洪是东洪人的东洪”这一观念根深蒂固。以往,并非没有外派干部前来任职,然而,那些外来的干部在这片土地上仿佛水土不服,没有一个能真正干出一番亮眼的成绩,最终都只能带着遗憾,黯然离去。 李泰峰坐在主位上,静静地听着台下干部们的议论。随着讨论的深入,话语愈发离谱,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起来。拿起杯子上的杯盖,轻轻的敲了敲桌子,那清脆的敲击声,声音不大,瞬间让会场安静了下来。李泰峰平和的道:“你们都在说些什么?简直是乱七八糟!‘听话,送三年政绩,不听话,送三个小娘们?’,这话从咱们党员干部嘴里说出来,合适吗?你们的觉悟呢?党性又在哪里?组织上选派干部到东洪,一心只为推动东洪的发展,绝不是来搞什么抢班夺权的!” 这时,坐在旁边的一位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嘟囔着,语气中满是不满:“若不是抢班夺权,为啥不让我们东洪人自己推选县长?偏偏派个30出头的毛头小子来领导我们?说到底,还不是上面有人,靠着劳动人事局局长丈人的关系。他丈人在东原担任市委副书记的时候,我们可以让他三分,如今老邓都调到省里去了,这小子就敢来东洪,完全没把我们这些本地干部放在眼里。” 曹伟兵身为东洪县土生土长的年轻干部,年轻气盛,说话很不中听,有的时候,甚至会让县委书记李泰峰下不来台。 原本,前任县长因打牌被调往市直机关担任二线干部,这让曹伟兵看到了晋升的希望,家里人也为此前前后后忙碌运作了好几次。无奈曹家虽在本地算得上是大家族,可在上级层面缺乏有力的人脉支持,眼见县长之位花落别家,曹伟兵心中自然满是怨气。 李泰峰眉头紧皱,严肃地扫视了一圈会场,说道:“组织上选谁当县长,目前尚无定论,你们不要在胡乱猜测。别把那些毫无根据的小道消息拿到县政府党政扩大会上来讨论。大家好好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中共东洪县委员会,是东洪县人民政府的重要会议场合,庄重而严肃,岂是你们能像街头巷尾的老百姓那般随意闲聊的地方?同志们,说话做事都得有分寸!” 李泰峰也是地地道道的东洪人,其从政生涯几乎都在东洪这片土地上度过。从人民公社时期的普通干事起步,一步一个脚印,历经岁月的磨砺,一路攀升至如今的县委书记高位。东洪县各个层级的领导岗位,他几乎都曾任职过。在东洪县,他凭借多年的积累,树立了绝对的威望,人脉资源也极为深厚,县里大多数领导干部都曾受他提携。当然,县长的任免并非李泰峰能够决定,而是要经过市委班子集体讨论决策。而作为县委书记,李泰峰很多时候,为了维持县里各方势力的平衡,他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在复杂的权力博弈中寻求微妙的均衡。 曹伟兵依旧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李书记,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您瞧瞧,咱们这会议室里,坐着的符合条件的副县级干部足有十多个。论资历,有经验丰富的老前辈;论精力,有年富力强的中坚力量;论能力,更是人才济济。我就不说了嘛,其他人还是可以的嘛,可为啥偏偏选了临平县的一个政法委书记来当咱们东洪县的县长?这背后,还不是因为他有特殊关系。” 李泰峰的眼神中透露出威严与不满,说道:“伟兵同志,我刚刚说的话,你是完全当作耳旁风了是吗?组织性和纪律性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我郑重警告你,选谁来东洪任职,这是组织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绝非个人意志所能左右。”说完,他再次重重地敲了敲桌子,着重提醒道:“我再次强调,谁来东洪县担任县长,要以正式文件为准,听从市委和组织部门的安排,绝不是那些小道消息能决定的。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散会!” 李泰峰一发火,一众领导顿时噤若寒蝉,都不敢再言语。他的秘书见状,赶忙小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李泰峰的座位轻轻挪开,恭敬地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文件、材料以及水杯。 李泰峰缓缓起身,目光冷冷地扫过坐在座位上,依旧一副满不在乎模样的曹伟兵,说道:“曹伟兵,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李泰峰率先走出了会议室,其他与会的县领导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曹伟兵,眼神中带着戏谑与看好戏的意味。甚至有人小声起哄道:“伟兵同志,这次说不定组织有惊喜给你,李朝阳不来了,改让你当县长嘞!” 曹伟兵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哎呀,别闹了,都别闹了,你们还在这儿看我笑话,太过分了啊。”嘴上虽这么说,他心里却十分窘迫,一边嘟囔着,一边略显狼狈地赶紧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快步跟上了李泰峰的脚步。 两人来到办公室,李泰峰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曹伟兵跟在后面,不太自然地搬了把凳子,刚准备坐下,李泰峰便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语气严厉地说道:“谁让你坐下的?给我站起来!” 曹伟兵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赶忙站起身来,解释道:“李书记,没必要发这么大脾气吧?主席都提倡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咱们这次开会,团结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整个过程也足够紧张严肃。这会议都快结束了,我就随口说了几句闲话,活跃一下气氛,不至于让您这么大动肝火吧。而且,我说的也没错啊,这消息可是从市委组织部门传出来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下一步要来咱们东洪当县长的就是李朝阳。”说着,他为了缓和气氛,连忙拿起桌子旁边那个红色的铁皮镂空暖水壶,小心翼翼地给李泰峰的水杯里添满了水。 李泰峰没有理会曹伟兵的举动,继续严肃地批评道:“就算是李朝阳要来,那又怎样?我在会上说的话,你根本没听进去。不管来的是谁,这都是正常的组织人事安排。” 曹伟兵急忙说道:“说是正常安排,可这话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为啥不能从我们东洪县自己的干部中选拔县长?偏偏要从临平调人过来。李书记,我真没别的意思,您在东洪这么多年,培养了那么多优秀干部,难道就没有一个能胜任县长一职的,这么多干部,就不能也交流出去当个书记?” 听到这话,李泰峰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波澜。他在东洪县扎根多年,悉心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干部,内心深处,自然希望能将东洪县的事业交到自己信任的心腹爱将手中。当然也希望东洪县的干部能够走出去,但如今,东洪县的干部队伍如同一潭死水,外面的干部进不来,里面的干部出不去。进不来形成自我循环也计算了,但接连两任县长都是外县人,这让李泰峰内心里也是有些许的意见。但意见归意见,做为一个成熟的基层领导人,李泰峰自然不会把对组织的不满写在脸上。 李泰峰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伟兵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父亲以前也是县委的主要领导,你做事不能再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我跟你说,有些事我可以包容你,可要是李朝阳来了,他可不一定会像我这样。” 曹伟兵不以为然,撇了撇嘴说道:“李书记,您看吧,事实就是李朝阳要来当县长了。” 李泰峰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别打断我说话。我从来没否认李朝阳要来,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不改变你现在这种作风和习气,很可能会成为新领导眼中的‘刺头’,到时候人家要是拿你开刀,你可别后悔。” 曹伟兵满脸不屑,说道:“拿我开刀?我现在分管的都是些没人愿意管的边缘工作,既不管财政税务,也不管公安工业,手上根本没什么实权。拿我开刀,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嘛。有本事,去动那些真正有实权的人啊。” 李泰峰脸色一正,严肃地说道:“别一口一个‘那些人’,大家都是班子里的同志,共同为东洪县的发展努力。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你们被别人抓住把柄。就你现在这种懒散、随意的作风,要是真有人给你上纲上线,定个目无组织、目无纪律的罪名,你承受得起吗?” 曹伟兵连忙说道:“李书记,李书记,东洪县要是没有您在这里掌舵,这班子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您这个市人大副主任有什么好当的,给您提半级,说白了就是想把您支走,这样一来,下一步党政大权不就都落到李朝阳手里了。” “哎呀,你这同志,嘴上一点把门的都没有。好了好了,该提醒你的我都提醒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你要时刻牢记维护班子的团结。你好好想想,今天你在会上说的那些混账话,要是传到上面领导耳朵里,尤其是传到李朝阳那里,人家会怎么看待你?会对东洪县的政治生态产生怎样的负面影响,你考虑过没有?”李泰峰语重心长地说道。 李泰峰对曹伟兵的批评教育持续了足足十分钟,期间千叮咛万嘱咐,最后严肃地说道:“你回去写一份检讨,深刻反思自己的错误,明天交到我这里来,也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曹伟兵对写检讨这件事根本没放在心上,反正以往这种事情,他都交给自己的联络员去处理,自己动动嘴,别人就会帮他把事情办妥。 李泰峰离开办公室后,东洪县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办公室主任吕连群适时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恭敬地说道:“书记,这是年后调整的拟任正科级干部人选名单,您再仔细过目一下。等条件成熟后,在这次人代会上,就由新任县长同志在人大会上提名这些人选。” 李泰峰伸手接过名单,随后从桌子旁拿起老花镜,戴上眼镜后,认真地看了起来。这份名单上涉及的干部数量不少,其中最为关键的,是县直单位几个核心大局的局长人选。 李泰峰仔细看完名单后,缓缓摘下老花镜,轻轻地放在茶垫上。他微微抬起手,轻轻敲了敲桌子,思考片刻后说道:“这个名单呀,先放一放吧。新县长马上就要到任了,作为班子里的二把手,对于提请各局局长的人选,理应让新班子领导也参与意见,充分尊重他的看法。等县长同志来了之后,你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他通通气,详细给他介绍一下这几个干部的情况,让他尽快熟悉。另外,该遵循的规矩和规则,我们一个都不能落下。人家新领导刚来,总得给他一些时间和空间,让他熟悉县里的干部队伍和工作情况。你再给人大主任老焦说一声,如果来不及把人代会往后推迟一段时间。或者这次会议先暂时不讨论人事议题,等下次主任常务会议的时候,我们再集中精力研究。” 吕连群听后,不禁感叹道:“书记,您对这个新县长同志,那可真是考虑得无微不至。他还没到,您就已经把生活、办公、工作等各方面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在常委会上还如此用心维护他的体面。也只有您老才有这样高的觉悟和宽广的胸怀啊。” 李泰峰微微摆了摆手,说道:“咱们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这点觉悟还是应该有的。组织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安排,我们就要积极配合,全力支持新领导开展工作,为东洪县的发展共同努力。” 吕连群又接着说道:“书记,今天曹伟兵在会上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分了,完全无视组织原则,毫无组织性和纪律性可言。” 李泰峰脸色平和,缓缓说道:“这个小曹啊,从小在干部家庭长大,虽说在基层锻炼过几年,但那时候他父亲还在位,多少有些骄纵,脾气古怪了些,倒也能理解。我已经让他写检讨了,重点就是让他认识到不该随意议论组织人事安排,不该对新领导妄加揣测。通过这件事,希望能让他深刻反省,有所成长。朝阳同志可不简单,据我了解,他不仅工作经验丰富,背景深厚啊。这说明钟毅书记、张庆合市长,对李朝阳那是高度信任,不然,怎么会在他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把他派到咱们东洪县来担此重任呢。” 吕连群满脸堆笑,语气中满是钦佩地附和道:“是啊,咱们东洪那可是全省20个吨粮县试点县中,率先完成百万亩吨粮田建设总目标的地方,实打实的农业第一大县。组织上把李朝阳派过来,说白了就是来积累资历、镀金的。” 李泰峰微微颔首,神色认真地说道:“你说的这点,我赞同啊。农业可是立国的根基,没了农业,其他一切都成了空中楼阁。为啥农业被称作第一产业?就是因为它是基础性产业,就拿咱们东洪县来说,产出的粮食,能养活东原一半的人口,这可不是小事啊。” 吕连群赶忙接着话茬,语气中带着几分恭维:“领导啊,这些成绩,可都是在您的英明领导下取得的。您看,在全市九县二区里,组织上让您到人大担任副主任,解决您副厅级干部的身份,那个刘乾坤,当区长也不过是市政府的党组成员,这足以证明咱东洪县的分量,更凸显出您的重要地位啊。” 李泰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谦逊的微笑,缓缓说道:“这么多年,要说我为东洪县做了点事儿,主要也就是在农业方面下了些功夫。在全市九县二区一把手当中,在农业这块工作上,我自认为还算做得不错,勉强能算名列前茅吧。但虽然有些成绩,也绝不敢骄傲。” 与此同时,在东投集团会议室里,胡晓云与晓阳正围绕着合作事宜展开谈判。谈判桌上,气氛略显凝重,加上张云飞,三人你来我往,却始终没有达成一个明朗的结局。尤其是在股权比例这一关键问题上,胡晓云出于对未来交通运输行业前景不确定性的深深担忧,未能达成一致意见。不过,双方心里都清楚,彼此都有着继续合作的意愿,也都愿意就此事进一步沟通协商。而胡晓云和晓阳也都明白,这件事情的走向,关键并不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讨论结果,而是背后有着齐永林有意拉郑红旗一把的因素在推动。就拿当下的高粱红酒厂销售公司来说,从诸多细节中便能看出齐永林有意为郑红旗的政绩添砖加瓦。 立春过后,整个东原大地仿佛从沉睡中渐渐苏醒,天气随着时节的更迭悄然发生着变化。往昔寒冷的冬天,似乎将世间万物都冻得失去了生机,而如今春天的暖流正缓缓涌动,为这片大地注入新的活力。正月里的东原,天气还有些寒意,但这寒冷的天气丝毫阻挡不住人们内心奋斗的热情。 代市长、县委书记张庆合,带领着临平县党政班子,共同见证了赣线铁路打下第一根铁轨的历史性时刻。那根铁轨被缓缓放下,仿佛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与憧憬。与此同时,临平县啤酒厂的厂房也已在水寨乡破土动工,施工现场机器轰鸣,工人们忙碌地穿梭其中。东原第二热电厂一期工程同样有条不紊地开展着建设工作。然而,一众领导满怀期待地返回县委大院后,气氛却陡然变得压抑起来。虽说有何思成书记关于电厂“先批再建”的批示,但在申请国家贷款这一关键环节上,却遭遇了重重阻碍,各大银行均表示无法为该项目提供支持。毕竟,如果选择普通商业贷款,那高昂的利息将给县里带来沉重的负担;而若想申请国家贴息的专项贷款,该项目却又尚未完成立项手续。 回到县委会议室后,张庆合坐在主位上,神色凝重地开口说道:“来吧,东强县长,你详细汇报一下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东强县长赶忙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道:“哦,是这样的。由于我们前期已经完成了一期的规划,所以省电力设计院很快就根据需求,为我们出具了二期工程的设计方案。从方案来看,基本上相当于要建两个独立运行的电厂,或者说建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电厂。但当我们着手申请银行贷款时,却因为没有计划委员会的批文,银行不敢放款。要是没有贷款资金的支持,仅仅建设厂房,根本无法推动整个项目的实质性进展,意义不大。” “是啊,县里要是没有专项贷款,以咱们临平县的财政状况,根本无力承担这项巨大的工程。电厂投资动辄上亿元,整个临平县就算全体上下勒紧裤腰带,想尽办法,也拿不出能用于抵押的资产啊。”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县委办主任梁梁满仓满脸愁容,无奈地附和道。 张庆合微微皱眉,追问道:“银行那边纠结的关键问题究竟在哪里?” 东强县长连忙回应:“银行纠结的点在于,目前并没有二期项目这个批文。虽说我们已经在计划委员会完成了备案,有省委领导打招呼,咱们已经节约了很多时间,但计划委员会按流程要对项目进行审查。银行方面心里也清楚,这个审查最终肯定能通过,可他们必须依照规定,等待审查意见正式下达,才会考虑下一步动作。” 张庆合接着又问:“那有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方案,能够打破这个僵局呢?” “有,银行方面提出,可以拿着咱们一期电厂的批文,在此基础上再尝试贷一部分款。毕竟电厂这项目,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建成投入运营,那可是稳赚不赔、一本万利的事儿。”东强县长回答道。 张庆合若有所思,说道:“现在看来,关键就在于项目批文的问题,对吧?” 东强县长忙不迭地点头,连声说道:“对对对,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批文的问题。银行这一关极其严格,毕竟涉及的贷款金额如此巨大,他们必须按照内部流程进行全面审核。” 张庆合目光缓缓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位成员,严肃地说道:“问题既然已经出现了,那我们就必须想办法解决。现在问题的关键所在,大家都已经清楚了。来,大家都畅所欲言,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几位常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都纷纷低下了头。大家心里都明白,这里存在一个棘手的时间差问题。省计划委员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够受理材料并接受备案,已经算是给予了极大的支持,走了特殊通道。但必要的审核程序还是不可或缺的,然而这个审核所需的时间,却难以准确预估和把控。 张庆合将目光投向梁梁满仓,说道:“梁满仓同志,你身为县委办主任,常务副县长,还在城关镇担任过书记,经验丰富,你先来讲讲,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思路。” 梁满仓手里紧握着笔,在本子上随意划拉了几下,随后又将本子翻来翻去,仔细查看了半天。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面露难色地说道:“书记啊,这件事着实不好办。咱们总不能再催促省计划委员会给我们下文件吧,这样拿着领导压别人,怕是要得罪了人家,以后有什么事,反而更难推进。” 张庆合微微点头,表示认同,说道:“自然没有催促的道理,再催的话,肯定会得罪人,可能把关系搞僵,对后续工作造成更大的阻碍。” 梁满仓尴尬地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说道:“那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张庆合用手中的笔轻轻指了指钟潇虹,说道:“来,组织部长,你见多识广,在企业也工作过,有没有什么高见。” 钟潇虹先是下意识地把头埋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张庆合,犹豫着说道:“张书记,我有个想法,咱们能不能先把目前能建设的工程启动起来,等批文正式下来之后,再去办理贷款手续?” 张庆合听后,果断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行。要是按照你说的这样做,工程项目建设的进度和资金投入将严重不匹配。到时候,可能就只是建了几个院墙,盖了几间厂房,根本无法实现电厂的核心功能。没有贷款支持,这一步根本无法实现。” 钟潇虹听了张庆合的分析,觉得确实有道理,便又默默低下了头。张庆合接着又将目光转向陈光宇,说道:“光宇同志,赵东同志,还有朝阳同志,大家都可以积极发表一下意见,不要有顾虑。” 陈光宇自从担任县总工会主席后,行事风格已经变得低调了许多。此刻,他显得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县委副书记赵东也跟着摇了摇头,说道:“张书记,要是实在没办法,这个项目要不就先缓一缓,咱们集中精力先建设一期工程。等拿到批文,顺利贷到款之后,再启动二期工程的建设。” 东强县长赶忙插话道:“我插一句啊,按部就班地推进项目,从稳妥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好的。但我们之前和国外供货商进行过深入对接,如果一次性购买两套设备,在运输、安装、调试等各个环节,都能节约大量宝贵的时间和资金,而且对方还承诺会给予不少优惠,虽然具体没谈,但两套一起买,说不定能优惠几十万。” 张庆合把目光转向我,说道:“朝阳,你也别一直闷着不说话,说说你的想法。” 我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张书记,我认为这件事的核心关键不在计划委员会,而是在银行这边。目前的情况是,计划委员会那边,我们确实不好再去催促,人家已经在按流程办事了。既然银行表示二期项目不行,但一期项目可以再给我们批一部分贷款,那我们能不能灵活变通一下,把二期项目也纳入一期项目的范畴,说白了,就是给二期项目换上一期项目名字。” 张庆合用力点了点头,说道:“这才真正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同志们,现在的主要矛盾是银行不贷款,而不是计划委员会不配合,所以我们肯定得围绕银行来想办法解决问题。朝阳同志这个思路非常好,继续往下说。” 我接着说道:“我们能不能这样操作,在和银行沟通的时候,把一期工程和二期工程统一整合,都称为一级工程。然后拿着一期工程的批文,尝试一次性把所需贷款全部贷到位。” 东强县长听后,连忙说道:“不行啊,这个办法我之前和银行沟通过,人家明确表示,最多只能再给我们一期项目20%的贷款额度,就这20%的额度,连购买发电机组的资金都远远不够。” 会议室里的气氛愈发凝重,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张庆合搓了搓自己的眼镜,平和的说道:“东强啊,一期就是一期,强加不行。刚才朝阳同志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就是要在项目名称上做文章。咱们这个电厂,对外有两个称呼,既叫东原第二热电厂,同时也叫临平第一煤电厂,两块牌子其实是一个厂。既然银行认可一期工程,那么二期项目必然要紧密围绕一期来规划。其实,二期项目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期项目的扩容升级。所以,我提议,把二期项目直接改成‘一期扩容项目’。银行那边之所以谨慎,就是担心我们在计划委员会那边备案会出现麻烦。要是咱们把所有项目都统一规范为‘一期扩容项目’,就不需要银行再单独等二期项目进行复杂的审批流程了,啊,都是一期。” 吴香梅微微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地接过话茬说道:“张书记,您这个办法听起来确实巧妙,可市计划委员会和省计划委员会那边,能同意咱们这么做吗?这其中涉及到的项目名称变更和协调工作,恐怕难度不小啊。” 张庆合目光坚定,眼神中透露出十足的信心,看向众人说道:“现在问题的关键核心不在计划委员会,而是在银行嘛。咱们当下的情况,就像是在和时间赛跑,和银行抢时间!香梅啊,今天晚上,你就亲自带着相关工作人员,把所有涉及到的文件标题全部改成‘一期扩容项目’。银行为什么愿意给咱们增加20%的贷款额度?那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电厂项目巨大的市场价值和潜力。要是咱们把一期项目的规模再合理扩大一倍,从银行的风险评估和收益预期角度来看,贷款金额是不是也有希望跟着扩大一倍呢?银行的款,现在也不好放,咱们向银行申请贷款,也是帮他们解决问题,但也要充分体谅银行的难处,不能让人家太为难。东强,你现在就和银行电话沟通一下,听听银行的意见。” 吴香梅微微皱着眉头,脸上依旧带着一丝忧愁,问道:“张书记,万一银行那边还是坚持不批,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张庆合自信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不批?不批的话,咱们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要是他们还是不同意,我可以亲自出面去和银行方面沟通协调。如果我出面都不行,那市委也可以介入,”说着,他目光坚定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在东原这片土地上,就没有市委出面解决不了的问题!同志们,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推动电厂项目整体推进,这关乎着临平县乃至整个东原地区的经济发展大局。” 散会之后,春日的暖阳轻柔地洒在县委大院,给这个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地方增添了几分柔和与温暖的气息。 张庆合心情不错,专门叫上陈光宇,两人在大院里悠闲地慢慢走着。足足散了半个小时,陈光宇原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散完步之后,张叔来到了我的办公室。轻轻推开门,看到我正坐在办公桌前整理着文件,笑着说道:“朝阳,你小子今天在会议上的表现相当不错啊!学会主动思考问题了,脑子转得够快,提出的想法很有建设性。” 我赶忙站起身来,回应道:“张叔,这都是在您的悉心引导下,我才有这样的思路和想法嘛。” 张庆合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说道:“我引导个屁,开会之前,我愣是没有想到丁点办法啊。多亏你在会议上提了个醒,给了我启发,我才想到这个‘曲线救国’的策略。刚刚东强同志给我回话了,说银行那边初步认可了咱们‘一期扩容项目’的说法,这就是动脑筋想出来的办法。” 我满脸欣喜,说道:“张叔,您看,只要紧紧跟着您,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咱们都克服了嘛。您一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张庆合笑着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子啊,又来这一套,跟你家晓阳学点好的。你啊,看明白没有这就是集团智慧,一个人的能力再强,那也是有限的。以后在工作中遇到事情,可别着急先表态,要多听听大家的意见和建议。等大家都充分发表看法之后,你把其中好的想法和思路都吸收过来,融会贯通,这样你处理问题的能力不就会越来越强,办法也会越来越多了嘛。所以啊,到了一把手,任何事千万不要着急表态,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一定要学会听,既要听别人说了什么,还要听别人没说什么。” 要听别人没说什么?别人都没说,咱怎么听? 张叔笑了笑道:你小子,马上要去上任了,记下来晚上没事,慢慢体会吧! 第793 章 东洪我有两个朋友 市委郑重地召开了常委会议,整个会议室里弥漫着严肃而专注的氛围。会议伊始,与会的各位领导全神贯注,深刻领会着会议所强调的要点 —— 思想需更为解放,胆量要进一步放大,行动的步子得迈得更快。与此同时,《经济体制改革 “八五” 纲要和十年规划》也在会上进行了传达。其中清晰地指出,90 年代改革的核心总目标在于构建社会主义有计划商品经济新体制,明确确立了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共同蓬勃发展的重要方针。 市委书记钟毅神情庄重,缓缓摘下眼镜,语重心长的声音说道:“同志们!这次上级精心传达下来的极为重要的精神,其内容丰富全面,意义更是深远重大。当中一些新颖的提法大胆而具有开创性,在过往的工作中从未出现过。特别是省委全文转发的《解放日报》上的那篇文章,着重强调以改革来化解当下的困境,淋漓尽致地凸显出推进改革开放的紧迫性与必要性。同志们啊,市内不少县的领导同志,只要一提到市场,就不由自主地担心会与资本主义划等号,这个思想疙瘩是开解开了。我已经在这篇文章上做了详细签批,全市所有党政领导干部务必认真学习。 好了,下面我们进入人事议题的研究环节。” 人事议题的讨论进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流畅。张庆合不再担任临平县县委书记一职,吴香梅接过重担,接任临平县县委书记;张云飞则前往临平县,担任县委副书记、副县长,代理县长。而我,十分荣幸地被任命为东洪县县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书记、副县长,肩负起主持县政府全面工作的重任。紧接着,市人大就召开会议,张庆合成功当选为市政府市长。经张庆合提名,并通过表决顺利通过,李尚武出任东原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光明区分管交通的副局长丁洪涛任市交通局局长;市纪委副书记郑成刚则担任市审计局长。市财政局局长这一职位,一直迟迟未能明确由谁来接任。 市委副书记唐瑞林与组织部部长李学武一同前往临平县,召开了临平县干部大会,郑重地宣布关于临平县党政主要领导的调整方案。 大会现场,主席台上那红色横幅高高悬挂,上面 “临平县干部大会” 几个大字格外醒目。张庆合稳稳地坐在中间位置,他的身旁依次坐着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组织部部长李学武、新任县委书记吴香梅,以及县委副书记兼代县长张云飞。众人正襟危坐,神情严肃而庄重。 吴香梅和张庆合先后进行了表态发言。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临平县所发生的最大变化,并非仅仅局限于工业、农业以及经济层面,更为显著的是政治风气迎来了脱胎换骨的转变。 张庆合在进行表态发言时,情绪明显激动,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同志们!今天,我满怀复杂的心情,站在这里与大家深情告别。我在临平县任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就在这短暂而珍贵的日子里,我与咱们临平县广大干部职工建立起了无比深厚的情谊。能够在临平县工作和生活,无疑是我人生中一段无比愉快且难以忘怀的经历。当下,临平县的改革发展工作已然迈入全新的台阶。临平电厂一期工程和一期扩容工程都在稳步有序地推进,临平县高标准公路的里程成功突破了 300 公里,铁路建设也顺利迈入实质性阶段,各项工作都在朝着积极的方向大步迈进,临平县的改革发展事业已然开启了崭新的征程。 同志们!能取得如此斐然的成绩,这都得益于临平县干部职工们齐心协力的团结协作,是临平县党员领导干部真抓实干、拼搏奋斗的成果,更是李学武同志等上一届班子不懈努力、辛勤付出的结晶。 同志们!如今,事业的接力棒已经正式交到了新一届班子的手中。临平县正处在爬坡过坎、奋勇前行的关键时期,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市委经过慎重考虑,选择让香梅同志担任临平县县委书记,云飞同志出任副县长、代县长,对此,我坚决全力支持。香梅同志有着丰富多样的机关和基层工作经验,在多个重要岗位历经锻炼,积累了宝贵的经验,成功打造和培育了地毯销售、白酒制造等多个颇具规模的产业。云飞同志曾经在省厅科委工作,视野开阔、知识储备丰富,思维活跃,具备出色的领导才能。我坚定不移地相信,在广大干部群众的全力支持下,新一届县委、县政府必定能够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有力领导下,将临平县的改革开放事业推向更高的巅峰。希望同志们能够一如既往地像支持我的工作一样,毫无保留地全力支持新一届县委、政府的工作。同志们!尽管我即将离开临平县,但我的心将永远紧紧牵挂着这片充满希望的热土。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我也会时刻关注临平的发展动态,持续为临平的进步贡献自己的力量。我将始终与临平一路同行,不离不弃。同志们!最后,请允许我向这片孕育着无限可能的热土,向每一位可亲可爱的战友,向伟大朴实的群众,致以我最崇高、最诚挚的敬意!” 我静静地看着张叔,只见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身体微微前倾,深深地朝着台下的临平县党政领导干部群众代表、老干部代表们鞠躬致意。 在张叔弯腰的那一瞬间,他头上那花白的头发毫无遮掩地映入我的眼帘,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从他的身上,我丝毫看不到升任市长后的喜悦与得意,相反,更多的是对临平这片他曾奋斗过的热土深深的不舍之情。听到张叔那饱含深情的离别感言,看着他那深深鞠躬的身影,我的眼睛瞬间湿润了,眼圈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是啊,张叔在临平县任职的时间确实短暂,甚至可以说在临平县的历史上,他是在位时间最短的县委书记之一。但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在他的带领下,临平实现了令人瞩目的蜕变。从东原市排名倒数第三位,一路稳步上升,如今已稳居中间位置,综合指标更是上升了好几个名次。临平正如同一只逐渐苏醒的雄狮,慢慢崛起,展现出强大的发展潜力。 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叔的腰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弯了下来。平日里,我们每天朝夕相处,并未太过明显地察觉到张叔的变化。可当我此刻静下心来仔细回想,张叔在平安县和在临平县时的状态,简直判若两人。在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张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岁月的沧桑无情地刻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我落泪,一方面是作为一名临平干部,内心深处由衷地感激张叔为临平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另一方面,是因为从今天起,我和张叔将不能再在同一个县并肩工作,心中满是不舍;再者,整个会场那弥漫着的浓厚不舍氛围,也深深地感染了我,让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情感。 我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左右两边,只见旁边的县委常委、总工会主席陈光宇,这个年过 50 的堂堂大老爷们,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眼泪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掉,脸上满是不舍的神情。再看侧边的钟潇虹,早已哭得不能自已,身体微微颤抖着。主席台上的吴香梅,眼圈也早已泛红,她时不时地用手绢轻轻擦拭眼角,试图掩饰自己的悲伤情绪。我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后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每个人都在默默地擦鼻子、抹眼泪,整个会场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悲伤情绪所笼罩,似乎大家的心中都压抑着一句话:这么好的干部,咋就要让他离开临平县呢? 众人的表态发言结束后,唐瑞林依照惯例,有条不紊地讲了一些固定程序的话语,随后高声宣布散会。这时,会场下的众人纷纷迅速站起身来,没有一个人率先离席。大家整齐划一地高声鼓掌,那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大家都默默地注视着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临平县前任县委书记张庆合。张庆合感受到大家的热情与不舍,再次缓缓起身,向着会场的群众一再鞠躬,以表达他对大家的感激之情。 李亚男快步上前,轻轻为张叔推开会议室的门。张叔在众人的簇拥下,刚一踏出会议室的门,就惊讶地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张叔十分诧异,不禁脱口而出:“哎,你怎么回来了?” 只见邹新民赶忙用袖子匆忙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后主动上前一步,带着几分急切地说道:“张书记,我在省城出差,早上才得知今天要开干部大会,所以我马不停蹄地往临平赶,可还是晚了一步。您要离开临平县了,我也是临平人,无论如何都得回来送您一程。” 张叔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刚要伸出手与邹新民握手,这时,邹新民情绪十分激动,突然上前一步,一把紧紧地抱住张叔,用力地在张叔的后背上拍了拍,他眼睛里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之后,会场里的干部们也纷纷鱼贯跟了出来,大家都静静地跟在后面,为张书记送行。众人纷纷热情地伸出手,张叔见状,尽量多与大家一一握手,想要把这份情谊深深地留在大家心间。这感人的场景,仿佛重现了当年平安县钟书记、邓叔叔离任送别时那令人动容的画面。送行的人群,宛如一条缓缓流动的长河,从县委大院会议室一直绵延延伸到县城外。张叔坐在汽车里,透过车窗,不时地朝着送行的群众挥手致意,眼神中满是不舍与感激。 是啊,有些工作,我们或许很难做到尽善尽美,但只要我们真心实意地用心去做了,群众就一定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并且会从心底里感激。群众是善良的,他们的内心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为他们办实事的领导干部的敬爱。他们是可爱的,用最质朴的情感和行动表达着自己的态度。他们更是充满感情的,金杯银杯都比不上老百姓那口口相传的好口碑,群众的眼睛就像明亮的镜子,能清楚地分辨出谁是真正为他们谋福祉的人。朴实无华的群众,就用这种最简单、最朴素的方式,送别他们心中无比敬仰的县委书记。 张叔眼含热泪,带着对临平的深深眷恋和不舍,饱含深情地离开了临平县,汽车朝着东洪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我和张叔一同坐在汽车里,张叔望着窗外,无限感慨地说道:“朝阳啊,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转过头,看着张叔那略显疲惫但依然坚定的脸庞,说道:“您现在一定在想,能在临平县得到群众如此衷心的认可,一切的付出和努力都值了吧?” 张叔轻轻地摆了摆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遗憾,说道:“哎,不是啊。我是在想,自己要是再年轻几岁该多好啊。临平县还有太多的工作没有完成啊。朝阳啊,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辜负了群众,更不能辜负了组织对你的信任啊。” 汽车在临平县那平坦宽阔的高标准公路上疾驰前行,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迅速向后闪过。没过多久,汽车便驶过了县界,进入了东洪县的地界。刚一进入东洪县,明显就能感觉到路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东洪县道路显得坑洼不平。除了那树立在路边的界碑,或许这路况的差异就是辨别临平县与东洪县最直观的标志了。我好奇地伸出头,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心中略微感慨,不禁说道:“张叔,东洪县当年怎么没重视道路建设啊?” 张叔也探出头看了看,皱了皱眉头,说道:“这路一看就是刚修没多久,但质量怎么这么差,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行车体验太差了。” 汽车继续前行了一会儿,就看到路边整齐地停着一排车,仔细一看,竟然清一色都是桑塔纳轿车,数一数,足有 5 辆之多。张叔看到这排车,无奈地指了指,说道:“哎,又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不过今天就先不批评他们了,毕竟是来迎接你上任的。朝阳,你要记住,以后就算是迎接领导,也千万别搞这种大张旗鼓的车队阵仗,这样搞,群众是要骂娘的。” 张叔说完,又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李亚男,说道:“亚男,你可要想好了啊?这会儿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亚男一边专注地看着前方,一边坚定地说道:“书记,我早就想好了,我不想去市里面,我就想跟着朝阳县长到东洪县来好好锻炼一下自己。” 张叔道:“恐怕还没有哪个女同志有过服务三任领导的经历呢。” 我马上接着说道:“亚男来了,肯定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的合适人选,可不能只让她当我的跟班。” 汽车稳稳地停了下来,张叔转过头,对我说道:“来吧,下车吧,去认识一下你的新班子成员。” 两辆汽车稳稳地停在了马路边上。东洪县县委书记李泰峰,我之前就有所耳闻,也在一些会议场合见过。每次开会,能坐在第一排的,都是各个县举足轻重的书记和县长,他们不仅在本县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在整个东原市也是备受关注的焦点。况且临平县的电视台能够接收到东洪县的信号,在东洪县的新闻里,偶尔也能看到李泰峰那一头梳理得一尘不染的银发,他在电视前做报告时的沉稳形象,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阵热情洋溢的寒暄之后,我跟随着李泰峰,听他逐一介绍着东洪县的党政主要领导李泰峰面容和蔼中透着威严介绍道:县人大主任焦进岗,政协主席胡廷坤,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县委常委兼常务副县长刘超英, 我一一与这些县委领导握手致意。之后,大家一同乘车前往东洪县委大院。 由六辆汽车组成的车队行驶在东洪县的道路上,显得十分引人注目。打头的警车时不时拉响两声警报,尖锐的警报声在空气中回荡,提醒着路上的群众及时避让。我坐在车里,抬头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东洪县,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暗暗告诉自己,以后就要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 此时正值正月底,天气依然有些寒冷,雨水也格外稀少,正是冬小麦灌溉的关键时节。放眼望去,田野里时不时能看到忙碌的庄稼人,他们弯着腰,专注地为冬小麦灌溉着生命之水。当他们看到这一溜小汽车缓缓驶过时,也会直起腰来,停下手中的农活,带着好奇的目光驻足观望。河边,有一位放羊的老汉,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地上还未返青的枯黄草地,羊儿们正无奈地啃食着那些枯黄的草来充饥。汽车疾驰而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在眼前如幻影般一闪而过,红砖瓦房在这片土地上较为常见,偶尔还能看到个别地方有用土坯垒砌的房子,显得有些破旧。路上的交通并不繁忙,很少看到货车的身影,偶尔能遇到几辆客车,客车的后面还挂着一排自行车,这独特的景象倒也是东原地区特有的一道风景。 汽车缓缓驶入东洪县城,县城的规模不算大,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县委大院。县委大院是标准的红砖瓦房建筑,大门两侧写着醒目的巨大对联,政通人和铸就辉煌伟业;琼楼玉宇迎来锦绣华章”。 下车后,几位干部模样的人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李泰峰赶忙热情地介绍道,这些都是东洪县县政府的几位领导。 几句寒暄过后,大家便一同朝着会议室走去。会议室的门敞开着,李泰峰走在前面,步伐稳健,他不时地侧身与张庆合、唐瑞林和李学武交谈几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我跟在众人身后,心中既怀揣着初来乍到的紧张,又有着对新工作的期待。 随着领导们陆续踏入会议室,原本嘈杂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会议室里摆放着整齐的桌椅,地面干净整洁,墙壁上挂着几幅激励奋进的标语。众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位置缓缓坐下。 不少人都微微侧身,或是抬头,带着好奇的目光朝着我这边打量过来。他们的眼神中,有探究,有猜测,似乎都在想象着这位即将在县政府主持工作的副县长究竟有着怎样的能耐与风格。我微微挺直脊背,回以礼貌的微笑,努力展现出自信与沉稳。 干部大会有着既定且固定的程序。由于此次会议并未设置与新县长交接工作的专门环节,所以我的表态发言环节相对简洁。为了这份发言,晓阳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足足帮我审了三遍。发言稿字数不多,仅有 300 多字。主要内容,其一,是诚挚地表达感谢,感谢组织给予我的这份信任;其二,则着重强调团结,明确表明我会在县委的坚强领导下,积极团结广大干部职工;其三就是为东洪县的社会主义事业全力以赴、努力奋斗。 在组织部部长李学武宣读完对我的任命后,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率先发言。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带着肯定与期许,从我的工作态度、执行能力等多个方面,详细地对我的过往工作成绩给予了高度评价。随后,市长张庆合目光坚定地扫视着全场,从不同角度阐述了我的工作亮点,对我的晋升表示认可。 能明显感觉到,台下的干部们在听到这些肯定时,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毕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我就从原本的岗位晋升为副县长,这样的提拔速度,远超大多数人的晋升轨迹,难免会让人感到惊讶与好奇。台下的干部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眼神时不时地看向我。 干部大会圆满结束后,众人一同前往食堂用午餐。各地政府食堂的格局大致相似,东洪县的食堂也不例外。食堂里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餐桌,墙壁上张贴着倡导节约的标语。用餐过程中氛围融洽。 吃过午饭,便到了送别张叔、唐书记和李学武部长的时候。县委大院门口,阳光洒在地面上,映出一行人长长的影子。张叔、唐书记和李学武部长依次与大家握手道别,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传递着祝福与期待。我紧紧握住张叔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心中满是不舍。张叔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中透露出鼓励与信任。 亚男因为要收拾自己的物品,决定先跟着张叔回市里。看着他们的汽车缓缓启动,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县委大院门口的拐角处,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惆怅。 此时,站在一旁的李泰峰原本微笑的面容逐渐变得平和起来。李泰峰已 56 岁,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县级领导一般最多干到 57 岁就要退居二线。这也就意味着,李泰峰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最多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与其他喜欢通过染发来掩盖岁月痕迹的干部不同,李泰峰一头银发,格外显眼。但这银发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理的,每一根发丝都仿佛被梳理得一丝不苟。他长相白净,个头又高,在这一头白发的映衬下,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学者般的气质,既有着深厚的学问底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见了,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既尊重又敬畏的感觉。 闲聊了几句后,李泰峰亲切地对我说:“朝阳同志,来,到我办公室坐坐。” 我连忙点头,跟在他身后。 李泰峰的办公室布置得十分朴素。一进门,便能看到一张老式的办公桌,桌子上面铺着一块平面玻璃,玻璃下压着通讯录,这也是干部间的标配。桌子上的漆已经斑驳褪色,不少地方都露出了木头原本的颜色,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办公室的角落里摆放着几个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类书籍,有政治理论著作,也有经济管理方面的书籍。墙壁上挂着几幅地图,倒是和张叔的办公室颇为相像。 李泰峰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起身拿起了水壶,主动为我倒水。他的动作娴熟而自然,水流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此时,我心想自己自然没必要抢着去倒水,一来我初来乍到,算是客人;二来如今我也是县委副书记,在这种场合没必要表现得过于客气。 李泰峰将倒好水的茶杯轻轻推到我面前,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说道:“朝阳同志啊,我可盼着你来好久了啊。东洪县自从董县长上次出事之后,县里的工作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县人大很快启动了免职程序。算下来,东洪县县长实际缺位都快小半年了。在县里待过的人都清楚,县里工作千头万绪,方方面面的事务都压在我一个人肩上,我感觉这担子实在是很重啊。你呀,早就该到东洪县来了,有你帮忙,我这压力也能减轻不少。” 李泰峰说话时,语气温文尔雅,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谦和。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春风拂面般,让人感到无比舒服。然而,长期担任县委书记的经历,又让他的话语中不自觉地带着一份威严,这种威严并非是刻意的严厉,而是一种在岁月沉淀与工作磨砺中形成的不怒自威,用这个词来形容李泰峰这样的领导干部,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聊了几句客套话后,李泰峰微微坐直身体,目光专注地看着我,说道:“朝阳同志,你年轻有为,经历过不少工作岗位,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能听出来,市委领导对你寄予了厚望。我想听听,你打算怎么着手开展县政府的工作呢?”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诚恳地说道:“泰峰书记,东洪县是农业大县,有很多突出的地方,值得我深入学习。我刚到这儿,对县里的情况还不太熟悉。至于工作该怎么开展,我心里很清楚,肯定是要在县委的领导下稳步进行。这阵子,我打算先到处走走、看看,熟悉一下环境。这两天,我就计划去拜访县里的老领导。之后,我再到各地考察调研。泰峰书记,,县政府肯定会坚定不移地沿着县委确定的大方向开展工作,积极落实县委的各项决策部署。” 李泰峰听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说道:“原本我还以为,你来了之后就要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毕竟年轻人大多都有股子锐气。不过现在看来,你是个沉稳的同志,做事有章法,这很好。我这个人,不喜欢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口号那一套。我不是批评谁,就比如你的老东家平安县提出什么‘五强县’,交通强县、农业强县、教育强县、工业强县等等。难道不提‘五强县’,交通、农业、教育和工业就不发展了?难道民政、财政、税收这些方面就不重要了?当然,这话不该说,你们临平县天天讲的‘三大工程’,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不搞‘三大工程’,其他工作就不干了?我们东洪县没喊口号,全省吨粮县建设不还是拿了第一名嘛。” 我静静地听着李泰峰侃侃而谈,脑海里不禁思索起来。在我看来,李泰峰抓工作虽然尽心尽力,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但在工作方法上,似乎有点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感觉,目标不够明确,工作也缺乏重点。就拿他引以为傲的全省吨粮县建设第一名来说,仔细分析,归根结底是因为东洪县人口众多、耕地面积广阔,土地基数大,所以在数量上能够堆出个全省第一。但这种成绩的取得,并不一定代表着发展模式的科学性和可持续性。 但这些话,自然不能当着李泰峰的面讲出来。毕竟我刚到东洪县,还需要时间磨合,彼此增进了解。于是,我还是笑着说道:“泰峰书记,成绩的取得,离不开县委的领导啊。正是在县委的正确引领下,东洪县才能在各个方面取得这样的成绩。” 李泰峰摆了摆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哎!不能只看成绩,成绩都属于过去。特别是你们年轻人,更要看到差距。只有找到差距,认识到不足,才能补齐短板,迎头赶上。现在搞的那个国民生产总值考核,还有个洋名,叫什么 GDP,对吧?这么一比较,我们东洪县就比较吃亏,它主要考核工业经济,而非农业。我们东洪县相对闭塞,到市里的交通干道还没打通,工业企业方面说实话存在很大短板。朝阳同志,你在平安县和临平县都干过,我想听听,你觉得我们在工业上怎么缩小差距呢?” 我听完之后,沉思片刻,诚恳地说道:“泰峰书记,有差距并不可怕,关键是要正确认识差距,我觉得首要的是认识到思想层面的差距。东洪县作为农业大县,不能仅仅依赖农业这个招牌,就把工业置于次要地位。农业主要靠农民。而工业的发展关键得依靠政府推动,政府要发挥引导作用,制定合理的政策。这就引出了第二个问题,也就是工作方面的差距。现在全省上下都在大力搞招商引资,我来的路上,留意到没有什么几家大的国营企业。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咱们在招商引资的水平和力度上,以及国有企业的改革与发展进程中,都存在一些问题。在招商引资方面,可能宣传推广不够到位,对企业的吸引力不足。第三点,从工作效益角度来看,东洪县肯定也在积极开展招商工作,可为啥企业引进的成果不明显呢?现在很多地方的国有企业都在推行股份制改革,并且取得了一定成效,东洪县在这方面有没有推开,我目前还不太清楚。总之,我认为咱们需要努力推进的工作还有很多,要从思想、工作方法、工作效益等多个方面入手,逐步缩小与其他地区的差距。” 说完之后,我敏锐地察觉到李泰峰的脸色不像之前那般和蔼了,原本带着微笑的面容变得有些凝重。片刻后,李泰峰若有所思地说道:“年轻人啊,确实很有想法。你指出的这些工作问题,都非常到位。朝阳同志啊,我年纪大了,正如你所说,在一些观念上确实存在差距。就拿你提到的股份制改革来说,从内心深处讲,我不太赞同。企业经营理当发挥企业自身的主体责任,经营不善导致亏损甚至倒闭,那是企业自身的事情。毕竟厂子和土地还都是国家的,搞股份制改革,把厂子和地都划给个人,这难道不是国有资产的流失吗?当然,其他地方搞,我们也可以尝试,但在这个政策还不太明朗的当下,我觉得有些工作可以先观察观察,再做定夺。” 我心里明白,在这个话题上,刚开始不宜深入探讨,毕竟和李泰峰在工作上还需要时间磨合。于是,我微笑着回应:“泰峰书记,您考虑得很周全。在政策不明朗的情况下,谨慎推进是正确的选择。我们可以先关注其他地区的改革经验,结合东洪县的实际情况,再做决策。” 李泰峰接着说道:“朝阳同志,你到东洪县来工作,并非每个同志都像我这样热忱地欢迎你啊。班子里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甚至还有反对的声音。我这儿有一份检讨,你拿去看看。这是咱们县委政府班子里一位成员在会上对你的公开批评。当然,我给你这份材料,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些同志对你有看法,并非针对你个人,而是对外地干部普遍存在这种态度。咱们本地干部抱团的现象,说句不护短的话,相当严重。” 说着,他把一份写着 “检讨书” 三个字的材料推到我面前。 我接过材料,心中不禁感慨,这事儿确实有些意思。看着材料上写的诸如 “把我灌醉了,往床上丢个娘们” 这类内容,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我努力保持镇定,快速浏览了一遍材料,然后双手把它还给了李泰峰。 李泰峰说道:“朝阳同志,你别往心里去,出现一些反对意见和不同声音,都是很正常的。在工作中,难免会遇到各种不同的观点和看法,关键是要相互理解,求同存异。” 我微笑着回应:“泰峰书记,这些我都能理解,也能正确看待,不会影响我对同志们的看法。我相信,通过我们共同的努力,一定能消除隔阂,团结一心,把东洪县的工作做好。” 和李泰峰聊了一个多小时后,有工作人员轻轻敲门,走进办公室,礼貌地说道:“李书记,朝阳县长的住宿和办公室已经安排好了。” 李泰峰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资料,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说道:“朝阳啊,你今天刚到,舟车劳顿,晚上就好好休息。咱们东洪县财政紧张,从来不搞大吃大喝那一套,所以今晚你就在食堂将就一下,我安排了干部餐,你早点休息,明天我请你到家里吃饭。” 我原本想着今天晚上会有一场酒局,毕竟张叔之前还特意嘱咐我,要是喝酒也得少喝点。没想到李泰峰书记让我好好休息,看来泰峰书记确实是一位非常务实的好领导。 我来到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一下。办公室不大不小,但布置得很整洁,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几组文件柜,还有两组布艺沙发。谢白山后来,又从车上搬下来一些个人物品,我简单收拾着,此时,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来打招呼,更别说汇报工作了。倒还是显得冷冷清清,一边收拾一遍想,在东洪县,我还是有两个朋友的 。 第 794章 在火上烤不好受啊 1991年2月19日,我翻开那本略显陈旧的日记本,目光定格在上面的日期。这天是农历二月初五,星期二,正值雨水节气。 雨水,作为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二个节气,带着独有的意义翩然而至。此时,凛冽的寒冬渐渐褪去,气温如同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托举,缓缓回升。在靠天吃饭的年代,雨水这对于农作物而言,无疑是生命的甘霖。 在东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眼下正是农作物急需灌溉的黄金时节。东洪县,这座以农业著称的大县,此刻全县各地都回荡着机器的轰鸣声,那是人们在与时间赛跑,为农作物输送生命之水。然而,水资源终究有限,从平水河潺潺淌出的水,大多如脱缰的野马,顺着主河道浩浩荡荡地向下游奔腾而去。 谢白山,这位身形魁梧的大汉,在东北的黑土地上出生,骨子里却流淌着家乡人的豪爽与坚毅。在临平县公安局解决了工人身份成为了一名工勤人员。如今,他的身份和编制仍在那里,下一步办理调动便成了亟待解决的事情。当然,在做出决定之前,我特意征求了谢白山的意见。他也是毫不犹豫地表示要跟着我来东洪县。谢白山将我把大大小小的箱子搬进办公室。这些箱子绝大多数都装满了书籍。在与晓阳相伴的日子里,我深受其影响,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两年前,我顺利拿到了夜大毕业证,如今在省委党校报了个成人学历。 当收拾完办公室,一看时间,都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我轻轻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信息。我的目光在上面搜寻着,终于找到了齐晓婷和杨仲君的电话。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串数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给齐晓婷打个电话。 电话拨通后,短暂的忙音过后,齐晓婷那清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她接到电话,语气中倒没显露出太多意外。她在电话那头热情地说道:“李县长,您今天刚到,县里领导没安排接风宴吗?” 她这话一出口,我瞬间感觉有些尴尬。确实,按照东原的习俗,新官到任不管规模大小,都会有一场接风宴席,这几乎成了不成文的惯例。可今晚,现实却有些出人意料,还真就没有这安排。 齐晓婷倒也爽快利落,得知没安排后,马上热情地询问:“那这样,李县长,你有没有啥特别爱吃的呀?” 我嘴角微微上扬,笑着回应:“东洪县的餐馆,想来和其他地方都差不多。晓婷啊,咱们不去招待所,就找个味道地道的好地方。不过我可得先说在前头,这顿饭我请客。” 齐晓婷到底是齐永林的闺女,在家庭的熏陶下,见过大世面。别说是县长,她以前天天见的那可是市长。即便齐永林的父亲不再是市长,可家庭氛围的影响根深蒂固,她说话依旧大大方方,没有一丝扭捏之态。“李县长,我得问一句,你晚上住哪儿?我好根据您住的地方,安排吃饭的地点。”我稍作思索后说道:“临时安排在县委招待所,晚上就住那儿。” 齐晓婷听闻,马上有条不紊地说道:“招待所那地方就在县城中心位置,好找得很。这样,李县长,我让仲君五点钟在门口等您,他熟悉路,带您过去。我这边提前联系好饭店,在那儿等着您。吃完饭之后……” 听着她清晰流畅的安排,我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这姑娘办事真细致,三言两语就把事安排得明明白白,还如此贴心地让杨仲君来接我。一般农村孩子,可没有这么坦诚大方,也不会有这样清晰缜密的思路。不得不说,干部家庭成长起来的子女,和农村家庭的孩子,在为人处世等方面还是存在着明显的差别。 挂断齐晓婷的电话后,我又逐一给晓阳、邓叔叔、李叔、张叔、马叔、红旗书记、二哥晓勇都打了电话。向他们详细汇报了基本情况。挂断马叔的电话,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感慨,马叔今年就要办理退休手续了。我暗自琢磨着,要不是马叔马上年满60,市里面财政局局长那个重要位置,说不定就要老将出马了。 下午4点55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谢白山正坐在长条椅子上,手中原本拿着一本杂志在翻看,听到声音后,他迅速放下杂志,起身过去打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正是杨仲君,他也是今天下午第一个到我办公室来的东洪人。杨仲君带着一丝谨慎与小心,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轻轻推开了门。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材魁梧的谢白山,那眼神中带着些许好奇与打量,随后马上转头看向我,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说道:“呃,李县长,晓婷让我来接您,咱们一起去吃晚饭。”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4点55分,还挺准时。 杨仲君脸上干干净净,那副眼镜恰到好处地架在鼻梁上,显得颇为斯文,自带三分儒雅气质。齐市长,想来必定是个眼光独到、挑剔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认可杨仲君这个未来女婿,还大晚上带着他俩到我家。 杨仲君略显拘谨,微微低头,问道:“朝阳县长,您看咱们是现在出发,还是再等几分钟?” “县政府几点下班?”我反问道。 “五点下班。” “五点下班,那就五点下班过去。” 杨仲君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谨慎,说:“但是县委、县政府有个规矩,虽然是朝九晚五,可泰峰书记要求,所有党政领导干部必须做到一早一晚早来晚走,就是早来半个小时擦桌子、烧水,晚走半个小时,加班把工作处理完。” 听到这儿,我心中对泰峰书记又多了一分深刻认识。看来泰峰书记对工作要求极为严格,有这样的书记带头,县里的工作风气想必不会差。 我马上问杨仲君:“仲君啊,你工作干完没有?” “哎!我们政研室,平日里工作不算重,主要是年底或者季度末的时候工作多一些,其他时候工作不算特别多。” “工作干完了,也不能走吗?” “啊,工作干完了是可以走,但是大家都不走,我们也不好走。万一在门口被泰峰书记碰到,那可是要直接批评人的,泰峰书记在这点上从来不留情面。” 我本想着说,既然工作干完了,就可以下班,没必要为了加班而加班,工作做完就回家,多简单的道理。但又一想,自己刚来,不好轻易破了泰峰书记定下的规矩,于是说道:“那正好,咱们聊聊县里的基本情况,来,坐下说。” 谢白山一看我们要聊公事,马上心领神会,站起身说:“那我去车上等你们,需要的时候叫我一声。” 杨仲君抬头看了一眼人高马大的谢白山,他自己本身有一米八,可和谢白山一比,还是明显差了半头。看着杨仲君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我笑着说:“怎么,没见过高个啊?” 杨仲君腼腆一笑,说道:“哦,李县长,这位同志确实挺高,怕是有一米九。” 我笑了笑,调侃道:“在公安局给他做警服,都要比别人多费布料。到现在啊,都还没找到合适媳妇。言归正传,你在政策研究室主要负责哪一块工作呀?” 杨仲君坐正身子,认真地说:“李县长,我主要负责工业经济工作。东洪县是农业大县,所以我的工作反倒清闲一些。忙的时候,我就帮着农业口子上的同志写农业方面的材料,特别是咱们县的西瓜出名之后,这方面的材料需求更多了。” “给我讲讲,东洪县的工业基础为啥这么差?”我追问道。 杨仲君清了清嗓子,说道:“李县长,要说工业基础差,这是多方面原因导致的。首先,东洪县起步晚,在平安、曹河、光明都在招商引资的时候,东洪县还守着旧观念,觉得民营企业和个体企业不是社会主流,甚至认为那是资本主义的东西,所以在招商引资上力度远远不够大。第二,咱们县配套设施不行,有些客商满怀期待地来县里考察过,可一看县里交通闭塞,政策扶持也跟不上,心里立马凉了半截,转身就跑到其他县去了。第三……”杨仲君滔滔不绝地讲着,时而用手势辅助说明。不知不觉,时间悄然来到了五点半。 杨仲君在政研室,对工作把握得挺准,汇报工作时整体思路也非常清晰,基本都抓住了要点。确实,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汇报工作考验的是语言表达和归纳总结能力。从这两点来看,杨仲君还真具备一个领导干部应有的基本素质。 听完杨仲君的汇报,我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没有立刻表态。毕竟张叔曾语重心长地说过,一定要多听少说。我刚到这儿,正是从各方面了解情况的时候。换句话说,现在还远不是表态的时候,或者说,我自己都还没想清楚该怎么表态,贸然发言显得不够稳重。 五点半,我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望去,只见机关大院里渐渐热闹起来。推着自行车的人,车铃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骑着摩托车的人,发动机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下班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走到门口,有人不经意间看到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当然更惊讶的是,我的身边还有政研室的一位小科员。 谢白山正站在桑塔纳轿车旁,手中拿着一块手帕,仔细地擦拭着车身,原本有些灰尘的桑塔纳轿车就被擦得锃亮如新,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光芒。 上车之后,谢白山难掩内心的兴奋,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道:“李县长,我呀,跟着您总算开上桑塔纳了。之前我在安平计生办,跟着肖仁他们开面包车。后来给香梅县长开车,开了段时间桑塔纳,可把我高兴坏了。结果到了临平县,好不容易开了两天阿罗越野车,结果您又让我开回面包车了。”说完,他用力拍了拍方向盘,接着兴奋地说:“这可是一台新车呀,才跑了不到1000公里。” 对车,我向来没太多要求,它不过是个代步工具,能遮风挡雨、方便出行就行。我又和杨仲君闲聊了几句,在交谈中,我能明显感觉到,杨仲君言语中还是带着一丝谨慎,或许是因为初次与我深入交流,又或许是他本身性格使然。 到了地方,远远地就看到一家写着“西城羊肉汤”的小馆子。馆子的招牌有些陈旧,上面的字却透着一股质朴的气息。还没等车停稳,齐晓婷那熟悉的身影就映入眼帘。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外套,显得清新脱俗。看到车来,她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笑,动作麻利地为我打开车门,大方地喊了一声:“李县长。”走进馆子,虽然地方不大,但里面别有洞天,有个温馨的院子。院子里两侧整齐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包间。 齐晓婷笑着介绍道:“李县长,这家馆子,是我到东洪之后,看着它一点点做大的。现在刚出正月,要是在过年以前,想在这家馆子包间吃饭,都得提前预约,能把生意做到这样的,东洪没几家。我爸有几次来,没给县里领导打招呼,我就是在这家馆子请他吃的饭。他对这儿的味道也是赞不绝口。” 老板是一位朴实憨厚的中年人,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齐晓婷一挥手,动作娴熟地拿过一张手写的菜单,那菜单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带着些许的油泽。晓婷客气地问我想吃些什么。 这时候,我也没必要太过客气,便说道:“晓婷,你就看着点吧,挑些好吃的。” 羊肉汤自然是少不了的,齐晓婷一边点菜,一边自然地说这家店哪儿哪儿好吃,哪个菜是店里的招牌,说得绘声绘色,让人不禁垂涎欲滴。点完菜,齐晓婷十分豪爽地说:“老板,再来两斤白酒。仲君,你今天可得好好陪咱们朝阳县长喝几杯。” 杨仲君一听,面露难色,说道:“哎呀,只是我酒量实在一般呀。” 我说:“我的酒量也很一般,今天是我到东洪县的第一天,大家随意就好,总量控制,一人半斤。” 听到一人半斤,我看到杨伯君的表情算是放松了下来,看来酒量应该有一斤以上了。 饭桌上,齐晓婷十分周到,又是添茶倒水,又是端酒,动作娴熟而自然。杨仲君喝酒时还是有点放不开,显得有些拘谨。齐晓婷倒是直接端起杯子,我自然劝了几句。 齐晓婷说:“朝阳县长,我平日里在家也喝过两次,但我爸不让我喝,说女孩子家喝酒不好。今天您来了,我打心底高兴,这酒无论如何我也是要敬的。” 喝了几杯酒之后,我看着杨仲君道:仲君啊,你给我讲讲,曹伟兵县长是具体管哪一块,这人怎么样? 杨仲君道:曹县长啊,曹县长人年轻,脾气也大,有时候连李书记拿他都没办法…… 这节气还真神奇,仿佛被大自然设定好了程序,雨水天多多少少总会下点雨,就像清明节的时候,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 在迎宾楼内院的后门口,丁洪涛、周海英、丁刚和魏昌全几人正站在那里。他们手中都撑着雨伞,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四周的灯光昏黄而柔和。 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的车,在这朦胧的雨雾中缓缓驶来,车灯像是两颗明亮的眼睛,穿透雨幕,照射过来。走到门口,门口的保卫身姿挺拔,看到车来,迅速敬了一个夸张的军礼。汽车喇叭响了一声,算是回应。 雨水在灯光的映照下,像一根根晶莹剔透的银线从空中垂落,打在地上,溅起层层涟漪,泛起朵朵水花。汽车刚一停稳,丁洪涛就如同离弦之箭,小跑拿着雨伞,主动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为唐瑞林打开车门。一只黑色锃亮的皮鞋从车里伸出来,稳稳地踩在水洼里,溅起一小片水花。丁洪涛满脸堆笑,说道:“领导,这雨啊,下得实在不是时候。” 唐瑞林伸出手,优雅地遮住自己的头,顺势钻到雨伞下面,笑着说道:“哎!怎么能说这雨下得不是时候呢?现在农业正吃紧,下点雨,广大群众种地能省不少事,这可是好事啊。”众人说说笑笑,那笑声在雨幕中回荡,显得格外温暖。他们簇拥着唐瑞林,将他引到了楼上私密的包间里。魏昌全跟在后面,心里其实不太愿意参加这样的活动,可周海英说市委副书记唐瑞林都要来,他也不好推脱,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大家虽然经常见面,但因为有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在场,聊天都比较谨慎,气氛略显压抑。更多的时候,是对唐瑞林表达感谢。丁洪涛举起酒杯,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之情,说道:“唐书记,我能到交通局,主要多亏您的信任和支持,这一杯酒,我敬您,千言万语都在酒里。”丁刚也赶忙举起酒杯,附和道:“唐书记的支持可不仅仅是给您呀!唐书记也在支持我们,这杯酒我们肯定要共同敬唐书记,感谢您对我们的关怀和指导。”唐瑞林没有丝毫架子,端着酒杯和大家碰了碰,那清脆的碰杯声在包间里响起,说道:“今天啊,我本不打算过来的,市里面还有个重要的接待活动,所以我八点钟得准时过去。洪涛同志,推荐你到交通局我是处于公心啊,你到交通局一定要认真吸取崔浩的教训,我可是在钟书记面前拍了胸脯的,你出了问题,我负连带责任,可别辜负了组织的重托啊。” 唐瑞林今日本是满心不情愿前来赴会,上次聚会泄密的事让他极为被动,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然而,周海英言辞恳切,反复强调今日参加聚会的人极少,且都是彼此信得过的干部,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池,唐瑞林最终还是妥协了,毕竟领导也需要群众基础。 当然,他此番前来,绝非为了接受丁洪涛那番感恩戴德的答谢,更不是冲着这顿饭食。实际上,他心中还有一件工作上的事情,迫需要与周海英进行沟通。 众人围坐在餐桌前,起初不过是一番客套寒暄。大家面带微笑,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酒杯在空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几杯酒下肚后,气氛逐渐变得热络起来。此时,唐瑞林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伸出手指在菜盘边缘轻轻点了点,随后目光转向周海英,神情严肃却又带着几分期许地说道:“海英啊,正好借这个机会,我要跟你说个事儿。今日在座的人不多,我也就不拐弯抹角、藏着掖着了。” 唐瑞林稍作停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道:“是这样的,统战部和工商联的同志找到我,汇报说啊,咱们东原市总商会马上就要换届了。市委经过初步商讨,考虑将工商联和总商会分设开来,让民营企业家出任总商会的会长,也是体现咱们东原做大做强民营企业的信心。钟书记对我的这个设想已经初步表示同意。经过综合考量,我认为你在社会影响力和社会知名度方面都极为出众啊,所以打算让你出任市总商会的会长。” 周海英听闻此言,脸上写满了惊讶与疑惑。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跟他提及过此事,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微微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说道:“唐书记,让我出任总商会会长,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我担心自己难以胜任啊!” 唐瑞林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耐心解释道:“哎!海英,你可别妄自菲薄啊。你在建委和建筑总公司担任主要领导多年,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人脉资源嘛。再者,你是咱鸿基省长的儿子,这本身就是一种优势。自从你下海之后,龙腾公司发展迅猛,这足以证明你的能力。而且,你本身编制还在,政治上是可靠的,只有你抓这块工作,我也放心嘛。另外,你还可以在工商联挂个非驻会副主席的职务,这样能够更好地协调两边的工作。” 周海英听着唐瑞林的一番话,心中暗自思忖,觉得这安排确实有其合理之处。虽说工商联和市总商会在实际权力方面可能相对有限,但在名义上,却能够提升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自从保留编制下海以来,周海英深切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尽管他依旧顶着周鸿基副省长儿子的光环,可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些朋友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中,即便你腰缠万贯,在权力面前,有时也不得不低头。 然而,周海英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哎呀,唐书记,您是知道的,如今我们龙腾公司处于快速扩张的关键期啊。我每天的日程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比之前在建委任书记的时候还要忙。基本上从早上出门,一直到晚上回家。我实在担心自己精力有限,时间不够用,到时候辜负了唐书记您对我的厚爱和期望啊。” 周海英还想继续解释,唐瑞林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重心长地说道:“海英啊,你要明白,这总商会会长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担任的。说实话,为了这个位置,不少人都在暗自较劲。但能真正让市委、市政府看上眼的,没几个。放眼整个省内,大胆启用民营企业家担任总商会会长,咱们市可是开了先河,这充分彰显了我们改革的决心和包容的态度。你一定要在大是大非面前头脑清醒,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唐瑞林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慢慢放下茶杯,接着又说道:“这件事我已经和老爷子通过电话了,老爷子是认可的。” 市总商会原本就是市工商联的重要组成部分,按照惯例,一般都是由工商联主席兼任总商会会长,极少有民营企业家能够担任这一职务。不知不觉,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八点钟。此时,唐瑞林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众人见状,也纷纷起身相送。在众人恭敬的目光和诚挚的道别声中,唐瑞林迈着稳健的步伐上车离开了迎宾楼。 唐瑞林走后,包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随意起来。几人重新落座,恭维了一会周总会长。接着,话题又转到了汽车公司上。周海英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说道:“现在我们有全市第一家民营企业长途执照。接下来,我们就要朝着做大做强的目标前进嘛。洪涛局长啊,按照规定,办理省外执照,需要先由本市交通局审核,本市交通局审核通过后,再上交到省交通厅,你这边啊,交通局就别再受理其他单位提交的资料了。” 丁洪涛微微点头,说道:“那是自然。做事出于公心。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便于更好地监管客运市场。” 几人早已经盘算好,只要能够牢牢把控住执照入口,形成垄断经营,自然就可以吸引大量的社会资本参与购买长途客运车辆,然后将这些车辆纳入龙腾公司旗下。如此一来,龙腾公司不仅无需承担沉重的资产包袱,还能够收取租金,实现轻松盈利。 周海英听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洪涛局长,有你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啊。不过,那个东投集团那边,可能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啊。他们一直在做交通上的工作,如今新厅长到任,我还是要去再拜访一下,我看只要政策再收紧两年,咱们就可以先入为主,垄断所有市场。” 丁洪涛皱着眉头,表情严肃认真地说道:“东投集团说到底就是一家投资公司,投资本身并没有错,这是他们的业务范畴。但是,他们也不能毫无章法地乱搞业务,搞得遍地开花吧。至于交通客运这一块,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经验。总不能因为他们背后有齐永林撑腰,咱们就违背原则,给他们开绿灯,搞特殊照顾吧。” 丁刚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此时也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直接强硬地抵制肯定不是明智之举,还得动动脑子,从制度层面去想办法解决问题。比如说,你们可以设置一个前置条件,明确规定申请长途客运线路的企业,必须先在省内运营一段时间,积累一定的运营经验之后,才有资格谈申请长途线路的事儿。就凭这一点,咱们就能够把他们拒之门外。”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商量着,思维的火花在空气中碰撞。经过一番深入探讨,还真就把对付东投集团的办法给定了下来。按照他们的计划,基本上能够将东投集团进军长途客运业务的道路彻底堵死,为龙腾公司在客运市场的发展扫清障碍。 几个人正说得热火朝天,话题不知不觉间就转到了夏光春的事情上。一提到这个名字,大家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整个包间的气氛也仿佛凝固了一般。说起夏光春,他们倒并不怎么担心郑成刚。郑成刚这人虽然对工作要求严格,在管理上一丝不苟,可对于审计业务,他却是一窍不通,根本无法对他们构成实质性的威胁。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要想办法搞定底下的审计小组。毕竟这些人都是从各区县抽调上来的,只要能够把他们的工作做通,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那么很多事情就能够迎刃而解,变得好办多了。 丁刚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叹了口气说:“现在撞死夏光春的那个人,嘴硬得就像一块石头。要不是李尚武一直坚决不同意使用一些特殊手段,这家伙恐怕早就交代了。李尚武啊过于保守了。” 周海英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筷都跟着震动起来。他脸上满是愤怒的神色,大声吼道:“事发当天我就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罗明义干的。财政宾馆那些事,他根本就解释不清楚。这家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心狠手辣。我看啊,你们别再顾忌李尚武了,他从县里上来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该用手段的时候就得果断使用,我就不信,这个人还能硬扛到底。罗明义那家伙,又黑又坏,坏事做尽,就应该彻底把他搞死。” 丁刚摆了摆手,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虽然罗明义嫌疑很大,但也不好一口咬定就是他干的。说不定这背后还和棉纺厂、化工厂这些老牌国企有关啊。这些企业根基深厚,内部关系错综复杂,本身就是一摊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 这时,魏昌全坐在旁边,兴致不高,没怎么参与讨论,周海英想起了叫魏昌全来是关于城关镇联营公司的事,忍不住开口问道:“昌权啊,我倒差点忘了问你,你们城关镇那家联营汽车公司,跑省城线路都已经跑了好几年了吧。他们应该没打算申请跑长途客运线路,来和咱们竞争吧?” 丁洪涛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十分淡定地说:“哎!昌全书记现在可是县委副书记兼城关镇书记,妥妥的城关镇一把手。他本身就是联营公司的领导,只要昌全不同意,城关镇的汽车公司怎么可能会去申请跑长途客运线路呢 。有他在,海英啊,联营公司这方面我们就不用担心了,对吧昌全书记?” 第 795章 昌全陷入两难,晓阳给出良策 周海英听了丁洪涛那一番话,脸上旋即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容,轻轻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说道:“你瞧我这脑子,净瞎琢磨,是我自个儿多虑啦。仔细想想,那联营汽车公司可不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乡镇企业嘛。最多也就能把省内的营运执照搞到手。昌全啊,你如今在城关镇兼任镇党委书记,别的咱先不提,就靠着这家联营汽车公司,城关镇一年下来,纯利润指定少不了吧?” 丁洪涛哪能按捺得住,没等魏昌全张嘴表态,就急忙说道:“也就七八台跑省内的大客车,昌全呐,往后可得紧紧跟着海英干。咱这家公司,在座的可都是有股份的。你看现在,上头虽说三令五申不让领导干部掺和生意,可话又说回来,不过就是不能用自己的名字罢了。干部要是不富起来,群众咋能富得起来?干部不就得给群众带头,当这个致富引路人嘛。” 魏昌全端着酒杯,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自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就缓缓说道:“是这么回事,平安县城关镇可不简单,自家有二三十家集体企业,还代管着五六家县属国有企业,就拿地毯总公司来说,就是城关镇代管的。企业这么多,我到城关镇任职的时间又短,还没来得及仔仔细细去了解这些公司和企业到底是怎么个运作模式。” 丁洪涛听完,脸上笑意更浓,说道:“昌全啊,你现在既是城关镇的书记,又是县委副书记,交通这一块可得多上上心、多支持支持。来,这杯酒我代表市交通系统,敬咱们的父母官。” 此刻,魏昌全脑海里全是联营公司的事儿。那联营公司虽说实行的是股份制,效益一直都还不错,盈利相当可观。魏昌全心里门儿清,联营汽车公司手里握着省外长途客运汽车许可,这可是正儿八经从省交通厅走正规渠道办下来的。魏昌全暗自琢磨,丁洪涛刚到交通局没多久,对这事儿不清楚,而周海英更是压根儿不知道联营公司有这省外汽车营运许可。 当下,联营公司一心想要做大做强,可做大做强长途客运,那需要的资金数额简直就是天文数字。眼下联营公司的经营已经陷入了瓶颈期,虽说客运业务的收益看着还凑合,但一直没办法实现稳定增长。县里开了几次会,仔细研究过这事儿。一番分析下来,原因也找到了:平安县虽说客运需求特别旺盛,可人口总规模也就 90 万人。平安县的客流主要集中在三个方向,一个是省城,一个是市政府所在地光明区,再一个就是东南沿海。省城方向的业务,在平安县基本都是联营公司在负责;往光明区的线路,主要是县交运公司在运营;至于往省外的线路,以前压根儿就没有。会上大家一致认为,要想实现长远发展,必须得进军东原市场,充分发挥省外执照的优势。可话又说回来,进军长途客运市场,这事儿可不是平安县城关镇和工业园区单靠自己就能运作起来的。这里面,光是购买客车就得掏出巨额资金,而且对管理水平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以,平安县一直都在主动和东投集团对接,打算成立新的联营汽车公司。魏昌全作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在这事儿上,肯定得想着维护城关镇的利益。说白了,到了这会儿,他已经没能力阻止城关镇和东投集团之间的商业谈判了。 魏昌全内心纠结。实打实的,周海英直接拿出五万元,以昌全媳妇的名义入股了新成立的龙腾运输公司,占了整个公司股份的 5%。这么一来,魏昌全等于一分钱没掏,明年就能有5%收益进账。虽说魏昌全心里也犯嘀咕,不确定这五万块钱周海英到底出没出,但他心里明白,不管咋样,自己都能拿到相应的收益。 魏昌全举着酒杯,手在半空中悬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慢慢放了下来,说道:“洪涛局长,说实在的,一家小小的联营公司,体量有限,给城关镇创造不了多少利润。咱们也没必要在它身上花太多精力。既然大家已经决定了龙腾运输公司主要业务范围是省外市场,我寻思着,这和联营公司本身也没多大业务冲突。” 丁刚在一旁插了句话,说道:“昌全啊,真要是到时候有了业务冲突,你可得拎得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公家的事儿,再大也是小事;自家的事儿,再小那也是大事。” 聚会散场后,魏昌全找了个借口,匆匆往家赶。与此同时,丁洪涛、周海英等人则来到了花园酒店,正舒舒服服地享受着按摩服务。三个人一边放松着身体,一边盘算着找投资搞个温泉酒店的事儿。 原来,在光明区发现了地热资源,他们几个见过世面,心里都清楚,有地热就意味着地下有温泉水,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是能搞个能洗浴的温泉宾馆,往后生意指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魏昌全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任由那二月份的小雨淅淅沥沥地洒落,尽情地淋着。这小雨透着丝丝缕缕的冰凉,打在脸上、落在身上,反而让魏昌全觉得浑身舒畅了些。可不是嘛,他如今太 “热” 了,才三十四岁,就已经是一个 90 万人口大县的县委副书记兼任着城关镇的书记,再加上曾经给周鸿基副省长当了好些年秘书,这身份,在平安县,乃至整个东原地区,那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可表面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魏昌全心里头满是忧虑。 钱呐,真是个好东西。作为副县级领导干部,1990 年涨过一次工资,可涨完之后,一个月也就不到 200 块钱。再加上媳妇在建筑总公司当会计,每个月能拿到将近 200 块钱,两口子一个月拢共将近 400 块钱的收入,在东原的双职工家庭里,绝对算是高收入了。可谁能想到,如今这世道彻底变了。今年年底,在三级干部会上,好些乡镇干部都在抱怨,说不少年轻的村干部都辞职跑去南方打工了。就说在深圳,一家造纸厂工人的工资能到 500 元,而深圳一家纽扣厂维修机器的师傅,一个月工资更是高达 2100 元。这么一对比,一个普普通通、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农民,只要懂点简单维修知识,脑子灵光点,一个月挣的钱,顶得上平安县县处级干部一年的工资。别说深圳了,就咱平安县,那些收头发的小商贩,哪怕平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生意一年下来也能挣个五六千块钱。县委副书记这头衔,听着确实光鲜亮丽,可一家人省吃俭用攒几年的钱,还比不上人家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一年挣得多。这事儿搁谁身上,心里能平衡得了? 曾经意气风发的魏昌全,也难免生出一种挫败感。当然,有这种挫败感的可不止魏昌全一个人,大大小小的干部,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平衡,大家都在讨论,财富分配制度出了问题,组织上这是亏待了干部,所以下海经商的干部越来越多。 魏昌全心里明白,自己就跟孔乙己似的,脱不下那身所谓体面的长衫,让他辞职下海,他还真没那个勇气。毕竟,在整个平安县,县委副书记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就算是身价几十万的老板,在他面前也得恭恭敬敬、低三下四的,权力这东西,可不是多少钱能买来的。魏昌全心里不禁感慨,要是能一边当着官,一边还能发财,那才叫过上好日子了。再说了,县里头不少干部,不就是这么干的嘛。靠着手里的资源或者渠道,早几年就做起了生意。虽说现在国家已经明令禁止公职人员做生意,可只要换个不是干部的亲戚的名字,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当周海英打电话跟魏昌全说,拿五万块钱替他入股龙腾汽运公司的时候,魏昌全嘴上虽说拒绝,可心里头却坦然接受了。是啊,在他看来,周鸿基、钟毅、邓牧为、张庆合、李尚武他们的思想,早就跟不上时代了。 钱虽然好拿,可真到办事的时候,魏昌全心里又陷入了无尽的纠结。联营汽车公司眼下正和东投集团举行会谈,双方都有合作的意向,签订合同也就是早晚的事儿。要是周海英知道了东投集团打算借用联营公司的执照开展长途运输业务,还不知道得给自己出多少难题呢。魏昌全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他的思绪,湿透了他的外套,顺着脖颈滑进胸膛,可即便如此,也浇不灭他那蠢蠢欲动、一心逐利的心。 第二天,市公安局里,丁刚副局长脚步匆匆,专程跑到李尚武的办公室,再次汇报关于夏光春案的工作进展情况。听完丁刚的汇报,李尚武坐在椅子上,摩挲着下巴,眉头微皱,说道:“这个驾驶员,到现在还是不承认?” 丁刚赶忙说道:“刑侦那边也反馈了,这驾驶员虽说赌博输了不少钱,可这段时间确实没发现他有什么额外收入。他的家属跟咱们常见的情况一样,到处托关系,就盼着能把人捞出来,家属甚至还表示愿意赔钱。” 李尚武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事儿急不得,时间长了,自然会露出蛛丝马迹。” 丁刚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说道:“尚武局长,这事儿再这么拖下去,这人可就得放了。到时候再想抓,可就难如登天了。夏光春同志的家属一直在闹,咱们也得给人家个交代啊。” 李尚武抬眼看向丁刚,问道:“那依你看,该怎么办?” 丁刚斩钉截铁地说道:“必须得采取点特殊手段了。他还说什么错把刹车当成了油门,这理由,谁能信呐?这么短的时间内,要频繁换挡加速才能达到 80 迈的速度,他却声称自己加速之后才看到人,这不是瞎扯嘛。” 身为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的李尚武,表情瞬间严肃起来,说道:“丁局啊,刑讯逼供这事儿,可是上级三令五申坚决反对和制止的,这么做会导致大量冤假错案。” 丁刚赶忙解释道:“李局长,您放心,我派几个经验丰富的同志过去,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咱们的目的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 李尚武沉思了片刻,说道:“丁局,这事儿先不急,你再好好琢磨琢磨。” 丁刚从李尚武的办公室出来,脸上写满了不服气。在丁刚心里,他认定这件事背后肯定有前财政局长罗明义在捣鬼。他至今都忘不了刚调到公安局的时候,为了申请点经费,去找罗明义。罗明义那家伙,一点面子都不给,就知道一个劲儿地灌酒,那眼神里满是不屑,表情冷冰冰的,就跟刻在丁刚心里似的。 平日里,罗明义就瞧不上丁刚、周海英这些二代干部。再加上当时罗明义和齐永林关系密切,有齐永林在背后撑腰,罗明义在经费审批上,但凡涉及到二代干部的,那都是能卡就卡,能拖就拖。 回到办公室后,丁刚也没犹豫,直接把刑警部门的负责同志叫到跟前,安排对撞死夏光春的那个驾驶员采取一些特殊措施。他心里想着,不管最后查出来这事儿是不是罗明义干的,都得上手段了。 另一边,东投集团和平安县在工作上持续保持着密切接触,双方基本上把出资比例确定下来了,东投集团占 60%,平安县占 40%。齐永林打算再亲自跑一趟平安县,一来是想和郑红旗面对面交流交流,二来是要去造访高粱红酒厂,确定高粱红酒厂对高粱红酒进行高中低三类市场定位分类的事儿,主要就是督促高粱红酒厂尽快推出高中低三种不同档次的酒。 在前往平安县的汽车上,胡晓云陪着齐永林坐在后排,东投集团综合部部长宋清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胡晓云凑到齐永林跟前,小声汇报说道:“齐总,要是咱们坚持谈判,我觉得这个比例能给他们压缩到 30%。” 齐永林摆了摆手,说道:“晓云啊,算了吧。说到底,还是得给平安县点好处。你想想,要是他们不提供执照,就现在这形势,短期内咱们根本进不了长途客运市场。这可是国家层面掌握的大方向,全面收紧长途客运,得等规范之后才会再次放开。” 胡晓云一听,心里不太乐意,嘟囔着说道:“那为啥龙腾公司就能拿到执照啊?” 齐永林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晓云啊,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人家为啥能拿下执照?还不是因为周鸿基是分管副省长嘛。周海英去办企业,上头能不批吗?这种事儿,根本用不着周鸿基亲自出面,只要周鸿基的秘书从中运作一下能不听招呼吗?” 实际上,周鸿基既不知情,也没帮忙运作,就是周海英直接通过周鸿基的秘书联系了分管厅领导,然后请了几个处长吃了顿饭,这执照就办下来了。说是从严把控,可也不可能杜绝所有特殊情况的办理。所以说,厅里的处长从责任角度来讲,也说得过去。再说了,这是给分管副省长的儿子办的事儿,能有多大问题呢? 胡晓云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哎呀,你看看,台上讲的都是大道理,台下做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生意。表面上看着任人唯贤,背地里啊,还不是任人唯亲呐。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例外。” 齐永林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腿,说道:“晓云啊,你这话,我怎么感觉你在说我呢?我帮助红旗,可不是因为私人感情。政策不可能一直收紧,早晚都会放开。咱们早点拿到执照,就能早点抢占市场。” 胡晓云一听,心里 “咯噔” 一下,马上意识到自己在说周鸿基的时候说错话了,赶忙解释道:“齐书记,您这是哪儿的话,您怎么会往这方面想呢?我怎么敢说您呢?我是在说周海英父子。就好比这次工商联换届,原本定的是让您出任总商会会长,结果听说现在又变成周海英了。周海英才办了几天企业呐,他的资历、威望和经历,哪能跟您相提并论啊?” 齐永林脸上露出一抹豁达的笑容,轻轻摆了摆手,语气中满是释然,说道:“算啦,跟小辈计较这些,传出去让人笑话。再者说了,总商会不过是个协调机构,没什么实打实的权力,平日里处理的也都是些琐碎小事。东投集团那边一堆事儿等着我去操心,哪还有精力顾及总商会的事。” 胡晓云微微欠身,毕恭毕敬地回应道:“领导,您放心,我肯定按您的指示办,把您老家那位亲戚妥善安排到汽运公司筹备组。” 齐永林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一丝思索,缓缓说道:“齐江海啊以前在平安县工作过,在城关镇当过副书记,对城关镇的情况了如指掌,对下一步联营公司合并的事能起到作用。虽说他之前在平安县犯过些错,好在法律已经给予了相应制裁,咱们也不能就此把人彻底否定,得给他个机会。” 宋清仁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紧紧盯着前方蜿蜒的道路,时刻关注着路况。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赶忙招呼司机:“师傅,靠边停车吧,前面那个就是郑红旗。” 齐永林听闻,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透过车窗望去,只见在线界不远处,公路养护站门口静静停着两辆黑色轿车。郑红旗、孙友福和邓晓阳正站在马路旁边,身形略显单薄,今天的沙尘格外大,风沙肆意地吹打着他们的身躯,他们还是选择在车外,等待着曾经的市政府市长齐永林。 汽车缓缓停下,稳稳地停在路边。没等郑红旗上前开车门,齐永林就主动伸手推开了车门,动作干净利落,随后和胡晓云一同下了车。齐永林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众人,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说道:“红旗啊,你这阵仗,简直是按照接待市委书记、市长的高规格来迎接我这个特别顾问呐。” 郑红旗赶忙迎上前,脸上满是敬重,说道:“齐市长,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友福同志和晓阳同志也都坚持要到县界的位置迎接您啊。” 齐永林爽朗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友福和晓阳,目光中带着几分温和与俩人握了握手,说道:“今天怎么安排的。” 郑红旗微微一愣,随即说道:“领导,按照原定议程,咱们是先到县政府,好好讨论一下联营公司的事情,然后下午去高粱红酒厂。” 齐永林摆了摆手道:“联营公司的事儿,我们在车上讨论,没必要非得去会议室正儿八经地谈。晓云同志和晓阳同志之前已经进行了深入有效的沟通。相较之下,我现在更担心高粱红酒厂的问题,得赶紧去看看。” 郑红旗听后,马上扭头对友福和晓阳安排临时改变行程。俩人则快步走向前面的开道车,坐了进去。一时间,车队迅速调整方向,朝着安平乡高粱红酒厂的方向驶去。 宋清仁临时调整到了其他车上,齐永林坐在车内,看着旁边坐着的郑红旗,再瞧瞧前面的胡晓云,思绪不禁飘回到过去。当年他在计划委员会当主任的时候,也经常是胡晓云和郑红旗陪着自己出差。 汽车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新闻:“三北防护林建设,1991 年力争完成造林任务 300 万公顷,大力提升林业经济,促进区域经济与生态协同发展,保护农田和水土资源,让森林蓄积量显著增加。” 此刻,汽车上的齐永林没有丝毫拖沓,眼神坚定,直接拍板定了 40% 的合作方案。郑红旗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刚刚友福晓阳三人还在反复权衡,最高的期望值才是 35%,最低是 30%。谁能想到齐永林如此干脆,一开口就确定了 40% 的比例,这让郑红旗内心涌起一股暖流。 在安平乡高良好酒厂,只见县委常委、安平乡党委书记罗至清,乡长展志齐,李正阳,还有孙向东、孙向菊、高春梅等人早已在酒厂广场上等候。旁边七八个工人正拿着扫帚,在风沙中艰难地清扫着地面。 罗至清抬手看了看手表,眉头紧紧皱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天就三令五申交代了,今天领导要来,怎么地面还是这么脏?展乡长,昨天会上我可是清清楚楚把这事儿安排给你了,有些工作得抓紧落实,不能光布置不检查!” 罗至清是以统战部部长的身份兼任安平乡党委书记的,他曾是市委统战部的办公室主任。到了安平乡之后,脾气比以前大了不少。当然,他也有发脾气的底气,毕竟现在的市委常委、秘书长郭致远,曾经是他的老领导,在背后给予他不少支持。 展志齐满脸无奈,高春梅解释道:“今天一大早展乡长专程来了一趟高粱红酒厂,当时风刮得正猛,地面上全是被风吹来的垃圾。我们本以为领导下午才到,想着等风停了,再把地彻底清扫干净,没想到市里领导行程提前,改成上午就来了。” 罗至清听完,心中的怒火更旺了,继续说道:“齐市长以前可是市政府的一把手,如今虽说在东投集团任职,但红旗书记特意陪着您前来。你们看看咱们这酒厂,一片狼藉,领导看到了,会觉得我们对接待工作极不重视!” 展志齐作为曾经刘乾坤的秘书,在平安县也算是有些人脉,但在罗至清跟前,也是说不起硬话,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声音中带着一丝愧疚:“罗书记,都怪我考虑不周。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来了两次,昨晚上下雨,今天又刮风。哪能料到,领导来得这么早。” 罗至清的眉头紧皱,提高音量,严肃地说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你们得有随机应变的能力!遇到突发情况,就得灵活处理,不能死板地按原计划行事!” 孙向菊身为酒厂书记,见场面有些失控,赶忙转身,对着旁边的工人急切地喊道:“大伙手脚都麻利点,加快速度扫,领导再有十分钟就到了。” 众人手忙脚乱地挥动着扫帚,在风沙中与时间赛跑。就在汽车缓缓驶入大门的那一刻,终于将地上的垃圾都扫到了墙边上。这春天的风,总是这般无情,尤其是此时,北风裹挟着沙尘,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铺天盖地,气势汹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尘土味道,风稍大些,尘土便肆意飞舞,整个天空都被沙尘染成了昏黄的颜色,仿佛世界都被这沙尘笼罩,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三北防护林建设的紧迫性和重要性。 齐永林推开车门,稳步下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与众人一一握手。可沙尘愈发肆虐,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漫天黄沙遮天蔽日,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掩埋。孙向东实在受不了这沙尘的侵袭,赶忙掏出手纸,用力擤了一把鼻涕,原本洁白的纸瞬间变得浑浊不堪。胡晓云与晓阳戴着口罩,在这漫天沙尘中,口罩也只能起到些许阻挡作用。齐永林抬手一挥,声音沉稳地说道:“这沙尘太大了,企业参观先取消,咱们直接去会议室谈正事。” 走进会议室,齐永林走到主位前,身姿挺正襟危坐。他先是目光扫视一圈众人,简单清晰地介绍了一下此行的背景和目的。随后,目光定格在孙向东身上,眼神中带着鼓励与期待,和蔼地说道:“向东同志,咱们也算打过交道了。这酒厂能不能推出迎合不同消费群体的白酒种类,关键就看你的本事了。过去这两个月,实验进展得如何,有啥成果没有?” 孙向东微微低下头,面露难色,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齐市长,不瞒您说,我学历不高,水平有限。咱这高粱红酒能有现在这口感,从祖上几代开始做酒,就一直遵循这个秘方,每一道工序都有标准,错一步就不行。让我搞改造升级,把品质提高或者降低,我前前后后尝试了几十种方法,可就是没办法保证酒品的稳定性。” 齐永林微微点头,目光紧紧盯着孙向东,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款白酒只能保持现在这一种口味,没法调整了?” 孙向东双手一摊,满脸无奈,苦笑着说道:“是啊,就这一种。只要不按既定程序操作,不管是添加其他粮食,还是减少一道工序,那酒的口感就会变得极差,根本没法喝。要说做低端酒,勉强还能试试,可高端酒,我实在是无能为力,现在这款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水平了。” 齐永林环顾四周,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神情认真地说道:“就当下的市场形势而言,一款酒想要同时打开高端和低端市场,难度极大。咱这酒定价不高不低,普通老百姓想喝,又觉得价格偏贵;高端饭局呢,又觉得这酒档次不够,看不上。所以,针对高中低三个消费层次,必须推出三款不同的酒。啊,你们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郑红旗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微微摇头,苦笑着说道:“对于造酒这行,我真是一窍不通,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孙友福也跟着连连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同样是毫无头绪。齐永林见状,将目光转向胡晓云,说道:“晓云,你来说说看。” 胡晓云尴尬地笑了笑,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说道:“领导,您让我谈卖酒,我还能说上几句,可聊造酒,我真的是擀面杖吹火 —— 一窍不通啊,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郑红旗又将目光投向乡里的几个同志,诚恳地问道:“对面乡镇党委政府的负责同志,你们对这事儿啊,怎么看?” 罗至清赶忙坐直身子,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说道:“齐市长,我提个不太成熟的建议。咱们能不能从其他地方采购一些酒,重新包装一下,当作咱们高粱红酒厂的低端酒推向市场?” 他的话还没说完,孙向东就急得道:“哎呀,罗书记,您要是不懂这行,就跟其他人一样先别发言嘛。这样做,会砸了咱们酒厂的招牌。” 罗至清听完,脸 “唰” 地一下变得通红,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永林的心态已经比当市长的时候平和多了,赶忙笑着打圆场,说道:“哎,虽说这主意不太符合咱们酒厂的长远发展,但也算是一种思路嘛。大家都畅所欲言,别怕说错,多交流才能碰撞出火花。” 接着,齐永林又看向展志齐,说道:“小展乡长是吧,你也谈谈你的想法。” 展志齐赶忙连连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窘迫,说道:“齐市长,在这事儿上,一点主意都没有。” 齐永林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下桌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志们啊,我考虑这个问题,可不是杞人忧天。大家也都看到了,上级一直在强调市场竞争。说不定哪天,全国各地的白酒品牌都会涌入咱们这儿,到时候白酒市场的竞争会达到白热化程度。要是咱们高粱红酒没有品类上的差异化优势,仅靠这一个单品去参与竞争,我真的非常担心它的未来,咱们必须得未雨绸缪啊。” 就在这时,晓阳微微探了探头,身子往前倾了倾,小心翼翼地说道:“齐市长,我也有个不成熟的建议,大家一起讨论讨论,看看是否可行。” 齐永林点了点头,鼓励道:“好啊,有想法就大胆说出来,集思广益,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晓阳看向孙向东,眼中带着一丝疑惑,问道:“向东,我有个疑问。为啥存放时间久一点的老坛酒,味道就会更好一些呢?” 孙向东耐心地解释道:“哎呀,其实酒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只是放的时间长了,经过沉淀,口感就会变得更加柔和醇厚。举个例子,咱们现在喝的酒,都是存放了半年以上的。为啥新厂建立后,生产了不少酒,可产能一直上不去呢?就是因为这些基酒都得先放一放,让它慢慢发酵、陈化。刚酿出来的基酒,口感辛辣刺激,不好入口。” 晓阳接着追问道:“那咱们能不能这样,同一款酒,按照不同的存放年限来进行品牌分类呢?比如说,新出的酒,就叫高粱红新酒;存放三年的,叫高粱红三年;存放五年的,叫高粱红五年,这在酒品上能不能做到差异化?” 听到这儿,众人的目光 “唰” 地一下全部聚焦到晓阳身上,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大脑都开始飞速运转,思考着这个全新的思路。就在这时,郑红旗突然一拍桌子,略显兴奋的道:“哎!晓阳同志,你这个办法我认为可行啊!孙向东,我问你,新酒、三年酒和五年酒,口感是不是真的有明显变化?” 孙向东斩钉截铁地回答:“那肯定啊!只要是纯粮酿造,密封保存得当,白酒都是越陈越香,口感差异非常明显。” 郑红旗转头看向齐永林,说道:“齐市长,您看,晓阳这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新局面。咱们可以再深入研究研究,进一步完善这个方案。” 齐永林对这个思路也十分认可,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说道:“嗯,确实不错,最起码把我们的思路拓宽了嘛。如果可行,这个会开的及时啊,正好为未来三到五年的竞争做了准备,依我看啊,一年的酒就叫高粱红新酿,突出新鲜口感;三年的叫三年陈酿嘛,体现出时间沉淀的韵味嘛;五年的叫五年陈酿,体现醇厚的品质。” 说完,齐永林转头看向晓阳,不紧不慢笑着问道:“晓阳啊,你觉得我起的这名字,比你说的三年新、五年新相比,那个好一些啊?” 第 796章 魏昌全临时变卦,齐永林决然离场 众人听闻齐永林给出的新名字,一时间皆陷入短暂的沉思。于白酒而言,新酒与老酒意义天差地别,但凡对酒稍有了解、钟情于品酒之人,都深知酒这玩意儿,存放得越久,就愈发香醇,口感愈发醇厚绵柔。相较晓阳先前提及的名字,齐永林起的这几个,明显在格调上高出了好几个层次,韵味十足。 孙友福反应极快,赶忙接口说道:“永林市长起的这几个名字,可太妙了!精准地抓住了新酒、三年陈酿和五年陈酿的差异,实实在在地给这三款酒赋予了全新特色,一听就觉得不一般呐!” 孙友福的话音刚落,县委书记郑红旗便跟着点头,附和道:“大家可能不太清楚,永林市长当年在学生时代取得的成就,那可真是我们远远比不上的。啥叫才学?这就是啊!从名字的寓意,到跟酒本身特点的契合度,都恰到好处,没得挑啊!” 孙向东,这位在酿酒行业摸爬滚打多年,祖上数代便传承酿酒技艺的酒厂厂长,此刻仿佛头一回深切领悟到知识蕴含的强大力量。他咧开嘴,笑得憨厚又带着几分惊叹,说道:“哎呀,从我老爷爷那辈子开始,我们家就开始酿酒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咋都没想到,就同一款酒,因为存放年限不同,居然能弄出三种不一样的口味,还能靠这个打进高中低三个市场。不得不说,你们这些当领导、有学问的人,脑袋是真好使,心眼子是真多啊!” 高春梅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孙向东,小声说道:“你赶紧去瞅瞅锅炉烧好了没,别在这儿光顾着说话。” 齐永林爽朗地哈哈一笑,神色坦然,显得格外自在。回想起往昔担任市长之时,自己无论做啥都特别在意面子,讲究排面,总放不下身段。尤其是在周鸿基、钟毅两位领导之下任职期间,心里头常常觉得不服气。可自从从市长的位子上退下来后,齐永林心里也变得豁达许多,暗自琢磨:以前较那些劲,到底有啥意义呢?工作没干出多亮眼的成绩,还整天把自己气得不行。倒不如现在这样,坦坦荡荡、踏踏实实地把东投集团发展起来,也好让大伙瞧瞧,自己还是有真本事、有真水平的。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声里,齐永林不紧不慢地轻轻拿起杯盖,轻轻碰了碰桌子,面色温和地开口说道:“这件事能有现在这种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局面,功劳可不在我,全靠咱们的晓阳同志。晓阳同志提出的这个思路,给了我们极大的启发。就像咱们刚才说的高粱红新酿、高粱红三年陈酿和高粱红五年陈酿,这几个名字也只是初步的想法,我看也不一定就是最终确定下来的。咱们务实点讲,到底该给高粱红系列酒起个既贴切又响亮的名字,还得靠大家进一步集思广益,充分把群众的智慧都发挥出来。” 众人又围绕着名字讨论了半个小时,但最终还是觉得,齐永林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的名字,确实是最好的。 看聊得差不多了,罗至清赶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郑红旗跟前,压低声音汇报:“红旗书记,时间差不多了,您看,要不就在我们这儿吃午饭吧?” 领导出行,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得安排得极为细致周到。齐永林以前当市长的时候,所有行程安排都精确到了分钟。当然,领导本人可能并不清楚这些安排得如此细致入微的细节。 郑红旗立马向齐永林汇报:“永林市长,您看看这时间,都到中午了。要不就在这儿将就吃点? 齐永林道:“红旗啊,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在县委招待所当着一群干部的面吃剩菜。咱们不搞特殊,既然是来工作的,就吃工作餐。等哪天我以私人身份来,你再安排我。” 罗至清赶忙走上前,汇报道:“领导啊,主要是咱们食堂没提前准备充分。您看,要不咱们去大街上的羊肉汤馆?我们这儿有一家老葛家的羊肉汤,味道纯正,远近闻名。” 齐永林摆了摆手,说道:“算了,这个时节喝羊肉汤有点早了,现在都过了雨水节气,还是吃点清淡的吧,有啥吃啥,千万别搞特殊。” 说罢,一行人便在漫天黄沙的笼罩下,出了会议室的门,直接去了高粱红酒厂的食堂,出发前,罗致清已经安排人准备好了口罩,此刻一行人也是戴着口罩,听着孙向东一路的介绍,开启了参观。 而在城关镇的会议室里,众人满怀期待,内心的激动之情怎么也按捺不住,正热火朝天地谈论着此次股份制公司与东投集团合作的事儿。原本定在上午召开的会议,时间临时改成了不定,谁也不清楚齐永林究竟何时会抵达城关镇。不少人抱怨起来,都不是市长了,怎么架子还这么大? 工业园区的书记赵文静和主任肖仁,一同坐在魏昌全的办公室里。眼看到了临近吃饭的时间,他们终于接到电话,得知齐永林要下午一点才从安平乡出发。 身为县委副书记兼城关镇党委书记的魏昌全,得知消息后,马上安排乡长张洪平,让小股东们赶紧去吃饭,并且强调一点半务必在会议室集合。 赵文静和肖仁估算了一下时间,也打算起身离开。魏昌全却说道:“一点半马上就到了,没必要再折腾回去,就在城关镇对面随便吃点就行。” 从办公室出来后,魏昌全就和赵文静快走几步,讨论合作的事儿,而肖仁与张洪平则在一旁说着别的话题。魏昌全眉头紧紧皱着,说道:“文静啊,咱们作为联营汽车公司的两大股东,这个时候可得目标一致。虽说齐永林同志以前是市政府的市长,但涉及到咱们的切身利益,头脑可得保持十二分清醒。上午我们城关镇和小股东的意见我也给你交换了,就是要50%,不然我们将彻底失去联营公司的控制权。” 赵文静说道:“魏书记,之前县里定的是可以接受35%——30%的占比。现在咱们要是贸然提出50%,这不是和县委的意见产生冲突啊?” 魏昌全一边走,一边耐心解释:“文静同志,这不是我们的意见,上午的股东你要都见到了,大家意见很大啊,咱们也是股东,也是利益相关方啊,这就是我为啥说咱们态度得坚决。你想想,现在那些小股东也坚持要按50%占比,再加上之前县里开会,最高期望值也是50%。咱们作为联营公司的量大股东,心里得清楚,一个百分点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效益啊。一旦合并到东投集团,咱们这简直就是把会下蛋的母鸡拱手送人呐。文静啊,咱们现在必须站在自身的角度,好好为自身利益考虑考虑。” 赵文静还是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城关镇突然就提高了谈判的要求,县里开会的时候县委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虽然合作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晓阳说了,从长远分析,毕竟现在联营公司拿到的只是整个平安县的市场,要是和东投集团合作,就能面向整个东原市场,市场蛋糕大了,获取的收益自然也就多了。” 魏昌全见赵文静还是有些犹豫,便接着说道:“文静啊,我给你交流了一个上午,我看你还在犹豫,其实啊,你我心里都明白,红旗书记和永林市长以前是上下级关系,投桃报李,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赵文静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盯着眼前的县委副书记魏昌全。心里想着,在这件事情上,县委书记和县委副书记两人的意见,明显出现了分歧。 魏昌全往前走了两步,见赵文静没跟上,便又说道:“文静啊,我和红旗书记都不是平安本地人。从内心来讲,对于这家企业并入东投集团,我个人是持谨慎态度的。咱们自己捧着个金饭碗,自己当家做主不好吗?为啥非得和东投集团合作呢?这里面要是细细琢磨起来,门道可不少啊。” 虽说魏昌全把话说得很委婉,但赵文静心里一下就明白了,魏昌全这是在猜测,在这件事情上,郑红旗与齐永林之间可能存在不正当的利益往来。 魏昌全的话确实有一定道理。东投集团虽说在东原是最大的投资集团,可自身并没有客运经营的经验,更没有客运经营的资质,却偏偏办起了东投运输公司。内部人都清楚,现在省上收紧了长途客运经营执照的审批,东投集团就算想涉足长途客运,没有执照也只能干着急,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时候,联营公司对外经营的执照,含金量一下子就大大增加了。完全就像魏昌全说的那样,可以自己慢慢经营。就算要和别人合作,也应该是东投集团主动找上门来,而不是咱们上赶着去找他们谈合作。 赵文静暗自琢磨魏昌全说的这些话,是啊,现在城关镇的态度突然发生了微妙变化,和一些小股东一样,坚持要新公司50%的股权,这个时候工业园区的态度在此时就显得极为关键。 中午吃饭时,他们随意点了几个炒菜,城关镇的办公室主任也一同加入。吃完午饭,众人便返回城关镇大院。1点40分,一支由四辆车组成的车队缓缓驶入城关镇大院。城关镇办公室主任眼尖,见状马上小跑几步,到大会议室通知众多中小股东坐下,告知他们齐永林市长马上就到了。 齐永林下了车,态度十分温和,与城关镇和工业开发区的党政领导一一握手。握手致意时,齐永林对魏昌全格外熟悉,毕竟他是当年自己老搭档周鸿基提拔起来的干部。虽说自己和周鸿基之间矛盾挺深,但对于魏昌全这样的晚辈,齐永林如今心态已经平和许多。大家都是为公家办事,在利益上也没什么冲突,何必去得罪一个前途一片光明、正蒸蒸日上的年轻人呢?更何况,自己的得意门生还是魏昌全的直属领导。 齐永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城关镇大院,还是那座两层高的小楼,搭配着宽敞的院子。他兴致勃勃地说道:“昌全同志,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这里基础不错,你搞的很好嘛。” 魏昌全听到“老朋友”这三个字,马上微微弓着腰,脸上堆满笑容,说道:“齐市长,不敢当,不敢当。我们都算是您的学生,都听过您讲课。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您当初对经济形势的判断,特别是关于市场在未来经济走向中的定位,现在看来,是有战略性眼光的。” 要知道,拍马屁可是个技术活,不是随便说两句好话就能让人记在心里的。就像写论文一样,有了论文,还要有论据。夸赞一个人,必须得说出这个人好在哪里。魏昌全这话,恰好说到了齐永林的心坎里。 齐永林最为得意的,便是自己对经济形势的分析,他认为在未来的商品经济中,市场将会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甚至计划都有可能成为一种辅助性工具。这种预测在两年前可是极为大胆的。齐永林能得出这个结论,可不单单因为他是名牌学校的大学生,更因为他所处的圈子里,还有一群能够影响甚至决定政策走向的校友。 众人寒暄了好一会儿,胡晓云开口说道:“领导,咱们有话去会议室说吧,这风沙实在太大了,吹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此时的齐永林,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细细的尘土。大家似乎都已经习惯了,每年春天这个季节,总会刮几次沙尘暴,让这个远离沙漠的城市,也弥漫着沙尘特有的呛人味道。 魏昌全赶忙说道:“齐市长,是这样,我们的小股东和两家大股东都已经到齐了,现在就等您来给大家做指示呢。” 齐永林眉头微微皱了皱,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东原市的前任市长,虽说如今放下身段投身企业,但该有的体面还是得有。自己怎么能和一些中小股东坐在会议室里讨价还价呢?这也太不符合身份了。况且自己和郑红旗都已经达成了基本共识,如今到城关镇来,也就是完成既定的行程安排罢了。 齐永林后来听自己闺女多次提起,别说他这个市长要来,就是一个没有进班子的副市长到基层乡镇,乡镇干部都会提前打扫卫生,做各种准备工作。要是自己直接爽约,基层同志的一番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齐永林思索片刻后,说道:“中小股东的谈判我就不参加了。我之前好像听说,你们两家的股权加起来占比超过了70%,对吧?” 魏昌全和赵文静两人听闻,像是被按下了开关,忙不迭地点头,动作整齐划一,仿佛生怕稍有迟缓就会错过什么重要指令。 齐永林微微颔首,接着有条不紊地说道:“既然你们两家股权占比超过了半数,那我们着实没必要非得和中小股东面对面商谈。当然,我这话可不是说要忽视中小股东的建议,只是咱们看事情得抓重点。我和红旗同志此前已经就一些关键问题达成了初步共识。今天主要是想听你们两家的想法,特别是小魏你,你的意见至关重要。倘若你们俩意见一致,那这事儿基本也就成了。咱们做事情,就得遵循商业规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魏昌全压根儿没料到齐永林会如此干脆地拒绝与中小股东见面。在他原本的设想里,会场上必定热闹非凡,中小股东们会各抒己见,充分表达自己的诉求。毕竟这些中小股东,大多都是奔着利益去的,谁不希望占比能高一点,手中股份多一些,分红的时候能多分些钱呢?大不了就不合作,可就按现在的情况,每年的分红对普通家庭来说,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就拿去年来说,联营公司最小的一个股东,就分了将近五千块钱,这可是实打实的诱惑。 齐永林没给魏昌全和赵文静留出过多思考与回应的时间,目光如炬,径直问道:“会议室在哪儿?咱们去那儿坐下来细谈。” 魏昌全心里“咯噔”一下,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众人往平日里城关镇领导开会的小会议室走去,而非城关镇开村镇干部大会用的大会议室。一路上,他的脚步略显沉重,心里暗自琢磨着接下来的局面该如何应对。 一推开小会议室的门,便能瞧见窗户关得并不严实,透过那缝隙,能隐隐感受到外面沙尘的气息。显然,城关镇原本是打算在大会议室开会的。只见小会议桌上落了一层细细的沙尘颗粒,在黯淡的光线下格外显眼。几个工作人员见状,立刻手忙脚乱地拿起抹布,匆匆擦拭着桌面,动作慌乱中带着一丝紧张,时不时还偷偷瞥一眼走进来的众人。 齐永林踱步到窗边,微风轻轻拂过,撩动着他的衣角。他和郑红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脸上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对这简陋环境的抱怨。 齐永林微微转头,对郑红旗说道:“你们那个晓阳同志,可是个人才啊,一定要好好培养。我敢断言,晓阳提出的这个概念,日后定会被广泛借鉴的。为了搞酒水销售,我专门研究过造酒这门学问,真正传承下来的老酒,无一不是靠着一张独特的秘方。这秘方,可是经过漫长岁月的沉淀,以及无数次实践经验的碰撞与磨合才总结出来的,饱含着古人的无穷智慧。就如同中药一般,多一克、少一克,药效就大不一样,这里面的门道可深着呢。” 不多时,会议室收拾得差不多了,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说道:“领导好,请入座吧。”声音里带着几分恭敬与忐忑。 众人依次入座,这次的座次安排别出心裁,并非以往东投集团坐一边,县乡领导坐另一边的常规布局。齐永林的左手边,依次坐着郑红旗、孙友福、邓晓阳,右手边是胡晓云和宋清仁,而对面则整齐地坐着城关镇和工业园区的一众干部。 会议正式开始,郑红旗清了清嗓子,简单地做了个开场白,随后从口袋里掏出烟,递向齐永林,动作间带着几分熟稔。齐永林接过烟,点燃后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静静地听着胡晓云介绍这次合作的背景以及广阔前景。这些内容,大家此前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所以并未引起过多波澜。 胡晓云介绍完毕,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道:“今天,东投集团永林书记亲自出席这次沟通会,这足以彰显我们东投集团与大家合作的满满诚意。下面,昌全书记、文静书记也请你们讲讲你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魏昌全目光扫向赵文静,只见赵文静微微低下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显然还没理清思绪,并未表态。魏昌全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开口说道:“尊敬的永林市长,各位领导,首先,我谨代表城关镇干部群众,热烈欢迎永林市长莅临城关镇,参与此次谈判。这次合作事宜啊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红旗书记、友福县长,还有晓阳副县长,多次召开专题会议,广泛收集股东们的建议。经过充分讨论,大家基本达成了一致意见,那就是我们期望在此次合作中,新公司里我们联营公司整体占比能够达到50%。” “50%!”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正在抽烟的郑红旗,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猛地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对面的魏昌全,眼神中满是疑惑与惊讶。心想昨天专题会上不是已经定好大致方向了吗,怎么今天突然冒出这么个数字?与此同时,齐永林的脸上也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郑红旗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询问与质疑。 魏昌全仿若没察觉到这异样的氛围,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各位领导想必都清楚,如今长途客运执照审批收紧,放眼全市,也就那么两三家企业有资质。这50%的占比,主要也是综合了中小股东们的意见。” 齐永林听完,并未立刻表态,而是伸出手,轻轻敲了敲胡晓云面前的桌子,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胡晓云往后靠了靠,身体微微前倾,探出头看了一眼郑红旗,脸上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说道:“红旗书记,咱们平安县地域广阔,事务繁杂,您平日里日理万机,怎么对这些基层的实际情况,没有做到全面掌握呢?” 郑红旗一听,自然明白胡晓云这是在调侃自己,脸上微微一红,略显尴尬地说道:“昌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专题会上不是已经定好调子了吗?今天怎么又冒出个50%的说法?你实事求是地说,你们和工业开发区到底达成了怎样的意见?” 魏昌全听到这话,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周海英、常云超、唐瑞林的面容,更是想到了他们背后的周鸿基。是啊,这些人都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力量,是自己背后坚实的靠山。郑红旗虽说身为县委书记,但自己好歹也是县委副书记,况且自己这个城关镇镇长的职位,也是唐瑞林打过招呼后才得以运作成功的。这么一想,自己和郑红旗,本就不是一路人,又何须惧怕他?齐永林,如今不过是落魄的凤凰而已。 魏昌全脸上摆出一副无奈的神情,说道:“红旗书记,本来昨天确实都说好了,可今天上午,一群股东到了我的办公室反对这事,我们镇班子临时又开了个会。会后,再综合中小股东们的意见,大家对于成立新公司,或者说将联营公司并入东投集团,本身都没有异议。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大家都期望能占一半的股份。毕竟是合作,公平合理才能让大家都满意嘛。” 郑红旗听后,转头看向孙友福,孙友福一脸无奈,只能无奈地摊开双手,眼中满是茫然。郑红旗又把目光投向邓晓阳,邓晓阳也是一脸的不解,轻轻摇了摇头。郑红旗忍不住哼了一口气,不过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当场发作。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郑红旗又转头看向赵文静,说道:“文静同志,那你来讲讲工业园区的意见吧。” 此时的赵文静,心里正七上八下,带着一丝求助的目光看向晓阳。晓阳心领神会,立刻给了赵文静一个坚定的眼神。两人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便能心领神会的默契。就这一个眼神,仿佛给赵文静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让她瞬间找回了谈判的思路,赶忙说道:“红旗书记,我们工业开发区此前也召开了会议,会上大家一致决定,要坚决贯彻落实好县里定下的工作总基调。我们认为,新公司成立后,公司的占比应当在40%左右比较合理。” 赵文静表完态,郑红旗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此刻,按照谈判流程,本应征求中小股东的意见。可郑红旗心里再清楚不过,一旦进入这个环节,无疑是对自己县委书记权威的一次严峻挑战。郑红旗强忍着内心的烦躁,再次把目光转向魏昌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说道:“昌全同志,你再仔细想想,你们城关镇到底打算怎么做?” 魏昌全依旧是那副无奈的表情,说道:“红旗书记,这个时候,我肯定得站在城关镇的利益角度去考虑问题啊。” 郑红旗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问道:“那你说说,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魏昌全马上回应道:“余地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这事儿急不得,得慢慢做工作,一步一步来。” 郑红旗又把目光投向城关镇党委副书记、镇长张洪平。此时的张洪平,脑袋几乎快垂到胸口,根本不敢直视对面领导的目光。昨天城关镇明明已经达成一致意见,谈判的最高比例为40%,最低是30%。可今天上午,魏昌全和中小股东见面后,态度陡然转变,坚持要50%的股份,还拿临平县的张庆合举例,说张庆合为临平县群众争取利益,在与东投集团的谈判中甚至敢中途离场,而这样的干部最终还当上了市长,以此说明能为群众争取利益的领导,才是群众认可、组织肯定的好领导。 齐永林着实没想到魏昌全态度这般坚决,还搬出城关镇组织的名义。眼下城关镇手握40%的股权,再加上那些中小股东,不用想都知道他们肯定盼着更高的股权比例。齐永林心里清楚,再这么谈下去,局面只会愈发尴尬。于是,他淡然一笑,说道:“看来大家分歧不小。红旗啊,我看这样,这件事咱们先放一放,日后再议。”说完,他利落地站起身来,宋清仁反应迅速,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侧身从凳子的间隙中出来,动作敏捷得如同训练有素的保镖。齐永林用力推开凳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随后拿起手包和水杯,步伐匆匆地朝着门外走去,背影中透着一丝决然。 郑红旗看着齐永林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极为不满的神色,狠狠地瞪了一眼县委副书记魏昌全。虽说心里怒火中烧,但在这公共场合,他也只能强忍着。一来这是公开场合,一旦发作,影响恶劣;二来魏昌全是自己的副手,作为县委副书记,他确实有表达意见的权利。要是自己强行压低10%的股权比例,反而会被人诟病,落下个不为城关镇和平安县争取利益的坏名声。 胡晓云快步跟上齐永林,陪着他上了车。齐永林坐在车内,隔着车窗,朝着郑红旗挥了挥手,动作略显疲惫。随后,他往椅背上一靠,缓缓闭上了眼睛,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汽车缓缓启动,车轮扬起一片尘土,齐永林的心里却是万般纠结。或许此刻,在他的内心里,还在暗自怀疑,这个曾经的老下属郑红旗,是不是和魏昌全串通一气,在这儿给自己演双簧呢。 魏昌全跟在众人身后,郑红旗径直把魏昌全叫到跟前,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起来,说道:“昌全同志,你到底想干什么?昨天专题会上都定好的事儿,今天你怎么能出尔反尔?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县委书记?” 魏昌全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咬了咬牙,说道:“红旗书记,您可别动不动就给我扣帽子。我这也是为平安县群众着想。您想想,当初庆合同志和他们谈判的时候,直接中途离场……” 郑红旗眉头紧紧皱起,双眼紧紧盯着这个跟自己顶嘴的魏昌全,说道:“昌全啊,你动动脑子,这筹码能一样吗?你别以为现在政策收紧,执照就金贵得不得了。说不定明天政策就放开了。等放开之后,凭东投集团的实力,再加上永林市长的人脉,弄一张小小的执照还不是易如反掌?我跟你说,到时候联营公司这张执照,说不定就一文不值了。” 魏昌全依旧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说道:“红旗书记,我真的是站在平安县和城关镇的角度考虑问题,现在股东们意见很大啊,绝无他意。” 郑红旗满心不悦,冷冷地说道:“从城关镇角度考虑?昌全啊,我倒希望你能言行一致,表里如一。” 与此同时,在市审计局那略显严肃的会议室里,新任审计局局长郑成刚正有条不紊地组织召开重点单位审计见面会。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大家纷纷对前任局长的离世表达了万分悲痛之情。按道理,罗明义本无需参加这场会议,可他作为前任财政局长,鉴于财政局在此次审计中暴露出不少问题,所以他还是出现在了现场。 会议结束,众人并没有着急离场,在场的都是各个单位的一把手,大家自然而然地聊起了相关话题。罗明义满脸通红,义愤填膺地对着郑成刚说道:“那个驾驶员就该判死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估计啊,现在肯定还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觉得夏光春同志的死,和咱们在座的这些人脱不了干系,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所以,成刚局长,我强烈建议,对那个开车撞死夏光春的驾驶员,必须执行枪决。就算不判死刑,也得从严从重判,绝不能姑息迁就。” 郑成刚静静地听着罗明义的一番言辞,再次审视着眼前这个义愤填膺的人。听了罗明义这番表态,他的内心愈发复杂,不禁暗自思忖:难道夏光春的死,真的仅仅只是个意外? 夏南平站在角落后面抽着烟,也是附和表态说道:罗局长这也是大义灭亲了,我可听说,这人私下和你们有些交情? 第797 章 凶手坦然认罪,泰峰戏称流氓 市建委主任夏南平与审计局局长夏光春,两家本就沾亲带故,平日里往来频繁,关系热络。所以当夏光春意外被撞,骤然离世后,夏南平便以家人的身份,全身心投入到操持后事之中。在这过程中,各种小道消息如同春日里滋生的野草,悄然蔓延开来,而且随着传播,版本愈发多样,内容也越来越离谱,其中传得最耸人听闻的主要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建设局曾经的党组书记周海英暗中找人,指使他人下此毒手;另一种则将矛头指向了财政局局长罗明义,怀疑他买凶杀人。 夏南平私下里也曾仔细琢磨过这件事,他内心深处觉得周海英的嫌疑最大。因为此前夏光春就曾流露出要为他出气的想法。想当初,夏南平还在市建委任职时,周海英因一时冲动,手持烟灰缸狠狠砸向他,这一暴力行径让夏家上下极为愤慨,纷纷为夏南平打抱不平。好在后来周鸿基亲自出面,代表周海英郑重赔礼道歉,并且全程负责夏南平的看病治疗,夏南平这才选择原谅周海英。 时光流转,周海英离职后,夏光春走马上任,担任审计局局长,工作重点便放在了对整个建委账目的严格审计上。夏南平心里有数,自己在任时,建委本级机关的账目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经得起任何审查。然而,对于建筑总公司的账目情况,他却不敢打包票。毕竟那时他只是分管业务的副局长,并未直接分管建筑总公司,和周海英之间也仅仅是点头之交,对那边的情况了解有限。 在夏光春不幸逝世后,事情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不断发酵。不少人知道了夏光春与夏南平的近亲关系,出于各种目的,有意无意地将更多关于死者的隐秘信息透露给夏南平。 其中就有一条关键线索:驾驶员黄桂曾在财政宾馆参与赌博,而且输得底儿掉,背上了不小债务。这些消息在私下里口口相传,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可奇怪的是,公安局那边却始终没有对这条线索下手。究其原因,大家都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谁也不愿主动站出来,将这些看似不起眼却可能至关重要的消息汇报给公安机关。 在审计专题会议上,夏南平的一句话,瞬间打破了会议室里原本嘈杂的氛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罗明义原本还面带微笑,听到这话,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变得满脸尴尬,立刻急切地说道:“夏主任,饭可以随便吃,但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和那个驾驶员,从来都没见过面,完全不认识,怎么能把我和这事儿扯到一块儿呢?” 夏南平,这位深受传统教育熏陶,性格刚正不阿的正派干部,对罗明义这副急于撇清关系的模样极为反感。再加上如今的罗明义,早已没了昔日财政局局长的威风,不过是东投集团一个普通的副总经理,和过去手握财政大权的财政局长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夏南平也没打算给罗明义留什么情面,毫不客气地直接说道:“罗总经理啊,我可听说那小子在财政宾馆赌博的时候,一次性就输了上万块钱,家底都快被他输光了,现在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呢。” 罗明义一听是这么回事,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哎呀,老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财政局当局长的时候,财政宾馆那些琐碎事儿我怎么可能去具体管呢?我又不是财政宾馆的经理。再说了,你说的这事儿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去年秋天就已经不是财政局长了呀。” 夏南平不依不饶,继续说道:“罗局长啊,不管怎么说,你在财政局当了这么多年局长,财政宾馆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多多少少都得负点责任吧。” 夏南平在业内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连周海英那样强势的人,他都敢正面硬刚。罗明义听他这么说,也只能尴尬地干笑两声,无奈地说道:“算了算了,反正组织上也已经把我撤下来了。我的夏主任啊,您可得高抬贵手,嘴下留情啊。” 而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对待驾驶员黄桂可就没这么客气了。审讯人员,看着眼前疲惫不堪、瘫倒在地上的黄桂,眼神中透露出不耐烦,二话不说,上前就把黄桂从地上硬生生地拖到凳子上,动作粗暴地将两个手铐 “咔哒” 一声,狠狠扣在了椅子上,大声吼道:“你招还是不招?” 黄桂嘴角挂着鲜血,脸色因淤青而显得格外狰狞,面色沉重,声音微弱却坚定地说:“你们让我招什么?就因为我开车撞了人吗?我认罪认罚,可你们总不能硬给我按个故意杀人罪吧?” 审讯的同志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一步,指着黄桂的鼻子说道:“不是故意杀人?姓黄的,你开车在短时间内加速到 80 码,换挡的时候,油门和刹车能搞错吗?你要是真搞错了,这档能顺利挂上吗?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这么好糊弄呢?我可告诉你,现在坦白交代,还能争取宽大处理,要是你继续对抗到底,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黄桂又吐出一口鲜血,那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滴落在地上。他拖着肿胀得如同灌了铅一般,早已失去知觉的大腿,此时的他,满心绝望,甚至连求死的心都有了。 审讯的同志见状,放缓了语气:“兄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和人家夏局长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要你说出来是谁指使你干的,主犯和从犯的量刑那可差得远了去了。再加上你要是有立功表现,我们说不定能把你无罪释放,大不了赔点钱,承担个民事责任就行。可要是你一味地对抗到底,那就是小瞧了我们公安机关的决心,到现在都已经审了你 40 多个小时了,我们有的是人轮流上,可你呢,兄弟,你犯得着这么死扛吗?多少钱也买不来一条命啊。” 黄桂又艰难地吐出一口血水,抬起那双满是伤痕、已经变形的手,声音沙哑却依旧坚定地说道:“真的只是交通事故,我真的就是喝多了,操作失误啊。你们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会承认别的。” 带队的人一听,顿时气得满脸通红,恶狠狠地使了个眼色,说道:“行,那咱就继续,看你能扛到什么时候。” 说着,两名审讯人员走上前去,粗暴地将手铐解开,一人架着黄桂的一只胳膊,拖着他来到窗户跟前。他们踮着脚,把手铐的一端使劲儿伸进窗户的钢筋里,又从旁边拿起另一只手铐,穿过钢筋,紧紧铐在了黄桂的双手上。铐的这个位置十分刁钻,黄桂想站直身子,却因为手铐的束缚直不起来,想蹲下,又根本蹲不下,只能以一种极其别扭、难受的姿势半蹲着。审讯的人看着黄桂这副模样,关上审讯室的门,扬长而去。 本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黄桂,哪里还经受得住这般折磨。在这昏暗、寂静的审讯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黄桂终于坚持不住,低声哀求道:“你们说什么我都认了,我都认了,快把我放下来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此时的黄桂,身体虚弱得只剩半口气勉强吊着。在这漫长而煎熬的审讯期间,吃喝根本没人管,再加上高强度的审讯,他的精神防线早已崩溃,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状态。此刻的他,满心只想着赶紧交代,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能结束这无尽的痛苦,大不了就是无期徒刑,总好过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审讯的人听到黄桂的哀求,再次走进审讯室,把黄桂又拖到冰冷、坚硬的凳子上。黄桂的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那种扭曲的姿势,早已失去知觉,此刻只能斜靠在凳子上,瘫坐着,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看着审讯的同志。 审讯的同志看着黄桂这副模样,冷冷地问道:“黄桂啊,你想通了?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黄桂有气无力地马上说道:“确实没有人指使我。” 此话一出,审讯的人顿时又火冒三丈,其中一个脾气暴躁的,立刻冲上前,作势就要撬开黄桂的嘴。黄桂见状,吓得浑身一颤,马上接着说道:“不过,事实上是我自己主动要杀了他。” 听到黄桂这么说,审讯的同志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一丝惊喜,他们觉得事情总算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既然上头领导一致要求这件事按照故意杀人的方向调查,那么现在有人承认杀人,不管背后是否有指使,至少有了一个可以交差的结果。至于是不是真的没人指使,已经不重要了。 黄桂吊着最后一口气,声音微弱地慢慢说出了为什么要杀夏光春。按照黄桂的说法,他之所以痛下杀手,倒不是因为和夏光春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因为赌博输得倾家荡产,心里憋了一股无名火,就想着找个人发泄,报复社会。大过年的,他正满心愤懑地将车停在街头,刚好看到夏光春骑着自行车,从审计局出来,一副春风得意、洋洋自喜的样子,看着就像个当官的,于是黄桂头脑一热,瞬间丧失理智,一脚油门就朝着夏光春撞了过去。 几位审讯的同志听完黄桂的供述,仔细翻看了笔录,从语言逻辑和黄桂当时的精神状态来看,似乎倒也说得通。毕竟他们办过不少因为赌博而引发的恶性案件,赌博这东西,一旦沾上,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 既然黄桂已经承认是故意杀人,那么这件案子在他们看来,就算取得了重大突破。在让黄桂签字画押之后,办案的同志拍了拍黄桂的肩膀,说道:“兄弟啊,你也别怪我们,你这事儿上面给的压力太大了,你之前那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我们要是不对你采取点特殊手段,你也不会这么痛痛快快地承认。既然你承认了,这事就好办了,你就在看守所里等着,等法院宣判之后,你就到监狱里好好接受改造吧。” 黄桂筋疲力尽,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点了点头,又心有不甘地抬起头,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办案的同志,问道:“同志,我这也算是自首吧?你们之前可说了,如果我自首,也算有重大立功表现,不会给我判死刑吧?” 几人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谁也没有立刻表态。毕竟拿到证据之后,事情到底会走向何方,黄桂的行为算不算自首情节,已经不是他们这些基层办案人员能决定的了,而是要由法院根据相关法律和具体情况来判定。这件事牵扯到正县级的审计局局长夏光春,市委政法委对此高度重视,每天都要过问两次工作进度,在这样的压力下,谁也不敢保证这件事最终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 材料很快就被整理好,送到了丁刚的办公桌上。丁刚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地翻看这份材料,看完之后,不禁一阵唏嘘。虽然这个结果和最初的预期有一定差距,但好歹也算把案子破了,也能向市委、市政府有个交代。 他在心里暗自感慨,有时候,在办案过程中采取一些特殊手段,虽然可能存在争议,但确实能让一些原本棘手的案子取得意想不到的侦破效果。 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拿到材料之后,看着材料上的内容,也是一阵诧异。但李尚武在公安系统摸爬滚打多年,心里十分清楚,就算有人想顶罪,也不至于傻到顶死罪,毕竟别人给了钱物,要是自己把命都搭进去了,那些钱物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李尚武再次仔细翻看询问笔录,凭借多办案经验,他心里明白,看样子审讯人员在审讯过程中对黄桂使用了特殊手段,不然在缺少足够外部证据的情况下,黄桂怎么可能会突然承认自己主动杀人呢? 但这个时候,李尚武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当前社会舆论的巨大压力以及市委政法委不断催促,案子能有这样一个结果,也算是勉强能交差。他最终还是选择沉默,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是啊,在现实办案过程中,并不是每一件案子都能顺顺利利地达到理想的效果,案件的侦破往往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精力,有时候,为了尽快给社会和上级一个交代,也只能采取一些无奈之举。 李尚武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陷入了短暂的思索。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投向丁刚,神色关切地询问道:“丁局长啊,同志们这次在案件侦破上确实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依你多年办案的经验来看,这件案子最终判决的结果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呢?” 丁刚表情轻松,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看法,斩钉截铁地说道:“李局长,就目前掌握的情况,事实清晰明了,证据也确凿充分。黄桂因为赌博输钱,进而选择报复社会,这种行为性质极其恶劣。以我在检察院工作时积累的经验来判断,再加上现在严打的形式,这个人很有可能会被判处死刑。” 李尚武听后,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对丁刚关于判死刑的说法表示认可。毕竟,从现有的认定来看,这已经可以被定性为故意杀人案件。 李尚武微微皱了皱眉头,伸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咚咚”声,说道:“看看显平书记在不在办公室?如果显平书记在的话,咱们一同去找显平书记汇报一下案件进展。” 丁刚听闻要去见纪委书记李显平,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泛起一丝发怵。回想起之前因为教育局局长孔德文侄子打架的事情,他和李显平闹了一场不愉快的口角。虽说后来事情得到了解决,也算给了李显平一个台阶下,可心里总归还是有些别扭。但丁刚心里也明白,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尤其是在官场这个复杂的环境中,和人当面闹别扭绝非明智之举,关系总归是要修复的。 两人起身,并肩朝着李显平的办公室走去。一路上,丁刚偶尔流露出一丝不安。来到李显平办公室门口,李尚武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两人推门而入。 李显平看到丁刚和李尚武进来,尤其是看到丁刚主动上门,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他并未提及过往的不愉快。李显平如今还兼任着曹河县委书记,曹河县作为东原首屈一指的工业大县,在东原地区的经济发展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市委出于稳妥考虑,并没有立刻免掉李显平曹河县委书记的职位,而是打算等物色到合适人选之后,再进行职务调整。 李显平接过李尚武递来的审讯材料,认真地逐页翻看,看完之后,他微微叹了口气,神色中带着些许无奈,说道:“赌博这玩意儿,真是害死人啊,这就是活生生的现实。尚武市长啊,全力开展整治黄赌毒的行动已经刻不容缓。咱们这个地方,涉及毒品的情况相对较少,不过,可得给你们提个醒,我在曹河就知道,有些农村的大爷,偷偷摸摸地种那个大烟壳子,尚武,这个工作你可得重点抓一抓。” 在整个汇报过程中,丁刚静静地坐在一旁,李显平的目光多数时候都停留在李尚武身上,没怎么和丁刚交流。这些细微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过李尚武敏锐的眼睛。李尚武见状,赶忙主动汇报说道:“显平书记,案子能够取得如今的突破性进展,关键在于丁局长运筹帷幄,及时采取了果断有力的措施,这取得了现在的成效。” 李显平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丁刚,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说道:“尚武啊,案件的侦破仅仅依靠一份口供,只能说有了突破性进展,还远不能算真正成功。只有等法院宣判,把罪犯顺利送进监狱,这事儿才算是尘埃落定,没有变数。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个结果必须经得起历史和法律的双重检验啊。虽然你们把案子侦破了,但说实话,我的心里还是有个疙瘩,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过既然当事人都已经认罪了,我也没什么过多可说的。公安局尽快形成详细专报,报市委领导,同时相关案卷马上提交给检察院和法院,让他们依法进行审判。” 与此同时,在东洪县,我这些天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我坐着那辆新桑塔纳轿车,穿梭在东洪县的各个乡镇之间。车窗外,是一片片广袤的田野和错落有致的村庄。 站在平水河畔,看着那缓缓流淌的河水,我查看农业灌溉的情况,和水利局的同志一起探讨水文数据。 东洪县,除了县里和城关镇拥有二三十家大大小小的国营企业,为县城增添了几分工业气息外,其他乡的乡办企业发展状况却不容乐观。许多乡镇企业还停留在极为原始的阶段,多数都是砖窑厂,煤球场还有大大小小的家庭式作坊,这些企业规模小、技术落后,别说为乡镇财政做贡献了,如今能勉强维持自身的运营,养活工人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在市场经济的大潮冲击下,小型的乡办企业逐渐失去了往日的繁荣,变得萎靡不振。随着各个代销点和商店如雨后春笋般开起来,群众获取商品的方式变得更加多样化,那些家庭式作坊更是陷入了困境,几乎都进入了“吃老本”的艰难阶段。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用不了一两年,估计就得向财政伸手要钱。 在东原地区,东洪县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屈指可数。其中之一便是农业总产量,另一个则是计划生育的排名。仔细回想起来,计划生育排名和GDP排名似乎呈现出一种相反的态势。曹河县在光明县与工业园区拆分之前,凭借着一定的工业基础和经济发展模式,常年在GDP排名中位居第二名。然而,如今光明区和工业园区分离之后,曹河县的经济发展迎来了新的机遇,一跃成为东原GDP的第一大县。但令人意外的是,曹河县的计划生育排名却常年倒数第二,平安县同样是倒数第一,光明区则是倒数第三。 我回到县委大院不久,县委书记李泰峰的秘书便匆匆赶来,通知我到李泰峰的办公室。我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朝着办公室走去。推开门,李泰峰看到我进来,脸上立刻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主动从办公桌后面走了过来,热情地说道:“朝阳县长啊,这段时间辛苦了!你来咱们东洪县都半个月了,咱们一共才见了不到五面吧。你这天天在外调研,15个乡镇都跑遍了吧?” 我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惭愧啊,15个乡镇我目前只跑了一半。” 李泰峰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说道:“朝阳同志,你这是骑自行车去跑的吗?东洪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论乡镇总数,比你们平安县17个乡镇还少几个,这数据我心里可清楚着呢。咱们东洪县是农业县,在撤区并乡的时候,改革力度相当大,我们把全县原本40多个乡镇削减了2/3,这项改革工作当时还受到了省委的表彰。”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办公室里的氛围轻松而融洽。李泰峰话锋一转,表情变得认真起来,说道:“朝阳啊,虽然你现在的职务是副县长,但市委明确指示,让你主持县政府的全面工作。既然要主持工作,你来之后也有半个月了,总得拿出点实实在在的措施来。现在全县的干部都眼巴巴地等着你烧三把火呢。” 我神色镇定,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有您把舵定向,三把火我可没有啊。不过我确实有些工作思路,想向您详细汇报一下。” 李泰峰点了点头,说道:“等等,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拿个本子记一下。”说着,李泰峰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蓝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他又从桌子上拿起老花镜,轻轻戴上。随后,他走到长条座椅前,不紧不慢地从上衣兜里掏出钢笔,动作娴熟地拔出笔帽,在本子上写了两个字,可钢笔却像闹脾气似的,什么都没写出来。李泰峰微微皱眉,用力在地上甩了甩钢笔,只听“滴答”几声,水泥地板上顿时流淌起一小串钢笔墨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给钢笔通水的方式。 我见状,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我在下乡过程中考虑到,咱们东洪县是农业大县。这次我去各个乡镇,看到各地都在进行农业灌溉,可情况却不太乐观。我找气象局的同志了解过,今年的降雨量比往年还要少。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充分利用一下平水河的水资源,修建一个水库了。通过修建水库,实现对平水河的水量调节。在枯水期的时候,我们可以蓄水,等到丰水期的时候,又可以利用水库来防洪。” 李泰峰听完之后,缓缓地点了点头,老花镜滑落到鼻尖,眼睛从眼镜上方看向我,然后淡然一笑,说道:“朝阳同志,修水库,这想法确实不错。但水库怎么修?具体建在什么位置呢?” 我抬头看到墙长条凳子后面挂着的东洪县地图,大步走到地图前,手指稳稳地指着平水河的上游,说道:“泰峰书记,就在平水河上游这个位置。我已经初步和水利局的同志去考察了一下周边的地质情况和水文情况。这个地方,对,就是马关这个地方,水利局的同志经过初步判断,认为这里的条件比较成熟。在工程主体施工前,我们可以先修建导流工程,引导平水河临时改道。泰峰书记,东洪县的农业现在基本上还是靠天吃饭,一旦遇到干旱或者洪涝,损失惨重啊。只要咱们有了这个水库,基本上就能够实现防汛抗旱和水土保持,咱们农业大县的地位将得到进一步巩固。” 李泰峰本身就对农业有着深厚的感情,对农业生产和农村发展极为关注。听到要修建水库,内心里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期待和好感。他听完之后,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鼻梁,说道:“朝阳同志,你的这个想法很好啊。之前县里也不是没有讨论过修建水库的事情,当然,一直都只是停留在讨论层面。包括我在内,都没有到你说的马关这个地方具体考察过。我没想到,你这个年轻干部,能这么关注农业生产和农田基础设施建设,这很好啊。现在有些干部,一开口就是招商引资,招商引资固然重要,但大家都一股脑地去招商,招来的商在哪里呢?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最后招来那么一两个小项目,对整个县域经济的推动作用微乎其微,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所以,我们要打好农业生产这张牌,立足东洪县的实际情况,走出一条适合我们自己的发展道路。” 李泰峰又兴致勃勃地讲了十分钟关于农业生产的想法,讲得头头是道。讲完之后,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说道:“朝阳同志,从内心来讲,我非常支持修建水库这个项目。但现在问题也很现实,这又涉及搬迁,又要修水库,还要涉及平水河改道,这些工程都需要大量资金。咱们东洪县说实话,在地区里既不受市里重视,也没有什么资源扶持。靠咱们自己去建水库,不是我这个当书记的打击你积极性,朝阳同志,这个水库真的很难建成。再者说,就算要发动群众,难度也很大。按照之前的约定,咱们今年还要出义务工把光明区通往东洪县的那段路基给修了,现在干部队伍里还有不少反对意见,我也很为难。要是咱们不给光明区修路基,人家就不给咱们规划路。” 我听完,心里不禁涌起一股不平之气,立马说道:“给光明区修路基?这不是纯粹扯淡嘛!”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赶忙补充道,“泰峰书记,我可不是说您,我是觉得光明区的令狐和乾坤书记这要求太离谱了。不过您放心,这事我有信心去协调协调。” 李泰峰一听,眼里瞬间露出激动的神色,摘下眼镜,向我靠近坐了坐,说道:“朝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这话,我可就当成立下的第一个‘军令状’了。要是你真能把光明区那义务工的事儿给咱取消了,那咱老李,绝对支持你修水库!不仅在政策上全力支持,在资金筹措、人员调配等方面,我都会想尽办法,和你一起把这个项目推动起来。” 听到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泰峰书记,可真会“激将”啊!我不过是说去协调试试。但转念一想,凭啥东洪县就得无条件地给光明区修路呢?说实话,要是真讲感情,我去找乾坤书记和令狐书记求求情,说不定他们俩看在往日的交情上,也有松口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不会太大。张叔曾语重心长地说过,大家都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成年人,在这么大的工程面前,光谈感情,那纯粹才是瞎扯。这个时候,就得靠实实在在的筹码说话。好在张叔早就给我准备好了筹码,那就是平水河。 我再次站在东洪县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平水河上游马关的位置,敲了敲说道:“泰峰书记,您看,咱们眼光再放长远点看,这平水河可不单单是咱们东洪县的平水河,它是整个东原市的平水河。所以啊,咱们规划修建的这个水库,可不能只叫东洪县水库,从长远意义和影响力来讲,它应该叫东原马关水库。一旦这个水库建成,它带来的效益将不仅仅惠及东洪县,还会辐射到整个东原地区,在防洪、灌溉等方面发挥巨大作用嘛。” 李泰峰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思索,说道:“朝阳啊,咱们做事还是得务实些。叫东原水库也好,东洪水库也罢,不都建在咱们马关这个地方嘛。名字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项目的资金。” 我马上笑着回应:“泰峰书记,您可别小瞧了这名字的区别,意义大啊!您想啊,‘东洪’和‘东原’,就这一字之差,可问题的层级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意味着咱们这个项目,不再仅仅是东洪县自己的事儿,而是上升到整个东原地区的层面了。以‘东原’命名,更能体现这个项目的战略性和全局性嘛。省、市两级,下游各县,不都得表示一下嘛。就拿光明区来讲,他让咱们修路基,咱们就让他给咱们修水库嘛。公路是路,水路也是路,他要是不支持咱们,咱们修成之后,丰水期就往下放水,枯水期可就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李泰峰戴着老花镜,仔仔细细的看了我道:咋,工作还可以这样干?这咋有点耍流氓的意思啊。 第798 章 泰峰支持修水库,昌全反对入东投 东洪县县委书记李泰峰坐在办公室里,办公桌后的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与文件。当我兴致勃勃地向他阐述关于水库的作用时,他原本专注倾听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诧异,说了句:这多少有点“耍流氓”啊。 我见状,赶忙挺直腰板,慢慢说道:“泰峰书记,要说耍流氓,那光明区可早就抢了先。您瞧瞧,放眼全市乃至全省,哪个地方修路不是各顾各的,所谓‘各扫门前雪’嘛。可怎么偏偏到了咱们东洪和光明区这儿,画风就变了呢?咱们咋就得给他们提供‘全方位服务’,无条件地为他们修路基,这实在不合理!” 李泰峰听完,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钢笔,轻轻插进笔帽,随后又熟练地通过上衣口袋那窄窄的缝隙,将钢笔稳稳地插了进去。这一系列动作做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朝阳啊,你可能对光明区的特殊地位了解得还不够透彻。光明区作为市委、市政府的驻地,那可是咱们东原的核心区域,说是东原首府也不为过。正因如此,它在各方面都有些特殊待遇,自然就给人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你想想,与光明区接壤的这几个县,哪个不想把公路修到那儿去?但光明区的资源和精力有限,不可能同时修好几条路,这就涉及到一个时间先后的排序问题。要是咱们想让光明区优先把路修到咱们东洪,那就只能等。你也清楚,当前东洪的交通状况,那可是制约发展的最大短板。要是一直等下去,这时间根本没法确定。所以,我当时才权衡利弊,决定同意了这个看似不合理的想法。再者说,你看看光明区的区委书记刘乾坤,人家还兼任着市政府党组成员,在市里的话语权可不一般呐。” 我一听,马上接过话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服气:“市政府党组成员又怎样,不还是正处级干部嘛。泰峰书记,您可不一样,您可是市人大常委会的副主任,实打实的副厅级干部。这级别上,您就压他一头啊。” 李泰峰笑了笑,轻轻摆了摆手,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朝阳啊,你在单位也摸爬滚打这么久了,有时候可不能仅仅只看级别。我这个人大副主任,说白了,是为退休做过渡的。现在人大的那些会议,我都很少去参加,基本就是个二线干部,没啥实际权力。而市政府党组成员就不同了,他们能参加市政府常务会议,在很多关键决策上都有发言权,能实实在在地影响政策走向。” 我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语气诚恳地说道:“泰峰书记,您这个观点我实在不敢苟同。市人大作为权力机关,肩负着监督政府的重要职责,这可是宪法赋予的权力。您就看看在东原召开的各类会议上,九县二区的领导干部排座次,您可是稳稳地排在第一位。从这个层面来讲,您就是当之无愧的市领导啊。刘乾坤书记要是想见您一面,按规矩都得提前预约,见面之后,那叫做汇报。” 泰峰书记听完,原本微微佝偻的腰杆不自觉地挺得笔直,脸上瞬间多了两分骄傲的神情,同时又带着一丝诧异,忍不住问道:“什么?照你这么说,我也能算作市领导了?” 我连忙点头,加重语气说道:“唉,那可不,如假包换啊,泰峰书记。人有时候就得自己给自己鼓劲,自己调节心态。您在东原的地位举足轻重,就是我们东洪最大的政治底牌。就拿这水库的事儿来说,要是没有您出面协调各方关系,靠我这项目根本就启动不了。” 李泰峰听后,爽朗地大笑起来,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哎呀,虽说我这个副厅级没啥实权,但不管怎么说,这级别是实打实的。好,就按你说的,咱们和光明区约个时间,好好谈谈。” 我赶忙摆手,神色坚定地说道:“泰峰书记,没必要主动去找他们,那样咱们就太被动了。现在这个形势,咱们得化被动为主动。” 李泰峰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追问道:“化被动为主动?这具体该怎么操作,你详细给我讲讲,我听听你的想法。” 我立刻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大幅东洪地图前,手指精准地落在东洪与光明区交界的地方,说道:“泰峰书记,您看,就是这个位置。咱们可以先从东洪这边开始修路,就从这里起步,逐步朝着县城方向推进。等工程有了一定的进展,咱们就把市委领导请过来实地考察,让他们亲眼看看咱们修路的决心和实际行动。到时候一对比,咱们这边热火朝天地动工,光明区那边却还是断头路,形成鲜明反差。咱们不用直接去找光明区施压,通过领导把压力传导下去,效果说不定更好。” 李泰峰听完,原本放松的身体又重新坐直,眼神紧紧地盯着地图上我所指的位置,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他微微皱眉,缓缓说道:“朝阳同志,路还能这么修?这法子虽然巧妙,但会不会把光明区逼得太紧,把关系搞僵了呀?” 我马上又伸手指向平水河,提高音量说道:“泰峰书记,您再看看平水河的情况。咱们东洪处在平水河的上游,每年汛期,咱们可是在为光明区扛着洪水,保护他们的安全。我专门去平水河实地考察了,春耕春灌这么关键的时节,平水河的水就这么白白地流向了光明区,咱们可从来没找他们要过一分钱水费,这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在修路这件事上,也该为咱们考虑考虑。” 听到这里,李泰峰微微点头,神色中多了几分底气。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朝阳同志啊,你这同志,脑瓜子确实灵活,还是有些办法的。行,那就按你说的,我们先试试看。” 我心里明白,和光明区谈判,手里必须得有过硬的筹码才行。要是仅仅靠口头劝说,让光明区自行发动光明区的劳力修光明区境内的路基,刘乾坤肯定不会轻易信服。于是,我马上说道:“泰峰书记,这时间也不差这两天。我有个想法,我跑一趟市水利局,也让他们看看平水河,出具一些专业的报告和意见。有了市水利局的背书,咱们在谈判桌上也更有底气。” 我接着又补充道:“泰峰书记,您看,您是副厅级干部,水利局是正县级单位。这种前期跑腿沟通的活儿,肯定我先来。我要是协调不下来,到时候再劳您大驾,亲自出面和水利局的同志深入交流,您觉得怎么样?” 李泰峰听到这里,不禁微微叹气,感慨起来:“朝阳同志啊,你有所不知,在东洪,如今形成了一些不太好的工作习惯。很多工作非得我亲自安排、亲自部署,底下那几个同志才会动起来啊,工作上缺乏主动性。你刚来就能主动思考,积极谋划工作,这很好啊。要是东洪的干部都能像你一样,积极主动地落实各项工作,我也不至于愁得头发都白了。” 说完水利工程的事情之后,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加轻松了一些。我清了清嗓子,开口讲道:“泰峰书记,这次我从临平过来,随行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临平以前的县委办科长李亚男,工作能力非常强,我想着,李亚男从临平县委办秘书科科长的岗位来到咱们东洪,还是希望能给他解决副科级的问题。” 听到这里,李泰峰原本平和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有马上表态,而是靠在椅背上,思索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朝阳同志啊,按道理讲,人家在以前县委办当科长,能力也摆在那儿,给她解决个副科级倒也顺理成章。但你也知道,这几年新来了好几批大学生,年轻同志有一二十个,大家工作都很努力,都符合晋升条件。要是贸然把李亚男同志提拔为副科级,恐怕其他同志们心里会有想法,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矛盾。不过你放心,这个事情我记在心里了,你说的我会好好考虑考虑。” 我心里清楚,李泰峰说的确实在理。从外地调来的干部直接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很容易让本地的年轻干部觉得不公平。但县委书记在人事任免上有着绝对的话语权。要是泰峰书记下定决心,别说办公室副主任,就是直接破格提拔为办公室主任也不是没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于公于私我都得为李亚男争取一下。 从李泰峰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后,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修建水库的事儿,想着得赶紧向张叔做个汇报。电话拨通,嘟嘟声响了许久,打了两次,张叔才接起。电话接通之后,张叔那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就知道,打一遍我不接,打第二遍的肯定是你小子,又有啥事儿?” 我笑着说道:“张叔,您这电话可真难打,啥电话您都不接呀?” 张叔说道:“我刚刚正在同云超秘书长谈话,这不,秘书长前脚刚走。说吧,找叔有什么事?” 我便将修建东原水库的详细想法,从项目规划到预期效益,一五一十地向张叔做了汇报。 张叔听完之后,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他的声音传来:“小子,我记得当时跟你说的是让你修建一个水坝呀,你怎么自作主张搞成水库了?” 我马上解释道:“张叔啊,您听我给您细讲。我专门去现场调研过了,修建水坝势必要抬高两岸的护堤。既然都要修堤了,那咱们干脆选一片合适的洼地,再修个防水堤围起来,这不就成水库了嘛。您想想,水坝能存的水量有限,要想真正实现高效的防洪和灌溉功能,必须得修水库。枯水期的时候,水库可以蓄水,保障农田灌溉用水;丰水期的时候,又能有效防洪,修建这个水库,那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啊,张叔,张市长,到时候,我们给您刻碑啊。” 张叔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又透着几分无奈:“小子,别以为叔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修水库的资金和修水坝的资金,那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我今天刚到财政局调研回来,财政局的情况我太清楚了,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市里目前的财政状况,对你这个项目的支持会非常有限。” 我马上说道:“张叔啊,市里的支持有限,您老神通广大,可得帮我想办法呀。我们都计划好了,这个水库可不单单是我们东洪的,它是咱东原平水河第一水库,建成之后,造福的是整个东原地区的群众啊。” 电话里传来张叔爽朗的笑声,他悄声说道:“小子,你这是算计到叔头上来了?怎么也跟叔玩起换名字的小把戏了?咱们干工作,还是得秉持艰苦创业、自力更生的精神,不能动不动就伸手向上面要钱,张嘴就要资源。我可告诉你,不管是水坝还是水库,资金的事儿你得想办法找省上‘化缘’。去找你邓大爷、你二嫂嘛,你去找他们。你到省城跑项目的差旅费,叔给你解决,需要送礼疏通关系,叔也给你安排。” 我马上汇报说:“张叔,找谁要钱这事儿回头再从长计议。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市水利局先把项目的可行性报告做出来。我听说这个过程手续繁杂,耗时也长。” 张叔说道:“哎呀,这个事你不用太操心。只要你是为了地方发展,市里面所有的部门那都是为县里服务的。需要开会协调,需要我帮忙牵线搭桥,需要我参加相关活动,都没问题,叔全力支持你。” 挂断和张叔的电话,我刚整理好思绪,这个时候,李亚男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神情认真地汇报说道:“县长,这是县政府新来的文件,我把急件都用红色铅笔在上面醒目地画了三角形标记,方便您查看。” 我接过文件,粗略一看,好家伙,足足有十多份,而且每份看起来字数都不少。如今的文件是越发越多,和我在临平县的时候相比,感觉工作中的文件量呈直线上升趋势。当然,在临平县我只管几个部门,工作相对聚焦;而在东洪我抓全面工作,涉及的事务繁杂,接收的文件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我把文件放在桌面上,看着这堆积如山的文件,又想起县委书记李泰峰在李亚男使用问题上的态度,觉得是时候给李亚男通个气,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安心工作。 我指了指对面的凳子,语气亲切地说道:“亚男,现在坐下,正好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 李亚男性格爽朗,很是干脆地拉开凳子,一屁股坐在对面,脸上带着认真的神情,全神贯注地听我说话。 我说道:“亚男啊,今天我跟泰峰书记提了你的使用问题。现在县政府办公室的情况比较复杂,年轻干部多,大家工作都很积极,竞争也很激烈,尤其是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这个岗位。泰峰书记说,在你的使用和提拔上,要先缓一缓。” 李亚男听完,神色十分坦诚,微微一笑说道:“阳哥,我不着急,跟着您工作,我是来学本事、长见识的,可不是单纯为了当官。我要想进步,在临平县跟着香梅梅书记也有机会。在这个事情上,我心里有数,知道不能急。您看我爸,还有市长,他们不都是过了50岁才真正走上领导岗位的嘛。我觉得泰峰书记讲的有道理,要先把工作干好。” 听到亚男的表态,我很是欣慰,马上说道:“亚男呀,老一辈有他们特殊的历史背景啊,以你的工作能力和表现,完全有资格提升为副科级。对你的使用和提拔,从工作实绩和能力匹配度来讲,倒也符合常规,并不算是破格。这事,你说的对,先把工作干好,机会肯定会有的。” 李亚男走后,我也就看起了文件,文件虽多,但也不是每一个都需要仔仔细细逐字研读。多数文件里都有一些空话套话,有些文件明明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儿,却非要洋洋洒洒写个三页五页,冗长又繁琐。签完了文件,觉得有些文件比较急,也就马上去了李亚男的办公室。 县政府办公室并没有和县长办公室在一排,而是位于县领导办公室的前面一排,外墙的涂料有些斑驳。我抬头看向木门上,用铁钉固定着一个门牌,上面写着“县政府办公室二”。推开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有八张桌子,两间办公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只见里面还有两个干部把脚翘在了桌子上,手里悠闲地看着报纸,从他们脸上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能看出,年龄偏大一些。另外两个,有一个织着毛衣,手里的毛线针上下翻飞;还有一个拿着鞋底,正专注地纳着。看我进来,一开始也没什么人注意,低头依旧各干各的。 我见此情形,轻轻咳嗽一声,声音在的办公室里响起。李亚男马上反应过来,迅速起身,这一下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众人也将目光纷纷投向这边。这才发现我已经在办公室门口。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起来。织毛衣的大姐慌乱中把毛线球弄掉,掉在地上滚了老远,是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两个看报纸的也赶紧把脚放下去,其中一个人动作太急,不小心将桌面上的水杯一脚踢了下来,“哐当”一声响,水杯在地上摔得粉碎,玻璃渣子散落一地。一时间,办公室里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李县长好”“李县长来了”,乱成一团。 我只是神色平静地与大家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中的文件轻轻放置在桌子上。心中暗自思忖,在每一个机关大院的办公室里,类似这般场景其实并不鲜见。瞧那两位看报纸的干部,头发已然花白,满脸刻着岁月的沧桑,他们在岗位上已然奋斗了数十载还坐在大办公室,看来是县政府办的普通干部了。未能得到提拔重用,长期的失落让一批干部已没了往日的干劲,每天不过是按部就班地混着日子,满心期待着能安稳退休。 再看那位织毛衣的大姐,眼神中透着质朴,一看便是家庭主妇出身,家庭始终是她生活的重心,工作于她而言,更多的是一种附带。当然,也有像李亚男这样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年轻同志,自然也是办公室的主力。 我心里明白,县政府办公室作为县政府至关重要的办事机构,肩负着协调各方、沟通上下的重任,然而眼下这般懒散的风气,无疑是对其职能的极大削弱。这绝非一朝一夕形成的,也并非因我初来乍到才凸显,而是长期积累的结果,必须尽快扭转。想到这儿,我转身出门,朝着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的办公室走去。 彭凯歌的办公室布置得简洁,他人戴着一副白框眼镜,约莫40多岁的年纪,一头浓密的头发精心梳理成三七分,整个人显得儒雅斯文。见我推门而入,他先是微微一怔,旋即迅速放下手中的茶杯,“嗖”地一下站起身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恭敬地说道:“李县长,您快请进!” 我顺势扫了一眼他的桌面,一本熟悉的书籍映入眼帘——《平凡的世界》。我不禁来了兴致,开口问道:“彭主任,这本你看到哪一回了?” 彭凯歌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轻轻挠了挠头,略带歉意地说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李县长。今天上午工作实在没啥紧急任务,手头活儿都忙完了,我就顺手翻了几下,放松放松。” 我笑着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哎,看书又不是什么坏事,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反倒觉得,咱们办公室的同志们平时工作都挺忙的,精神一直紧绷着。要是有必要的话,往后咱们可以定期搞一个读书分享会,既能让大家交流交流读书心得,也能丰富一下同志们的文化生活,缓解缓解工作压力,你觉得怎么样?” 闲说几句,言归正传。 我说道:彭主任啊,我找你是为了这事儿。你把县政府办每位同志的基本情况,包括他们的人事档案,全部给我收集整理好,明天上午交给我。另外,你安排个合适的时间,我要听一听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汇报,全体干部,一个不落,包括小车班的司机都得参加,对了,记得叫上分管副县长。” 到了下午,彭主任便准时将一叠厚厚的人事档案送了过来。他站在我办公桌前,神色认真地汇报说:“李书记,这是大家的档案材料,目前除了李亚男同志还在办理商调手续之外,其他同志的材料都在这儿了,一份不少。” 我随手翻看着档案,顺口问道:“办理商调,是不是得泰峰书记签字啊?” “是的,李书记。跨县上调的手续比较繁琐,不仅需要县委书记签字,还得上县委常委会讨论通过。我已经专门去了解过了,泰峰书记前两天一直在忙,组织部说最近就要签过字了,签了字之后,主要是两地的组织人事部门走程序。” 我听完,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彭主任可以回去了,我心里知道,或许,李泰峰看到亚男的人事档案,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事就好办些了。我手中捧着这叠沉甸甸的人事材料,不禁暗自惊叹,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数量竟然如此庞大,接近50人。仔细翻看这些档案,除了最核心的综合科、秘书科等科室,还有财务科、行政后勤科、金融科、外事科和机要科等诸多科室,架构繁杂,确确实实是一个大部门。随着一页页档案的翻阅,每个人的教育背景、家庭背景逐渐清晰起来。每一个名字对应着一张照片,再结合其家庭关系和政治面貌,这些原本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干部形象,瞬间变得鲜活立体。看着看着,我心中不禁感慨,能够进入这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多数家庭都有着一定的背景,不是领导干部的家属,就是子女。在这四五十个人当中,真正出身农村,父母均为农民的,所占比例还不到四分之一。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不少干部之间还存在着亲属关系,在这四五十个干部里,就有七八个人有着或近或远的亲属关联,而且这些有亲属关系的,我之前的猜测没错,整个东洪的家族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啊。 与此同时,在平安县,县委副书记、城关镇党委书记魏昌全再次组织召开了党政扩大会议。会议室里,气氛热烈而紧张,大家围绕着联营公司关于股权的问题,已经争论了好几个回合。如今,城关镇的干部们对魏昌全那是打心底里敬佩,在他们眼中,魏昌全始终坚定地站在为城关镇谋取利益的立场上,坚决要求在联营公司中占据50%的股权。在城关镇领导班子看来,魏昌全这是实实在在地为城关镇的未来发展考虑,是真正在为城关镇谋福利,县委领导都是有自己小算盘的,县委的这一决策明显是不顾及城关镇和中小股东的利益。 会议结束后,结果很快便以专报的形式再次呈报到了县委。县委书记郑红旗坐在办公室里,眉头紧锁,手里轻轻弹着城关镇报上来的专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友福、晓阳,你们两个都曾在城关镇待过,咱们现在城关镇的干部,思想觉悟怎么变成这样了呢?你们看看,这是城关镇报上来的会议结果。对于这个事儿,你们怎么看?” 孙友福率先发言,神色略显焦急:“红旗书记,对于这个结果,我和晓阳都感到十分诧异啊。您之前分析得太对了,以我们城关镇目前的经济实力,靠自己根本不可能去贷款购买长途客运车辆。这样一来,这个长途客运执照在咱们手里,就跟废纸没什么两样。您想想,万一哪天省厅全面放开长途客运市场,到时候再想和东投集团合作,人家还会看得上咱们吗?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性啊。” 郑红旗微微点头,目光转向晓阳,问道:“晓阳,你能不能讲讲,城关镇为什么会出于这样的考虑呢?” 晓阳坐直身子,认真地说道:“红旗书记,这件事情我是这么分析的。昌全书记或许是站在城关镇政府的角度,一心想着趁着这次合作的机会,尽可能多争取一些股份。毕竟,股份多了,未来在分红的时候就能多分一些钱。城关镇的同志和县里的同志,所处的位置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和层面自然也不一样,这才导致了意见上的分歧。” 郑红旗听完,摆了摆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可不是简单的认识问题,也不是站位高低的问题。城关镇的同志们心里在想什么,我心里大致有数。公司刚成立那会儿,乡镇领导在公司里安排几个亲属,这也还算正常,算不上什么原则性的大事。老同志们有这样的担忧,公司合并之后,自己的亲属在工作上可能会受到影响,他们有这种想法,倒也能理解。但是,昌全同志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太好说了呀。” 事实上,郑红旗已经得知龙腾集团正在紧锣密鼓地创办长途汽车公司,而且已经顺利拿到了长途汽车公司的执照。不仅如此,龙腾集团已经在小范围内开始公开招募社会资本,通过鼓励大家购买长途客车加入龙腾公司,进一步扩大规模。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联营公司和东投集团进行合作,那么现有的局面必然会受到严重冲击。而魏昌全和龙腾公司表面看起来清清白白毫无瓜葛,但如今龙腾公司的实际负责人是周海英,这一系列关联,不得不让郑红旗心生疑虑,产生诸多联想。 孙友福满脸忧虑,忍不住继续问道:“红旗书记,要是城关镇一直固执己见,不愿意降低预期,仍然坚持要50%的股权比例,那咱们可该怎么办呀?真要这样的话,事情可就麻烦大了,这合作还怎么推进下去呢?” 郑红旗一听,顿时提高了音量,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的严肃:“开什么玩笑!县委做出的重大决策部署,岂能任由他在那儿胡搅蛮缠?当下可是合作的关键窗口期,政策虽然现在收紧了,但大家都清楚,政策这东西,有紧就有松。你看看如今这客运市场,需求如此旺盛,怎么可能一直被死死地限制住呢?所以,和东投集团的合作必须坚定不移地推进下去。现在就要把魏昌全叫过来,我要和他当面好好谈一谈。要是他还是执迷不悟,不能正确认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和大局观,我看城关镇党委书记这个位置,是时候换人了。换个城关镇的书记,这事儿还不用上报市委批准,咱们县委就能定。” 晓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从未见过红旗书记如此表态。窗外,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此刻却仿佛在为屋内紧张的氛围添柴加薪。晓阳清楚,正如红旗书记所说,一旦政策放宽,以东投集团雄厚的实力,想要办一张营运许可,简直易如反掌。就拿当下的情况来说,要是齐永林愿意,多打几个电话,那张营运执照也能顺顺利利地办下来。只不过,人家东投集团也是有意加强合作罢了,毕竟这种合作对双方领导而言,妙不可言。 此时,魏昌全正坐在返回城关镇的汽车里。车窗外,夕阳的余晖肆意地洒在广袤的大地上,将路边挺拔的树木和一望无际的麦田似乎都染成了迷人的金绿色。微风轻轻吹过,田野里的庄稼泛起层层绿色波浪。魏昌全望着窗外的景色,思绪却早已飘远。秘书悄声道:魏书记,县委办已经来了三个电话了。 魏昌全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不管他。晚上,周海英等人又约了一起吃晚饭。东投集团与联营公司谈合作的事儿,周海英现在已经知晓得一清二楚。周海英也是知道,魏昌全现在顶着压力。 此刻的魏昌全,心底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气,仿佛全身充满了力量,准备去和周海英好好沟通一番。他心里暗自想着,五万块钱,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拿了,必须得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份“信任”。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次可不单单是为了周海英,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钱程。魏昌全想着,周海英,鸿基省长的亲儿子都能为了钱毅然决然地放弃原本大好的发展机会,相较之下,自己作为周鸿基曾经的秘书,又何必和钱过不去那? 夜晚的东洪县极为安静,县政府办主任端着酒杯汇报道:明天的会,李朝阳让我通知您,说让您也参加。 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笑了笑道:参加?我肯定参加,我倒要看看,咱们朝阳同志,没有老李的支持,能不能动你的办公室! 第 799章 相逢形同陌路,新民欲下狠手 在东洪县的政治舞台上,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刘超英这个名字,带着浓厚的时代烙印。回溯到20世纪50年代,全国上下都沉浸在一片激昂奋进的氛围中,上级响亮地提出了赶英超美的口号,那是一个充满热血与豪情的时代。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超英”这个饱含着赶超英美、向着英雄榜样看齐寓意的名字应运而生,也因此赋予了刘超英独特的时代符号。 作为东洪县的资深干部,刘超英在这片土地上深耕多年。在东洪县党政班子的架构里,他分管的领域至关重要。财政、县政府办公室、税务、计划委员会和人事劳动。 在县政府县长职位空缺的这段日子里,刘超英挑起了临时主持县政府工作的重担。一时间,坊间悄然流传着小道消息,说刘超英极有可能接任县长之位。这传言,让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心里泛起了波澜,两人之间因此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摩擦,隔空打起了肚皮官司,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然而,命运似乎并未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案,接任县长的机会始终未曾降临,这场暗自较量也就此搁置。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与刘超英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追根溯源,刘超英的二姑嫁给了彭凯歌的三舅,这层略显曲折的亲属关系,让两人在情感上天然地亲近了许多。在刘超英出任常务副县长后,他深知县政府办公室的重要性,经过一番考量,大力举荐彭凯歌担任办公室主任一职,前任董县长也是外地干部,为了与本地干部搞好关系,也同意了这个提议。 两人在公开场合是上下级,而在私下里,,以兄弟相称。他们同住在一个大院,彭凯歌与刘超英喜欢摆上几碟小菜,烫上一壶小酒,一边浅酌地闲聊,日子过得惬意又自在。 彭凯歌神色神秘的道:“哥啊,我听下面同志讲了,今天下面几个同志跟我说,李朝阳那家伙,竟然直接闯进了县政府工作人员的大办公室,好家伙,一下子就把办公室搅得鸡飞狗跳。听说办公室老马的杯子都摔碎了。原本办公室里大家相处得和和美美,气氛融洽,可自从那个叫李亚男的同志来了之后,那些老家伙们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聊天、放松了。老马还专门来找我,哭丧着脸,非要我把李亚男从他们办公室弄走,还说李亚男就像是李朝阳安插在那里的奸细,把大家都盯得死死的。” 刘超英听后,眉头微微皱起,语重心长地说道:“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啊,还是他们几个自己太不像话了。没得到提拔,就把责任一股脑儿都推给组织,也不瞅瞅自己平时都干了些啥工作。每次见到我,就开始抱怨工资低,要是真有本事,咋不自己去下海闯荡一番呢?整天喝茶看报,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组织每个月按时给他们发着100多块钱的工资,虽说不算多,但也是比下有余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随意地闲聊着。彭凯歌夹起一块鸡肉,嚼了几口,又接着抛出一个问题:“哥,你琢磨琢磨,这个李亚男,下一步有没有可能当上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啊?” 刘超英端起小巧的酒杯,轻轻晃了晃,他浅抿了一口,缓缓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地说:“不太现实。你也知道,这个李朝阳现在仅仅是个副县长,连县长都不是。在东洪县的干部任用问题上,李泰峰那老白毛可是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再看李亚男,就算她跟着李朝阳,在李泰峰主导的人事格局下,想要晋升也绝非易事啊。人事权可是老白毛的命根子。” 彭凯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用筷子使劲将桌上那只油光发亮的烧鸡分开,挑出一个肥美的鸡腿,放进刘超英的碗里,说道:“哥,多吃点。明天要是李朝阳敢因为老马他们几个看报纸、织毛衣这些事儿,在会上公开批评,老马他们已经放狠话了,要当场跟李朝阳拍桌子。咱就等着瞧,他李朝阳刚到咱东洪县,要是大家在会场上群起而攻之,也是够丢人的啊,咱们就等着看明天李朝阳的三把火,到底敢不敢烧到县政府办公室来。” 刘超英放下酒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着彭凯歌,认真地提醒道:“凯哥,我可跟你说,做事别太过分了。这个李朝阳,上头关系硬着呢。曹伟兵上次在会上说的那番话,说不定早就传到李朝阳的耳朵里。说什么要是李朝阳懂事,听话,咱们就送点政绩,找个由头把他打发走;要是他不识趣,那就想办法把他灌醉,到时候,给他弄个娘们。这第一把火,我估计要烧曹伟兵那个愣头青了。” 彭凯歌听后,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说实在的,大哥,我一直觉得县长那个位置,原本就该是您的。您再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干个两三年,等李泰峰书记一退,李朝阳当书记,那县长的宝座,肯定非您莫属啊。” 刘超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端起酒杯,与彭凯歌碰了碰,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苦笑着说:“哎,现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或许就是命吧,有些事儿,咱们说了不算,只能认了,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呀。” 魏昌全坐在汽车上,难得地没有前往常去的迎宾楼,而是选择在花园酒店。花园酒店坐落在城市的繁华地段,外观气派非凡,在阳光的照耀下,玻璃幕墙反射出夕阳余晖。当魏昌全赶到时,临平县县委副书记赵东、市公安局副局长丁刚,交通局长丁洪涛早已经在周海英的办公室。 花园酒店的历史,要追溯到1986年。那时,齐永林担任市长期间,为了提升东原市的城市形象,打造一个与现代接轨的商务接待场所,便力主修建了这座高达十层的花园酒店。酒店建成后,立刻成为了东原市的地标性建筑,其高度记录一直保持到现在。酒店内部功能齐全,除了承担正常的接待住宿任务外,顶部的三层被精心规划为办公楼。市总商会和市工商联就入驻在九楼,这一布局别具深意,充分彰显了东原市对外改革开放的坚定决心,以及对招商引资工作的高度重视。每天,这里人来人往,不同身份、不同背景的人汇聚于此,洽谈合作、交流经验,已经成为了东原的窗口。 东原市总商会会员大会在前两天刚刚圆满闭幕。这场盛会备受瞩目,市委副书记唐瑞林亲自莅临现场,向大会致以热烈祝贺,市委统战部部长兼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副市长臧登峰纷纷出席。从这些领导的高度重视中,足以看出市委、市政府对工商联工作和总商会工作的支持。在大会的选举环节,周海英当选为东原市总商会第二任会长,方建勇等六人当选为副会长。自此,周海英在花园酒店拥有了一间专属办公室。 周海英的办公室装修得极为豪华大气,尽显高端品味。踏入办公室,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会客区那几套真皮沙发,它们质地柔软,色泽温润,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低调而奢华的气息。抬头望去,天花板上悬挂着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办公室装点得如梦如幻。此刻,周海英正与丁刚、丁洪涛、赵东、孙汉、田嘉明几人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气氛热烈而融洽。商恒华的儿子商晨光则像在一旁忙得不亦乐乎,为大家添茶倒水,举手投足间尽显干练与精神。 周海英对商晨光格外信任,这种信任源于多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商恒华为了保护周海英,不惜远走他乡,至今都不愿抛头露面,让周海英深深感动,铭记于心。另一方面,商晨光对夏南平怀着满腔的恨意。在商晨光看来父亲商恒华虽有过错,但建委的人做法实在过于绝情。他们收回了商恒华在市建委的房子,市建委还以单位的名义,促使光明区东关派出所,将商恒华的户口以失踪人员的名义强行退回原籍。这一系列变故,如同沉重的打击,让商晨光对整个建委系统,尤其是夏南平充满了敌意。出于这些复杂的情感因素,商晨光毅然投奔了周海英。 周海英敏锐地察觉到商晨光对夏南平的强烈敌意,这让他更加看重商晨光。大手一挥,就让商晨光做了自己的助理,并让他直接牵头龙腾集团汽运公司的业务,委以重任。在周海英看来,这既是对商晨光能力的认可,也是对商恒华的一种间接弥补。 周海英站起身来,身姿挺拔,脸上洋溢着自信而得意的笑容,说道:“各位,市委给了我们总商会这么好的一个平台,这不是对我个人的信任啊,这是对咱们龙腾集团的信任,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必须充分利用好这个平台,创造出更大的价值。就拿这次总商会会员大会来说,我结识了不少朋友。很多人对咱们龙腾公司的长途业务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来,晨光给大家详细汇报一下具体的工作进展情况。” 商晨光手里还握着水壶,听到周海英点了自己的名,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挺直腰板,恭敬地说道:“各位领导,我现在给大家汇报一下。目前,已经有六家企业与我们签订了协议书,他们初步愿意购买长途客车,加入咱们龙腾集团。如果这些车辆都能顺利投入运营,基本上就能满足我们到广东线路的运营需求了。” 丁洪涛微微点头,说道:“今天啊,上午我召开了局长办公会,经过讨论,初步通过了客运企业许可管理办法。办法里明确规定,想要加入长途客运企业并申请执照,必须具备一年的市内汽车运营经验和三年的省内汽车运营经验。我已经向分管副市长做了详细汇报,接下来争取以市政府的名义发布文件。只要市政府常务会议顺利通过,这就将成为市政府的正式决定。” 周海英轻轻弹了弹烟灰,目光转向丁洪涛,问道:“那侯市长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丁洪涛回答道:“侯市长态度非常明确,他认为这是规范客运企业的好事。你想想,现在客运企业事故频发啊,一旦出事,往往就是群死群伤的重大事故。分管副市长在这件事上,既有保障群众安全的公心,也有维护自身政绩的私心嘛。毕竟,事故多了,作为管行业的领导,脸上也无光嘛。” 周海英听后,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仅如此,我们还得向省交通厅汇报这件事。洪涛局长啊,明天我就带你去拜访省交通厅的领导。除了周厅长我不太熟悉,我和王振宇副厅长以及下面的几个处长关系都挺不错。你现在在交通口工作,以后少不了要和厅里打交道,有他们的支持,工作开展起来会顺利很多。” 丁洪涛笑着回应,十分豪气的道:“海英。你随时安排时间,我随时都能出发。说起来,我以前虽然也分管过交通工作,但那时候也就是和侯成功和交通局打交道,从来没去省厅争取过项目。现在大家都明白,不跑不送,项目不动。我也想为东原多争取一些项目支持,为家乡做点实实在在的贡献嘛。” 周海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得意,突然转过头,看向魏昌全,说道:“昌全,咱们这次的事情能有进展,关键还得靠你那边顶住了郑红旗的压力。你想想,县委书记亲自施压,那压力肯定不小啊。谁不知道,郑红旗和齐永林关系密切,两人就像穿了一条裤子似的。” 魏昌全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唉,说起这压力,真是一言难尽。今天出门的时候,郑红旗就打了两个电话过来。我让秘书回复说我已经出门,在车上了。可他不依不饶,又把电话打到我的大哥大上,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让秘书把大哥大关机了。郑红旗一直追着我不放啊。我这么做,也是出于公心。你看看平安县城关镇,多数的乡镇企业现在日子都不好过,生意越来越难做,真正能盈利的没几家。联营汽车公司算是效益最好的了,一年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分个大几十万。这么优质的资产,凭什么要拱手让给东投集团和齐永林嘛?放在自己手里,心里才踏实,赚的钱也才是实实在在的。从内心来讲,我也是为了城关镇和群众的利益嘛。” 周海英听后,忍不住张嘴骂道:“妈的,齐永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以为自己还是市长呢,整天到处摆谱,出门还带着一帮人,搞得人五人六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也就那样了,没什么大的发展前途。郑红旗也别指望能有多大出息。虽说他现在是平安县县委书记,但当时选他的时候,内幕我是知道的,那就是齐永林和钟毅之间的妥协。总不能所有干部都来自平安县吧?齐永林肯定要安插自己的人。现在他们想钱想疯了,郑红旗还有脸三番五次给你打电话。” 丁刚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说道:“别看昌全年纪大,但他做事老练,脑子也聪明。你这一招,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上。要是县委强迫你接受40%的股权比例,你就可以让那些中小股东去找郑红旗讨说法,质问他凭什么要大家主动牺牲10%的股份,这明显就是不顾大家的利益嘛。实在不行,你就让股东去市纪委去告他们嘛。”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对齐永林和郑红旗表示不满,你骂一句,我批一句,情绪越来越激动。此时,赵东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大家的讨论,很少插话。作为临平县的县委副书记,赵东在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是周海英十分看好的政治新星。 周海英神态自若地打开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轻轻丢给赵东,说道:“赵书记,你们那位张云飞同志,工作配合得怎么样?” 赵东接过烟,放在鼻尖嗅了嗅,说道:“嗯,云飞同志挺不错的,人脉广,交际能力强。现在正牵头我们发电厂的建设工作,进展还算顺利。” 周海英轻轻蹙着眉,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与感慨,说道:“唉,一提到齐永林任人唯亲,钟毅书记在这方面的做法同样让人难以认同啊。只要是平安县出身的干部,无论其真实能力与品行究竟如何,都能得到大力提拔。就拿你那边的张云飞来说,他仅仅是个挂职干部,却被委以重任,安排到如此关键的位置上。这样的人事安排,实在是有失公允啊。” 丁洪涛听了,随后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说道:“钟毅书记都到这把年纪了,仕途上还能有多大的上升空间呢?难不成他还妄图兼任副省长不成?” 周海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你可别小瞧了这种可能性。如今,曹河的老方已经退休了,省里为了平衡各地的政治生态,说不定还真会对咱们东原有所倾斜,如此一来,钟毅还真有机会晋升为副省长呢。” 周海英喝了一口茶,接着压低声音:“你们可千万要记住,这可是内部消息,绝不能外传。据可靠渠道,上级已经要对岳峰考察,岳峰即将升任省委常委、秘书长。等岳峰顺利到了省委任职,分管农业的副省长位置可不就空出来了?咱们东原本就是农业大市,钟毅若能抓住这个机遇,说不定真能成功跻身省城。” 众人正沉浸在这番充满政治意味的讨论中,兴致盎然之时,罗腾龙猛地从外面推门进来。他跑得气喘吁吁,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一卷图纸。他一进门,便满脸愧疚,连连拱手说道:“实在是对不住,各位大哥。今天光明区来了几桌客人,都是我姐夫的朋友,我实在是推脱不掉,只能硬着头皮陪他们喝了几杯,这才来晚了。这就是温泉酒店的设计图纸,大家看看。” 田嘉明和孙汉见状,连忙起身,动作麻利地将茶几上的烟灰缸和茶水杯小心翼翼地移到一旁,为罗腾龙腾出足够的空间。图纸上“龙腾温泉酒店设计图”几个大字格外醒目。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纷纷围拢过来,眼神中满是好奇与期待,开始细细端详起这张图纸。从外观设计来看,酒店气势磅礴,高大气派,足足有11层之高,比现有的花园酒店还要高出一层。显然,周海英此番是下定决心要打造东原市全新的地标性建筑。 丁洪涛微微皱起眉头,眼中透露出一丝疑惑,转头看向周海英,问道:“海英啊,你策划的这个温泉概念,难道真的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抽取地下的温泉水吗?” 周海英脸上露出一抹淡然从容的笑容,不以为然地说道:“抽什么温泉水呀,这主要就是一个噱头罢了。还是烧锅炉,到时候在水池子里丢点硫磺就行了。” 说完之后,众人便纷纷起身,朝着楼下的花园酒店餐厅走去。此时,正值用餐高峰时段,花园酒店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酒店内部装修风格典雅大气。服务员们身着整齐划一的制服,面带微笑,礼貌而热情地穿梭在各个餐桌之间,熟练地为客人提供周到的服务。 众人来到位于花园酒店二楼的餐厅,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齐永林正带着方建勇、邹新民、胡晓云、罗明义、李正阳,陪着几个衣着考究、气质优雅的客人迎面走来。 双方的目光刹那间交汇在一起,齐永林昂首挺胸,身姿挺拔,步伐坚定有力,那在市长位置上长期熏陶养成的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展露无遗。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有着绝对的掌控力。而周海英几人看到齐永林,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自觉地微微弯下了腰,尽管在背地里对他有着诸多的不满与议论,但当面对这位曾经手握重权的市长时,内心深处的敬畏之情还是不由自主地油然而生。齐永林的气场实在是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丁刚、丁洪涛、魏昌全、赵东几人都明显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此刻,周海英和齐永林双方就像陌生人一般,眼神冷漠,视对方如无物,就这样静静地相视而过。两个阵营之间,还在职的几个干部确是主动与齐永林打了招呼,气氛显得格外微妙。 邹新民和赵东原本关系还算不错,但此刻,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已经分属于截然不同的阵营。 等众人都各自走进包间后,齐永林还是忍不住微微扭头,朝着周海英等人离去的方向回看了一眼。 东投集团今天正在热情招待省经贸委的一群领导。此次调研活动由省经贸委的石浩处长带队,一行三人组成了一个酒产业调研组,专程前来对全省白酒产业展开深入细致的调查。市政府指定由东投集团负责此次接待工作。按理说,一个处长带队的调研组,以齐永林如今的身份,本不必亲自参加。然而,此刻的齐永林,脑海中还清晰地记着一个多月前,也就是春节前夕,省经贸委曾大力支持东投集团销售公司在省城举办的推介活动。那场为期三天的推介会取得了超乎预期的圆满成功,短短三天时间,便完成了高粱红三个月在省内的销售目标。齐永林深知,这份成绩的取得离不开省经贸委的鼎力相助,因此他觉得自己欠下了省经贸委一个人情,基于此,今天晚上他特意出席了这次活动,以表达感激之情。 接待活动按照既定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再加上齐永林和经贸委的主任戚广林是校友,这层关系使得现场气氛从一开始就十分热烈融洽。随着交流的不断深入,气氛愈发高涨,宾主之间频频举杯,开怀畅饮,喝了不少酒。 齐永林面带微笑,端起酒杯,真诚地对省经贸委的石浩处长说道:“石处长,今天我们东投集团党政领导班子全体成员齐聚于此,就是为了表达对省经贸委大力支持我们在省城酒水销售活动的感激之情。今天石处长又专门到了我们东投,我们深感荣幸,也倍感振奋啊。所以,今天我们东投集团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来向经贸委的各位领导敬几杯酒,以表心意。” 省经贸委的石浩处长满脸堆笑,脸上神情略显激动,说道:“齐市长呐,您能亲自出席我们真的是受宠若惊啊!在出发之前,我们广林主任特意郑重地叮嘱我,说他跟您关系那是铁得不能再铁。而且啊,在您带领下,酒水销售公司开创性地推出了产销分离的新模式,这一举措了不起,为整个行业的发展树立了新的标杆。今天我们走访了曹河酒厂、高粱红酒厂,还去了临平县啤酒厂,一圈实地考察下来,我们对东原酒产业的未来发展充满了信心!说实在的,我们这次前来,就是抱着虚心学习、取经的态度。毫不夸张地讲,今天这一趟实地调研,顶我们在办公室闭门造车琢磨一个月的效果,收获实在是太大了!” 齐永林听后,脸上露出欣慰而得意的笑容,再次端起酒杯,和石浩处长以及周围的人又热热闹闹地交流起来,现场气氛热烈非凡,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 石浩处长兴致勃勃地又喝了一大口酒,说道:“齐市长,说句掏心窝子的真心话,这次来,我感触最为深刻、收获最大的,当属你们高粱红酒所采用的那个三个年份定级的办法。这一招,我认为是白酒行业的历史性突破!咱省内好多酒厂,酒的品质其实都还算说得过去,可就是产品定位过于单一,多年来一始终找不到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你们东原的这个创新思路,太值得我们回去好好深入研究研究,然后在全省范围内大力推广。” 一旁的胡晓云见此,神色略显紧张,赶忙接过话茬说道:“石处长,这可千万不能随便推广啊。这是我们正阳总经理的弟妹想出来的,这可是我们的商业机密呀。” 石浩处长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容,说道:“胡书记,你这想法在格局上可就略显狭隘啦。在这件事情上,所谓的商业机密其实并没有那么神秘。你仔细想想,你们的三年陈酿、五年陈酿,一旦推向市场,大家不就都知晓其中的奥秘了嘛。说白了,本质上就是一个存放了三年的酒,一个存放了五年的酒,对不对?” 齐永林坦然一笑,微微点头,说道:“石处长所言极是啊!咱们必须要有开放包容的心态。真正能够让高粱红酒这块招牌在市场上稳稳立足的,除了严格遵循独特的秘方进行生产,确保酒的品质上乘之外,其他方面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今天当着石处长的面,我认为企业家还是要有情怀啊,我们必须达成这样一个共识,那就是要全力打造产业矩阵。什么是产业矩阵呢?简单来讲,就是‘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只有当一个地区成功形成白酒品牌效应,整个地区的相关产业才能共同受益,实现协同发展。我目前正在积极与市政府沟通,下一步计划把曹河酒厂的代理权也争取过来。如此一来,我们就能率先在东原培育起东原白酒品牌矩阵。往后,大家只要一提到东原,不管是哪个品牌的酒,都能立刻联想到高品质、好口感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断拓展市场份额,把市场越做越大……。” 石浩处长听完,深受触动,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敬佩之色,恭恭敬敬地说道:“齐市长,您不愧是和我们广林主任一样,毕业于顶级学府的高材生啊!就您这思路和格局,我们望尘莫及啊。您看,省上之所以大力推动工业园区的建设,就是深刻认识到了产业的聚集效应所蕴含的巨大能量嘛。齐市长,我敬您一杯! 而邹新民和李正阳静静地坐在一起。在这样热闹喧嚣、觥筹交错的场合中,身为纪委书记的邹新民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似乎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让他发表言论。如今在东投集团,邹新民时常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边缘化的闲人。虽说齐永林同意成立了纪检部门,然而影响力也十分有限。 趁着众人聊得热火朝天、忘乎所以之际,邹新民不动声色地把李正阳拉到一旁。两人轻轻碰了碰杯,各自喝了一口酒,邹新民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正阳啊,我跟你家老三朝阳同志,在临平县共事的时候,关系那是相当铁。” 正阳以为邹新民是想借此机会跟自己套近乎,拉近彼此的关系,便笑着随意附和了几句。 邹新民突然神色一正,表情变得严肃而神秘,压低声音说道:“正阳啊,有些时候,你可得保持清醒,认清当下的形势。你们销售部门日常工作中花钱的地方众多,但哪些钱该花,哪些钱不该花,心里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尺度啊。” 李正阳一脸茫然,眼中充满了疑惑,直直地看着邹新民,问道:“邹书记,您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我实在是不太明白。” 邹新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略带不屑的笑容,说道:“什么意思?正阳,你这个总经理不合格啊,我专门跑了两趟省城,跟你实话实说吧,胡晓云上报的账目里,有一笔活动经费有问题,我找她了解,她说是给领导拜年了。可仔细想想,哪有明文规定能用公款给领导拜年的?再者说,钱虽然不多,但这笔钱到底有没有花出去、有没有送到位,谁也无法证实。正阳,我已经把这事儿向市纪委详细汇报了,林华西书记明确表态,这种违反纪律、助长歪风邪气的行为绝对不能姑息,要处理!” 第 800章 正阳泄露秘密,泰峰责怪朝阳 二哥正阳听闻东投集团纪委书记邹新民提及前往省城送礼之事,刹那间,腊月二十八那晚的场景如电影般在他脑海中清晰放映。那天,寒风凛冽,城市街头弥漫着年关将至的热闹氛围,他与东投集团副总经理兼酒水销售公司书记胡晓云一同踏入省经贸委主任戚广林的家门。屋内装饰透着一股沉稳的气息,戚广林热情相迎。彼时,胡晓云神态自若地从手提包中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双手递向戚广林主任。 临近春节,本该是阖家团圆、尽享悠闲的时刻,可省市经贸委的不少领导为了推销活动牺牲休息时间,奔波忙碌,这次如果没有省经贸委的这张虎皮,酒水销售公司做不起来这张大旗。就连老实人正阳,目睹这般景象,也不禁在心底暗自感慨,若不是齐永林主任在其中牵线搭桥,就靠着送几个红包,想让人家搞这场推销活动,谈何容易。 邹新民瞧见二哥陷入沉思,便微微凑近,压低声音,那语气仿佛生怕旁人听见:“正阳,怎么样?这些事儿,你不知道吧?别看你顶着总经理的头衔,实际上大伙都心知肚明,整个东投集团酒水销售公司,就是胡晓云一人说了算。送礼这事儿,本无可厚非,爱送给谁送给谁,爱送多少送多少,但用公家的钱去送,这可就说不过去了。好处全让她捞了,人脉也被她积攒下,可吃亏的,实实在在是公家啊。” 二哥正阳赶忙也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与反驳之意:“邹书记,您这话,我可不敢苟同。胡晓云书记确实用了公家的钱送礼,可她的出发点,实实在在是为公家办事啊。您想想,过年那会儿,要是没有省市经贸委两级组织出面撑腰,咱们酒水销售公司,在市场上哪能有这般的号召力?一季度的销售任务,又怎么可能在一月份就顺利完成?邹书记,不瞒您说,咱们这高粱红酒,主要市场就俩,一个是咱东原市,另一个便是省城。其他地方虽说也有进货,但跟这俩地方比起来,那销量简直不值一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要是没了省城这个大市场,高粱红酒的销售任务,可就真悬了。” 邹新民警觉地扫视四周,见无人留意他们二人的窃窃私语,这才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吧正阳。今儿个这场合,咱也犯不着深入争论。我就是给你提个醒,有些事儿,一旦违反规定,宁可别做。你总嚷嚷着为组织出力,可真等出了岔子,组织上会不会保你,这还真不好说。我是觉得,你是朝阳的二哥,才跟你掏心掏肺的。” 言罢,便转身准备离去。 二哥李正阳心中一紧,赶忙伸手一把拉住邹新民,脸上满是不甘与忧虑:“邹书记,这事儿,您真汇报给市纪委领导了?” 邹新民神色平静,语气淡然:“市纪委领导林华西,和我私交不错。这事儿他已然知晓,还嘱咐市纪委的同志从侧面着手了解情况。你们那天参与的人,保不齐都得被谈话,你就等着组织上的通知吧。” 二哥正阳瞬间感觉心头压了一块巨石,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回想起与胡晓云接触的这两个月,他对这位领导的印象可谓复杂。就像自己媳妇芳芳所说,胡晓云外表轻浮张扬,举手投足间略显风骚。但深入共事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胡晓云办起事儿来,那手段、那魄力,堪称一把好手。她决策果断,从不拖泥带水,在酒水销售方面,更是凭借敏锐的商业头脑,接连拿下众多大额订单。这些订单数量之多,让高粱红酒厂即便全体员工加班加点、日夜赶工,机器连轴转,都难以按时完成生产任务。毕竟白酒酿造有其特定的时间周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产出的。如今,高粱红的库房早已被搬空,货架上一片空荡荡,足以见得销售之火爆。 李正阳坐在宴会的座位上,周遭热闹非凡,桌上摆满了东原特色美食,美酒在杯中轻轻晃动。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心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 —— 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目光投向不远处,胡晓云正与省经贸委的石处长谈笑风生,她身姿婀娜,笑语盈盈,应对自如,社交达人的风采尽显。省经贸委的石浩处长也被逗得开怀大笑,那爽朗的笑声不时传来;就连平日里严肃的二把手方建勇,此刻也被胡晓云的魅力所感染,脸上洋溢着难得的笑容,相比之下,桌子上谁也没有胡晓云这般如鱼得水、光彩照人。 但这热闹的场景,在正阳眼中,却如同虚幻的泡影,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那浓重的阴霾,他满心满眼,皆是即将面临市纪委调查的深深担忧。 在花园酒店不远处的一个包间里,周海英身处这样的场合,辞职之后可绝不敢贸然坐在中间的主位上。毕竟,在座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丁洪涛,身为交通局局长;丁刚,作为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且已解决正县级待遇。而周海英,不过是个民营商人,虽说他父亲周鸿基在位,但在这个极度讲究论资排辈的时代,自己没有一官半职在身,总感觉压不住这个局面。 可今时不同往日,周海英已然荣任东原市总商会的会长,这让周海英觉得自己的气场都强大起来。周海英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自得之色,坐在主位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自信与满足。 兴许是众人心里都清楚齐永林就在隔壁不远处,像是有某种默契在空气中流淌,大家在交谈时,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对齐永林的议论,反而将话题转向了罗腾龙,开起了他的玩笑。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中满是调侃之意。 罗腾龙的媳妇王曌对他管得愈发严格,王曌本是人民医院的护士,当初老爷子住院期间,两人在医院里眉来眼去,一来二去便勾搭上了,而且还是那媳妇主动追求的罗腾龙。王曌可不是一般人,在家能把里里外外的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把罗腾龙管得服服帖帖;在外,面对集团的各种事务,也能应对自如,老爷子对她的能力十分满意。现在整个迎宾楼基本上都是罗腾龙的媳妇王曌在实际当家,罗腾龙似乎都不再像从前那般受重视,逐渐沦为了龙腾公司的边缘人物。 对于这一点,周海英感触颇深,心中对王曌十分认同。他心里明白,之前是因为大家都不方便出面,才让罗腾龙主事,如今自己都到了龙腾公司了,确实对罗腾龙这个水平有限,能力一般的纯公子哥有些看不上眼了。龙腾公司如今的不少事务,周海英确实都已交到罗腾龙的媳妇王曌手中。 如今的龙腾公司,周海英在某种程度上就如同董事长,掌控着大局,在座的都是股东;罗腾龙虽顶着总经理的名头,但实际上,罗腾龙的媳妇王曌才是真正手握实权的总经理。这让罗腾龙心里肯定憋着一股气,满心的不服,可又急于证明自己依旧是当家作主之人。于是,他端着二两的酒杯,眼神中透着一丝倔强,一杯接一杯地和丁洪涛等人拼酒,试图在酒桌上找回些许往日的威风。 魏昌全坐在一旁,对他们拿罗腾龙开的这些玩笑,兴致缺缺,脸上甚至隐隐浮现出一丝厌烦之色。对一个有上进心的县委副书记而言,这种拿他人私事打趣的低级趣味玩笑,毫无意义,更没有任何营养。 此刻的魏昌全心事重重,眉头紧锁,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花园酒店,碰上前两天刚拂袖而去的前市长齐永林。他心里明镜似的,齐永林那脑子,精明得如同狐狸,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猜到自己和龙腾集团的人凑在一起,究竟所为何事。毕竟在商场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大家心里都清楚,无利不起早,若不是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又怎么可能坐到同一张桌子上。至于这共同利益究竟是什么,魏昌全心里门儿清,他也深知,这事迟早会被齐永林看穿,瞒不过他的眼睛。 此时,包间内酒意渐浓,众人的话语也愈发大胆。魏昌全听着桌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张口闭口都是省上的人事安排,一会儿提及岳峰常委的传闻,一会儿又谈论鸿基省长的动向,仿佛这桌上的每个人都有着通天的本领,能直通省上高层,随时都能跟副省级干部称兄道弟、谈笑风生嘞。慢慢的,在酒精的催化下,大家都不自觉地自我膨胀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身价倍增。在他们眼中,齐永林不过是个犯了错误、失了势的厅级干部,没什么可忌惮的;郑红旗就更不值一提了,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正县级干部,在他们的高谈阔论中,显得微不足道。魏昌全也在这醉意朦胧中,魏昌全也渐渐迷失了自我。他恍惚间心想,在座的哪个不是手握大权的领导干部?哪个不是家财万贯的成功人士?平安县那些白手起家、辛苦打拼的万元户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十个万元户就算把家底凑在一起,没有人脉、缺乏资源,也根本没资格踏入这个包间,坐到这张桌子上吃饭。没错,魏昌全彻底迷失在了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氛围中,他开始认同周海英的观点,觉得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没钱还谈什么当官?没钱不送礼,又怎么能在官场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呢? 魏昌全端起酒杯,手微微颤抖着,猛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他的胃。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劝慰自己:魏昌全啊,你所做的一切,不是在帮别人,而是在帮自己。你这般煞费苦心,是在为自己的前途砸钱铺路。这事儿没什么风险,你要做的,不过是巧妙利用城关镇的民意,去阻止东投集团与联营汽车公司的合作,只要成功了,往后的仕途必定一片光明。 晚上十点多钟,东投集团的党政领导班子全体成员,恭敬地将省经贸委石浩处长一行前往花园酒店七楼的房间。齐永林是个矛盾的人,他作为顶尖学府的名牌大学生,又是党员领导干部,按说应当是一位唯物主义者,但齐永林又对风水是深信不疑,尤为坚持 “七上八下” 的说法,认为数字七蕴含着吉祥、上升之意。基于此,在市委大院,他的办公室在七楼,自己在花园酒店的包间也在七楼,这次东投集团特意将石浩处长也安排在七楼,希望能借此表达美好的祝愿,也寓意着双方的合作能够蒸蒸日上。 房门轻轻关上之后,众人像是卸下了肩头的重担,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齐永林伸了个懒腰,而后做了个扩胸运动动作利落,显得精力充沛、血气方刚。他目光扫视一圈,看着身边的干部,嘴角上扬,露出自信的笑容,说道:“今天的调研十分成功,同志们都辛苦了,啊,大家都回去早点休息吧。” 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胡晓云不经意间抬眼看向齐永林,这才暗暗注意到,齐永林的眼角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了淡淡的斑纹。那些皱纹,就是老年斑。 不服老是不行的,如今的齐永林已经年过五十。但倘若齐永林现在依旧稳坐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的宝座,以他的能力和威望,这个年龄无疑还十分年轻,未来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下一步甚至极有可能再进一步,迈向更高的职位。可现实却是,齐永林如今不过是东投集团一位享受待遇的副厅级干部,离开了官场的核心舞台,往昔的辉煌渐渐成为回忆。 齐永林的话刚一落地,胡晓云便和齐永林匆匆打了个招呼,那眼神交汇的瞬间,似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但很快,她便率先扭头,迈着轻快却又带着几分决绝的步伐走向电梯旁边。 齐永林脸上依旧挂着微笑,那微笑中却透着深深的不舍。从过年之后到现在,他和胡晓云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再也没有了曾经的那种亲密无间。虽说两人偶尔还会有些眼神交流,言语间也会有一丝暧昧的意味,但曾经的同床共枕、耳鬓厮磨,早已成为过去式。 自从胡晓云来到东投集团后,随着工作环境的巨大改变,她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转变。她开始静下心来思考,自己还有必要继续讨好齐永林吗?齐永林确实有着过人之处,他满腹经纶,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学富五车的气质由内而外散发;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显中年成熟男人的魅力。然而,他毕竟已经五十多岁了,岁月不饶人,两人之间有着不小的年龄差距。自己追随齐永林这么久,到底图什么呢?之前是图位子,现在,已经不是了。 此刻,她内心的答案愈发清晰,自己和齐永林在一起,从来都不是源于纯粹的喜欢,而是为了实现政治目的。但如今身处东投集团,短期内想要突破正处级这个瓶颈,谈何容易,政治目标变得遥不可及。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和齐永林维持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呢?想到这儿,胡晓云不禁在心底泛起一丝懊悔,要是自己能再坚守半年,说不定还能保住清白之身,不至于陷入如今这般复杂的境地。 胡晓云转身走向电梯的态度十分坚决,这一切,齐永林都看在眼里,他的内心里多了一份落寞,这份落寞如同深夜里的黑暗,将他紧紧包围,却又无法用言语向任何人诉说,只能深深埋在心底,独自承受。 二哥正阳紧紧跟在胡晓云的身后,他脚步急促,神色略显紧张。在胡晓云即将上车之际,他微微弯腰,轻轻敲了敲车窗。按照之前在心中反复思量的计划,正阳开口说道:“胡书记,有个事儿,我得跟您通个气。” 胡晓云喝了些酒,白皙的脸庞上泛起微微的红晕,眼神中透着一丝迷离与妩媚。她缓缓转过头,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威猛青年汉子。李正阳身上散发着一种充满活力的气息,那是年轻人特有的朝气,相比之下,着实比齐永林等中年人更具吸引力,让人心生涟漪。胡晓云已经和自己的爱人分居多年,在漫长的孤独时光里,许久没有被这般强烈地吸引过了。此刻,她的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有个坚实的男人肩膀可以依靠,渴望得到男人温柔的关爱与抚慰。 胡晓云面色红晕,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笑意看着李正阳说道:“李总经理,什么事儿?” 二哥李正阳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只见东投集团那几辆崭新的皇冠轿车已经徐徐离开。购置它们,是为了提升公司的门面,毕竟这可是当时厅级干部才有的待遇标准。 正阳略有犹豫,脑海中浮现出送礼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胡晓云在其中确实为了公司竭尽全力。既然市纪委已经知晓此事,二哥李正阳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给胡晓云通个气,不然她实在太冤枉了,很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陷入困境。 二哥正阳站在那儿,双脚不自觉地来回挪动,眉头轻皱,稍作犹豫后,终是开了口。他微微侧身,凑近胡晓云,轻声说道:“胡书记啊,邹新民把提前送礼这事儿,一五一十地向纪委书记林华西作了报告。听这意思,市纪委下一步极有可能要来了解情况,咱们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胡晓云正笑意盈盈地和旁人交谈,听闻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 “咯噔” 一下,仿佛被重锤击中。她与纪委、监察局的干部多次打交道,那些调查流程和严肃做派,她再熟悉不过。此刻,她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像个解不开的死结,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带着些许恼怒与难以置信:“啥意思啊?了解情况?这明摆着就是要调查我嘛!邹新民这是脑子抽风了吧?咱们不过花了区区一两千块钱,给几个领导包个信封,这在生意场上、官场上,不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情往来嘛。他倒好,至于上告到市纪委嘛!还要去查省经贸委的广林主任不成?他是不是闲得慌,脑子有病啊!就这点钱,人家领导能把这点钱放在眼里?这根本就是正常的礼尚往来,他非得搞得这么复杂!” 二哥正阳瞧着胡晓云情绪激动,刚想开口劝几句,可话到嘴边,瞧见胡晓云那涨红的脸和冒火的眼神,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太了解胡晓云的脾气了,这时候顺着她才是上策,于是赶忙点头应和:“是,是正常的礼尚往来。可邹新民这人,不知咋想的,非说这钱不该用公款。” 胡晓云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提高音量,声音都带着些颤抖:“不该用公款?我为公家办事,给公家送礼,反倒还得自己掏腰包?我一个季度工资加起来都不够送礼的开销,那我还送什么礼?这活动也别搞了,往后啥都按规章、制度一板一眼地来,我这工作也别干了,干脆撂挑子算了,反正怎么做都不对!” 正阳挠了挠头,脑袋里飞速思索着对策,“这事儿呢,也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实在不行,这笔钱我个人出了,不能看着您因为这事儿为难。” 胡晓云瞪大了眼睛,目光在李正阳身上来回打量,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他穿着朴素,看着土里土气,可说出的这番话,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担当。胡晓云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伸手在李正阳胸膛上轻轻拍了拍,笑着说道:“正阳,你还真有意思。这种事,哪能让你出钱。退一万步讲,就算真要自己处理这笔钱,也轮不到你出头。我胡晓云向来有个原则,绝不会让跟着我的同志在经济上吃一分钱亏,这事儿我自有主张。”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全然不知,在东投集团七楼的一扇窗户后面,有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这双眼睛的主人是齐永林,他双手紧握拳头,指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眼神里既有深深的失落,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也有一丝嫉妒,像毒蛇般在心底蜿蜒;更多的则是不满,那股情绪像是要从眼睛里喷薄而出。看着李正阳与胡晓云两人在下面说得眉飞色舞、热络非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泛起一阵浓烈的醋意,不由得长叹一声,那叹息声里满是无奈与不甘,随后一把将窗帘拉上,像是要把眼前这刺眼的场景彻底隔绝在外。 这边,胡晓云两人一番交谈后,基本达成了共识。胡晓云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说道:“哎呀,正阳太有意思了。反正钱也不算多,你说得在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天我就把钱交到财务上,这笔钱就由我个人承担。” 李正阳一听,赶忙摆手说道:“哎呀,胡书记,这钱是咱俩一起送的,咋能让你一个人承担呢?咱们一起出,这样才合理嘛。” 胡晓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眼神坚定:“我说了,第一,我不会让跟着我的人经济上受损失;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我花这钱都不心疼,你心疼个毛。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也算是感谢你今天跟我坦诚相告。” 正阳指了指旁边那辆写着 “东投集团酒水销售公司 售后服务车” 的面包车,车身有些陈旧,车漆都掉了几块,在周围光鲜亮丽的车辆衬托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开公司的车来了。” 胡晓云两只脚并在一起,像个俏皮的小姑娘,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正好,我还想检验一下你的车技。走吧,你送我去家属院。” 话刚说完,没等李正阳表态,她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走到面包车旁,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车顶,那动作像是在和久违的老友打招呼。李正阳挠挠头,面露尴尬,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车跟前,看着身着精致小西装的胡晓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车门,一股陈旧的皮革味扑面而来。 正阳无奈地笑了笑,脸上带着几分窘迫,引着胡晓云来到车旁,两人一起上了面包车。面包车里,收音机正传出婉转动听的广播声,主持人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胡晓云十分放松,她弯下腰,优雅地把鞋脱了,放在一旁,然后在副驾驶上,双手抓住座椅调节把手,使劲往后调,双脚顺势伸到仪表台上,找了个舒服得不能再舒服的姿势,脑袋往后一靠,慢慢陷入沉思。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闪烁,光影透过车窗,在胡晓云脸上跳跃。在夜晚车辆的颠簸中,加上酒精的作用,胡晓云眼皮越来越沉,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呼吸也变得均匀而舒缓。 不知过了多久,胡晓云猛地惊醒,身体微微一颤。借着朦胧的夜光,她抬起胳膊,看了看腕上那小巧精致的小手表,表盘上的指针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她惊讶地说道:“嗯?几点了这是,到哪了,怎么不走了?” 二哥正阳正靠着座椅打盹,被胡晓云的声音惊醒,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道:“这…… 家属院晚上关了门,门卫不让车开进去,我这没辙,就把车停路边了。” 胡晓云借着那微弱得如同萤火虫般的夜光,费力地看了看表,都已经夜里两点了。她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问道:“我睡了多久?。” 二哥打着哈欠说道:“睡了有三个小时了,从酒店出发后没多久,你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睡得可香了。” 胡晓云一边穿高跟鞋,那高跟鞋的鞋跟敲击着面包车的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边整理衣服,拉了拉衣摆,说道:“李正阳,你为啥不叫醒我?我还想着能早点到家呢。” 二哥一脸为难,挠了挠头,解释道:“书记,我叫过你两次,第一次轻轻推了你一下,你嘟囔了几句又睡过去了;第二次你还是没醒。看你太累了,我就想让你多睡会儿,毕竟今天忙了一天,也挺辛苦的。” 胡晓云伸手摸了摸衣服,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失落,像是想起了什么尴尬的事,小声问道:“我打呼噜了没?” 二哥想了想,斟酌着用词,说道:“呃…… 打了,又好像没打。你一会儿声音大点儿,像是要打呼噜,一会儿又没声了,我也拿不准这到底算不算打呢。” 胡晓云伸出一根手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指着二哥说:“我打呼噜这事,你可不许跟别人说,不然我饶不了你。” 二哥尴尬地笑了笑,连连点头:“这哪能往外说呀,要是说你睡觉打呼噜,别人还以为咋回事呢,肯定会误会我的,我心里有数。” 胡晓云穿好鞋,站起身,在车里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又有些羞涩的问二哥:“我的脚不臭吧?在车里脱鞋,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二哥眨了眨眼,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想了想,说道:“哎呀,不臭不臭。” 胡晓云 “啪” 地拍了二哥一下,脸上带着笑意:“就你会哄人。” 说完,大大方方地打开车门,夜晚的凉风瞬间灌进车里,她扭着腰,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大门门口…… 春风不知不觉地吹暖了大地。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纷纷扬扬地落在大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春天泥土的芬芳和清新的气息,那股气息里带着新生命破土而出的蓬勃力量。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此起彼伏,把晓阳从睡梦中唤醒。晓阳从平安区来到东洪县,住在招待所里。招待所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熙熙攘攘,对外营业、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后院则静谧许多,是专门给外地领导干部和招待厅级以上领导的。虽说比不上临平县人民武装部家属楼的独门小别墅那般豪华气派,但住起来也宽敞舒适,房间布置简洁大方,让人感觉温馨。 晓阳翻了个身,被子滑落,露出白皙的肩膀,她闭着眼睛,声音慵懒而甜美道:“三傻子你该起床了,我今天请假了,上午我约了齐晓婷见面,她带我在城里好好转转,中午一起吃饭。你去上班吧,记得早点回来。” 我一边系着领口的扣子,一边回应道:“行,上午我要给县政府办公室的干部开会,结束时间还真不确定。你和齐晓婷注意安全。” 县委书记李泰峰有早起的习惯,每天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就早早起床。吃过简单的早饭,才七点多。他推着那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慢悠悠地从家里朝着县委大院出发。县委大院和县委家属院并不在一处,中间隔着几条街道。而且因为起得早,李泰峰就趁着这个时间,在县城里转一转。街道上,早餐摊的热气腾腾升起,弥漫在空气中,人们来来往往,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李泰峰穿梭在人群中,仔细听着街头巷尾群众的声音,眼睛留意着周围的一切。东洪县虽是人口大县,但县城里人口规模比不上其他县,大多是干部和国有企业职工。不少人都认识李泰峰,见到他,都会恭恭敬敬地打个招呼,声音洪亮地喊上一句 “泰丰书记”。要是群众有什么事,李泰峰就会停下自行车,把车靠在路边,耐心地在街边听一听,时不时点点头,了解情况后,也会关切地交代几句,那语气就像和自家亲戚聊天一样亲切。 李泰峰慢悠悠地骑着车,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脸庞,带着春天的温暖。到县委大院时,才八点多一点。他把自行车停好,走进办公楼,利用这点时间,开始批阅文件。 办公室秘书早已泡好了茶,放在办公桌上,茶杯里升腾着袅袅热气,温度恰到好处。李泰峰走到桌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探了探水杯的温度,感觉不烫不凉,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第一口茶,李泰峰并没有咽下去,而是当作漱口水,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小花园里,轻轻吐了出去,小花园里的花草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李泰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后,开始认真批阅文件。秘书已经将需要批阅的文件整理好,整齐地放在桌上。李泰峰拿起最上面一份,一边看一边从笔筒里取出一支红色墨水的钢笔,钢笔的笔身有些磨损,那是长期使用留下的痕迹。李泰峰有个习惯,喜欢用红色钢笔批阅文件,在他看来,红色醒目,能让重点突出。批阅了几份文件后,李泰峰看到了一份商调函。调函上盖着临平县委组织部、中共临平县委的公章,公章的颜色鲜艳夺目,材料足足有十多页,附带着李正男的详细资料。 李泰峰随手翻了起来,除了有近期工作总结,还有一张干部履历表。李泰峰打开干部履历表,看到了李亚男的基本信息,照片上的李亚男面容清秀,眼神坚定。接着翻到工作经历那一面,上面详细记录着:李亚男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东原行署办公室,一直在行署办公室综合科工作,之后又到临平县委员会,先后担任县委办秘书一科科员、秘书一科副科长、秘书一科科长。 李泰峰看着,眉头紧锁,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个李亚男,没想到还在行署办公室工作过,从行署办公室直接到临平县委办公室,这个跨度可不小啊。李泰峰阅历丰富,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从这份工作履历中,很快在脑海里勾勒出这个人的工作关系网。他敏锐地意识到,李亚男和李学武的任职轨迹高度重合,这个时间,就是李学武到临平县出任县委书记的时间,这李亚男就是跟着李学武从行署办公室到临平县委的,后来又给张庆合担任秘书,现在又给李朝阳当秘书。 李泰峰心中暗暗称奇,觉得很少有秘书能服务过两任县委书记,要是再算上现在的李朝阳,在东原可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李泰峰一边想着,一边用笔轻轻敲着桌子,笔敲击桌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敲了一会儿,他心里突然觉得,这个李亚男一毕业就留在市政府办公室综合科,家庭背景肯定不简单。这么想着,他马上往后翻材料,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直到翻到家庭关系那部分。 看完之后,李泰峰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怪不得啊,李亚男是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李尚武的闺女。跟着现在的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去了临平县委,又给市长张庆合当过秘书,现在却跑到东洪县办公室,当一个普通工作人员,这不扯淡了嘛。 想到这儿,李泰峰马上拿起电话,他拨通电话,电话铃声在办公室里响了起来,李泰峰心里想着,这个李朝阳还是太年轻了,李亚男这么重要的关系,怎么不提前给县委报告呢? 电话接通后,李泰峰在电话里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地说道:“吕主任,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重要事情和你商量。” 第801 章 亚男身份惹瞩目,见面会上众生相 吕连群在县委书记李泰峰心中,是相当受器重的得力干将。往昔县委组织部部长的职位出现空缺的时候,李泰峰便毫不犹豫地积极向市委举荐吕连群,力挺他担任组织部部长一职。 刚挂断电话,这边吕连群一接到通知,瞬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深知书记一大早召唤肯定是有要事,丝毫不敢有半分耽搁。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脚步匆匆,朝着县委书记李泰峰的办公室疾步赶去。 此刻,办公室内,李泰峰端坐在办公桌前,满头银发在透过窗户洒入的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微微的光芒。他眉头紧紧皱着,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手中正拿着李亚男的商调材料。 吕连群轻敲房门后,得到应允便走进办公室。李泰峰只是微微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凝重,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与客套。吕连群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稳步径直走到李泰峰的办公桌前,微微俯身,轻声且恭敬地问道:“书记,您找我有事儿?” “连群,你先坐下,帮我仔细瞅瞅这份材料。”李泰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将手中那份商调函递向吕连群,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探寻,“你瞧瞧这商调函,之前有仔细看过没?” 吕连群双手接过商调函,那商调函的纸张质地一般,边缘处还有些微微卷起。他微微眯起眼睛,大致扫了一眼,很快便发现这是李亚男的商调函。随后,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谨慎说道:“泰峰书记,这种材料通常都是机要员先呈拿给您的秘书,等您签完字,给出明确的签批意见后,才会流转到我们组织部这边来。” 李泰峰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你看,我这脑子,都把这常规程序给搞忘了。不过,这个李亚男可不一般呐,我在这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哪个秘书的工作履历地域跨度能如此之大,用‘神奇’二字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听闻李泰峰用“神奇”这般特别的词汇来形容一个秘书的履历,吕连群瞬间来了兴致。他双手再次捧起李亚男的档案材料,眼神中满是专注,开始认真地逐页翻看。一边看,一边不自觉地轻声嘀咕:“确实不简单啊,大学刚毕业,便能直接留在行署办公室。在我的印象里,大多数刚出校园的同志,都是下放到乡镇去锻炼,个别特别优秀的,能留在县政府机关工作,那都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 “你往后翻,看完后面的内容,你就知道其中缘由了。”李泰峰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紧紧盯着吕连群,似在等待他的反应。 吕连群顺势翻到工作履历这一栏。作为长期深耕政工工作的组织部长,他对每个干部职业生涯中的关键转折点都极为敏感,而这些转折点往往清晰地体现在人员调动记录上。吕连群仔细瞧了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说道:“泰峰书记,这个李亚男是从行署办公室调到临平县委的。依我看,很明显她在行署办公室跟着的领导,后来去了临平县委任职,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调动。” 李泰峰肯定地点了点头,坐直身子,说道:“是这么个情况。你知道这位领导是谁吗?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临平县前前一任县委书记,现任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的调动轨迹啊。这就足以说明,这个李亚男和李学武关系可不一般呐,极有可能是李学武把她带到临平县的。你接着往下看,后面还有更关键的信息。” “这下自然就明白了。”吕连群恍然大悟般说道,“这个李亚男确实厉害啊,先是给李学武当秘书,之后又给张庆合当科长,能连续服务两任县委书记,如今又跟着李朝阳县长来到咱们东洪县。看来家庭背景不一般,否则,怎么可能三位领导都对她青睐有加,愿意带着她一起工作。” 李泰峰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说道:“正常情况下也不太可能给三个领导当秘书。往后看,真正的答案就在后面那页。” 吕连群依言接着往后翻了一页,当看到家庭履历表这一栏,瞧见李亚男的父亲是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时,他的眼睛瞬间瞪大,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嘴巴微微张开,片刻后才说道:“怪不得呢,李尚武、李学武、张庆合,还有李朝阳,这些可都是平安县走出来的干部。现在看来,这个看似复杂的问题,一下子就能解释得通了。” 吕连群点了点头,脑海中又闪过一个疑问,不禁开口问道:“泰峰书记啊,按说李亚男从毕业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早都到了提拔副科级干部的年龄,为啥直到现在她才只享受工资待遇,在临平县期间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任用呢?” 李泰峰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很好解释,说明当时的领导对她极为倚重,离不开她,就想着把她留在身边,留在机关里。从这一点也能看出,领导和她之间的情谊颇为深厚啊。只是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朝阳同志在这件事上做得不太地道。李亚男有着如此强硬的背景关系,他理应向县委汇报清楚才对嘛。可实际上呢,咱们县委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背后的情况。这小子,在政治上还是太稚嫩、太不成熟了。只想着给李亚男解决副科级职务,让她担任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却对李亚男的背景只字不提,他这是想藏着掖着,自己另有所图吗?” 吕连群思索片刻,说道:“书记啊,这事儿我看也不算太复杂。既然今天李朝阳没主动提及这事儿,那您就权当不知道。毕竟提副科这事儿还得您来出面开口。”李泰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找你来,就是专门商量这事儿的。刚才我一个人坐在这儿,还有点拿不定主意,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我觉得就按你说的办。干部任用权可是关系到县里发展的大事,必须牢牢掌控在组织手里,绝不能有半点马虎啊,平安干部,到了东洪来,也得守东洪的规矩嘛。” 李泰峰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说道:“嗯,你说得在理。”随后,他伸手拿起桌上那支钢笔,拧开笔帽,在商调函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同意”两个字,接着,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李泰峰。 九点半,县政府会议室里热闹得如同集市一般。不少干部正围坐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次会议的内容。然而,在这一片热闹之中,也隐隐传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只见一个年纪四十多的同志,满脸涨得通红,眼睛里似乎都要喷出火来,气呼呼地大声说道:“我跟你们说,他要是敢对我咋样,我当场就给他把桌子掀了。一个毛头小子,年纪轻轻,还想骑在我们这些老资历头上作威作福,那可绝对不行!” 旁边一个干部赶忙凑过来,附和道:“老马,大家都知道你是县政府出了名的硬骨头,你要是带头,我们肯定跟着你一起干,绝对不能让那小子小瞧了咱们!” 放眼望去,会场里明显分成了三拨人。一群中年以上的大叔们聚集在后面的角落里,个个嘴里叼着香烟,吞云吐雾。他们一边抽烟,一边大声地聊天,那缭绕的烟雾在会议室的灯光下弥漫开来,使得整个角落都显得有些朦胧。年轻人则大多坐在前面,有的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中的材料,有的则是背着手中的稿件,为接下来的发言做着准备,眼睛时不时地瞟向别处;有的则偷偷地拿出,趁着大家不注意,快速地翻阅着,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中间一排坐着七八个中年妇女,她们每个人面前都放着正在织的毛衣,双手熟练地上下翻飞,那织毛衣的长针在她们手中快速穿梭,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对她们来说,开会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反倒觉得开会严重耽误了她们织毛衣的时间,时不时还会小声地抱怨几句。 众人言语中都带着浓浓的戾气,整个会场的氛围,哪像县政府的干部在开会,简直就如同街头的地痞流氓在聚会一般嘈杂混乱。就在这时,我在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和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彭凯歌的陪同之下,带着李亚男一同走进了县政府会议室。彭凯歌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嘈杂声音,他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他赶忙快走两步,伸手用力推开了会议室的门。刹那间,会议室里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个正在织毛衣的大姐,脸上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神色,动作缓慢地把毛衣塞进中间的抽屉里,还不忘将织毛衣的长针在头发上用力蹭了蹭,似乎想要把刚才被打断的不满都发泄在这一蹭之中。随后,又偷偷地把手中的毛衣往更低的位置藏了藏,生怕被别人发现。后面那七八个干部,看到有人进来,也有些慌乱,有的赶紧把烟头随意地甩在地上,个别稍微讲究点的,还匆忙地将烟头踩上一脚,试图掩盖自己刚才的不当行为;有的胆大的,甚至还猛吸最后一口,才极不情愿地把烟头扔在地上。这些小动作都被走进来的众人看在眼里,大家不动声色地各自归位,缓缓地走到主席台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刘超英面带微笑,眼睛扫视了一圈会场,然后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我,说道:“朝阳县长,咱们现在开始?” 我微微坐直身子,神色平静地应道:“嗯,开始。” 刘超英给了彭凯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彭凯歌心领神会,便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同志们,咱们现在开会。今天来参加会议的都是自家人,全是咱们县政府办公室的干部。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县委副书记、主持工作的朝阳县长,还有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超英同志。同志们!朝阳县长到东洪县任职已经有段时间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基层各乡镇考察,深入调研了解情况。这是朝阳同志第一次听取县直部门的工作汇报,同时也是和大家的见面会。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朝阳同志与县政府办公室的干部们见面!” 我听到介绍,立刻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对着台下的干部们浅浅地鞠了一躬,动作沉稳而又谦逊。随后,又稳稳地坐在了位置上,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期待与亲和。 彭凯歌继续说道:“会议进行第一项议程,我代表县政府办公室汇报咱们东洪县人民政府办公室的基本情况。尊敬的朝阳县长、超英县长,县政府办公室作为县政府的中枢机构,是服务领导、保障政令畅通无阻的关键部门。现有内设科室九个,包括综合科、督查科、财务科……” 彭凯歌的汇报极为全面细致,他坐在台前,手中拿着精心准备的汇报材料,眼睛不时地扫过纸张,又抬起头与台下的众人眼神交流。基本情况里,将办公室的职责、职能定位,到人员情况,他都描述得极为清晰;再到近年来取得的工作成绩,他列举了一个个具体的数据和事例,也能让人信服;对于办公室面临的主要问题,他也毫不避讳,直言不讳地指出;最后,在下一步的工作打算上,他更是条理清晰地提出了一系列切实可行的计划和措施。整个汇报过程,他的声音洪亮且富有感染力,将办公室的各项工作全面而详实、生动地呈现了出来。 彭凯歌汇报完之后,转身面向我,微微欠身,说道:“朝阳县长,办公室的工作汇报完毕,请您和刘超英县长做指示。” 我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说道:“汇报得不错,全面又具体,对工作重点把握得很准确,分析面临的形势和存在的问题也十分到位,还明确了下一步的方向。同志们,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和县政府的同志们见个面,听听大家对县政府、对办公室,乃至对我们整个东洪县发展有哪些好的意见和建议。大家都可以坦诚、坦率地交流,不用有什么顾虑,放下包袱畅所欲言就好。超英县长,那咱们继续?” 刘超英含蓄的点了点头。 彭凯歌马上接着说道:“好,会议进行第二项议程,大家自由发言、自由讨论。”说着,彭凯歌偷偷地给底下的一个年轻同志使了个眼色,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期许与催促。那年轻同志心领神会,马上迅速地摊开稿子,开始汇报起来:“尊敬的朝阳县长、刘超英副县长,我是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兼综合科的科长韩俊,我就先冒昧地开个头。我们综合科主要负责综合协调工作,包括领导的行程安排,日常事务的协调和领导的服务工作……” 听了一会儿,我伸手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那敲击声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我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韩主任啊,我知道你是省城师范大学毕业的,对你的情况我已经有所了解。你在公文写作方面有一手,在办文办会方面也很有经验。大家呢,就开门见山,直接谈问题,不用照着稿子念了,我们时间有限,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想法和建议。” 我这一突然的打断,让韩俊科长瞬间有些措手不及。他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看得出来,韩俊是提前做了充分准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雕琢过的。很明显,这应该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提前特意交代好的。 韩俊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稿子,又抬起头与彭凯歌的目光交汇,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求助。再看看左右众人,大家都显得有些慌张,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显然,准备发言的这些同志都是提前内定好的,此刻被我这么一打断,整个计划都被打乱了。 韩俊科长定了定神,接着说道:“哎,朝阳县长,在超英县长的领导下,办公室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如果说真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我们综合科现在文稿任务越来越重,上级对文稿的要求也越来越高,简直就是严苛。以前一天可能也就处理几篇稿子,现在有时候一天要处理接近十篇,而且每一篇都得精雕细琢,不能有半点瑕疵。我们希望能给综合科多分配两个年轻同志,最好是文字功底扎实、脑子灵活的,这需要县里给予支持,不然我们实在是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我点了点头,拿出笔记本,在上面认真地做了记录,那记录的动作缓慢而又专注。记录完后,我又带着鼓励的眼神看了看台下众人,温和地说道:“好,继续。” 这时,旁边几个年轻人纷纷发言,多数集中在工作要求高、工作难度大、时常加班等问题上。有的年轻人说道:“我们经常加班到深夜,第二天还得按时上班,长期这样,身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有的则说:“工作难度大倒不怕,可有时候一些任务根本不合理,时间紧任务重,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过总体来说,大家表达的还是正能量居多,虽然工作有诸多难处,但都表示会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咬牙坚持,努力工作,为东洪县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听完年轻人的发言,我笑着说道:“同志们,我看大家发言还是有点保守。大家不要只围绕工作谈,生活上、学习上的事儿都能谈嘛。后面年纪稍大些的同志,你们也来说说,不要有顾虑,有啥说啥。” 中间的妇女堆里,有一位大姐微微站起身来,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说道:“朝阳县长,我代表大家提个建议哈,这问题可尖锐了,估计只有书记才能解决。” 此话一出,刘超英猛地抬头看了看发言人,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与警惕。而彭凯歌则重重地清了清嗓子,那声音故意拖得很长,显然是在急切地提示这位发言的同志,这话不太该说,要谨慎言辞。 这大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道:我叫马桂芬,是后勤科的一名工作人员,主要负责分发报纸。她稍微顿了顿,接着说道:“国家有规定,咱们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各个县直机关、乡镇,包括中小学的行政领导都是按朝九晚五来执行的。可咱们县委大院倒好,改成了早上八点半到下午五点半。我们这些妇女同志,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上有年迈的老人需要照顾,下有孩子需要接送。早上要送孩子上学,得早早起床准备;晚上五点钟就得去接孩子,要是晚了,孩子在学校门口等着着急。现在可好,工作时间这么一改,家里根本照顾不过来,工作也干得提心吊胆。李县长,我上午就把一天的工作干完了,您说说,下班不让我走,这合理吗?我们就盼着能恢复正常的工作时间,就这么点小事。” 这个问题事确实不大,但处理起来比较棘手,之前我就从杨仲君口中得知,早半个小时上班和晚半个小时下班,是泰丰书记在会上公开定的,早来半个小时擦桌子烧水,晚走半个小时总结当天工作。我心里明白,早来半个小时干活能理解,可干完工作还晚走半个小时,确实没太大必要。 我点了点头,没有立刻表态,说道:“下一位同志接着说。” 这时,另一位同志显得有些激动,说道:“李县长,我是机关保卫科的,我也提几点建议。咱们东洪县在规划家属院的时候,只考虑了干部身份的同志,没考虑工人身份的同志。我在县政府工作都 20 年了,平日里干部咋干我就咋干,可分房子的时候,一直没我的指标。我闺女现在都长大了,家里就一间房,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可干部们却能享受独门独院的小房子。这个问题,希望李县长能帮忙解决。” 此话一出,会场里顿时像炸开了锅,大家热烈讨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彭凯歌出面维持秩序,可还是有同志忍不住相互交流着。看来房子的问题,才是大家最为关心、最为关注的问题。 我神色专注,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用沉稳且亲和的语气说道:“这个问题啊,我记下来了。在座的其他同志,要是有重复的问题,就不用再提了,大家讲讲下一个问题。” 这时,我留意到会议室后面,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一位干部身上,那目光中满是鼓励。我对这位干部有点印象,昨天在县政府办公室,他一不小心踢翻了杯子,场面一度有些小混乱,可不就是他嘛。我抬手伸出食指,指向他的方向,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说道:“那位同志,我看大家都望着你呢。心里有啥想法,就别藏着掖着,痛痛快快说出来。” 这人刚被点到的时候,神色明显有些犹豫,眼神闪躲,双脚不自觉地在地上挪动。不过,也就一瞬间,他的眼神里骤然闪过一丝坚定,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他挺了挺脊梁,开口说道:“县长,原本我真不想说的但今天这机会难得,我也想敞开心扉谈谈自己的看法。” 第 802章 朝阳正面回应,黄桂迎来家信 我马上示意道:“对,有什么,咱们就要说什么。” 这人道:我姓马,叫马刚,是咱们县政府的干部。早些年,我在督查室当过科长,后来想着年轻人需要机会,就主动退了下来,成了一名二线干部。我想说的是,咱县政府办公室这些年轻同志的晋升渠道实在太窄了。按道理,县政府应该是干部成长的摇篮,可这近十年来,好多年轻干部一听说是来县政府办公室工作,都直摇头,根本不愿意来。为啥呢?就因为在这儿,晋升的速度太慢了,咱们不和县委部门比,就是和县直单位或者乡镇,都比不上。这里面有些深层次的原因,我就不展开细说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李县长啊,你年轻有为,这个年纪都已经坐到县长的位置了,前途不可限量。但看看咱们县政府的大多数同志,都和我一样,辛辛苦苦干了十年,却连个晋升的苗头都看不到,最后啥激情都熬没了,往后看,又挡了年轻人的路,没办法,只能无奈地给年轻人让路。再看看咱们现在的年轻同志,在县政府办公室里,最多也就做到科长,然后就只能退到二线,发展基本就到头了。这种格局要是一直不打破,咱们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积极性根本提不起来,还谈什么发展,实在是看不到希望啊。” 我听完,马上转头看向旁边的刘超英,只见刘超英也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想起昨天,我详细了解干部情况时,就察觉到了这一奇怪现象。县政府的干部,工作年限普遍长得出奇,最长的都快十五年了,却还死死地卡在股级岗位上,连个副科待遇都没解决。这怎么看都不正常,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活力。 之后,又陆续听了七八个同志发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办公用品不够用、会议室预定难之类的。我有点无奈,再次看向旁边的副县长刘超英,语气带着一丝期待,问道:“超英县长,你对这些问题怎么看?毕竟你分管这一块,应该有更深入的见解。” 刘超英听到我的询问,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的笑容,微微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我说道:“朝阳县长,不瞒您说,我能力有限,本事一般。这些问题,作为分管领导,我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可惭愧的是,一直想尽办法,却始终没能解决。现在就盼着朝阳县长您能给出个明确态度,也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回应,解决大家的心头之患。” 我伸手拿起桌上的笔记本,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好,同志们!那接下来,我就大家提出的问题,先做个初步回应。有些问题涉及到机制和体制方面,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得向县委主要领导汇报后,共同商议解决办法。不过有些问题,咱们县政府还是有一定决策权的,当下就能拍板决定。还有些问题,说实话,都没必要我这个县长事无巨细地去管,你们彭主任完全有能力处理,他对办公室的日常事务更熟悉。我主要谈三个关键问题。第一个问题,住房问题。这可是关乎大家切身利益的大事。前段时间,我专门调研,发现全县普遍缺房子,不管是干部还是群众,住房条件都紧张得很。除了县里的班子的领导,其他人的住宿条件都十分局促,拥挤得不行,是吧?” 会场下面的人纷纷点头,动作整齐划一,对我所说的这一点,大家都感同身受,十分认可。 我接着提高了音量,语气坚定地说道:“县政府首先得把大家住的问题解决好。咱们领导干部要是自己都居无定所,生活都不安稳,还谈什么让群众过上好日子?光靠喊口号,那是空谈,是虚无缥缈的形式主义和理想主义,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所以,我在这儿郑重地给大家表个态,马上启动解决大家的住房问题,一定让大家住得安心。” 听到这话,大家先是一阵疑惑,底下顿时像炸开了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那掌声热烈而持久,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与期待。 我抬起双手,在空中挥了挥,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继续说道:“同志们!县委、县政府肩负着全县改革发展攻坚的重任,是排头兵。大家平日里工作那么辛苦,有艰苦的付出,就理应得到应有的回报。实话说,我在临平县工作的时候,就干成了一件大事,就是解决了职工的住房问题。临平县公安局家属院已经顺利建成交房了,大家都住得很满意。所以,关于咱们现在面临的住房问题,完全可以借鉴经验,通过集资房的方式来解决。” 此话一出,大家顿时又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人群中,有个人声音比较大,满是担忧地说道:“集资房毕竟得大家自己掏钱啊,这对一些经济条件不好的同志来说,压力可不小。” 等大家议论了一会儿,彭主任站起身,伸出手用力敲了敲桌子,大声说道:“大家安静安静,听朝阳县长讲。” 我马上接过话茬,耐心地说道:“大家是担心资金的问题吧。我跟大家详细说说,集资房的建设资金,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财政补贴,县政府会拿出一部分资金支持;二是单位补助,各单位也会出一份力;三是个人自筹。同志们,县政府有权给大家划拨土地,这可是大头,土地费用解决后,再加上财政支持和单位补贴,个人承担的部分就很少了。要是你家里经济困难,就买个小点的户型,先解决居住问题;要是家里经济宽裕,就可以买个大点的,住得宽敞些。我跟大家说清楚,所有集资房,不以级别定面积,全部按市场价格、房屋面积来,当然集资房也不一定非得局限于单位,只要单位里绝大多数同志有意愿,都可以启动集资房建设嘛。有钱的先买大的,没钱的也别着急,过两年条件好了再买大的嘛。这样一来,住房问题是不是就有解决的方向了?” 大家听完之后,交头接耳,脸上的表情从担忧逐渐转为认可。毕竟在如今的形势下,靠政府分房已经不太现实了,集资房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 我顿了顿,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关于第二个问题,大家都没谈到。我不知道咱们东洪县的干部是真有觉悟,还是不好意思提。那就是东洪县干部的工资太低了。我对比了临平县,临平县和东洪县在经济水平上,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三,当然,现在临平县走了两步,但这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我真的很难想象,咱们东洪县的干部,到现在平均月薪还不足100元,临平县的平均月薪都有120元。这点工资,在如今的物价水平下,实在是难以维持生活。所以,县政府会把提高大家工资待遇这件事提上日程,逐步研究解决方案。咱们不说和光明区比,就和同样贫困的临平县比,咱们也有信心提高大家的工资。” 说完,底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的眼神里充满了希望。我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在详细了解县里财政状况后,才敢做出的承诺,有决心也有信心改善大家的待遇。 我敲了敲桌子,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说道:“注意第三个问题,大家关心的晋升问题。同志们!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一个单位要想有活力,人员就得有合理的流动和晋升嘛。大家提到的这个问题,超英县长、凯歌主任,不是我批评你们俩,你们一个分管,一个是主要负责人,怎么能让同志们的进步之路停滞不前呢?难道县政府的干部就没为革命工作拼过命、流过汗?具体什么原因导致晋升渠道不畅,我今天就不深究了,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县政府是管企业干部的,我们优先解决一批愿意到企业任职的干部的问题。大家先自愿报名,当然个人意愿还要结合组织意图,经过县政府常务会议研究,符合条件的,就充实到咱们的企业里去,包括县直单位的副职。我看同等条件下,也应该优先考虑咱们县政府办公室的干部,大家为县政府辛勤工作,理应得到这样的机会。” 众人听完之后,又是一阵热烈的讨论。会议室里人声鼎沸,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家言语中都带着喜悦和兴奋。 我心里清楚,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作为县政府的县长,如果身边县政府办公室的同志都不能和我齐心协力,那还怎么调动全县干部工作的积极性,怎么推动东洪县的发展呢? 看着大家激动的样子,我马上说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要是大家觉得县直单位或者企业干部的岗位,不足以施展自己的才华,想去市里,我觉得也没问题。我已经积极向市委组织部汇报争取过,争取到了十个定向的挂职名额。大家也可以去东原市的市直机关挂职锻炼,开阔眼界,提升能力。” 听到这儿,会场里直接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昨天我已经专程给市委组织部的李学武部长打了电话,反复沟通协调,才落实了这十个挂职名额。我知道,要想给大家鼓劲,不能光靠喊口号,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这就是我为大家争取来的宝贵机会,是激励大家的重要筹码。 看着大家激动的表情溢于言表,我马上说道:“想好了,愿意到市里挂职的,还是一样,先通过组织部门报名,结合个人意愿和组织意图,县政府优先考虑咱们县政府办公室的同志。大家去了之后,如果适应,就抓住机会好好干,做出成绩;如果不适应,县政府办公室的大门随时为大家敞开,回来继续为县政府效力。” 众人听完之后,会场完全可以用沸腾来形容。大家交头接耳,兴奋地讨论着,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等大家又充分讨论了一会儿,我马上说道:“好,同志们!大家关心的最关键的问题,我已经给大家回答了。至于大家提到的上下班时间、工作繁重,什么会议室,什么办公用品这些问题,那都是咱们县政府办公室内部的管理事务,就由彭主任全权负责处理,他经验丰富,一定能安排妥当,没必要我和超英县长事事都管得那么细。” 我刻意回避了马桂芬提出的下班时间太晚的问题。我心里清楚,这是泰峰书记十分在意的事,在这个场合,我不好直接表态。毕竟,实在没必要和不重要的人计较重要的问题,也没必要和重要的人计较不重要的问题。而且我也明白,在住房、工资和晋升这些关乎大家切身利益的大问题面前,上下班时间问题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先解决主要矛盾才是关键。 过了一会儿,等会场稍微安静了些,我接着说道:“大家提的要求,我给予以了满足。现在,我也要给大家提几个要求。”众人马上端正坐姿,坐得笔直,纷纷拿起笔记本,打开笔帽,准备认真做记录。我清了清嗓子,神色严肃地说道:“第一,要站在讲政治的高度,做好县政府办公室工作……” 开完会已经快12点了。走出会议室,会议室里很是热闹,众人都是过年一样的兴奋。走到办公室门口,像上次一样,杨仲君已经早早地在会议室门口等着我了。就看到了杨仲君熟悉的身影。 回到办公室后,我稍微休息了片刻,喝了口水,缓解一下开会的疲惫,走在政府大院里,隐约能感觉到,周围不少人在偷偷地指指点点。似乎听到有人小声议论,说杨仲君怎么就和新来的县长搭上关系了,言语中带着一丝羡慕和好奇。而更多人讨论的,是涨工资、分房子,还有可以去企业任职这些刚刚会议上提到的事,大家都充满了期待。 县城不大,车子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行驶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地方。我远远地就看到晓婷和晓阳两人正在路边,靠着一根有些斑驳的电线杆聊天、晒太阳。阳光洒在她们身上,给她们的身影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看来,两人的关系又亲近了些,有说有笑的,十分融洽。 下车之后,李亚男动作麻利地快步走到车门前,伸手打开车门。齐晓婷眼尖,看到我们过来,马上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说道:“朝阳县长,这地方看着不太起眼,店面小小的,装修也普通,但做菜味道特别好,好多人都是冲着味道来的。” 我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地说道:“吃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和谁一起吃。和谈得来的人一起,粗茶淡饭也吃得开心。” 齐晓婷马上笑着说:“那是,朝阳县长。晓阳嫂子专程从平安县过来陪您,这吃饭的氛围和感觉自然不一样,肯定吃得香。” 我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说话大大咧咧的姑娘,她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眼神明亮而灵动。心里想着,齐晓婷这闺女,果然性格霸气又有灵气,充满活力。 在东投集团,郑红旗十点钟就启程到了东投集团,专程来向齐永林汇报工作。郑红旗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十分忐忑。他心里明白,如果不能及时促成东投集团与联营公司的合作,那么东投集团很可能自己去办理执照。齐永林在业内的关系和人脉太硬了,说实话,他只要一个电话打给何思成的秘书周登岳处长,事情就能轻松解决。可要是合作没谈成,未来联营公司再想做大做强,难度已经不是一般的大。 如今的东投集团发展得如日中天,蒸蒸日上,手握大量优质资源。东原市不少县区的领导意识到,只要项目可靠,就可以拉东投集团来投资,东投集团就是本土最大的财神爷,谁要是能和东投集团打好关系,那对地方发展可是大有好处,所以频频来拜访,希望能分一杯羹。郑红旗在接待室里,如坐针毡,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终于等到走进齐永林的办公室。 齐永林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看到郑红旗进来,抬手看了看手表,他站起身,叉着腰,扭了扭腰和脖子,略显疲惫的说道:“走吧,咱们出去边吃边说,正好也到了饭点。” 郑红旗赶忙说:“齐书记,要不要我把胡晓云也叫上?” 齐永林摆了摆手,说道:“算了,胡副总现在日理万机,手上的工作一大堆,咱们俩边吃边聊就行,有些事人少点反而好谈。” 光明区老政府大院对面餐馆众多,街道两旁摆满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餐馆招牌。两人沿着街道走了一小段,随便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又温馨的小馆子走了进去。馆子不大,摆放着十来张桌子,桌上铺着干净的塑料桌布。坐下后,服务员热情地走过来,点了两荤一素三个菜,又要了一个鸡蛋汤。郑红旗转身走出馆子,从汽车后备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瓶高粱红酒。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谈工作。酒过三巡,郑红旗清了清嗓子,自然地把加强合作的事情提了出来,脸上带着期待的神情,眼睛紧紧盯着齐永林。 齐永林端起酒杯,和郑红旗碰了一下,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淡淡地说道:“现在问题的关键出在哪里,你搞清楚了没有?可别稀里糊涂的。” 郑红旗有些诧异,微微皱眉,看着齐永林说道:“市长,您是说城关镇股东的事吧。” 齐永林点了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我这个人,向来最痛恨吃里扒外的人。就说那个魏昌全,他和龙腾集团关系十分密切吧。” 郑红旗想也没想就说道:“哦,这能理解,魏昌全以前是周鸿基的秘书。周海英是周书记的儿子嘛。” 齐永林放下酒杯,语气加重了几分,说:“是秘书这事儿能理解,我对这些小辈也不想多说什么。但我有充分理由怀疑,他目的不单纯啊。现在龙腾公司大肆买卖长途线路,你要是不把他从城关镇调走,咱们的合作很难推进。他在那儿,仗着是股东,肯定会从中作梗。” 郑红旗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说道:“行,我一直没机会和魏昌全谈过话,等我找他谈一次。他要是能认识到问题,好好配合,这事就算了;他要是执迷不悟,我坚决把他拿掉,绝不能让他坏了大事。” 齐永林道:红旗,你说的对,有时候是要果断一些啊。 在东原市第一看守所那昏暗而潮湿的监舍内,空气仿佛都凝滞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黄桂蜷缩在监舍最偏僻的角落里,宛如一只受伤后孤独舔舐伤口的野狗。他的双脚双手斗都戴着厚重的镣铐,地面上,一个锈迹斑斑的铁质圆环被深深地砸入坚硬的水泥地面,黄桂的镣铐通过这冰冷的铁环固定着,这就意味着,他所能活动的范围仅仅是以铁环为圆心、以铁链长度为半径的狭小区域。那铁链由于长久使用,部分地方已经磨损,却依旧沉重无比,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是重镣,足足有28斤重,是用于罪大恶极的人的身上。即便是没有地上铁环的束缚,单是这沉重的镣铐加身,想要挪动哪怕几步,对他来说都好似攀登陡峭的悬崖般艰难。 同监舍的其他犯罪嫌疑人,个个面容憔悴、面如死灰,他们早已被这看守所的压抑生活磨灭了生气。再加上黄桂臭气熏天,又是惹不起的杀人犯,他们像躲避瘟神一样,远远地躲着黄桂,那嫌弃的眼神仿佛黄桂是世间最可怕的怪物。 就在这时,监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荡。两个身姿挺拔、神情严肃的狱警,押着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人走进来。狱警的脚步声沉重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上。这人一个踉跄,被狱警一把推进了监舍。 他站稳身子后,监舍里原本或躺或坐的十几个人,像是被同一根线牵动的木偶,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他。大家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警惕与猜测,都在心底暗自琢磨,这个新来的究竟是因为犯了什么事儿才被关进来的。 送人的狱警紧握着手中的警棍,面色冷峻,用警棍在头顶的栏杆上重重地敲击了两下,那敲击声在监舍内格外响亮,震得众人耳朵生疼。狱警随后大声说道:“这个人老人了,都别搞什么见面礼那一套了,听到没有!” 众人一听,心里都明白,这个新来的不好惹。在这看守所里,大家都清楚所谓的“见面礼”是什么,那是新犯人进来时,老犯人对其进行的一种残酷“洗礼”,往往伴随着拳打脚踢、辱骂欺凌。而一般情况下,狱警会说“这是新来的,都照顾照顾”,只不过这种“照顾”,对新犯人而言,是一场痛苦的噩梦。 这人显然对看守所的这些规矩了然于心。他神色平静,对着众人礼貌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想要惹事的意思。他目光快速扫视一圈,很自觉地找了个相对干净点的地方先蹲着。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地上的黄桂身上。黄桂头发蓬乱,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那味道就像是腐烂了许久的垃圾。 可这人却没有丝毫嫌弃,迈着小碎步,很自然地朝着黄桂走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黄桂身边。那股恶臭瞬间将他包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忍不住直接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强忍着胃部的强烈不适,微微侧过身子,用脚轻轻踹了踹地上的黄桂,声音不大却透着一丝淡然:“喂,你叫黄桂是吧?” 黄桂原本躺在地上,低垂着头,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疑惑,看向眼前的这个陌生人。这人见黄桂看过来,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后,压低声音说道:“你别意外,是你家里人托我进来给你捎话的。” 第803 章 黄桂无奈认命,新民逼宫永林 在往昔那个法制观念尚不完善的年代,看守所与监狱对待杀人犯的态度不太友好。从现今人权理念盛行的视角审视,那些做法无疑是泯灭人性、严重践踏人权的行径。然而,在当时特定的历史背景下,这般残酷对待却被视作常态。毕竟,犯下杀人罪行的人,在大众普遍认知里,皆是穷凶极恶之徒。人们深信,对这些人仁慈,就等同于将自身的安全置于险境,是对社会秩序的不负责任。 黄桂已然承认了驾车撞击夏光春局长的事实,案件旋即被移交检察院步入批捕程序。一旦完成批捕,便会迅速移交法院进行审判。摆在黄桂面前的,极有可能是极为悲惨的结局。 万籁俱寂的半夜时分,监舍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恶臭与压抑氛围,呼噜声音此起彼伏。黄桂自始至终都闭着眼,表情痛苦如昏死过去一般来。 黄桂刚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惺忪间,令他瞬间清醒,警惕地望向这个不速之客。那人微微俯下身,在黄桂耳边轻声低语,声音低沉而神秘。当黄桂听到他提及能带来家里的消息时,原本黯淡无光、犹如死灰般的眼睛里,刹那间闪过一丝如星火般的光亮。 自打进了看守所,从新年伊始到如今,漫长的时光里,他与外界彻底隔绝,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家人的只言片语,这份对家人的牵挂与担忧,如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不过,黄桂毕竟身处险境,开货车走南闯北、江湖闯荡让他养成了谨慎的性格。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形如鬼魅的人。昏暗的灯光下,那人的脸显得愈发阴森可怖。过了好一会儿,黄桂才带着虚弱且略带沙哑的声音,试探性地说道:“哎,你不是老五吗?” 原来,这个被称作老五的人,在东原当地是出了名的地痞流氓。黄桂此前曾与他在牌桌上有过交集,虽说见面次数不多,仅有两面之缘,谈不上熟悉,但好歹也算认识。 看清来人是老五后,黄桂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满心的委屈与愤懑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悲痛的道:“怎么,你也进来了?” 我是专门进来看你的,你的事,我都知道。 “我还以为你也被公安局收拾了,老五啊,我都快被他们折磨死了!” 老五微微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责怪的神色,压低声音说道:“你这事办得可太糊涂了。你怎么就轻易承认是故意撞人的呢?老板可不是这个意思,你难道不清楚这后果有多严重吗?你就该一口咬定是交通事故啊!” 黄桂无奈地苦笑一声,眼中满是绝望,说道:“五哥啊,你是没经历过那种折磨,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整整四天四夜不让我睡觉,把我像个破麻袋一样吊起来,脚都沾不了地。大冷天的,还把我拖到外面,一桶桶凉水往我身上浇。那种滋味,生不如死,我当时只求一死了之,让你认啥你就得认啥,像我这种情况,最多也就是判个无期徒刑。到时候外面的兄弟想办法给我弄点减刑的机会,再请个厉害的律师打官司,坐个十年八年也就出去了。” 老五听后,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怜悯,说道:“现在的情况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撞死的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大爷,那是个正县级领导干部啊。公安局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这事怪就怪你自己没扛住,你可是答应了人家要死扛的,这下把事情彻底搞复杂了。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很可能要被判死刑!” “死刑”这两个字,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黄桂耳边轰然炸响。黄桂瞬间激动起来,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猛地一颤,身上沉重的铁链与冰冷的水泥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这时,监舍里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大声骂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发什么疯,急着上路啊!” 黄桂哪还顾得上这些,他的心此刻已被恐惧与绝望填满。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侥幸问道:“怎么会是死刑呢?现在不是都说要慎用死刑吗?我觉得很可能是无期吧。” 老五嗤笑一声,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说道:“他们的话你也信?” 黄桂听到这话,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整个人如遭雷击。“死刑”这个词,太过沉重,重得让他无法承受。谁又愿意轻易奔赴死亡呢?刹那间,他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种万念俱灰的压迫感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这感觉比之前遭受的任何酷刑都要难受千倍万倍。 老五静静地站在一旁,并不着急,只是淡淡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黄桂。此时的黄桂,在老五冷漠的目光下,仿佛看到了传说中来催命的黑白无常,内心的恐惧愈发浓烈。事实上,在政法委牵头组织的案件碰头会上,相关人员经过一番讨论,已然形成了一致意见:黄桂恶意驾车撞击领导干部,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原则上同意判处其死刑。 缓了好一会儿,黄桂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叹了口气说:“那得让他们想办法啊。要是他们不管我,我可就要举报他们。” 老五闻言,压低声音,沉思片刻后说道:“黄桂呀,你举报谁呢?你有啥铁证能证明是别人指使你干的?你知道人家在外面的背景有多硬吗?就算你去举报了,人家死不承认,人是你撞死的是事实,你也签字画押了,听我一句劝,认命吧。” 这一句“认命吧”,从老五口中缓缓说出,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黄桂的心上。黄桂的心彻底凉了,是啊,自己当初稀里糊涂地签字承认,如今谁会在意是在怎样的强迫下签的呢?自己又能拿出什么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人家授意支持自己干了这事呢?人家是什么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哎,黄桂满心懊悔,当初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为了区区五万块钱,就去干那撞死夏光春的傻事呢? 老五接着又说:“兄弟,听我劝。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现在都得咬咬牙认了。不然,你一分钱拿不到不说,人家那边你根本惹不起。关键是,你的老婆孩子、妹妹姐姐、父母,都得跟着遭殃。言而无信这四个字,足以要了你的命。你横竖都活不成了,倒不如给老婆孩子留点钱,也算是为他们做最后一点事了。” 黄桂的身体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头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的他,内心充满了绝望与无奈。老五继续说道:“兄弟,人家让我给你带个话,愿意出20万,再给你加四倍价钱,20万,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些钱啊,足够让你儿子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黄桂呆坐在原地,眼神空洞,冷漠得可怕。老五知道,这是剧烈的思想斗争,需要黄桂慢慢消化这些内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连老五都熬不住了,眼皮开始打架,慢慢进入了梦乡。不知不觉中,老五在睡梦中隐隐听到铁链的声响,在这充斥着恶臭味道的监舍里,他感觉身体猛地动了一下,瞬间惊醒,睁眼一看,正看到黄桂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眼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仿佛能将人冻住。 老五虽然平日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但在黄桂这冰冷的眼神下,还是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脖子,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壮胆,说道:“你这么盯着我干啥?”黄桂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我想通了,这事儿我愿意扛。毕竟是我自己没顶住,该死就死吧。不过,20万可不够,得给我50万。” 听到要50万,老五十分诧异,眼睛瞪得像铜铃,说道:“50万?你知道50万是多少钱吗?” 黄桂冷冷地说:“50万买你的命,你干不干?” 老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50万就50万,我去跟老板说。” 黄桂又说:“你让他想办法让我爹来见我一面。只有我家里人亲口说出口,这50万到账了,我才不会反悔。我要这50万不多。我父母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开车当司机,一年也能挣个万把块。而且我被枪毙之后,我媳妇能为我守活寡吗?说不定带着钱连孩子都不要了,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过日子去了。所以,这钱我得给我爹。” 老五心里清楚,只要开了价,这事就有了商量的余地。反正到最后这钱也不是自己出。 黄桂显然对这事放心不下,死死盯着老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凶狠,说道:“兄弟,既然大哥派你来,我就信你这一回。你在中间得当个保人。要是他坑了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老五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这事你尽管放心。兄弟我既然敢来,咱就是在道上混的,在道上混靠的就是一个‘义’字。到时候你做鬼直接来找我,我要是办不成这事,我也没脸在这道上混下去了。”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亮,老五看着黄桂那充满死气、绝望的眼神,内心也是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周海英担任东原市商会会长之后,工作劲头比在建委的时候更足了。这几日,他马不停蹄地走访了几家会员企业。周海英来到了迎宾楼,在迎宾楼里,周海英辞职之后就把罗腾龙的办公室给占用了,这办公室集会客功能与办公功能于一体,同时也成为了龙腾集团的一个重要驻地。由于迎宾楼地理位置优越,靠近市委、市政府,往来办事的人员众多。再加上周海英几人人脉颇广,靠着这些千丝万缕的纽带关系,迎宾楼的生意愈发兴隆,每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周海英乘坐的轿车缓缓停下,他身姿优雅地从车上走下来。刚一进门,就看到罗腾龙的媳妇王曌正在和迎宾楼的职工们开会。迎宾楼作为东原地区最具特色的酒店之一,各个部门人员加起来足足有四五十人。王曌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身着一件款式新颖的黑色皮夹克,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干练十足。罗腾龙则只能乖乖地坐在下面,和其他普通员工无异,静静地听着王曌训话。 周海英身后还跟着孙汉以及建委系统两个干部。进门之后周海英看着王曌讲话,就停下脚步听了几句。 王曌说话条理清晰,逻辑严谨,批评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面,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王曌在讲话过程中,不经意间瞥见周海英走进来,她立刻中断讲话,赶忙上前两步,热情地迎了过去。 如今的周海英,对罗腾龙越来越看不顺眼。特别是将罗腾龙和王曌放在一起对比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罗腾龙简直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平日里不仅不务正业,还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把心思放在正经的商业经营上,反而学着武侠里的荒诞做派,加入了一个什么打拳的协会,拜了个所谓的师傅,叫了一帮狐朋狗友当师兄弟,还真把自己当成威风八面的江湖人物了,这些人偶尔也会到酒店来吃喝,都是打罗腾龙的旗号打白条。 在周海英看来,这些行为和规矩简直粗俗不堪,上不得台面,严重影响了龙腾集团的形象。 周海英示意王曌去继续开会,又和罗腾龙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说道:“认真开会,好好听王总做指示。等你媳妇开完会,让她到楼上办公室找我一趟。” 罗腾龙心里虽然十分不服气,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如今在整个龙腾集团里,罗腾龙感觉自己就像个无足轻重的大堂经理,只能靠自己那点微薄的面子,勉强照顾照顾顾客。然而,龙腾集团的温泉酒店、建筑公司、交运公司这三大核心业务,他却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周海英回到迎宾楼的办公室,刚一坐下,就听建委办公室主任曹水波和人事科科长邵长河汇报工作。曹水波满脸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说道:“周书记啊,这事儿都搞定了。我特意联系了他们局长,那帮人都是从滨城县借调上来的干部,我跟滨城县的也亲自打过招呼了,让他们找点不痛不痒的毛病就行。您别看这审计,只要用心找,多少都能挑出点问题,这样你们整改起来就容易多了。” 周海英听后,对两位手下干将的工作十分认可。现在建委已经是夏南平说了算,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人还能主动给自己汇报工作,并且把审计的事妥善摆平,这让周海英颇为感动。周海英点了点头,说道:“这事儿本来也不是啥天大的事。我之前在建筑总公司只是书记,很多具体事务都是总经理经办。但出了这事儿,我也不会推诿责任,肯定会想着妥善善后。不管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经营过程中都有亏损的风险,又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国有企业不能亏损,对吧?这都是市场变化导致的正常现象。虽然建筑总公司亏了不少钱,但总体来讲,我在任的时候,建筑总公司还是盈利的,养活了那么多员工,没找国家要一分钱,还为东原市的交通建设贡献了那么大力量,他们还有啥不满意的?” 说完,周海英转头望向孙汉,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说道:“孙处长,你从质监站调到城管处,我听说干得不错啊。” 孙汉微微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哎呀,都是些琐碎、麻烦的事儿。没人愿意管的事儿都落到我头上了,整天不是和小商小贩打交道,就是胳膊上系个红袖标到处巡查,根本没啥权威可言。再说,市城管处也只是承担行业指导作用,具体干活的还是光明区城管所。所以我一直想着,城管处得成立自己的直属队,得有自己的队伍,说话才管用。可现在夏南平主任对我这提议不太认可,说啥市里面不能和区县争权,有些话还真不好说出口啊。” 周海英听后,认真地说道:“你成立自己队伍的想法是对的。城管处现在就你们几个人,这事儿我回头和瑞林书记沟通一下,让他和编办打个招呼,然后你们出个详细的报告。”两人正说着,这时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周海英让人进来后,恭敬地和来人打招呼,齐声喊了声“王总”。 如今在整个商圈和政商圈子里,王曌的名声越来越响。她不仅管理能力出众,把迎宾楼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酒量也相当不错。有时候会代表迎宾楼与重要客人应酬,再加上她巧舌如簧,思维敏捷,在各种场合都能应对自如,逐渐在圈子里树立起了自己的威望。平日里打交道的不少干部,王曌都已经十分熟悉了。王曌微笑着和三人打过招呼后,周海英对孙汉三人说:“手续的事儿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处理。”三人见周海英与王曌有事要商量,便纷纷起身,礼貌地打招呼后离开了办公室。 王曌很自然地走到沙发前,优雅地坐了下来。周海英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叠材料,轻轻推到王曌跟前,说道:“这是打算与公司签订持股合作的企业,现在已经有十多家了。你把迎宾楼的事儿先放一放,和商晨华一起,多跑跑交通局,把客运线路的事儿敲定了。” 王曌接过材料,大致翻看了一遍,说道:“周总,那边我已经对接过了。虽然有丁洪涛局长打招呼,但我觉得该给底下人的好处还是得给,这样人家办事才更积极嘛。” 周海英点点头,认可地说道:“这点小事以后不用给我汇报。以后一万块钱以下的经费,你直接签字就行。”接着,周海英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严肃,说道:“我说的是你不用给我汇报,你可得分清楚你家腾龙,他每花一分钱,都得通过我这边签字。” 周海英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温和地看着王曌,又说道:“不是我对他不放心,是我得保护他。这小子没经历过啥大风大浪,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自从上次劳教之后,身边总跟着些不三不四的人,我跟他说过很多次,可他就是不听,我呀,实在是没办法。” 王曌一心维护着罗腾龙的颜面,言辞恳切地说道:“周总,您放心,我回头就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让他离那些社会闲散人员远点儿。” 周海英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说道:“这就对喽。龙腾公司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罗腾龙独自的产业,它关乎着大家伙的利益。公司发展得好,咱们每个人都能受益。当下公司各项业务都呈现出良好的发展态势,王曌啊,你就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家里的琐碎事儿就交给老人去打理。啊,我还得去建筑公司那边查看查看情况,这边就劳你多费些心了。” 说罢,周海英伸手抓起自己那精致的皮包,目光缓缓扫视了一圈这间办公室。他平时很少来此处办公,可每次外出归来,王曌总会贴心地安排人员将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在周海英看来,办公室的整洁有序与否,直接关乎着一个人的形象与体面。倘若办公室杂乱无章,又怎能赢得他人的尊重与重视呢? 王曌下了楼,罗腾龙晃晃悠悠的跟在媳妇身后,轻声问道:“她找你有啥事啊?”王曌神色平静,淡淡地回应道:“还能有啥事儿,自然是公司的业务。你呀,以后可长点心,少跟那些社会闲散人员混在一起。记住了,如今咱们身边得结交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那些街头混混,就知道靠一身蛮力打架斗殴,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也根本上不了台面。现在这社会,想要挣钱,得靠脑子,靠人脉和权力,你可听明白了?” 罗腾龙自从与王曌结婚后,在媳妇面前就有些底气不足。特别是王曌为家里添了个大胖小子后,罗老爷子对王曌的态度,从最初的满不在乎,逐渐转变为如今的颇为倚重。毕竟,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被王曌料理得井井有条,让他省心不少。 在东投集团,一场重要会议刚刚落下帷幕。东投大厦的建设项目已正式获批,这个消息让整个集团都为之振奋。如今,罗明义肩负重任,成为了东投大厦项目的总负责人。从会议室出来后,邹新民胳膊下夹着笔记本,快步跟在齐永林身后,恭敬地说道:“齐书记,我有个工作想向您汇报一下。” 齐永林脚步微微一顿,扭头看了看邹新民,点头说道:“行,那去我办公室说吧。” 东投集团的办公大楼建于20世纪60年代,共有五层,整体呈现出浓郁的苏式风格。办公室的门一打开便是长长的走廊。站在走廊上,视野颇为开阔,1至3层是工业开发区的办公室,工作人员们进进出出,忙碌而有序;4到5层则是东投集团的办公区域,氛围显得更加庄重严肃。齐永林对楼层数字有要求,所以他将自己的办公室有意避开了4楼而设在了5楼。此刻,他站在走廊上,微微俯身向下望去,整个东投大院的景象尽收眼底。他看到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市长王瑞凤刚刚从光明工业开发区走出来,廖自文陪同在侧。如今工业开发区一直没有主任,廖自文党政一肩挑。 齐永林望着曾经由自己一手打造的工业开发区,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如今这片曾经倾注了自己无数心血的地方,却与自己再无关联,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悄然涌上心头。 走进办公室,邹新民手脚麻利地将齐永林的杯子摆放妥当,随后主动拿起一旁的水壶,动作娴熟地给齐永林添了杯水,热水注入杯中,升腾起袅袅热气。 齐永林此前已经同意在东投集团成立纪检部门,这一决策让邹新民从内心深处对齐永林多了几分认可与敬重,在日常工作中,他也愈发积极主动地对齐永林的工作给予支持。 邹新民还没来得及坐下,胡晓云便推门走了进来。在东投集团重新调整分工后,胡晓云负责牵头交通和酒水销售公司的工作,肩上的担子不轻。胡晓云进门后,只是淡淡地瞥了邹新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淡,视其如无物,然后径直对着齐永林,脸上堆满笑容,说道:“齐书记啊,有个情况我必须向您汇报一下。交通局那边拟定了一个客运企业准入管理办法,其中有两条规定相当关键:要想运营长途客运车辆,其一,必须在市内有过一年的客车运营经验;其二,得在省内具备三年以上的客车运营经历,只有满足这两个条件,才有资格开展长途运输业务。” 齐永林听闻,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神色间透露出一丝疑惑,平和的问道:“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有什么依据吗?” 胡晓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说道:“我感觉丁洪涛推出这个规定,似乎是专门针对咱们的。现在这份办法还只是征求意见稿,下一步就要提交到市政府。听说侯成功副市长已经在上面签了字。如今只要张庆合一签字,这事儿就能提交到市政府常务会议进行讨论了。” 齐永林微微“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说道:“这个丁洪涛,还真会玩花样啊。” 此刻,齐永林正在积极与省里对接,满心期望能够通过省里直接办理下来执照。可要是市里面真出台了这样的规定,即便省里面顺利发放了执照,在东原市也无法立即生效使用,这就意味着省里面发的执照,得等三年之后才能发挥作用,这无疑给东投集团的业务拓展带来了极大的阻碍。 齐永林微微蹙着眉头,缓缓说道:“现在看来,这里面的情况错综复杂啊。这样吧,我今天下午去趟市政府,亲自找一找张庆合市长,探探他对这件事什么态度。” 邹新民一听,立刻满脸热情地接上话茬,说道:“张市长那边我熟。说实在的,要是有需要,我完全可以陪着您一块儿去。”邹新民原本并不分管交通业务,他主要负责的是纪检工作。而且他并非是由齐永林直接调过来的干部,所以齐永林对邹新民在工作上或多或少还是心存一些防备,在关键业务的安排上,并不希望邹新民过多地参与其中。 可此时邹新民这般积极表态,胡晓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悦。毕竟在任何工作单位,分管领导对于自己所负责的业务,都视为重中之重,如同守护自家的领地一般。一把手领导过问业务情况,大家都能理解并接受,但要是其他副职贸然对自己分管领域的事情指手画脚,任谁的心里都会感到不舒服,产生抵触情绪。 胡晓云脸色微微一沉,语气中带着一丝生硬,马上说道:“哎呀,邹书记,张庆合市长我们也不是不认识。难不成齐市长去找张市长,还非得要您来牵线搭桥不可?” 这话一出口,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丝火药味。邹新民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换来这样的回应,碰了一鼻子灰。他狠狠地撇了胡晓云一眼,便不再吭声,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内心五味杂陈。 齐永林见状,赶忙笑着打圆场,说道:“哎,晓云同志,新民同志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他也是站在集团整体利益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毕竟他和张庆合同志以前在一个班子里共事过,彼此比较熟悉嘛,由他出面,说不定事情能进展得更顺利些呢。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也不用太着急,先放一放吧。” 胡晓云一听,心里还是有些不甘,追问道:“放一放?那要放到什么时候啊?要是就这么一直放任不管,等这个办法正式出台实施了,咱们运输公司的客运业务,可就得足足等上三年才能开展啊!” 齐永林一脸镇定,神色间透露出一丝从容,不以为然地说道:“放心吧,天塌不下来。他们也就是在这儿搞些小动作罢了,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胡晓云瞧着两人这架势,心里明白他们肯定有私密的事情要谈,便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 邹新民见胡晓云出了门,立刻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伸手轻轻将办公室的门推上,还特意仔细检查了一番,确保门关得严严实实,不会有丝毫缝隙,以免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谈话内容。 齐永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稳稳地坐定后,说道:“行啦,到底有啥事儿,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邹新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沉稳,表情严肃认真地说道:“齐书记,您是党委书记,我是纪委书记,咱们都是党的干部,肩负着维护党纪党规的重要职责。有些苗头性和倾向性的问题,我觉得必须得跟您汇报清楚,不能有丝毫隐瞒。” 齐永林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说道:“哦?什么事儿啊?到底是什么苗头性、倾向性问题,你详细说说看。” 邹新民接着说道:“是关于胡晓云的事儿。之前胡晓云在省城办推介会的时候,有一笔几千块钱的经费去向存疑,很有可能是被她拿去送礼了。我觉得有必要跟您汇报一下这一情况。” 齐永林听完,眉头瞬间紧紧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说道:“有这种事儿?” “是啊,齐书记。这些可都是公司的公款呐。公司的办公经费和活动经费,那都是财政资金,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咱们的业务经费,也都是从银行贷款而来,没有一分钱是咱们自己的钱呐。几千块钱虽说在一些人眼里不算多,但对于一个普通职工家庭来说,那可是他们辛辛苦苦忙活一两年才能挣到的收入啊。”邹新民一脸认真,语气中带着些许愤慨。 齐永林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追问道:“那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呀?” 邹新民回答道:“我这不是特意来向您汇报嘛。您也知道,我在纪检工作方面还是个新手,经验尚浅。我一得知这事儿,马上就向市纪委的林华西书记通报了情况。林书记认为,咱们东投集团刚刚成立,就出现这种歪风邪气,实在是不正常,他责令咱们公司纪委先启动内部调查程序。不过在启动程序之前,我肯定得先征得您的同意。您要是说查,我马上就组织人员展开调查;您要是说不查,那我就按您的指示办。齐书记,您得给我个明确的表态。” 齐永林听到这事已经向林华西做了汇报,顿时心生不满,就敲了敲桌子道:你这是要上演“逼宫”的戏码? 第 804章 新民小题大作遇尴尬,红旗下定决心动昌全 邹新民听到齐永林口中吐出“逼宫”二字,整个人瞬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他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神情尴尬到了极点,忙不迭地解释道:“齐书记,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呀!我怎么敢逼宫呢?我这真的是怀着十二分的诚意,第一时间来向您汇报情况啊。” 齐永林的脸色愈发阴沉,语气中满是不满,反问道:“汇报?你在向我汇报之前,就已经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市纪委详细汇报了。那你说说,我现在该怎么表态?难不成我能和市纪委的意见唱反调?” 邹新民连忙说道:“齐书记,我当时真没考虑得这么周全。我来找您汇报,就是想听听您的高见,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妥善处理才好?” 从齐永林的内心深处来讲,他如此生气的根源在于邹新民的擅自行动。邹新民未经任何请示,就私自将事情捅到了市纪委。作为东投集团的一把手,齐永林此刻感觉自己陷入了极为被动的局面。在他看来,集团内部有人犯错并不可怕。毕竟,只要事情局限在东投集团这个“一亩三分地”内,凭借他一把手的权威和能力,完全能够掌控事态的发展,事情如何处置,也全在他的一念之间。可如今,这事儿直接捅到了市纪委,从原则上讲,他还得向市纪委说明情况,这让他感觉处处受制。当然,更多的是让齐永林觉得,集团内部的事暴露在纪委面前,自己的面子上多少还是有些过不去。 齐永林满心的不悦无处发泄,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猛地伸出手,“砰砰”地拍了两下桌子,提醒道:“邹新民同志,你身为纪委书记,履行监督职责,这本身无可厚非。但是,邹新民同志,监督也得有大局观!咱们东投集团的宗旨是什么?是投资东原、建设东原、发展东原,这是咱们实实在在的奋斗愿景。现在集团的发展大业才刚刚起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在发展的过程中,做销售的为了把工作顺利开展下去,有时候适当地打点一下关系,这也是无奈之举,你能理解吧?” 邹新民对齐永林的这番说法并不认同,不假思索地直言道:“齐书记,就算要送礼,也绝不能用公款啊,这可是原则问题!” 齐永林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尽量保持平和的态度,说道:“东投集团承载着市委、市政府的重大期望与使命。咱们成立东投集团,首要目标自然是推动东原的发展,但说实话,也是为了让每一位职工都能从中受益,让大家切实感受到组织的关怀与温暖,你这样做会让大家寒心的。咱们现在已经成立了五家分公司,以后分公司的数量说不定会增长到十家、二十家。目前,咱们已经有两三百名职工了,这两三百名职工背后,关联着两三百个家庭的生计。未来,随着集团的壮大,发展到两三千名职工也并非不可能。” 齐永林说完,心中暗自思忖,适当敲打一下胡晓云也未尝不可。毕竟,那笔钱胡晓云从未向他汇报过,这也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于是开口说道:“这样吧,咱们不是成立了纪检处和审计处吗?就让纪检处的同志们借此机会练练手,找相关人员,在小范围内了解一下情况。记住,我说的是了解情况,可千万别大张旗鼓地搞询问,一定要时刻注意这件事在集团内部可能产生的影响。现在东投集团正处于激烈的竞争中,就拿刚刚胡晓云说的汽车运输公司业务来讲,为了搞定这件事,集团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和精力啊。‘攘外必先安内’嘛,只有东投集团内部形成强大合力,咱们才有可能在东原稳稳地站稳脚跟。” 邹新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的意思是,我们继续找胡晓云了解情况?” “了解情况可以,但了解完之后,必须及时向党委汇报。未经我允许,不得擅自向市纪委汇报。林华西要是找过来,让他来找我。凡事都得讲程序,这是最基本的要求。我不会无端干预你的工作,但相应的程序你必须严格遵守。”齐永林郑重其事地强调道。 邹新民灰溜溜地从齐永林的办公室出来,脸上写满了沮丧。他马不停蹄地找到纪检处的同志,通知胡晓云过来谈话。谈话的过程极为简短,新来的纪检室主任代表纪委,与胡晓云进行了交流。胡晓云听后,只是微微摇头,黯然一笑,说道:“那钱根本不是用公款报的,当时钱不够,我只是临时借了公款,现在这笔钱早就还上了,不信你们可以去财务处查,账目清清楚楚。”说完,胡晓云头也不回,转身便走,那洒脱的背影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问心无愧,让纪检处贾春云处长在自己下属面前颇显尴尬。 结果报告很快就送到了邹新民手中。邹新民立刻从财务处调来了票据,只见票据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已还”两个字,上面还有分管财务的副总经理罗明义那刚劲有力的签字,总费用显示为3250块。 邹新民拿着财务上的票据,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凳子上,满心的疑惑如潮水般涌来:这报销票据怎么莫名其妙地变成借款票据了?邹新民拿着这张票据,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心里却依旧不甘心。他又急匆匆地跑去财务处,询问财务处长傅传友。 财务处长傅传友是罗明义从市财政局会计核算中心带来的干部,面对纪委书记邹新民,因为被纪检处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次,心里窝着一肚子火,心情糟糕透顶,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邹书记,我们这边只负责胡总的这3250块的账。胡总在我们这儿就借了这些,钱已经还了。剩下活动推销的费用,都记在酒水公司的账上。您要是不放心,就去酒水公司财务上查账,看看那边有没有虚报的费用?” 邹新民听后,鼻子里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这个时候,他可不敢贸然再去酒水公司财务科。毕竟酒水销售公司由李正阳任总经理,所有报销账目都是李正阳签字。如果此时贸然去找李正阳核查,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错综复杂,难以收场。 邹新民看着这张票据,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财务归还的日期,还有胡晓云的签字。邹新民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他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忆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想着想着,他突然像被一道闪电击中,意识到时间上似乎存在着微妙的差别。没错,就是在自己无意中向李正阳透露要对胡晓云的账目进行检查之后,胡晓云才还的款。肯定是这样的,邹新民越想越觉得蹊跷,心中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邹新民手里握着票据,双手气得不停地哆嗦着。他身为纪委书记,此刻满心的气愤无处宣泄。但实在没想到,李正阳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候“掉链子”。邹新民在心里忍不住埋怨,李正阳难道不清楚,胡晓云与自己处于对立面吗?李正阳难道不清楚,他这个纪委书记和李朝阳、张庆合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吗?换句话说,现在平安县的干部和临平县的干部,在某种程度上同属一个阵营。 邹新民正在财务室里发呆,犹如一尊木雕泥塑。这时,胡晓云气势汹汹地不依不饶找上门来,满脸的不满仿佛要溢出来,大声质问道:“邹新民,你到底什么意思?怎么查账都查到我头上来了?你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我们在外面辛辛苦苦为集团创造利润,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回。你倒好,领着一帮人像审犯人一样审问我们。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这种事情,邹新民怎么可能说得清楚呢?毕竟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套完全符合报销流程的财务审批单据,找不到任何破绽。 财务处长傅传友是个精明世故的人,见两人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赶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财务处的几个女同志支开,免得看领导们尴尬。 邹新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嗫嚅着说道:“胡副总,开展内部监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你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的工作,大家都是为集团办事,相互理解一下吧。” 胡晓云不买账地说道:“相互理解?为公家办事,你还处处为难。还好意思说为公家办事,我看你就是在为个人打小算盘。走,咱们去找永林市长说理去。” 胡晓云也顾不上两人之间的男女有别,伸手一把抓住邹新民,像拎小鸡似的就往齐永林办公室走去。 齐永林刚刚就被这事闹得心烦意乱,再加上从过年之后,似乎又和胡晓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齐永林原本以为胡晓云对自己的好独一无二,但细细处下来才体会到,胡晓云就是这样的性格,对谁都是一样,显得很是轻浮。 看到两人吵吵闹闹地来到自己办公室,齐永林不禁皱起了眉头,脸上写满了不悦,说道:“行啦行啦,非得闹得人尽皆知吗?这事儿很光荣吗?” 胡晓云不依不饶,继续说道:“邹新民,你现在当着齐市长的面说清楚,你在东投集团这么折腾,非得把我们几个同志搞得鸡犬不宁才罢休吗?” 邹新民涨红了脸,尴尬地说道:“齐书记,都是我的错。是我在工作中没有仔细了解清楚情况,才造成了现在这被动的局面。我诚恳地向组织检讨。” 胡晓云步步紧逼,得理不饶人地说道:“检讨就完了?你对我个人声誉造成了影响。邹新民,我警告你,这件事你必须公开做出检讨。齐书记,您可要给我们酒水公司的人主持公道,不然以后这工作没法干了。” 齐永林心里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能考验领导的能力,也越能显示出领导掌控全局的水平。 齐永林斟酌了一下言辞,缓缓说道:“这件事总体来讲并不复杂。邹新民同志也是出于公心,你也是为了工作。我看,公开道歉就没必要了。新民啊,我不是说了,只是了解情况,你怎么搞成这么复杂了,下次党委会上,新民你小范围做个检讨吧。” 胡晓云不满足地说道:“党委会上做检讨,不痛不痒的,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邹新民一脸尴尬地看着齐永林,心里清楚,作为纪委书记,在这件事上一旦公开做检讨,往后恐怕都抬不起头来,在东投集团也将难以立足。心里开始暗暗憎恨起了正阳。 邹新民带着一丝委屈,小心翼翼地说道:“齐书记,这件事我确实有责任,但我觉得还不至于要在党委会上做检讨吧。您看,我也是出于好心,履行正常的监督职责。既然胡晓云同志没问题,那说明他是个好同志呀。我哪有必要在党委会上做检讨呢?再说了,如果我们纪检部门在会上做检讨,林华西书记脸上也无光啊。毕竟我们集团纪委是市纪委直接派驻的。” 齐永林思索了一会儿,觉得邹新民已经服软,也想给他一个台阶下。于是说道:“胡副总啊,邹新民同志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作为纪委,他有权监督任何人。你之前那笔账,虽然没问题,但就算是你个人出钱,给领导送3000多块钱,也明显超出正常人情往来的范畴了。” 胡晓云连忙解释道:“齐书记,我那3000多块钱可不是给一个人的,我是给了七八个干部。您想想,酒水运营公司大过年的借用人家地盘,人家帮忙张罗,忙前忙后的。一个人两三百块钱,虽说不算少,但在省城,这点钱还真没人看得上。” 齐永林追问道:“这么说,这钱你是给了经贸委的领导?” 胡晓云此时也不想再隐瞒,直接说道:“是啊,包括戚广林主任,我还去他家里登门拜访了。人家给咱们帮了这么大的忙,如果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往后谁还愿意给咱们帮忙?” 齐永林反倒是感到了一丝欣慰,胡晓云也算是知恩图报,给自己长了脸。说道:“新民同志啊,我也要提醒你。集团公司和政府不一样,有一定的灵活性。人际关系不能只靠嘴维护。胡副总用自己的钱维护关系,也是为了公家的事,这体现了大局意识和奉献精神嘛。好了,这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了。大家以后团结一致,朝着建设东原、投资东原、发展东原的中心目标努力。咱们都是领导班子成员,别再让外人看笑话了。” 胡晓云已经出了一口气,也知道邹新民背后是有一定关系的,不想把人得罪得太死。而且经过这次事情,她觉得邹新民应该也得到了教训。于是说道:“既然书记都发话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邹新民,以后别带着怀疑的目光和有色眼镜看大家,大家都是革命同志。” 说完,胡晓云便转身出门离开了。胡晓云走出了门才暗暗回过神来。刚刚齐永林称自己为“胡副总”,这个称呼如此陌生。胡晓云心中感慨,称呼虽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但在单位里,这种看似正常的关系变化,实则意味着关系的疏远。 时间如同潺潺的溪流,缓缓流逝。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黄沙,春天还是悄无声息地来临了。柳树的枝头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春的故事。从平安县县委大院的窗户往下望去,楼下的梧桐已经泛出了新绿,那嫩绿的颜色,鲜嫩欲滴,仿佛能一直绿到人的心坎里,给人带来无尽的希望。 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和县长孙友福,副县长邓晓阳三人一起又与县委副书记、城关镇党委书记魏昌全进行了一次沟通。 郑红旗已经不太想直面魏昌全了,双手紧紧抱着杯子,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几只麻雀成群结队地在梧桐树枝上欢快地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庆祝春天的到来。春天来了,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听着孙友福苦口婆心地劝说,郑红旗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窗外的麻雀。在五六十年代的时候,麻雀被列为四害之一,人人喊打;但到了八九十年代,有专家指出,麻雀是生态系统的重要一环,对维持生态平衡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麻雀还是那些麻雀,昌全还是以前的昌全,没什么起色。 孙友福语重心长地说道:“昌全同志,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现在客运市场需求十分旺盛,政策不可能一直不放开。” 魏昌全曾做过周鸿基的秘书,见识自然不比孙友福差。魏昌全不紧不慢地说道:“孙县长,正是因为客运市场需求旺盛,部省才一直从严控制。这就好比暖棚里冬天可以种蔬菜,但暖棚里冬天也会长杂草。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不能贸然冒险。如果我们和东投集团合作,我并不反对,但那张执照的价值应当充分发挥出来。新公司成立之后,50%的股权真的不算高,这是我们城关镇应得的权益。” 晓阳耐心地解释道:“昌全书记,我们不能只算执照的价值,还要算人家对方的投入。靠我们自己,现在银行利率这么高,如果贷款买客车,一方面要承受巨大的贷款压力,另一方面还有运营压力。平安县本身有局限性,人口基数摆在这儿呢,市场规模有限。” 在欧洲学习时的晓阳 魏昌全再次强调自己的观点,态度坚决地说道:“晓阳啊,我再次强调,我从来没有否认和东投集团合作的可能性。但是我得维护公司的利益和城关镇的利益。就算靠我们现在自己的情况,一年收入也有几十万吧。红旗书记、孙县长、晓阳,咱们县里一年能有三四十万纯收入的国有企业,也没多少家吧。我们不能轻易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成果。” 孙友福继续劝说道:“我们不能只看眼前,得往未来看。政策放宽之后,个体企业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说不定咱们连平安这块市场都守不住。不发展长途业务,联营公司就只能局限于一家乡镇企业,发展空间极为有限。你想想,别的不说,就东投集团投入十台新客车,不说日本进口客车,就说广州标致,还有北京的尼奥普兰,这些车价格都在六七十万一辆,没有足够的实力根本买不起。和东投集团合作,咱们真的不吃亏。” 魏昌全坚持己见,说道:“孙县长,你没明白我坚持的关键。我拒绝的不是合作,而是股权问题。50%的股权是我们的底线,这关乎城关镇的集体利益,我必须坚守。” 郑红旗敲了敲杯子,转身走到三人跟前,神情严肃地说道:“昌全同志,你觉得那张执照能值一两百万吗?东投集团可是要拿出几百万的真金白银啊。他们的投入和付出是我们比不了的。” 魏昌全不服气地说道:“红旗书记,他们为什么愿意跟我们合作?还不是因为看到了我们的价值。这张执照的价值现在无法估量。” 郑红旗长吁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昌全,你何必这么固执呢?有时候,适当的妥协是为了更好的发展。我们要从全县的大局出发,不能只局限于城关镇的小利益。” 魏昌全说道:“不是我固执,是我们城关镇要维护城关镇的利益,我作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必须为全镇群众和中小股东负责嘛,所以我必须这么做。” 这次谈判以失败告终了。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压抑,茶杯里的茶水早已没了热气,残留在杯壁的水渍像是无声的叹息。魏昌全依旧腰杆笔直地坐在那里,眼神坚定得近乎执拗,自始至终都坚持着城关镇在未来合作公司中必须占有50%的股权比例。他的这份坚持,如同横亘在双方之间的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让所有试图推进合作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不仅如此,孙友福近日通过一些私下且可靠的渠道了解到,魏昌全已经悄然给城关镇的不少干部都打过招呼。在那些看似平常的交谈中,他巧妙地传达出一层深意:大家要齐心协力,共同维护好城关镇的集体利益。一时间,城关镇的干部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在这场股权谈判的博弈中,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对抗平安县委。 待魏昌全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会议室后,郑红旗重重地靠向椅背,脸上满是无奈与疲惫。他微微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道:“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初安排他到基层锻炼,本想着能让他接接地气,不要脱离了群众,可谁知道他的思想如此顽固不化,目光短浅到只看得见眼前那点蝇头小利,完全没有长远的战略眼光。这样下去可不行。 郑红旗一手端着那早已凉透的茶杯,一手夹着香烟,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思索了良久,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拿起电话拨通了齐永林的号码。电话接通后,郑红旗看着晓阳和友福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将今日劝说魏昌全的详细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齐永林,言语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恳切。末了,他略带尴尬地厚着脸皮问道:“齐市长,您看在目前这种艰难的情况下,能不能再通融通融,把股权比例稍微调整一些,调到45%呢?” 齐永林在电话那头听完,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红旗啊,我给你说了小魏的情况,你开始还不信。就魏昌全这个同志的表现来看,我估计他有八成的可能已经和龙腾公司暗中勾结在一起了。现在,我再给你透露两个重要消息。第一个消息,我专门给何书记的秘书周登岳处长打了电话,周处长非常重视,亲自过问了这件事。之后给我回电说,这次新上任的交通厅厅长周先雄已经明确表态,上级马上就要放开客运经营的政策了。所以啊,郑红旗,在这种大环境下,40%的股权比例我都没法给你。你要知道,我是东投集团的董事长,必须要全方位地考虑东投集团的利益,要对集团的全体员工和市委负责啊。” 郑红旗听完,只感觉嗓子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满心懊悔,就是因为魏昌全的犹豫不决和固执坚持,平安县已经错失了一次极为难得的发展良机,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充满了不甘与无奈。 郑红旗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齐市长,我心里明白您一直有心帮我们平安县,帮助我个人。我知道这和省厅即将出台的政策关系不大吧。市长,您肯定会拉我一把的。” 齐永林语重心长地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讲啊,红旗。你想想,一旦政策放宽,市场环境将发生巨大的变化。到那时,如果东投集团仅仅因为一张执照,就要给你们百分之三四十的股权,我这个董事长该如何向市委、市政府交代?要是领导们问起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毕竟,东投集团自身完全有能力去申请一张执照。所以,在股权比例上,真的很难再做出让步了。” 郑红旗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说道:“市长,您肯定还是有办法的。” 齐永林倒是慢条斯理的说道:“不过,事情也并非毫无转机。现在倒有几个机遇,或许能促成咱们平安县与东投集团的合作。” 郑红旗一听,原本低垂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带着几分期待问道:“齐市长,是什么机遇呀?” 齐永林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情,说道:“这可得‘感谢’丁洪涛局长啊。丁局长现在正在大力规范东原市的客运市场,他出台了一项新规定,要求在东原市从事长途客运的企业,必须具备一年市内运营经验以及三年省内运营经验。你想想,整个东原市符合这一条件的企业能有几家?少之又少啊。更有意思的是,在龙腾公司刚刚拿到执照后,这个文件就要推出来了,这不明摆着把东原市内大部分客运公司进入长途客运市场的路给堵死了吗?那些想涉足长途客运业务的公司,只能眼巴巴地等上三年。而这三年时间,龙腾公司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占据整个市场,我看丁洪涛和魏昌全,打的是组合拳嘛。这一招,不可谓不狠啊。” 郑红旗深谙局势,进一步解释道:“市长,咱们平安县的联营公司符合条件,如果能和东投集团合作,再利用这个政策,优势就凸显出来了。只要这个办法顺利出台,那对咱们来说,简直就是双赢的局面啊。一方面,有了这个文件作为‘保护伞’,联营公司能够顺理成章地继续与东投集团合作;另一方面,市场竞争大幅减少了。未来在市场上能够运营长途客运的,算上市交运公司,拢共也就三家企业嘛。这样一来,咱们的市场份额和利润空间都能得到极大的保障。” 说到这儿,郑红旗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心里暗自暗叹,机遇,机遇啊!” 挂断电话后,郑红旗对着孙友福道:启动调整程序吧,下次常委会上把免去他城关镇书记职务的事情提出来好好讨论一下。”。 孙友福听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之色,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红旗书记,这件事是不是得先跟市委通通气?毕竟昌全是从市委下来的干部,这也是市委领导打的招呼,咱们就这么直接调整他的职务,会不会让市委那边觉得咱们行事有些莽撞了……” 没等孙友福把话说完,郑红旗一摆手,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果断与决绝,说道:“做任何事都件件汇报,事事请示,那还怎么干革命工作?昌全同志,让他去抓农业工作。就算到时候真有省市领导因为这事怪罪下来,这个责任我来扛!我就不信了,县委作为一级组织,连下级单位一个镇党委书记的职务都调整不了!” 第805 章 永林海英暗中较劲,东洪伟兵反对朝阳 在平安县的县委办公室里,友福和晓阳端坐在沙发上,神情专注,听着县委书记郑红旗的话语,心中泛起阵阵波澜。 郑红旗一槌定音,宣布要对魏昌全的位置进行调整,这让孙友福和晓阳都敏锐地察觉到,此事绝非表面那般容易。 按理说,县委调整一个正科级干部,在县里本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魏昌全可不是普通的正科级干部,他有着副县级的实职身份,在县委的权力架构中,县委副书记稳稳地占据着三把手的重要位置。 而且,魏昌全能成为城关镇的书记,背后有着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的影子。当初唐瑞林的那番话,虽然委婉,却分量十足,孙友福现在都还记得:“昌全同志,让他更好地熟悉一下基层工作,可以到乡镇上锻炼锻炼。” 唐瑞林虽未明确指定魏昌全要去城关镇任职,但唐瑞林当时还是市政府的临时负责人特意放话,是有很大分量的。 于是,魏昌全便以县委副书记的身份兼任了城关镇的书记,这样的安排,在平安县的官场生态中,有着不言而喻的深意。 郑红旗明白,自己作为滨城人,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市上工作,对平安干部来讲,是实打实的外地干部。但郑红旗对晓阳和友福两人颇为倚重,这源于他与市委书记钟毅打交道过程中的深刻感悟。 钟毅书记作为一个外来者,初到平安,当时的抱团现象也是极为严重,日子并不好过。在最初的两年时间里,他与本土干部之间的摩擦不断,矛盾时有显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钟毅书记展现出了高超的领导智慧,他与邓牧为县长选择了合作。这种合作,并非简单的妥协,而是一种基于现实考量的战略选择。在钟邓配的任期内,县里的李尚武、张庆合和马军等干部都不同程度地得到了重用,平安县的工作局面也因此豁然开朗。这让郑红旗明白,妥协并非软弱,而是在本地干部中找到可以合作的力量。 当然,无条件的妥协是不可取的,而在魏昌全的任用问题上,县委已经到了不能再妥协的关键时刻。 郑红旗长叹一口气,神情严肃地说道:“发展的机遇稍纵即逝,错过机遇就等同于耽误发展、影响发展。在魏昌全的任用问题上,县委必须当机立断。我们调整魏昌全的工作,绝不是出于打击报复的目的,而是要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嘛。从他以往的工作表现来看,魏昌全同志不仅有出色的文字功底,适合抓笔杆子,而且对农业工作也有着深刻的理解,也适合抓锄把子,真正做到了理论与实际相结合。况且,魏昌全同志本身还是农委主任,这次省农业工作会特别强调了农业作为基础性产业的重要性。上次我在市里开会时,遇到朝阳,他还跟我提起在平水河修建水库的事情。如今,各地各部门都在大力发展农业,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在农业发展上,离不开昌全同志。再加上县委这边的工作,我一个人也很吃力,在党群口、统战口的工作也需要他这样的干部来牵头。” 孙友福认真地点着头,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郑红旗的分析。晓阳则略显沉默,对于此事,她虽有想法,但不便过多发表意见。 郑红旗的目光在晓阳和孙友福身上来回扫视,缓缓说道:“你们两个都曾在城关镇担任过党政负责同志,现在,我们就不要再讨论是否该免去魏昌全城关镇书记的职务了,当务之急是要确定谁来接任他的职务。” 孙友福和晓阳相互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读懂了彼此的想法。既然郑红旗书记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讨论挽留魏昌全的事情了。毕竟,魏昌全在一些问题上太过固执,虽然他声称是站在城关镇的立场考虑问题,但这种短视的做法缺乏长远的眼光。企业要发展,就必须进行改革,有时候甚至需要断臂求生的勇气,而魏昌全显然缺乏这样的魄力。 孙友福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如果要从内部推选合适的人选,我觉得城关镇的张洪平同志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当过兵,转业之后工作态度积极主动,对地方工作的适应能力也很强。之前城关镇在抓卫生建设和工业经济等工作时,他都发挥了重要作用,现在他是咱城关镇的镇长,工作能力有目共睹。” 郑红旗微微颔首,伸手指了指晓阳,问道:“晓阳同志,你有什么意见?” 晓阳坐直了身子,认真地说道:“红旗书记,我赞同县长的看法。我在城关镇工作的时候洪平同志是我的得力助手。他有大局意识,能够积极主动地支持上级的工作安排,是一个值得信任和重用的干部。” 郑红旗听后点了点头,还想着当年在县城大街上的一幕,当年田嘉明的家族势力追打一个女老师,张洪平也是撸起袖子真上啊。 郑红旗思考了一会,但并没有立刻回应。作为县委书记,他的思考更加深远和全面。从工作能力的角度来看,张洪平无疑是合适的人选,大家对他在城关镇的工作表现也都比较认可。然而,从政治层面考虑,推选城关镇的书记却并非那么简单。实话实说张洪平人脉资源相对匮乏,如果此时强行将他推到这个重要位置上,现在确实有压力,毕竟是从魏昌全的手里拿位置,有些背景是最好的。 郑红旗沉吟片刻后,说道:“我明白了。这样吧,我再和其他同志交换一下意见。” 晓阳自然察觉到了郑红旗书记的犹豫,也是知道,县委书记要果断,但不能武断,但武断和果断本就是后人评说的,干成了就是果断,干错了就是武断。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胆。这就是县委书记的行事风格,广泛听取各方意见,然后经过慎重的思考和权衡,最终选出最符合全局利益的人选,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叫做酝酿。 来到市里面,在东投集团新建东投大厦和龙腾大厦的项目选址地,市长张庆合,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特别顾问齐永林亲临现场。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区长令狐、建委主任夏南平和龙腾集团董事长、市总商会会长周海英等二三十人陪同,一同对两个项目进行考察。东投大厦和龙腾大厦的位置十分显眼,分别就位于花园酒店和两侧。 张庆合王瑞凤看着图纸,很是疑惑的道:东投集团和龙腾集团也是不约而同的把总层高都选在了十一层,确确实实是把花园酒店比下去了。 齐永林笑着道:我们可以改成十二层嘛,让咱们各位领导,再上一层。 周海英也是不动声色的道:那我们龙腾集团也要齐头并进,让咱们领导,两条腿走路,蹄疾步稳嘛,反正一句话,至少要和齐市长看起嘛。 俩人看似说的云淡风轻,张庆合却听出来俩人在暗中较劲。 王瑞凤道:这就对了嘛,这样才有层次感。 周海英面带微笑,显得十分儒雅,这几位,怎么说都是他叔叔辈的人物,周海英当面,还是显得极为低调,就在刚刚下车地方,周海英在张庆合与王瑞凤面前,还和市长齐永林聊的火热。这就是成年人的体面,公开场合不掀桌子,无论谁什么深仇大恨,政治人物面对面都显得很有素质。 罗腾龙则是跟在身后,很是不屑的看着齐永林,将齐永林作为龙腾公司的最大竞争对手。 张庆合、齐永林和王瑞凤、周海英四人站在一起,交流着对项目的看法。齐永林说道:“目前整个东原市像样的高层建筑屈指可数。高层建筑是一个地区、一个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啊,我们要形成聚集效应,集中精力打造一条繁华的商业带,建设好一条具有特色的街道,以此为基础,推动整个城市的发展。” 张庆合听后,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说道:“永林市长,你对城市发展的认识和判断很有前瞻性,我个人非常支持。咱们现在的城市,由于历史原因,缺乏系统的规划,依然依托于民国时期的老县城格局,发展较为随意,显得杂乱无序。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追求豪华的城市建设,而是要先解决城市无序发展的问题。虽然目前我们的能力有限,无法立即治理那些脏乱差的区域和棚户区,但我们必须为未来的治理工作做准备,打基础。” 王瑞凤则伸手一指眼前的花园酒店,说道:“南平主任,你们建委不仅要做好城市规划,管理工作也不能松懈啊。”说着,她顺手一指花园酒店后面的胡同,那里一片片低矮的棚房杂乱无章,平房外居民临时搭建的简易住所显得十分破旧,从花园酒店的门口望过去,大街上垃圾随处可见,环境卫生状况堪忧。 夏南平连忙解释道:“我们现在的环卫工作和光明区有明确的划分。市上这边主要负责三横八纵五条主干道的清扫;而这些后面的小胡同,则归光明区负责。” 刘乾坤在一旁微微皱起眉头,走上前说道:“光明区也有自己的难处啊,地界太大,小的胡同只能依靠居民自治。而且,还有很大一部分场地存在管理难题。夏主任也在这里,我听我们区上的同志说,市环卫所在扫马路的时候,经常把垃圾扫到光明区的辖区内。” 夏南平作为老资历的二级班子负责人,自然不会轻易承认,他立刻笑着反驳道:“乾坤书记,说话可得有证据啊!我也听我们环卫所的同志说,是光明区的人把垃圾扫到主干道上来的。甚至有人说,你们的垃圾车直接往主干道上倒垃圾!” 刘乾坤坦然一笑,说道:“老夏,我们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这种说法我们可不接受。” 张庆合、王瑞凤和齐永林三人看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王瑞凤打断了他们的争论,严肃地说道:“乾坤同志,南平同志,找组织要钱的时候,没见你们相互谦让,现在可不是扯皮的时候。依我看,市区两级在城市管理方面应该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建委主管全市的卫生工作和规划管理工作,就整个城区而言,我建议护城河以内的主城区,由市建委负责清扫;护城河以外的区域,归光明区负责。这样界限清晰,责任明确。” 齐永林便开起了玩笑,缓和气氛道:“你们两个主官可得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别到时候两边都把垃圾往护城河里扫,那护城河里可就全是垃圾了。” 张庆合也笑着附和道:“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乾坤同志、南平同志,你们两个就带头下河捡垃圾去!” 领导也不是时时刻刻紧绷神经,众人在一片轻松又略带调侃的氛围中结束了考察。准备上车时,齐永林自然而然地和张庆合并排坐在了中巴车上。 齐永林对现任市长张庆合的为人十分认可,而对之前的老搭档唐瑞林却颇为不满。他的内心曾经充满了挣扎,想象着如果唐瑞林成为市长,自己的处境会是怎样。如今,一个县委书记直接升任市长,他知道唐瑞林的心里肯定比自己更加不是滋味。 张庆合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突然开口说道:“哎,永林市长啊,正好有个事儿跟你探讨一下啊。交通局最近出台了一个客运企业经营管理办法,里面有几条规定涉及到长途客运站的运营年限。你们东投集团有没有派人去了解过情况?你对这个办法有什么看法?” 齐永林思考片刻后,说道:“我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复杂。交通局出台这个办法,出发点肯定是好的,是为了保障交通安全,让有经验的企业逐步适应管理难度更高的运营业务嘛。我认为市里应该支持这个办法的实施。” 到了市委大院,众人下了车。齐永林一边走,一边轻声对张庆合说道:“庆合市长呀,还有个事儿我想跟你交流一下。我知道你很器重邹新民同志。他到东投集团之后,工作热情高涨啊,刚过完年就跑了两趟省城,差点把我们集团的晓云同志,正阳同志都送进去。” 张庆合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微微皱起的眉头和轻抬的眼角,透露出他内心的不解。他脑海中努力搜索着关于邹新民的记忆,隐约记得上次在临平县交接工作时,邹新民提过一嘴,好像是跑了省城。 齐永林保持着一贯平和的神态,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沉稳与睿智。他缓缓开口说道:“这个邹新民同志,工作时确实比较较真,这在纪检部门想要做出成绩,说实话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东投集团刚刚成立,人员来自五湖四海,背景和工作方式都各不相同,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对工作的要求也比较高。而邹新民同志有时候的做法,确实有点吹毛求疵了。”接着,齐永林便将邹新民把胡晓云的事情上报到市纪委的来龙去脉,详细且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张庆合。 说完后,齐永林眼神诚恳地看着张庆合,语气真挚地说道:“庆合,我跟你说这件事,绝对没有告状的意思啊。我知道这个干部对你十分信服,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找个适当的时候提醒他一下。国有企业和其他企业一样,既要有坚持原则的一面,也要有灵活处理问题的能力,如果一味地只讲原则,很多工作不好办啊。” 张庆合微微点头,脸上露出理解的神情,笑着说道:“这个邹新民,确实是有些小心思。你说得对,我会找个合适的方式提醒他的。” 齐永林见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便微微颔首,目送张庆合与王瑞凤离去上了市委大楼。此时,胡晓云与罗明义从一旁走了过来。胡晓云脸上带着好奇的笑容,眼神灵动地看着齐永林,说道:“书记,你和张市长聊啥呢?我看你俩聊得可起劲儿了。” 齐永林的目光在罗明义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胡晓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肃,说道:“晓云啊,我很意外。邹新民在动手调查你之前,我相信他肯定是掌握了一些证据的。我想知道,你和罗总,你们是怎么偷梁换柱的?” 罗明义立刻抢过话头,脸上露出不满和气愤的表情,挥舞着手说道:“哎呀,那点钱算什么呀?按照财务管理制度,那些金额根本就不需要我签字。就是邹新民那个人小题大做,故意找事儿嘛。他呀,就是想巴结林华西,当林华西的走狗。林华西那小子,看我们都不顺眼,觉得自己是纪委书记,不整几个人下来,就显不出他的政绩来。” 齐永林听着罗明义的抱怨,他不想在市委大院这个公开的场合与两人过多讨论这个敏感问题,便一边朝着自己那辆锃亮的皇冠轿车走去,一边说道:“送礼是不会用个人钱的。晓云啊,我觉得肯定是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吧?” 胡晓云的脸上露出急切的神情,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委屈,赶忙说道:“书记,怎么,你还不相信我的为人吗?我当时身上钱不够,就借了财务上的钱,有借有还,天经地义嘛。” 齐永林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回应,打开车门坐进车内,司机发动车子,齐永林一招手道:说的比唱的好啊,上车吧。 东洪与平安县之间的路途并不顺畅,交通状况一直是困扰两地往来的难题。从东洪回平安县,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条路需要借道临平县,另一条则要借道光明区。然而,这两条路无论是哪一条,路况都不太好。但相比之下,借道临平县的路稍微好走一些,因为光明区的高标准公路至今尚未打通,道路崎岖不平,坑洼众多。所以,大多数人回平安县时,我都会选择借道临平县这条相对“好走”的路线。 当我回到平安县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整个县城,天气转暖,春风和煦,大街上散步的人也多了起来。但我回到家,这一趟折腾下来,接近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让我疲惫不堪。 我走进家门,疲惫地坐在餐桌旁。晓阳正在摆放饭菜,看到我一脸疲惫的样子,晓阳心疼地说道:“天天这样折腾,可不行啊。你看你回到家都八点了。要是你那边再有什么紧急的事儿,回到家都没法好好休息。” 我一边拿起筷子,一边道:“中午有接待,喝了些酒,我这革命的身板,你不操心。实在太晚,我就不回来了。” 晓阳放下碗筷,轻轻地伏在我的耳边,调皮地说道:“晚上不回来,晚上不回来干啥去呀?给哪个女干部做思想政治工作?是想给人家分房子,还是想给人家分票子,还是想给人家分位子呀?” 我被晓阳的话气笑了,轻轻地拍了拍晓阳的头,笑着说道:“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嘛。可是要考察同志们的政治立场、政治方向,还有组织上的政治需要嘛。” 话没说完,晓阳就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眼神中带着笑意,说道:“哎呦,你报名到省委党校还没去读呢,这都要毕业了。现在跟女同志谈心谈话都上升到政治高度了啊。” 我笑着回应道:“哎,妇女能顶半边天嘛。” 晓阳轻轻拍了拍我的脸,继续调侃道:“哎呀,你考虑得还挺周全。在东洪忙活半天,路过临平县,再和钟潇虹同志聊半天,回到家,再给我匀半天。剩下半天,你就像牲口一样,吃点黄金草。你这生活安排得挺‘丰富’嘛。” 我嗔怪地看了晓阳一眼,说道:“哎呀,晓阳,人家钟潇虹都要结婚了,你还在这开玩笑。” 咋,心疼啦? “晓阳啊,我心疼啥呀,我这跟你说正经的,你怎么胡说八道呢。” 我端起酒杯,喝了口小酒,借着酒意,缓缓说道:“晓阳啊,我告诉你,东洪没有像大家说的那么复杂。你看,无论是从泰峰书记,还是从县委、县政府包括其他班子成员,我觉得大家处起来都还是不错的。” 晓阳接着说道:“没涉及到个人利益的时候,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一旦涉及到利益,就不好说了。现在,你还处在了解情况的阶段,在工作上没有和任何人产生矛盾和冲突,所以大家对你当然也是敬而远之嘛。等到你干工作真正要涉及到个人利益的时候,估计会有人跳出来和你唱反调。” 我接着说道:“要想干事情,总是要得罪人的。” 晓阳听完我说了这句话后,就说起了魏昌全的事情,我听完后说道:“晓阳啊,有没有这种可能性,人家昌全确实是站在城关镇的角度在考虑问题。” 晓阳不慌不忙的道:“不可能。昌全是聪明人,现在联营公司如果再不改革,政策一旦放开,联营公司作为乡镇企业,联营公司在资金方面没优势,人才方面没优势,怎么和其他大企业竞争?再者说,新公司人家的车都是新车,票价上人家只要便宜一点,联营公司的客源马上就丢失。所以,联营公司现在如果能抱住东投集团的大腿,那就是相当于给联营公司续了条命。” 我思考了片刻,说道:“照你这么一分析,我反倒觉得联营公司那就是一个包袱嘛。东投集团为什么要背这个包袱?” 晓阳意味深长地说道:“还不是因为红旗书记和永林市长关系比较好嘛。这种合作,对于财大气粗的东投集团来讲,算不上是一个坏事,但也谈不上是多大一个好事。关键是魏昌全现在还想着要50%的股权。现在有一个时尚的说法,那就是这在做窗口期。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啊。联营公司如果错失这次合作机会,必将走向衰落。” 我皱着眉头问道:“魏昌全为什么要阻止和东投集团的合作呢?” 晓阳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不好说呀。按照红旗书记的说法,可能已经腐败掉了。但是我从城关镇几个老朋友那里知道,魏昌全一直在强调城关镇的利益。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如今东投集团成立之后,发展势头不错!张叔他们对齐永林都刮目相看。尤其是现在市里,正缺一个像东投集团这样的领头羊。三傻子啊,东投集团实实在在地起到了表率作用,好多县都想和东投集团谈合作。你可得尽快把东投集团这资源利用好。” “我心里有数,我已经跟李泰峰书记建议了,让齐晓婷到工业局去,让她多跟齐永林汇报汇报工作,看看能不能把一些企业往咱们东洪这边引。我还得好好琢磨琢磨,找找双方有哪些能合作的地方。” “这就对嘛!你是县长,你得有清晰的思路。大部分人不在领导这位置上,考虑事情就没那么周全。你既然坐在这个位置,就得清楚该带着县里往哪个方向干。之前跟你说的,给大家分房子、发福利、安排岗位,这些能调动干部的积极性。但你也得把群众的利益放在心上,你心心念念要修的那个水库,可得抓紧推进呐,水库一修,东洪的问题就好办了。” “嗯,我打算这周就去趟水利厅,拜访一下领导,争取能在资金上得到些支持。”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整个小城还沉浸在黑暗的笼罩之中,只有稀疏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我小心翼翼地起床,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吵醒了还在熟睡的晓阳。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走到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晓阳恬静的睡脸,心中充满了柔情。忍不住俯身,在晓阳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眼神里满是不舍,然后才悄悄地走出房间。 六点多,走出家门,外面的空气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扑面而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谢白山已经早早地在楼下等候,看到我出来坐进车内,车子缓缓启动,朝着东洪县的方向驶去。在临平县的中途,路边摊上简单地吃了顿早餐。匆匆吃完后,便又踏上了前往东洪县的行程。 当我赶到东洪县委大院时,已经快九点钟了,时间仍然显得有些紧迫。此时,县委大院里的花园中,春天的气息愈发浓郁。不知名的枝头嫩绿的树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县委书记李泰峰身着笔挺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显得格外威严和精神。他背着手,在花园的小径上缓缓踱步,脸上带着沉思的表情。一旁的曹伟兵跟在李泰峰的身后,滔滔不绝地汇报着工作,脸上带着不满和抱怨的神情。 曹伟兵语气激动地说道:“李书记,他可倒好,把好人都做尽了。现在干部们对咱们领导班子意见可大了,都在背后议论,说咱们啥事儿也办不成,既不给大家解决住房问题,也不增加收入,连岗位都安排得不合理。住房和工资的事儿归县政府管,可岗位调配那是咱县委的职责啊。李书记,这明摆着是在侧面说您用人不当呢,意思就是好多该提拔的干部都没得到提拔呀!” 李泰峰静静地听着曹伟兵的汇报,目光一直停留在花园里的花朵和绿叶上,等曹伟兵说完,他不紧不慢地问道:“说完了?” 曹伟兵连忙说道:“还没呢,李书记,我还没说正事。就说李朝阳提出要修水库这事儿,我作为县委常委,副县长,我分管水利,第一个就不同意。您想想,修水库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啊,咱们县现在财政状况也不宽裕,这不是瞎折腾嘛。而且,修水库涉及到征地、移民安置等一系列复杂问题,到时候麻烦事儿一大堆,我看还是别搞了。” 李泰峰不紧不慢的扒拉着树上的枝条,说道:“我要是李朝阳,直接调整你的分工不就完了嘛,你闹什么闹?” 第 806章 伟兵暗藏私心,红旗致电乾坤 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站在县委大院的小花园旁,正满心盘算着阻止修水库的事,冷不丁听到县委书记李泰峰那极为直接的话语——李朝阳完全可以对工作分工进行调整。这消息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曹伟兵脑袋“嗡”的一声。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杂志,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毕竟在这小小的县城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曹伟兵心里门儿清。这些年,县长都走马灯似的换了两三任。前任的董县长,因为打牌那档子不光彩的事儿被撸下台,在任期间,也动了几次调整领导班子分工的念头,也只能无奈作罢。原因倒也很简单,各位副县长早就把自己分管的领域视作“禁脔”,谁都不许别人染指。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县委书记李泰峰没有明确表态进行支持。 就拿董县长来说,身为外地来的干部,在常委会上几次小心翼翼地提出调整县政府副县长分工的想法,可还没等这想法在常委会上正式讨论,在县政府县长办公会内部讨论阶段,就被众人七嘴八舌地给否了。那反对声浪一波接着一波,董县长的想法就像被一堵无形的高墙死死挡住,根本出不了县政府的大门,只能胎死腹中。 曹伟兵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嘴角微微抽搐,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口吻说道:“泰峰书记,您这话说得……他怎么可能调整我的分工呢?”那声音里,既有对现状的笃定,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此时,春日的暖阳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县委大院的花园里,给整个花园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李泰峰背着手,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花树前,专注地盯着枝条上冒出的嫩芽。微风轻轻拂过,花树的枝条随风摇曳。 李泰峰伸出手,仔细地将那些多余分叉、肆意生长的树枝,用手稳稳地握住,然后缓缓用力,“咔嚓”一声,将其掰断。随着他的动作,地上已经零零散散地散落着不少被折断的枝条,在阳光的照耀下,切口处还泛着些许晶莹的汁液。花园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带着草木清香的气息,偶尔有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为这春日的宁静增添一份悄然灵动的气息。 李泰峰一边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枝条上的分叉,一边不紧不慢、字斟句酌地说:“这些月季芍药和牡丹啊,我记得清清楚楚,还是你从市里给我带过来的。如今春天到了,长出了新芽。可这枝条要是太多太乱,就会抢养分,不利于生长。所以啊,就得把这些杂枝统统掰掉,让树能集中精力茁壮成长。”他说话时,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花树,眼神中透着一种领导干部长期养成的专注与细致。 曹伟兵在旁边看着李泰峰的动作,心里一紧,连忙提醒道:“泰峰书记啊,您可得小心点儿。这上面有好多小刺,要是不小心扎着手,那可是要出血的。”说着,他还不自觉地缩了缩自己的手,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被刺扎的疼痛。 李泰峰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不停,继续掰着小树条,曹伟兵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他太清楚了,这人肯定是不希望修水库的,修了水库,平水河就真的成了母亲河,曹伟兵的那些小动作,自然是搞不成了。 李泰峰一边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作为一个真正合格的花匠,心里得有个谱,要想看到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有时候就得下得了‘狠心’。要是舍不得修剪这些乱枝,这花树就永远长不大,花也开不好嘛。所以,偶尔被花刺扎上那么几次,对花匠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这就好比咱们工作,有些时候,得有勇气做出一些改变,这改变就好像针扎一样痛苦,但是不经历这个阶段,东洪永远是花园里的杂草。你是想当主干,还是想当这枝条上的皮刺那?”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在花园的静谧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说完之后,李泰峰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曹伟兵,说道:“怎么样,明白我说的道理没有啊?” 曹伟兵被李泰峰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点了点头,脸上堆着笑说道:“明白明白,就跟农村种树一个道理嘛,那些劈叉的、影响主干生长的枝条,都得砍下来,这样树才能长得又高又直。泰峰书记,您就好比这树的根嘛,没有你,无论我们是皮刺,还是树条,可都是活不成。” 李泰峰微微颔首,继续说道:“伟兵啊,认清形势吧,现在朝阳县长就好比一个花匠,咱们东洪县的每个干部,都像是长在这棵树上的枝条。我呢,就盼着咱们东洪县这棵花树能枝繁叶茂、繁花似锦。人家朝阳同志来到东洪县,一心想着让咱们县越来越好,所以有些必要的调整和‘修剪’是在所难免的嘛!如果你想当刺头,别怪人家拿剪刀收拾你。” 李泰峰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又试图耐心地说服曹伟兵。 曹伟兵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说道:“泰峰书记,您的意思是……我明白了,大家得抱成团,让李朝阳不能轻易动手,这东洪安定团结的局面,可不容易。可要是李朝阳真敢对分工动手,我们是不是……得采取点措施,不能让他随便折腾?”他的话语里,既想迎合李泰峰说的团结,又忍不住表达出对自己利益可能受损的担忧。 李泰峰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在花园里回荡。他拍了拍曹伟兵的肩膀,说道:“我说你小子,怎么就想歪了呢?我的意思是,让你做那对花树生长有用的枝条,别逆势而为。当然,具体怎么理解,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想过多干涉。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最好踏踏实实地配合好朝阳同志的工作。不然的话,别说你爹,就算把你爷爷请出来,也弄不过人家。”说话间,李泰峰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严肃而冷峻,让曹伟兵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曹伟兵向来对李泰峰这种用晦涩比喻讲道理的方式不太认同。他文化水平不高,初中毕业之后,就在国营厂当了工人,靠着父辈积累下的人脉关系,一路摸爬滚打,居然也坐到了副县长的位置。 曹伟兵不甘心就这么被说服,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书记,他开会表态可是要调整干部啊。” 李泰峰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不以为然地说道:“干部该不该调整,那肯定得依据实际工作需要来定。之前县委在干部任用上,确实有些过于谨慎、保守了,这些问题咱们得敢于承认。在这件事上,伟兵同志,你心里应该清楚,干部怎么调整,可不是李朝阳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我李泰峰能拍板的,这背后是组织的考量,是工作的实际需要。好吧,十点钟光明区的刘乾坤书记、令狐区长他们就要来了。一会儿商量事儿的时候,你可别跟个闷葫芦似的,有啥想法、啥意见,该说就大大方方地说。只要你是站在县里和群众的利益角度出发,我都会支持你的。” 曹伟兵看着李泰峰,满头的白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曹伟兵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感慨,这个李泰峰,在以往的选人用人问题上,那可是说一不二,绝对的权威,容不得别人置喙。可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居然和李朝阳“穿起了一条裤子”,张口闭口都是为了群众。说要调整自己的分工,曹伟兵在心里暗暗想着,我才不信李朝阳能在会上真把我的分工给调整了。 我回到办公室,开始整理十点钟开会的资料。我一边整理,一边还在想着与光明区谈判的事,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去李泰峰的办公室,准备一起迎接刘乾坤书记了。 我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心里也是期盼着接下来的谈判能顺利一些,便朝着李泰峰的办公室走去。走进办公室,只见李泰峰正在一个老式的搪瓷盆里洗着手,那搪瓷盆上印着两条红色的鲤鱼,搪瓷盆的边上图案已经褪色。 李泰峰看到我进来,手上的动作不停,一边洗手一边说道:“朝阳同志啊,为了修东光公路的事儿,我们和光明区前前后后对接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咱们县委政府一帮人巴巴地跑到光明区去谈判。虽说光明区那边招待得确实周到,可你知道的啊,运动场上有个说法,叫主场作战和客场作战。在自己家里和人谈事儿,总归要比在人家的地盘上自在、痛快一些啊。这次刘乾坤书记能大老远跑到咱们东洪县来,说实话,很大程度上是给你面子呀。”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毛巾擦着手,眼睛看着我,眼神里透着几分深意。 我马上笑着回应道:“泰峰书记,您可别这么说。乾坤书记这次来,肯定主要是给您面子。您可是副厅级领导,官大一级嘛,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的笑容真诚,语气中带着对李泰峰的敬重。 李泰峰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说道:“哎呀,我这个副厅级,没啥好提的。说实在的,要不是有你四处奔走协调,市水利局哪能这么快就批准咱们修建水库的请示啊。下一步就要进入设计流程了,朝阳啊,省水利厅那边的事儿可就全靠你多费心了。你放心,县里这边一定会想尽办法,全力给你搞好支持。” 听到这句话,我内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颇为受用。是啊,我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县委书记李泰峰在背后撑腰、大力支持,自己这个主持工作的副县长,想要打开工作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就算自己是邓牧为的女婿又能怎样,还能因为这层关系,就把别人都给免了不是?想到这儿,我再次对李泰峰表达了感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领导们约定见面的时刻。东洪县县委大院的中心广场,布局和大多数县委大院一样,有着自己独特的规整感。中心广场上是一个圆形花园,面积大概六七十平左右,花园里种满了各种花卉和绿植,此刻正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生机勃勃。花园中间,一根高高的旗杆矗立着,鲜艳的国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十点钟的时候,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三辆黑色的轿车,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着庄重的光泽,缓缓驶入了东洪县县委大院。轿车行驶得平稳而缓慢,车轮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李泰峰站在台阶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中山装,他的手缓缓地摸过每一个中山装的纽扣,又轻轻地扯了扯衣服的下摆,让中山装显得更加笔挺、精神。他那一头银发在阳光下闪耀着柔和的光芒,此刻的李泰峰,身姿挺拔,气质儒雅,更像是一个满腹经纶的学者,而不是一位官场领导。 光明区这次来的阵容,一看就是诚意满满。三辆汽车上,除了区委书记刘乾坤之外,还有区长令狐,以及几位区委常委和副区长等重要领导。交通、水利、财务三大板块的关键人物全都到齐了,显然是对这次会面极为重视。 车队还没停下,戴着副眼镜的刘乾坤坐在车里,透过前面干净的车窗,清楚地看到了正在台阶上等待的众人。他微微侧目,对坐在旁边的令狐说道:“我觉得啊,这次谈判,咱们可得把住底线。对朝阳同志,适当的支持肯定得有,但这支持得有个度,得有原则。东光公路的事儿,可以优先考虑,但在某些关键方面千万不能松口、不能让步。” 令狐连忙点头,附和道:“是啊,现在周边各县都眼巴巴地盯着咱们,想着和咱们一起修路。就拿平安县来说,他们还琢磨着和咱们修第二条平光路。咱们这次优先考虑修东光公路,已经是给朝阳同志最大的支持了。” 刘乾坤拿下眼镜,从兜里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慢慢地在眼镜镜片上擦拭着,动作不紧不慢。擦完后,他重新戴上眼镜,看着窗外,轻声说道:“这个李泰峰,还跟我摆起厅级干部的架子来了。有意思啊,有意思。”令狐自然是从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和调侃。 不一会儿,车队稳稳地停在了东洪县领导干部面前。刘乾坤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动作迅速地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几步上前,与李泰峰极为用力且幅度夸张地握着手,那模样,活像多年未见、思念至深的老友。一边握手,一边嘴里说道:“泰峰书记,哎呀,我可是早就盼着能有机会到东洪跟您汇报工作了,这次可算是有了机会,可真是不容易啊。”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夸张的热情。 李泰峰也笑着回应道:“乾坤书记啊,光明区的领导大驾光临,我们这儿可真是蓬荜生辉啊。来来来,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的朝阳县长。”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身,将我介绍给刘乾坤。 刘乾坤笑着看向我,说道:“朝阳县长嘛,老李,我可比你熟悉。”那笑容里,自然带着对过往交情的回忆。 李泰峰笑着打趣道:“您以前熟悉的,那是在临平县和平安县的李朝阳,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可是我们东洪县的李朝阳,角色不一样啦,工作重点也有变化。”两人语气里都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营造出一种融洽的氛围。 我马上笑着伸出手,说道:“乾坤书记,热烈欢迎啊!早就盼着您来给我们传经送宝了。” 两人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用力地摇晃了几下,似乎通过这个动作,传递着彼此的友好和期待。握手之后,众人在县委办主任吕连群的带领下,直接朝着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在桌子中间位置,精心摆放着苹果、花生、葵花籽和些许的梨膏糖。虽说在这万物复苏、物资逐渐丰富的季节,但富士苹果还是显得特别稀罕。当然,在这样的场合下,这些水果和零食更多的是起到一种烘托氛围的作用。在座的都是县里的党政领导干部,大家心里都清楚,此刻的重点可不是这些吃的,而是即将开始的重要会谈。 主宾依次落座之后,刘乾坤的秘书像个影子似的,适时地主动上前,将一部大哥大递到刘乾坤耳边。会谈还没正式开始,秘书小声地说道:“书记,平安县红旗书记打的电话。”那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打扰到其他人。 刘乾坤十分豪爽地一伸手,接过大哥大,就开始通起话来:“喂,红旗啊,你知道我这会儿在哪儿吗?我到东洪县来了。哈哈,你不关心朝阳同志,我可得关心关心他呀。……”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我听到这话,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没有丝毫的诧异,我知道,这个时候要稳住,要眼神平和,给人一种沉稳大气的感觉。 刘乾坤在电话里继续说道:“唉,有啥要紧事儿吗?我这主要是来看看朝阳,顺便也给咱们泰峰书记汇报汇报工作。”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扫了扫会议桌旁的众人,似乎在观察大家的反应。 郑红旗在电话那头说着什么,刘乾坤很适时地看了一眼会议桌,然后说道:“红旗书记,没有外人,现在很方便啊。” 郑红旗在电话那头语气诚恳,言辞中带着一丝郑重:“乾坤呐,关于小展同志的使用上,我给你通个气啊……。”电话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在这安静的会议室一角显得格外清晰,引得周围人都不自觉地微微侧目。 刘乾坤正端坐在会议桌前,手中的茶杯还冒着袅袅热气。听到郑红旗这话,他拿着杯盖慢慢的转着,目光迅速在会议桌上扫了一圈,只见众人正襟危坐,或面带期待,或神色平静,都在等待着会谈正式开启。 展志齐是自己曾经的秘书,现在已经是安平乡乡长,关于展志齐的使用上,刘乾坤有自己的想法,刘乾坤微微皱了下眉头,稍作思忖后,开口说道:“红旗书记啊,这样吧,等我这边会议一结束,我马上给你回电?”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会议桌边缘。 第807 章 乾坤独断一锤定音,昌全红旗彻底闹翻 和郑红旗打完电话,刚一挂断,刘乾坤身旁的秘书就像训练有素的部队文书一般,马上快步走过来,微微躬身,顺手接过大哥大,动作娴熟且流畅。刘乾坤脸上瞬间又堆满了笑容,带着几分打趣的口吻说道:“泰峰书记,实在不好意思啊。红旗书记这电话来得巧了,他那头事儿也急。现在平安县发展势头很猛啊,咱们可得加把劲,迎头赶上 。”说罢,他轻轻摇头,似是在感慨时代发展之迅速。 李泰峰微微颔首,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内心里确也是有些发酸,毕竟,东洪县的成绩,实在是无法和第一梯队的光明区、平安县相提并论。 李泰峰目光温和地看向众人,开口说道:“那咱们就正式开始吧。啊,同志们,今天啊,我们东洪县蓬荜生辉。市政府党组成员、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还有光明区委副书记、区长令狐同志,亲自带领光明区党政干部一行十人,不辞辛劳,大老远跑到咱们东洪县来指导工作呀。这份情谊,我们铭记于心。下面,我还是先给乾坤书记介绍一下,我们这边参与此次会谈的人员。啊,这位大家都再熟悉不过了,是我们县委副书记、主持工作的朝阳县长。朝阳同志在工作上那是雷厉风行,点子多、干劲足,来了之后啊,为咱们东洪县的发展出了不少力。”李泰峰一边介绍,一边用手逐一指向参会人员,言语间满是对同事们的认可与赞赏,会议室里的气氛也随之愈发融洽…… 会议室里,头顶那几盏日光灯管散发着柔和却略显冷酷的白光,均匀地洒落在众人面庞。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东原地区地图和东洪县地图,是的,虽然已经撤地设市一年多的时间,这地图挂的还是1985年的行政区划图。 李泰峰上身微微前倾,脸上洋溢着和蔼笑容,声音沉稳有力:“今天啊,在谈东光路之前,咱们着重先汇报一下,平水河水库相关事宜。大家都清楚,平水河堪称咱们东原的母亲河,对东洪县、光明区、临平县、平安县和槟城这五个县区而言,意义非凡。它不仅是平水河的主要流经区域,更是东原极为关键的灌溉水源。我仍清晰记得小时候啊,平水河水量充沛,彼时河面上还穿梭着往来船只,一派繁忙景象。随着黄河改道,加之河流泥沙淤积等诸多因素影响,如今的平水河早已失去通航能力。但即便如此,它依旧是东原境内除黄河之外最为重要的河流。大家也都知道,虽说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灌溉用水,可每逢夏季,上游来水增多,便给下游地区的安全带来不小挑战。到了枯水期,各个县区为争夺水源,甚至爆发过大规模群众械斗。我至今都还记得,东洪县与咱们光明区的两位老领导,当年就因这水源争端受了牵连。” 李泰峰一边讲述,一边轻轻摇头,目光中流露出对往昔的追忆与感慨,似乎那些过往画面正一一在眼前浮现。 刘乾坤坐在一旁,十分惬意的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全神贯注地听李泰峰的背景介绍。他不时微微点头,对修建水库一事,表现的颇为认可。不过,他心中也不禁泛起嘀咕,暗自揣摩李泰峰为何在平水河的介绍上花费如此多时间,这里面或许暗藏深意。 李泰峰口若悬河,足足讲了二十多分钟,详细阐述了在平水河修建水库的众多益处。话音刚落,他巧妙地话锋一转,说道:“各位领导、同志们,接下来,有请朝阳同志为大家详细介绍水库的修建方案。” 我听闻,立刻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以洪亮且清晰的声音开口:“乾坤书记以及光明区的各位领导,受泰峰书记委托,我来向大家汇报水库建造的相关事宜。这座水库乃是东原市平水河第一水库,市委、市政府已初步同意由咱们东洪县负责代建。这个工程规模宏大啊,预计工期长达两年。在此期间,我们将主要精力聚焦于水库建设,这是其一。其二,咱们东洪县地处上游,光明区位于下游,一直以来,县区关系极为融洽。所以,待水库修缮竣工后,将造福整个东原地区,尤其是光明区与东洪县。汛期时,水库可发挥防洪作用,干旱的时候,随时又能开闸放水,保障农田灌溉。只要乾坤书记、令狐区长一声令下,水闸随时为光明区开启。市里水利局的领导认为啊,修建水库是推动整个东原的发展,沿河各县理应齐心协力将其建好。虽然我们东洪县没有主动提,但市上水利局表态啊,全东原各县,特别是沿河五县区也应在财政上予以支持。不过,我们泰峰书记专门召开会议,统一了大家的思想。水库建在东洪县境内,主要服务东洪县群众,所以,东洪县咬紧牙关也要扛起来这份信任,由东洪县独立承担修建任务。请乾坤书记和令狐区长放心,东原市平水河第一水库责任在东洪,利在东原,但绝不会让大家额外多花钱。” 刘乾坤身为经验丰富之人,瞬间领会了这番话的深层含义。直白来讲,水库优先满足东洪县用水需求,东洪县无意与光明区就费用分担问题展开谈判。但其中也隐含一层意思,倘若光明区与东洪县在修路的事情上处理不当,光明区从平水河调水恐将遭遇阻碍。 我发言完毕,光明区的领导们彼此交换眼神,眼神中传递着各自的想法。最终,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身上。刘乾坤着实未曾料到,会议伊始便谈及修水库之事。不过,他毕竟阅历丰富,很快镇定下来,说道:“那个,令狐,你有何意见,也跟大家交流交流。” 令狐自然也明白东洪县大篇幅介绍水库的意图。既然东洪县已放弃在费用分担上与光明区讨价还价,光明区又怎能在东光公路建设的责任划分上继续计较呢?当然,他心里虽清楚不宜再谈,却也一时难以直接表态。 令狐沉思片刻,脸上浮现笑容,说道:“朝阳同志,在泰峰书记与东洪县班子的大力推动下,水库建设项目得以顺利开展,实在可喜可贺!正如大家所言,水库建成后,防汛抗旱、农田灌溉都将得到有力保障。我们衷心希望水库能早日竣工,在此,提前向东洪县的同志们表示祝贺。” 刘乾坤对令狐的表态颇为满意,毕竟当下光明区不便直接提出免除东洪县为光明区修路的任务。 刘乾坤笑着接过话茬:“没错,令狐区长的这番话,充分代表了我们区委区政府的态度,值得肯定与庆贺,期待水库早日建成。” 李泰峰连忙说道:“感谢光明区对我们的支持。那么,接下来有请我们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同志介绍东光公路的准备工作。” 刘超英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根据会议安排,向各位领导汇报东光公路的筹备建设情况。自去年秋天启动东光项目建设以来,我们东洪县境内路段的修建工作已完成 70%。剩余 30% 主要集中在县界至县城方向延伸部分,大概还有十公里。而光明区境内目前尚未实质性动工。鉴于东洪县要建设东原水库,承担市级层面的建设任务,从当前实际情况来看,东洪县实在无力同时支撑两项重大工程建设。因此,我们县委、县政府经研究决定,短期内只能先修建东光公路东洪段。对于光明段的建设,只能在今日会议上,大家共同深入探讨。我先表明我县态度,我们将举全县之力修建东原水库,目前确实没有余力为光明区修建公路路基。还望光明区充分考虑我们的现实困境,看看能否发动光明区群众修建东光公路光明段。” 刘乾坤和令狐听闻此话,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毕竟在会议开始前,他们对此方案毫不知情。 李泰峰笑着补充道:“乾坤书记,我再插一句。水库建成后,将成立水库管理所。我认为,这个水库管理所不能仅由我们东洪县人员管理,光明区也应派人参与。你们可担任所长,我们担任副所长。光明区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水库是东原水库,将优先保障光明区用水,以此感谢光明区领导和群众对水库建设及公路建设工作的支持。” 刘乾坤此刻心里已然明晰,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李泰峰、李朝阳和刘超英三人说得动听,声称保障光明区用水,实则是在变相施压。言下之意,东洪县以修水库为由,不再承担光明段公路修建任务。若光明区坚持让东洪县按原计划修路,今日局面恐将难以收场。 刘乾坤毕竟是经验老到的领导,能在短时间内权衡利弊。光明区用水主要依赖平水河,而这恰恰是东洪县手中的关键筹码。刘乾坤迅速审时度势,决定在此事上做出让步,这样还能卖个人情。他心想,东洪县完全可以借修水库劳力不足为由,到时候东光公路东洪段修通,光明区路段却成断头路,这与何思成书记视察时见到的情况如出一辙。刘乾坤思索间,突然觉得这套路似曾相识,目光不禁聚焦在我这位临时县长身上。 刘乾坤随即表态:“修建水库是大事,更是好事。它不仅造福东洪县群众,也惠及咱们光明区群众啊。正如大家刚才所说,千百年来,两县群众一衣带水、和睦相处,相互间联亲联姻,早已亲如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光明区的干部群众都深明大义、觉悟颇高啊。既然东洪县因重大工程短期内无法修建东光公路光明段,那又何妨?我们出人来修便是。啊,大家都要顾全大局。” 听到刘乾坤这般表态,会场上干部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纷纷将目光投向刘乾坤。 刘乾坤不慌不忙地端起桌上茶杯,轻轻吹散热气,浅酌两口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朝阳啊,我可真羡慕泰峰书记,组织上为他选配了你这样优秀的县长。咱们俩都来自平安县,你跟着庆合市长,确实学到了真本事。” 说完,他又喝了口茶,手中轻轻转动杯盖,片刻后看向李朝阳,笑道:“你小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在这般热烈氛围中,众人达成了广泛而深刻的共识。大家皆是聪明人,方案一亮出,便知晓结果。因此,会议进展颇为顺利,迅速推进。 散会之后,在东洪县县委招待所里,李泰峰特意为刘乾坤书记设宴款待。东洪县的干部们满怀热忱,与光明区的干部们亲切交流、相互探讨,现场气氛融洽。 刘乾坤临行之际,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朝阳啊,当叔的恭喜你。这是互利共赢的良好局面。不过,叔也得叮嘱你一句,可别带着光明区坑你的老东家,得让他们也有所表示。” 与此同时,在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的办公室里,猪肝色的木质办公桌占据了房间一角,桌上堆满了文件,文件旁边是两台新样白色和红色的拨号电话。 墙上挂着一个圆形的时钟,指针 “滴答滴答” 地走着。郑红旗再度将魏昌全请至办公室。此前,魏昌全态度依旧坚决,明确表示站在城关镇集体利益以及联营公司大小股东的立场考虑问题。 郑红旗满脸无奈,说道:“昌全同志,今日叫你来,并非为联营公司之事啊。是这样,你到城关镇任职后,农委工作明显滞后。很多工作无人负责、无人管理。就拿今年春耕管理来说,秀水河和平水河水位急剧下降,几近干涸,县里不少乡镇都反应灌溉抽水困难。自立春雨水那日飘了点雨之后,直至今日都没有有效降水,不少农村地区,群众又开始前往龙王庙求雨,封建迷信思想有所抬头啊。昌全,你说这事儿该如何解决?” 魏昌全心中略有抵触,暗自思忖: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我一个农委主任还能左右老天爷降雨不成? 魏昌全还是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是的,红旗书记,这点我承认。自我到城关镇任职后,对农委工作的关注度确实有所下降,导致部分农业生产工作受到影响……” 郑红旗等的就是魏昌全这句话。他挺直腰板,在椅子上微微挪动身体,掏出纸烟盒,打开后抽出一支烟递给魏昌全,随后自己也点燃一支,神色忧虑地说道:“你也清楚,农业是国家根基。群众若吃不饱饭,那便是天大的事。所以,我与其他几位常委交换了意见啊,大家一致认为你应将精力转回县委这边,专心抓好农委工作。” 魏昌全说道:“行,红旗书记。那我上午在城关镇处理事务,下午回县委,全力抓好农业工作。” 郑红旗微微一笑,说道:“昌全,一心不可二用啊。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城关镇书记的位置,你就别兼任了,县委副书记去兼任一个镇主要负责人,也是大材小用了嘛,你啊就留在县委,协助我抓好农业工作。这也是大多数常委的意见。” 魏昌全听完,手中烟头险些掉落,一脸尴尬地说道:“红旗书记,您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我不支持联营公司并入东投集团,您…… 您就要调整我的职务?” 郑红旗看着魏昌全,心想他如此沉不住气,在政治上还是不够成熟。 魏昌全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补充道:“红旗书记,您是知道的,我到乡镇任职,是瑞林书记亲自安排的。” 接着,他扯了扯裤腿,故作镇定地说:“瑞林书记背后,我不说您也明白。” 郑红旗皱了皱眉,说道:“昌全同志啊,你在说什么啊?县委是根据工作需要调整你的工作安排,怎么扯到瑞林书记身上了?” 魏昌全一时语塞,心中只觉郑红旗此举是断了自己的后路。他想到龙腾集团的客运线路,这可是一大笔收入来源。倘若此时城关镇顶不住压力,让东投集团与联营公司合并,那么市里出台的企业管理办法岂不沦为一纸空文?因为东投集团一旦借助城关镇联营公司的名义,便可名正言顺地开展长途运输业务。 魏昌全有些恼怒地说道:“红旗书记,您这么做,完全是打击报复!” 郑红旗神色平静,不紧不慢的说道:“昌全,我提醒你,说话要三思啊。” 魏昌全满心愤懑,说道:“红旗书记,都到这时候了,您还让我三思什么?” 郑红旗说道:“昌全同志,副书记的工作安排,县委书记还做不了主吗?” 魏昌全点了点头,明白再争论下去毫无意义,反而会激化矛盾。他一把抓起沙发旁的皮包,猛地站起身,大步迈向门口。临到出门,留下了一句,咱们好自为之吧。 走出县委大院,街道两旁,参差不齐地立着一些低矮的砖瓦房,偶尔能看到几家店铺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街边电线杆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电线,几只麻雀停歇在上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有的骑着二八自行车,车后座还绑着菜篮子;有的步履匆匆,手里拎着各种生活用品。魏昌全看着眼前这熟悉又略显破旧的景象,心中的怒火更盛,他低声咒骂一句,指挥驾驶员道:去市委。 看着魏昌全甩门离去,郑红旗慢慢起身,冷哼一声,很是不屑的道:“搞笑,就这点事,还口出狂言言语威胁。当年人家留下三颗子弹,我都不怕,还怕你找领导压我不成?魏昌全,好自为之吧!” 第 808章 昌全市委告状,瑞林心生不满 魏昌全从县委大院出来,脚步匆匆,径直朝着等候在旁的汽车走去。拉开车门魏昌全一头钻进车内,坐定后,对着司机简短有力地说了句:“去市委。”汽车缓缓启动,车轮卷起一小股尘土,驶离了县委大院。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平光公路上。车窗外,广袤的乡野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远处,一片片尚未完全开垦的荒地连绵起伏,土褐色的土地在春日的照耀下,散发着质朴的气息。偶尔能瞧见几头耕牛,正不紧不慢地在田间踱步,它们身形壮硕。一旁,勤劳的群众弯着腰,在田间辛勤劳作,他们头戴草帽,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农活,锄头起起落落,根根杂草也就被斩草除根。 将草锄掉,老农并不放心,因为杂草的生命力比庄稼顽强,而是弯腰将草捡起来,丢在旁边的田埂上,就算这草再复活,也影响不了庄稼生长。 车内,魏昌全眉头紧锁,看着窗外勤劳的群众,却也是思绪如麻。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郑红旗交谈的场景,怒火在心底熊熊燃烧,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拳。可随着汽车的前行,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似乎有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他渐渐冷静下来。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事,在心里反复琢磨:县委书记确实在权限范围内可以调整县委副书记的分工。城关镇党委书记虽说通常由副县级领导干部兼任,可本质上不过是正科级职务。从情理和法理的角度细细考量,县委对自己职务的调整,似乎真的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要是就这么莽撞地去找唐瑞林书记?到时候在阐述事件缘由时,必须得给出一个清晰明了、站得住脚的说法才行。但眼下的情况,自己似乎并不理亏,毕竟维护城关镇和中小股东的利益,合情合理。 翻来覆去的想,这让魏昌全心里又忍不住低声咒骂道:“这个郑红旗,把农委主任的工作吹得神乎其神,说得天花乱坠,还当成了重用,简直太欺负人了!” 紧接着,他伸手从脚边的公文包里掏出大哥大。那大哥大模样笨拙,通体黑色,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活像一块大黑砖。他熟练地按下熟悉的号码,可听筒里除了“嘟嘟嘟”的忙音,始终没有传来期待中的回应。 这时,司机通过后视镜瞥见魏昌全打电话的情形,犹豫了一下,还是好心提醒道:“魏书记,咱现在还没进城呢,这大哥大在这荒郊野外的没信号,得到城里那些信号塔覆盖的地方,说不定才能打通。” 魏昌全在下属面前不愿表露过多情绪,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说道:“高科技这东西,有时候还真得谨慎看待。都推行这么久了,到现在还像块板砖似的,信号差不说,携带还不方便,一点用都没有,也难怪大家都不爱用。” 自推行大哥大以来,东原地区有幸被省城选为先行试点地区,党政领导干部们纷纷配备了这看似先进实则问题不少的通讯工具。其工作核心是模拟信号传输。模拟信号通过将声音转换为连续的电磁波进行传输,类似于传统收音机的原理。作为试点单位之一,省上在东原投入了不少资源建设相关设施,可这些设施的覆盖范围极为有限,也就县城周边那一小片区域能用,而且即便在县城周边,信号也时常不稳定,时有时无。所以,很多干部对这大哥大是又爱又恨,多数时候都将其闲置一旁。 魏昌全想着,晚上聚餐,应该叫上赵东,毕竟同为县委副书记,俩人又年龄相仿,很多话说起来十分随意,这个时候,是应该和赵书记,商量一下。 如今临光公路修通后,赵东每天都会从临平县返回光明区的家中。这么想着,他便改变了主意,对司机说道:“先不去市委了,去赵东副书记家。” 可此刻,赵东并不在家中。在代市长张庆合办公室里,吴香梅、张云飞和赵东三人正坐在沙发上,十分随意的和张庆合聊着天。张庆合坐在单人沙发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认真地听着三人的汇报。 吴香梅说道:“庆合书记,之前县里确定的三大工程都已基本开工建设,进展还算顺利。现在,我们打算对县里的工作总目标做个适当调整。经过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的反复研究讨论,我们计划把县里的工作中心明确下来。” 张庆合笑着说:“香梅同志啊,我现在已经不是临平县委书记了,你们县里的工作,我不便过多干预。只要你们有好的思路,贴合临平县的实际情况,就大胆地去尝试,放手去干,啊。” 吴香梅也笑着回应:“您虽然不再担任临平县委书记,但您还是我们的市长呀,而且您在临平工作过那么久,对临平的情况了如指掌。我们把县里的总目标和思路向您汇报,心里才更有底,也更踏实。” 张云飞接着说:“是啊,我们县委和县政府经过充分沟通,一致决定,总体思路是‘大抓工业农业,建设文明县城’。通过大力发展工业,提升经济实力;同时巩固农业基础地位,再以建设文明县城为契机,提升全县人民的文明素质和生活环境质量。” 张庆合颇为满意地说:“嗯,这个思路不错,兼顾了业务工作和意识形态工作,既能促进经济发展,又能提升社会文明程度。不过,说工作之前,今天你们有口福,我爱人在家里包了饺子,晚上,朝阳和晓阳来家里,啊,赵东,晚上大家就在家里吃顿便饭。” 赵东听到这话,脸上掩饰不住笑着应了下来。以前在临平县工作时,他作为走读干部,每天的生活节奏十分紧凑。早上天还没亮就得早早起床,简单洗漱后,匆匆忙忙从市里赶往临平县上班。晚上不管工作到多晚,哪怕是深夜,也会坚持回到市里的家中。所以,能有机会到张庆合家里吃饭,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殊荣。在领导家里吃饭,和在外面的应酬场合完全不同,这意味着领导把自己当作亲近的人。 听到几家企业的进度都十分顺利,张庆合满意地点点头,开口说道:“不错,工作就得这样按部就班、踏踏实实地推进啊。一年之计在于春啊,不冷不热,这是施工的黄金时期,得充分利用好这个有利因素,抓紧时间抢抓工期。你们也知道,到了夏季汛期,一下雨,道路泥泞,运输不便,机械设备也难以施展,肯定会严重影响工作进度。所以,你们一定要提前规划好,把各项工作往前排,多预留些弹性时间。” 交代完工作上的这些要点后,张云飞接着说道:“我们现在还在推进一项新工作,目前正和省城的玻璃厂紧密对接,争取能在临平建设一个分厂。您也知道,现在建筑市场发展迅猛啊,除了建筑领域,瓶装饮料酒水的销量逐年攀升,未来对酒瓶的需求量肯定会非常大。我们想提前布局这个产业,抢占市场先机。” 张庆合听了,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问道:“玻璃产业?这我倒是头一回深入了解。这行业技术要求高不高?” 张云飞连忙回应道:“这方面问题不大,合作的玻璃厂实力雄厚,他们承诺会提供全套的技术和先进设备。只是下一步在银行贷款方面,我们面临的压力会比较大。毕竟建设分厂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从土地购置、厂房建设到设备采购、每一项都得花钱。” 吴香梅在一旁补充道:“为了解决资金问题,我们已经和几家银行进行了对接,而且,东投集团也对这个项目表现出了兴趣,有意参与进来。但是,庆合市长啊,您知道的,两家电厂,我们背负的债务太多了,还是希望市里面能够给予一定的财政……” 张庆合赶忙打断说道:“哎哎哎,打住打住,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啊,香梅,你们不能都盯着我,我现在一睁眼,感觉身边都是催债的,啊,要钱,找银行,找银行。” 张云飞道:“是是,找银行肯定没错,我们找哪家银行?现在的利率太高了,这款,我们不敢贷啊。” 张庆合思索片刻道:“省发展银行的领导在市里考察,这次考察是为了支持地方经济发展,省发展银行专门安排了2到3亿元的低息授信资金。你们回去后,可以把工业方面的项目规划和资金需求再梳理一下,争取拿下这笔授信。” 吴香梅小声道:“低息贷款,低息贷款不总也要还嘛,我们想要一些无息贷款。” 张庆合道:“无息贷款,无息贷款也要还嘛,最好是本金也不要还的钱。啊,香梅,等我睡着了,想办法找钱给你们批条子,”说完就笑着转头看向赵东,语重心长地说道:“赵东同志啊,县里工作任务重、责任大,你作为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一定要把干部队伍建设和思想队伍建设牢牢抓在手上。干部是我们事业发展的关键啊。” 赵东马上挺直身子,认真地汇报:“张书记,这次县委提出创建文明县城,目的就是要全面提高临平县人民群众的素质和水平。现在我们积极结合省委‘三转’工作要求,从干部培训、优化考核、强化监督管理等多个方面入手,按照您之前的思路,持续加强作风建设,打造一支让组织放心、让群众满意的干部队伍啊。” 张庆合一边听汇报,一边微微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另一边,魏昌全没有找到赵东,就鼓足勇气,来到了市委办公大楼前。他缓缓从车上下来,抬头望向眼前这座威严耸立的市委大楼。楼前的花坛里,种着一些常见的花卉,有月季、芍药和串串红,它们在春日的阳光下竞相绽放,五彩斑斓。 花坛边,摆放着几张石凳,偶尔有工作人员在闲暇时会坐在这里休息聊天。魏昌全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依旧忐忑的心情,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时候,要是唐瑞林书记在办公室,就把这事原原本本给领导汇报一下;要是唐书记不在,那就去找周海英商量商量。” 魏昌全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到电梯口,按下了向上的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走进电梯,按下了7的按钮。电梯开始缓缓上升,轻微的嗡嗡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魏昌全走出电梯,径直朝着唐瑞林的办公室走去。唐瑞林还是在原来的办公室。作为市委常委,唐瑞林原本以为他会搬到市长办公室办公,可没想到,到现在他还是没搬出这间副厅级待遇的办公室。 下午这个时间,唐瑞林难得清闲,办公室里恰好没有其他人。魏昌全和秘书打了个招呼,这位秘书以前在市委办公室的秘书一科当过科长,和魏昌全也算老熟人了。秘书见是他,微微点头示意,没多问什么,就直接让他进了唐瑞林的办公室。 唐瑞林看到进来的是魏昌全,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在他的日常工作中,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来找他汇报工作,作为县委副书记,魏昌全有足够的资格进入他的办公室。 唐瑞林往椅背后面一靠,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两人客客气气地寒暄了几句。可唐瑞林越是客气,魏昌全心里就越觉得不踏实,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闪躲着,心里直犯嘀咕:这事儿到底该不该汇报呢?自己实在是拿不准主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事情弄糟了。 魏昌全定了定神,先汇报了一些城关镇近期的工作思路。唐瑞林听得很认真,不时微微点头,还就一些细节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听完汇报,唐瑞林说:“昌全啊,你现在身兼县委副书记和城关镇书记两职,这意味着你既肩负着在县委协助县委书记统筹全局、抓好全面工作,又得在乡镇一级发挥带头示范作用,引领城关镇的发展。这两个岗位的担子都不轻,你可得合理分配精力,把工作做好。” 魏昌全一听,觉得机会来了,马上抓住话头,略显忧郁又无奈地说:“瑞林书记,我跟您说实话,下一步我恐怕没法再兼任城关镇书记了。” 唐瑞林听完,十分不解,身子下意识地稍稍前倾,目光紧紧盯着魏昌全,问道:“不在城关镇当书记了?昌全啊,让你到基层锻炼,可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你一直在机关工作,之后又到县委任职,没在乡镇历练过,基层工作经验相对欠缺。如果没有这段乡镇工作经历,以后很难走上正县级领导岗位。怎么突然就不干了呢?” “不是我不愿意干,是县委不打算让我干了。”魏昌全回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听到这话,唐瑞林更诧异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追问道:“县委不打算让你干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魏昌全整理了一下思绪,清了清嗓子,将城关镇与工业开发区联营公司和东投集团合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唐瑞林做了全面汇报。阐述了联营公司的股权结构、股东们的意见分歧,以及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立场和做法。最后还补充说:“其实,我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做得没错。联营公司又不是城关镇的独资企业,它涉及到众多大小股东的利益。经过股东们表决,大家反对加入东投集团,主要是为了增加自身的股权收益。瑞林书记,您想想,40%和50%从数字上看,好像只差10%,但换算到实际的资金收益上,一年可能就差几十万甚至更多。我和县委某些领导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有的领导认为这时候就应该无条件加入东投,觉得我们不加入东投,就是不服从县委的决策部署。所以,我现在也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唐瑞林听完,心里顿时有些不满。当初让魏昌全担任城关镇书记,可是自己在负责市政府临时工作时,亲自给郑红旗做的安排。 郑红旗就算要撤掉魏昌全城关镇书记的职务,按照常理,好歹也该给自己通个气。虽说自己现在不是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了,但依旧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在干部任用问题上有知情权和发言权。 唐瑞林压制住内心的不满,慢条斯理地问道:“他就拿这个理由调整你?” 魏昌全尴尬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说:“当然不是这个理由。我不是还兼着农委主任嘛,他们说我去了城关镇之后,农委的工作没人抓了,出现了很多问题。最近这段时间天不下雨,农田灌溉受到影响,他们也把责任归结到我头上。我总不能真的跟着群众一起到;龙王庙求雨去吧,这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了。” 唐瑞林轻轻一拍桌子,提高了音量说道:“简直胡闹!农委工作的问题怎么能都怪在你一个人头上,这明显是在找借口。” 魏昌全接着说:“哎呀,领导,您别生气。其实这事儿背后的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红旗同志和东投集团的某些人关系走得很近,这在市里都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全市就城关镇和市交运公司两家拥有长途运输资质的企业,这资质可太关键了,简直就是进入市场的入场券,是获取财富的密码啊。红旗同志有些想法,我们城关镇不少同志心里都有数。我作为县委副书记,一直站在县委的高度,努力给大家做工作,告诉大家争取利益可以,但绝对不能忘了县委的整体利益和长远发展。” 这次汇报,魏昌全故意隐瞒了龙腾公司已经获得长途运营执照的事,他在心里自我安慰,觉得这也不算刻意隐瞒,就当自己确实不知情吧。 唐瑞林听了,点了点头,说:“昌全啊,在这一点上,你做得成熟。县委做出决策,那是组织决议,就算有问题,我们也得先执行,绝不能妄议上级组织。” 魏昌全连忙说:“瑞林书记,那是自然。作为县委副书记,我明白这是个讲政治、有原则的岗位。不管组织上怎么调整我,我都会为平安县城关镇的大小股东负责。就算在县委副书记的位置上,我也会坚定维护全县第一家股份制企业股东的权益。毕竟我们这支队伍,是从群众中来,为人民服务、对群众负责,是我们的根本宗旨。” 唐瑞林对魏昌全的表态颇为认可,但自己却陷入了沉思。他不仅从经济角度看待这个问题,更从政治角度深入思考。郑红旗作为县委书记,出于这样的目的,如此武断地调整干部,目的不单纯、手段不光彩、。他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这样的同志还能继续担任县委书记吗? 唐瑞林说:“这样吧。这事儿我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肯定不能装作不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嘛。你明天就回县里上班,我明天去一趟你们平安县。有些同志啊总觉得自己为发展做了点贡献,就妄自尊大、目无组织了。殊不知,他所有的工作、所有的成绩,都是组织给的平台和机会啊。没有组织给的机会,哪有个人的成绩?既然一切都是组织决定的,那组织对这些事就不能不管。”说完,唐瑞林拿起桌面上一叠厚厚的日历,看了看时间,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说:“明天上午,我去一趟。我倒要听听,郑红旗同志作为县委书记,是怎么开展组织工作的。有权利也不能任性啊。” 第 809章 赵东清醒洞若观火、海英察觉账务不对 魏昌全听到这儿,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也不禁有些佩服自己的口才和聪明才智。他心想:看看自己这趟来市委,不虚此行啊。要是唐瑞林副书记去平安县,郑红旗就算再有能耐,也不敢轻易动自己。以前,齐永林是市长,平安县上上下下都忌惮郑红旗。如今,齐永林都成了企业干部,别说自己这个县委副书记,就是城关镇的普通干部也知道,郑红旗的政治前途,可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明朗。 魏昌全从唐瑞林的办公室出来,春日的阳光正斜斜地照进市委大楼的走廊,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公文包的搭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 那是一种在官场博弈中暂时占得先机的微妙得意。想起唐瑞林最后说要亲自去平安县,他的后背微微挺直,腰板也硬朗了几分,仿佛瞬间卸下了肩头的重担,心里暗道:朝中有人才好做官啊。 而吴香梅一行人正好从张庆合办公室出来。好巧不巧,四人在走廊里迎面碰上了,熟人见面自然分外热情,大家寒暄了几句。特别是赵东和魏昌全,两人用力地握了握手。赵东心情不错,能够在市长家里吃饭,这对县委副书记来讲,是值得一件炫耀的事,但话到嘴边,赵东又忍住了,毕竟,别人没有吃的,自己有吃的,自己有吃的也就算了,千万不能发出声音。 魏昌全小声对赵东说:“我刚才还想着给你打电话呢,晚上去迎宾楼,今天秘书长也参加。” 赵东赶忙跟吴香梅和张云飞打了个招呼,让俩人呢先行下楼。 两人待吴香梅和张云飞下楼之后,稍慢几步,选择乘坐另外一部电梯。电梯里没有其他人,运行得十分平稳,说话也方便。魏昌全感慨一声,也是觉得遇到了知音,马上把东投集团与联营公司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赵东说了。毕竟赵东也以另一个身份,入股了龙腾公司的长途客运业务。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市委大院。大院里,梧桐树下新发的嫩芽还泛着白色的骨朵,花园里,两个大爷拿着扫帚和拖把,正仔细地在大院里巡查,随时把地面上的垃圾、杂草,还有挂在树枝上的杂物清理到铁簸箕里。赵东听完,很是不解地说:“昌全啊,你这办的什么事儿啊?你这是跑到唐书记跟前告状来了呀。” “哎呀,谈不上告状,我就是来汇报工作,顺便领导问到了,我反映个情况。”魏昌全解释道。 赵东摇了摇头,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魏昌全是平安县委副书记,又不是临平县委副书记。论资历,魏昌全比自己还老,自己何必在这时候多说呢。 魏昌全看赵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说:“赵东啊,有什么话别藏着掖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赵东见魏昌全一脸诚恳,便说:“哎呀,我的意思是,郑红旗书记是你的顶头上司,你跑到市委领导面前告你顶头上司的状,这不明智。你们总还要在一个锅里舀饭吃,城关镇书记就是个正科级干部,他调整的是你城关镇的职务,又不是你县委副书记的职务。所以,人家县委有权这么做。唐书记这次去,虽然是给你撑腰,但我觉得,要是郑红旗坚持,这局面不好改变。再说了,昌全,你拿领导压人,以后在平安县怎么和大家相处啊?” 春风和煦,春光暖人,魏昌全的后背瞬间绷紧,冷汗顺着脊椎骨滑进衣领。他望着远处市委大楼前飘扬的红旗,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政治棋盘上走出的这步险棋,或许早已被内部人赵东看穿。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强作镇定:"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城关镇的发展..." 声音却比刚才低了几分,尾音消散在春日的微风里。 按照党的组织原则,下级可以向上级反映问题,可越级反映直属领导的问题,确实不明智。但此刻,魏昌全也没法再跑回唐瑞林的办公室,让他改变安排。 赵东自然清楚魏昌全在龙腾公司长途客运业务上有股份,这不关键,毕竟多数领导干部,都再变着花样的参与了一些生意。这时候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只是感慨一句:“昌全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连自己都骗呢?” 魏昌全也叹了口气,说:“那这样,晚上和秘书长见面之后,我们再说。” 赵东自然不好直接说自己要去张庆合家里吃饺子,便找了个别的借口,把魏昌全的邀约推掉了。 在迎宾楼财务科办公室内,墙面原本洁白的白色石灰,如今已有几处泛黄,边角处还出现了小块剥落,恰似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王曌端坐在办公桌前,神情专注,正全神贯注地倾听财务科长算账。 当下,龙腾集团的收入主要依靠两大关键板块。迎宾楼在日常运营中,基本维持着收支平衡的微妙状态,每个月也仅有少许盈余。而真正成为公司盈利中流砥柱的,当属龙腾运输公司的货运板块和建筑公司。建筑公司不讲,仅仅运输公司麾下的四五十辆解放卡车,犹如一条条威风凛凛的钢铁巨龙,雄赳赳气昂昂地穿梭于省内外的各个城市。车身上龙腾集团卡通龙头的标志醒目耀眼,再加上周海英、常云超、丁刚、丁洪涛等人,在东原市党政机关以及各大国有企业中精心编织起广泛的人脉关系网,使得货运业务如同奔腾不息的江河,源源不断,一天都未曾停歇。 如今,龙腾运输公司的整体规模一路高歌猛进,已然稳稳超越了交通局的交通运输公司,在货运领域独占鳌头,成为东原市当之无愧的行业龙头。这一业务板块,一直是周海英委托罗腾龙投入大量心血重点主抓的项目,也是罗腾龙在在集团中还有些话语权的关键舞台。 王曌为人精明,精于算计,在公司里素有“铁算盘”的称号。财务科的赵科长手中的算盘噼里啪啦的响,嘴里念念有词,以极快的语速逐算着每一笔单据的收入。 迎宾楼财务科的日光灯管发出 "滋滋" 的电流声,王曌的指甲无意识地叩击着办公桌,眼睛盯着赵科长手中上下翻飞的算盘。她的白衬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链,在这个讲究朴素的年代,这样的装饰既低调又彰显品味。待赵科长停下手中算盘,微微喘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报出最终数字,王曌便脱口而出:“这个月账上的盈余有24万?” 赵科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却也赋予了她沉稳与干练。她是龙腾集团从建委财务科挖过来的专业会计,如今在龙腾集团担任财务科长,在公司财务领域颇具威望。此刻,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诧异与钦佩,看向王曌,手中的算盘差点滑落,惊讶地说道:“王总啊,我在这儿打算盘,您都能算出数来?这也太神了吧!” 王曌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谦逊,说道:“你报账的时候我听得仔细,顺便跟着算了一下。” 赵科长暗自佩服,轻轻摇头,感慨道:“哎呀,王总啊,您这学医学护理真是屈才了,您就该是学会计出身的!这心算能力,我干了这么多年财务,都自愧不如啊。” 王曌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快别这么说了,都是日常工作积累的经验罢了。不过,这个月的收入确实比上个月高一些。” 赵科长闻言,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说道:“虽然收入高了,可账上没那么多钱。这个月,咱们罗总取走了十万块钱。” 王曌一听罗腾龙取走了十万块,原本轻松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眼睛微微睁大,追问道:“他取十万块钱干什么?” 赵科长尴尬地笑了笑,无奈地说道:“我哪好问总经理取钱干啥呀,我只能照单付钱嘛。我当下属的,按流程办事儿呗。” 王曌心里犯起了嘀咕,她轻轻转动手中的钢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龙腾集团可不是普通的小公司,表面上罗腾龙是总经理,在公司里呼风唤雨很是风光,可实际上背后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宛如一团乱麻。到底有多少实际股东,别说她不清楚,恐怕连罗腾龙自己都没法完全弄明白。因为股东里不少都是用他人身份入股的,而这些看似陌生的名字背后,都是东原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牵扯着公司的方方面面。周海英虽不常在公司,却一直很注重公司的规范化建设,特意规定任何超过一万块钱的支出,都必须有他点头签字才行。 王曌心里有些不安,她放下手中的钢笔,坐直身子,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问道:“有周总的签字吗?” 赵科长笑着解释道:“哦,没有周总的签字,但是有周总的签章。” 从法律意义上讲,签字和签章具有同等效力。听到有周海英的印章,王曌心里踏实了一些。她知道周海英一向对自己的印章保管得极为谨慎,印章平常都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毕竟罗腾龙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挪用公司十万块钱。 龙腾公司有着完善的财务制度,每一笔资金的流向都有严格记录和审批流程,这也是众多领导干部愿意入股的重要原因,他们看重的就是公司严谨规范的管理,能让自己的投资稳稳当当。 正说着,准备在晚上安排招待事宜的周海英来到了门口。周海英抬起手,十分绅士地敲了敲门,指关节与门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他朝着王曌招了招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你忙完没有啊?忙完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王曌整理了一下桌子上杂乱的报表,将报表边缘对齐,整齐地叠放在一起,起身跟着周海英前往他的办公室。 王曌脚蹬一双黑色高跟鞋,鞋跟细长,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走廊的地面上敲击出富有节奏。上身穿着一件深红色的皮夹克,随意地敞开着,皮夹克质地柔软,泛着细腻的光泽。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幕墙,能看到外面阳光炽热,春日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下来。 在屋内,已经能感受到些许闷热,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慵懒的气息。皮夹克下面是一件白色衬衣,质地轻薄,隐隐约约露出黑色的内衣肩带。周海英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注意到了这一细节,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王曌的头发并非黑色,而是紧跟潮流,学着香港明星的样子,染成了淡淡的黄色,发丝在走动间轻轻飘动,还散发着蜂花洗发水的香气,那股清新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没等周海英开口询问,王曌便主动说道:“周总,这个月的账已经算出来了,这是报表,我和赵科长已经核对过一遍了。”说着,她双手将报表递向周海英,动作恭敬而熟练。 周海英接过报表一看,显示有24万5千块钱的营业纯收入,他微微点头,脸上露出颇为满意的神情,将财务报表随手放在桌子上,说道:“嗯,这个月春暖花开,正是跑车的黄金时间,效益不错。这个月,我看这样,给每个开车的师傅配五双劳保手套,再发两双黄底胶鞋,肥皂也给大家配一点。劳保用品方面,一定要保障到位。咱们公司能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这些师傅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付出啊。” 王曌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周海英说的话,声音清脆响亮,几乎一字不差。 周海英听后,满意地再次点头,接着说道:“先取15万出来,建筑公司那边的工程正到了关键时候,资金得跟上。” 王曌马上说道:“账上没有15万,只有14万5。之前不是您提走了10万块吗?” 第 810章 罗腾龙买凶杀人,周海英如坐针毡 在龙腾公司迎宾楼周海英的办公室内,随着落日的余晖,将墙上泛黄的旧文件影子拉得老长。 王曌听闻周海英笃定自己没从财务支取那十万块钱,瞬间像被点燃的火药桶,整个人警觉起来。她的双眼瞪得滚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提高音量,语气急切地说道:“我跟赵科长仔仔细细核实过呀!那张单据上清清楚楚盖着您的签章呢!在咱龙腾公司,平常一万块都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金额了,更何况这可是整整十万块,那完全就是一笔巨款啊!” 周海英一听这话,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啪”地一巴掌重重拍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桌上的文件被震得一阵乱颤,他心急如焚,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急迫:“快,立马把那张单据给我调出来!” 王曌刚转身出门,周海英便如一阵风般,迅速从办公桌前快步冲向墙角的保险柜。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熟练地转动着密码锁,“咔哒”一声,保险柜的门缓缓打开。他俯身往里一瞧,自己那枚麒麟印章,正静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周海英这才松了口气,将印章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没错,正是自己的印章。 这枚巴林石印章很有来头,巴林石也是产于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右旗,是中国著名的四大印石之一。印章的印钮雕琢堪称一绝,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瑞兽麒麟。麒麟身躯矫健,肌肉线条流畅自然,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印章整体血色鲜艳,质地纯净,透明度高,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 看到印章在,周海英的心情放松了一下马上就紧凑起来,这保险柜的密码和钥匙在整个公司只有自己有,难道有人私刻了自己的印章。公司这么大的资金往来,难道?周海英越想越后怕,他的心情却如坠冰窖,愈发沉重复杂,额头上甚至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周海英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等不及王曌把票据拿过来,便脚步匆匆地赶到隔壁财务室。一推开门,他那带着明显焦虑的声音便在屋内响起:“票据找到了没?” 只见赵科长正蹲在一个满是几个铁皮票据夹子跟前,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四五个装票据的原色木箱,有的箱子上还挂着小锁,那锁头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足以看出赵科长对票据管理的规范与严谨。 赵科长对照着手中那本已经有些磨损的表册,目光如炬,很快找到了对应的票据编号。她的手指在一叠叠票据中快速翻动,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不一会儿,她便精准地翻出了那张印有周海英个人签章的票据。赵科长拿着票据,仔细翻看着,而后十分确定地说道:“没错,就是这张,十万块,上面有罗腾龙的签名,还有周总的签章,千真万确。”说完这些,赵科长觉得还不足以撇清自己的关系,马上又补充了一句,财务科都是按程序和制度办事。 王曌急匆匆走了进来,周海英则是一个箭步,快步走到赵科长跟前,伸出手一把夺过票据,眼睛死死地盯着票据上的每一个字,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只见票据上用途一栏写得极为简略,就简简单单五个字:工程协调费,下面端正地盖着自己那枚熟悉的印章。 王曌也探过头来,看到“工程协调费”这几个字,脸上瞬间布满疑惑,忍不住问道:“周总,这工程协调费到底是啥费用啊?怎么一下就要十万块这么多?”周海英此刻看着眼前妆容精致、性感妩媚的王曌,心里却犯起了嘀咕。他虽然本能地觉得问题大概率出在罗腾龙身上,但一时之间实在拿不准王曌是否也参与其中,毕竟这俩人才是两口子。 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紧紧盯着王曌的眼睛,问道:“怎么,这件事你居然不知道?” 王曌自然敏锐地察觉到周海英这话里明显的不信任。她心里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再多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把当事人罗腾龙叫来,当面问清楚,才能水落石出。毕竟罗腾龙是自己的丈夫,可这十万块是公司的公款,性质严重。要是罗腾龙真的挪用了这笔钱,以周海英的性子,较真起来,罗腾龙很可能得被公司开除。想到这儿,王曌赶忙说道:“周总,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您可能都不会相信。这样吧,咱们赶紧把腾龙叫来,当面问清楚这笔钱到底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周海英也深知,此刻跟赵科长和王曌发脾气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两人大概率和自己一样,被蒙在鼓里,毕竟她俩应该都清楚,公司里现在每个月都有大额投资,账上基本上没有多少结余。 他的内心一阵纠结挣扎,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说什么都不能再让罗腾龙参与公司的核心管理任务了。这小子以前大权独揽的时候,也不知道偷偷私吞了公司多少钱。王曌说得在理,找罗腾龙一问便知。 此刻,罗腾龙正在迎宾楼楼下的棋牌室,和几个朋友打得火热呢。周海英面色冷峻如霜,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走,去找他!” 走到门口,他又神色严厉地转头对赵科长叮嘱道:“你马上把账全部彻彻底底梳理一遍,仔细看看没有我签字,只有印章的账到底有多少,一个数字都不能错!” 赵科长心里十分清楚,公司大多数账目都是有周海英签字确认的,偶尔有几张确实只有印章而没有签字,不过那些金额总体来说都不算大。像这么一笔高达十万块的,好像就这一笔,其他也就是三千五千的相对常见些。 赵科长长期在迎宾楼办公,对罗腾龙的情况了如指掌。罗腾龙江湖朋友众多,那些人时常和他凑在一起打麻将,陪他花天酒地地吃喝玩乐。罗腾龙在牌桌上没少输钱,说白了,就是他那些所谓的江湖朋友联合起来,变着法儿地坑他的钱。 周海英和王曌一前一后沿着略显昏暗的楼梯往下走,楼道里弥漫着一饭菜的香气,五点钟,早来的客人已经开始点菜,迎宾楼的大厅里逐渐的热闹了起来。 俩人并肩还没走到包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热闹非凡的搓麻将声,间或夹杂着人们的谈笑声和吆喝声。周海英听着这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正要伸手推门,旁边的王曌却像一头发怒的母狮,猛地一脚就把门踹开了。“砰”的一声巨响,屋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浑身一震,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惊愕地纷纷站了起来。 周海英侧目看了一眼王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也跟着大步走了进去。王曌进门后,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手指着座位上另外三个圆脸寸头、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江湖混混模样的汉子,大声呵斥道:“天天就知道窝在这儿打麻将,都给我立马滚出去!” 罗腾龙原本正准备出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本想发作,毕竟在这几个所谓的兄弟面前,自己媳妇王曌如此不给面子,实在让他下不来台。可他扭过头,不经意间瞧见周海英面色阴沉得可怕,眼神中满是极为不满的神色,正像两把利刃般死死地盯着他。罗腾龙被这眼神吓得,双腿一软,缓缓又闷着头坐了下来。 旁边那三个人平日里没少和自己的江湖朋友提周海英的名字,言语间都满是自豪,仿佛自己和周海英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哥们,而事实上,大多数关于周海英的事情,都是罗腾龙在牌桌子上说的,他们口中的好哥们周海英,其实是道听途说。 看到眼前这位气质出众,文质彬彬的人就是龙腾集团的幕后老大,周鸿基的儿子,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顿时吓得胆战心惊,身体微微颤抖,怯生生地站起身来。其中一人还贪心不改,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钱,忍不住伸手去抓。 周海英自然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还没等他开口训斥,王曌就像一头发飙的母老虎,大声喊道:“你们三个今天谁敢从这儿拿走一分钱,手就给我留下!” 这话一出口,声音在屋内回荡,连周海英都不禁对王曌刮目相看,心中暗自惊叹她的泼辣果敢。这三个平日里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汉子,在周海英、王曌面前,却像霜打的茄子,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心里十分清楚周海英在东原市的势力,要是真得罪了他,以后在这地界儿可就别想混了。于是赶忙灰溜溜地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桌上的钱,匆匆出了门,那狼狈的样子像极了丧家之犬。 周海英看着浑身散发着熊熊怒火的王曌,此时自己反倒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心里明白,没必要两个人都冲着罗腾龙发火,当务之急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周海英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走到麻将桌前,拉过一把椅子,缓缓坐下,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呀”的声响。手里顺势拿起一张麻将,慢慢的摸了起来,心里依稀觉得,这拍应该是东,翻过来一看,才觉得是幺鸡。周海英平日里喜欢文玩字画,少有打牌,也是觉得,打牌是社会底层人士消遣娱乐的方式。再加上周鸿基那个时候家教颇严,大周小周兄弟两个都没有沾染这些不良习惯,在周海英看来,搞钱才是正事。 罗腾龙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周哥。”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问道:“这是出了啥事儿啊,竟然把您都惊动了?” 周海英伸手一指王曌,声音低沉地说道:“让她跟你说,到底咋回事。” 王曌将手中的票据“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麻将桌上,用力过猛,桌上的麻将被震得四处乱蹦,有几颗甚至掉到了地上。这一拍,不仅让麻将桌剧烈摇晃,也让周海英心里猛地一震,他不禁在心里感叹:罗腾龙找的这个媳妇,还真是个厉害角色,手段和脾气都够泼辣。 罗腾龙拿起票据,只扫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上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说道:“哦,你们问这钱的事儿啊?这钱是我支走的。” 王曌怒目圆睁,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大声质问道:“钱去哪儿了?你凭啥支走十万块这么一大笔钱?上面的章又是怎么回事?” 罗腾龙依旧不紧不慢,拿起桌上的烟盒,空了。在地上捡起一支刚才自己抽的还剩半截的烟,用桌上的打火机点上火,深吸了两口,吐出一个个烟圈,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不断翻涌。 想当初筹建龙腾公司的时候,业务规模远没现在这么庞大,主要就局限在货车运输这一块。那时的公司,场都都没有,就是租了当时建设局的几间破旧办公室, 办公设施十分简陋。 股东虽说有七八个,但真正站在前台,风里来雨里去忙活的,就他罗腾龙一个人。其他股东基本上既不参与公司的日常运营,也不过问公司的事务,就等着年底分钱。那个时候的龙腾公司,完全是罗腾龙一个人说了算,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整个龙腾公司最初就是靠着罗腾龙的人脉和努力才慢慢发展起来的,公司的名号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罗腾龙的代名词。 后来,随着市场形势的变化,龙腾公司的业务越做越大,从货运拓展到碎石买卖,建筑拓展到客运,如今又涉足餐饮行业。公司不断发展壮大,越来越多有分量、有背景的人物入股。公司也愈发正规,各种规章制度不断完善,管理也越来越精细化。特别是建筑和客运板块,罗腾龙根本插不上手,那些项目的运作和决策都由专其他股东具体把控。酒店业务以及最传统的货运板块,在周海英辞职后到公司全职上班,运营权也都归周海英管了。在迎宾楼的运营上,周海英和罗腾龙分歧不小,以前在罗腾龙管理的时候,每个月盈利十分可观,而周海英加入公司后,调整了思路,认为迎宾楼就是结交干部的场所,送出了大量的免费卡和折扣劵,迎宾楼的利润都让了出去。 如今在集团内部,罗腾龙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就连自己媳妇王曌管的事儿都比他多。罗腾龙有时候也想,要不是自己姐夫是市政府秘书长,在背后多少能给他撑撑腰,恐怕周海英都快把自己忘了。现在的他,差不多就靠着在迎宾楼当个大堂经理撑着场面,每天迎来送往,偶尔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看似风光,实则内心满是无奈和失落。 罗腾龙自从劳改出来之后,本就敏感多疑,处在如今这个尴尬的位置,换做谁都会心生不满和不甘。身为集团公司曾经的核心人物,如今却成了个无足轻重的大堂经理。罗腾龙也想证明自己,重新找回在公司的地位和话语权,可他文化知识水平有限,读书时就对学习不感兴趣,早早辍学踏入社会。现在公司管理事务又繁杂精细,涉及到财务、市场、人事等多个领域,他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不知所措。尤其是看到丁洪涛、丁刚、赵东、魏昌全这些手握实权的领导干部在一起开会,讨论公司的发展战略和重要决策,罗腾龙就只能在一旁跑腿,又是添茶倒水,又是递烟点火,楼上楼下地忙活。却根本没人在意,给他们服务的这个人,曾经还是龙腾公司的二把手、总经理。 但罗腾龙听到几人在为夏南平、夏光英的事情愤愤不平,知道夏光春是周海英的心腹大患,便觉得自己认识的朋友多,路子广,花了十万块,找了个牌友,打算买凶杀人,制造车祸现场,想着帮周海英解决这个麻烦,从而重新赢得周海英的信任和重视。 罗腾龙满不在乎地说道:“周哥,这事儿啊,我觉着您最好别管。” 看着罗腾龙那副放荡不羁、大言不惭的样子,王曌气得浑身发抖,火冒三丈,“啪”地一巴掌打在罗腾龙肩膀上,这一巴掌打得响亮,罗腾龙的都被打得偏向一边。王曌顺势夺过他手中的烟,扔在地上,还用脚狠狠地踩灭,骂道:“腾龙,你知道自己在说啥吗?十万块啊,周哥能不管?钱到底弄哪儿去了?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这事没完!” 罗腾龙平日最惧怕两人,一个是没结婚的时候,自己的父亲,结了婚之后的,就是媳妇王曌。 周海英自然是想在女人面前表现得绅士大度些,毕竟这十万块虽说数额巨大,但以公司如今的财力,倒也不是赔不起。他还想着,这十万块估计也就是被罗腾龙挥霍在那些狐朋狗友身上了。于是周海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些,说道:“十万块的事儿,我可以不追究。你也是公司老人,明天起就别来上班了,公司股份还留着给你。经营管理上的事儿,以后就交给你媳妇干,王曌以后就是总经理,你就安心在家拿分红,这样也能保证你每天舒舒服服的,衣食无忧。” 罗腾龙自然不乐意,毕竟自己冒着坐牢的风险搞这么一出,就是想提高自己在周海英心中的地位,重新在龙腾公司获得话语权。罗腾龙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周哥,您觉得我把钱贪了?我是那种人吗?我就是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但从财务借的钱,年底分红后我都会还回去,不信你们去财务查账。这么多年了,一分钱没差过公司的,我罗腾龙虽说没什么大本事,但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说到这儿,王曌和周海英都信了几分。因为年底龙腾公司会请第三方审计机构来审计账目,一方面是排查公司运营中的风险,找出潜在的管理漏洞;另一方面也是向各位股东证明,公司财务状况完全按流程办事,合法合规经营,让股东们放心。 周海英说:“那你总得告诉我这笔钱到底用哪儿去了吧?这总不能不明不白的。” 罗腾龙自然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事,这第三个人包括自己媳妇,当然,他那些江湖朋友除外。罗腾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周哥,我这可都是为您好。您让王曌回避一下,我跟您说清楚,这事儿太敏感了。” 周海英看了一眼王曌,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王曌见周海英发了话,也不好继续留在这儿。临出门前,她还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在罗腾龙脑袋上点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后“砰”地一声关上门,那关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响亮。 听到关门声后,罗腾龙便把自己买凶杀人的事儿和盘托出。周海英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他捏着的一块麻将都抖了起来,与桌面上的麻将摩擦,发出“砰砰砰”的声响,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海英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夏光春是你找人给撞死的?你……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罗腾龙应道:“是我找人干的。周哥,您看那夏光春,骑在您头上作威作福,眼瞅着就要把您弄进去了。我这是为了帮您解决麻烦啊。” 周海英一脸怒容,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罗腾龙这种做法,完全不符合集团公司和周海英个人的利益。作为副省长的儿子,在东原除了杀人放火,哪个干部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给他几分薄面?之前,他最大的障碍齐永林,其实已没什么话语权了,就算真审计出问题,也影响不到他。到时候他父亲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大不了就是赔钱了事。可杀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与他明星企业家的光环实在不相符,一旦事情败露,不仅公司会遭受灭顶之灾,他自己和父亲的前途也将毁于一旦。周海英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麻将被震得再次跳动起来,他大声吼道:“罗腾龙啊,你咋这么糊涂?怎么能用江湖手段来解决体制内的事儿呢?你忘了之前在平安县搞运输那事儿了?你搞出那么大动静,最后还不是你周叔叔出面,才把你捞出来?在政府做事,就得按政府的规则来,你怎么敢买凶杀人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离那些流氓混混远点儿,他们根本没资格和咱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打牌!你这是把公司和自己都往绝路上逼啊!” 罗腾龙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双腿大大咧咧地岔开,带着一股痞气,满不在乎且轻佻地说道:“大周哥,您呐,就把心揣兜里,放一百个心吧!这事儿我早就妥妥地摆平了。您寻思寻思,要是真出了啥篓子,我还能跟没事儿人似的,在这儿跟您悠哉悠哉地打牌唠嗑吗?公安局的人早就跟饿狼似的,把我叼走咯!” 周海英坐在对面,只觉脑袋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念头在其中横冲直撞,搅得他心烦意乱。在他的认知里,商场即便如战场,有竞争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放几句狠话,最终目的始终是求财,怎么能沾上人命呢?生意人向来讲究以和为贵,杀人越货这种行径,简直是在自掘坟墓,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一旦这事儿曝光,买凶杀害一位处级干部,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别说是自己身为副省长的父亲周鸿基,就算是省里那位位高权重的赵道方出面,怕也保不住人。或许夏光春平日里行事作风不咋地道,可他毕竟是体制内的干部,被人杀了,那性质瞬间就变了,绝对不是普通杀人犯这么简单。 第 811章 海英有意撇清关系,迎宾楼里遇到故人 周海英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向自己的口袋,摸出了烟盒,慢慢的抽出烟来。他费了好大劲,连点了两次火,才好不容易把烟点燃。他深吸一口,烟雾在肺里打转,试图借此让自己那慌乱如麻的心神稍稍平静下来。 周海英瞧着罗腾龙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撇了撇嘴,又接着说道:“您真觉得有人愿意把这事儿扛下来?您难道没听丁刚说嘛,那个人在里面已经痛痛快快地承认,人是自己撞死的了。” 罗腾龙还是那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身子往前一倾,眉飞色舞地说道:“是他自己先不讲信用,毁约的。我都让人给他带话了,要是他敢乱嚼舌根,他老婆孩子,还有他爹妈,一个都别想好过,咱们兄弟可不会轻饶他们。大周哥,您放一万个心,我派了两个得力的兄弟,在里面紧紧盯着他呢。要是他敢有一丝不对劲的苗头,在监狱里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给收拾了。” 周海英听着这话,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往后推了一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他瞪大眼睛,像看一个陌生的怪物一般,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脸戾气、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罗腾龙,震惊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怎么还想着杀人?腾龙啊,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民营企业家啊!我好歹还是东原总商会会长呢,你呢,前政法委书记的儿子,怎么能干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儿?” 罗腾龙满不在乎地一耸肩,脸上的痞气更重了,一边用手指敲着桌子,一边说道:“无毒不丈夫嘛!大周哥,要不是那夏光春太过分,骑在您脖子上拉屎拉尿,我才懒得操这份闲心,管这些破事儿呢。我心里明白,你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瞧不上我,觉得我没文化,水平差得远。但我罗腾龙在东原这块地界,那绝对是最讲义气的人,为了兄弟,我能两肋插刀,啥事儿都敢干!” 周海英只觉一阵无力感袭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罗腾龙继续沟通下去了。他只能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那缭绕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好似一层怎么也穿透不了的厚重屏障。过了许久,等那股快要把人逼疯的烦躁劲儿稍微缓了缓,周海英才艰难地开口问道:“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罗腾龙一听,眼睛立马瞪得溜圆,不满地嚷嚷起来:“哪能就这么轻易地完了呀!当时我就跟那人明明白白地说好了,把人撞死给五万块。可这小子,在里面没扛住,被公安局的人三言两语一吓唬,就全撂了,把事儿都抖搂出来了。” “什么屈打成招,明明就是他故意杀人!”周海英实在忍不住,提高音量反驳道。 “嘿,这恰恰说明人家讲义气啊!人家宁愿自己把事儿都扛下来,也不出卖兄弟。大周哥,我知道你们这些做买卖的,眼里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只有利益,根本不相信道上兄弟之间那过命的义气。在你们眼里,只有钱才是实实在在的,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把兄弟情分看得比啥都重!”罗腾龙涨红了脸,振振有词地说道。 听到“道上朋友”这四个字,周海英从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不屑。在他看来,那些所谓混黑道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上不得台面,靠着一身蛮力在社会底层艰难地讨生活罢了。真正高端、上档次的生意,这些人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而且干黑道生意的,要是不依附于白道,那早晚都是在给政府“打工”,迟早得被收拾,栽大跟头。 周海英无奈地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疲惫:“好吧好吧,就算十万块能把这事儿搞定。” 罗腾龙一听,立马像被点燃的炮仗,不满的道:“哪能这么简单啊!现在人家是要拿命去扛事儿,和当初说的交通事故完全两码事。人家说了,得要50万。大周哥,所以我觉得这账上还得再拿40万出来。不过您放心,这40万我用用就还您。” “你拿什么还?”周海英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 “哎呀,等姓黄的那小子一枪毙,我找人去把钱收回来不就完了嘛!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罗腾龙恶狠狠地说道,眼里闪烁着凶狠的光。 周海英敲了敲桌子,略带嘲讽地说:“这就是你所谓的义气?为了这点事儿,又是杀人,又是威胁,最后还把钱要拿回来?这就是你的义气之道?” “哎!大周哥,这和义气可没关系。是他先不讲信用,破坏规矩的,咱们讲好了价格,他就得认。凭什么临时变卦啊?自己没扛住,就得自己承担后果。破坏规矩的人,绝对不能惯着,不然以后谁还听我的!”罗腾龙说得唾沫横飞,理直气壮得好像他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周海英又慢慢抽出一根烟,抽了两口,试图换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本想问一句那章是从哪儿来的,但话到嘴边,又似乎有些犹豫了。这件事太过棘手,要是真像罗腾龙说的那样,自己确实不该掺和。如今,10万块也好,后续的40万也罢,就算真砸进去50万,他也只能咬咬牙认了。毕竟罗腾龙这小子虽然蠢得无可救药,但出发点好歹是为了他周海英嘛。不过,钱他可不敢亲自去处理,毕竟要是自己明知道这事儿,还拿公司的钱去摆平,那妥妥的就是从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可要是自己装作不知道这笔钱的用途,到时候出了问题,就能推的一干二净。 周海英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指着单据问道:“这章是怎么回事?” 罗腾龙尴尬地一笑,挠了挠头,那模样倒是像极了一个犯错被抓包的孩子,说道:“哎呀,大周哥呀,我这也是为了保护您。这钱……这章是我在外面找那些街边刻章的小作坊刻的。您也知道,对我来说,弄个章不是啥难事。” 对罗腾龙这种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三教九流都混得熟的江湖混混来说,想刻个什么章,确实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周海英拿起票据,眉头紧锁,仔细端详那鲜红的“周海英印”四个字。如果不仔仔细细地看,还真和自己的印章十分相像,足以以假乱真,但自己的印章是省城的老师傅刻的,刀法圆润深厚,这枚印章,说实话,还差一些功底。 周海英心里反倒松了口气,有这张票据在,假以时日,就算东窗事发,也能证明和公司无关,毕竟是罗腾龙私刻印章,自己或许还能置身事外。 周海英脸上挤出一丝淡然的微笑,说道:“腾龙啊,这件事情,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你说的这个印章,我乍一看还真没看出什么破绽。不过,我这当哥的,我先跟你道个歉啊,可能最近我太忙了,忙得晕头转向,工作上、生活上对你关心不够。不过,你也别担心没事做,咱们集团现在正处于发展的关键期,同时在拓展七八个业务,都在打基础,就像盖房子,得把地基打牢了。等走上正轨之后,我肯定把最挣钱的业务交给你负责。腾龙啊,你可别多想,咱们兄弟之间,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儿生分了。” 罗腾龙听完,心里顿时感觉有一股暖流涌过,眼眶都微微泛红了,激动得站起身来,胸脯一挺,马上表态道:“大周哥,您放心!就冲您这句话,我就算把这条命舍在公司,也毫无怨言!以后您指东,我绝不往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海英又淡然一笑,拍了拍罗腾龙的肩膀,说道:“哎,不至于,不至于。腾龙啊,记住,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这事儿就咱俩知道,千万别再告诉其他人了,要是传出去,那可就麻烦大了。那十万块钱的事儿,我会让赵科长处理好,就当没发生过,把它烂在肚子里,如果你缺钱,就从公司账上支取,挣钱,不就是让兄弟们花嘛。” 按照罗腾龙的想法,这事是原打算黄贵被执行死刑之后再给周海英说,罗腾龙没想到周海英如此的通情达理,周海英的话让罗腾龙颇为得意,一种大器晚成、得到重用的快感涌上心头,腰都挺得更直了,感觉自己付出的这些,都值了。 周海英看了看手表,那手表指针滴答作响,不知不觉都已经六点了。他想起和人约好五点半吃饭,心想大家肯定都已经到齐了,不能再耽搁了。周海英拍了拍罗腾龙的肩膀,说道:“走,今天一起去吃饭,大家聚聚,乐呵乐呵。” 罗腾龙却推辞道:“今天啊,不行不行。这大堂离不开我,我得在这儿照应着。您也知道,这大堂里人来人往,事儿多着呢,我得盯着,不能出岔子。” “嗯,这才是干正事的态度。你在前面好好照应着,等忙完了,进来喝几杯,不醉不归。今天你姐夫要过来,大家好好聊聊。”周海英说完,便转身出门了。 一出门,周海英就看到了王曌。王曌正焦急地在门口踱步,时不时朝里张望,脸上写满了担忧。周海英知道王曌一直很担心罗腾龙,便走上前去,语气平和地说道:“王曌啊,这事儿我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了。罗腾龙是去办正事儿了,你别瞎担心。你把票据交到财务上去,跟赵姐说,以后要是腾龙需要钱,我没时间签字的话,用印章也一样有效。” 王曌听完,长舒了一口气,原本紧皱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刚才她还万分担心,要是这钱真被罗腾龙挪用了,家里砸锅卖铁、把房子卖了也凑不出十万块来,这下可算是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周海英十分坦然地又拍了拍罗腾龙的肩膀,然后迈着步子朝着内院走去。内院的地面有些坑洼,长满了青苔,稍不留意就容易滑倒。内院有专门的外置楼梯直到顶楼,楼梯口有人专门守着,平日里也有一道铁门锁着,那楼梯是专门通向顶楼的秘密包间,毕竟有些领导十分忌讳长期出入迎宾楼,万一被人撞见,多了麻烦。 果不其然,等周海英到了包间,桌子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包间里灯光辉煌,别有洞天,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很有情调。常云超还没到,丁洪涛、丁刚、魏昌全、田嘉明,还有市棉纺厂的党委书记、总经理、厂长陈伯涛都已经到了。陈伯涛这次动员棉纺厂的职工集资了200多万,一次性投入购买了六台大客车,入股龙腾集团,占了12台长途客车的一半。以棉纺厂的出资规模,陈伯涛自然有了入席上桌的资格。 周海英面带微笑,走向陈伯涛,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客套,像见到老朋友一样,紧紧握住陈伯涛的手。 以前,周海英十分看不上市里的企业干部,觉得这些人不过是靠着国家资源,享受计划性指标搞生产,算不得真正有本事的领导,不过是在吃国家的大锅饭。但事实上,陈伯涛也瞧不上在座的众人。棉纺厂是全市第二大国营企业,职工超过2000人,在棉纺厂这个“独立小王国”里,陈伯涛作为党政一把手,有着至高无上的绝对地位,说一不二。只是如今,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棉纺厂的生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市场份额不断被挤压,也在谋求改革,试图寻找新的出路。 在商会会员大会上,得知龙腾公司要组建长途客运公司后,陈伯涛很快动员厂里的干部职工,集资了200万,以棉纺厂的名义拿下了两条热门线路,想在新的领域分一杯羹。 陈伯涛拍了拍周海英的肩膀,那只手又粗又壮,带着几分豪爽,说道:“周总啊,还是得感谢你给了我们这么一次尝试的机会呀。要是没有你牵头,我们还真没这胆子涉足客运行业。” 周海英连忙说道:“哎,您感谢我可就感谢错人了。这事儿最关键的还是咱们洪涛局长给予了大力支持嘛!要不是洪涛局长在中间协调、出谋划策,审批路线,这事儿也成不了。” 众人相互吹捧一番,你来我往,气氛倒是融洽得很,仿佛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副虚假的面具。这个时候,罗腾龙陪着常云超走了上来。常云超一进来,众人纷纷站起身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如今的常云超,身为市政府党组成员、秘书长,虽然也是正处级,但作为张庆合市长的身边人,身份和待遇自然与其他人不同,就像众星捧月一般,备受瞩目。 一番恭维之后,众人开始按照程序化的流程喝酒,你来我往地敬酒,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新意。丁洪涛给常云超夹了一筷子肉,那肉在灯光下泛着油光,笑着说道:“秘书长,《东原市客运企业经营管理办法》能顺利出台,可离不开您的努力啊。您在中间操了不少心啊。” 常云超笑着回应道:“哎,庆合市长也是从维护全市客运企业规范运营的角度出发,高瞻远瞩嘛,我不过是做了点小小的上会准备工作,跑跑腿、打打下手都是有你们在办。洪涛局长,今天会上还是您汇报得好啊,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把该说的都说到位了。” 今天的市政府办公会,原则上通过了《东原市客运企业经营管理办法(试行)方案》。常云超并不知道,丁洪涛力主推动办法出台,就是为了限制东投集团获取长途资质后进军长途运输市场,这里面的利益纠葛错综复杂,已经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周海英想到惨死的夏光春,脑海里浮现出那血腥的场景,顿时对这顿饭没了胃口。特别是看到桌子上白花花的鱼肉,胃里竟有一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一阵恶心涌上心头。不得已,他只能吃了点素菜,那干涩的素菜在嘴里如同嚼蜡,强忍着恶心把那股难受的滋味压了下去。 丁刚见周海英兴致不高,像是有心事,便微微侧身,压低声音询问情况:“海英,你咋了?” 此刻,周海英可不敢把罗腾龙买凶杀人的事儿告诉丁刚。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就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一切都炸得粉碎。 周海英看私下里大家气氛活跃,都在高谈阔论,便压低声音,凑近丁刚问道:“丁哥,我想问一下,那个夏光春的案子,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法院那边有消息了吗?” 丁刚对周海英关心夏光春的案子并不意外,毕竟当年夏光春还想对建筑总公司下手,双方结下了梁子。 丁刚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说道:“这事儿驾驶员都已经承认了,各项工作推进得都挺快。法院那边已经过审了,在安排择期宣判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八成是死刑,毕竟这事儿性质太恶劣了。” 听到事情已经到了法院这一步,周海英这才松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继续说道:“虽然我和夏光春有些过节,但黄贵报复社会,故意杀人,在这件事上我还是支持政府的。这种人渣,就该坚决枪毙,而且得立刻执行,以儆效尤。” 丁刚神色凝重,用力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开口说道:“是啊!这性质简直恶劣啊。省市政法委极为重视,专门在内部刊物上大篇幅刊登了这个案例,影响深远啊。省政法委周书记当即就做出了专门批示,言辞凿凿地要求必须严惩犯罪分子,态度坚决,当然,我们市公安局,也被表彰了。” 旁边的田嘉明自然是将注意力放在了丁刚身上,时刻留意着俩人的谈话,马上带着笑意补充道:这次,省厅领导专门要给丁局长发嘉奖令啊。 丁刚则是笑着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我宁愿不要这个嘉奖,只希望咱们光春同志能死而复生啊。 周海英深以为然,连忙跟着点头附和,眼神中透着几分急切:“是啊,光春同志,可惜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啊。碰上这种事,惩处不仅要严,关键还得从快。如今社会各界都紧紧盯着这件事呢,大家都在看政府怎么处理。要是能尽快把这个人给依法处决了,可不就能立马起到强有力的震慑效果,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不敢再肆意妄为吗?”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在强调事情的紧迫性。 此时,魏昌全坐在一旁,眼神在众人身上来回打转。看着周海英讨论夏光春的案子,他心里十分纠结。他自然不想在这热闹的氛围里扫大家的兴,可城关镇的那摊子事儿,就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他心头,让他实在没法装作无事发生。一旦自己真离开了城关镇,东投集团必定会和联营公司迅速达成合作。到那时,东投集团肯定会借助联营公司的执照,快马加鞭地开展长途运输业务,而龙腾公司必然会受到冲击。 魏昌全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迈着略显急促的步子走到周海英跟前。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左右瞧了瞧,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周海英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谨慎:“大周哥,借一步说话。丁局,您也一块儿过来吧,我正好有个重要事儿,一并给您二位汇报汇报。” 三人移步到墙角处,特意隔开了一小段距离,远离了热闹的餐桌,墙角处更是显得有些昏暗。他们站在那儿,在座的众人对此场景早已见怪不怪,毕竟领导们凑在一起,时常有些机密的事儿要私下交流,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了。 魏昌全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没做任何隐瞒,将城关镇的种种棘手事情,挑出最关键、最要紧的部分,条理清晰地给两人细细做了汇报。 周海英原本就带着复杂的神情,随着魏昌全的讲述,脸色渐渐变得更加凝重起来。等魏昌全话音刚落,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感觉脑袋都要炸开了,脱口而出:“郑红旗这人怎么能这样呢?他难道不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吗?真是财迷心窍了。” 谁都没注意到,就在这时,棉纺厂的一把手陈伯涛,手里端着酒杯,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了三人身后。他喝了不少酒,脸颊泛红,眼神里透着醉意。陈伯涛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笑着说道:“你们在这儿谈的,是不是平安县那个县委书记郑红旗啊?”那声音因为喝了酒,带着几分沙哑。 周海英听到声音,猛地转过头,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不过这笑容里多少带着些勉强:“啊,对,就是这个郑红旗。”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 陈伯涛一听,兴致顿时来了,身子往前凑了凑,一股浓烈的高粱红酒味扑面而来:“这个郑红旗我很熟悉嘛,过命的朋友嘛。红旗书记的爱人柳如红,是我们棉纺厂的后勤科长。你们要是有啥事儿需要我出面,给红旗打个招呼,那都不叫事儿,一句话的功夫。”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带着浓烈酒味的饱嗝,那声音在安静的墙角显得格外突兀。 第812 章 周海英提前谋局,魏昌全斗争到底 在九十年代的干部队伍体系里,家庭职业分布要是能做到一方在政府系统任职,另一方就职于国营企业,那简直堪称完美组合。就拿魏昌全来说,他家便是如此,而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的家庭情况也与之相仿。 魏昌全的妻子在建筑总公司担任会计,早些时候,建筑总公司的财务科科长被龙腾公司以优厚条件挖走,去那儿担任了财务科科长一职。如此一来,魏昌全的妻子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建筑总公司财务科科长的重担。再看郑红旗这边,他的妻子柳如红与他是高中同学,在郑红旗调入计划委员会后,经由齐永林从中协调安排,柳如红被调到了棉纺厂后勤科,并且担任了后勤科科长。 棉纺厂的后勤科,在棉纺厂人士眼中,那可是个令人眼红、炙手可热的岗位。毕竟棉纺厂规模不小,有着两千多名职工,大家的吃喝拉撒全都归后勤科管。还有棉纺厂子弟幼儿园、棉纺厂子弟小学、职工食堂、职工澡堂。单单每月采购劳保用品这一项,涉及的金额数目就相当可观,足以让不少人垂涎三尺。周围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要不是靠着齐永林的关系,郑红旗就算是县委书记,也不一定搞定棉纺厂的后勤科长,因为市棉纺厂红火的时候,根本不看县委的面子,柳如红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坐上后勤科科长的位子呢? 众人听陈伯涛这么一介绍,这才知晓郑红旗的妻子在棉纺厂担任后勤科科长。平日里,郑红旗总是将自己标榜为清正廉洁的青年干部,还常常把节俭挂在嘴边。可如今他妻子却在这样一个“肥差”岗位上,这一情况让在座的各位不禁心生联想。大家暗自琢磨,看来这郑红旗嘴上虽说得漂亮,实际上却在私下里给自己的妻子谋了个好差事。 最先察觉到其中门道、觉得有机可乘的是魏昌全。只见他眼睛一亮,立马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带着几分惊讶的语气说道:“哎呀,我只知道红旗书记的爱人在国营厂上班,可真没想到原来是在陈书记您这儿啊!这可真是太巧了!” 就连周海英也忍不住内心的好奇,赶忙开口问道:“哎,对了,我一直想问,这次你们厂搞集资买客车入股的事儿,红旗书记的爱人参与了没?她叫啥名字来着?” 陈伯涛满脸笑容,十分熟稔地回应道:“柳如红,柳科长。在我们厂里,也是实权人物啊。” “那柳科长入股了吗?”周海英紧接着追问。 陈伯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说道:“那肯定入股了呀。这次我们厂党委和职代会专门开会研究通过了集资方案,厂领导班子成员每人要拿出5000块,中层干部每人3000块,中层副职和班组长分别拿出2000块和1000块,普通职工则不做硬性要求。你想想,这200万可都是大家伙儿一分一厘攒下的血汗钱呐,每一分都来之不易。” 周海英听后,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伯涛书记啊,红旗书记每天在光明区和平安县之间来回奔波,工作辛苦,这些都离不开如红同志的支持,说到根上啊,是离不开咱们杨书记的支持啊,是咱棉纺厂解决了红旗书记的后顾之忧。我们作为革命同志,特别是昌全啊,又是红旗书记的副手,理应为红旗同志分忧嘛。” 杨波涛轻轻点头,说道:“海英老总啊,不愧是受鸿基省长教育多年啊,您这觉悟和认识,值得学习。” 周海英笑着又道:“大家都知道,红旗书记一直以来都特别节俭,当年他在县委招待所,因为节约还被市里点名表扬过呢。像他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干部,家庭条件肯定不怎么宽裕,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这3000块钱,指不定是东挪西凑来的,这样吧,为了表达我们龙腾集团对红旗书记的支持,作为龙腾公司的负责人,我决定再给红旗书记配上一万块钱的入股份额。也算是尽我们企业的一点心意。” 魏昌全在一旁听着,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内心不禁感叹周海英出手可真够阔绰的。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个万元户的份额就轻轻松松地送出去了,这财力和魄力,确实让人佩服,钱才是男人最大的底气啊。 陈伯涛听完,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连忙说道:“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海英老总啊,都说你年纪轻轻,却有着超乎常人的成熟和大度啊。为啥这次总商会开会,大家都一致推举你当总商会会长呢?就从这件事儿就能看出来,你作为民营企业老总,能有这样的思想觉悟,真的是难能可贵,我看,好多领导干部都比不上你啊!” 周海英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如今投身于民营企业,就得深谙为人处世的道理,牢记多栽花、少种刺的原则。像郑红旗这样四十出头的县委书记,只要后续工作中不犯大的错误,假以时日,凭借他的能力和经验,至少能晋升为副市长。而自己的龙腾集团未来的主要业务都集中在东原地区,此时不抓住机会和郑红旗结下善缘,更待何时呢? 环境对人的改变确实很大。周海英在建委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为父亲周鸿基退休后的家族发展做长远打算了。但那时候的他,身上还带着些自视甚高的傲气,总觉得县里的领导干部不如自己,打心眼里瞧不上人家。可自从自己尝试运作想要当个县委书记或县长之后,才真切地体会到其中的艰难险阻,远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如今来到龙腾公司,没了建委书记的光环加持,周海英越发深刻地认识到,能在县里担任县长和县委书记的人,个个都有着过人之处,绝非泛泛之辈。自己要是想让龙腾公司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站稳脚跟,实现做大做强的目标,就必须充分利用自身的人脉资源,主动去结交更多的领导干部。 可结交也得讲究方法和策略,靠什么呢?光靠父亲周鸿基的那点影响力,也就是所谓的“余温”,暖暖自家的被窝还行,要想暖人心。还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才能真正打动人心。 不过,结交领导干部是个漫长且复杂的过程,想要赢得领导的信任,绝不能表现得太过功利,目的性太强,得提前精心谋划,从长计议。 周海英心里明白,既然想着做大龙腾集团,擦边可以,但绝对不能突破边界,必须要利用规则办事,规则不行就打通制定规则的人,就比如这次交通局出台客运企业管理办法(试行),高层次的人制定规则让低层次的人遵守规则,普通人怎么也想不到利用规则赚的钱,到底有多快,关键它合规。 所以当他得知罗腾龙买凶杀人的事情后,周海英是有些惶恐不安,第一时间就想着和罗腾龙撇清关系,生怕这事儿牵连到自己和公司,毕竟杀人这种事,实在是太愚蠢了。 对于魏昌全,周海英却有着不同的考量。魏昌全可是政治新星,在未来的政治道路上有着极大的发展潜力和上升空间,所以周海英下定决心,一定要为魏昌全的仕途发展铺好路。当然,他也绝对不甘心看到东投集团和联营公司合营成功,因为一旦如此,龙腾公司的长途客运业务必然会遭受严重冲击,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周海英接着说道:“陈书记,柳科长作为郑红旗书记的爱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我们魏昌全而言,也算是领导家属啊。魏昌全现在担任平安县的县委副书记,肯定想着向领导家属表达一下关心和问候。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有个认识的机会。要是方便的话,今天,今天肯定不行了,明后天,还得麻烦您找个合适的时机,给引荐引荐啊。以后大家也好打交道。” 陈伯涛一听,十分爽快地答应道:“这都不是啥大事儿!小柳在我们棉纺厂人缘特别好,口碑也相当不错,为人处世特别大气。等明天一上班我就开始约,把你们介绍认识认识。大家认识了,以后沟通交流就方便多了嘛。” 魏昌全骨子里还是带着那么一股傲气,总觉得通过郑红旗的妻子去做郑红旗的工作,这种方式不太光彩,心里多少有些抵触。但眼下的情况又很现实,周海英已经给自己出了五万块用于入干股,自己总得有所表示,拿出点“投名状”来。不然的话,要是无法阻止东投公司和城关镇联营公司的合作,到那时,自己在周海英眼中的价值又该如何体现呢?想到这儿,魏昌全心里一阵纠结。 犹豫了片刻,魏昌全赶忙说道:“周哥啊,我看这事儿也不用操之过急。明天咱们瑞林书记要去平安县,说不定这是个机会啊。” 周海英一听唐瑞林要去平安县,脸上瞬间露出疑惑的神情,赶忙问道:“怎么,这事儿你还跟唐书记汇报了?为啥要惊动他呢?” 魏昌全认真地解释道:“是啊,我这是站在城关镇集体利益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调整我城关镇书记的职务,我想不通,按照规定,肯定得向管组织的副书记汇报思想嘛。” 周海英虽说如今是个生意人了,但耳熏目染中,在政治眼光和判断力上,还是相当成熟的。他一听魏昌全这么说,马上意识到这样做不太妥当,心里不禁暗暗感叹,魏昌全以前办事挺机灵的,怎么在这件事儿上这么糊涂,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感觉呢。周海英和几人碰了碰杯,等大家都重新落座后,他微微侧身,凑近魏昌全,语重心长地说道:“昌全啊,这事儿你办得不太对。很多事情啊,不能一遇到问题就动不动捅到领导那儿去。你要知道,一旦捅到领导那儿,原本的小事情很可能就会被无限放大,变成大事情,甚至还有可能被上纲上线,上升到更高的层面去看待。就拿这事儿来说,咱们完全可以通过其他各种渠道给郑红旗施加一定的压力,让他重新考虑和东投集团的合作嘛。但你直接把唐书记搬过去,这对你以后的长远发展可非常不利啊。” 魏昌全其实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说法和建议了,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毕竟自己是周鸿基的秘书,难道自己的水平和能力还不如人?就是要斗争到底,自己这么做完全是站在城关镇集体利益的角度出发,没有任何私心杂念。他觉得自己的做法没错,这个理由就是在周鸿基那里,也能打官司。 周海英瞧着微醉的秘书长常云超,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既然你已经找了唐书记,那这事儿就先看看后续的发展情况吧。同时找太多人去处理这件事,有时候不仅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反而还会适得其反,把事情弄得更糟。要是唐瑞林书记那边最终没能解决问题,我看咱们要去趟省城了。总之,你得想尽一切办法,利用好各种资源和关系,牢牢控制住城关镇的联营企业,绝对不能让它和东投集团合并。” 晚上, 我如约前往张叔家里。此前, 我和晓阳就听说省开发银行有一笔2到3亿的低息贷款计划投向东原市,自然也想为东洪县争取到这笔资金,用来建设东原水库。毕竟现在水库的建设资金缺口相当大,仅依靠现有的各方支持,根本无法解决所有问题,所以这笔低息贷款对东洪县来说至关重要。 由于东洪县和光明区之间的东光公路尚未正式打通,目前从东洪县前往光明区和前往临平县的距离大致相同,不过在行程时间上,前往光明区要多花费半个小时左右。谢白山驾驶着车子,一路上道路崎岖不平,坑洼不断,车子时不时地颠簸一下。在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桑塔纳抵达了市委大院。 谢白山心里清楚,这次吃饭他不好上桌,也就趁着天刚擦黑去了招待所找向波去了,晚上不用车,俩人倒是可以小酌一杯,没有领导在,倒也是逍遥自在,我倒是也听晓阳无意见提起,向凤新处的对象分了,谢白山见了向凤两次,现在好像再追求向凤。 看着谢白山开车离开,我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心里想着这次又得白吃白喝了,等下次再找机会补上这份人情。 张叔在市委大院家属院新分配的房子是独门独院的格局,和邓叔叔之前担任市委副书记时居住的房子结构基本一致。小院的门半掩着,透出一丝温暖的光亮。我轻轻推开院门,瞬间,一阵欢快的歌声和笑语声扑面而来,仔细一听,能分辨出其中有吴香梅和晓阳的声音。我心里暗自思忖,看来临平县的人也得到低息贷款的消息,提前赶来了。 走进小院,只见里面已经种上了各种蔬菜。嫩绿的菜苗刚刚破土而出,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显得生机勃勃。由于菜苗还小,灯光下倒也一时间很难分辨出具体种的是什么菜。我怀着期待的心情,推开了小院的客厅门。屋内,晓阳、吴香梅、张婶三个人正系着围裙,坐在桌前认真地包饺子。桌上摆放着和好的面、调好的馅料,张云飞和赵东在一旁打下手,一个帮忙递面皮,一个帮忙摆放包好的饺子。然而,屋内却不见张叔的身影。 吴香梅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我走进来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打趣地说道:“哎呦,朝阳同志,你从东洪县大老远跑来,到咱张市长家里,竟然空着手啊!你瞧瞧,我们临平县的同志还给市长称了几斤鸡蛋呢。你要是不表示表示,这饺子可不能让你吃哦。” 我顺着吴香梅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上放着大包小包的礼品,黑芝麻糊足足有四大袋子,两箱健力宝和几袋子活力二八的洗衣粉,倒都是时下的流行产品。 还没等我开口回应,晓阳在一旁赶忙解释道:“哎呀,梅姐啊,我们家朝阳可不白吃啊,我这包饺子的技术,还是我们家朝阳教给我的。” 张婶笑着打圆场:“你们来家里就别这么客气,带什么东西呀。要是再这样,下次我和晓阳包饺子可就不喊你们了。大家都是自家人,随意点就好。” 笑着回应道:“对呀,香梅县长,来自己家还这么见外干啥。” 说着,我快步走到洗手池边,认真地洗了洗手,然后撸起袖子,准备加入包饺子的队伍,帮忙干点活儿。 坐下后,我一边熟练地拿起一张面皮,放上馅料,开始包饺子,一边问张云飞:“咋,市长还没下班吗?都这个点了。” 晓阳用眼角余光看了看书房的方向,压低声音说:“张叔正在和邹新民在书房里谈工作呢。估计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你抓紧包啊,一会吃饭的人可不少,差不多有十个人呢。” 张婶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道:“差不多了,我去把菜炒了。你们都先忙着,一会王瑞凤市长也要过来,她呀,每次吃两大碗,她吃还要有个蒜汁,这闺女,会吃。” 听说市委常委王瑞凤也要来张庆合家里吃饺子,我瞧了瞧张云飞和赵东,只见两人擀皮擀得更加起劲了,速度也明显加快,脸上还洋溢着兴奋的神情。 就在大家忙碌的时候,门口传来了王瑞凤爽朗的笑声。屋内的人听到笑声,都纷纷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准备迎接王瑞凤市长。 晓阳和吴香梅连忙拍了拍身上的面粉,然后快步走到门口,一人负责推开一扇门,动作整齐划一,就像两个训练有素的门童。 王瑞凤带着一兜子蒜,晓阳伸手接了过来道:瑞凤市长啊,今天这饺子,就差您这蒜了。 王瑞凤脸上带着笑容,没有了往日的严肃,看到晓阳和吴香梅后,笑着说道:“哎呦,朝阳也在,这蒜今晚你俩别吃了。”说完,便迈着轻快的步伐,笑呵呵地自然走进来。 第813 章 张叔传授用人理念,朝阳再度争取支持 王瑞凤笑着走进客厅,说我和晓阳不能吃蒜,虽然没有往下点什么意思,但在屋里的众人也就笑了。见了太多的领导干部,多数人也是有生活的一面,私下里也是都能开得起玩笑。晓阳的脸一低,有些羞涩地笑着去厨房帮忙去了。 王瑞凤看到张云飞和赵东也在,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说道:“哎呀,朝阳、云飞,这位是……我好像不太认识。” 我知道赵东心里明白,王瑞凤市长对他不太熟悉。毕竟王市长到任的时候,他已经下放到县里工作了,而且在业务工作上,他作为管组织的副书记,和王瑞凤市长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吴香梅见状,赶忙主动上前一步,热情地介绍道:“王市长,这位是我们临平县县委副书记赵东同志。赵书记工作能力很强,现在我们两个文明工作抓得很有成效啊。” 王瑞凤听后,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哦,听说过,听说过。以前在市委机关工作嘛。庆合市长经常提起你。你看庆合市长带的队伍,年轻有活力,都是些优秀的同志。以后啊,大家要多加强交流,互相学习。今天本来钟书记也要来的,可市委那边临时有安排,实在脱不开身。不然啊,你们几个都能在饭桌上向市委书记、市长汇报工作,只有多汇报,领导才认识你们,只有认识你们,才会了解你们,只有了解了你们,才会提拔你们嘛。” 王瑞凤的话,让赵东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十分感动。是啊,自从他的老领导于伟正到东宁市担任市委副书记后,他很少有机会在现任市领导家里吃饭。平时要和分管市领导汇报工作,都得提前找秘书预约,程序繁琐不说,还不一定能顺利见到领导。可这次到张叔家里吃饭,不仅能和市长近距离沟通感情,还意外碰到了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次非常难得且收获颇丰的经历。 兴许是听到王瑞凤来了,书房的门很快被打开。张叔面带微笑地走出来,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眼神中透露出沉稳。后面跟着面色通红的东投集团纪委书记邹新民。 包好了饺子,厨房中便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那诱人的饭菜香味也顺着微风,悠悠地透过门窗飘散出来,钻进众人的鼻腔,引得大家不禁咽了咽口水。 王瑞凤市长身着米色薄呢西装外套的下摆轻轻扬起,露出里面月白色真丝衬衫的袖口,衣领是时下流行的小方领,却比寻常款式窄了三分,衬得脖颈格外修长,脚上的“蝴蝶” 牌黑色皮鞋,走起路来几乎没什么声响。这身打扮和气质,晓阳和吴香梅在王瑞凤跟前一站,都显得土里土气。 王瑞凤十分自然走到门后的柜子前,轻轻打开柜门,像是在自家一样拿了几瓶健力宝。她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依次给大家分发,分发完毕后,众人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工作上。 张叔惬意地靠在沙发背上,优雅地翘起二郎腿,目光落在我身上,开口说道:“朝阳,你过来。我听刘乾坤说,他主动提出要解决东光公路的问题,今天市政府常务会议散了会,他专程找我,说要修临光公路,低息贷款要给光明区拿5000万啊。” 王瑞凤一边听着,一边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饮料瓶。 我听闻,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赶忙挺直了身子,追问道:“张叔,您说的是那笔三亿元低息贷款吗?”我微微前倾,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心里暗道:怪不得乾坤书记昨天答应的那么畅快,原来是有低息贷款啊。 王瑞凤则在旁边轻轻摇了摇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耐心解释道:“没有3那么多,现在最终定下来的金额只有2.5亿。”说着,她转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张云飞和吴香梅,接着说道,“香梅、云飞啊,我听说你们临平县也打了报告,想用这笔贷款去玻璃厂建设,有这事儿吧?”她的目光温和,带着询问的意味。 张云飞一听,连忙坐直身子,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与期待,赶忙回应道:“是啊,张市长、王市长。大家是知道的,临平县底子薄,工业基础太差了。我们太需要这笔贷款,把工业搞上去了。” 王瑞凤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打趣道:“瞧瞧,这饺子还没吃呢,就开始找市长批钱啦。不过话说回来,这事现在开发银行虽然有贷款额度放出来,但贷款这事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得看项目情况。银行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流程,市里面也不能过多干涉。你们各个单位到底能贷到多少钱,这就得全看自家的本事了。首先呢,讲究个先来后到的顺序;其次,就得看谁的项目更优质,更能打动银行,各显神通吧。”她一边说,一边扫视着众人,眼神中带着鼓励。 张叔听完后插话道:“瑞凤说的,很有道理啊!” 我赶忙接过话茬,微微皱着眉头,语气中透着焦急:“两位领导啊,我们东洪水库的建设项目现在也是火烧眉毛,急需这笔贷款,平水河可是东原的平水河,水库也是咱东原的水库。” 王瑞凤微微点头,眼神中透着肯定,说道:“嗯,说实话,张市长,我觉得从项目本身的情况来看,东洪县的这个水库建设项目还是很有希望拿到贷款的。开发银行放贷的项目,重点倾向于交通、水利、农田基本建设这些和民生、基础发展紧密相关的领域。特别是农业板块、交通板块,还有水利板块,在贷款审批上,我个人认为是具备一定优势的。” 张叔坐在一旁,点了点头,补充道:“两个多亿的金额,看起来不少,但是九县二区,八百多万张嘴,一个人平均下来,也就能分30块钱啊。省里的初衷就是要帮助基层解决最为迫切的实际问题,所以你们各个县都得好好准备。就像瑞凤同志讲的,谁能贷到多少钱,关键得看项目质量啊,当然,最终考核的其实是综合实力。” 这综合实力啊,可不仅仅是项目本身,自然包括沟通能力和活动能力,这样说,这综合实力四个字,就微妙起来。我心里明白,除了项目本身的规划、前景等正常因素外,在向上汇报工作、积极争取银行支持的过程中,技巧和策略也是极为关键的因素。这其中的门道,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正说着,晓阳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从厨房走了出来,饺子一个个圆润饱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随后,又端上了炒好的大葱炒鸡蛋,金黄的鸡蛋搭配着翠绿的葱段,色泽诱人,香气扑鼻;还有那道猪肝拌银耳,鲜嫩的猪肝与晶莹的银耳相互映衬,让人看了就食欲大增。当然,少不了调制的蒜汁。 有晓阳和吴香梅在一旁不时地说着俏皮话,逗得张叔、张婶王瑞凤开怀大笑大笑,王瑞凤市长和张叔两人兴致颇高,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大家讨论最多的话题,毫无意外,就是这次至关重要的银行低息贷款的事儿。毕竟,相较于银行平时接近十个点的贷款利率,这次开发银行提供的这种两个多点的低息贷款,简直就跟天上掉馅,就算是拿下这笔贷款再存进银行,对于近8个点的存款利息来讲,都可以赚取6个点的利息差、对各个县的发展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谁都想紧紧抓住。 邹新民则神情显得有些落寞,兴致明显不太高。从他微微低垂的头和黯淡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他刚才在书房里多半是挨了批评,此刻心情正低落着呢。 吃过饭后,吴香梅、王瑞凤、张云飞和赵东、邹新民几人与张叔张婶一一告别,各自回家了。而我和晓阳因为在光明区没有住处,一会儿还得去招待所。所以,也就不着急赶回去了。 此时,小院里的灯光依旧明亮,小院里有个圆形石桌,恰好四个石凳,张婶拿来了四个棉花垫子铺在小石凳上。夜晚的小院格外宁静,微风轻轻拂过,吹在脸上像晓阳的手一般轻柔,角落里不知名的虫鸣声交织在一起,演奏出一曲别样的夜曲。 市委大院家属院虽身处闹市中心,但一到夜晚,却仿佛被一层静谧的纱幕笼罩,闹中取静,别有一番韵味。远处的天空被迎宾楼那绚丽的霓虹招牌灯光染成了一片暗红,那色彩在夜空中显得格外醒目,与小院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自从去了东洪县之后,整日忙碌于县里的各项事务,很少有机会能和张叔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小院里聊天了。晓阳瞅准时机,看似不经意地汇报起联营汽车公司与东投集团的合作事宜。 张叔听完后,沉思片刻,对此事持开放态度,缓缓说道:“东投集团与城关镇的联营公司要是能成功合作,对联营公司而言,倒不失为一次实现跨越发展、壮大自身实力的绝佳机会啊。资金、资源再加上科学的管理,这几方面一结合,我个人还是挺看好这次合作前景的。” 晓阳见张叔心情不错,觉得时机成熟,便顺势将魏昌全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向张叔做了详细汇报:“红旗书记为此事很是为难,还专门征求了县里常委们的意见。目前,县委初步考虑,可能会对城关镇党委书记的人选进行调整。” 张叔听后,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昌全在这件事情上,眼光怎么如此短浅呢?实在不应该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次合作,哪怕东投集团在股份分配上占60%,甚至70%,从长远发展和资源整合的角度看,他们都是吃亏的。今天市长常务会上,丁洪涛已经汇报了相关情况,下一步,省厅将会放开长途汽车的管理权限,虽说具体的时间表还没有明确,但依我看,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了。从这一点也能看出,齐永林同志还是有心帮郑红旗同志一把的。当然,从现在的整体形势看,再加上市里出台的相关政策办法,联营公司要是真想做大做强,走合营这条路几乎是必然的选择。昌全不该如此固执己见啊,他跟着鸿基同志那么久了,眼界怎么还如此局限,没有一点长远的考量呢。” 晓阳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是啊,张叔。连红旗书记都说,昌全同志这是格局太小,眼光太浅,只算小钱,不算大账啊,所以红旗书记知道我今天来您这儿,特意叮嘱我给您汇报一声。” 张叔神色认真,说道:“县里的工作自然是由县委做主,市委、市政府在干部选拔任用方面,尤其是县里的科级干部的任用,不会过多干预。我只是觉得可惜,昌全同志本是个很有潜力的好苗子,怎么一到地方,处理实际事务时就如此不接地气,缺乏变通呢?” 说完魏昌全的事儿,张叔转头看向我,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朝阳啊,你在东洪县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你推行的分房子、分票子、分位子,再加上规划建水库这些举措,东洪县干部干劲很大,要趁热打铁,说了的就要兑现啊。” 我有些惊讶,微微瞪大了眼睛,连忙问道:“张叔,您在市里这么忙,竟然连我在县里的这些事儿都知道啊?”我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 张叔笑着解释道:“你们虽说在县里工作,但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啊。县里面的各种动态,通过各种渠道都会汇报到市委、市政府。显平同志虽是曹河县委书记,但他是东洪人,对东洪县的情况一直很关心。下午他碰到我,专门跟我详细讲了东洪县的变化啊。对了,朝阳,你要注意和显平同志搞好关系,他是东洪人,那是有绝对权威的。在东洪县开展工作,要是没有他的支持,很多事情可不好推进啊,你一定要重视这一点。” 我赶忙点头,认真地说道:“张叔,您放心,我已经给显平书记汇报了几次工作了,日常交流也很顺畅。东洪县治安上还是有一些问题,社会矛盾也有些尖锐,也有不少的犯罪势力十分猖獗,我最近就要专项调研公安机关打击犯罪的工作。” 张叔点了点头道:“嗯,社会治安事关社会稳定啊,必须下重手处理。来,再谈一谈,显平同志,只谈缺点。” “只谈缺点?如果说缺点的话,泰峰书记在用人方面,相对来说稍微保守了一些,目前主要工作重点都集中在农业板块的发展上。” 张叔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有重点发展方向是好事,就怕没有重点,眉毛胡子一把抓。但思想保守确实是个问题,在如今改革开放的大浪潮下,这种观念不太利于发展啊。朝阳啊,从目前来看,你在东洪县的工作开展得比较稳健,前期铺垫也做得不错,算是稳步起步了。不过接下来,等真正进入全面推进各项工作的关键阶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遇到的阻力可不会小啊。”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是啊,张叔,阻力已经出现了。还没到东洪县的时候,我就听说有人放话出来,说要把我灌醉。还说要是我听话,就送点政绩意思意思;要是不听话,就……”我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晓阳在旁边忍不住插嘴道:“就往床上丢个娘们。” 张婶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还有人能想出这么荒唐的主意?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我一脸认真,见张叔没当回事,只当是个笑话,笑着解释道:“张叔,真有这事儿,晓阳啊可没开玩笑。我到东洪县的第一天,显平书记就把常委副县长曹伟兵的检讨拿给我看了,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这句话。显平书记还专门让曹伟兵同志做了书面检讨啊。” 张叔听后,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透着思索,说道:“表面看来,显平书记还是挺明事理的,对这种不良风气敢于严肃处理。检讨归检讨,可我心里还是犯嘀咕啊,为啥要把检讨拿给你看呢?算了,小事一件,不要再意。” “是,我倒是也没在意,晓阳我俩都当笑话了。” 晓阳道:“别拉上我,我可在意。” 张叔倒一副无所谓的道:“不还不知道他的酒量?把心放肚子里。” 我马上道:“曹伟兵啊是本地干部,他父亲曾是东洪县的县委副书记,退休时也没当县长书记,在人大主任任上啊退休。我到东洪县后,专门去拜访过老爷子,老爷子对县里现有的工作还是很支持的,态度也很积极。但曹伟兵同志分管水利工作,我发现他在言语间,对修水库这事可颇有微词,不太赞同。我正考虑要不要调整他的工作分工,以免影响水库建设项目的推进。” 张叔看了看我,又看向晓阳,目光中带着询问,问道:“晓阳,你怎么看?” 晓阳坐直身子,认真地说道:“张叔,我觉得曹伟兵同志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很可能会成为修水库工作的阻碍。修水库可是朝阳到东洪县后的第一项重大工作,必须干成,也一定要干好,不能有半点闪失。我觉得应该安排一个执行能力强、态度积极的同志来牵头这项工作,这样在协调各方资源、推进工作进度上可能会更有利。” 张叔听后,语重心长地说:“人啊,都有优点和缺点,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只盯着人的短处看,那天下就没有可用之人;若能善于发现人的长处,世间万物皆可为师啊。人无完人嘛,我一直讲啊,好的不彻底,坏的不纯粹是大多人的状态嘛,你们下一步要是当了县长、书记,在用人方面,要是只想着用那些没有缺点的人,而不用有缺点但有能力的人,那最后可就无人可用了。用人长处,这是能力;用人短处,那才是智慧。就像我在前天的教育大会上讲的,能把好学生教好,这不算本事;能把差学生教好,那才是能力。一个地方的干部怎么样,关键看一把手怎么带,以上率下,环境改变了,干部也会变得,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该给机会还是得给机会,该用还是得用。但像魏昌全同志这样三番五次固执己见、执迷不悟,严重影响工作大局的,那坚决不能再用,不然会坏了大事啊。” 我听到这儿,不禁想起张叔在任用本土干部周新明和陈光宇时,确实非常包容,甚至颇为大胆。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但后来事实证明,张叔的决策是正确的。 我接着说:“张叔,关于平水河水库的事儿,我经过深思熟虑,打算材料准备好之后,就找时间去省水利厅,向厅里的争取支持。在去水利厅之前,我想着市里能够组织召开一个平水河的管理工作会,把关于水库建设的想法、东原市对平水河治理的整体措施都拿出来,组织大家一起讨论讨论。然后把各个县对平水河水库建设的规划当成一盘棋来谋划,毕竟这是东原市的平水河,关系到沿河各县的发展,沿河各县都应该有所表示。” 张叔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说道:“这个工作确实可以提上日程了,而且很有必要。但你说的这个‘有所表示’,具体指什么呢?”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嘛,这点您可要给我们站台啊。 “你小子,可不能只把目光局限在兄弟县份上,眼光要放长远,往上看。你先去找省水利厅,要是省水利厅和开发银行能给你解决大头资金问题,剩下的资金缺口你们再想想办法。” “哎,张叔,你可不能一分不出啊,你要表个态,我才好给县里的同志做工作,大张旗鼓的干起来,现在县里的同志心里有负担啊,总觉得这个水库是东原市的,东洪出地出力也就算了,咱市里不能一毛不拔,我这工作不好干啊”! 第 814章 软磨硬泡张叔同意批钱,苦口婆心昌全坚持到底 张叔下意识地重重一拍大腿,那声响在这宁静的氛围里格外清脆,随后开口说道:“行,就这么着。其他县原则上不再参与分摊了,毕竟东洪县的事儿,终究还是得在东洪县内部妥善解决。你把这包袱甩给其他县,人家压力也着实不小。虽说市财政捉襟见肘,但我琢磨着,你们可以找东投集团,让他们联合出资。如此一来,等水库建成之后,水库所产生的收益,便可归东投集团所有嘛。” 我听闻,赶忙接过话茬:“真要靠养鱼和养龟来填补建水库的资金缺口啊?我瞧着,这恐怕远远不够吧。” 张叔微微摇头,耐心解释道:“哎,朝阳啊,看待水库这事儿,可得把眼光放长远些。这可是个典型的短期投资、长期受益的项目。除了养鱼养鳖,还能养鸭子嘛。这事儿我可以点头同意,在省里补贴到位之后,由你们东洪县和东投集团携手共同新建这座水库。至于收益分配,东投集团有专业的会计师和经济师,他们自会精打细算。具体的合作细节,你们双方去好好谈。朝阳,你要知道,我之前当书记的时候,一门心思就想着找人要钱。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是市长,你是县长。你可不能老是将期望寄托在我身上。咱们得一同去省里去争取,能多要一点是一点。” 我紧接着说道:“张叔啊,我这要钱可并非盲目行事,我早前专门找水利局的同志仔细打听过,市里每年都对平水河设有一笔防汛经费,这笔钱主要用于平水河的整治工作。咱们的水库一旦建成,防汛抗旱的强大功能便能充分发挥出来。到时候,那几块河堤也就没必要再耗费人力物力去维护了,直接借助水闸来精准控制水流即可。河道治理的费用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转为水库的日常运行维护费用。您想想,建这么一座规模宏大的水库,每年光是小修保养,所需的金额可都不是个小数目啊。” 张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说道:“你小子,算盘都打到这一步了?再过个两三年,我和你张婶或许都回家种地去喽。下一任市长怎么想、怎么做,我说了可不算数。” 我赶忙回应道:“张叔啊,政府向来是讲公信力的。您组织召开个会议,形成一份会议纪要。我就不信新来的市长,连市政府正式出台的会议纪要都敢不认。毕竟咱们这水库建成之后,要是市政府不认账,那原本规划的东洪水库可就只能变成东洪水库了。到时候,市里面若想调水,我们也只能无奈地说没钱,实在抬不起水闸来呀。” 张叔笑着调侃道:“你小子,这要钱的本事真是见长啊。这样吧,这个方案我原则上予以同意。反正到时候我也不再是市长了,新市长要是不认账,我也没辙。当下比较务实的做法,便是让东投集团参与到你们水库的建设。东投集团出资,如此一来,往后县里面的资金压力便能减轻许多。 我心里也清楚市里财政紧张,可作为县长,站在东洪县的角度考虑问题,为东洪县的百姓减轻压力,这是职责所在。至于市长如何权衡,那就不在县长的考虑范畴之内了。虽说这话听起来,政治觉悟似乎不高,但却十分务实啊。 从张叔家走出来的时候,夜已深沉,时针已然悄然指向 11 点多。能和张叔这般畅快淋漓地促膝长谈,实属难得。张婶一再挽留要住在市委家属院,毕竟新分的房子,卧室足足有三间,空间宽敞,根本住不过来,家里也新置了铺盖和被褥。然而,晓阳依旧坚持要回招待所,只因明日一早还得赶回县里。 市委大院与市委招待所相距并不远。踏出市委大院的大门,便能一眼望见那格外显眼的迎宾楼。此刻,迎宾楼里的霓虹灯光肆意绽放,浓烈的色彩染红了半边夜空,在这夜幕笼罩的大街上,宛如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成为最为瞩目的存在。楼前,依稀停放着七八辆汽车,不少房间内,灯光依旧亮堂,透过那轻薄的窗帘,隐隐约约能够瞧见里面人影晃动,姿态各异。在这寂静的夜晚,微风轻轻拂过,似乎还能断断续续地传来从楼内飘出的欢歌笑语之声。 晓阳抬眼凝视着迎宾楼,随后又将目光缓缓移至楼下停放的汽车,禁不住轻轻摇了摇头,感慨道:“这里面前来吃饭的,想必多数都是市里的干部吧!这地方距离市委如此之近,不少干部把这儿当成日常用餐的食堂了,都快成一种常态了。” 我听闻,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愤慨,接口说道:“钟书记怎么就不整治整治不良风气呢?这些人在里面整天大吃大喝,哪还有什么正常的公务招待可言,全然变成了一团和气、拉帮结派的场所了。” 晓阳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凭什么要把人家给关停整顿呢?哪条规定明确禁止领导干部在迎宾楼吃饭了?迎宾楼手续齐全,合法合规,自然可以正常经营。你可别眼馋人家周海英赚得盆满钵满,周海英这种人不得了啊,敢毅然决然地下海经商。很多干部嘴上总抱怨工资低,可真到了要迈出下海这一步的时候,却又畏首畏尾,缺乏勇气。说实在的,周海英这般年轻,凭借着周鸿基的人脉资源,往后当个厅级干部都并非毫无可能。唉,人家志在从商,目标清晰明确,执行力还特别强,这样的人,不得了啊。” 听着晓阳絮絮叨叨地反复提及周海英的事儿,如今在这东原,龙腾集团的痕迹似乎无处不在,已然深深扎根于城市的各个角落。这时,我突然想起昨天在《东原日报》上看到的一篇报道十分引人注目。侯成功副市长、丁洪涛局长亲自出席了龙腾集团长途客运车的首发仪式。从东原到东南沿海,如今新增了第二家长途运输公司。不得不说,龙腾公司此次手笔极大,一次性就投入了 12 台崭新的客车,反观交运公司,运营了两年,却仅仅只有 4 台长途客车。如此一来,整个东原市通往东南沿海的运输能力得到了显著提升,当然,这收益却也是十分可观的。 抵达市委招待所后,由于谢白山早已提前办理好了相应的入住手续,我们只需径直报上名字,便顺利拿到了房间钥匙。晓阳眼尖,给我使了个眼色后,又转身走向前台收费员,礼貌地多要了两壶热水,随后我们一同踏入房间。 市委招待所的房间类型丰富多样,涵盖了多人间、标间以及单间。其中,最高级的单间还专门配备了会客室,不过,这类高级单间平日里并不对外公开售卖。如今的东原,住宿场所如雨后春笋般日益增多,走在大街上,时不时便能瞧见挂着 “旅馆” 和 “旅社” 招牌的地方,相对而言,旅馆和旅社的档次要稍低一些。再往上,便是各个单位自行开办的招待所,条件稍好的则升级办成了宾馆,就像颇具规模的财政宾馆。而在众多住宿场所中,市委招待所的条件最为优越,它主要承担接待领导干部的任务。此外,就是花园酒店,从功能定位来看,市委招待所政务属性更为突出,花园酒店则偏向商务属性。 我和晓阳难得入住一次招待所,晓阳十分细心,一进房间,她便这儿摸摸床,那儿摸摸枕头,随后又推开卫生间的门,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 晓阳向来有每天泡脚的习惯,此刻她拿起桌面上的搪瓷盆,白色的搪瓷盆上印着红色一长串字,中共东原市委、东原市人民政府招待所。晓阳可总觉得这盆看起来不太干净,心里莫名地有些膈应,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无奈地放弃了泡脚的念头。 晓阳走到我身旁,突然冷不丁地说道:“张开嘴。” 我满脸疑惑,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晓阳凑近,闻了闻,皱着眉头说道:“你是不是吃蒜了?” 我假装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没有吧。” 晓阳伸出手,一把轻轻揪住我的耳朵,略带嗔怪地说道:“还嘴硬!我都亲眼瞧见你吃蒜了。人家王瑞凤市长特意提醒过你别吃蒜,你晚上怎么还吃呢?你是不是故意的呀?” 我笑着解释道:“确实是故意的。不为别的,就是想让王瑞凤市长知道,咱没那些花花肠子。” 晓阳白了我一眼,说道:“嘿,你以为在这地方,我还能跟你探讨什么人生大事啊?换了这么个陌生环境,我可没那心思。今天晚上就暂且放过你。好了,把桌上的《东原日报》递给我,晚上不看点书,我实在睡不着觉。” 在招待所的每个房间里,都会摆放着几本杂志和报纸。其中,既有当下备受关注的《参政消息》《参考消息》,也有权威的《人民日报》《省报》以及本地的《东洪日报》。晓阳平日里最喜欢翻看的,便是那本名为《深圳青年》的杂志,不过房间里没有。 晓阳接过报纸,津津有味地翻看了起来,我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不知不觉间,房间里传来了晓阳均匀而轻微的鼾声,他已然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看着晓阳安然入睡的模样,我却思绪万千,难以入眠。心里暗自盘算着,明天必须抓紧时间赶回东洪县,虽说县政府常务会议已经顺利通过了水库建设的方案,但此事还需经过县委常委会的研究与审议。毕竟,发动大量人力、投入巨额资金这般重大的决策,要是没有常委会的一致同意,后续工作将会举步维艰,难以顺利推进。想着水库的事儿,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工业发展方面。临平县已经成功吸引了几家大厂落户,并且逐步步入正轨,发展态势良好。云飞县长仍不满足,还心心念念着贷款建设玻璃厂。看来云飞手中掌握的资源确实丰富,人脉广泛。必要的时候,还真得找云飞,从临平县争取一些工业项目到东洪县来。 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我被窗外传来的嘈杂声音唤醒。此时,天刚蒙蒙亮,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挤进房间。大街上,已然传来了人们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热烈的谈话声。招待所紧挨着马路,恰好处于县城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段。随着太阳缓缓升起,整个城市也仿佛从沉睡中渐渐苏醒过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与喧嚣。简单用过早餐后,我和晓阳便各自奔赴不同的方向。 郑红旗是在昨天临近休息的时候,才接到了市委办打来的电话。晓阳一踏入县委大院,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卢卫东便神色匆匆地急忙将晓阳叫到了县委小会议室开会。郑红旗下意识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神色凝重地说道:“长话短说,这次唐瑞林书记前来调研,事情十分突然,我们也是昨天晚上才接到通知。时间太晚就没打扰大家,今天一早便紧急布置沿线乡镇,务必加强卫生管理工作。友福,这些都安排妥当没有?” 孙友福赶忙挺直身子,认真汇报:“书记啊 ,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沿线区域原本的卫生基础就相当不错,加之如今啊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啊,看起来还不错。” 郑红旗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好,这次瑞林书记特意指示,不让我们前往县界迎接,我们就在县委大院里静候。因为上面通知,瑞林书记此行主要是调研行业不正之风工作。所以,具体情况,虽然通知的是与各位常委谈话,副县长也要做好准备。各位副县长随时等候谈话。” 晓阳听闻,心中不禁感到十分诧异,暗自思忖:这时间安排得也太紧凑了吧,唐瑞林书记来调研,何必如此着急?昨晚才通知,第二天一大早便要抵达,这种情况在以往可是极为少见啊。 郑红旗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接着说道:“那就这样,大家都在办公室做好准备,九点半的时候,县委常委们准时到县委大院集合,一同陪同接待。”晓阳,你通知马军主任,让他9点30也一起去迎接一下。” 自从张云飞调去临平县之后,县委办主任一职便一直空缺。实际上,张云飞当时也并非正式的县委办主任,只是代行其职责。如今,晓阳已经被推荐为县委常委,目前组织上的相关程序都已顺利走完。按照郑红旗书记的设想,晓阳往后的工作安排将和云飞同志类似,兼任县委办主任、副县长,同时主要负责工业经济、税务、工商管理、乡镇企业、国企改革等一系列工作。 安排完接待的各项事宜之后,郑红旗将目光转向魏昌全,开口问道:“昌全同志,这次瑞林同志前来,你从市里那边,有没有提前了解到行程安排啊?” 魏昌全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赔笑着说道:“红旗书记,这事儿啊,我还真不太清楚呢。” 郑红旗心中暗自猜测,唐瑞林此番来得如此突然,大概率和魏昌全有关,极有可能是想要深入了解魏昌全在城关镇书记任用一事上的情况。但郑红旗并未表露出来,只是说道:“这样吧,昌全,你随我到办公室来一趟。友福、晓阳,你们叫上卫东,仔仔细细地把卫生和外面的宣传栏都检查一遍,可别出什么岔子。” 对于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的到来,县里上下都高度重视。毕竟,作为市委实实在在的三把手,唐瑞林主管组织人事工作,在干部选拔任用这一关键环节上,拥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大家心里都十分明白,在关键时刻,不求能美言几句,只要不故意刁难说坏话,那对干部们来说,便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众人纷纷散去之后,孙友福赶忙招呼晓阳和卢卫东一同到大院里,再次对大院卫生进行查看。此刻,不少干部正手持办公室里的清扫工具,认真仔细地打扫着卫生,专注地擦拭着宣传栏。平日里,这些户外设施难免会积攒一些灰尘,角落里也容易结上蛛网,由于日常清扫不够及时,一般都是在得知有领导要来视察,接到确切通知之后,大家才会齐心协力,迅速行动起来打扫卫生。而这次唐瑞林书记的通知来得太过突然,大晚上的,诸多工作难以开展安排,只能等到今天一大早,紧急召集干部们赶紧行动起来。好在唐瑞林书记计划9点出发,按照行程估算,最快也要 9:40 才能抵达县委大院,时间上勉强还能来得及应对,不至于太过慌乱。 郑红旗带着魏昌全走进办公室,屋内的光线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郑红旗走到办公桌前,轻轻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魏昌全也坐。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紧紧盯着魏昌全,开口问道:“昌全,这次唐瑞林书记来,你当真一点风声都没提前听到?” 魏昌全心里“咯噔”一下,只觉一股紧张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此刻,他仿佛站在悬崖边缘,面临着艰难抉择。要是承认昨天去找了唐瑞林书记,那无疑是直接在郑红旗面前“宣战”,往后在县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可若说没去,万一唐瑞林书记在调研时提及相关事宜,自己必定会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被人看穿谎言。 短暂的沉默中,魏昌全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脸上随即堆起一抹看似自然的笑容,说道:“红旗书记,昨天我和几个朋友在市里吃饭,那餐馆里人多嘈杂,席间我隐隐约约听人说起瑞林书记今天要来咱们县里。但当时大伙都在兴头上,我也没太把这事儿放心上,您也清楚,我这心思一直都扑在城关镇的工作上嘛。” 郑红旗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探究,语气里带着些许紧逼,追问道:“哦,昨天又和朋友吃饭啦?昌全啊,你在市委办工作过,人熟脸熟,以后这种消息啊,要提前摸一摸,临到临时来,把县里今天的节奏都打乱了。我知道你在东市里人脉广,朋友肯定不少。以后要多留意一下嘛。” 魏昌全没有丝毫停顿,脑子飞速运转,立刻接上话茬:“红旗书记,您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昨天我碰到棉纺厂的一把手杨伯涛了。那杨伯涛跟我那是老相识,一见面就热络得不行。我俩正唠着,他就提到了您爱人柳如红原来是在棉纺厂工作,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在服装厂呢。” 郑红旗知道杨伯涛这人爱交朋友,但并不想在杨伯涛和自己媳妇柳如红的事情上多费口舌,还是想着做最后的争取,他微微皱眉,轻咳一声,便把话题拉了回来:“昌全啊,说实在的,从心底里讲,我打心眼里希望你能继续在城关镇好好干,你在那儿情况熟,也做出了不少成绩。但是,你作为书记,眼界得放宽,得为联营公司的未来多考虑考虑呀。这联营公司往后的发展,可关系着咱平安县不少人的饭……。” 魏昌全没等郑红旗把话说完,身子往前倾了倾,双手不自觉地比划着,态度略显坚决地说道:“红旗书记,我正是从长远的角度来考虑这项工作的!您看,如今市政府出台了长途客运车辆管理办法,这文件一出来,影响可太大了。有了这个办法作支撑,咱们再争取50%的股份,那是合情合理的呀。您想想,要是没有这个文件,他们龙腾集团愿意给40%,咱们可能也就勉强接受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就算今年能拿到长途执照,想要开展长途客运业务,那也是三年之后的事儿了。红旗书记,您说说,咱手里这张执照,是不是一下子变得更值钱了?咱要是不抓住机会多争取些,往后可就没这好机会了。” 第 815章 马军老将出马,红旗顺势而为 魏昌全这话并非毫无道理。确实,如今客运企业经营管理办法一出台,现有拥有执照,瞬间成了众人眼中争抢的“香饽饽”,执照的含金量如同火箭般直线上升。然而,魏昌全提出要50%股份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过于贪婪。毕竟,能拿到40%的股份,已经是齐永林对平安县的特殊照顾了,再往上提,实在是不太现实,近乎于无理取闹。 郑红旗听了,眉头皱得更紧,追问道:昌全啊,道理都已经讲了几遍啊,多说无益,这么说,这就是你的最终决定了?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这事儿可关系重大,得顾全大局。” 魏昌全重重地点点头,语气坚定得仿佛脚下踩着的水泥地,说:“红旗书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啊,在集体利益面前,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坚信我的想法是为了咱们平安县好,为了城关镇好,为了联营公司的股东好啊。” 郑红旗微微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很好,很好。”话音刚落,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郑红旗伸手拿起听筒,听筒里传来了爱人柳如红略显焦急的声音。郑红旗下意识地稍稍侧身,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把自己和电话那头的声音与魏昌全隔离开来。魏昌全见状,立刻心领神会,明白郑红旗这是有意避开自己接电话,便马上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嘎吱”一声,他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出门,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郑红旗问道:“怎么了?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柳如红说道:“是这样,我们厂的杨书记,今天一大早就到我办公室来了。你知道他那人,啰里啰嗦的,一坐下就跟我说,你们平安县的县委副书记魏昌全是他的兄弟,关系铁得很啊。然后就非得让我务必跟你说一声,这两天晚上请你抽个时间,大家一起聚聚。他那热情劲儿,我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郑红旗拿着话筒,心想这魏昌全,竟然都找到自己媳妇的单位去了。看来昨天晚上,他确实是和杨伯涛在一起。杨伯涛这个人,在棉纺系统里那可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还拿过国家级的劳动奖章,在业内也算有头有脸。只是如今,整个棉纺行业受到市场的冲击不小,原材料棉花价格像坐过山车一样极不稳定,导致整个棉纺厂的经营状况都不太乐观,一直处于微亏的状态,在市场的浪潮里艰难挣扎。郑红旗一直觉得,棉纺厂如今放着好好的主业不做,竟然跟风搞起长途运输业务,这步子迈得太大,有些盲目跟风了。毕竟没有专业的运营经验,安全方面也无法保障,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儿,可就麻烦大了。 郑红旗说:“老杨是老熟人了,我和魏昌全也是老相识,吃什么饭啊,不去。现在工作上一堆事儿,你知道我胃也不好,哪有那闲工夫去应酬。” 柳如红有些为难地说:“哎呀,老杨是党政一把手,在我办公室待了足足半个小时呢,一直在那儿说这事儿。他说大家都是朋友,聚聚联络下感情,以后说不定在工作上还能互相帮衬。你也知道我向来不给你添这种麻烦,但是,你也清楚现在齐永林都已经靠边站了,你在上面也没个得力的靠山。昨天我听你讲了魏昌全的事儿,我觉得有些事儿还是别做得太绝,多一个朋友多条路,见一面就见一面呗,也不损失什么。” 郑红旗对柳如红向来十分倚重,平日里有什么事儿也都会跟她商量,听她的意见。确实,在投资龙腾集团这事儿上,他本就不太乐意。棉纺厂当时是以文件的形式,要求中层干部必须出资入股,家里也是勉勉强强凑够了3000块钱。 郑红旗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哎呀,算了,先不说了,回家再说吧,领导马上就过来了。这会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挂了电话,郑红旗整理了一下思绪,深吸一口气,走出办公室,来到县委大院。这天天气格外晴好,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洁白如雪的云朵,柔和的春风轻轻拂过,仿佛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大地。院子里小花园中的国旗在微风中高高飘扬,发出“哗哗”的声响。 郑红旗穿着一件深色夹克,里面搭配着一件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衣,衣角塞进裤腰里,显得精神抖擞。他步伐沉稳地走到小广场上,此时,几个常委都已经到齐了,大家三两成群,小声交谈着。距离唐瑞林书记到来,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郑红旗目光扫了一圈,一招手,让人把马军叫了过来。 郑红旗见马军过来后,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远离了其他人,说道:“老马啊,现在县里面可太需要你了。你这老资历,在县里威望高,人脉广,有些事儿还非得你出马不可。” 马军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脸上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他笑着回应:“红旗书记,这都三月份了,不满10个月,到12月份我可就退休了,我都已经在提前适应退休生活了。每天早上起来溜溜鸟,晚上跟老伙计们下下棋,工作上的事,我就不操心了。” 郑红旗说道:“老马头,退什么休啊!就算你退休了,我们也得把你返聘回来。你看看人家张市长,比你才小两岁,你这身子骨硬朗得很,经验又丰富,可不能这么早享清福。” 马军背着手,神态悠然地说:“我可比不了他们,他们那都是精力充沛,干劲十足。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有时候爬个楼梯都气喘吁吁的。不过大夫说了,我这身体状况还算不错,没什么大毛病,我也挺知足的。” 郑红旗说:“知足可不行啊。现在上级有一笔授信贷款,利息特别低,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其他各个县都在向市里争取,都红了眼了。我昨天让晓阳去了,可老张那边还端着架子,这钱不好要啊。只能你老将出马,去跟他掰掰手腕。咱也别太贪心,两亿多的贷款,怎么着也得拿回5000万。咱把这钱拿回来,给全县的电网搞一次升级,现在的电太费劲了。再加上到处都要用钱,学校,医院都要钱啊,先把钱要到手,就算存银行吃利息,那也是造福咱平安县的群众啊。” 两人正说着话,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缓缓驶了过来,车子在大院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便径直朝着众人开了过来。 轿车缓缓停下,车轮扬起一些灰尘。郑红旗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领,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众人中间。这时,汽车稳稳地停了下来。郑红旗并没有急着上前去开车门,孙友福见郑红旗站在原地没动,便快步上前,动作利落地将车门打开。 唐瑞林面带微笑地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穿着一身深色西装,里面是一件熨烫得笔挺的白色衬衫,系着一条暗红色领带,显得精神饱满。他和众人一一握手,握手时,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对方,传递出一种亲切与尊重。他看着红旗书记说道:“省委临时下了个文件,要求调查了解党风党纪、农村综合治理以及纠正行业不正之风的落实情况啊。咱们平安县在东原市的经济社会发展中,那可是冲在前面的,发展得快,各种问题自然也就积累得更多一些,矛盾也更复杂一些。所以我就临时决定到咱们平安县来看看。红旗书记,没耽误你正常工作吧?” 唐瑞林说得客气,但郑红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话里隐隐的微妙之意,那笑容背后,似乎藏着别的目的。 郑红旗微微欠身,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说道:“瑞林书记,您指出的这些问题,确实在我们县,特别是七站八所、乡镇一级,不同程度地存在。我们按照市委市政府纠正不正之风的要求,一直在认真开展相关工作。只是时间比较紧,还没来得及形成专门的报告。等您这次结束后,我们马上整理一份详细的报告,送到市委去。” 唐瑞林摆了摆手,说道:“没必要搞专门报告那一套,我听你们现场汇报,单独谈话汇报就行。只要同志们实事求是,汇报得详细准确,不弄虚作假,不阳奉阴违,那就是好同志嘛。我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成果,不是漂亮的书面文章啊。” “阳奉阴违”这个用词分量不轻。郑红旗心里已经明白,唐瑞林这次来,十有八九是为魏昌全的事儿。唐瑞林接着说:“这样吧,红旗,你给我找个小会议室,我跟各位常委同志分别谈一谈,听听大家对这项工作有什么认识和体会,取得了哪些成效,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县委常委都在吧,请同志们就围绕这四个方面来谈。谈完之后,咱们再在会议室开个见面会。要是进展顺利,结束的早就不在这儿吃午饭了;要是时间来不及,红旗书记,那我可就麻烦你,得在你这儿蹭顿饭了。” “麻烦你”,唐瑞林说得谦逊低调,可这话听在郑红旗耳朵里,却格外扎耳。很明显,唐瑞林没把他当自己人,这态度里透着疏远。 小会议室很快就安排好了。会议室不大,但布置得简洁大方,一张椭圆形会议桌摆在中间,周围摆放着一圈椅子。唐瑞林昂首挺胸地走进会议室,步伐沉稳有力,身旁跟着两位工作人员,一人提着水杯,一人拎着手提包,服务十分周到。进了会议室后,唐瑞林走到会议桌首位,轻轻拉开椅子坐下,说道:“那就从一般常委开始谈吧。” 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姜艳红,刚从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提拔上来不久,资历相对较浅,头发整齐地扎在脑后。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会议室,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约莫过了十多分钟,姜艳红出来了,她的脸上微微泛红,脚步有些急促,看得出来,刚才的谈话让她有些紧张。接着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县公安局局长王守谦进去。王守谦身材魁梧,穿着一身警服,他进去后,会议室里隐隐传来低沉的交谈声。王守谦也是新提拔不久,任职时间不长,在县里正努力打开工作局面。再接着,统战部部长罗至清……就这样,一个接一个,轮到县委副书记魏昌全。 魏昌全进去之后,郑红旗看了一眼手表。前面几个常委,大多也就谈了十分钟左右,可魏昌全在里面,足足谈了半个小时,下一个则是孙友福,孙友福在外面来回踱步,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唐瑞林和魏昌全到底在里面谈了些什么。 孙友福一直在小会议室门口候着,他时而看看手表,时而望向会议室的门。等了半个小时,终于轮到他进去谈话。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挺直腰板走了进去。大概谈了十分钟左右,他就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倒也轻松。 郑红旗看了看时间,已经快12点,到了饭点。阳光变得有些炽热,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大院里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郑红旗正犹豫着要不要安排午饭,这时,孙友福走过来,他凑到郑红旗耳边,小声说道:“红旗书记,我问过了,瑞林书记说谈完话再吃饭。” 郑红旗深吸一口气,拿起笔记本,稳步走进了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唐瑞林正端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眼神犀利。他看着郑红旗走进来,微微点了点头。郑红旗走到他对面坐下。唐瑞林开口说道:“红旗同志,你围绕那四个方面,谈谈吧。把县里的真实情况都跟我讲讲。” 郑红旗准备得十分充分,毕竟他是最后一个谈话的,而且郑红旗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对全县的各项数据都了如指掌。他清了清嗓子,条理清晰地说道:“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纠正行业不正之风的工作。我们从全县抽调了50名干部,深入到各个乡镇和基层站所。一是全面排查之前群众的投诉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对每一条投诉都进行详细记录和调查;二是广泛向群众征集对基层工作的意见,我们在各个乡镇设置了意见箱,还安排了专人走访,确保能听到群众的真实声音;三是对自查、排查以及群众反映的问题,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梳理,我们把这些问题分类整理,建立了详细的台账,并有针对性地制定了整改措施,所有整改措施都由所在单位一把手亲自负责,明确了整改期限和目标;四是我们打算建立长效机制,在各级单位门口公开县纠风办的电话,还准备定期对整改情况进行回访,确保问题不反弹。” 唐瑞林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盯着郑红旗,问道:“在这次整治行动中,从上到下都高度重视,年底总结的时候要考核排名,要拿出数据来说话啊,啊,红旗,你们一共查处处理了多少干部啊?” 郑红旗回答道:“一共17名干部受到不同程度处理,其中乡镇书记1人,乡长2人,副乡长4人,基层站所的负责人8人,一般干部也有2人,其中有2人涉嫌犯罪,已经移交司法机关处理。这些干部的问题主要集中在滥用职权、以言代法、以权谋私、不作为等方面,在群众中造成了恶劣影响。” 唐瑞林接着问:“有没有城关镇的同志?城关镇作为县里的重要乡镇,情况怎么样?” 郑红旗说:“没有城关镇的同志,主要集中在农村乡镇。城关镇在这次整治行动中,整体表现较好,没有发现严重的不正之风问题。不过,我们也没有放松对城关镇的监督,一直在持续关注。” 唐瑞林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郑红旗,表情严肃地说道:“红旗同志,全县有17名干部受到处理,这数据背后反映出的比例可不低啊。这清晰地表明,平安县的不正之风在一定程度上已然相当严重。不正之风,那可是直接触碰群众根本利益的敏感问题,群众对政府工作满不满意,这是最直观、最迫切的感受来源。反观城关镇,在这次纠风工作里表现亮眼,成效显著,这又说明了什么呢?这足以彰显城关镇党政领导班子在工作推进上的能力与努力嘛。红旗同志,实不相瞒,我这次到其他县区调研,发现各地问题最集中、最突出的恰恰就是城关镇。可咱们平安县的城关镇却脱颖而出,这更加证明了城关镇领导班子的能力过硬。一支队伍想要稳健前行,保持稳定是关键,就得让有能力的干部深深扎根,切不可频繁调整,以免影响工作的连贯性与深入性。” 郑红旗心中瞬间透亮,暗自思忖,唐瑞林这一番看似就事论事的长篇大论,绕来绕去,归根到底,就是在拐弯抹角地为魏昌全站台撑腰。 郑红旗脸上依旧挂着谦逊的笑容,语气诚恳又带着几分敬意,马上回应道:“瑞林书记,纠正不正之风,是从上级层层下达的重要且紧迫的任务,我们平安县委一直高度重视,不敢有丝毫懈怠。不得不坦诚承认,就目前实际情况而言,我们县的不正之风问题确实较为突出,矛盾也相对集中,给群众生活和发展带来了负面影响。我们也深知,这项工作由您亲自挂帅督办,您的指示也是对我们的鞭策啊。正因如此,我们县委自我施压,特意安排县委副书记昌全同志担任县纠风办主任,同时协调宣传部、公安局、监察局、审计局等多个关键部门作为成员单位,共同发力推进纠风工作。 唐瑞林知道,平安县是由魏昌全为纠风办的主任,点了点头道:这说明昌全同志还需要继续下点功夫嘛。 郑红旗继续道:“是啊,但是昌全同志身上的担子很重啊,我都有些于心不忍啊,包括纠风办和农委的工作上,毕竟他目前还兼任着城关镇书记一职,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身兼数职难免顾此失彼。这次在纠风办实际工作推进过程中,也确实暴露出了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再加上昌全同志还肩负着农委主任的重任,工作压力着实不小。这不,正好瑞林书记您此次亲自过问此事,我们一定紧跟您的指示,引起十二分的重视。后续,我们计划让昌全同志将更多精力倾斜到纠风办和农委工作上,包括党群和人事上的工作,也是昌全再抓。至于城关镇的工作,我们县委已经在内部展开深入探讨与酝酿,打算安排其他合适的同志接手,确保让昌全同志,腾出手来抓纠风和农委的工作,目的只有一个,把瑞林书记的指示都能有条不紊地持续推进下去 。” 第 816章 瑞林陷入纠结,红旗下定决心 唐瑞林听到县委书记郑红旗给出的解释,要调整魏昌全的工作,心里顿时感觉波涛汹涌,久久难以平静。他悄然打量着眼前这位郑红旗,暗自思忖,此人安排工作确实条理分明、头头是道,只是在这魏昌全的问题上,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调整魏昌全。 唐瑞林心中愈发笃定,自己作为主管组织的副书记,市委三把手,可能是把圈子绕远了,干脆就有话直说,没必要再同这位县委书记这般拐弯抹角,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事儿摊开来讲。 唐瑞林神色冷峻,双眸中透着审视的意味,缓缓开口道:“纠风管理工作固然紧要,可归根结底,它只是阶段性的任务嘛。仅仅因为这事儿,就撤掉魏昌全城关镇书记的职务,实在是没有必要。他这段时间只需找准方向,有针对性地抓好纠风关键工作便好。” 郑红旗道:“瑞林书记啊,我是担心,万一我们纠风工作没有取得成效,是辜负了您的信任和期望啊。” 唐瑞林会意一笑,心里暗道,干脆说的再直接一些,就道:“红旗啊,你也清楚,魏昌全曾是周鸿基书记的秘书,周书记一直都有让他在基层好好磨砺、积累经验的想法,推心置腹的讲啊,我现在抓组织工作,有一个体会,没有在基层工作过的同志,这人啊是飘的,没有基层经验啊,在复杂工作的处理处置上,是不能以应付的,鸿基省长有这个意思,我们理应尊重这份安排。” 言罢,唐瑞林目光扫向两旁的随从,觉得这两人在,有些工作交流起来不太方便,端起面前那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俩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和红旗书记还有些工作上事要探讨探讨。” 两位随从心领神会,迅速起身,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微妙而又略显紧张的氛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议室。刹那间,整个会议室里仅剩下郑红旗与唐瑞林两人。 郑红旗敏锐地察觉到这股紧张的气氛,不过多年的官场历练让他应对自如。他很自然地伸手探入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来。只见他动作娴熟,潇洒地抽出一支,主动走到唐瑞林跟前,微微欠身,递了过去。 唐瑞林抬手接过,郑红旗顺势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突兀,幽蓝的火苗瞬间蹿起,稳稳地为唐瑞林点上了烟。借此时机,郑红旗也打算跟唐瑞林推心置腹地聊聊关于魏昌全的事情。 郑红旗神色诚恳,语气真挚地说道:“瑞林书记,对于昌全同志,县委一直满怀期待,对他寄予了极高的厚望。我们也十分清楚,市委对他也是极为看重。正因如此,才把他安排到全县最为关键的城关镇任职,县委副书记同时兼任镇党委书记,满心期待着昌全同志能在基层得到充分的历练,日后更好地挑起大梁啊。瑞林书记,您也知道,当下正是用人的关键时期,干部队伍面临着青黄不接的困境,我们迫切希望昌全能尽快成长起来,为平安县的发展添砖加瓦,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强大力量。” 唐瑞林静静地听着郑红旗这番言辞恳切的话语,心中暗自思量,看来也无需再遮遮掩掩,便直截了当地问道:“红旗同志,在魏昌全同志的任用问题上,是不是仅仅因为城关镇的联营公司这一件事呢?我看其中恐怕另有隐情吧。” 听到唐瑞林直接提及联营公司,郑红旗心中猛地一紧,瞬间明白,看来魏昌全昨天拂袖而去后,果真是跑去市里找唐瑞林告状了。不过,郑红旗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神色未变,只是试探着问道:“我和昌全同志在这事儿上确实存在一些分歧,可我再三跟昌全同志强调,这种事情在县里内部妥善解决就好,千万别去麻烦领导。难道昌全还是跑去市里了?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唐瑞林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哎,我身为管组织的副书记,本就是干部的‘娘家人’。昌全同志找我反映问题,倒也算不上告状。好了,纠风办的工作,咱们先暂且放一放。既然我来了,肯定是想实实在在地帮你们解决问题,那就好好谈谈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处理吧。” 郑红旗拉过一把椅子,稳稳地在唐瑞林身旁坐下,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说道:“瑞林书记,您作为市委副书记,如此偏爱昌全同志,为了解决问题都不辞辛劳亲自到县里来,身为县委书记,能有您这样真心为干部着想、为干部当家做主的领导,我打从心底里感到敬佩与感动。联营公司的问题,其实说起来并不复杂,我这就给您做个详细的汇报,让您全面了解一下情况。” 唐瑞林微微颔首,目光专注地看着郑红旗,一边静静地品着茶,一边全神贯注地倾听郑红旗的汇报。虽说唐瑞林错失了市长之位,但毕竟曾负责过市长工作,主持过市政府的全面事务,还担任过多年的常务副市长与秘书长,有着极为丰富的工作经验。听完郑红旗的详细分析,唐瑞林微微皱眉,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昌全同志打算凭借那张执照,来换取五百万的资金占比?” “联营公司确实是家目前运气不错的企业,今年还刚被省政府评为‘重合同,守信用’单位。不过,我们必须得用长远的、发展的眼光来看待问题啊。联营公司要占50%的股份,且不说东投集团那边肯定不会答应,就算换做咱们县委县政府,从全县的整体利益出发,也绝不可能同意这样的方案。瑞林书记,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作为县委书记,我必须对全县的群众负责!如今乡镇企业的发展呈现出两极分化的严峻态势,好的企业如雨后春笋,蒸蒸日上,越来越好;可差的企业却每况愈下,逐渐走向衰败。像发展得好的苏南华西集团、江苏阳光集团,我们都专门组织人员去学习取经,人家就是能够敏锐地顺应形势,大胆进行改革创新。当然,在市场浪潮的冲击下,倒闭的企业更是数不胜数。假如省里全面放开客运企业经营,咱们市就算有保护期,也不过短短三年时间。三年之后,联营公司又该何去何从呢?这是我们必须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啊。” 唐瑞林赞同地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是啊,红旗同志。这么看来,与东投集团的合作势在必行,这或许是联营公司实现长远发展的关键一步。” 郑红旗紧接着追问道:“所以,这50%的股份,瑞林书记,即便从您的角度去慎重考虑,您会接受这样的方案吗?我想,答案显而易见嘛。” 唐瑞林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沉思片刻后说道:“这昌全同志一直强调集体利益,他这也是按照城关镇党委集体研究做出的决定,并非他个人的独断专行。红旗同志,我觉得这工作还有再沟通、再协商的空间,咱们不能把路走死了。” 郑红旗在这事儿上已铁了心,不想再做任何让步,语气坚定地说道:“瑞林书记,实不相瞒,我和昌全书记就这个问题,前前后后已经沟通了五六次。起初,他对县里的决定还是认可的,可不知为何,现在却突然坚决不同意了。县委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确实已经有了调整昌全同志职务的想法。瑞林书记,您也清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旦东投集团自己办下营业执照,就算单干三年,就靠着联营公司现有的那几台客车,又能创造多少价值呢?就算这三年收入看起来还算可观,那三年之后呢?三年之后,这家乡镇企业仅靠现在的资本运作模式,能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站稳脚跟,都是个大大的问号。综合各方面因素考虑之后,我认为这事儿绝不能再拖下去了,已经到了必须立刻推进的关键紧急时期。” 唐瑞林听着郑红旗的话,也觉得句句在理,可毕竟魏昌全曾是周鸿基的秘书,是自己一手安排他到城关镇锻炼的。唐瑞林对周鸿基一直心怀感恩之情,本想投桃报李,好好栽培周海英的,可如今周海英毅然下海,作为市委副书记,心中本就充满了愧疚之感。魏昌全这个晚辈,周鸿基视如己出,要是连他都照顾不好,往后在周鸿基面前实在是难以交代。 唐瑞林思索良久,眉头紧锁,最终缓缓说道:“这样吧,我跟他谈谈,看看能不能把他的思想工作做通。” 郑红旗心里十分清楚,若唐瑞林出面,魏昌全应该多少会给几分面子,毕竟如今在市里,魏昌全主要依仗的就是唐瑞林这棵大树。 此时的魏昌全,正独自一人待在隔壁办公室里,心里算着这次总算能够稳住联营公司的局面了,只要龙腾集团把各个线路都跑起来占据了市场,东投集团也就没有必要在这个事情上再做投入了。到时候,五万块钱的干股半年也就回本了,到时候,就算是重新再给周海英十万块钱,自己也是衣食无忧了。 魏昌全的办公室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他面前的烟灰缸里,烟头已经堆得像座小山,少说也有30来个。魏昌全满脸愁容又心怀期待,在办公室里不停地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焦虑。 唐瑞林看到魏昌全进来,脸上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单刀直入,切入正题,问起联营公司的事儿。唐瑞林神色严肃,语气平和地说道:“昌全啊,联营公司的情况我都已经了解得比较清楚了。郑红旗书记提出的方案,40%的股份让东投集团入股,人家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够大度的了。我看啊,在这事儿上,不能仅仅只盯着股份比例,还得综合考虑投入的金额。现在初步估算,人家要投入20台客车,你想想,这20台客车得花多少钱?那可是近千万的巨额资金啊。你就靠着一张执照,就想拿走人家500万,东投集团怎么可能答应呢?换做是你,你会答应吗?” 魏昌全一听这话,情绪瞬间有些激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旁边若无其事的郑红旗,心里顿时更加烦躁,脖子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起来,说道:“瑞林书记啊,不干就算了,我们城关镇也不是离了他们东投集团就不行。大不了不合作,我就不信,凭我们城关镇自己的力量,做不起来这家联营公司,省级层面的重合同守信用单位,在平安县,就只有几家。瑞林书记,我这完完全全是站在集体利益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的。联营公司是股份制企业,和单纯的乡镇企业不一样,我们必须得为众多股东们的利益考虑周全啊。” 唐瑞林听完魏昌全这番固执己见的话,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眼神中既有期许,又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道:“昌全同志,我这苦口婆心的,还没把你说通吗?在这个问题上,你必须得全面统筹考虑县委的意见和股东的利益,这里面既有关乎企业未来发展的长远利益,也有涉及当下收益的短期利益,我看这个问题,不难判断啊。” 魏昌全听着唐瑞林的话,心里充满了疑惑,怎么也想不到,郑红旗竟这么轻易就让唐瑞林站到了他那边。在唐瑞林来之前,自己还义愤填膺,满心以为唐瑞林定会为自己做主,可现在唐瑞林却站在郑红旗的立场上劝起自己来,这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郑红旗见唐瑞林仍未说动魏昌全,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 魏昌全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说道:“瑞林书记,这真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而是城关镇联营公司集体的意见。您看这样,要是联营公司的股东们都一致愿意以40%的比例入股,我个人是绝对没有意见的。说到底,我个人在这事儿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利,一切都是为了集体,为了咱们平安县的发展大局啊。” 唐瑞林心里也一时有些拿不准注意了,他太清楚,中小股东一般就是只看眼前的既得利益,是啊,和东投集团合并,也不一定就能盈利嘛,想了想就道:“红旗,昌全啊,我看这是企业自主经营的问题,行政与企业自主经营之间,必须得有个清晰明确的界限。要是股东大会都觉得该采取这个措施,那我认为,我们也得充分尊重企业负责人和股东的意见。就算最后结果不理想,亏了,责任也不在政府,毕竟这是企业自主决策的结果。” 郑红旗从内心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魏昌全不能再在城关镇书记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了。可唐瑞林当面表态,郑红旗自然不好当场反驳,稍作思索后,便说道:“那可以适时组织召开股东大会,让广大股东投票表决。要是大家一致坚决反对与东投集团合作,我们县委政府肯定坚定不移地支持多数人的意见。” 魏昌全听完,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这次算是有惊无险,度过了难关。当然,他在心里觉得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龙腾公司,为了集体的利益。 唐瑞林自觉完成了此行目的,午饭时众人表面上也算吃得尽兴。餐厅里,灯光柔和,饭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众人有说有笑,可郑红旗和魏昌全的心中,各怀心事。吃过午饭,在郑红旗的坚持下,由孙友福、魏昌全两人代表县委政府,将唐瑞林一直送到县界。春日的阳光洒在大地上,路边的野花肆意绽放,微风轻轻拂过,很是惬意。 郑红旗心里明白,一旦投票,结果就充满了变数,谁也没法保证联营公司股东大会一定能通过合并或者不合并的方案。他一直担心东投集团那边也存在变数,就给齐永林打了几次电话,可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放下电话后,郑红旗靠在办公椅上,揉了揉太阳穴,心想,这时候主动出击,做做工作才是当务之急,于是赶忙让人把晓阳叫到了办公室。 晓阳得到通知后,匆匆赶来。只见她脚步匆忙就来到了办公室。 郑红旗主动走到沙发旁,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的神色,指了指三人沙发说道:“来,坐这儿。我给你透个底,说说瑞林书记这次来的一些事儿。”说着,就把魏昌全去市里告状,回来后撒谎,以及要求召开股东大会的事儿,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跟晓阳通了气。郑红旗神色凝重,语气坚定地说道:“现在看来,不管股东大会的结果如何,魏昌全都已经不适合再在城关镇工作了。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工作的推进和全县的发展大局。” 第 816章 齐永林会场授课,李泰峰一锤定音 晓阳不想妄加评论领导的意图,赶忙说道:“红旗书记,召开股东大会?这可是有变数的啊,城关镇的股份占比高达40%,如果昌全那边不支持,难度很大。” “是啊!但是这是瑞林书记也同意召开哦股东大会的,既然要开股东大会,事情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变数很大啊。从作为决策者的角度来讲,我们做到这一步,也算仁至义尽了。但是从县委的角度来讲,不能够自暴自弃,更不能让昌全的小心思得逞啊。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联营公司就这么在我们手里搞黄了,所以,这次股东大会,县委必须主动作为,积极引导。晓阳同志,你在城关镇也干了几年,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有信心搞定这事儿吗?” 晓阳坐在郑红旗对面,两根手指不自觉地碰来碰去,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脑海中不断盘旋着一个关键问题:若是召开股东大会,究竟有几分胜算呢?她深知,联营公司在成立之初,率先就确定为了股份制,股权结构有着明确划分,70% 的股份归属于城关镇和工业园区。其中,工业园区占比 30%,城关镇占比 40% 。也正因城关镇占大头,才顺理成章地负责起实际经营管理工作。而那些中小股东,仅占 30% 的股份。晓阳心里清楚,工业园区的赵文静向来对县委工作全力支持,这么算来,这已然是稳稳的 30% 支持票。如此一来,只要能从小股东中争取到 21% 的支持,总票数达到 51%,便能占据多数,股东大会通过与东投集团合作的决议也就有了希望。晓阳在心中快速心算一番后,抬起头,目光望向郑红旗,认真说道:“红旗书记,如果能争取到中小股东中 21% 的股东支持合并,那城关镇这边的占比就是 49%。这般情形下,股东大会便能决定与东投集团的合作事宜了。” 郑红旗听完,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盯着晓阳,追问道:“说具体措施!” 晓阳听闻,再次陷入沉思。当初,是晓阳瞅准了商机,率先提出组建联营公司这个股份制企业的想法时,在县里并未得到多数人的看好。众人纷纷质疑,认为这一举措风险太大,特别是很多人认为,资产属性和公司产权不够明确,必定麻烦不断,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晓阳并未就此放弃,而是四处奔走,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陆续将联营公司的股权卖出去。现在仔细回想,那些能被她做通工作的,大多都是平日里关系亲近的熟人,其中又以她的同学、朋友居多。 晓阳暗自掐着时间,足足盘算了三分钟,才缓缓抬起头,神色凝重地说道:“红旗书记,这事关乎大家的切身利益,按理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实不相瞒,我心里确实没底,把握不是很大。但既然红旗书记您将这重任交给我,从联营公司的长远利益来考虑,我定会竭尽全力去做,争取达到 51% 的支持率。” 郑红旗听后,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晓阳,如果县委推动这项工作,最终仅仅是以微弱优势获得大家认可,那这工作就等同于失败。既然县委决定要做,就必须做到极致,至少得做到 91% 的支持率。城关镇必须毫无保留地全力支持这次与东投集团的合作,我们要为展志齐下一步的工作扫清一切障碍,而不是咱们都啃不动的骨头让他来啃,县委要有这个担当啊。” 晓阳听完,略显惊讶地说道:“红旗书记,您的意思是,让展志齐去接替魏昌全?” 郑红旗重重地拍了拍沙发扶手,语气笃定地说道:“对,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魏昌全同志的格局和见识,难以承担起城关镇大发展的重任。展志齐思路清晰、能力突出,由他接手,目前来说条件上相对成熟。” 晓阳微微点了点头,展志齐是乾坤书记的秘书,从乾坤书记当副县长的时候,就跟着乾坤书记,一直到乾坤书记去光明区任区委书记展志齐辗转到了安平乡担任乡长。晓阳再次看向郑红旗,此刻的郑红旗,端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果敢与决断气息,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晓阳想了想城关镇的老同事,还是点了点头道:“书记,我尽全力。” 与此同时,在东投集团大院里,廖自文和往常一样,有着饭后散步的习惯。吃过午饭,他与开发区的黄副主任一同在大院中悠闲踱步,两人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地热络聊着天。当路过隔壁大礼堂时,里面传来阵阵激昂的音响声。廖自文下意识地抬起胳膊,轻轻拉开衣袖,看了看手表,略带惊讶地说道:“都这个点儿了,咱们东投集团还在开会呢。” 黄副主任连忙接口道:“是啊,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没瞧见东投集团的人。估摸着他们现在还在开会呢。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听东投集团的人说,好像在开解放思想大会,说是要探讨集团未来发展的新思路。” 廖自文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说道:“走,去听听,说不定能听到些有意思的想法,对咱们开发区的工作也能有所启发。” 工业开发区与东投集团同在一个大院办公,平日里,两家单位共用一个食堂,很多会议室也都是共享资源。时间一长,两家单位的同事彼此间渐渐熟悉起来,关系也颇为和睦。特别是胡晓云离开工业开发区,将更多心思放在酒水公司和运输公司后,与廖自文之间的关系,较在工业园区时缓和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剑拔弩张。 大礼堂原是光明区政府的职工大礼堂,空间宽敞,最多能容纳三四百人同时开会。廖自文和黄副主任小心翼翼地从侧门悄悄溜了进去。只见会场里人头攒动,足足有两三百人,看样子这是东投集团的全体职工大会。主席台上,齐永林正意气风发地做着总结性讲话。廖自文和黄副主任在角落里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生怕惊扰到台上的讲话者和台下专注聆听的众人。 齐永林目光炯炯,声音洪亮地说道:“同志们,今天我们东投集团召开全体职工思想解放大会。当下,国际形势波谲云诡、国内形势日新月异、省内形势千帆竞发,乃至我们东原的形势,也在悄然发生着深刻变化。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为了更好地投资东原、发展东原、建设东原,我们迫切有必要召开这样一次意义非凡的思想解放大会。刚才,我们各位副总、总经济师和七家分公司的总经理、业务代表以及青年代表啊,都结合自身实际,做了精彩纷呈的发言。 简单来讲,我有三点深刻认识。第一,大家都在深入思考,东投集团该如何精准参与到这场深刻的社会变革中,怎样为东原的经济社会发展贡献出我们东投集团的力量。同志们,我一直反复强调,我们东投集团必须要搞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从经济学角度深入剖析,我们不能眼里只有利益,陷入盲目逐利的误区,但也绝不能忽视利益,毕竟企业要生存、要发展。那么,做什么最赚钱呢?同志们,牢牢记住我这句话,做品牌和渠道永远是最赚钱的。工厂负责生产商品,而我们东投集团的使命,是创造品牌、建立销售渠道,然后将商品卖给经销代理商,再由经销商、代理商卖给广大消费者。这是整个商业运作的五个关键环节,在这五个环节中,哪个环节利润最为丰厚呢?没错,就是做品牌和做渠道。为什么不是做工厂呢?因为做工厂需要大量资金投入,属于重资产运营模式。而我们做品牌、做渠道,即便这个产品运作失败了,亏损了,我们还能迅速调整策略,换一家工厂合作。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就说高粱红酒厂啊,他们生产的高粱红酒,品质其实相当不错,可为啥一直打不开市场,销量惨淡呢?归根结底,就是品牌知名度不够,销售渠道也不够畅通。好产品就一定能卖得出去吗?不见得。得让大家广泛知晓你的产品好,那怎么才能做到呢?就得用心培育品牌。同志们,我特意用了‘培育’这个词,这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需要我们精心策划、长期投入。我们是怎么培育高粱红品牌的呢?推出‘高粱红新酿’系列,定位低端市场;还有‘高粱红三年陈酿’‘高粱红五年陈酿’,针对中高端消费层次和口味偏好的消费者。那我们又是怎么建立销售渠道的呢?通过政府搭台、经济唱戏的方式,积极主动地大力举办各类推介会。到现在统计下来,我们已经成功地把高端红酒的订单排到今年年底了。这就是我讲的品牌和渠道的强大力量。所以,各下属公司总经理,一定要深刻领会、树立这种意识,不遗余力地培育品牌,千方百计地建立渠道。” 廖自文听得入神,一边听,一边在身上摸了又摸,左兜掏掏,右兜翻翻,终于找出了烟盒,将里面的锡纸取了出来,摊平之后,写下了品牌培育和渠道管理八个大字,在方寸之间认认真真地做起笔记来。旁边的黄副主任见状,也急忙找来半张卫生纸,掏出别在上衣口袋的钢笔,跟着记录重点内容。 廖自文一边记录,一边暗自感叹,齐永林关于做企业的这一番理念,简直犹如一本生动实用的教科书。工厂生产商品,不仅得提前囤积大量生产资料,还得时刻承受原材料价格波动带来的巨大成本压力;而销售端的各大商超、百货公司,同样得承担囤货积压资金的压力。反观东投集团,专注于发掘品牌、培育品牌,建立起一套完整高效的销售渠道,这个产品不行,马上就能灵活切换到另一个产品。这样先进的思路,简直适用于任何一家企业,具有广泛的借鉴意义。 廖自文不禁在心中感慨,自己读了多年大学,学校里那些号称顶尖的专家、教授,在课堂上高谈阔论,可没一个人的思想和观点,能像齐永林这般贴合实际、切实可行。 齐永林稍作停顿,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第三点,集团公司负责高瞻远瞩地决策,下属公司负责坚定不移地执行,执行是企业得以生存和发展的生命力所在。那么,生命力的关键又是什么呢?就是实事求是。大家往后少搞那些花里胡哨、虚头巴脑的东西,一切工作都要围绕实事求是开展企业经营,只有这样,才符合商品经济的客观规律,市场是不会惯着我们的……。” 这场会从早上九点准时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整整五个小时。齐永林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全程激情澎湃,干货满满。底下东投集团的各级干部也都全神贯注地听了两个小时,整个会场秩序井然,鸦雀无声。 从方建勇、罗明义,到胡晓云、邹新民,再看主席台上的每一个人,哪个不是业界内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他们都像小学生一般,认真聆听着齐永林的讲话。 廖自文身处其中,深切地感受到,东投集团上上下下都沉浸在浓厚的学习氛围中,人人都在积极汲取新知识、新思想。他暗自感慨,照这般势头发展下去,东投集团的崛起,已然是指日可待,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儿。 齐永林挺直腰杆,目光坚定地扫视着台下的众人,声音愈发洪亮地讲完了最后一句:“同志们,今天的会议啊,内容确实比较多,其中有些思想和观点,可能大家一时半会儿难以理解、难以接受,这都很正常。思想的转变需要时间磨合,观念的更新也并非一蹴而就。我只想说,请同志们回去之后,务必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今天会议上所讲的内容。一定要把思想和行动高度统一到集团公司的决策部署上来,时刻牢记我们投资东原、发展东原、建设东原的历史使命!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携手奋进,共同前行!” 齐永林讲完之后,廖自文和黄主任两人也是忍不住鼓起掌来,这就是人格魅力。 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过后,方建勇赶忙打开话筒,他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同志们,刚才永林书记从三个认识方面,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地阐述了东投集团当下以及未来的工作重点和肩负的神圣使命。为了更好地贯彻落实永林书记的指示精神,我再讲三点具体意见。其一,各部门要迅速组织内部讨论,务必将今天会议的要点,一字不漏地传达到每一位员工,确保大家都能清晰理解集团的发展方向,做到心中有数、行动有向;其二,针对永林书记提出的品牌和渠道建设方向,各分公司要结合自身业务特点和市场定位,在一周内拿出详细具体、切实可行的执行计划,明确目标任务、时间节点和责任人;其三,在执行过程中,务必注重实际效果,坚决杜绝形式主义,严格按照实事求是的原则推进各项工作,不打折扣、不搞变通。在集团公司上下,掀起解放思想的热潮……。” 此时,方建勇讲话,台下的会场已经开始有了些许躁动。毕竟这场会议时长着实不短,整整五个小时,期间愣是没有所谓的中途休息,大家都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会议内容中。有的人微微扭动着久坐后有些酸痛的腰肢,试图缓解一下身体的不适;有的人则轻轻活动着僵硬的脖颈,转动着脑袋,发出 “咔咔” 的声响。 两点十分,会议终于结束了。大礼堂内的灯光依旧明亮如昼,人们开始陆陆续续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 “嘎吱嘎吱” 的声响,打破了原本的寂静。就在这时,东投集团党委委员、综合部部长宋清仁,手里紧紧握着大哥大,神色匆匆,脚步急切地跑到齐永林跟前,微微俯身,在齐永林耳边小声汇报说道:“书记啊,郑红旗书记请您回个电话,说是有急事相商。” 齐永林一边稳步往前走,一边应道:“好吧,把电话拨通。” 只见宋清仁熟练地按下号码,将大哥大递到齐永林耳边。 电话接通之后,郑红旗赶忙开口:“齐书记,可算联系上您了。” 此刻的郑红旗,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眉头微微皱着,脸上带着一丝焦急。他手里下意识地把玩着一支钢笔,笔尖在指缝间来回转动。郑红旗接着说道:“齐书记,我跟您汇报一下联营公司的情况。现在联营公司将择机召开股东大会啊,重点讨论与东投合作的事……” 郑红旗着急打电话,是因为琢磨明白了一点,东投集团没必要非得把公司注册在东原。要是把公司注册在省城,凭借咱们东投集团的实力和资源,到时候照样能顺利开展长途客运业务,而且市场空间或许更为广阔。郑红旗打心底相信,齐永林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魄力去谋划布局。毕竟东投集团已经成立了长途客运公司,肯定不会毫无作为,现在关键是要稳住局面,保持合作。” 电话那头,齐永林听着郑红旗的话,脚步缓缓停了下来,站在礼堂外的走廊上。走廊的墙壁刷着洁白如雪的涂料,几幅精心制作的企业宣传画挂在显眼位置,展示着东投集团的发展历程和辉煌成就。齐永林沉思片刻后说道:“红旗啊,不是我不接你电话,实在是从早上一直在开会,开到现在啊。不瞒你说,我到现在饭都还没吃呢,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你说的这事儿我知道了,城关镇的情况确实有些错综复杂,我只能这样说,你要抓紧啊,现在省上有低息贷款,如果合作之后,咱们去申请贷款,会大大降低经营压力。” 而在东洪县,两点钟召开了县委常委会,第一个议题就是关于多方筹资建设东原水库的方案,曹伟兵以分管领导的身份,满怀不情愿的介绍了要贷款建设水库的方案之后,县委的各位常委顿时就议论了起来。 曹伟兵听着大家的议论,就道:泰峰书记啊,我先发个言啊,虽然我分管水利,但我也不赞成建设水库,特别是贷款建设水库,咱们图啥?啊,咱们图啥…… 众人听到分管水利的领导在会上都不支持建设水库,顿时交流的声音更大了一些,这个时候,常务副县长刘超英清了清嗓子,道:啊,泰峰书记,我发个言啊,我觉得,这事太不严肃了,伟兵同志,你都不同意?你不同意咱们还在会上讨论什么?这县政府常务会议,你可没有反对啊。 我目光平和的看着材料,听着几人的争论,心里暗道:“这个曹伟兵,分管水利,修水利是好事,这人为啥就不同意那?” 这个时候,李泰峰书记目光严肃的环顾会场,会场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泰峰书记声音不大,说道:“现在修建水库啊,条件确实不够成熟,但是,条件不成熟,也要把水库修下去啊,修不修的问题不再讨论,现在研究的是怎么修的问题,伟兵同志,你不认识字吗?” 第 817章泰峰谈亚男为何不重要,龙腾公司到平安大搅局 “曹伟兵同志,我得严肃地批评你啊!” 李泰峰书记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曹伟兵,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修水库这件事,都已经在县政府常委会上经过充分讨论并通过了,你怎么能在县委常委会上还贸然提出反对意见呢?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组织原则,到底懂不懂组织规矩?常务会上既然都已经明确要修水库了,那么我们在这县委常委会上,就该集中精力研究如何去修。朝阳同志,我看啊,县政府副县长的分工,或许有必要重新调整一下,得确保各项工作能顺利推进。” 我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曹伟兵,只见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满满的都是不服气。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却又强忍着没有出声。我暗自思忖,如果我是负责修水库的领导,这修水库无疑是能在东洪县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造福千秋万代的大好事啊。可如今曹伟兵这般态度,看来这背后八成和复杂的利益关系脱不了千丝万缕的干系。 “好了,刚刚大家已经听曹伟兵同志介绍了县政府的方案。” 李泰峰书记往后靠了靠,身体放松了些,语气也随之缓和了一些,“我看伟兵同志带着明显的情绪,介绍得不够细致、全面。那就有请朝阳同志在会上给大家详细通报一下情况。” 我双手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衣角,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同志们,按照县委安排,我给大家通报一下我们计划采取六条措施来修建水库。第一,分段包干。县水利局会把水库的工作量进行细致量化,依据乡镇的数量,让每个乡镇都明确并领回各自的任务。” 说着,我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确保大家都在认真倾听,“第二,向省水利厅争取平水河水库建设资金,目前我已经和省水利厅取得了初步对接,这周我会根据省厅领导时间,前去拜访相关领导,详细阐述我们的需求和规划,尽全力争取他们的支持。三是争取市里的支持,市政府也将召开平水河流域治理工作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会明确,水库建成后,会减少平水河流域的治理费用,并将这笔费用转为水库的运行保障经费。不过,大家也得清楚,这笔钱得等水库建成之后,才能真正到位,所以我们建设水库不能把希望都寄托于此。四是向流域各县争取支持,现在光明区已经非常承诺在东光公路光明段上提供义务工,助力修建东光公路,这对我们来说是极大的鼓舞啊。第五,争取贷款。省上有低息贷款政策,由省发展银行提供,重点支持交通、水利和农业领域。我已经和刘超英副县长一起,紧锣密鼓地在和发展银行进行对接,希望能为水库建设争取到资金支持。第六,如果以上措施还不能满足水库修建的资金需求,我们就会和东投集团进行合作,当然和东投集团合作以后,水库的经营管理和后期收益上,将会与东投集团共享。以上六点就是我们修筑水库的关键举措,请大家畅所欲言,发表看法。” 我宣读完六点意见后,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众人都神色平静,或微微皱眉思考,或静静地盯着会议桌上的文件。唯有曹伟兵还在小声嘟囔着,满脸的不情愿,他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身体微微后仰,一副抗拒的姿态。 见大家都不表态,我便再次看向曹伟兵,轻声问道:“伟兵同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曹伟兵带着满腔的不满情绪,提高了音量说道:“朝阳县长,你说得倒轻松。我觉得咱们修这个水库,是为整个东原市修的,咱们又得出钱,又得出地,还要出力,最后还要背负沉重的贷款,我实在觉得不合适。当然,现在我的意见在县委估计也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以李泰峰书记和朝阳县长的意见为准。” 说罢,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李泰峰书记微微摇了摇头,神色依旧严肃:“你这明显还是不服气啊。县委可不是靠权力来压迫某个常委,我们的目的是希望大家都能心服口服。朝阳同志,你再给伟兵同志讲讲为什么要修水库,务必讲透彻。” 我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曹伟兵,微微苦笑一下,耐心地说道:“伟兵同志,你主抓水利工作也有些年头了,对平水河的情况再熟悉不过。我查了档案资料,从 1949 年到现在,平水河发过三次大洪水,每一次都给咱们东洪县造成了难以估量的重大损失啊。1982年的大洪水甚至还威胁到了下游的光明区和临平县,如果水势再大,曹河和平安也会受到影响。从保障农业灌溉、防汛抗旱的角度来讲,修建平水河水库迫在眉睫、十分必要。想象一下,在干旱时节啊,水库的水可以搞农田灌溉嘛,有洪水的时候,水库又能蓄水调水,保护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嘛。第二,这也是比较现实的问题,水库修通后,确实是造福全市人民,但为此我们也和光明区谈判,减轻了不小的劳力负担,下一步我们也会和流域各县进行沟通,让流域各县为咱们提供必要支持嘛。第三,水库修通后还能创造收益,比如发展养殖业,可以养鱼、养鸭子嘛。” 其实修建水库的好处显而易见,就连中学生都能说出个一二,曹伟兵管了这么多年水利工程,不可能不清楚这些道理。我抬头看向李泰峰书记,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泰峰书记,我把修水库的必要性和紧迫性给大家讲清楚了。” 李泰峰书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说道:“同志们!我刚刚说条件不成熟,原因并不复杂,主要是咱们财政资金有限,说白了就是兜里没钱,有钱之后修水库当然是最好的嘛。其实从内心来讲,我不太认同贷款修水库,咱们一级政府怎么能靠贷款过日子呢?大家要搞清楚,贷款贷的是老百姓的钱,最后这笔债务还是要沉甸甸地落到东洪县人民头上。所以,朝阳同志,关于低息贷款的事,先缓一缓,我们再从长计议。其他几项措施,我都全力支持。” 听到李泰峰对贷款一事的态度,我并不意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我父亲的身影,当初晓阳、大嫂和芳芳贷款合资办厂的时候,他气得满脸通红,几乎都要跳起来了。在朴实的农村人眼里,只有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才会去贷款,贷款要还利息,那高额的利息,在他们看来,就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让人望而生畏。一提到贷款,父亲那辈人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杨白劳,总觉得这是毁家败业的开端。看来泰峰书记在这方面的观念,和我父亲颇为相像,不敢轻易贷款,也不想让东洪县陷入债务的泥沼。 李泰峰继续说道:“没钱怎么办?但我们不能干等着,眼睁睁看着机遇溜走。现在主要是平水河太过平缓,没有落差,要是有落差,平水湖水库都能建个小型发电厂了,那就能创造更多的价值。朝阳同志刚刚讲的养鱼、养鸭子,我也清楚,这些虽然能带来一定收益,但创造不了多少经济价值。但我们作为一级政府,在考虑经济价值的同时,更要着眼于社会价值。咱们是农业大县,农业离不开水,水就是农业的命脉。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既然市水利局都同意我们修水库,那在怎么修的问题上,就形成这样的决议:除了贷款,其他各项政策我都支持。大家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补充?” 李泰峰说完,县委常委们面面相觑,哪还有人敢轻易补充什么。我心里清楚,李泰峰在东洪县有着绝对的权威,他的话,在这会议室里,就如同定海神针。 研究完修水库的事,会议又进入到其他几项工作安排的讨论环节,包括划转土地指标、搞集资房建设试点。这也算是我在会上积极推动的 “三分大会” 的阶段性成果,总算让大家看到了修集资房的一线希望。会议室里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大家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期待。 之后,最为重要的就是人事议题。人事问题倒不复杂,只研究了三四个人事安排。其中一条是原则上同意齐晓婷同志任县工业局副局长。这也是我多次和李泰峰书记详细汇报、极力争取来的。 散会之后,县委书记李泰峰和我,与其他几位干部一起前往马关乡考察平水河水库建设筹备情况,再次进行实地调研。 在桑塔纳轿车上,我和李泰峰书记静静地坐在后排,他的目光透过车窗,望着车外不断后退的景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县委办主任兼组织部长吕连群坐在副驾位置。驾驶员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汽车,尽量不让它颠簸。可这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水泥路面坑坑洼洼,像是被炮弹轰炸过一般。有的大坑足有脚踝那么深,大小比农村烧锅做饭的大锅盖还大,汽车行驶在上面,就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航行的小船,左右摇晃。部分地方还有厚厚的车辙印,时不时能听到汽车底盘被刮擦的声音,那声音就像一把钝刀,在众人的心头划过。李泰峰虽沉稳,但此时也不自觉地伸手抓住了后面的把手,一路颠簸,直到中午,我们才终于抵达马关乡。 进入马关乡境内,李泰峰微微转过头,对我说道:“朝阳啊,你到东洪不久,可能不太了解我用人的风格。我用人有个原则,谁也不能打破,不过这次算是给你开个例外。”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又有一丝难得的温和。 吕连群在前面扭着头补充道:“朝阳县长,我当了三年组织部长,齐晓婷是唯一一个破例的干部。”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似乎是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我连忙问道:“破例破的什么例啊?齐晓婷同志确实已经符合副科级干部的晋升标准了呀。” 我满脸疑惑,心中充满了好奇。 李泰峰说道:“倒不是因为这个。县委常委会之前有个规定,凡是要提拔为副科级的领导,不管是县直单位还是县委机关的干部,都必须在乡镇干满一年。一年之后,要经乡镇党委考核、群众评议,组织部门考察啊,符合条件的才能回县城。这是铁规矩、硬杠杠。” 听到这儿,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李泰峰在任用齐晓婷这件事上,确实破了例。虽说没有明文规定领导干部必须在基层锻炼一年,但既然是县委常委会形成的决议,那就是具有权威性和有效性的。 我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我是看在……” 没等我说完,李泰峰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不用说了,齐晓婷这个同志,我比较了解。我和她父亲齐永林也认识多年了。晓婷同志总体工作比较踏实,之前一直在乡镇税务所工作,今年因为她通勤实在不方便,她父亲亲自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才把她调到县城上来。我这次同意她担任副局长,不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她父亲是市长,但从来没跟我提过让她回县城工作。正是因为她之前在乡镇的工作经历,再加上你的力荐,所以我才同意让她留在县城担任副局长啊。” 通过这件事,我对李泰峰有了更深的了解。泰峰书记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当年在平安县,晓阳、剑峰、友福还有齐江海那一批提拔了 20 个干部,除了本身就在乡镇的四五个干部之外,新提拔的干部,原则上也应该到乡镇去锻炼。当时钟书记还是开了个小后门,一个是给李剑锋,留在了县委办,另一个是给齐江海,到了城关镇当副镇长。这其中的微妙关系,让我对东洪县的干部任用情况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李泰峰接着说道:“朝阳同志,现在你应该能理解,为什么我不让你带来的那个李亚男直接担任办公室副主任了吧。在东洪县,没有任何人能直接提拔为机关的副科级干部,在四大班子机关,这绝对不可能。这是我们多年来坚持的原则,不能轻易打破。” 听到李泰峰这么说,我对自己之前对他的偏见有些懊悔了。如此坚守原则的干部着实少见。我心里想着,要是东洪县的干部都按照这个思路提拔人员,那么亚男下一步在东洪县,确实应该先在乡镇锻炼一下。我琢磨着,难道真要让亚男先来乡镇?或者说,就算让她到乡镇,应该安排到城关镇。我觉得这事儿和泰峰书记沟通一下,问题应该不大。毕竟,泰峰书记虽然原则性强,但也通情达理。 到了马关乡乡镇大院,这里和秀水乡乡镇大院有着相似的风貌,都是红砖瓦房,独门独院。几排房屋前,像是有人统一规划过一样,都有一个用红砖围起来的小花园,花园里竖着一杆旗杆,只是旗杆上的国旗破败不堪,原本鲜艳的红色早已褪色,变得黯淡无光,边边角角也被大风吹得破烂不堪,在微风中无力地飘动着,显得极不雅观。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李泰峰书记自然也看到了。李泰峰眉头紧皱,指着旗杆上的国旗说道:“黄修国同志、林小松同志,这国旗要么就挂个新的,要么就别挂。你们看现在挂成这样,像什么样子?简直有损我们乡政府的形象。赶快找人把旗换了,要让国旗展现出应有的庄严和神圣。” 黄修国一脸尴尬,连忙说道:“哎呀,书记啊,不是我们不想挂新国旗,是县里还没发呢。我们也一直在盼着新国旗能快点下来。” 李泰峰说道:“胡说八道!一面国旗,乡政府还买不起?几块钱的事儿,还等着上面批?赶紧去办。” “哎哎。” 乡党委书记黄修国转身对乡长林小松说道,“下午下班之前,新国旗必须挂到旗杆上,不然,你就自己吊上去。” 乡长林小松看起来年龄不大,应该是刚提拔不久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一丝青涩。而黄修国五十多岁,满脸沧桑,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在乡党委书记黄修国面前,乡长林小松没什么话语权,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 李泰峰书记走进会议室,里面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不少人,有马关乡的乡镇干部,也有平水河沿线各村的村支书。他们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在翻阅着手中的报纸,显得十分懒散。 黄修国站在李泰峰书记跟前,大声说道:“同志们,今天泰峰书记和朝阳县长亲临现场,听取大家关于修平水河水库的建议,大家掌声欢迎!”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打破了原本的嘈杂。 按照水利局关于水库划分的标准,水库分为五个等级:大一型、大二型、中型、小一型和小二型。再加上平水河相对平缓,部分地方的库容量还需要做深挖处理。这就意味着,在施工过程中,会面临诸多技术难题和实际困难,需要大家共同商讨解决方案。 会议过程颇为枯燥,重点是平水河沿线各村分别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因为市水利局认为,若要让修建的水库真正发挥作用,水库的库容量需达到 5000 万立方米左右,这样才能保障区域灌溉、防洪和供水的基本功能。 会议室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声此起彼伏,会场氛围顿时热烈起来。不少同志纷纷发言,然而大多数人提出的都是问题。不少人对修水库一事持悲观态度,他们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疑惑与不解:“平水河本就贯穿整个东洪县,咱东洪县向来不缺水,何必大费周章、劳民伤财地再修一个水库呢?这不是瞎折腾嘛。” 这些话语在会议室里回荡,道出了一部分人的心声。 李泰峰书记端坐在主位上,神色沉稳,目光坚定地扫视着众人,随后主动接过话题,开始阐述修水库的必要性。泰峰书记道:“咱们干部群众肯定还记得 1982 年的那场大洪水吧。当时,整个东洪县一半以上的土地被洪水淹没啊,我那时担任县长,对那场灾难的惨状至今记忆犹新啊,仅咱们东洪县,一次洪水就夺走了200 多人的性命啊,经济损失高达上百万。洪水最深的地方有五米之深,40多万亩农田受灾,7000 多间房屋倒塌。平水河附近的几个村庄,被洪水彻底摧毁。从那以后,市县两级,我们一直致力于加强平水河的建设,投入大量资金修建堤防。等水库建成后,堤防的工程也会相应减少,从长远看,还是节约了资金和时间嘛。所以大家千万别总觉得修水库是劳民伤财,这可是实实在在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当然,拆迁这些确实也是涉及群众利益问题,可能部分群众会有意见,但别怕,水库修通后,被占地的群众可以发展水产养殖,政府绝对不会让群众吃亏,该给的补偿一定会补偿到位,切切实实保障好大家的利益。” 谈及工程问题时,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充满信心地说道:“大家应该都听说过红旗渠吧。咱这次修建的水库,并非什么复杂至极的工程。咱们处于平原区,工程难度不大,修水库说白了,就相当于挖个大坑把水储存起来。工程难度方面,大家无需过度担忧。至于占地、搬迁房屋这些事儿,省市县都制定了明确标准,大家依照标准执行就行。总之一句话,我今天来到马关乡,就是要和大家统一思想、凝聚共识。 县委书记与群众代表这般面对面地座谈交流,本身就展现出一种真诚与低姿态。李泰峰书记这番极具感染力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流淌在众人心中,渐渐地,大家心中的疑虑被悄然驱散。东洪县的干部群众们开始认真思考,逐渐形成了支持修建水库的思想认识,会议室里原本质疑的声音也慢慢平息。 在这段时间里,龙腾公司的周海英一直处于忐忑不安与焦虑的状态之中。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时不时通过丁刚以及其他各种渠道,急切地打听关于夏光春案的最新进展。起初,周海英打算将办公地点设在花园酒店,可在那儿待了没多久,就觉得诸多不便。龙腾集团旗下的各家分公司都是自行在外寻找地方租房办公,如今的迎宾楼,身兼数职,既是重要的接待场所,又是餐饮营业之地,同时还承担着龙腾公司总部的办公职能。楼里人来人往,嘈杂喧闹,各种事务交织在一起,让人应接不暇。 周海英刚刚放下给丁刚办公室拨打的电话,脸色轻松了一些,得知光明区人民法院内部已经完成合议,判处黄桂死刑。不过,由于案件牵涉到领导干部,目前还在等待政法委下达最后的指示。 他缓缓靠在座椅上,眉头紧锁,对于罗腾龙在背后运作的那些事情,他实在不敢再多问,只能在心中暗自揣测。他心里清楚,罗腾龙和政法机关有所牵连并非什么稀奇事。毕竟罗腾龙的父亲曾是老政法委书记,在职期间提拔任用了不少政法系统的干部,人脉广泛。再加上他姐夫常云超曾在光明县担任县长,如今又是市政府秘书长,在光明区的党政机关里,罗腾龙的名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罗腾龙安排两个人在看守所盯着黄桂,这事儿看似意料之外,实则在情理之中。 周海英翻开自己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五六个约他晚上吃饭的人。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圈子,相互之间并不认识,这让他在安排饭局时犯了难,实在不好将他们凑到一个桌子上。最近,周海英的饭局数量明显增多,邀约不断。这些人当中,有从小在市委大院一同长大的发小,彼此知根知底;有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大家利益相关;还有建委系统以前想找他帮忙办事的人,如今也想借着饭局联络感情;以及总商会会员单位里的民营企业家们,试图在饭局上拓展人脉、寻求合作机会。 周海英思来想去,脑海中一直惦记着晚上要约郑红旗的妻子柳如红一起吃饭的事儿。于是,他再次拨通了杨伯涛的电话。电话接通后,杨伯涛那边传来颇为遗憾的声音:“哎呀,海英啊,郑红旗这几天在县里忙得不可开交,吃饭这事儿只能往后推了。” 周海英听完,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应了一声。 如今的周海英,在圈子里可谓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每天下午,他的主要任务便是精心安排饭局,绞尽脑汁琢磨晚上该和谁一起吃饭。既然约不成郑红旗这边,周海英便将心思转到了新任审计局局长郑成刚身上。建筑总公司的账目虽然已经完成审计,但审计报告上还是指出了一些问题。他心里明白,和郑成刚见个面,好好沟通一下,要是能让对方在审计报告上少写几笔,之前的事便能少许多麻烦。 周海英刚拿起电话,准备联系郑成刚,就在这时,财务科科长赵姐轻轻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轻声问道:“周总,这会儿方便吗?” 周海英连忙挂断电话,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赵姐,有啥不方便的,快进来。” 赵科长手里拿着一张票据,神色犹豫地走进周海英的办公室。她在周海英对面坐下,犹豫再三后,缓缓开口说道:“周总,这事儿我本不该来打扰您,可我心里实在不踏实,还是得跟您求证一下。” 周海英微微皱眉,疑惑地说道:“赵姐,咱们相识已久,别这么见外,有啥事儿尽管直说。” 赵科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哦,是这么回事。罗总到财务科,要求支取 40 万现金。” 周海英听完,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瞬间明白这是罗腾龙要给那个驾驶员的家属送钱。40 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平日里公司账上确实很难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金。但这次情况特殊,集团公司的长途客运公司一次性收了 12 台客车每年5万元的运行挂靠费,总共 60 万,所以公司账上现在倒是能拿出这 40 万。 周海英接过票据,定睛一看,上面有罗腾龙的签字,还有自己的印章。不过,他心里清楚,这个印章是罗腾龙私自刻制的。 周海英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手续是齐全的嘛,啊。” 赵科长听了,微微咬了咬嘴唇,隐晦地提醒道:“周总啊,我建议您在盖章的地方再签个名字吧。” 周海英故作满脸疑惑,马上问道:“赵姐,既然都已经盖了章,为啥还非得签字呢?盖章和签字法律效力是一样的,只要盖了我的章,我都认。” 赵科长心里明白印章有问题,可她只是个打工的,不好轻易质疑老板的决定。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硬着头皮,委婉地提醒道:“周总,您要不…… 再仔细看看这印章?” 周海英瞧都没瞧,随手就把票据推回给赵科长,满不在乎地说:“赵姐,我都说了,盖章和签字效力一样。啊,我是公司董事长,腾龙是总经理,具体业务运作、资金使用这些事儿,自然由他负责。这钱该给就给,该付就付。” 赵科长暗自咋舌,心中不禁感叹,这周海英行事如此大气,到底是副省长周鸿基的儿子。虽说 40 万对一般企业而言,绝对是一笔巨款,可对如今的龙腾公司来说,这个月长途客运公司那笔 60 万的运行费一到账,账上资金充裕,拿出 40 万倒也不算太困难。 周海英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发现手心全是汗水。他在心里暗自庆幸,多亏赵姐没把印章的猫腻点明,要是真追究起来,出了问题,那可就不是罗腾龙私自挪用公款这么简单了,自己恐怕也会被牵连进去,沦为共犯。如今,他只能满心期盼着黄桂赶紧被枪毙,只有这样,这件事才能彻底画上句号,自己也能松一口气。 “对了,罗总现在在不在啊?” 周海英低声问道。 赵姐恭敬地汇报:“周总,罗总说今天要去平安县出差,让明天务必把钱准备好。” 周海英这才猛地想起来,是自己安排罗腾龙去平安县城关镇对接工作的,不过所谓的对接工作,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想到这儿,周海英眉头紧锁,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叮嘱赵科长道:“赵姐啊,以后但凡有盖我印章的条子,不用拿来问我,直接给钱就行。要是事事都来请示,罗总还以为我信不过他呢。” 赵姐连忙点头应下,可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实在感慨,生意做这么大不是没有原因的,周总为罗腾龙实在是信任,兴许正是源于这份信任,龙腾集团才做大做强的。老板都这么吩咐了,赵科长一个打工人,哪敢多问。何况罗腾龙的媳妇王曌,那可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也和周总不错,真要有什么问题,她想必也能从中巧妙周旋。 而在平安县,晓阳从郑红旗办公室出来后,马不停蹄,一刻都没闲着。在县城的大街小巷里来回穿梭。车窗外,县城的街道热闹非凡,小商小贩们扯着嗓子叫卖,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晓阳心中一直惦记着联营公司股东大会的事情,心急如焚,挨家挨户地去拜访那些中小股东。每到一户,都是耐心地和股东们解释相关情况。这些股东当初大多是看在晓阳的面子上,才投资了联营公司的股权。这两年,公司经营状况良好,不仅本钱赚了回来,效益更是翻了一倍。运输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除了客运业务稳定盈利,货运板块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晓阳一天下来,跑了七八家股东。原本还担心会遭遇诸多阻碍,可没想到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原来,大家之前听到的消息有误,只听闻东投集团出几辆车就要占公司 50% 的股权,心里自然十分不满。但当晓阳详细说明东投集团将投入近千万资金,还会带来 20 辆崭新的长途大巴车时,股东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谁都清楚,公司资产一旦大幅增加,手里的股权含金量必然水涨船高,到时候在市场上一转手,保准能大赚一笔。想到这儿,股东们纷纷点头,表示支持。 忙了整整一天,晓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县委大院办公室。一屁股靠在椅子上,伸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稍作休息后,拿起电话打给张洪平。“老张,晚上有空不?叫上韦镇长几个人一起吃个饭,孙县长也来。” 晓阳说道。 电话那头,张洪平压低声音,带着歉意回道:“晓阳啊,恐怕不行。今晚魏书记给大家打了招呼,龙腾集团在城关镇,晚上还要谈业务啊,实在不好推脱不掉。” 晓阳马上追问道:“龙腾集团?什么业务?” 张洪平道:“下午我和那两个年轻人见了一面,感觉很不靠谱啊,他们也要和咱们的联营公司谈合作,说是可以给咱们60%的股份占比。” 第 818章 为搅局海英又下大旗,修水库朝阳处有人选 平安县县城关镇镇长张洪平和晓阳称得上是老相识,以往一同共事过,情谊深厚。当听闻张洪平谈及龙腾公司有意涉足联营公司合作一事,晓阳瞬间瞪大了双眼,满脸写满了诧异,急切地脱口而出:“啥?这时候咋平白无故冒出个龙腾公司来?” “是啊,今天下午,单位里来了俩年轻小伙。”张洪平尽量回忆着刚不久碰面的情形,皱着眉头,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一个自称总经理,一个是董事长助理,跟咱们城关镇这边碰了个头。他们讲,现在他们龙腾公司的长途客运业务开展得正火热啊,那12台长途客车都在稳稳运营。他们龙腾公司大方得很,愿意拿出60%的股份给咱们城关镇。这和东投集团给出的40%相比,可强太多了。” 晓阳听着,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对这悬殊的比例差异感到不可思议。也是暗自思忖,龙腾公司难道真打算在联营公司投入如此巨额的本钱?当下,龙腾公司在东原市可是声名赫赫,这两年成了明星企业了,过年的时候,龙腾公司的董事长周海英还在市电视台给全市人民拜年。 近两年来,电视屏幕上、报纸版面上,到处都能瞧见他们公司的广告,有运货的,有运客的,也有建筑材料和餐饮酒店,影响力极大。晓阳心里清楚,龙腾公司之前实际上就是副省长周鸿基的儿子周海英在背后操控,周海英才是龙腾公司真正的主心骨。倘若龙腾公司真能拿出12辆客车,乍一听,对联营公司而言似乎是天大的好事。毕竟12台客车,就算是国产车,总价加起来怎么着也得七八百万。 晓阳追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张镇,你可听真切了,龙腾公司真愿意给60%的股份?” “嗯,错不了,下午已经开了座谈会,这座谈会才结束没有多久,罗总拍着胸脯说的啊,魏书记,和这个罗总看起来,很熟啊。” 晓阳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东投集团作为国有企业,拿出40%的股份当作合作条件,已然算得上竭尽全力,接近合作的极限范畴了。然而,龙腾公司一上来就抛出60%的高比例,这实在太不合乎常理。晓阳神色凝重,语重心长地说:“张镇啊,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东投集团那是因为和郑红旗书记有着特殊关联,才将股权比例设定在40%,就这人家都不咋挣钱,目的就是要拿到咱们的执照。龙腾公司作为以盈利为目的的民营企业,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跑来给咱们送这份大礼?这里面指定藏着猫腻。” “可不是嘛,晓阳,我也觉得很不对劲。”张洪平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的忧虑愈发明显,附和道,“我也觉着这事透着蹊跷。那俩年轻小伙,看着就不靠谱。特别是那个总经理,整个人松松垮垮、吊儿郎当的,活脱脱跟个街头混混没啥两样。对,暴发户,用暴发户来形容比较贴切啊。” 晓阳努力回忆着龙腾公司的罗总,想必就是多年前在平安县闹出赌路戏份的罗腾龙了。晓阳撇了撇嘴,满脸的嫌弃,“张镇,晚上你得多留个心眼,套套他们的话,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张洪平知道,没有晓阳,自己不会这么顺利到城关镇镇长的位置上,也知道晓阳一直在推与东投集团的合作,马上也就应了下来。 在魏昌全的办公室里,罗腾龙和商晨光两人坐在沙发上。罗腾龙二郎腿高高翘起,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斜靠在沙发上,嘴里叼着烟,那姿势要多随意有多随意。他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粗得扎眼,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商晨光坐在一旁,相比之下,倒是显得沉稳许多,他身姿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专注地看着魏昌全。 罗腾龙能代表龙腾集团来谈判,心里十分得意,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觉得自己给周海英解决了夏光春的事儿,这“投名状”算是纳得漂亮,因此才重新得到周海英的重用。想到这儿,他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 罗腾龙吐了个烟圈,那烟圈慢悠悠地上升,逐渐消散。他斜着眼,带着几分傲慢的语气说道:“昌全啊,咱们得把经营管理权和收益权分开。等合作后的新公司一成立,实际运营管理这块,还得是龙腾集团说了算。到时候,你们联营公司就只管舒舒服服地分钱,啥心都不用操,多省心呐。”他一边说,一边将烟灰抖落在了地上。 魏昌全坐在单人沙发上,将茶几上的烟灰缸又往罗腾龙的跟前推了推,瞧着对面的罗腾龙,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再看旁边的商晨光,虽说也是个年轻人,但比起罗腾龙,明显稳重可靠得多。 魏昌全对龙腾公司实际运作模式了解甚少,毕竟自己没实际投钱,在龙腾公司不过是个没挂名的“隐形”小股东罢了。所以,他压根不清楚周海英在这事儿上究竟布了多大一盘棋。 事实上,龙腾公司的长途客运公司,除了执照之外,没有任何固定资产,所有的12台长途客车,都是属于社会资本,是社会上其他人买了客车,给龙腾公司执照使用费,自负盈亏,自主经营,后来这种模式被称为——挂靠。至于龙腾公司与联营公司合作这笔买卖,谈成了,龙腾公司就靠着一张执照占了联营公司40%的股份和经营权,谈判失败也无所谓,也是搅局了东投与联营公司的谈判,一举两得。 罗腾龙则是越说越激动,身体往前倾,脸上的兴奋劲儿愈发明显:“昌全啊,不瞒您说,现在做生意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要不是这家公司特殊点,有你们平安县领导的股份,您知道龙腾集团现在咋操作的不?一般我们都是直接找对方老板谈判。咱周哥看上您这生意,那是您的福气。您要是不乐意跟咱合作,”说到这儿,他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今天我们找工商,明天找公安,三天两头找您麻烦。就靠这招,我们都拿下七八家公司了。现在我们还在和棉纺厂谈合作呢,那棉纺厂经营不善,两千多人的大厂都快发不出工资了,咱周哥一出马,肯定能把事儿办成。”他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魏昌全听着罗腾龙这一番大话,心里直犯嘀咕,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抿了一小口,默默地不吭声,眼神中满是无奈。他算是看出来了,罗腾龙就是个没什么真本事、只会瞎咋呼的主儿,还不如旁边这年轻人沉稳靠谱。 魏昌全打心眼里瞧不起罗腾龙这种人,典型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点关系,就在龙腾公司挂个总经理的名,实则啥都不懂。就说现在这事儿吧,这么重要的生意,周海英咋就交给这么个人来办呢?想到这儿,魏昌全微微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魏昌全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60%的股权比例,确实比东投集团的40%更有吸引力。不过,东投集团毕竟是国营企业,在平安县城关镇这种小地方大家心里总觉得国营企业总归更靠谱些。龙腾集团虽说在民营企业里算是有潜力的,但当下很多人对民营企业还是心存疑虑,观念上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罗腾龙的反应。 罗腾龙又猛吸了一口烟,满不在乎地把烟头一弹,身体往后一靠,大大咧咧地说:“昌全,您以前不是在周鸿基身边当秘书嘛,您还不知道现在国家大力扶持民营企业发展啊?各地搞招商引资,招的不就是民营企业嘛。咱东原自己的民营企业,那绝对靠谱。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再说了,您跟大周哥和我,那关系铁得跟亲兄弟似的。我这人最讲义气,真要是新公司挂牌后有啥股权债务问题,我都愿意替您担着。而且,咱大周哥最讲究遵纪守法了,龙腾公司现在可是省内第一批‘重合同、守信用’的民营企业,绝对正规。”他一边说,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唾沫星子乱飞 。 魏昌全看着罗腾龙脖子上那晃眼的金链子,再听他一口一个“昌全”,可话里话外完全没有尊重自己这个县委副书记的意思,心里别提多别扭了,脸上的不悦愈发明显。平日里大家聚餐,罗腾龙就没个正形,要不是看在他是常云超的小舅子,和周海英关系近,魏昌全早就想把他轰出去了。此刻,魏昌全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满,暗暗攥紧了拳头。 罗腾龙看了看表,脸上露出一丝焦急的神色,说道:“昌全,本来我晚上约了光明区政法委的但书记一起吃饭的,既然现在定了晚上和你们城关镇党政班子一起吃饭,在饭桌子上,合作这事咱们就要定下来。” 魏昌全道:联营公司的股权,城关镇占40%,这个今晚上肯定定不下来,但现在股份制企业制度不太完善。按规定,股份制公司的重大事项,一般得2/3以上的人赞成才行。不过之前设计这家公司的时候,把重大事项的赞成比例定成了50%。也就是说,要是县委、县政府能拉到20%的中小股东赞成并入东投集团,再加上工业园区30%的股份,这事还是有很大变数的。” 罗腾龙道:“昌全啊,你这不行啊,怎么你一个县委副书记还管不了一个县里的工业园区。” 魏昌全道:“不好办啊,工业园区的一把手,是组织部李学武部长的儿媳妇,地区老专员李老革命的孙媳妇啊。” 听到这里,罗腾龙有些担心了,毕竟这事是大周哥交代给自己的,要是办不成,反倒是让周海英失去耐心。罗腾龙马上笑着道:“昌全啊,要是这样,那咱们龙腾集团和联营公司合并这事儿,可就悬了。所以晚上吃饭的时候,您可得多帮公司多美言几句啊,把咱龙腾公司的优势好好给他们讲讲。”他一边说,一边用胳膊碰了碰魏昌全,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 罗腾龙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处级干部,偶尔还能碰上唐瑞林这样的厅级大领导。对城关镇这些乡镇干部,包括秘书出身的魏昌全在内,他压根没放在眼里,也提不起兴趣。在罗腾龙看来,权力和地位只通过血缘传递。 想到这里,罗腾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满脸傲慢地说:“昌全,不就是几个乡镇干部嘛,不就是邓牧为的闺女提前搞了张执照嘛,能翻出多大浪来?依我看,就让他们真的和东投集团合作去,能有啥影响?”他一边说,一边轻蔑地摆了摆手。 这话一出口,魏昌全顿时感觉扎心了。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心中暗自思忖,是啊,联营公司和东投集团合作,真就能垄断东原市场?事情没那么简单。可魏昌全不能这么干,毕竟周海英给了他五万块钱的干股,这钱不能白拿,得让它发挥作用。要是他能阻止联营公司和东投集团合并,那他在这事儿上的话语权就大了,看到没有,长途公司这所以生意兴隆,垄断经营,归根结底是自己结束了东投集团与联营公司的合作。 要是在这事儿上啥都不做,周海英肯定觉得这五万块钱花得冤枉。毕竟今天的五万,说不定明天分红就变十万,后年就能变成二十万呢。想到这儿,魏昌全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 。 魏昌全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些,说道:“罗总,您可别小瞧了城关镇。我们城关镇代管的地毯总公司,每年创收可不少,不比龙腾集团差。我们地毯总公司的地毯,都销往阿拉伯、欧洲,实打实赚外汇的。”魏昌全一边说,一边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一丝自豪的神情。 罗腾龙听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兴奋地把刚点燃的烟头一掐,身体往前一探,急切地说道:“真有这么厉害?昌全,要是地毯生意这么赚钱,咱干脆一起琢磨琢磨这生意,何必把钱让政府给挣了,那不是浪费嘛。”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脸上满是贪婪的神色 。 魏昌全长叹一口气,无奈地白了罗腾龙一眼,心里想着周海英咋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纨绔子弟当总经理,一点商业谈判的技巧和逻辑都没有,见着好处就瞎扑腾,跟疯狗似的。魏昌全耐着性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罗总,这事儿咱还是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昨天晚上,李泰峰书记、伟兵副县长和我都住在了马关乡。没回县城,倒不是不想回,而是昨天散会之后就是晚上七点多,乡里和村里的两级干部们十分热情,再加上到县城的道路崎岖难行,晚上实在是不便开车,一行人便留了下来。 晚上的时间,马关乡自然是要表示一下的,毕竟县委书记和我这个负责工作的副县长再加上一位常委副县长,从散会一直加深印象到晚上十点,期间,好几个干部喝得满脸通红,脚步踉跄,酩酊大醉,吐得翻江倒海。 回想起昨晚的酒局,李泰峰书记虽然频频举杯,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的笑容,但每次都只是轻轻抿一小口,实际上没喝多少。反倒是泰峰书记一声令下,那些村镇干部们立马来了精神,一个个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以欢迎我到东洪县工作的名义,一个劲儿地与我喝酒。我被他们的热情包围着,根本招架不住,到最后,也记不清喝了多少,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晕晕乎乎地回到乡里唯一的一家旅社,一头栽倒在床上,倒头就睡。 晚上睡到半夜,突然惊醒,看了床上确实是没有其他人,才又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已经八点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带来一丝暖意。 马关乡党委书记黄修国和乡长林小松两人早就起来了,正一起在外面陪着泰峰书记散步。不知道是谁还贴心地在我门上挂了两个包子,包子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吃了包子,稍微收拾了一下,九点钟,大家再次前往水库拟建现场进行实地考察。 我们一行共四辆车,一辆是水利局的皮卡车,车身有些破旧,上面还沾着些泥土,一看就是经常在工地跑的。一辆是马关乡的北京212吉普车,车子虽说有些年头了,但看起来依旧硬朗。还有两辆是县里的桑塔纳轿车。 汽车行驶到一块开阔地停了下来,再往上走就是防洪大堤。我们下了车,站在高处俯瞰,眼前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颇为壮阔。 平水河从东北向西南蜿蜒流淌,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河面最宽的地方将近十多米,拐弯处最窄的地方,看着也有五六米。不过现在是集中灌溉期,河道上零零散散的黑色水管有大腿根部这般粗,散落的单缸柴油机发出“砰砰砰”的嘶吼,排气管里冒着黑烟,平水河的河水如同血液一般被抽了上来顺着管道滋养着这片干涸的土地。一行人走过去,柴油机无人看守,远处的冬小麦田里有三两个农村汉子正拿着铁锨照料着抽上来的河水,不时休整着田埂,也是怕这来之不易的河水流了外人田。从单杠柴油机上接出来两根黑色的小手臂一般粗的橡皮管,中间有一口大铁锅,铁锅里的水冒着热气,这两个橡皮管一根出水,一根进水,两根橡皮管都伸进了大铁锅里,通过这种水循环的方式来给柴油机降温。 河水不多,河床显得有些浅,能清楚地看到河底的石头和泥沙和一层层的黑色蝌蚪游来游去。沿着河岸两侧,有不少农村的大姐和妇女正蹲在河边。她们穿着朴素,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旁边着大铁盆,盆里放着要洗的衣服,手里拿着棒槌,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衣服,通过棒槌的击打把衣服洗净。她们一边洗衣服,一边时不时地和旁边的人聊上几句,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 在河道中央,一些地势较高的地方已经长出了茅草,放眼望去,茅草已经长到膝盖那么高了。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一片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风吹过时,芦苇摇曳,倒是和钟潇虹老家的芦苇滩一般,肯定十分壮观。 李泰峰背着手,身姿挺拔地站在一旁,目光深邃地看着眼前的平水河,若有所思地说道:“朝阳同志啊,平水河也流经临平、平安县。在平安县,平水河有一条重要的分支,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叫秀水河。”他一边说,一边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我赶忙回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敬意:“书记,您记性真好!确实有一条秀水河。在秀水河与平水河分流的地方,还有一个乡叫秀水乡。”我一边说,一边微微点头,眼神专注地看着李泰峰书记。 李泰峰伸手一指,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接着说:“朝阳,你看这块地势比较低洼,在这里修建水库,工程量相对会小一些,水利局的同志选址不错啊。只要动员工作做得好,在今年汛期来临之前,就可以先把水库的坑基挖好。”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水库的大致范围。 我参与过不少交通工程和水利工程建设,深知群众力量的强大,也深刻体会到社会主义制度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越性。要是动员群众,大家齐心协力,就像蚂蚁搬家一样,哪怕用手推车、肩挑背扛,几个月时间也能挖出一个水库的大坑。不过,挖水库和挖河修渠可不一样。挖河修渠,工程作业面是线性展开的,大家都有足够的空间干活。但水库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每个人都得有干活的空间,人太多了,相互之间就会影响,反而降低工作效率。所以,这个时候工程的统筹规划和施工管理就显得尤为重要。我一边想着,一边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我瞧了瞧黄修国,从昨天的会谈,到晚上喝酒,再到今天的汇报来看,黄修国这人作风十分强势。此刻,他正站在一旁,双手叉腰,大声地指挥着乡里的几个工作人员,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动员群众参与大规模工程建设的时候,负责统筹的人要是没有几分霸气,还真镇不住场面,指挥不了这么多人干活 。曹伟兵和黄修国搭档,倒是适合指挥修水库。 第 819章 修水库意见一致,杀黄桂再出损招 我脸上带着认真的神情,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且诚恳地说道:“泰峰书记啊,我是打从心底里认可您的判断。您看啊,只要咱们在动员群众这方面工作做得扎实,每一个环节都落实到位,经费方面也能得到充足保障,我觉得说不定这水库真能在两年之内修成呢。您再瞧瞧这水库的几个控制性工程,像挖导流渠,那得精准规划施工区域,保证水流的引导顺畅;还有水闸、水坝的安装,这可都是精细活儿,关乎水库的整体运行安全;以及大坝基础的浇筑,更是得严把关。只要工程规划合理,各个环节紧密衔接,我相信进度肯定会相当可观。” 李泰峰书记听了我的话,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认可的神色。随后,他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河堤的方向走去。一边走着,他微微扭头,眼神专注地看向身旁的黄修国,语气中带着关切询问道:“黄书记,这边的河堤去年修过没?”此时,阳光洒在李泰峰书记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河堤,仿佛想要透过岁月的痕迹,看穿这河堤背后的故事。 黄修国立马挺直了身子,脸上带着敬重的神情,连忙回应道:“泰峰书记,这边的河堤去年加固过。当时伟兵县长亲自挂帅,担任总指挥,全程督导这一段河堤的修建。那阵仗,可真是大啊,县里各个部门都全力配合。毕竟咱们这儿是平水河进入东洪县的第一个乡镇,地理位置特殊,县领导们都高度重视,不敢有丝毫懈怠。”黄修国说话间,眼神不时看着旁边的曹伟兵。 登上河堤后,一幅略显破败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只见河堤宛如一条蜿蜒的巨龙,沿着河岸曲折地绵延而去,那长长的身姿,一眼望不到尽头。它呈梯形结构,外侧上方是大片大片广袤的农田,此时冬小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河堤下面就是秀水河,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不过,当我们仔细瞧去,经过长时间雨水的冲刷,河堤的状况着实不容乐观。不少地方已经沟壑纵横,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就像岁月刻下的伤痕。有些地段,堤身甚至被回水掏空,部分泥土悬在半空,摇摇欲坠,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担忧。 泰峰书记看着眼前这破败的河堤,脸上满是忧虑的神情。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在河堤上缓缓扫过,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然后开口说道:“朝阳,你仔细瞧瞧这河堤,看出啥问题没?”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期待,似乎希望我能发现那些隐藏在细节中的隐患。 我凝视了好一会儿,眼睛紧紧盯着河堤的每一处角落,认真地说道:“泰峰书记,从这河堤靠近河床的部分来看,不少地方都被河水掏空了,好些河堤就这么悬在上方,看着实在危险。” 我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用手指向那些存在隐患的部位,手指所到之处,仿佛都能感受到危险的气息。紧接着,我又看向李泰峰书记,神色凝重,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地补充道:“书记啊,现在看来,这河堤隐患不小。要是洪水来得又急又猛,雨水也特别大,很有可能出现大堤垮塌的严重情况。一旦垮塌,周边的农田、村庄可都要遭殃啊。” 李泰峰书记背着手,微微点头,神情忧虑得更深了几分。他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是啊,这个问题由来已久了。咱们这河堤全是泥土修筑的,唉,没办法,县里没钱啊。要是有钱,在底部铺设些石板,抗冲刷能力就能大大增强。可现在这些泥土,经不住长时间的冲刷,太容易被掏空了。所以啊,你提出修建水库的方案,我为啥大力支持?就是清楚这些河堤根本经受不住大洪水的冲击。一旦洪水势头过猛,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老百姓可就受苦了。” 这时,曹伟兵从一旁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神情,撇了撇嘴说道:“哎,泰峰书记、朝阳县长,你们呀,有点过虑了。我分管水利工作都六七年了,打小开始,除了82年那次大洪水,其他时候,我还真没听说过有啥大问题。咱们这河堤啊,没那么脆弱。” 我立刻转过头,看向曹伟兵,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追问道:“曹县长,这河堤都是你主导修的呀?” 曹伟兵神色平淡,微微抬起头,缓缓说道:“是啊,分管了这么多年水利工作,干的净是些别人不愿干的累活、苦活。别的不说,这平水河的防洪堤,可都是咱一点一点修起来的,之前的河堤,早就全部冲毁了。朝阳县长,你以前搞过水利工程没?这修堤和挖路可大不一样。修路最多就是堆个土路基,相对轻松些,可这修堤才是最苦的。得四处找土,而且还不能在附近挖,怕影响周边地质。找到土后,大家一车一车地把土运来,才把这平水河在咱们东洪县总长接近20公里,双边加起来近40公里的河堤堆起来。你可以算算,这工程量得有多大,这里面的艰辛,只有咱们干过的人才知道啊。河堤修好之后,没有决堤,大家认为理所应当,大家没人记住你,决堤了,组织上肯定要收拾你,你说这活,是人干的吗?” 我听了曹伟兵的话,对这防洪堤多留了几分心眼。我走上前,用右脚使劲踹了踹堤身,感觉堤身倒还比较结实。我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暗自思忖,这堤身表面看着还行,可那些被掏空的地方始终是个隐患啊。 曹伟兵特意提高了音量,强调道:“朝阳县长,不夸张地讲,正是因为我主导修了这防洪堤,平水河才没再发生过大的决堤事件。这点我还是有信心的。我分管之前,年年修堤说是县委县政府的一号工程,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挡住82年洪水把河堤冲垮。所以,咱们河堤的基础在,稍微保养一下,花了不多少钱,在我看来,咱们的河堤固若金汤,真的实在没必要修水库。” 李泰峰书记神色淡然,平静地说道:“伟斌同志,那是老天爷帮了你。就拿这河堤的质量来说,它能经受得住十年一遇的洪水,那百年一遇那?咱们可不能心存侥幸啊。” 曹伟兵听了,脸上瞬间露出些许不服气的神情,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睛微微瞪大,说道:“书记,不是我自夸。咱们看事情得拿历史数据说话。我管水利这么多年,也对比过82年那场洪水和这几年的雨情、水情。就拿去年来讲,雨水也很大,上游来水也很急,每秒最高水位接近3000立方米,可咱这大堤依旧固若金汤。你瞧瞧这河堤,我投入了这么多精力,财政也投入了大量财力。现在又要修水库,这河堤慢慢不就浪费了嘛,我心里着实有些心疼。这可都是咱们辛苦的成果啊。”曹伟兵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惋惜的神色。 李泰峰书记背着手,沉默不语,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纠结,似乎在权衡着修水库和保留现有河堤之间的利弊。黄修国见状,坐在一旁轻声提醒道:“那时候我还在马关乡当副乡长,泰峰书记是县里分管水利的副县长。那年洪水实在太大了,这河堤离决口的地方不远,大概也就两公里多。洪水冲过来的时候,那场面,简直吓人。所以说,修建水库势在必行啊,这是为了咱东洪县的长远安全考虑。” 李泰峰书记点了点头,神情严肃,脸上的线条绷得紧紧的,说道:“嗯,修水库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大家都得有这个共识,这点毋庸置疑,也别再深入争论了。现在的关键是要解决怎么修的问题。修水库可不像堆土堤,靠人力就行。修水库需要的建筑材料,咱们这儿没有,这得花一大笔钱。再加上配套设施,你们让水利局尽快测算,拿出具体方案,争取早日让水库建设步入正轨。这关系到东洪县的防洪大局,关系到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咱们必须得抓紧。” 我在一旁暗暗盘算,要是修水库不争取贷款,从目前情况看,和东投集团合作的可能性最大。我微微皱着眉头,心中想着,看来还得找个合适时机,去找齐永林了。 罗腾龙和商晨光昨天在城关镇喝得酩酊大醉。城关镇的干部们看到罗腾龙真提出了60%的收购协议,相较于东投集团40%的比重,这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干部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喜的神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自然热情高涨。一开始,罗腾龙根本没把城关镇的干部们放在眼里,他仰着头,脸上带着傲慢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殊不知,这些在基层久经考验的干部,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周海英看着醉醺醺还在胡言乱语的罗腾龙,以及沉默寡言的商晨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心里就明白城关镇的干部们已经心动了,对和龙腾集团的合作表现出了极大兴趣。 是啊,表面上看,只要龙腾集团和联营公司达成合作,联营公司似乎能获得12台长途客车60%的股份,可实际上远非如此。周海英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精明,仿佛在算计着什么。 周海英颇为满意地说道:“嗯,这件事你办得不错。下一步,公司会给你安排更多业务。不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别再跟那些社会闲散人员勾肩搭背了,那些地痞流氓还他妈黑社会,他们根本没资格和咱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罗腾龙对此却满不在乎,他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容,说道:“大周哥,你们常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就拿这次夏光春的事儿来说……”罗腾龙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罗腾龙话还没说完,周海英便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道:“晨光,你去车上,把温泉大酒店的建筑方案给我拿过来。”周海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他看了一眼罗腾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悦。 商晨光听到吩咐,马上转身快步离开。他步伐急促,身姿挺拔,很是干练。 周海英看着罗腾龙,提醒说道:“嫌死的不够快啊,当着什么人都敢说这事。” 哎,小商不是你的助理亲信嘛! “亲信,亲信也不能啥话都讲,接着说。”周海英微微坐直身子,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悦,盯着罗腾龙。 罗腾龙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夏光春的事儿,你们都头疼得不行,最后还不是我那些江湖兄弟把事儿办得妥妥当当,滴水不漏。” 周海英赶忙提醒道:“腾龙,我都提醒你多少次了,这件事要闭口不谈。黄桂的死刑判决还没下来,人也还没枪毙,随时都有变数。你总不能派人守到死刑牢里去吧。” 罗腾龙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地说:“大周哥啊,那50万我可都给家属了,现在家属高兴得都找不着北了。他们还以为凶手就是黄桂呢。现在他们躲黄桂都来不及,他爹他娘,他媳妇真没想到咱们会以兄弟的名义给他们拿50万。大周哥,就凭这,就算黄桂翻供,他家里人都得跟他拼命,黄桂这次死定了。” 提起这50万,周海英虽说挣钱对他来说不算难事,但还是忍不住一阵肉痛。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轻轻叹了口气,这50万,相当于第一批长途客运客车基本白忙活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心疼,毕竟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罗腾龙又说道:“大周哥,说实话,我心里也发慌。这事儿我谁都没说,就跟你讲了。我觉得公安局那边能不能加快点进度,让丁刚把这人赶紧判了。只要这人一被枪毙,夏光春的事儿就彻底了结了。”罗腾龙一边说,一边搓了搓手,显得有些焦急。 周海英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下知道着急了?腾龙啊,这种事,我怎么跟丁刚说啊?丁刚是公安局副局长,他要是知道了,到底是抓你还是不抓你?人都是有底线的,这种事就是丁刚的底线。更关键的是,因为这件事,丁刚还受到了省委政法委的通报表扬。现在你告诉我凶手是你,你让丁局长怎么处理这事?”周海英一脸无奈地看着罗腾龙,眼神中充满了纠结。 罗腾龙身着黑色皮夹克,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在罗腾龙看来,就是天大的事,在东原都会有人帮他摆平,就说道:“能怎么办?让他把这人毙了不就完了。”罗腾龙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边说着,一边耸了耸肩。 周海英严肃地说道:“这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啊,对待生命,我们要有敬畏之心。钱可以挣,饭可以吃,但违法乱纪的事坚决不能干。我们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光明正大地把钱挣了,这才是本事。” 打发走罗腾龙之后,周海英的内心始终忐忑不安,心脏砰砰直跳,回忆起夏光春的音容笑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感觉是自己把这人杀了一般,为此,他还把一尊镀了金身的佛像放进了卧室,又去了庙里求了一个观音吊坠放在了胸前,这样晚上才勉强把觉睡着了。 他总觉得黄桂是个极其不稳定的危险因素,万一黄桂的事儿爆发出来,虽说集团公司能尽量撇清关系,但总归还是会惹上大麻烦。思来想去,周海英决定约丁刚中午一起吃饭。 这次吃饭,周海英没叫其他人,这种事,周海英连自己媳妇都信不过。在一家幽静的小酒馆里,两人点了四菜一汤,要了一瓶53度的茅台酒。瓶盖一打开,浓郁醇厚的酱香酒味瞬间弥漫在整个包间,醇厚的香气钻进鼻腔,让人忍不住深吸几口。那香气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人陶醉其中。 丁刚拿起酒瓶,一边倒酒,一边感慨道:“茅台酒现在真喝不起了。去年才八九十块钱一瓶,今年都涨到180了,足足翻了一倍。这价格涨得也太离谱了。”丁刚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周海英也跟着说道:“这茅台酒价格高也就算了,高粱红还推出了三年酿、五年酿。那三年酿居然卖到20多一瓶,五年酿更是卖到40多一瓶,这不是瞎搞嘛。关键是现在还不好买,齐永林那家伙还真是个‘人才’。我听说高原红酒厂库存的老酒都快被他折腾完了。这人心真是太黑了。” 两人轻轻碰了一小杯酒,闲聊了几句家常后,周海英起身,走到包间门口,小心翼翼地关上包间门,确保门稳稳地合上,没有一丝缝隙。他的动作轻柔而谨慎,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随后,他走回座位,凑近丁刚,压低声音,神色紧张地说道:“丁哥,我今天给你透个底,关于夏光春那案子,凶手不是黄桂。”说完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仿佛在担心着丁刚的反应。 听到这话,丁刚的手猛地一僵,手中的酒杯差点滑落。他赶忙向前探了探身子,满脸诧异,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说道:“我早看出来了,姓黄的肯定在说谎,大周,不会是你干的吧?”丁刚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周海英满脸写着无辜,赶忙摆了摆手,急切又笃定地说道:“哎!丁哥,你还不了解我嘛,我从小接受的家教那叫一个严格,心里就想着怎么正儿八经地挣钱,怎么可能干出杀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啊。” 紧接着,周海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微微前倾身子,压低了声音,将罗腾龙买凶杀人,之后又花钱摆平家属的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跟丁刚讲述了一遍。 丁刚听完,整个人如遭雷击,呆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他的嘴巴微微张开,满脸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道:“我的妈呀,这个罗腾龙,简直胆大包天,死不足惜啊,他父亲,可是政法委书记,劳教半年,咋没效果!” 周海英苦笑一声道:“当初不劳教还对了,正是因为劳教,才结交了一批上不得台面的社会流氓,跟着学坏了,以前小罗,多单纯一人,不然她媳妇王曌,也搞不定他。” 此刻,丁刚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愤怒,双眼圆睁,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周海英见丁刚情绪激动,赶忙安抚了一下,随后神色认真,语气急切地说道:“丁哥,现在可不是说枪毙罗腾龙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到底该怎么处理。我琢磨着,市公安局这边你的暗中加把劲,加快进度,督促光明区法院尽快宣判。你想想,只要黄桂一被枪毙,这事儿就能彻底了结,咱们也能松口气不是?” 丁刚皱着眉头,脸上的担忧愈发明显,他看向周海英,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说道:“大周啊,你想得太简单了。万一这事儿爆出来,这50万可是从你公司账上出去的,到时候舆论压力铺天盖地,你怎么跟外界说得清啊?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你也得被牵连进去。” 周海英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大大咧咧地说道:“丁哥,钱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好解决。我现在就想赶紧把这事儿了结了,夜长梦多啊,万一再出点什么幺蛾子,惹出大麻烦,咱谁都不好收场。我现在正努力把公司往正轨上带,可不能沾染这些社会乱象,你说是吧?” 丁刚见周海英这副模样,心里还是不踏实,追问道:“钱的事儿你到底打算怎么说清楚?50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吧。”丁刚直直地看着周海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怀疑,似乎对周海英所谓的“好解决”并不买账。 周海英神色冷峻,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冷冷地说道:“非法挪用公司资产。” 第820 章 丁刚态度坚决开除罗腾龙,红旗震怒处理魏昌全 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听到周海英说出“非法挪用公司资产”这几个字后,原本微微后仰、神色随意的身子瞬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提拉起来,坐得笔直。他脸上那副轻松的神情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 丁刚郑重其事地转过头,双眼紧紧地盯着周海英,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疑惑与急切,赶忙追问道:“大周啊,你这话到底啥意思啊?” 此时,小酒馆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原本包间外面还时不时传来的杯盘碰撞声和其他客人的交谈声,此刻都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周海英心里门儿清,在整个龙腾公司的权力架构和人脉网络里,关键人物屈指可数,丁刚和罗腾龙便是其中的核心。丁刚身为公司的核心股东之一,不过他年事稍长,与年轻气盛、行事张扬的罗腾龙相比,关系并不那么紧密。丁刚看待罗腾龙,就如同面对一个有着特殊身份与背景的“小朋友”。毕竟丁刚的父亲曾是地区的检察长,多年前还是罗腾龙父亲罗老爷子的老下属,正是有着这份深厚的渊源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两人紧密相连,不然的话,之前丁刚这些人做企业的时候,不会带着罗腾龙。 周海英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色,语气中也透着几分苦涩,解释道:“丁哥,我这话可说得是极限情况,是往最坏的方向去设想的,你可千万别当成一般情况来琢磨。我的意思是,真要到了那种大白天日、万分紧急的时刻,咱们实在没别的辙了,毕竟咱们在这件事里确实清清白白,压根儿就没掺和进去。”周海英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手中的酒杯,缓缓地转动着。眼神里似乎是在谋划着事情的种种细节。 可周海英越是这般遮遮掩掩、含糊其辞,丁刚心里那股疑惑就愈发强烈,像有一只无形的小虫在心头不停地挠,让他浑身不自在,实在按捺不住,再次追问道:“到底啥意思啊?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啥叫挪用公司资产啊?” 周海英瞧着丁刚那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无奈之下,往丁刚身边靠了靠,身子也跟着微微前倾。与此同时,他的眼神还禁不住地往门口瞟了两眼,眼神中满是警惕,似乎生怕门口突然冒出一个人,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确定周围静悄悄的,没有旁人偷听后,他才缓缓地压低声音:“丁哥,这事儿背后其实藏着不少隐情。你仔细想想,罗腾龙从公司里调取那笔资金,按公司的财务流程,是不是得经过我签字审批,财务那边才会动款啊?” 丁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地回应道:“那是自然嘛,在咱们公司,一直都是按规矩办事,财务制度那是严谨得很。这是公司运营的基本流程,大家都清楚。”丁刚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酒。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可那辛辣的感觉却丝毫未能缓解他心里愈发紧张的情绪。 周海英接着追问道:“是啊,在公司的财务规定里,签字或者盖章,都具有同等的效力,对吧?” 丁刚再次用力地点了点头,应道:“那是肯定的,签字或者盖章,只要有其中一样,手续就算合规,他们就会照办。” 周海英神色陡然一凛,表情变得格外严肃,说道:“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呀。我作为公司董事长,对这笔资金的调取,字我肯定是不会签的,章我也肯定不会盖的。这一点,我心里有数,绝对不能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犯错。” 丁刚不禁探着头,满脸疑惑,问道:“那财务上怎么就把这钱给支出去了?这完全不符合公司既定的规矩啊,财务部门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吧。”他实在想不明白,在公司严格的财务制度下,这笔钱究竟是如何被支出去的。 周海英嘴角微微一勾,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那笑容里又有一副高深莫测一样,说道:“那就是财务和罗腾龙他们俩的问题了。我身为董事长,公司日常事务繁杂,只要公司整体程序合规,也不可能事事都亲自过问、亲力亲为吧。所以这件事,据我所知,是罗腾龙和财务科的赵科长两个人完成的,从头到尾,我这个董事长,一无所知啊。”周海英一边说着,一边摊开双手,脸上做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 丁刚皱着眉,脸上的担忧愈发浓重,忧虑地说道:“可那章,要是被罗腾龙偷偷盖的,到时候一旦事情败露,能说得清楚吗?你我都清楚啊,这种事情一旦出了岔子,那夏光春可不是一般的人啊,他可是在职的正处级领导干部,一旦引火烧身,公司的声誉、运营,甚至我们这些咱们这些股东的利益,都得受到严重影响,后果不堪设想啊。” 周海英神色凝重,缓缓说道:“丁哥呀,我这个人在钱这方面向来极为谨慎。虽说平日里在生意场上出手大方,该花的钱绝不吝啬,但不该花的钱,我一分都不会乱动,向来都是严格按照公司制度办事,这点你是知道的。这么跟你说吧,为了支取这笔资金,咱们这位腾龙总经理,竟然私自刻了一个我的私章,就用这枚假私章支取了50万资金。如果真的到了公安机关查出问题,黄桂那边翻了船,出了岔子,这件事情,丁哥,不是当兄弟的无情无义,到时候也只能是谁的屁股谁自己擦干净,我肯定不会去认这个账啊。毕竟我得为公司的长远发展考虑,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我必须坚守底线。”周海英说完,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丁刚听完,脑海中瞬间思绪万千,各种复杂的念头如同汹涌的潮水般交织在一起。丁刚自幼生长在政法家庭,父亲是地区老检察长,母亲是人民法院的法官,在这样浓厚的政法氛围熏陶下,丁刚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地区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后来又调到市公安局,成为常务副局长。丁刚虽然也爱钱,谁不爱钱那,但骨子里还是有条件反射一样的正义感,他的看法与周海英并不完全一致。 丁刚神色凝重,缓缓说道:“大周啊,这件事情可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如果黄桂确实不是真凶,从梳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来看,罗腾龙才是幕后黑手,他早晚是个祸害。你想想,他现在谋杀的可是一名审计局局长,这胆子也太大了,简直无法无天。大周啊,这件事我提个建议,虽然黄桂现在翻供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任何一件案子都得经得起法律、事实和历史的检验。从法律层面看,黄桂目前来讲可能会被判死刑,但从事实上看,真正的凶手罗腾龙不应该逍遥法外。再从历史的角度看,这件事情,罗腾龙竟然找人在看守所以找人看着黄桂,难道这件事情就真的只有天知地知、黄桂知、他知、你知、我知吗?我看假以时日,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爆出来。他找的那些江湖兄弟,大周,你想过没有,他们会不会反过来张嘴找罗腾龙再要50万?到时候这笔钱你给还是不给?轻轻松松50万的资金,就从公司账上流出去了,海英啊,你可是董事长,这么大金额的财务支出,你说你不知道,这有点勉强,甚至可以说是自欺欺人啊。” 丁刚毕竟年长几岁,在政法系统摸爬滚打多年,经历丰富,见识也广,再加上常年和违法犯罪行为打交道,对这类事情的认知,自然比周海英要深刻得多。丁刚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头。 周海英独自端起酒杯,仰头又干了一杯酒,心中暗自盘算,难道在这件事上,自己真的是在自欺欺人?是啊,丁刚说得非常有道理,50万,别说对一个企业来讲,就是对一级政府而言,这么大一笔钱,通常都是要上常委会研究的重大事项。可罗腾龙就靠一枚假私章,就从公司拿走50万,这听起来确实有点强词夺理,难以服众。 周海英看向丁刚,脸上露出一丝虚心求教的神情,问道:“丁哥,从你专业的角度分析,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呀?总不能真把罗腾龙送进去吧?他毕竟是公司的总经理,而且和公司的很多业务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真要把他送进监狱,公司的很多事都擦边。” 丁刚眉头紧锁,额头上的皱纹愈发明显,脑海中飞速地思索着这事该如何解决。从目前来看,这件事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当真的法庭宣判结果出来之后,黄桂能不能扛得住?难道真的要把罗腾龙送进去?似乎也不太现实。先不说罗腾龙是老领导的孩子,就拿他龙腾集团总经理这个身份来讲,如果传出他是杀人犯,那么龙腾集团在东原又该如何立足呢?公司的声誉、业务合作都会受到严重的打击。丁刚心里暗自叫苦,早知道是这样的事,这顿饭就不该来吃啊,这种事情自己就不应该知道。自己就像一只猫,怎么能和耗子商量着去杀另外一只猫呢?这事太荒唐了,简直荒唐至极。 丁刚抓起桌子上的酒杯,一仰头,那辛辣的酒液像是一条火线,顺着喉咙直下,试图麻痹他那紧绷的神经。周海英赶忙拿起白色陶瓷瓶,给丁刚满上酒,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丁哥,借酒消愁啊。” 丁刚叹了口气,说道:“海英,千万别忘了咱们的身份。虽然你现在没在单位上了,但怎么说你之前也是当过正县级干部的。搞钱做生意,挣多少都可以,但违法犯罪的事情,咱们最多打打擦边球,安排个工作、揽个工程、提拔个干部,甚至处理些打架斗殴这些芝麻小事,帮忙搞个减刑问题都不大,这些咱们都能想办法解决。但是杀人放火这种事,我看早晚是要翻船的。罗腾龙不能在公司了,不然迟早要出大问题。而且他必须马上离开。” 周海英本想在丁刚这里求得一丝安慰,找些解决问题的主意,没想到丁刚给出的是这般判断。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正常,丁刚毕竟是东原市公安局副局长,要是一个市局的公安局副局长都开始为杀人犯开脱,那这个地方也就开始乱套了。 周海英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来,说完罗腾龙的事情后,周海英马上把话题转到了平安县城关镇联营公司合作的事情上。丁刚沉默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大周啊,你这个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倒是挺妙。如今东投集团势头正猛,到处投资,你看现在高粱红,从企业的角度来讲,他们做得确实挺成功。产品在市场上很受欢迎,品牌影响力也在不断扩大。” 周海英点了点头,说道:“在这件事情上,我也就是想着把水搅浑,也没想着真的和城关镇联营公司合作。只要把他们内部搞得一团糟,咱们想办法拖他们个三年五载的。多股份制经营的企业要想合并,哪有那么容易。只要到最后咱们把热门线路全部占据完,等往外推出去之后,最后他们不管是和东投集团合作,还是和咱们合作……”周海英一边说,眼神中闪烁着一丝狡黠,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布局,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丁刚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赞赏,说道:“这就对了嘛。在企业合作经营上搞点动作,钱嘛,大家各凭本事挣。他们要是没本事搞到钱,那也怪不得我们。商业竞争本就是如此,适者生存嘛。”丁刚说完,举起酒杯,和周海英碰了一下,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相视一笑,碰杯之后,似乎已经吃定了联营公司和东投集团。 吃过午饭之后,在平安县县委大院里,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地面上,泛出微微的暖意。院内的树木在阳光的照耀下,枝叶已经开始舒展,片片嫩绿让人看起来心情大好。张洪平早早地就在晓阳的办公室门口等待起来。他双手背在身后,时不时地在原地踱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与期待。晓阳看到张洪平之后,脸上瞬间露出亲切的笑容,快步走上前,热情地问道:“哎,张镇长,吃饭没有?”晓阳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和张洪平紧紧地握了握手。 张洪平笑着回应道:“啊,吃了一半就把筷子放下了啊,你通知我过来,我这马上就赶过来了,就怕误了事儿。” 晓阳先将张洪平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说道:“也没必要这么急,张镇,我刚刚来的时候,县委政法委守谦书记正在和红旗书记汇报工作。我就怕你久等,所以就先过来了。怎么样,情况搞清楚没有?”晓阳一边给张洪平倒水,一边关切地问道。 张洪平接过水杯,说道:“现在来看,魏昌全副书记对于龙腾集团的合作是充满期待呀。上午,城关镇又召开了党委会议,专门研究投资的事情。常委会上已经初步确定,城关镇这40%的股份,是要拿给龙腾公司的。毕竟龙腾公司眼下实实在在有12辆汽车嘛。他们说这12辆车都是崭新的,性能良好,投入运营后肯定能带来不错的收益。” 晓阳神色认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微微蹙着眉,语气沉稳地说道:“是啊,从目前呈现的情况来剖析,如果联营公司无论是与龙腾公司合作,还是给东投集团,乍一看,似乎都有着各自的优势,均算得上是不错的选择。毕竟这两家公司在都是有实力与潜力。一会儿前往红旗书记那儿,你就秉持实事求是的态度,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情况,原原本本地向红旗书记汇报清楚。待汇报结束后,咱们就听从红旗书记的安排,毕竟书记站位高、看得远。” 晓阳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自然地放在胸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深邃,脑海中已然开始推演这两种合作模式可能带来的不同走向。 随后,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城关镇的日常工作上。张洪平镇长望向晓阳,眼中满是敬佩之意,由衷地赞叹道:“晓阳啊,说真的,城关镇此次各项工作能在县里脱颖而出,追根溯源啊,关键还得归功于你当初打下的基础啊。如今,咱们城关镇在各个方面都已稳稳走在全县前列,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晓阳听闻,赶忙摆了摆手,脸上浮现出谦逊的笑容,真诚地说道:“张镇长,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这实在是太恭维我了。城关镇能取得今天这般成绩,可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所能达成,而是一代代城关镇干部接续奋斗、共同努力的结果。当然,组织上,县委和县政府对咱城关镇给了不遗余力的支持。所以说,成绩属于整个城关镇,属于我们大家。” 两人相互谦逊地交流了几句之后,就在这时,办公室外的走廊里隐隐约约传来郑红旗书记说话的声音。晓阳耳朵微微一动,侧耳细听,瞬间辨别出正是郑红旗书记与县长孙友福。两人听闻,赶忙迅速起身,快步走出办公室。刚一出门,便迎面碰上了郑红旗书记和孙友福县长。 郑红旗书记目光敏锐,一眼便看到了晓阳和张洪平,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语气中既透着熟悉的亲切,又带着一丝领导者的威严,说道:“洪平同志,啊,友福,晓阳,一起到我办公室里坐吧。”说罢,郑红旗书记微微侧身,带头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步伐稳健有力,展现出十足的领导风范。 走进郑红旗的办公室,晓阳动作娴熟且自然地拿起一旁的水壶,轻轻晃了晃,感受了一下水温,随后为张洪平泡上一杯茶。热气腾腾的茶香瞬间在办公室内弥漫开来。 郑红旗书记见状,开口说道:“你们先坐会儿,我去洗把脸。”说完,郑红旗书记转身走进了旁边不远的洗漱间,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水流声。 没过多久,郑红旗书记洗漱完毕,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一边轻轻擦拭着脸,一边回到办公室。他走到衣架旁,随手将毛巾整齐地挂好,又把牙具盒稳稳地放在茶几一侧。接着,他微微弯下腰,向上提了一下裤腿,动作自然流畅,稳稳地坐到了沙发上。没有丝毫多余的客套寒暄,郑红旗书记神色专注,目光直直地看向张洪平,开门见山地问道:“洪平同志啊,谈一谈吧,这个龙腾公司在收购联营公司股份这件事上,到底是怎么个打算?目前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张洪平深知此事干系重大,丝毫不敢有所隐瞒。他清了清嗓子,条理清晰地将昨天下午与龙腾公司进行座谈的详细过程,包括双方讨论的重点内容、龙腾公司提出的合作方案,以及今天上午城关镇召开党委会的具体情况,最终形成的决议等,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向县委书记郑红旗作了详细汇报。 当郑红旗书记听到城关镇已经决定将自身持有的股份折成60%,与龙腾集团进行合作的时候,原本还较为平静的面容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郑红旗书记略显严肃地说道:“这个魏昌全,简直是胡作非为!如此重大的决策,怎能如此草率!” 第821 章 郑红旗点透生意经,魏昌全火速被拿下 县委书记郑红旗的愤慨,让晓阳和张洪平心里都猛地一紧,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脸上均露出一丝紧张的神色。晓阳心中暗自感慨道,从商业合作的常规逻辑来看,联营公司若能与龙腾集团合作并占到60%的股比,从利益获取的角度而言,确实不失为一种合理且正常的选择。毕竟在市场经济环境下,企业大多遵循趋利原则。可红旗书记为何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呢?晓阳心中满是疑惑。 郑红旗书记自然察觉到了三人脸上诧异的神情,他微微揉了揉眼睛,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愤怒,随后语气稍显缓和,但依旧带着几分严肃,解释道:“这个魏昌全做事简直太过儿戏。联营公司是优质资产,关系到全县上百户群众的切身利益,也对全县经济发展有着重要影响。在与龙腾集团合作这件事上,竟然不经过详细考察、深入调研,仅凭对方的几句说辞,就贸然同意将联营公司并入龙腾集团,这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孙友福县长在一旁轻轻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现在回过头来看,昨天才刚刚开始洽谈,今天就匆忙召开会议决定合作事宜,这整个过程也太仓促了些。按照正常流程,至少也应该组织人员,到龙腾公司的企业实地去看一看,了解其真实的运营状况、资产规模、管理模式等关键信息,之后再广泛征求各方意见,然后在党委会上再研究嘛。” 郑红旗书记接着说道:“你们可能不太清楚其中的内情,晓阳你应该知道吧?你如红嫂子就在棉纺厂工作。棉纺厂前段时间为了拓展业务,搞了集资,好不容易筹了200万,购置了六台客车,入股了龙腾集团长途客运公司。前些日子,我专门和棉纺厂的书记杨伯君见了个面,他亲口明确地告诉我,龙腾集团所谓的长途客运公司,实际上手底下一辆车都没有。他们就是靠着一张营业执照,让入股的企业自行购置车辆,车辆产权归购车方所有,大家仅仅是租用了龙腾公司的执照,以此办下了客运许可。而魏昌全呢,竟然就敢拿着联营公司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去和这样一个近乎空壳的龙腾公司搞合并,这不是瞎搞嘛!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合并一个空壳公司,能给联营公司带来什么?除了风险,恐怕什么都没有,简直是胡闹!” 听到这里,众人才如梦初醒,原来龙腾集团旗下的长途客运公司,竟是一家彻头彻尾的皮包公司。一时间,会议室里仿若被一层寒霜笼罩,空气瞬间凝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震惊与愤怒的复杂神情。众人都已经猜测出,魏昌全简直是吃里扒外了。 张洪平满脸懊恼,补充道:“哎呀,我说呢!怪不得昨天会上那个罗总一个劲儿地强调,说咱们的分红权利能占60%,可经营权却得死死攥在龙腾公司手里。哼,他们这算盘打得那叫一个精啊!明摆着就是算准了不能让咱们插手具体经营。就这么个皮包公司,他们哪敢真让咱们去管事儿?真要那样,联营公司辛辛苦苦挣了钱,还得分出40%给他们。这个昌全同志,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不是没拿我们城关镇当回事嘛!” 郑红旗脸色阴沉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失望:“他们这是妄图空手套白狼啊!魏昌全倒好,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合作,也不派人去好好调查调查,这事儿办得也太草率了,实在是让人窝火!” 众人平日里见惯了郑红旗沉稳大气的模样,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办公室里的气氛愈发压抑。 郑红旗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看向张洪平,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许,声音坚定有力地说道:“张洪平同志,你这次的汇报来得太及时了,至关重要啊。在这大是大非的关键节点上,你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正确的选择,县委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回城关镇之后,一定要充分发挥好党委副书记的作用。县委这边马上就会组织工作组进驻城关镇,这次联营公司的改革工作,由晓阳同志亲自牵头。洪平同志,你可得挑起大梁,发挥骨干带头作用,坚决支持县委下好城关镇这盘改革的大棋。”郑红旗一边说着,一边用信任的目光紧紧盯着张洪平,眼神中满是期待与鼓励。 张洪平听了郑红旗的话,心里十分清楚,这事儿背后藏着巨大的猫腻,也愈发觉得魏昌全这次做事太欠考虑。联营公司可是城关镇最优质的企业之一,魏昌全直接就召开会议决定入股,这也太草率了。张洪平站起身来,表情严肃认真,说道:“书记,您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绝不辜负县委的信任!” 郑红旗也站起身来,主动伸出手,与张洪平紧紧握住,用力地晃了晃,说道:“辛苦了。城关镇有你在,我心里踏实。”郑红旗的手宽厚而温暖,这一握,传递出了满的认可与鼓励。张洪平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深知,能得到县委书记如此信任,那可是组织对自己极大的认可,这一句话,对一个乡镇干部来讲,分量太重了。 张洪平离开后,办公室的门缓缓合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郑红旗眉忧心忡忡地说道:“魏昌全同志的问题不能再拖了,必须马上调整,没必要等到城关镇联营公司改革之后。现在这情况,多拖一天,就多耽误一天的发展。” 孙友福之前已经和郑红旗私下交流过,心里明白这次唐瑞林来,主要是想让魏昌全能继续兼任城关镇书记,好维持工作上所谓的“体面”。可这么一来,县委,确切地说,郑红旗书记就得得罪唐瑞林副书记,甚至还有背后的副省长周鸿基。 孙友福不禁回想起唐瑞林书记下车时那副疏远又傲慢的神情和动作,当时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看来,唐瑞林明显是对平安县委有些不满了。孙友福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书记,要不咱们等联营公司的事儿投票结束之后,再调整魏昌全同志的职务?这样会不会稳妥一些?” 郑红旗神色凝重,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不解决魏昌全的问题,工作发展肯定要受影响,更重要的是,这也会耽误他个人的前途。我现在特别担心啊,昌全在这次事件里,会不会涉及腐败问题。他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犯错。晓阳同志,你马上让县委办通知姜艳红部长和各位常委,明天早上九点召开县委常委会,让大家赶紧把相关议题报到县委办。另外,安排各位常委分时间来我办公室,我得和他们逐个谈话。” 郑红旗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决心,他心里清楚,解决魏昌全的问题已经刻不容缓,必须尽快行动,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 晓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里明白此刻郑红旗已经下定决心要调整魏昌全的职务了。看来,魏昌全城关镇书记的位子是真的保不住了。晓阳原本以为龙腾公司为了阻止与东投集团的合作,才出了些利益让步的招儿,可没想到他们算盘打得这么精,竟然和魏昌全里应外合,妄图占联营公司的便宜。晓阳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无奈与忧虑。 下班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县城染成了一片金黄。郑红旗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他拿起电话一听,是柳如红那温柔的声音。柳如红在电话里关切地问道:“红旗,今天晚上还回不来吗?” 郑红旗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今晚还是回不去,明天九点要开常委会,一堆事儿等着处理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揉了揉疲惫的额头,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 柳如红一听,有些着急地说:“你再不回来,我这儿都快应付不过来了。杨书记一天往我办公室跑三趟,非说要跟你见个面,你说这事儿咋整啊?” 郑红旗心里明白,这是要给龙腾公司来当说客来了,沉思了片刻,说道:“能咋办?还得按原则来。我心里清楚他找我啥事,正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见他。不见面,以后大家碰面还能好好说话;这要是见了,下次可就没法相处了。” 柳如红听了,满心疑惑,忍不住问道:“你和老杨之间能有啥事儿啊?” 郑红旗说道:“我和老杨本身没啥矛盾,是你们那个老杨非得插手平安县的事儿。这样吧,电话里先不说了,明天你跟他讲,明晚我请他吃饭,到时候当面聊聊。” 柳如红一听,顿时一阵欣喜,老杨作为棉纺厂的党政一把手,位高权重,说一不二,自己作为后勤科长,虽然没有讨好老杨,但也没有必要得罪老杨,也就连忙说道:“明天晚上在哪儿吃啊?要不就在我们棉纺厂招待所吧,方便又熟悉,老杨是常客,味道也将就。” 郑红旗连忙说道:“别,千万别在单位招待所。省得别人说闲话,以为咱吃饭不掏钱呢。就在外面找个中规中矩的馆子,别太寒酸,也别太铺张,就是单纯吃顿饭,叙叙旧。” 郑红旗考虑得十分周全,在这些细节问题上也十分注意。 挂断电话后,郑红旗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心情略为烦躁,郑红旗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与坚定,他知道,这件事很可能会得罪唐瑞林书记,但为了工作,为了大局,他必须这么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站了一会之后,就又拿起电话打给了马军,约起了一起去打乒乓球。 第二天一早,阳光穿过淡薄的云层,轻柔地洒在县城的每一个角落。街边的店铺陆续开门营业,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大街上自行车和摩托车的声音相互交汇,县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魏昌全刚到城关镇的办公室,电话也就响了,听筒里传来县委办副主任蒋笑笑的声音:“魏书记,您好,今天要召开县委常委会议。” 魏昌全一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问道:“今天开会,啥议题啊?”他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蒋笑笑平日里负责会议工作和督办督查,有时候也会跟着郑红旗书记出差,做些服务工作。作为县委书记的身边人,蒋笑笑对待县委副书记魏昌全,虽然表面上礼貌客气,但实际上少了些骨子里的尊重。蒋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魏书记,具体啥议题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县委办这边安排了几个文件的学习,我跟您汇报一下。主要有三个文件,一个是传达省教育工作和职业教育工作会议精神,研究咱们县的贯彻落实意见;第二个是传达学习全省工商行政管理工作会议及双先表彰大会会议精神,研究县里的具体落实办法;第三个是传达全省精神文明建设工作会议精神,总结县里过去的精神文明建设工作,安排部署相关工作,还有1990年县级文明单位和先进村表彰名单;另外,还有关于世界地球日会议精神的传达,宣传贯彻珍惜资源、保护环境的有关工作。”蒋笑笑的声音清脆响亮,一字一句地汇报着会议内容,语气平淡,没有丝毫起伏。 魏昌全听完,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嘛好嘛,是在三号会议室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蒋笑笑说道:“对,魏书记,是在三号会议室。”她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普通的工作任务。 魏昌全挂断电话,心里有些不痛快,暗自嘟囔道:“整天就知道开会,正事不干。文件都有了,还非得在会上念一遍,搞这些形式主义有啥用?” 好在城关镇离县委大院不远,魏昌全出门上了车,车子缓缓行驶在县城的街道上。魏昌全坐在车里,心里还在琢磨:“我现在在城关镇工作,这县委办的同志都不把我当县领导看了。召开县委常委会这么重要的事儿,开会前才通知我,一点规矩都没有。” 魏昌全下车的时候已经8点50分了,他暗自庆幸自己在城关镇离县委大院不远,不然还要迟到了。 魏昌全手里夹着笔记本,脚步匆匆地朝着县委大院的办公楼走去。县委大院那五层高的办公楼,建成时间不长,但里面没有安装电梯。魏昌全心里清楚,自己得赶在县委书记郑红旗之前进到会议室,所以一进楼梯间,就加快了脚步往上跑。可由于平时缺乏锻炼,没跑几步,他就感觉气喘吁吁,胸口发闷。等跑到会议室门口时,竟然小口喘着粗气,不得不停下来,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等气息稍微匀了些,才拍了拍胸口,整理了一下衣服,稳步推门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常委们看到魏昌全进来,原本还有些小声交谈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都低下头,各自看着桌子上的会议材料,没有人主动和魏昌全打招呼。魏昌全原本想和大家寒暄几句,但看到众人眼神里都带着躲避之色,心里不禁暗自感慨:“唉,外地干部想融入本地干部的圈子,可真不容易啊,还得花不少时间。” 时间到了九点整,会议室的门准时被推开,郑红旗步伐坚定地走了进来。他就像卡着表一样,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郑红旗径直走到长条会议桌的中间位置,从容地坐下。他人刚一落座,蒋笑笑就手脚麻利地将笔记本和水杯摆放好,然后又转身折返到门口,轻轻将门关上,回到郑红旗后面的位置上,掏出会议笔记本,准备开始做会议记录。 郑红旗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各位常委,清了清嗓子,说道:“1991年第一季度正式过去了,现在都已经四月中旬了。第一季度咱们县有不少工作都值得好好总结总结。在总结工作之前,我们还是按照会议议程,先进行文件学习。下面我们学习第一个文件,传达学习我省教育事业‘普五’计划和十年规划,传达全省教育工作和职业教育工作会议精神,研究县里的补充意见。教育关乎着未来的发展,大家一定要高度重视。下面请友福县长传达4月1日在省城召开的全省教育工作会议精神。” 友福县长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水杯,坐直了身子,说道:“同志们,下面,我传达一下省政府在省城召开的全省教育工作和职业教育工作会议精神。4月1日,省委副书记、省长俞泰民同志在省城主持召开了这次重要会议,会议的主要目的是动员全省上下全面实施科教兴省战略……” 友福县长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会议室里,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听着,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下重要的内容。会议室内十分安静,只有友福县长的讲话声和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魏昌全坐在座位上,一边听着友福县长的传达,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手中的资料。突然,他发现后面有一项议题是人事议题。他心里“咯噔”一下,暗自琢磨起来:以往调整干部的人事议题,肯定得先召开五人小组会议,这可是雷打不动的惯例啊。怎么这次没听说召开五人小组会呢?难道郑红旗要跟我过不去?我好歹也是县委副书记,这么重大的干部调整事项,居然都不通知我,这不符合组织原则啊,明显违反了相关规定。要是真这样,我在会上可不能坐视不管,必须得提出反对意见。魏昌全越想越生气,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和愤怒。 会议学习一个接着一个,每一位常委宣读完文件之后,都结合平安县的实际情况,提出了初步的贯彻意见。郑红旗也会就相应议题和贯彻意见,认真征求在座常委们的意见。一个议题接着一个议题,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很快就到了十点半,终于到了大家最关心的人事议题。人事议题的相关材料,一般都是在研究人事议题的时候,才由组织部的同志发给大家。所以,魏昌全和其他几位非五人小组的常委一样,之前并不清楚人事议题究竟涉及哪些内容,此刻都满怀好奇和忐忑,等待着会议的进一步发展。 这个时候,郑红旗缓缓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腰,缓解一下长时间开会的疲劳。然后,他神色平静但语气严肃地说道:“同志们,在传达学习完系列文件之后,我们也对第一季度全县经济社会发展情况进行了全面总结。下面,我们进入人事议题。在研究人事议题之前,请涉及到本次干部调整的有关干部回避一下。”郑红旗的声音沉稳有力,在会议室内回荡,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让人感觉到这次人事调整非同小可。 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姜艳红听到郑红旗提及人事议题需相关干部回避时,原本平静的面容微微一肃,她缓缓将手中的笔搁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郑重。随后,她的目光从面前的会议资料上抬起,身子也跟着慢慢站直,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在这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魏昌全看到姜艳红起身,心中瞬间涌起一阵疑惑。他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念头:“难道这次要研究姜艳红的工作变动?可这不对劲啊,姜艳红前不久才刚从组织部副部长提拔为部长,这么短的时间内,按常理不太可能又对她的职务进行调整。” 魏昌全的目光紧紧锁住姜艳红,眼神中充满了探究。姜艳红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魏昌全那如炬的目光,她微微侧头,眼神与魏昌全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旋即又移开。姜艳红步伐平稳的,一步一步朝着魏昌全走去。 当姜艳红终于走到魏昌全跟前时,她微微俯身,上身前倾,尽量将声音压低,近乎耳语般地说道:“魏书记,这次议题涉及您,请您回避一下。” 姜艳红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可在魏昌全耳中,却好似一道晴天霹雳,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魏昌全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这次县委常委会所谓的人事议题,难道是要调整我城关镇书记的职务?” 这个想法一出现,他只感觉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手心里瞬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郑红旗,只见郑红旗神色淡定,正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人事材料,眼神未曾朝他这边瞥来分毫。 魏昌全心里清楚 “官大一级压死人” 的道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即便心中怒火翻涌,他也只能强忍着。况且,此刻他也并不完全确定这次人事议题就一定是针对自己城关镇职务的调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站起身,椅子挪动时发出的刺耳声音,仿佛在为他此刻的心境奏响一曲悲歌。他的脚步略显沉重,拖沓地朝着门口走去。出门前,他忍不住回头,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那眼神中,有不甘,有疑惑,更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 会议室的门在魏昌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为一段过往画上了一个沉重的句号。郑红旗清了清嗓子,声音坚定而清晰地在会议室里响起:“同志们,那我们正式研究人事议题。大家都清楚,县委副书记魏昌全同志身兼数职,啊县农委主任,同时兼任县纠风办主任、县党建办主任、全县农业改革试点领导小组组长、全县科技兴农推广办公室主任,又兼任城关镇的书记。但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从目前的工作成果来看,农业工作、纠风工作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指标下滑的情况。特别是在一季度市里面的考核中,咱们县的吨粮田建设明显落后,纠风工作更是被瑞林书记点名批评。基于此,我与个别同志在会前进行了深入沟通、充分交换意见,大家一致决定,应该让魏昌全同志集中精力抓好县委的事情啊,基于此啊,昌全同志城关镇党委书记的职务应当调整,就这个事,请大家发表一下意见,予以表态吧。” 郑 其实在昨天下午,郑红旗就已经与几位核心常委私下通气。如今,平安县的常委班子,多数成员都是在郑红旗到任之后,通过推荐和交流才充实进来的。以往,郑红旗总感觉县委班子里多少有些钟毅和邓牧为的身影所在,各项工作推进起来稍有顾虑。但经过这两年,他在县委已经逐渐树立起了绝对的话语权。在这次关于魏昌全职务调整的投票环节中,毫无意外,全票同意免除魏昌全城关镇党委书记的职务。 郑红旗见投票结果出来,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城关镇的工作暂时由镇党委副书记、镇长张洪平同志负责。好了,组织部门要严格按程序做好相后续工作。艳红同志,你通知昌全同志,让他知悉情况,今天下午就可以办理交接手续。同志们,时间不等人呐,我们必须牢固树立‘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理念,往后做任何工作都不能拖拖拉拉。好了,散会!” 第 822章 魏昌全气急败坏大闹县委,水利厅勘察水库重新选址 县委书记郑红旗刚踏入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组织部部长姜艳红便匆匆赶来。她脚步急促,神色间带着一丝紧张与谨慎,手中紧握着关于调整魏昌全职务的相关文件,那纸张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姜艳红走到郑红旗面前,微微欠身,轻声说道:“郑书记,关于调整魏昌全同志职务的事情,我想跟您详细沟通一下。”郑红旗抬眸,目光平静如水,微微点头示意姜艳红坐下细谈。两人低声交流着。 与此同时,在县委副书记魏昌全的办公室里,魏昌全得知自己职务被调整的消息。刹那间,他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落,整个人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双眼圆睁,眼神中满是震惊与愤怒。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声咆哮道:“这简直是打击报复!郑红旗这是要干什么?” 说罢,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文件,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一脚踢开椅子,大步流星地朝着旁边的县委书记郑红旗的办公室走去。 魏昌全的脑海中不断翻腾着各种念头,他越想越气,觉得自己一心为城关镇谋发展,推动龙腾公司与联营公司的合并,怎么就成了错?而郑红旗在背后搞小动作,如今还要调整他的职务,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魏昌全怒气冲冲地来到县委书记办公室,“砰”地一声,用力推开那扇紧闭的门。办公室内,郑红旗正坐在办公桌前,姜艳红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的文件不自觉的就往后面收了起来。 郑红旗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魏昌全满脸怒容,大步跨了进去,眼睛死死地盯着郑红旗,质问道:“县委书记做的决策,那可真是说一不二啊!全票通过调整我城关镇党委书记的职务,红旗书记,你不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吗?就算你不顾及唐瑞林书记的情面,难道周鸿基的面子你也不给?” 魏昌全说话时,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他的怒火。 郑红旗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心平气和地说道:“昌全啊,先把门关上,有理不在声音大,咱们心平气和地聊聊。”他的语气沉稳,试图安抚魏昌全激动的情绪。 然而,魏昌全却认为郑红旗这是理亏的表现,冷哼一声,心想:“他肯定是心虚了,才让我关门。东投集团的一把手是他曾经的老领导,在计委时两人关系密切,没有齐永林,哪有他郑红旗今天的地位?这次推动联营公司与东投集团合作,说不定就是在还人情,搞暗箱操作!” 想到这里,魏昌全挺直了腰板,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再次大声说道:“郑红旗,我真是没想到,你的打击报复来得如此之快!我就问你,凭什么调整我城关镇书记的职务?你做的事情就那么光明磊落?”魏昌全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郑红旗,情绪愈发激动,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愤怒而凝固。 姜艳红上前一步,好声劝慰道:“昌全书记,有话,咱好说嘛。” 魏昌全看了眼郑红旗道:“这个时候你当什么好人,你没资格在这里插话。” 姜艳红的脸瞬间就红了,一时间很是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郑红旗依旧保持着淡定,他微微皱眉,目光坚定地看着魏昌全,说道:“昌全同志,请你务必搞清楚,这是组织调整你的职务,并非我个人对你的打击报复。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有什么理由针对你呢?昌全,做事说话要多动脑子,说话也要负责任。”郑红旗的声音不高,但却充满了威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魏昌全的耳中。 魏昌全听后,怒不可遏,“啪”地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办公桌上,桌上的文件都被这股力量震得散落开来。他大声吼道:“郑红旗,你说我不动脑子,那你呢?别的暂且不提,你为什么非要推动联营公司与东投集团合作?难道联营公司不和东投集团合作就会立马垮掉吗?简直是无稽之谈!联营公司就算没有东投集团,也能发展得风生水起。和龙腾公司合并怎么就不叫改革?非得和东投集团合并才叫改革?红旗同志,你是县委书记,你敢说这事你是处于公心吗?你敢把这件事拿到市委去理论吗?”魏昌全的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宣泄了出来。 姜艳红见状,也只有将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 郑红旗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说道:“昌全啊,你这是何必呢?又拍桌子又砸板凳的,有事儿咱们不能好好说吗?” 此时,魏昌全的声音如同洪钟般响亮,整个走廊都能清晰地听到。几个办事员,听到这激烈的争吵声,忍不住好奇地围在门口。他们小心翼翼地凑近,耳朵贴在门上,屏气敛息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其中一些人心中暗自为魏昌全鸣不平,他们小声嘀咕着:“魏书记是城关镇的一把手,城关镇又是联营公司的最大股东,他代表股东行使权利,集体研究城关镇与工业园区的联营公司改革归属问题,这完全是合情合理、名正言顺的事儿啊。郑红旗书记非要推动和东投集团的合作,这背后的目的,说不定真的不单纯呢。” 魏昌全的嗓门越来越大,似乎要让整个县委大院都知道他的不满。这时,在县委办忙碌的蒋笑笑算是充当了县委书记郑红旗的秘书,听到这震天响的吵闹声,心中一惊,赶紧放下手中的工作,走到门口听了一会,赶忙小跑着去通知晓阳。 此时,晓阳正在办公室里和财政局局长董远印,董远印也是安平乡的干部,曾经是安平乡的财政所长,后来到财政局任副局长,如今已经成为了县财政局长。 晓阳在电话里要董远印准备好材料,下午和几位领导,一起去市里争取开发银行的贷款。 话还没说完,蒋笑笑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她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说道:“邓主任,不好了,昌全书记在和郑红旗书记在办公室里大吵大闹,那场面,感觉都快打起来了!” 晓阳听后,脸色骤变,他连忙对着电话应付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起身走到门口,便觉得不妥,无论如何,魏昌全是县委副书记,这人在气头上,怕是劝不下来,赶忙道:快去楼下看马军主任在不在。 马军作为县人大主任,曾经的常务副县长,论级别和资历,如今已经是整个县委大院里最为德高望重之人,更为重要的是,马军的老部下,如今是开枝散叶,遍布党政机关,就连钟书记见了老马,都要调侃老马几句这师傅当的好。 晓阳安排完之后,才火急火燎地朝着郑红旗书记的办公室奔去。看到办公室门口已经围了七八个干部。这些干部们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担忧和好奇。晓阳脸色一沉,表情严肃地说道:“都在这儿干什么呢?工作都做完了吗?赶紧回去,别在这儿瞎凑热闹!” 众人见是晓阳来了,知道是红旗书记的心腹,平日里办事雷厉风行,都不敢违抗,便纷纷散开,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但眼神中依旧透着对办公室内情况的关切。晓阳没再多说,径直走进了郑红旗书记的办公室。 此时,办公室内的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魏昌全的脸上依旧带着怒不可遏的神情,双眼像要喷出火来一般盯着郑红旗。而郑红旗则坐在那里,神色平静,只是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 晓阳进门后,顺手从里面把门关上了。一时间,也被这压抑的气氛弄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沉默或许是暂时最好的选择,先让大家都冷静冷静。晓阳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睛不时地看向魏昌全和郑红旗,刚刚时候,魏昌全的无名之火对着姜艳红一阵猛批,认为姜艳红没有将这个县委副书记放在眼里,如今也是眼圈泛红,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晓阳心中默默想着该如何缓解这紧张的局面。 魏昌全看晓阳来了,也是觉得自己更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于是再次不依不饶地说道:“红旗书记,你今天必须给我讲清楚,为什么联营公司只能和东投集团合作,就不能和龙腾公司合作?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事儿没完!”魏昌全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郑红旗,身体前倾,一副要和郑红旗理论到底的架势。 郑红旗一脸淡定,他缓缓抬起头,看了魏昌全一眼,又继续翻阅起手中的材料,仿佛魏昌全的愤怒与质问对他毫无影响。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昌全啊,等你什么时候心平气和了,咱们再好好讨论这个问题。现在你这情绪,根本没办法理性交流。”郑红旗的语气沉稳,试图让魏昌全冷静下来。 魏昌全哪里肯罢休,依旧大声嚷嚷道:“心平气和?你把我职务都撤了,还让我心平气和?郑书记啊,你做事可得对得起县委书记这个身份!你这样做,置组织原则于何地?”魏昌全的声音尖锐刺耳,在办公室里回荡,让晓阳听了心里直发怵。 晓阳赶忙上前一步,试图缓和气氛,说道:“昌全书记,事情没那么复杂,要不我来给你解释解释?其实这里面有很多你可能不太了解的情况……”晓阳话还没说完,魏昌全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魏昌全看了晓阳一眼,虽然心里对晓阳没什么恶意,但此刻满心的怒火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说道:“我不听你解释,我就听郑红旗给我解释。这明摆着就是打击报复,你们谁来解释都没用!” 郑红旗终于放下手中的材料,神色严肃地说道:“说完了吧?现在可以让我说几句了吗?”郑红旗的声音不大,但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魏昌全说道:“说就说,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跟你没完!”魏昌全双手扶着腰带,似乎想将腰带抽下来,鞭打郑红旗一般,一脸不屑地看着郑红旗,身体微微颤抖,内心依旧难以平复的愤怒。 郑红旗神色凝重地说道:“昌全同志,首先我要明确告诉你,调整你的位置,这是县委常委会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是组织行为,绝不是我个人的意愿。这一点你必须要分清楚。绝没有任何个人私利在里面。”郑红旗的目光坚定,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敲击在魏昌全的心上。 魏昌全愤怒地叫了一声,说道:“别在这儿假惺惺了!别敢做不敢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大家都是县委常委,在这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谁不清楚你那所谓的组织决议是怎么回事?还不是你把个人意志强加给组织,把你的想法变成了组织意图。这种哄小孩的把戏,就别在我面前演了。我在地委办公室跟着周鸿基领导给干部谈话的时候,就见识过这种套路了。你别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能被你糊弄过去!” 郑红旗看了看晓阳,又看了看魏昌全,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昌全,如果你不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那这事儿咱就先不谈了。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能理性思考了,再来找我。现在这样吵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魏昌全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郑红旗说道:“红旗同志,我不找你谈,以后也不会找你谈。我去找市委,市委不行我就去找省委,我要反映你的问题,反映你在和东投集团合作这件事上暗藏私心,滥用职权!”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马军端着自己的搪瓷茶缸,看了一眼郑红旗,又看了眼魏昌全,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说道:咋啦,小魏,火气这么大?城关镇早上吃火药啊,我在楼下还以为大院外面谁在骂街那,这是县委,这是书记的办公室,有啥话,给我好好说。 魏昌全一看是马军,鼓足勇气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张口, 晓阳赶忙说道:“昌全啊,别冲动,你听我讲,龙腾公司……”话到嘴边,晓阳却犹豫了。是啊,龙腾公司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皮包公司,可这种话能在这时候公开说吗?现在的情况已经够乱了,要是说出来,说不定会把事情闹得更不可收拾。以魏昌全现在的状态,这话也未必能说服他。晓阳的话卡在喉咙里,如鲠在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魏昌全冷哼一声,说道:“红旗书记,咱们市纪委见!”说完,他猛地一甩门,“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办公室都跟着震动了一下。魏昌全大步离开了,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决绝,这是要和郑红旗彻底决裂。 马军端着搪瓷缸子,顺势也就跟在后面,道:小魏,多大个事,还纪委见,来,先到我办公室,先让大爷见识见识多不得了的事,不要动不动就去找什么纪委,就是找到省委还是在县委办。 晓阳看着郑红旗,只见郑红旗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直到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郑红旗才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个昌全同志,非要把事情闹大,局面都快没法收拾了。不过这样也好,本来想在县委层面解决这个问题,他却非要把事情往大了搞。晓阳,空了通知老马主任、友福县长,咱们下午去趟市里,拜访计划委员会和省开发银行的领导,争取项目贷款。”郑红旗一边说,一边揉了揉太阳穴,显得有些疲惫。 晓阳犹豫了一下,说道:“红旗书记,我已经通知了县计委的卢主任还有财政局的董局长,那昌全常委那边……就由着他去吗?他要是真去市委告状,这影响可不好啊。” 郑红旗一脸淡定地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我们不能因为他的任性而乱了县里工作的节奏。我们要相信市委、市政府有正确的判断能力,能够公正地处理这件事情。咱们还是要把精力放在推动县里的发展上,这才是重中之重。” 晓阳心里明白,郑红旗书记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隐隐有些担忧。不过,也清楚,在这个时候,必须坚定地和县委书记站在一起。作为红旗书记一手推荐的县委常委,又分管工业经济、乡镇企业的副县长。 晓阳说道:“红旗书记,这事儿咱们要不要先给市委市政府通个气?提前说明一下情况,也好让市委市政府有个心理准备。” 郑红旗摇了摇头,淡定地说道:“唉,没必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搞得像是在市委领导面前相互告状似的。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不利于问题的解决。我相信市委、市政府有正确的眼光和思维来判断、处理这件事。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问心无愧就好。” 上午的时间,阳光明媚,我和常委副县长曹伟兵以及县水利局的几个同志,陪着市水利局局长连心和省水利厅规勘察设计院的几位专家也一同到了马关乡,实地勘察水库选址情况。 市水利局局长连心亲自陪同,他身材高大,穿着整洁的藏蓝色中山装,脸上带着一丝威严。勘察设计院的专家们在市里与连局长汇合后,便乘坐着车辆,从市水利局出发前往马关乡。一路上,车辆扬起的尘土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明显。在二嫂舒清的牵线引荐下,我和张叔初步拜访了省水利厅。 省水利厅的要求并不复杂,要想拿到省里的扶持资金,必须得由省水利规划设计院出具规划方案,省水利厅才会拨款,不过拨款的总额并不多。按照五类水库的分类标准,大概是按水库总造价的20%左右进行补贴,也就是说,还有80%的费用需要自筹。 到了马关乡,省市县乡四级有关单位聚集了二三十人,陪同着省水利厅勘察设计院的马总工和勘察设计院的几位专家进行勘查。此 时,阳光洒在大地上,有些刺眼。带队的马工程师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镜片厚厚的,衣着朴素,稀疏的花白头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显得有些凌乱。 几个助手各自拿着仪器,又是观测又是测量,又是挖掘查看,忙得不亦乐乎。他们手中的仪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马总工和连局长很熟,两人一边交谈,一边拿着地图和相应的仪器,不时地进行观测、比对。马总工的眼神专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嘴里不时地说着专业术语。 一行人站在高坡上,看着初步规划的水库选址,看了一会之后,他大声说道:“你们几个过来一下。”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 我听闻马总工召唤,与曹伟兵副县长迅速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闪过一丝紧张与期待。脚步匆匆,身后县水利局的同志们也赶忙跟上,一行人迅速围拢到马总工身旁。此时,日光洒下,在众人身上勾勒出长短不一的影子。 马总工面色凝重,抬手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厚镜片的眼镜,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你们选的这个地方,不太适合建水库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向周边,“首先,这里地势偏高,瞧见旁边那片村庄了吧,要是往下深挖建库,搬迁安置村民就是个大难题,且工程量巨大,耗时耗力。再者,”马总工微微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土粒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刚才现场查看过,这里的表层粘土太薄,若要建水库,得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处理软土地基,不然的话,水库会渗水的,这成本可就大大增加了。”马总工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眼神中满是忧虑。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一块大石头猛地沉了下去。不由自主地往前跨了一步,双眼睁得滚圆,焦急地盯着马总工,问道:“马总工,那现在该怎么办啊?咱们前期为了选这个址,做了不少调研工作?” 马总工直起身子,目光望向远方,若有所思地问道:“以前这里是不是发生过决堤啊?我瞧这周边地形,总觉得有些眼熟。”他的声音沉稳,在空旷的选址地悠悠回荡。 县水利局的局长韩冰微微侧身,对着身旁的马关乡党委书记黄修国说道:“黄书记,我印象中这里离决堤口好像不远。我之前查阅过一些资料,对这一带的水利历史有点印象。”韩冰说话时,一只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脸上带着回忆的神情。 黄修国在马关乡土生土长、对当地情况了如指掌的书记,闻言迅速抬手,手臂直直地指向远方,大声说道:“各位领导,决堤口还在前面两三公里的地方。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过了那片树林就能瞧见。不过,那片地方有水,恐怕施工难度大啊。” 马总工闻言,带着一丝欣喜:“现在就是要找有水的地方嘛。一般来讲,决堤口地势都比较低洼,从工程角度来说,在咱们平原地区修水库,下挖处理是常规操作。就目前情况来看,现在正值枯水期,你们瞧这河面,窄得可怜,又赶上灌溉高峰期,上游流下来的那点水,到处都被抽水机抽走了,有水的地方,说明黏土层厚,渗水差嘛。”马总工一边说着,一边抬脚踢了踢脚下干涸的土地,扬起一小片尘土,“咱们规划水库,必须得从丰水期的情况来全盘考虑。丰水期的时候,你们这边河面最宽能达到多宽?”马总工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笔记本,随手翻开,拿起别在本子上的铅笔,准备记录。 县水利局局长韩冰连忙上前一步,微微欠身,恭敬地回答道:“马总啊,根据我们以往的监测数据,最宽的时候能达到200多米。尤其是暴雨过后,河水上涨得厉害,河面迅速变宽。”韩冰说话时,眼睛不时观察着马总工的表情,自然是希望自己提供的数据能对决策有所帮助。 马总工再次点了点头,合上笔记本,沿着河堤缓缓踱步。他一边走,一边抬头观察河堤的走势,嘴里念念有词:“平水河泥沙含量大,河道形成了典型的宽浅型河道,季节性特征特别明显。你看现在这个季节,河都快断流了,可到了汛期,河面宽度预计能达到两百多米,这对沿岸的河堤是个巨大的考验。不过,”马总工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河堤,“我查看了你们的河堤,总体修得还算牢靠,用料扎实,建造工艺也过关,这为后续防洪建设打下了一定基础。”马总工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目光顺着河堤延伸向远方,仿佛在脑海中勾勒出未来水库建设的蓝图。 听到河堤修得还算牢靠,曹伟兵赶忙探出头,提高音量说道:“马总工啊,自1984年起,县委县政府就铁了心把河堤修建当作头等大事来抓!每年投进去的资金,那可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真金白银呐。您想想,这得下多大决心、花多大精力!这大堤,固若金汤啊。”此时,春日的阳光暖烘烘地洒在众人身上,微风轻轻拂过,曹伟兵额头上却沁出了细密汗珠,眼神中满是对马总工回应的迫切期待,仿佛那眼神能直接将话语送到马总工心里。 连心局长紧接着附和,一语气笃定:“没错!每年光是整治平水河,省市两级财政就得砸进去上百万。这些年为了这条河,咱们各级可没少下苦功夫,人力、物力、财力,哪样不是往里面猛投。” 马总工听后,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方缓缓流淌的平水河,哗啦啦的水声声声入耳,马总工若有所思地开口:“你们对修水库这事的考量,方向是对的啊。要是没有水库,平水河每年汛期都肆意妄为,1982年那场洪水,整个全省中西部就因为你们这里决堤,连累了多少地方,财产损失不计其数。其实在上游各市,早都建了不少水库。但咱东原这儿,地势太平坦了,之前大家都没咋琢磨过修水库这事儿。现在你们能提出这个想法,可真是抓住了根治水患的关键。”马总工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指着平水河的流向,说出的话很有说服力。 黄修国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微微侧身面向众人,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领导,决堤口离这儿还有两三公里呢。大家商量商量,是走路过去,还是坐车去?” 马总工思索片刻,抬眼望向远方,沉稳地说道:“走路过去吧。这样能近距离查看沿途地质条件,顺便观察水文状况,看一看能不能发现些之前忽略的细节。”说罢,他转身向身后的工程师们挥了挥手,大声招呼:“大伙把设备都带上,咱们沿着河堤,边走边看。” 第 823章 亚男表态要修水库,昌全纪委要告红旗 几位工程师们迅速行动起来,扛起那些专业设备。众人迎着轻柔的春风,沿着蜿蜒的河堤,朝着决堤口稳步走去。此时,河堤旁的柳树垂下来柳条,亚男毕竟是女孩,跟在众人身后,不时间掰了不少柳枝下来,一边掰,不多会,一个柳条编制圆环就已经成形,和我们小时候玩的帽子一般,这个时候,曹伟兵凑上去,带着一副调侃的意味道,亚男,这帽子,送给叔。 亚男笑着道:这不是帽子,绿色的。 曹伟兵道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顺势就拿了过来,说道:我回家,拿给你小兄弟玩,你再去编一个。 众人一路前行,穿过了一个宁静的小树林。远处跟着农人下田干活的狗慵懒地趴在柳树跟下,偶尔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二三十个陌生的行人。 不少群众看着一行人带着大大小小的一起,修水库的消息后,心里既兴奋又忐忑,都站在自家田间地头,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听说要修水库了,咱这地儿以后说不定要大变样。”“是啊,可这水库到底修哪儿,咱还不清楚呢。”村民们的声音在村子里回荡,给这片原本平静的土地增添了几分热闹氛围。阳光洒在远处村庄错落有致的屋顶上,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不知谁家是办红白喜事,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饭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感受到浓浓的生活气息。 一群人一边热烈地讨论着水库的规划,一边沿着河堤漫步前行,这仪器自然是县里乡里的干部来扛,大家很是好奇的研究着肩膀上的仪器。 春风如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脸颊,带来泥土与青草混合的芬芳。没多久,一行人就来到了决堤口。决堤口处,一块饱经风雨侵蚀的石碑矗立在那里,上面刻着“平水河1982年决堤口”几个大字,每个字都仿佛在诉说着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灾难。由于当年决堤,洪水的强力冲刷加上本身低洼的地势,逐渐形成了一片不规则的湖面区域。这些湖面大小不一,像散落在大地上的镜子,相互之间并未连接成片。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荷叶密密麻麻地铺在水面上,正所谓“接天莲叶无穷碧”,嫩绿的荷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像是无数把小伞在风中摇曳。湖面上波光粼粼,阳光洒在水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偶尔还能看到一群不知名的候鸟在水边欢快地嬉戏,它们时而轻盈地飞起,时而敏捷地落入水中,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声,为这片宁静的水域增添了几分生机。这片区域广阔无垠,一眼望不到尽头,和安平乡水洼王庄那片水洼地有几分相似,但面积看起来要大得多。 马总工走上前,伸出手指向湖面,目光专注地说道:“你们仔细瞧瞧这个地方,地势低洼,还常年存水,这就说明这儿的保水性相当不错。你们之前有测过这里的水位有多深吗?”说着,他蹲下身子,将手伸进湖水中,感受着湖水的温度和流动,湖水在他的指尖流淌,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黄修国在此地工作多年,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马总工,这片水域水深并不是很深。自1982年决堤后,这儿就常年积水,久而久之,村民们因地制宜,搞起了养鱼养藕的营生。要是在这儿征地,成本可比刚才路过的那些麦田高多了,毕竟这些经济作物价值摆在那儿呢。还有啊,这地方到处都是水,施工难度太大了,泥土黏黏糊糊的,靠人工挖,那得挖到猴年马月去。” 马总工缓缓站起身,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扫视着这片区域,坚定地说道:“咱们一路走过整个马关乡,综合比较下来,这个地方就是建水库的不二之选。那这片区域总面积大概有多少呢?” 马总工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希望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黄修国挠了挠头,认真地说道:“这块水洼地,再加上远处的水滩,由于之前被洪水反复冲刷,积水前几年才慢慢消退,所以这片区域可不只属于一个村,而是周边三四个村的地界。初步估算,整个水洼地面积可能有两三千亩。不过乡里还没进行详细、完整的统计,毕竟现在都不种庄稼了,都是村民们自己在管理,给各自的大队交点租金就成。”黄修国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空中大致比划着这片区域的范围,透露出对这片土地的熟悉与了解。 马总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正好市县乡三级领导班子都在这儿。这地方虽然看着水多,但水是可以抽干的。修建水库,最关键的就是保水,要是水库渗水,再加上太阳一晒蒸发量大,蓄水能力可就大打折扣了。而这儿呢,是一片天然的成熟保水区域,面积也足够大。我观察了整个流域,虽说建不了一座蓄水量达5000万方的大型水库,但要是在这儿深挖处理,蓄水量达到1500万方到2000万方还是很有希望的。这么一来,施工难度最小,施工周期最短,建成后的效果也最好。首先,你们不用做地面回填处理,光这一项,就能节约五分之一的工程量和四分之一的资金。而且,这里也不用导流渠,最为方便啊。” 马总工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旁边的助理一边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快速记录着,眼睛不时望向周边的地形,脑海中似乎已经清晰地勾勒出了水库建成后的壮丽景象。 黄修国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哎呀,可现在这地方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水产业。春天刚投放的鱼苗,还有大片的莲藕和成群的水鸭子,群众在这儿投入了不少本钱。朝阳县长,曹县长,要是咱们财政不给解决这些补偿款,那拆迁征用的难度可就大了去了。”黄修国说话时,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曹伟兵拍了拍胸脯,豪爽地说道:“难度大怕啥?有朝阳县长在,天大的困难也能给它啃下来。连心局长也在这儿,这是咱东原的水库建设,又不是东洪的,这点工程量,咱还能差钱?咱有的是办法解决!”曹伟兵一边说着,一边自信地笑了笑。 我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讨论,心里明白,所有问题归根结底,核心还是资金。县里不同意贷款,在当前的发展形势下,这似乎不太符合实际需求。我暗自想着,得找个时间再和县委泰峰书记好好沟通沟通,如果能申请到专项贷款,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不然的话,就只能考虑寻求东投集团的支持了,只是不知道东投集团愿不愿意参与这座水库的建设。 众人陪着水利厅勘察设计院的专家们进行详细勘察,可这并非一日之功,一天的时间远远不够完成如此复杂的勘察项目。所以马总工客气地婉拒了连局长和县里陪同,决定在这儿多住两日,深入开展勘察工作。县里便安排曹伟兵副县长全程负责陪同和接待事宜。我则和连局长返回县城。 回到县城后,我第一时间去找了县委书记李泰峰沟通。然而,泰峰书记坚决反对贷款修水库的提议,认为这属于超前消费,风险太大。无奈之下,只好将希望寄托在齐永林身上。 回到办公室,稍作休息后,便把亚男叫了过来。耐心地向亚男说明了县里干部任用的相关原则,没想到亚男的回答比我预想的还要干脆,她眼神坚定,语气果断地说道:“阳哥,我愿意去马关乡修水库。我来这儿,就是想实实在在干点事,要是只想着当干部、坐办公室,在平安县或者临平县我都能留下来。我现在就缺基层锻炼的机会,别的不说,我一定跟着领导要把水库修好,给大家看看。” 我看着亚男,眼神中满是欣赏与关切,认真地说道:“亚男,你可得想清楚啊。修水库可不是轻松活儿,马关乡又在临平最北段,交通不便,生活条件也艰苦,从马关乡到县城,再从县城到市里,来回就得三四个小时。不过工作一年后,就有机会调回县城。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我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亚男的表情。 亚男用力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阳哥,我想好了。我就是奔着干实事来的,不怕吃苦。我要是怕困难,就不会主动要求去基层了。我一定要在马关乡干出个样子来。” 我欣慰地点了点头,心里对亚男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一个年轻女同志,放着舒适的工作环境不要,主动请缨去最艰苦的地方,这份勇气和决心,实在难得。这让我不禁想起自己当兵的时候,在边陲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团队里的战友们都争着写申请书,要求奔赴前线参战,那时大家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为保家卫国。我感慨地说道:“亚男,去基层锻炼锻炼,对你以后的发展肯定有好处。你看咱钟书记,就是从基层公社一步步干起来的,还有张叔、马叔,包括你父亲,哪个不是在乡镇历经千锤百炼,才有了今天的成绩。当然,你这个想法虽好,但还是得和家里商量一下。正好我今天去市里,要是晚上有时间,我跟李叔见个面,把这事儿跟他说一说。” 我心里清楚,要去见李叔,带上亚男一起是最合适的,毕竟父女情深,关键时刻这事肯定要听家长的一家。 给亚男说好之后,我又与齐永林市长通了电话。可运气不佳,永林市长去省城参加省工商业发展大会了,要今晚才能回来。也就约定明天一早去东投集团办公室。 既然明天一早就要和齐永林见面,我深知今天必须提前赶到市里做好准备。毕竟明天一早出发,九点钟根本赶不到东投集团。我拨通了晓阳的电话,得知红旗书记、友福县长和马军主任、晓阳、蒋笑笑几个人晚上要和省开发银行的领导一起吃晚饭。 我连忙说道:“我都好久没见红旗书记了。晚上吃完饭,能不能找个地方,大家聚聚,好好聊聊?” 晓阳在电话那头回应道:“行啊。你先去市委招待所开好房间等着。要是晚上结束得早,我跟红旗书记说一声,争取一起打打球。红旗书记今天心情不太好,打打乒乓球解解闷也是不错,你到了之后,先把球拍准备好,再找找附近有没有合适打乒乓球的地方。” 挂断电话,又给李叔通了电话,我开始琢磨打乒乓球的场地。在市里,能打乒乓球的地方肯定不少,可我平时很少在市里打球,还真不太清楚哪儿合适。正发愁呢,亚男通知齐晓婷过来了。 齐晓婷大大方方地走进办公室,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后,便在我对面坐下。我赶忙问道:“晓婷,你知道市里哪儿有适合打乒乓球的地方?” 齐晓婷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打乒乓球的地方可多了去了,你是跟谁打呀?对场地有啥要求没?”齐晓婷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道:“最好人少点,安静些,晚上要和平安县的几个领导一起打球。” 齐晓婷眼睛一亮,说道:“那就去二中呗。二中是我妈工作的单位,大教室里面有几张专业乒乓球桌,是棉纺厂捐赠的。平时没什么人用,有时候我和杨伯君还去那儿打球呢。” 我一听,想到晚上郑红旗书记要回棉纺厂家属院休息,便问道:“二中离棉纺厂家属院远不远?” 齐晓婷连忙回答:“不远,就隔两条马路。我平时经常路过棉纺厂,熟得很。”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半了,心想这会儿出发,六点左右正好能到。我对齐晓婷说道:“晚上还要和市公安局李局长一起吃饭,你也一起来参加吧。” 齐晓婷马上问道:“需不需要我订地方?迎宾楼,花园酒店还是市委招待所?”齐晓婷做事一向细心,考虑得很周全。 我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公安局那边都安排好了,你直接跟着去就行。”我笑着对齐晓婷说道。 谢白山已把车停在楼下,发动好引擎,等待出发。在看了只有财政局和县委县政府机关要建设集资房之后,我就觉得,这个比例不够,想着在临平县公安局,为公安局建设了家属院,公安局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大幅提升,也是想着回来之后,尽快去公安局调研,把政法机关的集资房建设起来。 我带着齐晓婷和亚男上了车。一路上,齐晓婷和亚男坐在后排,两人性格相投,很快就聊得热火朝天。她们时而欢笑,时而低语,言语中渐渐了解了彼此的情况。两个年轻女孩,自然对彼此的身份和县长为何如此关照充满好奇,一番交流后,心中的疑惑也渐渐解开。就这样,我带着前市长的闺女齐晓婷和公安局局长的闺女亚男,朝着光明区驶去。 此时,平安县与省开发银行的座谈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平安县精心准备,提出了一系列涵盖农田项目建设和工业基础设施建设的方案。马军主任亲自出马,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市长张庆合最终给银行领导打了招呼,恳请对方尽量协调平安县的资金申请项目。再加上县委书记和县长都亲自到场,充分展现出对此次合作的重视。省开发银行的领导们感受到了平安县的诚意,双方沟通顺畅,许多问题都达成了初步共识,座谈进展十分顺利。会议室里气氛热烈。 而此刻,县委副书记魏昌全正满腔怒火,大步走进市纪委办公室。在林华西办公室对面的小接待室里,他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作响,仿佛在敲打着他急躁的内心。足足等了两个小时,魏昌全才终于见到了市纪委书记林华西。 林华西听到秘书汇报魏昌全希望见面的事,脸上没有太多惊讶。魏昌全分管组织工作和党建方面事务,纪检工作也在其职责关联范围内,所以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在林华西的办公室里,魏昌全一五一十地向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汇报郑红旗在人事任用的种种 “事迹”。 林华西听完之后,波澜不惊,神色平和地注视着魏昌全,说道:“昌全同志,怎么我听你的意思,这是要举报郑红旗同志吗?” 林华西说话时,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睛略显不满的紧紧盯着魏昌全。 第 824章 昌全市委告状遇推诿,瑞林无奈指示找钟毅 在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里。魏昌全身子一个劲儿地前倾,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着,仿佛要用这股劲儿将内心的愤懑全都宣泄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把郑红旗未经五人小组研究,就擅自做主把他调离城关镇的事儿,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向林华西详细汇报起来。讲述过程中,他的情绪愈发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说到激动处,还猛地挥了一下手,仿佛要把心中的憋屈都随着这一挥驱散掉。汇报完后,他胸膛剧烈起伏,情绪依旧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紧接着,他提高音量,言辞激烈地强烈要求市纪委对联营公司与东投集团的合作展开彻彻底底、深入细致的调查。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有十足的把握,怀疑其中存在见不得光的非法利益输送,甚至直接把矛头对准郑红旗与齐永林,直言他们之间存在严重得不能再严重的问题。 林华西稳稳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脊背与椅背贴合得严丝合缝。他脸上神色极为淡然,仿若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水,就那么静静地听完了魏昌全这一番带着浓烈情绪的诉说。随后,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平静如水,直直地看向魏昌全,声音低沉且沉稳,不紧不慢地问道:“怎么,昌全同志,你这是打算举报红旗同志吗?” 林华西的声音在这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的办公室里清晰地回荡着,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魏昌全听到这话,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诧异,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他微微皱起眉头,额头上挤出几道浅浅的纹路,紧紧盯着林华西,说道:“书记,您这话从何说起?举报和不举报,在我现在这个处境下,又能有啥不一样呢?”魏昌全一边说,一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苦笑,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无奈与迷茫,仿佛在这复杂的官场纠葛中迷失了方向。 林华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要是正式举报,那纪委肯定得按正规程序立案,组织专门的人手,深入调查,每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但要是你只是来找我反映情况,咱就权当朋友间唠唠嗑,我肯定也会耐心听你说。”说罢,林华西伸手拿起桌面上那份摊开的报纸,报纸上的油墨香气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着。他开始不慌不忙地翻阅起来,眼神专注地在报纸上一行行扫过,似乎并不急着得到魏昌全的答复,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听得见纸张翻动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 魏昌全见状,脸上尴尬的笑容愈发明显,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局促与不安。他挠了挠头,说道:“书记,您看我到底是该举报好呢,还是就像现在这样,咱们随便聊聊?”魏昌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林华西。 林华西没有立刻回应魏昌全的话,而是继续慢悠悠地翻着报纸,一页接着一页,动作不疾不徐,十分沉稳。直到将手中的报纸全部看完,他才不慌不忙地将报纸沿着中缝线仔仔细细地折叠起来,每一个折痕都压得整整齐齐,动作熟练而又规整。折叠好后,他轻轻将报纸推到一旁,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昌全同志啊,既然你都大老远跑到我这儿来了,那咱们就敞开了聊聊。”林华西的语气依旧平和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让人难以捉摸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魏昌全马上坐直了身子,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瞬间挺得笔直,神色变得格外认真。他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掌心微微沁出了汗珠,说道:“华西书记,我打心底里就想着,先跟您掏心窝子聊一聊。以前县里但凡有人事任免,必定要召开五人小组会议。可这次倒好,压根儿就没开这个会,这不明摆着是故意把我蒙在鼓里,不和我通气嘛!” 林华西点了点头,说道:“五人小组会议,可不是法定的硬性规定,并非每次人事调整都得开嘛。开不开,主要得看县委书记结合实际工作情况怎么考量。你反映的这一点,昌全啊,严格来讲,算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大问题。再说了,我实在没法相信,要调整你城关镇书记这么重要的职位,红旗同志会一点儿都不提前跟你透个信儿。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说对吧?” 林华西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副不太相信的神情,眼神里满是疑惑,意思就是在问魏昌全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魏昌全斩钉截铁地说道:“华西书记,您要是不信,大可以把郑红旗叫过来,咱们当面对质。我魏昌全对天发誓,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理,绝不皱一下眉头!”魏昌全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 林华西淡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与包容,摆了摆手说道:“好啦好啦,昌全同志啊,就算郑红旗在通知调整你城关镇书记的时候,没提前跟你通气,这也没违反组织原则呀。组织上可没明文规定,调整干部岗位就得征得本人同意。要是本人不同意,这岗位就不调整了?工作还怎么开展?所以说,你反映的这点情况,实际上站不住脚。只能说红旗同志是从工作实际出发,来决定要不要提前通知你。”林华西的语气依旧平稳,让人难以辩驳。 魏昌全仍然不依不饶,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几乎半个身子都快探出椅子,说道:“华西书记,我现在有铁证如山的理由,怀疑郑红旗与齐永林之间存在不可告人的非法利益勾当。要不然,按正常逻辑,凭啥东投集团就能和联营公司搞合作,龙腾集团就不行?这到底是他歧视民营企业,还是背后藏着见不得人的利益勾结啊?” 林华西本身曾在企业任职多年,以前在省煤炭工业局的时候,还兼任着省煤炭集团总公司的重要职务,后来政企分离,两家单位才各走各的路。他清了清嗓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声响,说道:“说郑红旗同志与齐永林同志存在非法的利益输送,昌全啊,你这个结论可仅仅只是靠你的猜测,没有任何实打实的证据支撑啊。你仔细想想,东投集团在全市那是第一梯队的骨干国有企业,资产规模庞大,经营理念也先进,那都是得到市委、市政府高度认可的。龙腾集团呢,是民营企业。换作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来权衡,肯定第一时间想到优先和东投集团合作经营嘛。红旗同志肯定也是站在联营公司的长远发展角度来考虑这个事儿的。” 林华西作为纪委书记,对龙腾集团公司也略有耳闻。这是家成立多年的地方性企业,由周鸿基的儿子周海英负责运营,在业内势力不小。虽说大家平日里嘴上都绝口不提,但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家公司前些年不过是个跑运输、做餐饮的小打小闹的皮包公司,如今却能一跃成为东原名气最大的民营企业,这背后少不了周鸿基甚至周海英自身的人脉光环以及唐瑞林的大力扶持。至于这家公司的实际经营状况到底咋样,很多领导其实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个大概。从负责任的角度出发,林华西内心深处更加倾向于联营公司与东投集团的合作,他觉得这在情理之中,实属正常。 魏昌全继续说道:“华西书记,我真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跑到您办公室来瞎咧咧、乱反映情况。我是真心实意、掏心掏肺地为联营公司的未来考虑啊。” 林华西其实并不想过多掺和这件事情,毕竟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敏感、棘手了。一方是周鸿基的秘书,唐瑞林的心腹,在市委大院的二代干部中也算小有名气、有点影响力的人物;另一方则是钟毅书记和永林市长共同信任、委以重任的干部。这件事情要是闹到纪委,对双方来讲,大概率会是两败俱伤、没有赢家的局面。林华西微微皱了皱眉,眉心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语重心长地说道:“昌全啊,这么说吧,你反映的这些情况,到我这儿都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我们纪委主要查的是财经纪律、生活作风的问题啊。可眼下你所说的这些,都没有真真切切的证据嘛。昌全同志,我给你个建议,你去隔壁办公室,找学武部长,或者找瑞林书记谈谈心,聊聊天,把你心里的疙瘩解开,这事儿也就翻篇儿了。没必要跑到我这个纪委办公室来,把事儿闹大,最后反倒伤了同志之间的和气。”林华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指了指隔壁办公室的方向,眼神中满是关切,就像一位长辈在为晚辈指点迷津。 魏昌全说道:“华西书记,我觉得事情绝非表面这么简单,你们完全可以深入调查嘛。只要下功夫去查,就肯定能查出蛛丝马迹的。” 林华西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原本平和的脸色微微一沉。他在心里暗暗感慨,这个魏昌全今天是着了什么魔,竟然跑到市委来举报县委书记。就凭他这几句没有根儿没据的话,就想让市纪委兴师动众去调查,简直是荒唐透顶、愚蠢到家了。 林华西强忍着内心的不满,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昌全同志啊,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呀。有些事情吧,不一定非得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有时候悄无声息地处理,可能结局才是最圆满的。你作为县委副书记,跑到我的办公室来反映县委书记的情况,你可得好好想想后果啊。这件事情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者查实之后,根本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昌全同志,你琢磨琢磨,组织上还会让你继续留在平安县吗?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之前因为某些事儿,被停掉了县委副书记的职务。之前的事儿可以既往不咎,毕竟那时候我还没当纪委书记。但现在这事儿,昌全啊,我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提醒你,赶紧回县里去,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免去的又不是你的县委副书记职务,只是城关镇书记而已。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别把自己的仕途之路给堵死了。” 魏昌全此刻内心极为慌张,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画面:如果一旦联营公司与东投集团合作,那么大周给自己的那五万干股,瞬间就会变成空头支票一文不值,如同泡沫一般消散。得而复失,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无法接受。想到这儿,他的手心全是汗,后背也被冷汗湿透,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魏昌全说道:“华西书记,您真的就认为……” 没等魏昌全把话说完,林华西就打断了他,说道:“好啦,昌全同志。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现在又不是正式举报,就算你正式举报这件事情,我们纪委也不会立案的。怎么可能,就凭你三言两语,我们就去调查一位县委书记,还要顺带调查一位前任政府的市长呢?这也太不严肃、太儿戏了。啊,听我的,回去找红旗书记,放低姿态,道个歉,这都不是啥天大的事儿。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对你好,对红旗也好。要是继续这么闹下去,昌全,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警告你,平安县你铁定呆不下去。在现在这个形势下,你换到任何一个县,都不如在平安县有政治前途啊。你是个聪明人,多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懂我意思吧?”林华西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桌面上的文件,文件被他摆放得整整齐齐。他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这次谈话该画上句号了。 魏昌全看着林华西站起身来整理文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林华西要送客了。他满心都是不悦,但又毫无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是啊,林华西书记已经把话挑得再明白不过了,别说这不是正式的举报,就算是正式举报,市纪委也不可能受理。 魏昌全越想越气,胸口像堵了块大石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打了招呼,转头就朝着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的办公室大步走去。 好在钟毅、唐瑞林外出调研已经回来了。唐瑞林看到魏昌全又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不禁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毕竟,一个县委副书记老是频繁往自己的办公室跑,这种情况并不多见,难免让人觉得有些蹊跷。唐瑞林没有过多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小魏啊,你是上来汇报思想动态,还是来汇报工作进度的?对了,你们联营公司投票的结果出来了没?”唐瑞林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魏昌全坐下说话,动作随意又自然。 魏昌全听到唐瑞林这么关心自己,再对比刚才林华西那公事公办、不冷不热的态度,顿时觉得还是唐瑞林和周鸿基关系铁,是一条心的人啊。如今,市里的这些干部,哪个不是精得跟猴儿似的,看人下菜碟。虽然周鸿基当了副省长,但县官不如现管。大多数人都觉得郑红旗不仅和齐永林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而且和市委书记钟毅关系也十分紧密,在市委班子里很有分量。在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大家谁愿意拿自己的仕途命运去得罪人,得罪郑红旗这么个市委红人那? 魏昌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向唐瑞林汇报了一遍。唐瑞林听完之后,内心里顿时觉得自己被郑红旗给狠狠地涮了一把。是啊,自己这周才去平安县视察,当时郑红旗也信誓旦旦地答应自己,要在联营公司投票之后,根据实际情况再调整魏昌全的岗位。可如今,联营公司都还没召开股东大会呢,郑红旗竟然不顾自己的苦苦劝说,一意孤行,直接就把魏昌全给调整了。这让市委副书记唐瑞林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很没面子,就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然而,在魏昌全整个汇报过程中,他并没有提及自己和郑红旗俩人单独聊天的事。 但是此刻的唐瑞林已经是副厅级的市委副书记,有些话自然不能像普通老百姓那样随便乱说。更何况自己如今也是夹起尾巴在做人。他只能强装镇定,故作淡定地说道:“昌全啊,我还是劝你一句,在这复杂的工作环境里,得始终以大局为重啊。就拿这次郑红旗同志的事来说,他这么做,确实不太地道,有些欠考虑。”说到这儿,唐瑞林微微摇头,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哎,你也深知县委书记这个职位的关键与特殊之处,在一些重要决策上,他们有时目光确实只聚焦在书记和市长身上,这也是咱们官场的现实情况,大家都心里有数。”唐瑞林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摩挲着下巴,眼神中透露出对官场生态的感慨。 魏昌全坐在对面,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紧紧盯着唐瑞林。听到这番话,他心里已然明白,唐瑞林对郑红旗的做法心存不满。但他也清楚,仅有这点不满,根本不足以改变现状,或者说,因为他周昌全,还不值得唐瑞林与郑红旗发生正面冲突。眼下,他面临着两个极为棘手的难题:其一,此番与郑红旗的冲突闹得沸沸扬扬,自己若就这么回县委继续工作,日后在众人面前,面子上实在是挂不住,工作开展也定会处处受阻;其二,一想到要向周海英交代此次事件,他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不知道该如何去交投名状。 魏昌全深吸一口气,说道:“瑞林书记,我实在是觉得郑红旗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完全违反了组织原则。说实话,我并非贪恋城关镇书记这个职位,而是气不过他这种独断专行的作风。他连个最起码的招呼都不打,就擅自调整干部岗位,这简直是丝毫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毫无尊重可言。要是市委对此不采取任何措施,那我……我申请调离平安县,实在是在这儿待不下去了。” 唐瑞林静静地听完魏昌全的话,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他微微皱眉,目光投向窗外,陷入了沉思。他心里明白,要是真把郑红旗叫过来,狠狠批评一顿,看似出了口气,可实际上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毕竟在这官场之中,郑红旗身为县委书记,手握重权,背后也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而自己如今虽身居副厅级高位,但行事也得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政治漩涡。但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他又着实不甘心,心里那股憋屈的劲儿怎么也散不去。 思索良久,唐瑞林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魏昌全身上,语重心长地说道:“昌全啊,这件事,我给你提两个建议,你好好斟酌一下。首先,咱们暂且把这口气忍下来,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呐,郑红旗既然坐到了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有些事情我们确实不好直接掀桌子嘛,现实无力改变。再者,你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觉得非讨个说法不可,那你可以直接去找钟书记反映情况。钟书记是市委一把手,在咱们市里那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郑红旗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连钟书记的面子都不给吧。你也知道啊,咱俩和鸿基同志的关系都不一般,你曾是鸿基同志的秘书,我也算他的大管家,所以这种敏感的事儿,我实在不好随意表态。” 魏昌全听着唐瑞林的话,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他的内心犹如一团乱麻,纠结万分。一方面,他觉得唐瑞林的话在理,去找钟书记反映情况,或许真能得到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这么做会进一步激化与郑红旗的矛盾,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就在魏昌全犹豫不决之际,唐瑞林又轻声提醒道:“昌全,我还得郑重地提醒你一句。等你见到领导,可不能光一股脑地反映问题,更重要的是明确表达自己的诉求。你得好好琢磨琢磨,你此番行动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总不会仅仅是跑到市委来告状,出出心里这口气吧。你得怀揣着对城关镇民营企业发展的一片赤诚之心,从工作大局出发,去找领导反映问题,提出明确且合理的诉求,还是明确表达你希望继续留在城关镇任职,为当地的发展贡献力量。这样,领导才能清楚你的想法,也更有利于问题的解决嘛。”唐瑞林一边说着,一边用鼓励的眼神看着魏昌全,希望他能理解自己话中的深意。 魏昌全听后,恍然大悟道:“哎呀,瑞林书记,您说得太对了!我怎么就光想着告状,把自己真正想要的给忘了呢?要是真去见市委书记钟毅,无论结果怎样,我想留在城关镇继续工作才是重中之重,城关镇的工作,很多刚起步,我走了,很多工作要停下来。” 说来也巧,钟毅书记和唐瑞林一同外出参加调研后,顺利返回了市委大院。得知钟毅在办公室这个消息后,魏昌全心中一喜,觉得机会来了。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径直走向钟书记秘书的办公室。 来到向建民办公室门口,魏昌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随后,他与向建民打了个招呼。向建民一眼看到是魏昌全,赶忙将手中的材料放了下来,毕竟魏昌全曾担任过市委秘书一科科长,在市委机关也是有一定资历的前辈。向建民满脸热情地迎了上去,笑着说道:“魏书记,您可真是来得太巧了!刚刚审计局的郑局长才离开没一会儿,这会儿钟书记正好有半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会客。不过魏书记,您可得记住,只有半个小时,钟书记晚上还有其他重要的工作安排,行程可是排得满满当当的。” 魏昌全怀着忐忑心情,一步步挪到市委书记钟毅办公室的门口。他伫立在那儿,目光直直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曾经,身为市委秘书一科科长,在这市委大院里可谓意气风发,这扇门对昌全而言,如同自家大门,无论何时,只要抬脚,便能轻松迈入,从未有过丝毫阻碍。那时的昌全,怀揣着满腔抱负,在这栋大楼里忙碌穿梭,为工作奔波,为领导服务,一切都显得那么顺风顺水,一切都是意气风发,别说县委书记,就是个别副市长见了昌全,也要主动发上一支烟啊! 可如今,命运的轨迹陡然转变。此刻的他,站在这扇门前,心中五味杂陈。不仅要在门口恭恭敬敬地稍作停留,还得小心翼翼地事先经过秘书的同意,才能有机会踏入其中。办公室外的走廊静谧得可怕,头顶昏黄黯淡的灯光,散发着微弱的光晕,无力地洒在地上,将他那略显单薄、落寞的身影拉得老长,更添了几分孤寂与凄凉。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幅画像,在这昏黄灯光的映照下,仿佛也变得有些阴森,静静地“注视”着他,让他愈发觉得自己形单影只。 魏昌全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抬手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敲响了那扇决定命运的门。“请进。”门内传来钟毅书记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他推开门,缓缓走进办公室,屋内明亮的光线与走廊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让他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一进屋,他便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闲聊了几句之后,将之前向林华西和唐瑞林汇报工作时的说辞,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又给市委书记钟毅汇报了一遍。汇报过程中,他时而情绪激动,尽显委屈摸样;时而言辞恳切,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愤懑,着重强调那些他认为不合理、不公平的地方,恨不得将内心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让钟毅书记全面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钟毅书记全程站着,不时用拳头捶打一下自己的腰,今天多数时间都在坐车和开会,腰肌位置感觉到一阵酸楚。身后是一整排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和文件。 钟毅书记听完之后,神色极为平静,他缓缓的坐下,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静静地看着魏昌全。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班级里的正副班长闹了点小别扭,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毕竟在日常工作中,即便是上嘴唇和下嘴唇这般亲密无间、时刻相伴的关系,也难免会有磕碰的时候,更何况是同在一个领导班子里共事的同志呢,大家整日里为了工作忙忙碌碌,观点不同、意见不合都是常有的事。 第 825章 钟毅有意小事化了,晓阳提议水厂方案 钟毅笑着说道:“事情我已经清楚了。昌全啊,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心理包袱,更不要有啥负担。这样,今天时间不早了,来不及处理这事。明天一早,我让秘书通知红旗同志到我办公室来,我和他当面好好交流一下。嗯,你到时候也一起来。”钟毅书记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本文件上轻轻敲了敲,那动作看似随意,却又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沉稳与自信。他的语气平和而亲切,就像一位长者在安慰犯错的晚辈,让魏昌全原本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些。 在钟毅眼中,同事之间闹矛盾,只要能当面坦诚地说开,把问题摆在桌面上,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毕竟人家魏昌全主动来找组织反映情况,这表明他信任组织,相信组织能为他主持公道。于是,钟毅三言两语便和魏昌全约定好,明天上班前八点半,让魏昌全和郑红旗都到他的办公室进行当面交流,而他的重点任务,如果不是原则问题,自然是想着当个和事佬,化解两人之间的矛盾,让班子重新团结起来。 我与李叔一同前往约定的饭店吃饭,齐晓婷和谢白山也一同前往。反倒是亚男到了市里之后,便满心欢喜地去找向建民了,如今两人正处在谈婚论嫁的甜蜜阶段,万事俱备,只等着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仪式。 此时的谢白山已经养成了良好的习惯,到了吃饭的地方就安静吃饭,他坐在角落里,眼神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饭菜,少有一言。吃完便默默离开,既不喝酒,也不多话,宛如一个安静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不多会儿,饭桌上就只剩下我、李叔和齐晓婷三个人,齐晓婷自然而然地充当起了服务员的角色,她手脚麻利地为大家添茶倒水,动作娴熟而优雅。她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笑容。 李叔笑着说道:“晓婷啊,你父亲如今在咱们东原的政商界,那可是声名远扬呐!前两天,市委组织召开领导干部读书班,原本大家都以为,会是钟书记或者张市长给大家讲第一课啊,没想到最后竟是你父亲上台,给大家做第一课的开场报告。我看当时钟书记和庆合市长,两个人笔记记得比我还认真啊,你父亲讲得确实有理论又有实践,让人受益匪浅啊。”李叔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满是赞赏的神情。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还沉浸在当时的报告氛围中,对齐永林的才华和能力钦佩不已。 齐晓婷笑着回应道:“李叔叔,这都是您和各位领导捧场。没有你们的支持,我爸一个人在台上,也是曲高和寡嘛。其实应该说是你们会听,给了我爸讲下去的动力呀。”齐晓婷说话时,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笑容甜美,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不时微微低下头,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谦逊的态度让人好感倍增。 李叔听完,笑得愈发开心,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说道:“哎呀,你看这丫头,不愧是大家闺秀,说话就是中听。晓婷啊,我看你这么有能力,干脆重点培养一下,直接调到公安系统算了。你们东洪县公安局的情况,一言难尽啊,几个毛贼都抓了半年还没抓到。再这么下去,你们县的炼油厂都要被偷垮了。”他放下茶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齐晓婷在东洪县待的时间比我还要长一些,她接着补充说道:“李叔叔,您说得太对了。我在东洪这两年,深知这里的社会治安有多差劲。晚上女孩子都不敢独自出门,您瞧瞧,咱们东原哪个县会到这种地步呀?还有您说的炼油厂的事儿,我也听说了。那些人把农用三轮车改装了,车厢里装着大塑料布袋,直接在输油管道上打孔偷油。听说改装后的三轮车速度极快,摩托车和汽车都追不上,他们还给这三轮车起了个名字,好像叫‘飞毛腿’。” 李叔说道:“瞧瞧,这丫头,工作肯定是用心了,这些细节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是啊,我们打击过几次,但你们县里交通太差劲,工作开展起来难度太大。朝阳啊,你别只顾得修水库,抓紧时间到公安局那边调研调研,提振一下同志们的工作信心,严厉打击犯罪。再这么闹下去,我市公安局都快成你们东洪县公安局的机动部队了,随时都得支援你们东洪县。” 聊完工作上的事儿,话题又转到了李亚男身上。李叔笑着说道:“哎呀,这姑娘有主见,挺好的。我没啥别的要求,就一个,注意安全。只要孩子安全,去哪儿工作,在乡镇也好,在村里也罢,都由着她自己决定。”李叔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点头,脸上洋溢着慈父般的笑容。 听到李叔这么说,我心里踏实了许多。我心想,在乡镇工作,周围都是政府干部,安全方面肯定不会有太大问题。而且李亚男性格开朗,能力也强,确实也是缺少基层工资高的经验。 接着,我忍不住问到了关于夏光春的事情。毕竟夏光春作为市审计局局长,惨死街头,这件事在整个东原市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影响深远。到现在仍然没有过说法。 李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这个事情啊,说起来简单,可细细琢磨,内里复杂着呢。现在那驾驶员虽然承认,是怀着报复社会的目的撞死了夏光春局长,可这事儿实在是反常得很啊。当事人一口咬定,坚决承认罪行。虽说大家心里都满是怀疑,但目前确实没有证据。” 我不禁问道:“没有证据,难道这个人真的连死罪都敢扛吗?” 李叔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有些人有些事,咱们确实想象不到。这点我和显平书记都有一些自己的判断,当然,这些也只是我们的个人猜测罢了。毕竟法律不能靠推测,法律讲究的是证据。现在证据链基本完整,今天都已经4月15号了,市里面开了两次会,也上报了省市政法部门,按目前情况,犯罪嫌疑人基本上是要依法判处死刑。” 夜晚,凉风习习,白天的气温陡然升到30度,热得人恨不得穿上短袖,可到了晚上,温度又降了下来。齐晓婷忍不住将自己的短袖往下扯了扯,说道:“都说发射了气象卫星,天气预报应该越来越准确了,可这天气啊,真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该穿啥。白天热得能穿短袖,晚上冷得又要穿棉袄。”齐晓婷一边说着,一边搓了搓胳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因为约好了郑红旗书记要打乒乓球,所以吃饭的地方就选在了市二中附近。市二中的校园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宁静,教学楼里灯火通明,偶尔传来几声朗朗的读书声。 晚上八点半的时候,只见两辆轿车缓缓开进二中的校门口。轿车的大灯在黑暗中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轿车看到我和李叔站在门口,还闪了一下灯光。齐晓婷在旁边侧身问我:“朝阳县长,你们平安县的干部爱好真特别。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县里的领导,吃了饭不去卡拉OK,反倒找地方打乒乓球的。” 我淡然一笑,心里明白,大家热衷于打乒乓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郑红旗书记喜欢。这正如古人所说:“上有所好,下必有甚焉。”一把手的爱好,往往就成了整个单位的风气。在平安县,郑红旗书记对乒乓球的热爱,就像一颗种子,在干部们中间生根发芽,逐渐形成了一股打乒乓球的热潮。干部们为了能和书记有更多的交流机会,也为了融入这个集体,纷纷爱上了这项运动。 汽车缓缓停下,前面那辆车的副驾驶位置上,蒋笑笑迅速推门下了车,动作敏捷,快步跑到后面,拉开了郑红旗所坐轿车的车门。郑红旗下车之后,马军也跟着下了车。郑红旗看到我,脸上立刻露出亲切的笑容,显得十分高兴。他快步走上前,先和李叔用力握了握手,接着伸出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摇了摇,说道:“朝阳县长,今晚上可要发打啊!” 马叔喝了些酒,脚步有些不稳,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看到我,几步就跑到跟前,一把将我抱入怀中,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大声说道:“你小子,可把叔想死了,你晚上咋一直不来找叔呢?你要是来了,这些贷款咋说也得给你分1000万吧。你小子行啊,高风亮节,人家都争着抢着要贷款,你倒好,不为所动。你们东洪县县,还是有钱呐。”马军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酒嗝,脸上泛着红晕。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听到这话,我心里不禁一阵隐痛。泰峰书记坚决不允许通过贷款修建水库,我内心里其实是有少许不满的。可泰峰书记已经表态,县委常委会也通过了相关决议,我自然不能在公开场合和县委唱反调。我微微低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我深知在工作中,有时候不得不服从大局,即便自己有不同的想法。 齐晓婷瞅准机会,赶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郑叔叔好。”齐晓婷微微弯腰,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 郑红旗扶了扶眼镜,这才看清是齐晓婷也在,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说道:“哎呀,原来是晓婷联系的二中啊。我还跟马主任讲呢,我老领导的爱人就在二中工作。没想到还真是你联系的。好啊,朝阳,一定把晓婷照顾好啊。”郑红旗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语气中充满了对齐晓婷的赞赏和信任。 众人一同朝着二中走去。二中的大教室并非普通教室,倒更像是一个舞蹈教室,宽敞明亮。一推开门,墙上竖着几面平面玻璃镜,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众人的身影。教室中间摆放着几张乒乓球桌,显得格外整洁。 齐晓婷很快就联系好了乒乓球和乒乓球拍。她手脚麻利地将球拍和乒乓球分发给大家,脸上始终洋溢着热情的笑容。郑红旗书记虽然喝了些酒,但兴致颇高。一开始,年轻人先上场,我和友福县长打了一局。红旗书记则和李叔、马叔三人在旁边小声讨论着什么,卢主任和董局长站在一旁,也在相互交流着工作上的事情。晓阳则和齐晓婷有说有笑,整个氛围其乐融融,充满了轻松愉悦的气息。 一番热热闹闹的交流之后,郑红旗书记兴致勃勃地要和大家打几局。只见他将外套一脱,露出里面的衬衫,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拿起球拍,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自信和兴奋。从八点半开始,一直打到十点钟,乒乓球在球桌上不停地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宽敞的大教室里回响。好在这个教室远离教学楼和学生宿舍,周围十分安静,大家都打得畅快淋漓。郑红旗书记时而大力扣杀,时而巧妙旋球,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技巧,最终自然是红旗书记赢了酣畅淋漓。 打完球后,众人各自散去,准备回家休息。我和晓阳在光明区没有住房,自然是去熟悉的市委招待所。招待所的房间布置简洁,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简单而实用。 躺在床上,我将手中的报纸放下,侧过身,十分好奇的问晓阳:“今天你们平安县,县长书记人大主任都来了,这是到底贷了多少款?” 晓阳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说道:“你猜猜看。” 我伸出右手,在空中晃了晃,带着一丝不确定,试探着说:“5000万?” 晓阳听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脸上的肌肉微微牵动,露出无奈的神色。他一边轻轻摇头,一边说道:“5000万?你可真敢想啊!这次全市的低息贷款额度拢共才2.5个亿,你觉得平安县能独占这么大一块蛋糕,贷下来5000万?这根本不现实啊。”晓阳说话时,身体微微向后仰靠在床头,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被子上,另外一只手捏在我的脸上,显得很是随意。 我眉头紧皱,满脸疑惑,不禁追问道:“可是听马叔那口气,张口就要分我们1000万,说得信誓旦旦的,平安县少说也办下来5000万吧。” 晓阳见状,坐直了身子,耐心地给我解释起来:“你呀,还是不太了解马叔这个人。他一喝了酒,就跟李叔一样,喜欢吹牛。他俩坐一起都要黄河两岸,划河而治了。这次这2.5亿贷款,有7000万都被东投集团拿走了。剩下的1.8个亿,要分给九县二区这么多单位。每个县能贷到一千多万,那都得烧高香了。说起来,平安县能贷到这些,还是占了东洪县的名额呢。所以,马叔才说你们高风亮节。” 我听完,心里一阵失落,随手把手中原本随意翻看的报纸放在床头柜上,叹了口气,满脸愁容地说道:“泰峰书记又心心念念着县里的发展,却又舍不得投入。这么低息的贷款,多好的机会啊,就算拿回来放到银行存着,都能转手赚一笔利息。唉,我实在搞不懂,泰峰书记怎么就这么保守呢?不过换个角度想,也能理解,他肯定是担心这笔钱贷了之后,拿什么去还。总不能去找下游那些用水的企业和居民要水费吧?明天我还得硬着头皮去找东投集团谈合作,现在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脑海里全是水库建设资金短缺带来的烦恼,只觉得压力如山。 你咋给齐永林要钱? 我这不是把齐晓婷带来了嘛,看在齐晓婷的面子上,齐永林市长咋说也得伸手一把援手吧。 晓阳道:错了,这么大事谈感情没用,要谈钱,齐永林作为这么大的领导,咋可能因为她闺女在东洪县,就给你们批钱干亏本的买卖,人家东投集团是企业,不是福利院,没有完整的项目方案,看不到回报,咋会投钱给你们。你这个难度太大了! “难度大?难度大不也得协调啊,这么大的投资,总要见收益。这水库本就不咋挣钱,主要考虑社会效益嘛。” 晓阳听完我的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不紧不慢地说道:“三傻子,你还别说,这水费说不定真能收上来。” 我一听可以收水费,瞬间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好奇地看着晓阳,追问道:“收水费?怎么收?农田灌溉还是饮用水?咱们现在这供水情况,大家都习惯用自家打的深水井水,这水费从何收起?” 晓阳见我来了兴致,愈发激动,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一边详细地给我分析:“你看啊,咱们现在县城包括光明区,大家用的自来水,但是这自来水都是各家单位自己打的深水井抽出的地下水,然后再费劲抽到水塔上,水压也不稳定,水费贵也就不说了,你看多少人的牙齿,都黄黄的,要是有个水厂就完全不一样了,平水河的水,那可是好水啊,以前的时候,平水河的水,都可以直接喝。你们东洪县有水库啊,为什么不能利用起来建个水厂呢?建了水厂,就能统一给县城供水,你们不久可以和省城一样收收费了。东投集团肯定愿意投资水厂,不愿意投资水库嘛,你仔细算算,这水费收起来,肯定比银行利息多多了。不过,我都想不明白,你们东洪县的领导到底咋想的,放着这么低息的贷款不要,非得找东投集团投资,反过来还得给人家钱。所以啊,你得好好琢磨琢磨,把这钱找个好出路。如果你们真能把县城的供水问题解决了,收点水费,完全合情合理嘛。” 我听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惊讶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把水库搞成水厂?这倒是个新思路,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晓阳看我反应过来,猛地拍了下我的大腿,眼睛紧紧盯着我,说道:“对呀,三傻子,就是把水库搞成水厂。水库和水厂本就有相通之处,有了水库,放着那么多水不用,养鱼养鳖能赚几个钱?卖水才是一本万利的事儿呀。你看省城,人家那水厂效益可好啦。而且现在要是真建个水厂,不光能解决县城的供水问题,还能解决沿线农村地区长期以来的饮水问题。你想想,当年安平乡搞自来水试点项目,让他们乡拿下了多少荣誉?如果你们县能实现全县通自来水,那这水库的作用可就大了去了,你在县里的政绩也能增色不少啊。以后大家提起你,都会说你为东洪县的群众办了件实事嘛!” 第826 章 晓阳吃定东投集团,钟毅决心调整昌全同志 听到晓阳抛出建水厂这个想法,我的思绪瞬间被拽入安平乡,彻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可不是嘛,东洪县坐拥平水河上游,水质条件较好,再加上水库建成之后得天独厚的资源,为啥就不能建个水厂呢?回想当年,安平乡仅仅通了自来水,瞬间在全地区崭露头角,一跃成为自来水建设的示范乡。 那时候,安平乡在整个东原地区风头无两,红火得让人咋舌。各地乡镇如同潮水般纷纷赶来参观学习,把安平乡大院的门槛都快踏烂了。当老百姓第一次看到自家水管里汩汩涌出清澈的自来水时,那兴奋劲儿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虽说安平乡本身水资源并不匮乏,但能足不出户,无需再费力手动压水,就能随时用上干净便捷的自来水,生活质量得到了质的飞跃,这实实在在地极大提升了群众的幸福感。以往,大家为了日常用水,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去压水井压水,如今,拧开水龙头,水就源源不断地流出,这份便利给生活带来的改变是翻天覆地的。 我赶忙回过神,满脸焦急地问道:“晓阳,建水厂这主意乍一听确实挺好,可实际操作起来,真能行得通吗?你看啊,马关乡和东洪县城关镇之间相隔足足十多公里,总不能真去铺设一条长达十多公里的管道吧?这工程难度也太大了。”我眉头紧锁,忧虑之色尽显,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漫长且艰难的管道铺设路线,心里直打鼓。 晓阳却只是满不在乎地淡然一笑,那笑容里透着十足的自信。不慌不忙地说道:“十多公里的管道算啥呀?你去仔细瞅瞅咱们这儿的炼油厂,人家铺设的管道那才叫一个长。再看看省城的水厂,供水范围大得超乎想象,管道更是不知道修了多少公里。所以啊,技术上的事儿,咱就别瞎操心了。只要资金到位,啥技术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再说了,铺设管道沿线的群众也都能顺利用上自来水,这可是造福了整个东洪县城,还有沿线大大小小的企业和群众。你这当县长,就得有这样的魄力,县长都不敢干,那你还指望东洪县咋发展?” 晓阳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在空中用力比划着,仿佛在晓阳的眼里,这建水厂、铺管道的事儿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已然胜券在握。 我心里的顾虑还是没能完全消除,满脸担忧地说道:“就是不知道这个东投集团愿不愿意投资建水厂啊。人家毕竟是企业,肯定得把投入产出比算得清清楚楚,要是无利可图,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出手。” 晓阳一听,猛地拍了下我的大腿,那动作干脆利落,随后说道:“我瞅着啊,困难应该不在东投集团愿不愿意干这事儿上,而是在你们县城里那些个体供水户。你也清楚现在县城的情况都差不多,有几家小承包商自己建了水塔,还有些厂也建了水塔,都在给周边居民区供水,这么一来,水费都被他们赚去了。至于东投集团,你更别担心,人家是企业,逐利是本性,只要有利可图,肯定乐意干。现在关键就看你们东洪县内部能不能达成一致,齐心协力把这事儿推动起来。要是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这事儿就有戏。” 我琢磨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那看来明天只能先跟齐永林沟通一下,看东投集团的兴趣大不大,如果东投集团有意投资,我也好做泰峰书记的工作嘛。” 晓阳满有把握地说:“放心吧,比起修水库,修水厂这活儿工期短、见效快,东投集团乐意干。哪家企业会放着赚钱的机会不要,去干赔本赚吆喝的事儿啊。只要把利弊跟他们讲清楚,他们肯定会心动的。” 我和晓阳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不知不觉间,晓阳没了声音。没多会儿,就传来晓阳均匀的呼吸声,胸口也是有规律的在起伏,睡得很是香甜,估计是聊得太投入,再加上折腾了一天累坏了。看着晓阳熟睡的模样,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让人实在是看不够。 我心里不禁感叹,这媳妇娶的好呀,脑袋里装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票子,东洪县就没人早点想出建水厂这事儿呢,比不了,实在是比不了。 第二天,太阳伴随着大街上嘈杂喧闹的吆喝声和自行车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从东边窗户缓缓探出头来,将温暖的阳光洒进房间。正值春暖花开的美好时节,大街上的人们比冬天明显起得早了许多。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在这热闹欢快的氛围里,晓阳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眸犹如一泓清泉,清澈见底,刚刚睡醒时还带着些许朦胧与迷离,仿佛藏着无尽的故事。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纤细的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柔软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凌乱地散落在枕边。晓阳拍了拍我的脸,说道:圣僧,你这是又过了一关啊。 啥意思? 啥意思,三傻子,你这坐怀不乱的功夫炉火纯青了啊,唐僧取经的时候,应该喊你上,女儿国的时候,唐僧差点都沦陷了,你看你,眼里只有白龙马和悟空八戒沙僧那三徒弟,都不近女色了啊。 我看了看表,时间还早,还早……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芬芳,让人心情瞬间舒畅起来。和晓阳待在这房间里温存,感觉格外温馨。 也不知道从啥时候起,东原悄然流行起春天穿皮夹克,红色皮夹克和黑色皮夹克最为常见,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晓阳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下身搭配一条黑色直筒裤子,头发扎成小小的马尾,整个人精气神十足,英姿飒爽,就跟从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似的,甚至在我看来,电视上的人都没晓阳这么好看,让人实在是看不够。 市委招待所对面有一家早餐店,店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吃过了早饭,此时,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八点。八点的市委大院,正是到了上班的时间,人来人往,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工作人员们脚步匆匆,有的夹着文件袋,有的拿着人造革皮包,都在为新一天的工作做准备,整个大院充满了忙碌紧张的气息。阳光洒在大院里,映照出人们忙碌的身影,处处洋溢着朝气与活力。 郑红旗住在棉纺厂家属院。县委办副主任蒋笑笑一大早就带着司机来到家属院门口。车子缓缓停下,发出轻微的刹车声,车窗慢慢降了下来,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约定好了时间,小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郑红旗出了门,蒋笑笑赶忙上前,脸上堆满了笑容,动作十分熟练地接过郑红旗手中的皮包,说道:“郑书记,早。” 柳如红把郑红旗送到门口,跟蒋笑笑打了声招呼,说道:“红旗啊,今天晚上可不能再食言了。昨天我们厂长老杨都批评我了,说他也是正处,红旗也是正处,想见红旗一面咋就这么难。” 郑红旗略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好啦好啦,昨天晚上实在是有安排,脱不开身。今天晚上争取,一定争取。” 郑红旗心里清楚,杨伯涛安排吃饭,大概率是为了魏昌全和龙腾公司的事儿。毕竟从根源上讲,现在杨波涛也是龙腾公司的股东之一。再往深了说,自己的爱人柳如红也拿了3000块钱入股了长途客车项目。郑红旗一想到这些纷纷扰扰、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就觉得头疼,心里一阵烦闷,仿佛有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他背对着柳如红,摆了摆手,示意蒋笑笑赶紧开车。蒋笑笑见状,赶忙上前两步,拉开了车门,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说道:“嫂子,我们走啦。” 柳如红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笑笑啊,你可得照顾好你郑叔,他胃不好,少让他喝点酒。”柳如红眼神里满是关切,看着郑红旗,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担忧。 蒋笑笑甜甜地回应了几句,随后关上了车门。汽车缓缓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朝着市委大院驶去。棉纺厂家属院离市委大院并不远,没一会儿,车子就到了。郑红旗下车后,径直朝着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走去。 市委大院里,不少相熟的干部纷纷和郑红旗打招呼,那些年轻干部们对这位掌管一方的县委书记十分敬重,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钦佩。在这个大院里,成为县委书记是无数年轻人梦寐以求的目标。 郑红旗走到七楼办公室,工作人员正在打扫卫生。房间里,扫帚清扫地面的沙沙声和抹布擦拭桌面的轻微摩擦声交织在一起。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向建民的办公室。向建民作为市委秘书一科的科长,一般不需要亲自做打扫卫生、端茶倒水这些工作了,主要负责牵头安排钟毅的行程,处理往来公文以及新闻报道等事务。所有涉及市委钟书记的文件资料都得经过向建民把关后,才会呈送到钟毅面前。 向建民看到郑红旗来了,十分热情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郑红旗身边,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郑书记,您快请坐。”毕竟郑红旗既是他家乡的县委书记,也是他曾经的老领导。两人闲聊了几句后,郑红旗问道:“小向啊,你没陪钟书记出去吃早饭?” 向建民回答道:“钟书记有个习惯,早饭都在家里吃,也不用我在门口接他,他一般吃了饭就直接先到办公室。要是当天有工作安排,我会提前把车准备好。今天上午钟书记要开会,所以我今天就在办公室处理一些文件。”向建民一边说着,一边给郑红旗倒了一杯茶,热气腾腾的茶香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作为领导秘书,郑红旗十分清楚,这活儿看着风光,实则背地里辛苦得很。就像秘书圈里流传的那句话: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虽说辛苦万分,但大家还是对秘书这个岗位争得头破血流,都明白在这个岗位上辛苦几年,很有可能解决实职领导,之后的仕途发展也会更顺畅。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时,魏昌全满脸微笑,从门口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敲了敲门,说道:“向科长,没打扰你们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脸上的笑容也略显尴尬。 向建民看到魏昌全,眼神里少了对郑红旗的那份热情,但还是很礼貌地把魏昌全请了进来。在那个通讯不算发达的年代,魏昌全昨天在县委大发雷霆的事儿,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一个县委副书记在县委大院里和县委书记拍桌子吵架,再加上大家添油加醋的描述,这事儿的影响力可不亚于美国用43天就在伊拉克打赢了海湾战争。早上的市委大院食堂里,大家私底下都在议论纷纷,如今,怕是知道这事儿的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向建民心里清楚,市委大院里的干部,应该都已经知道这事儿了。相比于报纸上那些官方消息,大家似乎更热衷于这种小道消息,觉得这种事儿更能刺激神经,仿佛平淡的工作生活因为这些小道消息而多了些别样的色彩。 向建民毕竟是跟着李尚武和钟毅历练过的干部,人情世故这方面处理得十分到位。他还是给魏昌全倒了一杯热茶,热气袅袅升腾,茶香四溢。言语中带着恭敬的语气。两人简单交流了几句,向建民就开始处理起了文件。 郑红旗则伸手拿起桌面上的《求是》杂志,上面的头条写着《沿着社会主义继续深入推进改革开放》的文章。文章紧密联系实际,详细列举了改革开放后国家迎来的新气象和新变化,从经济发展到社会变迁,从科技创新到民生改善,无一不展现着时代的进步。郑红旗看着,不自觉地认真起来,眼神专注地盯着杂志上的文字,仿佛被带入了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变革之中。 魏昌全坐在沙发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郑红旗是真的看文章入了迷,还是故意不跟自己说话。经过一夜的休息,再加上媳妇的批评,魏昌全心里也有些后悔。毕竟自己是受党培养多年的干部,又是跟着周鸿基工作,昨天怎么就那么冲动,做出那么失态的事儿,还一股脑儿地跑了三位领导的办公室。当时就该听纪委书记林华西的意见啊,现在想想,这事儿自己肯定讨不了好。他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混杂在一起,既有对自己冲动行为的懊恼,更有对未来前途的担忧。 魏昌全此刻也想起昨天市委书记钟毅的态度,明显是想从中调解,撮合他和郑红旗化解矛盾。是啊,魏昌全想通了,大不了那五万块钱的干股就不要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前途,继续留在平安县,事情说不定还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有些事情,后悔也没用,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后悔是无能者的自我感动,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魏昌全双手不停地搓着,带着讨好的语气,朝着郑红旗旁边坐过去,说道:“郑书记,您来这么早啊。”魏昌全脸上堆满了笑容,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局面,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卑微,又带着一丝期待。 魏昌全既然已经释放出了善意,郑红旗自然也不好拒绝。在郑红旗看来,作为县委书记,容人之量还是要有的。他带着微笑点了点头,说道:“昌全同志,你也来得不晚啊。”郑红旗的语气虽然平和,但两人之间还是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息,空气中仿佛都能感觉到那一丝不自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尴尬聊了几句,这时,就听到隔壁办公室开门的声音。向建民耳朵很尖,马上侧耳听了听,然后迅速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市委书记钟毅。向建民带着恭敬的微笑,喊了一声:“钟书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敬意,身体微微前倾,展现出对领导的尊重。 钟毅记性不错,问道:“嗯,小向啊,红旗来了没?”他一边说着,一边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办公室,身上散发着一种领导干部养成的威严与从容。 向建民回答道:“红旗书记在呢。” 啊,让红旗过来吧。 这时,郑红旗和魏昌全都探出头来张望,想着打个招呼。而钟毅已经走进了办公室。 向建民说道:“红旗书记,那您里边请。”他侧身让开,手指向门口,引导着郑红旗前去钟毅的办公室。 魏昌全有点尴尬地问道:“向科长,我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眼神中透露出疑惑。 向科长说道:“魏书记,钟书记只叫了红旗书记进去,您就稍坐一会儿。”向建民的语气很温和,但魏昌全听在耳里,心里却“咯噔”一下。 魏昌全马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诶,昨天我记得钟书记说的是让我们两个一起进去啊。”试图从向建民这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眼神中满是期待。 向科长十分礼貌地说道:“魏书记,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也没啥大关系,您就在这边安心等一会儿,我不会安排其他人来会见的。”向建民的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但魏昌全却觉得这笑容有些捉摸不透。 魏昌全心情愈发忐忑不安。是啊,昨天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冲动到完全失去了理性,这对于一个有修养、有身份的县委副书记来讲,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魏昌全只好拿起桌面上的杂志,一页一页快速地翻看,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的。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杂志页间快速翻动,眼睛却没怎么看进去内容,满脑子都是自己冲动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不到十分钟,他就把一本杂志全部翻阅完了,可心里的焦虑却丝毫没有减轻。 时间缓缓流逝,期间不时有人因各种事务前来。这些人一推开门,目光扫到坐在一旁的魏昌全,都会出于礼貌,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跟他打个招呼。魏昌全也一一回应,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尴尬与落寞。办公室内的氛围有些压抑,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魏昌全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且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魏昌全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市委秘书长郭致远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来。郭致远手里拿着文件,身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眼镜,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干练的气质。 在以前,郭致远见到魏昌全,那热络的劲儿就甭提了,一口一个“昌全”,叫得那叫一个亲热,仿佛两人关系极为亲近。可如今,当他的目光与魏昌全交汇,仅仅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少了往日的热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这细微的变化,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敲在魏昌全的心上。 与此同时,隔壁办公室内,钟毅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眉头微皱。他上身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认真地听着县委书记郑红旗汇报工作。 昨天晚上,钟毅忙完繁琐的接待,将客人送到花园酒店后,已经十分疲惫。可还没等他好好休息,就听闻了关于魏昌全的相关消息,这让他本就忙碌的心头又添了一丝烦忧。此刻,办公室里安静得有些压抑,只有郑红旗沉稳的汇报声在空气中回荡。 钟毅听完郑红旗的汇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目光严肃得让人有些发怵,语气也随之严厉起来:“这么说来,昌全同志就只找了一家空壳公司想搞合作?”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郑红旗。 郑红旗坐得笔直,神色认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对。”声音简洁而有力,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钟毅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追问道:“消息可靠吗?” 郑红旗表情笃定,斩钉截铁地说:“绝对可靠,钟书记。这家公司您也不陌生,就是龙腾公司,因为涉及到棉纺厂参与这件事,我爱人就在棉纺厂,所以消息来源十分可靠,不存在偏差。” 钟毅听完,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他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了片刻后缓缓说道:“那就是说,魏昌全没有经过考察,就擅自推动联营公司与龙腾公司的合作,为这事还大闹县委是吧?” 郑红旗再次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说道:“钟书记,昌全同志说不定也不清楚龙腾集团的长途运输公司是一家皮包公司。他或许也是被一些表象所迷惑,一时失察。”郑红旗知道,这个时候就是实事求是,并且不能落井下石,而是试图为魏昌全开脱几句。 钟毅又陷入了沉思,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嗯。这件事情啊,涉及到鸿基省长的儿子海英同志。海英同志现在一心投入到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中,这份热情和干劲值得肯定。但坦白讲,还不能说龙腾公司违法啊,毕竟咱们现在的制度还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存在被人钻空子的可能性。但不管怎么说,从现在的情况看,昌全同志在政治上表现得极为不成熟。把这样的同志放在县委副书记的位置上,显然是难以胜任的。这样吧,等市委常委会召开,着重研究一下昌全同志的任用问题。我初步考虑,要将他调离平安县。至于下一步怎么安排任用,下来再说吧。”钟毅的语气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他深知作为市委书记,在处理这样的事情时必须谨慎权衡,这背后一切都是在顾及周鸿基的面子。 郑红旗听完,脸上表露出一丝不忍。他微微向前,看着钟毅,眼神里带着一丝求情的意味,说道:“钟书记,昌全同志要是知错能改,而且也并未对联营公司造成实际性的损失,您看是不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平时工作其实也挺努力的,这次可能真是一时糊涂。” 第 827章 进东投晓婷认小妈,谈合作朝阳提水厂 钟毅神情凝重,目光中满是期许,语重心长地说道:“红旗同志,机会从来都是需要主动争取且用心把握的。魏昌全同志,你屡次给予他机会,然而他却始终未能珍视,将组织的宽容视作软弱可欺。人呐,切不可只将自己的地位和利益置于高位,而全然不把他人放在眼里。仅仅因为背后有周鸿基省长的光环,就真以为能肆意妄为、毫无顾忌了吗?作为身处领导身边、承担办事职责的人员,头脑务必时刻保持高度清醒,思想觉悟更需持续提升,应当率先垂范,全力维护组织的权威。你返回县里之后,务必要将下属队伍妥善带好,集中精力抓好地方发展工作。红旗啊,转眼间第一季度已然结束了。在季度之初,平安县的发展态势极为迅猛,气势磅礴。但逆水行舟不尽则退啊,你也万不可小觑临平县,他们正全力以赴、鼓足干劲,在后面奋力追赶。现在各县发展的后劲都很大,市委都平安县是寄予厚望的,你一定要深入思考,探寻有效办法来稳固平安县这良好的发展势头,把GDP提升上去,这才是当前工作的核心要点。” 郑红旗从钟毅书记的办公室出来后,步伐坚定,毫不犹豫地径直朝着向建民的办公室走去。此刻,魏昌全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随意翻看着一本杂志。他一瞥见郑红旗走进来,如同屁股下安装了弹簧一般,瞬间敏捷地站起身来,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恭恭敬敬地高声说道:“郑书记,是不是轮到我进去,与钟书记进行交谈了?” 郑红旗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情,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常的状态,连忙回应道:“哦,昌全啊。我从钟书记那儿出来时,忘了问了。说不定过一会儿,钟书记会做出相应安排。”说罢,郑红旗转身面向向建民,伸出右手,与向建民紧紧握手,热忱地说道:“向科长,日后若有闲暇啊,一定要多回咱们家乡看看,我和友福,欢迎你回家。”随即,他挺直腰杆,步伐稳健地走出了向建民的办公室。 魏昌全望着郑红旗离去的背影,心中陡然“咯噔”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情绪涌上心头。他赶忙将目光投向向建民,脸上写满了焦急与疑惑,问道:“向科长,这……咋没叫我?” 向建民敏锐地察觉到了魏昌全的焦急,赶忙安慰道:“魏书记,您先别着急。我这就前往钟书记办公室,将茶杯取出来,顺便观察一下情况。” 片刻,向建民双手稳稳地端着那个青花陶瓷茶杯,从钟毅的办公室走了出来。他一迈进自己办公室的门,神色略显不自然,微微皱着眉头,看向魏昌全说道:“魏书记,钟书记让您先行回去。” 魏昌全听闻此话,眼睛瞬间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满脸尽是诧异之色,向前跨出一步追问道:“咋?钟书记不打算与我谈话了?昨天不是还说要一同交流,解决问题吗?要不……要不我还是去寻找钟书记,当面问个明白?” 向建民迅速伸出手,摆了摆说道:“魏书记,实在没必要去了。钟书记特意叮嘱我,让您回去之后,踏踏实实地做好本职工作。” 魏昌全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好好工作”,就这么简短的四个字,难道自己与城关镇书记相关的这一系列事情,就这样轻易地了结了?尽管昨晚妻子苦口婆心,为自己做了一整晚的思想工作,可在钟书记这里,心中的纠结与困惑依然顽固地存在着,怎能就这样轻易地算了呢? 此时此刻,魏昌全的内心一片混乱,各种念头在脑海中如潮水般疯狂涌动。他不禁暗自思忖,郑红旗在钟毅书记面前,究竟说了些什么?这事是说好了还是没说好?难道事情真的已经毫无挽回的余地了吗?莫非在钟毅书记的心中,自己已然……他越想越感到恐惧,越想越觉得憋屈,然而却又毫无应对之策,只能满心无奈地拿起自己的人造革皮包,准备离开。 另一边,我与齐晓婷、李亚男抵达了东投集团。东投集团的大楼共有五层,外观算不上宏伟,但依然能看出当年光明县不凡的气势。一行人在大楼前的院子里会合,我计划等和永林市长见面后,再一同前往廖自文的办公室拜访。 齐永林的办公室位于五楼。我们三人沿着楼梯拾级而上,楼道内静谧无声,唯有我们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不断回响。走着走着,李亚男微微凑近齐晓婷,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问道:“晓婷,你之前来过这里吗?这以前是不是光明县政府?” 齐晓婷脚步不停,轻声回应道:“嗯,来过几次,但次数并不多,对这里也不算十分熟悉。” 我们刚走到五楼楼梯口,一抬头,便看见迎面走来一人。此人我颇为熟悉,正是东投集团副总经理、酒水公司的支部书记胡晓云。 胡晓云看到我们时,先是微微一怔,神色间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脸上随即绽放出热情的笑容,说道:“哟,这不是朝阳县长,还有晓婷,对了,朝阳去东洪县了,朝阳县长,你可还没请客啊。 一边聊着,胡晓云就带我们到了齐永林的办公室门口,看门上带着锁,就道:永林书记还没来。要不你们先去会客室等一等?” 一番寒暄之后,我们跟随胡晓云一同走进旁边的会客室。会客室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桌椅摆放得井然有序。刚一进门,胡晓云便提高音量招呼道:“小王,赶紧过来,为几位领导泡三杯上等好茶!”不一会儿,一位年轻小伙儿便端着三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走进来。胡晓云微笑着对我们说道:“你们先在这里休息,喝口茶,我已经通知宋部长了,永林书记一到,安排你们会面。” 胡晓云前脚刚离开,李亚男后脚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凑近齐晓婷,眼中满是探究的神色,问道:“晓婷,这人是谁呀?她看起来对我们这么热情,我咋感觉她对你很关心,也是你爸的老部下吧?” 齐晓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语气随意地说道:“亚男,这人你都不认识吗?他们都说,这是我小妈。” 我正端起茶杯,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子,冷不防听到齐晓婷这话,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关于胡晓云与齐永林之间的种种传闻,我早已有所耳闻,然而从齐晓婷口中如此坦然、大方地说出,着实令我感到十分惊讶。 我急忙看向旁边的齐晓婷,李亚男也和我一样,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惊愕地看着她,那表情仿佛见到了极为罕见的事物。 齐晓婷神色平静,毫无尴尬之意,接着说道:“你们不必大惊小怪啊。我爸和我妈的婚姻早已结束了,俩人都办了离婚手续了。说实话,他们二人在一起确实并不合适。”说完之后又补充道:是十分不合适。 李亚男被齐晓婷的坦诚所震撼,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你爸是市长,那你妈是从事啥工作的?” “我妈啊,勉强算是教育工作者,在东原二中,副校长、教导主任。” 李亚男刚从学校毕业没几年,对学校的情况十分了解,自然知晓教导主任在学校中的地位与威严,便说道:“教导主任啊,我认为与市长倒也般配,一位管理学生,一位管理群众,都是抓全面的。” 齐晓婷微微撇嘴,说道:“亚男啊,以后有时间,你和我一起回家一趟,见过我妈之后,你就会明白他们为啥不合适了。我妈这个人啊,心眼实诚,对学生全心全意,很多人都喊她雷妈,逢年过节我家里的学生坐都坐不下,第二个就是对他们雷家的人好,沾亲带故的都照顾了,唯独对我爸脾气不好,态度冷淡。要是我是我爸,恐怕早就难以忍受了,选择与我妈离婚我很赞成。他们那样的婚姻,对彼此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分开或许更好。” 看着亚男和齐晓婷俩人聊的如此投机,我想要是晓阳加入就更热闹了。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不知不觉间,时间已悄然来到九点半。我心里清楚,齐永林平日里工作极为繁忙,常常奔波劳碌,昨晚又从省城连夜赶回,今日早上稍晚一些到达,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大约在九点四十的时候,我们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沉稳有力,“咚咚咚”地传来,一听便知是一位行事果断、作风干练之人。初次认识晓阳时,晓阳便曾告知我,要学会通过一个人走路的脚步声来判断他行事风格是否可靠、为人是否稳重。我曾有过当兵的经历,对脚步声的节奏与协调性格外敏感。仅凭这脚步声,便能断定前来之人必定是一位领导干部。 没过多久,便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打招呼:“齐书记,东洪县的同志已经到了,正在会客室等着呢!” 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沉稳的声音:“嗯,你把他们请到我办公室吧。今天不在会议室谈了。” 不在会议室进行合作洽谈,而是改在办公室,这表明此次所谈之事相对较为随意,气氛也能够更加轻松融洽。有时,轻松的氛围相较于在会议室中那种正式严肃的环境,更有利于事情的推进。毕竟此次我来,不仅带来了齐永林的女儿齐晓婷,还携带着晓阳提出的水厂建设提议,或许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下,更易于促成合作。 这时,刚才说话的那位年轻人已走到招待室门口。他身着一身整洁西装,头发梳理得油光锃亮,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说道:“朝阳县长,晓婷,我带你们到齐书记的办公室。” 齐晓婷眼睛一亮,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谢谢宋哥。” 我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是宋清仁,他曾是齐永林市长的秘书,曾经担任市政府秘书一科的科长。我在平安县委担任县委办副主任期间,便与宋清仁有过接触,虽然算不上熟悉,但也是认识。至于齐晓婷认识宋清仁,更是不足为奇,毕竟宋清仁是她父亲齐永林的秘书,日常往来频繁。 我们三人跟随在宋清仁身后,来到齐永林的办公室。齐永林正坐在办公桌前,专注地低头审阅一份文件。听到我们进来,他抬起头,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他的头发梳理得整齐顺滑,三七分的发型显得格外精神,看的出来,东投集团的人都注重发型。 齐永林身着一套深蓝色西装,内搭一件白色衬衫,系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整个人看上去既干练又不失稳重。若不仔细端详,即便说他四十岁,也毫不为过。 齐永林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微笑着与我握手,说道:“晓婷啊,昨天晚上你把朝阳县长招待的如何啊?” 齐晓婷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回答道:“爸,您尽管放心,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在了二中对面的喜来饭馆。” 齐永林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喜来饭店已开业五六年了,正好在县二中那个地段,位置优越。离红旗家不远,晓婷你记住啊,给你妈说一声,红旗要是想打球,就去二中。朝阳县长啊,那里距离市委招待所也不远,办事便捷,不会耽误时间。正因如此,我才让你安排在那里。”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天的所有安排,皆是齐永林在背后指导齐晓婷。 齐永林招呼我们在沙发上就座后,此时,方建勇和罗明义也推门走了进来。我心里明白,方建勇如今在东投集团担任正县级的常务副总经理,管着常务工作;罗明义则是副总经理兼总经济师,主管公司的投资与经济事务,同样也是关键人物。 尽管屋内一下子进来六个人,再加上坐在一旁准备记录的宋清仁,但齐永林的办公室空间宽敞,分为两间,会客区域与办公区域划分明确。我们六人在沙发上坐下后,并不显得局促,空间仍较为充裕。 大家纷纷坐定后,相互打招呼示意。毕竟这并非我们首次合作,我在临平县时,便因为啤酒厂建设项目与东投集团有过合作,彼此也算较为熟悉。 齐永林伸手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将外套脱下,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又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带,说道:“今天我们不去会议室了,都是自己人,大家不要拘束。坦诚相见,直奔主题。朝阳县长向我们提出,希望咱们东投集团能够参与到东洪县的水库建设工作当中。朝阳县长,你先将东洪水库的情况,向大家详细介绍一下。建勇和明义,你们倆啊仔细听一听,看看咱们东投集团在这件事情上能够参与到何种程度,从哪些方面为帮助东洪县啊。” 我示意李亚南和齐晓婷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材料,将材料递给了几人。带来的材料颇为厚实,但大部分都是关于水库建设工作的内容,而关于水厂建设的材料,一份都没有。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东洪水库的建设情况。汇报完毕后,我看向罗明义和方建勇,说道:“齐书记,方总、罗总,东洪县的发展离不开东投集团啊,希望大家多包涵啊。” 方建勇摸了摸下巴,作为东投的常务副总,他平常主要负责百货公司和建筑板块的业务,在水利工程方面涉足较少。他微微皱着眉头,坦诚地说道:“说实话,正如朝阳县长刚才所介绍的情况,修建水库啊无疑是一项造福百姓的大好事啊。但我反复思考,实在没有看出来我们东投集团在这个项目中能够具体承担哪些工作。虽说东洪县目前确实资金短缺,修水库啊急需用钱,可我们究竟该如何参与其中呢?我着实有些摸不着头绪。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东投集团既然名为投资集团,承担社会责任也是应尽之责。我认为,我们可以考虑对东洪县进行一些必要的帮扶,能帮一点是一点。” 齐永林听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嗯,明义啊,你作为副总兼总经济师,公司的投资活动均由你把关啊,你也谈谈你的看法。” 罗明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其中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说道:“朝阳县长,说句实话,近期找我们东投集团洽谈合作的人数不胜数啊,我印象中,全地区九县二区,来与我们对接项目的,你们虽不是最后一个,但也差不多快垫底了,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倒数第二个,在我表态之前,我先插句话,我听说你们李泰峰书记坚决不同意你们申请低息贷款,不知道有没有这事啊?” 我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解释道:“嗯,泰峰书记有他的考量。毕竟东洪县目前仍以农业为主,农业作为基础性产业,在资金需求方面不像工业那般么大。泰峰书记也是从县里的实际情况出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罗明义轻笑一声,说道:“问题在于,李泰峰书记的思想似乎过于保守、僵化了啊。那2.5个亿的贷款,其他县都争得头破血流,唯独你们东洪县,对这事表现得极为淡定,仿佛置身事外。如今省市考核,GDP是关键指标,难道你们东洪县没有收到相关文件吗?朝阳县长。” 听到罗明义这番话,我心中很不是滋味。的确,低息贷款是国家给予的重大福利,堪称变相的扶持资金。倘若就这样轻易放弃,不加以争取,实在太过可惜。毕竟若能申请到一千万的低息贷款,对于整个东洪县而言,将发挥巨大作用。 罗明义摆了摆手,略带歉意地说道:“哎呀,瞧我这一说就收不住,话题扯远了。言归正传,我谈谈个人的一点看法,不过最终的决策,还是要看永林书记啊。我承认,你们东洪县计划修建水库,出发点是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是造福百姓的善举嘛。但我们东投集团也不能盲目跟风,什么项目都参与。我们终究是企业,需要盈利,回报率是我们必须重点考量的因素。几百万乃至上千万的资金投入,不是小数目嘛,绝不能轻易投入没有回报的项目,这不是都打了水漂。” 说到这里,罗明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盯着我,神情认真地说:“朝阳县长啊,你也清楚当下的银行利率行情,如今银行利息接近十个点啊。就拿1000万来说,存入银行,不需任何额外的操作,一年就可以稳稳获得100万的收益。可是将这1000万投入到东洪县养鸭子这类项目中,一年到头,能有十万八万的利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这差距实在太大。”说完便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尽显对水库项目的不屑。 “既然朝阳县长来了,晓婷也出面了,所以啊,依我之见啊,我们东投集团不妨就将这些资金存入到银行里面,有了利息收益,随后啊,从银行利息里里面拿20万给东洪县,权当是我们东投集团履行社会责任,助力当地发展嘛。”罗明义靠向沙发后背,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神色间满是笃定,俨然认定这是最佳方案。 方建勇见会议气氛趋于紧张,赶忙出面缓和。他微微侧身,面向罗明义,神色温和地说道:“罗总,修建水库这个项目,前期投入巨大回报周期漫长,这是客观事实啊。但是,从长远视角看啊,他的回报率也是细水长流嘛,就好像咱们的投资公司买国债一样。短期收益或许并不显著,但随着时间推移,收益将颇为可观,而且稳定性高嘛。” 罗明义听闻,连连摇头反驳道:“方总,你的意思我明白啊,但从专业经济学角度深入剖析啊,我依旧认为这个项目风险过高,投入资金缺乏足够合理性。水库建设牵涉因素多,不确定因素也很杂啊,风险不好把控。”稍作停顿,罗明义将目光投向齐永林,语气放缓,“齐书记,您阅历丰富,见解深刻,这事还得您定夺。” 我端坐在沙发上,听着罗明义这番言论,心里暗道,要不是晓阳的水厂的建议,肯定是被当叫花子打发了,没等齐永林说话,我清了清喉咙,言辞恳切地说道:“不好意思,齐书记,我插一句,实际上,我们规划的水库项目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分两个阶段有序推进啊。在规划水库的同时,同步布局东洪水厂的建设。东洪水库是作为东洪水厂的根基性工程,二者紧密相连啊。一旦水库建设竣工,东洪县水厂将马上进入实质性运营阶段。 罗总啊,您不妨仔细核算一下啊,东洪县是咱们东原人口最多的县啊,水厂投入运营后,凭借供水收费这一项,就能产生极为可观的收益啊。这与银行存款利息收益相较,回报率高低立判。不仅如此,水厂收益具有长期稳定性,我想,这个账,很清晰嘛。” 第 828章 修水厂东投兴趣浓厚,判死刑尚武察觉端倪 在东投集团齐永林办公室里,齐永林、罗明义以及方建勇听闻要建水厂这一消息后,原本心不在焉的三人神情瞬间被惊喜与好奇所取代。三人迅速聚拢,脑袋几乎挨到了一处,交谈了几句之后,就看似无意的在桌面上的材料里反照率起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可闻。 罗明义道:哎,朝阳县长啊,我怎么没看到你说的水厂的材料啊。 目睹三人明显被这一项目吸引,我不禁在心底深处对晓阳的远见卓识暗自钦佩。是啊,在如今这个现实的商业社会中,如此重大的项目,倘若仅仅依靠打感情牌,最多也不过是从他人那里换取一些微薄的施舍罢了。虽说人家一开口便承诺给予20万,但这20万拿得实在不光彩。毕竟,面对规模近数百万的大型工程,这20万简直如同沧海一粟,起不了多大作用。而且,拿了这笔钱后,还得欠下一份沉甸甸、难以偿还的人情债。在成年人的合作世界里,利益才是稳固合作关系的关键纽带,感情往往太过脆弱,难以支撑起长久而坚实的合作。以感情为基础搭建起来的合作大厦,往往如同空中楼阁,稍有风吹草动便摇摇欲坠;唯有以利益为基石,精心构筑的合作堡垒,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屹立不倒,坚如磐石。 我赶忙调整思绪,清了清嗓子,条理清晰地开口说道:“关于水库建设的相关事宜,我们已经精心整理好了完备的资料。至于水厂建设方面,目前仍处于初步的探讨阶段。不过,我认为啊这个水厂建设是名利双收的项目啊,极具前瞻性与可行性。东洪县作为全市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口大县,保障饮水安全无疑是一项关乎民生、必须长期坚定不移推进的重要工程,丝毫马虎不得,东投集团在这个方面有所作为,也是发展建设投资东原的最好项目嘛。” 齐永林听完我的阐述后,深邃的目光中透露出浓厚的兴趣与探究之意,他微微前倾身体,率先向我发问,声音沉稳而有力:“朝阳县长啊,你所说的的这个水厂建设项目,有没有进行过详细的测算呢?大概的收费标准拟定在什么范围?另外,在投资预算以及回报周期等这些方面,有没有考虑过,我看啊,在农村地区铺设自来水官网,这个工程量很大啊?” 我连忙挺直腰杆,认真地回应道:“目前,所有相关工作都还尚未正式全面开展,毕竟现阶段都还仅仅停留在设想构思阶段。齐书记啊,实不相瞒,在搞好自来水厂建设这一领域,我们确实缺乏足够丰富的经验。到底需要投入多大规模的资金,回报周期会持续多长时间,这些关键问题都迫切需要像东投集团这样在行业内具有深厚专业积累、丰富实践经验的企业参与进来嘛,为我们指点迷津、出谋划策,共同推进项目建设,我看我们能够实现地方政府、企业和社会的三赢局面。” 齐永林神色庄重,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罗明义,以商讨的口吻说道:“明义啊,依我之见啊,这个项目具有极其深远的战略意义与广阔的发展前景。大家不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当下在我们东原地区,在光明城区和各县的城关镇啊,在供水方面相对较为稳定,用上了较为可靠的自来水。当然,城郊的个别农村以及部分乡镇,借助发展的有利契机,也通上了自来水,但整个东原,包括县城在内啊,那些小水塔型的自来水厂,规模极为有限,不仅水压极不稳定,而且水质也难以得到有效保障,严重影响居民的用水质量。我没记错的话,没有一家成规模的水厂啊,特别是在我们广袤的农村地区,自来水基础设施建设还极为薄弱,存在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所以,朝阳县长的这个思路,是非常具有前瞻性和商业运作的可能啊。我之前在市政府工作期间,就针对水的问题展开过多次调研,发现想要从根本上改善水质较差的状况,难度相当之大。所以,实事求是地讲,我认为朝阳同志提出的建设水厂这一构想,极具可行性与必要性,看看由谁来牵头负责这个意义重大的项目?” 方建勇听闻此话,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赶忙打起圆场,言辞恳切地说道:“齐书记,按照常理来说,我作为常务副总,本应义不容辞地承担起这个牵头重任。可是,您也非常清楚,我目前手上负责的项目实在太多了,精力实在有限。百货公司那边的业务拓展、日常运营管理,东投大厦的建设推进,以及咱们整个商贸体系的规划构建工作,方方面面都需要我投入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把控。更关键的是,我在以前的工作中,从来没有涉足过水利工程建设这一块啊,这里面的门道、流程、技术等方面 都不太熟悉。所以,从实际情况出发,我可能不太适合牵头这个项目。” 齐永林理解地点了点头,脸上并未流露出丝毫的不悦,转而将目光温和地投向罗明义,右手在空中轻轻点了两下,语气亲切地问道:“明义,你呢,对于牵头这个项目,你有什么想法?” 罗明义微微苦笑,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说道:“永林书记,您对我的工作情况了如指掌啊。我现在正牵头负责投资公司的筹建啊。咱们账上目前还躺着7000万资金,怎么高效运用,实现利益最大化,是我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同时,咱们集团下属金融公司的筹备、组建也迫在眉睫啊,各项工作也是千头万绪,都不能有丝毫的懈怠与马虎,这牵扯了我大量的精力啊。我和建勇面临的情况极为相似,在水利工程建设领域完全是个门外汉,毫无经验可言啊。所以,对于牵头水厂这个项目,我虽然有心,但确实无力承担,怕是辜负了您的信任。” 我也是知道,从东洪县到光明区交通不便,在旁人看来修水厂是个肥差,但水厂建设是个麻烦事,盈利自然是在后面,但在东投集团看来,这样的工作,和大家手头上的其他的工作相比,可以说就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齐永林沉思片刻后,目光坚定地说道:“这样吧,宋部长啊,你去把晓云副总叫过来。” 宋清仁听闻,赶忙快速整理了一下手中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步伐匆忙出去将副总经理胡晓云请了过来。 齐永林待胡晓云入座后,简要而清晰地介绍完水厂建设项目的背景与大致规划后,目光期许地看向胡晓云,说道:“晓云呀,我经过考虑,觉得咱们公司可以专门成立一个水务投资公司。当然,这只是目前临时拟定的名字,叫水投公司也好,水务投资公司也罢,关键是要切实在咱们东原率先拿下第一家水厂。东洪水厂建成之后,是可以抄作业的啊,光明水厂,临平水厂,平安水厂都可以建设嘛。晓云,这件事就由你来牵头负责,你以前在工业开发区的经历,搞水利工程建设,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胡晓云心中明白,这项工程绝非易事,困难重重。前期工作繁杂琐碎,涉及大量的调研、规划、审批和协调等环节,尤其是在水管入户阶段,要与众多的村民、群众进行沟通、协调,工作难度极大,很多时候都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她面露难色,眉头微微皱起,诚恳地说道:“齐书记,我目前手上也负责着两个项目,酒水销售公司和交通运输公司。这两个项目正处于关键的发展阶段,也是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推动、去管理,各项工作千头万绪,我实在分身乏术。虽说在工业园区工作时,我曾参与过工程相关事务,但具体的实施工作大多是由分管副主任负责跟进,我亲自深入参与的并不多,对工程建设的实际操作细节、关键要点等方面了解有限 。所以,让我牵头负责这个水厂建设项目,我心里实在没底。” 齐永林耐心地劝说道:“晓云啊,别再推辞了。酒水销售公司嘛有正阳同志具体负责。这次成立水投公司,具体的专业性工作肯定还是由专业的工程师来承担嘛,而你主要负责统筹领导好这个团队,把握好项目的整体方向,协调各方资源,推动项目顺利实施,最终实现企业的盈利目标嘛,达成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有机统一。有朝阳同志的支持,啊,我是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魄力承担起这个重任的。” 事情初步敲定下来,我的心里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踏实中又带着一丝深深的纠结。毕竟这件事还未曾向泰峰书记通报。泰峰书记向来行事稳健、思虑周全,他是否愿意将水厂建设提上日程,是否认可东投集团介入这个项目,我心里实在没底。要是泰峰书记否定了这一切,那整个工作必将陷入巨大的被动之中,之前所做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东投集团基本确定愿意就水厂水库的事情对接之后,我们一行人便乘坐着汽车踏上了返回东洪县的路途。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快速向后掠过。当车子路过光明区人民法院时,只见法院门口那宽阔的空地上,一群人拉着一条巨大的白底黑字横幅,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横幅上面用苍劲有力、笔锋刚健的毛笔写着“沉冤昭雪”四个大字,引得我们车上五人都纷纷侧目,目光中满是惊讶与好奇。 此时,光明区人民法院内,气氛庄严肃穆得近乎压抑。宽敞的审判大厅里,墙壁上悬挂着庄严的国徽,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随着法官手中那柄象征着公正与权威的法槌重重落下,发出一声清脆而有力的声响,当庭宣判了审判结果:“犯罪人黄桂,犯故意杀人罪。经光明区人民法院依法审理,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决定判处犯罪嫌疑人黄桂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审判台下面的观众席上,整齐地坐着众多领导干部代表,他们身着正装,神色凝重,表情严肃;夏光春局长的家人也坐在一旁,亲人们的脸上满是悲痛与哀伤,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还有黄桂的家属,亲人们的面容憔悴,眼神中透露出绝望与无助。会场内安静得可怕,安静到几乎能听见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 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正襟危坐,在宣判结束之后,就拍了拍李尚武,耳语了两句之后,就离开了观众席。 李尚武局长坐在观众席下,身姿挺拔,目光如炬,敏锐地观察着在场众人的每一个表情变化、每一个细微动作。只见黄桂面如死灰,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全程基本上沉默不语,面对检方的指控,他眼神空洞,没有丝毫的反抗与辩驳,全部予以承认。 审判长声音铿锵有力,犹如洪钟般在审判大厅内回荡:“犯罪嫌疑人黄桂,请问你是否申请上诉?” 黄桂手上戴着冰冷的银色手铐,自入狱以来,他身上一直戴着重达28斤的镣铐,沉重的镣铐使得他行动极为不便,每迈出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就连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上厕所,都无法自理。听到宣判的那一刻,黄桂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解脱,有愧疚,也有一丝无奈。他心中突然释怀了,感觉自己终于从长久以来的痛苦与煎熬中解脱出来。心想,是不是别人指使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人是自己撞死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艰难地转过头,脖子因为长时间的禁锢而发出“咔咔”的声响,看到台下的父母,年迈的双亲早已老泪纵横,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与悲痛;又看到妻子,正搂着年幼的儿子痛哭流涕,妻子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儿子那稚嫩的脸上倒是一副茫然。 黄桂心中一阵刺痛,犹如万箭穿心,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几个字:“我不申请上诉,我服从法院的判决。” 李尚武和李显平两人原本以为黄桂会在法庭上当场反驳,据理力争,毕竟这是他争取宽大处理的最后一次宝贵机会。随着黄桂那低沉、绝望的声音落下,李尚武的内心愈发凝重起来,犹如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他始终无法相信,黄桂会是撞死夏光春的真凶。 夏光春身为审计局局长,一心扑在工作上,是得罪了不少领导干部;而黄桂一个普通的开车司机,两人之间的生活轨迹几乎没有交集,实在没必要报复到夏光春身上,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古怪,充满了疑点。可又偏偏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来推翻现有结论,李尚武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找不到前行的方向。他慢慢转过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执着,仔细观察着台下众人的表情。多数人脸上满是悲伤,那悲伤是如此的真切,让人感同身受;即便没有悲伤的人,神色也是严肃的,整个审判大厅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是啊,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审判。对于夏光春的家人来说,虽然得以沉冤昭雪,真相大白于天下,但他们失去亲人的悲痛却如同一把锐利的刀,深深地刺痛着他们的内心,这种痛苦将伴随他们一生;而黄桂的家人,同样沉浸在即将失去儿子的巨大痛苦之中,这对他们原本平凡的家庭而言,无疑是一场毁灭性的晴天霹雳,整个家庭瞬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之中。 此刻的李尚武,仍然保持着万分的警惕,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仔细观察着在座人的一举一动。突然,有一个人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让他心中猛地一惊。那人竟在角落里暗自发笑,在这样庄严肃穆、充满悲伤氛围的场合,这份笑容实在是格格不入,显得格外刺眼。 李尚武一时觉得这人的面孔十分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飞速地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是在市公安局的某次会议上,还是在光明区的某个工作场合,又或是在平安县的执法行动中?想着想着,一个熟悉的场景突然浮现在眼前。几年前,有个年轻小伙子指挥着几十辆卡车,将通往临平县和光明区的公路彻底堵塞,导致交通瘫痪。当时,平安县公安局还调动了大量警力,准备采取强硬措施进行道路清障。对,就是这个年轻人!他是地区政法委罗老书记的儿子,对,他叫罗腾龙,是龙腾公司的总经理。 李尚武心中一惊,世界的关联有时就是如此奇妙而又让人意想不到。他紧紧闭着眼睛,一只手用力地掐着额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理清这复杂的头绪。是啊,龙腾集团是民营公司,和夏光春能有什么关系呢?但是,龙腾集团的董事长是周海英啊。在事发之前,审计局已经将建筑总公司的账目封存,难道这背后和周海英、罗腾龙有关?这里面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与阴谋? 罗腾龙身为龙腾公司的总经理,怎么可能闲得无聊跑到法院来看庭审,这实在不符合常理,除非审判的人和他有关系。 这时,法院现场有做记录的同志拿着摄像机正在录像。这件案子备受社会关注,为了留下详实的影像资料,法院专门联系了东原市电视台,电视台也派出了专业的摄像师,他们扛着专业的摄像机,将黄桂的陈词以及检察院提供的证据材料都拍摄下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庭审现场,李尚武小声地在刘建国耳边交代了几句,声音低沉而急促,刘建国心领神会,马上起身,快步走到扛着摄像机的同志面前,轻声说了些什么。扛着摄像机的同志立刻将镜头转向整个观众席,镜头缓缓移动,每个人的表情都被清晰地收入镜头之中。 李尚武不禁侧目看向摄像机所对准的方向,正是罗腾龙。此时的罗腾龙,脸都笑开了花,那笑容中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李尚武知道,这份笑容出现在这个场合实在太不正常了,得意忘形四个字跳入脑海。 罗腾龙的行为举止,让李尚武心中的疑惑与警惕愈发强烈,他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事件背后隐藏的冰山一角,但真相仍被深深掩埋在黑暗之中,等待他去揭开。 随着庭审结束,几名法警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将黄桂带出法庭。黄桂被拖出去的那一刻,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双手被手铐束缚着,无法伏地,只能抬起头,大声喊道:“爹娘,儿子对不住你们,下辈子我再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媳妇儿,一定要把咱家儿子抚养长大,让他好好做人。” 对于死刑犯的这种举动,法官和法警早已见怪不怪,在黄桂磕了几个头之后,几个法警也就将黄桂拖了起来。但此刻,李尚武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法庭内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锁定在了罗腾龙的身上。他心中暗自思忖,太不正常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罗腾龙的出现绝非偶然,他和这个案件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庭审结束后,李尚武步履匆匆地走向警车,他直接对刘建国说道:“马上把今天的录像带调出来,我要看今天庭审的完整录像,还要给监狱打个招呼,这个黄桂,单独看押,不要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了,采用特护,没有我的批准,谁也不能靠近这个黄桂。” 李尚武心里清楚,罗腾龙的父亲是老政法委书记,姐夫又曾经在光明县担任过县长,在光明拥有特殊的能量。 刘建国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疑惑,微微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轻声说道:“李局长,这事儿都到这份儿上了,没啥可看的吧?您看,黄桂马上就要被执行死刑了,依我看,咱就别再费这劲儿了吧。” 刘建国自平安县公安局调至市公安局后,已然担任市公安局办公室副主任,平日里主要协助田嘉明处理公文,同时也是李尚武局长的秘书。 李尚武看着刘建国,淡淡的说道:“建国呀,你仔细琢磨琢磨,一个普普通通的开车司机,仅仅因为输了点钱,就突然丧失理智,想着报复社会,而且还这么巧,不偏不倚地撞到了刚刚下班的审计局局长?比美国战斧导弹都他妈准,稍微动点脑子想想,谁能信啊?我看,这里面复杂啊。” 刘建国听了李尚武的话,马上说道:“李局长,我理解您的想法,可现实摆在这儿啊。当事人黄桂都已经在法庭上老老实实认罪伏法了,而且他明确表示不申请上诉。您也清楚,当下正处于严打阶段,上头要求一切从快从严处理案件。按照这情形,我估摸用不了多久,黄桂就得被执行死刑了。到那时,一切都晚了,咱们看现场录像,是不是意义已经不大了。” 李尚武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斩钉截铁地说:“所以,必须得把录像调出来,我要仔仔细细、一帧一帧地看啊。看完录像之后,安排我和这个叫黄桂的人见个面,我就不信这案子没有破绽。说不定,黄桂是在某种压力下才认罪的啊,背后的真相可能远比我们看到的复杂得多啊,我在这庭审现场,看到一个熟人,这个人,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这事,就是虎口拔牙,我也要给他拔了。” 第 829章 罗腾龙得意忘形,魏昌全败走平安 黄桂被两名身形壮硕、面容冷峻的法警紧紧架着,仿佛拎着一件毫无生气的物件,粗暴却又不失专业地塞进了警车的后座。此刻,他双眼空洞无神,仿若两口干涸的枯井,面如死灰,毫无血色的脸庞恰似被寒霜打过的残叶,往昔那鲜活的生气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三辆警车呈前一后二的紧密阵型,尖锐的警笛声划破长空,仿若死神的呼啸,缓缓启动,押送着载有黄桂的汽车朝着监狱的方向驶去。 此刻的黄桂,竟然又有些怀念看守所了,到了监狱,这也预示着他离生命的终点又近了一步。有的人总说自己不怕死,但是真的当知道自己死期临近的时候,这种巨大的压力能直接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是啊,失去自由之后,时光将被无限拉长,痛苦将被无限放大。唯一如影随形、未曾改变的,是他身上那沉重的镣铐,车子行驶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微微颠簸,镣铐随之撞击着车厢,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声响,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丧钟,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在人心上。 汽车进了监狱,听着押送的警察办着移交手续,黄桂身体下意识地缩成一团,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他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内心犹如被放在天平两端,既被恐惧的阴影所笼罩,又有一种莫名的放松感悄然滋生。 警车的车门打开,如今,死亡对他而言,仿佛竟成了一种解脱,一种逃离这无尽痛苦与折磨的途径。他的双手被手铐牢牢锁住,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已经嵌入他的肌肤,深入骨髓;双脚的镣铐更是如同一对沉重的枷锁,死死地限制着他的行动,每一次试图挪动身体,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伴随着镣铐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是在撕裂他仅存的一丝希望。押送他的同志神情严肃得近乎刻板,是的,他们已经麻木了,眼神里没有一丝的同情。 与此同时,在花园酒店东原总商会会长办公室里,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金碧辉煌。窗外,站在花园酒店的窗前,城市尽收眼底,人来人往,一片喧嚣与嘈杂,这座城远不能用繁华来形容,杂乱,破败更为贴切,站的越高,似乎越能看到东原的真实的景象。 是啊,除了主干道上有少许三五层的建筑之外,这座城的多数建筑,大片区域还是成片的红砖瓦房,这些红砖瓦房错落而又拥挤,甚至有些房屋都可以用破败来形容。 周海英位于花园酒店的办公室,红木办公家具摆放得错落有致,灯光洒在上面,让红木家具的高档质感更加立体起来。 罗腾龙和商晨光兴奋得忘乎所以,脚步虚浮,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周海英的办公室。周海英正坐在那老板椅上和另外一位民营企业家喝茶,这个时候,罗腾龙进门之后,打了个招呼,就将手中的真皮手包丢在了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去,饱满的布艺沙发瞬间都塌了下去,从劳教队出来之后,罗腾龙报复性的大吃大喝,如今170的身高已经接近了190斤,这在生活都不富足的年代成了大胖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善茬。 这企业家是个老实人,好不容易才约见了周海英,看到流氓一样的罗腾龙进了门,眼神里对周海英都有了一丝的嫌弃,这人明显的是不想和罗腾龙牵扯上关系,客气了几句之后,就和周海英这个商会会长告别了。 周海英将人送到门口,也是知道今天是黄桂审判的日子,看俩人的状态,大致也就猜到了结果,毕竟,丁刚昨天晚上已经给自己通气,黄桂要判决死刑。周海英露出一抹似有若无、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一丝好奇,轻声问道:“怎么,人给枪毙了?” 罗腾龙深知周海英对商晨光并非完全信任,依旧心存一丝戒备,于是连忙满脸堆笑,急切地说道:“是啊,周哥,这下咱们夏光春局长终于可以安息了,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真没想到,有句话咋说的,正义只会迟到,正义不会缺席嘛。” 周海英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追问道:“确定是死刑?没有出岔子吧。” 罗腾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嘿!周哥,你还不信我吗?难道连商晨光你也不相信?晨光,你快给周总详细讲讲。” 商晨光站得笔直,身姿挺拔。他其实并不知晓是罗腾龙暗中运作,一手策划让黄桂杀掉夏光春,只清楚周海英和罗腾龙对黄桂的案子格外关注,近乎执着。事发当晚,周总您就带着商晨光火急火燎地前往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的家里了解情况。 商晨光道:今天庭审,我和罗总全程看了,硬是在那硬邦邦的座位上坐了整整三个小时。庭审结束从现场出来,我瞧罗总那模样,膀胱都快憋炸了,也舍不得错过庭审的任何一分钟,上厕所撒尿足足撒了有一分钟,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 周海英面带微笑的看了一眼商晨光,说道:说重点,啊,是不是当庭宣判啊! 商晨光接着说道:“没错,是当庭宣判的,而且这个叫黄桂的家伙当庭认罪悔罪,那态度,看起来倒是诚恳得很,认罪悔罪。” 周海英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靠在椅背上,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心里万分感慨,看来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呀,又道:“看来这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板上钉钉了。夏局长,总算可以闭上眼睛了。这样,啊,中午的时候安排个饭局,就在这花园酒店吧,不要再回迎宾楼了,刚刚昌全打电话要过来,啊,你们两个都作陪。毕竟,运输这块的业务,也是你们负责的业务,大家都出了力,理应好好聚聚。” 罗腾龙笑着说道:“哎呀,这好事就是要成双啊,周哥,魏昌全上次就已经表态了,要马上召开党委会研究合并的事啊。你想想,60%的股份,这可是一块肥肉啊,换作是谁能忍得住不心动?城关镇那几个小乡镇干部,也都是见钱眼开啊。” 周海英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两盒红塔山香烟,朝着罗腾龙和商晨光的方向潇洒地一人丢了一盒,说道:“是啊,这么大的利益摆在眼前,谁能不心动呢。你们啊,平时也要多看看报纸啊,现在上面对市场经济的定位愈发清晰明确,民营企业即将迎来事业发展的黄金春天。咱们龙腾集团,可不能错失这大好机会,得紧紧抓住,大干一场。” 罗腾龙笑着打趣道:“周哥,你都不当书记了,这讲话还是那一套,不过现在这时代,确实就是这么现实,谁有钱咱跟谁,什么能挣钱咱干啥。我最近打听到,现在卖农资挺挣钱的,就比如说倒腾化肥。有些人从湖北和云南倒腾过磷酸钙,就是种小麦用的磷肥,都发了大财。你知道那个计划委员会的毕瑞豪吧,也就是胡晓云的老公,这几年在粮食、棉花和肥料这一块倒腾来倒腾去,赚了大钱了,我看咱们也可以干这个买卖嘛。” 周海英对毕瑞豪是有印象的。以前毕瑞豪在计划委员会的时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科级干部。后来他下海经商,从此踏上了倒买倒卖的道路。最近这些年,他在云南那边混得风生水起,据说确实通过倒腾肥料积累了巨额财富。如今的坤豪公司,在东原也算是小有名气,还是总商会的会员单位。 周海英在商会开会的时候,与毕瑞豪见过两次面,两人还相互交换了名片,一来二去,也算有了些交情。 周海英马上点头说道:“原来这个毕瑞豪是胡晓云的爱人呀。上次我和他一起吃饭,可他怎么没提起来这层关系呢?” 罗腾龙笑着说:“周哥,你想让人家怎么提啊?之前因为那25块钱一个冬青的事儿,把他媳妇安排到东投集团当副总去了,这事儿他心里估计还憋着一股气呢,一直有个疙瘩,怎么好意思主动提这茬儿。换作是我,我也拉不下这个脸。” 周海英点了点头,说道:“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上次我跟毕瑞豪见面,他言谈之间对我的态度,还身上热情啊,热情得都有点过头了,我能感觉出来,那股热情不像是装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不过,当时我印象中他还带了个漂亮女助理。” 说到这里,罗腾龙也来了兴趣,略显猥琐的说道:我听道上的兄弟讲,这个姓毕的玩的开呀,小老婆都养了几个。 周海英只对文玩和金钱感兴趣,对女色并不像罗腾龙这般,就岔开话题道:腾龙啊,你说的这个进军农业的事,仔细琢磨琢磨,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你看现在,什么植保站、农资生产公司,都在瞅准这个市场,大干快上。我以前就知道,市里农资公司那生意,做得是红红火火,单体利润不高,但总量很大啊。毕竟咱们地区大几百万亩的耕地,每年要用多少化肥、农药和种子,这市场规模是很大啊,应该是比我们建筑公司的利润空间还要大得多。只可惜,农业系统也很封闭,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不是一般人能轻易进去分一杯羹的。” 三个人正随意地聊着,办公室里弥漫着轻松的氛围,这时,魏昌全神情落寞,脚步沉重,戴着一副金框眼镜,满脸疲惫,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一般,缓缓出现在门口。 周海英见状,目光如炬,敏锐地察觉到魏昌全的脸色不对,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没了精气神。没等魏昌全开口说话,周海英就主动说道:“看你这脸色,蜡黄蜡黄的,昨天没睡觉啊?一点精神都没有。” 魏昌全看到罗腾龙和商晨光也在,心中暗忖,有些话自然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说,便说道:“周哥,我有些话想跟你单独交流几句。” 罗腾龙很是不屑地看了一眼魏昌全,心里想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秘书而已,你爹又不是什么手握大权的领导干部,若不是跟着周叔叔干了几年秘书,狐假虎威,你这县委副书记上桌子的资格都没有。 商晨光和罗腾龙出门之后,顺手轻轻带上了门。魏昌全马上把上午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与周海英和盘托出。周海英听得全神贯注,面色逐渐变得凝重,原本舒展的眉头此刻紧紧地皱在一起。 周海英听完之后,心里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长途客运公司,即将迎来东投集团的冲击。东原的客运市场规模虽然不小,但龙投集团的12辆客车投入之后确实效益可观。 可如今东投集团与联营公司合并的事情一旦落实,必然会对龙投集团的长途客运业务造成冲击,这个市场一时间根本无法支撑三家长途客运公司同台竞争。到时候那些大小股东如果都来找自己退钱,自己又该从哪里变出这么一大笔钱来应对呢?其次才想到魏昌全的个人处境问题,魏昌全年纪轻轻就是县委副书记,少年得志,这个时候却也是被组织抛弃了一样,连钟毅的面都见不到了。 周海英带着一丝不解,语气中透着惊讶,说道:“这郑红旗就这么胆大包天,说把你给免了就免了?钟书记就听他的了?他们难道就忘了你和我爸的关系?不知道唐瑞林副书记亲自去给你站过台?他郑红旗就不怕得罪人?” 魏昌全万分无奈地点了点头,嘴唇微微颤抖,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此刻,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无声的点头,其中的苦涩与委屈,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头,尽在这沉默之中。 周海英道:昌全,说话啊。 魏昌全道:郑红旗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啊,他眼里只有齐永林和钟毅。 周海英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愤怒地一拍桌子,说道:“这个郑红旗,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胆子这么大了吗?他难道不知道瑞林书记专门给你站台?” 魏昌全无奈地说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关键现在我不知道他给钟毅说了什么,钟书记连见都不见我,我现在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像被人一棍子打闷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上午我刚到县里,屁股还没坐热,市组织部的电话就打来了,火急火燎地让我马上回去。李学武已经同我谈过话,市委已经决定要调整我的工作岗位了,具体什么工作还在研究。” 周海英说:“我现在就给你周叔叔打电话。” 魏昌全苦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苦涩与无奈,说道:“电话不用打了。钟书记已经给老领导通过电话了。按照学武部长的说法,周叔叔在电话里很生气,要求市委马上对我做出处理,说这是在保护我。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保护。所以我从市组织部出来之后,马上就到你这儿了,大周哥,我真的不想干了。” 听到自己的父亲周鸿基已然介入,并且是主动提出要免去魏昌全职务的,这让周海英一时没了脾气。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心中满是愤懑,却又无处发泄,说道:“你周叔叔这个人啊,心里只有群众,只有公家的事。他就不想一想实际问题,也不考虑考虑我们的感受啊。等到他退下来之后,还有哪个人会记得他为东原的发展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人家只会记住在任的领导。包括他钟毅,也一样,我敢打保票,他退休之后,没什么人会记得他钟毅的。这些人都是老顽固啊,是被洗脑了。” 魏昌全说:“大周哥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于事无补。我来的目的是两个事。一个是正式跟你说一声,城关镇的事,我已经竭尽全力了,确实不能阻止他们的合作,我也很无奈啊。第二个是我的工作问题。李学武已经明确了,说组织上不打算让我去政府工作了。我想,干脆我和你一样,到咱们龙腾公司来。” 周海英听完之后,心里万分纠结,犹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一方面,东投集团与联营公司合并的事情,必然会对龙腾集团的长途客运业务造成一定冲击。另一方面,自然是魏昌全的安排问题。魏昌全年纪轻轻就当过县委副书记,真的来了龙腾公司,总不能打发他到下面的分公司吧,所谓的分公司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皮包公司而已,不好安排啊。 周海英想了想,慢慢的抽出一支烟来,丢给了魏昌全,俩人点火抽了烟之后,周海英才语重心长地说道:“昌全,我先不说公司的事。我先讲你个人的事,个人好了公司才会好嘛,咱们折腾这个公司干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大家都有些好处嘛。所以,我更关心的是你个人啊。咱们龙腾集团现在运转得是不错,但我们要做长远考虑啊 。咱们两个人如果都从政府里出来,以后有个什么事,谁来照应啊?靠丁刚、丁洪涛他们几个?不行啊,年龄大了。我看俩人一辈子,就到这个级别了啊。所以,我们总要考虑他们退休之后的事,到时候政府可就没人给我们说话了。我觉得你还是要留在里面。具体去哪个岗位,这两天我们见见唐书记,和他好好商量商量,他在市委三把手,安排个副县级干部,一句话的事啊。” 魏昌全摇了摇头,神色黯然,说道:“大周哥,实不相瞒啊,我觉得现在唐书记在市委虽然是副书记,三把手,但他现在根本没什么话语权。很多事钟毅根本不和他商量,他这个副书记,有点形同虚设的感觉。” 周海英自然知道魏昌全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唐瑞林从市政府临时负责人的位置上,一下子被推到了市委副书记,这中间的落差,大家都能感同身受。此刻的唐瑞林,办公室里已经换上了“顺其自然”四个字。 周海英微微颔首,神色凝重,语气诚恳地说道:“唐书记那边,当下的处境确实微妙啊,很多事情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昌全,你真的更应该留在政府体系内。你才刚满30岁,副县级的行政级别还在,很多干部,30岁才刚解决副科啊。要是不去县里任职,往市直单位发展也是条不错的路子。再不然,去一些企业也行,即便暂时当不了一把手,担任个二把手或者副书记,凭借你的能力和经验,也能很快打开局面,炸稳脚跟嘛。” 魏昌全闭着双眼,疲惫地靠在沙发椅背上,眉头紧锁,任由香烟慢慢的燃烧,今天走到这一步,就是那五万干股,这五万干股仿佛一座沉重的小山压在他的心头。此刻,他的内心犹如一片混沌的迷雾,迷茫而不知所措,完全迷失了前进的方向,实在想不出下一步到底该迈向何方。 实际上,今天魏昌全心急如焚,第一时间就给周鸿基的秘书打了电话,期望周鸿基能帮自己说几句。然而,周鸿基的秘书在回电话时,语气冰冷得如同寒冬腊月的坚冰,仅仅丢过来几个字:“扎根基层,好好工作。”这简短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子弹,彻底让魏昌全茫然失措。 魏昌全已经两次经历失去县委副书记职务的沉重打击,内心的挫败感和疲惫感早已达到了顶点,犹如丧家之犬急需找到心灵的抚慰。如今,他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心思继续在体制内摸爬滚打下去了。此前,他满心期待着能进入周海英的公司,可现实却如同一盆冷水,无情地浇灭了他的幻想。他心里清楚,如果失去了副县级干部的身份,自己在企业家眼中,不过就是一个只会耍耍笔杆子、舞文弄墨的普通人罢了,甚至还不如工地上搬砖的小工。毕竟,企业家们都是极其务实的,在他们眼中,写得再花团锦簇、华丽无比的报告,都远远比不上实实在在、能转化为利润的业绩来得重要。 魏昌全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啊。实在没办法的话,市直单位我也不考虑了,当个副局长也没啥意思,干脆就去国有企业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谋个厂长书记的职位。我好歹在县委干过副书记,也积累了不少管理经验,去国有企业担任企业干部,按道理来说,至少也得给我提半级吧。这些年我还当过农委主任,在吨粮田建设方面可是取得了实打实的成果,就凭这些经历,我觉得自己当个国企的书记,还是完全有这个可能的。” 周海英听着魏昌全的话,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才猛地想起来,魏昌全曾经主管过农业工作。“是啊,农业工作……”周海英眼睛陡然一亮,马上急切地说道,“昌全啊,市农业局下属有一个农业开发总公司,旗下设有农资公司、土产公司七八家分公司,这个农业开发总公司可是正县级单位。以你的工作经历和能力,我觉得运作一下,还是有希望到农资公司去。” 第 830章 昌全决意要去农业公司,泰峰认为朝阳自作主张 垂柳嫩芽轻拂花园酒店的红色砖墙,玉兰树在春风里舒展枝桠,沙沙作响。魏昌全坐在周海英的办公室内,案头《龙腾集团温泉大酒店规划方案》被穿堂风轻轻掀起,夹在其中的会议纪要若隐若现。魏昌全无意识摩挲着青瓷茶盏,缠枝莲纹早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发亮。 "昌全,我觉得你可以去农业开发总公司试试。" 周海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身着笔挺藏青色西装,皮鞋光亮如新,腕间石英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周海英身后的文件柜上,摆放着一张放大了的他与俞泰民省长的合影,相框边缘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魏昌全的茶杯重重磕在红木桌面。"农业开发总公司?"这个名字像根刺扎进他的记忆。曾经在市委当秘书时,他跟着周鸿基出入市属企业,见过鎏金招牌、锃亮轿车,像化肥厂、棉纺厂、机械厂那些市属国有企业的气派场面还历历在目。而农业局下属企业的干部,在他眼中不过是整日与泥土打交道的"泥腿子"罢了。 那时的为魏昌全跟随着地委书记周鸿基,除了市领导,处级干部里,也就县长书记和市直部门的一把手再加上市属企业的厂长书记算个干部,市属二级班子里的领导干部,实在是算不上什么领导人。 "我去农业开发总公司?"魏昌全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大周哥,你别拿我打趣了。"他不自觉地扯了扯领口,松了松自己的红色领带。 周海英往前倾身,金丝眼镜滑到鼻尖,眼底闪过狡黠的光:"昌全,你可别小看农业开发总公司。今年一号文件刚强调农业产业化,咱们东原市作为农业大市,农业总公司的利润去年净利润翻了三番,背后可是农业局全力扶持。"他转动着茶杯,杯底沉着几颗枸杞,随着晃动缓缓旋转。"知道吗?农业开发公司新盖的办公楼,光电梯就装了两部,大理石地板能照见人影。不过,大楼盖好,也被他妈农业局给征用了。" 魏昌全的手指在桌面急促敲击,窗外一群白鸽突然掠过,扑棱棱的振翅声惊得他心头一颤。周海英的话像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作为县委副书记,魏昌全的工资并不高,只有一百五十多块,要不是妻子在建筑总公司当财务科长,每个月能收入三四百块钱,这些收入根本无法维系县委副书记的体面。 "现在市属单位二级班子也拔高了,你去了之后,最起码级别能升半级,正县级的书记还是有可能的。"周海英压低声音,"我在建设开发总公司当一把手时,月收入比局长高出两倍还多。农业公司背靠政策红利,一年万把块收入轻轻松松嘛。"他刻意加重"万把块"三个字,目光落在魏昌全的眼睛上。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魏昌全心上。窗外玉兰树沙沙作响,混着远处拖拉机的轰鸣声,让他想起确确实实,很多以前不如自己的同学和同事,下海经商,都已经是发家致富,如今作为县委副书记有专门的配车,可是到了市直单位当个副局长,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运作这个职位,难度到底有多大?"魏昌全的声音不自觉放软,手指捏着茶杯的力道却紧了几分,说话间,魏昌全也是把目光落在周海英手腕上的金表上,那表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自己戴了多年的旧手表形成鲜明对比。是啊,谁不想穿金戴银啊。 周海英拍了拍他的肩膀,胸有成竹的道:"县长书记我们搞不定,二级班子下属的国有企业一把手小事一桩!瑞林书记就是说话再不管用,一个正县级的国企一把手,还是说了算的。史国宇局长更不用说,去年农业局集资房多亏我们建委帮忙。明天我就去找瑞林书记,保准两天内内给你答复。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给你争取个农业局的书记兼任开发总公司的书记。" 魏昌全盯着桌上的台历发呆,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了这幅田地,以前的时候,在市委大院,所有人见了自己,那个不是恭恭敬敬的喊一声魏科长,如今的魏昌全心里有了些许的恨意,他憎恨这个分配不公的工资制度,明明自己管辖区的城关镇,一年的税收都可以实现几百万,为什么自己每个月只能拿一百多块钱,那些风光无限的老板各个土里土气,没有水平,为什么可以坐上了进口汽车,抽上了高档香烟。为什么年龄差不多,没有关系的孙友福却可以成为自己的领导?这一刻,他甚至开始憎恨起了周鸿基,自己鞍前马后的服务了四五年,为什么关键时候不给自己说话?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春风裹挟着尘土拍打车窗,我带着齐晓婷与李亚男,在东原工业开发区书记廖自文的办公室稍作停留后,便朝着东洪县进发。 车窗外,东光公路的修建正如火如荼,光明区路段一派繁忙景象,机械轰鸣声此起彼伏,三轮车、小翻斗车穿梭如织。然而,进入东洪县境内,画风陡然转变。黄土路上,毛驴车、牛车缓缓挪动,偶有几辆农用三轮车和拖拉机艰难驶过,扬起阵阵呛人的烟尘。路边的杨树蒙着厚厚的尘土,叶子卷成了褐色的卷儿。路边的田地里,农民正在辛勤劳作,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衫。 “这路简直不是人走的!” 谢白山紧握着方向盘,额头上青筋暴起,车子在深达二三十公分的车辙里剧烈颠簸,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朝阳县长啊,真没想到啊,咱们东洪通往市里的路居然这么烂!这么大个县城,老百姓想去市里还得绕一大圈,也不知道之前的干部都在忙些啥!”他的手背被方向盘磨得发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车内的仪表盘上,布满了灰尘。 我默不作声,死死抓着扶手,任由颠簸的车身将我撞得左右摇晃。李亚男和齐晓婷倒是习以为常,两人在后座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李亚男新买的红色塑料发卡随着颠簸轻轻晃动,齐晓婷扎着的麻花辫不时扫过车窗上的灰尘。后座上还放着几个装满文件的袋子,随着车子的颠簸,里面的文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谢师傅,我以前回光明区都不敢走这条路,” 齐晓婷苦笑着说,“没下雨还好,要是碰上下雨天,小车根本开不动,大车也得陷进去!去年冬天,有几辆货车就在这儿被困了整整两天,最后还是找了老乡帮忙推出来的。” 李亚男打趣道:“晓婷,你小妈以后要负责修水库,以后你们见面机会可多了,正好培养培养感情!”她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着自己的妆容,顺势也补了补口红。 齐晓婷拿过亚男手中的口红,也不嫌弃,拿着镜子也抹了起来,俏皮的撇了撇嘴:“亚男姐,这说法不准确啊。我这小妈是有家庭的,她爱人就是咱们东洪县的,在东洪县生意做得挺大,听杨伯君说,东洪县一半的化肥都是从他那儿来的。而且啊,胡晓云老家也是东洪县的。她每次回老家,都要带一大包县城特产的麻糖,那糖甜得发齁。她家的房子可大了,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草,还有一个小池塘,里面还有金鱼,我都去过几次。” “改革开放一半的成果被你家拿走了,你这也太开放了!” 李亚男笑道,“要不是听你说,我都不敢信,张口闭口小妈小妈的,原来你还有小爸。”齐晓婷照着镜子道,那有啥啊,人嘛,各活各的,我妈离开我爸,也解脱了,我也懒得听她以前天天念叨了,老一辈的事儿,我不想掺和。不过你说我爸开放我是赞成的,就是因为他的婚姻不幸福,他才全力支持我自由恋爱,按照我爸的意思,只要我喜欢,找谁都行。是吧,朝阳县长。” 我只是礼貌性的笑了笑,心里感慨道:确实是够开放的啊。 就在这时,车子突然平稳起来。谢白山激动地一拍方向盘:“看看!这才叫路!保养得真不错!” 汽车上了公路,柏油路面平整得几乎看不到裂缝,路两旁整齐地种着新栽的梧桐树,嫩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 “东洪县这两年,就围着县城修环线公路了,咱们泰峰书记的思想很,很理性,生怕这路通到了其他县,其他地方的车给咱们压烂了,所以这两年的高标准公路,其他县都是和其他地方修,咱们是自己修自己走。” 齐晓婷探出身来,“这条公路是东洪县内部专用的,外人根本走不了,因为它压根没和东洪县外面的其他公路连通。而且到处都是限制货车通行的石墩子,所以在东洪县,你很难看到外地的大货车。” 三四点钟,我们抵达东洪县县城。几座建于六七十年代的国有工厂率先映入眼帘,酱菜厂、酱油厂、纺织厂…… 斑驳的外墙上,层层叠叠的广告标语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有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却仍能窥见曾经的热闹与辉煌。酱菜厂的大缸整齐排列在厂区空地上,散发着浓郁的腌菜气息;纺织厂的烟囱上,“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标语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工厂门口,不时有人陆续下班,门口的保卫正在逐一检查大家都提包,谢白色笑着道:哎,真有意思,酱菜厂还搞开包检查,难道还怕大家偷咸菜不成? 车子停在县委大院,谢白山熟练地将车稳稳停在县委书记李泰峰办公室门口。这次东原之行收获颇丰,自然要向李泰峰书记好好汇报一番,尤其是水厂项目的进展。 大院里的槐树开着细碎的白花,几只麻雀在树枝间跳跃,叽叽喳喳地叫着,大院里的几个家属,拿着长长的竹竿,竹竿上面绑着镰刀,正用镰刀将树上的槐花连着树枝割下来,然后将槐花摘进编织袋里,回去做蒸槐花。 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李泰峰正和常务副县长刘超英交谈。我马上道:“李书记,刘县长也在啊,正好,我一起给大家通报下情况。” 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墙角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最上面的那个还冒着袅袅青烟。墙上挂着东洪县的地图,地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笔标记着各种项目和规划。 “朝阳县长,快坐快坐!” 李 泰峰笑容满面地招呼道,“看来这次东洪之行收获不小?来,咱们到沙发上慢慢聊。”他起身时,椅子发出吱呀的声响,抬脚扫过地面,扬起几缕灰尘。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茶杯,杯身上绘着精美的青花图案,旁边还有一叠文件,文件上用红笔做了许多批注。 办公室里的长木条凳子上放了软垫,沙发早已没了往日的光泽,经年累月的使用,让表面的油漆脱落大半,坐上去硬邦邦的,与其说是沙发,倒不如说就是长条凳。看着它,我不禁想起1985年刚到安平乡时的情景,那时这样的办公家具还算稀罕,如今,安平乡大院里换上了柔软舒适的布艺沙发。 顾不上喝茶,我便开始汇报工作,从与东投集团的会谈,到水厂项目的规划。可刚开了个头,李泰峰便皱着眉头打断我:“朝阳同志,等等,你说的水厂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青花茶杯,旁边还有一个装着茶叶的铁盒,铁盒上的图案已经有些磨损。 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我望着李泰峰严肃的表情,意识到接下来的解释,将决定这个项目的命运。刘超英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笔尖在纸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笔记本上记录着最近的工作安排和会议内容,字迹有些凌乱。 我马上将水厂与水库项目的利弊逐一向李泰峰书记汇报:“泰峰书记,单纯修建水库确实经济效益有限,东投集团兴趣不大啊。但如果我们将水库和水厂联动建设,情况就截然不同了。通过修建水厂实现经济效益,东投集团看到切实的经济回报后,自然更愿意参与到水库的修建中。这相当于我们提供本地资源,东投集团注入资金,实现资源与资金的高效整合。东洪水厂将是咱们东原第一家大型水厂,彻底结束咱们县里吃水不便的情况啊。” 李泰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目光如炬地转向一旁的刘超英:“超英同志,修水厂这事是经过县委政府研究决定的吗?” 第831 章 泰峰否定水厂建议,丁刚察觉腾龙出事 刘超英马上抬起了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喉结上下滚动,神色尴尬地朝我投来求助的目光。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我挺直脊背,连忙解释道:“泰峰书记,是这样的。关于水厂的设想,是我在前往东投集团的路上偶然想到的。当时满脑子都在琢磨如何解决水库建设的资金难题啊,所以事情着急,还没来得及与县委、县政府的同志们深入交流,大家确实都没来得及进行研究。所以,刚回来,我就来找您汇报了。” 李泰峰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轻轻地拍打自己的大腿,长条椅发出吱呀的抗议声。片刻的沉默后,他严肃地说道:“朝阳同志,在没有经过县委、县政府研究的情况下,你就贸然同东投集团提出修建水厂的方案,这样做恐怕不太合适吧。我们做决策,要讲程序,讲规矩,不能搞个人投机主义啊。如果每个人都擅自做决定,都不请示不汇报,那工作还怎么开展?”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目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个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李泰峰看了一眼电话,并没有去接。 我急忙回应:“是啊,泰峰书记。所以我从东投集团一回来,就第一时间向您汇报了。而且目前我和东投集团也仅仅是进行了意向性的沟通,并没有签署任何实质性协议。我知道自己考虑不周,以后一定注意啊。” 李泰峰缓缓起身,走到贴满东洪县地图的墙边,用红笔在水库规划位置重重圈了一圈:“朝阳同志,不是我要批评你。你身为东洪县人民政府县长,代表的是东洪县人民和政府,做事代表的绝不是个人,而是整个东洪县。当然,有些工作县政府负责推进,县委肯定会全力支持,但修建水厂这么重大的事项,县政府不可能仅凭你一人决定。否则,我们设立各级组织还有什么意义呢?你还年轻,或许不太清楚,我这样说并不是否定你的工作,而是强调集体研究的重要性。通过集体的智慧,能够有效规避个人决策可能存在的不足啊。有的时候,太过于突出个人,成绩是个人的这不假,但问题也是个人的啊。出了问题,我就是想给你说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啊。”泰峰书记说话时,又是一阵风吹过,地图上的图钉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几缕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墙上还挂着一些领导视察东洪县的照片,照片里的人们笑容满面,背景是东洪县的标志性建筑。 “李书记说得对,这件事我确实没经过请示汇报,就和东投集团做了意向性接触。您批评得及时,我一定吸取教训。关于水厂项目,我和东投集团初步对接的想法是这样:由东投集团在水库和水厂建设中提供资金支持,我们负责提供人力。双方强强联合,再由东投集团成立专门的水投公司,负责水厂后期的官网铺设,维护与供水保障工作。” 听到这里,李泰峰坐直身子,略带责怪的道:“朝阳同志,用水厂收益抵水库建设费用,看似是个解决方案,实则是笔亏本买卖啊!你这个方案,我就想到了李鸿章啊,又是搞了租界那一套啊。修水库确实困难重重,但只要齐心协力,早晚能攻克嘛。可一旦让东投集团收取水费,这个费用要收多久?难道要一直收下去?现在他们帮我们建成水库,长远来看,却是我们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水费来‘购买’!水库能一次性建成,但水费却是持续性支出。这样算下来,东洪县不仅没占到便宜,反而吃了大亏。特别是当东投集团收回建设成本后,往后每一天,他们都能凭借供水权从百姓身上获利,这简直是坐收暴利!咱们修水库,还是得靠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我就不信,东洪县上百万群众,还修不成一座水库?没了东投集团,这水库就建不起来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内心暗自震惊——按照他的分析,东投集团不过是用一次性的建设投入,换取东洪县自来水项目的长期收益。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泰峰书记,咱们现在正是因为资金短缺,才考虑借助东投集团的力量啊。” 李泰峰气得满脸通红:“借助外部力量可以,但绝不能牺牲群众的利益!收取水费这件事,我持反对意见。水来自大自然,咱们的老百姓朴素地认为水是大自然的嘛。几千年来,从来没有用水还要收钱的道理。怎么到了社会主义时期,反而要向老百姓收水费了?这到底是历史的进步还是倒退?做事情不能只考虑经济利益,更要考虑对人民的感情!” 刘超英试图解释:“泰峰书记,水费主要是用于覆盖建设成本。比如从水厂铺设管道到千家万户,管道建设成本非常高,如果不收取水费,这笔费用……” 李泰峰打断道:“超英同志啊,什么是政府?提供公共服务才是政府的职责嘛!修水管、架电网、建公路,这些本就应该是政府提供的基本公共服务。现在反而要向群众收钱,那这水管不修也罢!同志啊,大家一定要明白,群众的利益大于天!” 我无奈地说:“泰峰书记,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确实修不成水库啊。” 李泰峰走到窗前,语气稍缓但依然坚定:“没有什么干不成的,朝阳同志!红旗渠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都能开凿出几百上千公里的水渠,在悬崖峭壁上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生命之渠’。咱们东洪县这么大,大家勒紧裤腰带,一定能修成水库。只是现在,因为你轻易表态,让大家看到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朝阳同志,这也是你个人主义的体现啊!要记住,我们是一个班子、一个集体,很多重大事项都必须经过集体研究决策。现在你这样做,看似做了‘好人’,但东洪县有多少干部眼巴巴地盼着县委能解决涨工资、分福利、建集资房等问题。你从上面协调下来十个名额,对于庞大的干部群体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啊。年轻人有思路、有想法是好事,但这些思路和想法必须以大局为重,以群众的利益为重!” 我意识到一时之间难以说服李泰峰,便说道:“泰峰书记,有些事情可能是我操之过急了,考虑得不够周全。关于水厂的事情,我们下来可以再深入研究研究。实在不行,收费可以设置年限,等达到一定年限后,再将水厂全部收回东洪县管理。” 刘超英见状,也附和道:“泰峰书记,从目前来看,朝阳县长提出的建议有一定合理性,我们可以设定收费年限。” 李泰峰不满的道:“朝阳同志啊,你这样的做法,让我想起了李鸿章签订的那些不平等条约,‘租借’的味道太明显了!这不成了社会主义的‘租界’了吗?不行,坚决不行!这个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尽管刘超英还想争取:“泰峰书记,这也是一种新尝试,东投集团毕竟是国有企业。” 李泰峰失望地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痛心:“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以为人家是来做慈善、送温暖的。人家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盈利。挣谁的钱?还不是东洪县人民群众的钱!这本质上就是变相搜刮民脂民膏。革命奋斗了这么多年,到了建设时期,难道还要走回头路?这是思想层面的严重问题!朝阳同志,其他事情都好商量,但这件事就没必要再讨论了,想法太不成熟!”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窗外的夕阳将天边染成了暗红色,会议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面对李泰峰如此坚定的态度,也只能从长计议啦。 与此同时,市公安局的走廊里,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办公室副主任刘建国捏着介绍信,在田嘉明办公室门口来回踱步。直到等田嘉明挂断电话,刘建国才走了进去。 “建国,磨磨蹭蹭的干啥呢?”田嘉明透过镜片打量着他,手中的紫砂壶正往杯里倒着热气腾腾的茶水。 刘建国赔着笑脸,将介绍信递过去:“田主任,介绍信,需要盖章!” 田嘉明接过信,看到上面写着是开给市电视台的,疑惑地推了推眼镜:“怎么要去电视台办事?咱们局多少年没开过这种介绍信了。” 作为办公室主任,田嘉明掌管着办公室的公章,按照流程,介绍信需要由他签字后,再交由分管常务副局长丁刚签字确认。田嘉明看了看介绍信上“东洪县市电视台”的字样,没多想就签了字,随后把介绍信递给刘建国,好奇地问:“咱们公安局去电视台办事,很少需要开介绍信,这次去办什么事还得专门开介绍信?” 刘建国搓了搓手,解释道:“田主任,是这样的。我和电视台那边联系好了,因为我们要借用他们的一套设备,所以他们需要我们出具介绍信,咱们也不能让人家为难不是?” 田嘉明追问:“要什么设备啊?” 刘建国挠挠头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懂,应该是能播放录像带的设备。说是要播放影像资料,咱们局里的设备播放不了。” 田嘉明点点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丁局长晚上有安排,这会儿可能不太好找他。你抓紧时间去看看!” 刘建国拿着介绍信,很快来到常务副局长丁刚的办公室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丁刚正在看文件。 作为办公室副主任,刘建国经常出入丁刚的办公室,但每次来心里都有些打鼓。丁刚虽然对刘建国这个办公室副主任谈不上喜欢,但也不排斥。毕竟刘建国是上李局长从平安县公安局唯一带过来的人,看在局长的面子上,丁刚对他表面上还是很客气。走廊的穿堂风卷起刘建国手中的介绍信一角,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丁刚的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中部,目光透过镜片扫过来时,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刘建国喉结滚动,毕恭毕敬地将介绍信平铺在办公桌的红木台面上,信纸边缘被他捏得发皱,纸张上还沾着他手心的汗渍。 “什么?现在去电视台办事,咱们还需要开介绍信?” 丁刚的钢笔尖悬在半空中,墨水滴坠落在文件上,晕开深色的圆斑。他往后靠在真皮转椅上,身后的玻璃幕墙映出远处火烧云翻涌的天际线。作为实权部门,局长高配副厅级的规格,让这栋大楼向来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场,此刻丁刚周身散发的寒意更是让刘建国感觉到了一丝的不舒服。 刘建国挺直腰板 ,他详细复述事情原委时,皮鞋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蹭来蹭去。 丁刚一边用钢笔在介绍信上签字,蓝黑色墨水在纸面晕开,一边沉声道:“找电视台借机器干什么?咱们公安局还从来没跟外人借过东西。你回头算算,如果必要,打个签报,这机器钱局里出,买就买了。” 丁刚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宣告公安局的尊严不容践踏。是啊,电视台是新成立的部门,其作用和重要性根本和公安局没办法比。 “丁局长,没必要!就是借一套播放机,用完就还。” 刘建国赔着笑,手里拿着一支钢笔,半只脚都已经将脚尖调转了方向,只要拿到介绍信,马上也就走了。 “借播放机做什么?”丁刚的钢笔尖重重顿在纸上,在信纸上留下深色墨点。 刘建国感觉后颈发凉,咽了咽唾沫:“是这样,尚武局长上午去旁听了夏光春的庭审,觉得黄桂可能不是真凶。现场有个年轻人形迹可疑,局长想调出庭审录像仔细查看。”话音未落,丁刚手中的钢笔“啪”地停了下来,马上抬起头看向了刘建国,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办公桌上摊开的《严打专项行动进度表》被空调风吹得哗哗作响。这个案子牵涉极广,光明区法院的判决书已经层层上报,一旦市中院核准,很快就会递交省高院,最终由最高院定夺生死。更何况正值严打期间,公文流转速度比往常快了数倍,黄桂恐怕一两个月内就要被执行死刑。而作为专案组组长,丁刚比谁都清楚——黄桂确实不是凶手,但既然他已经认罪画押,如今再翻案,牵扯的就不只是办案不力这么简单了,还有那个罗腾龙。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想起案卷里那些被刻意模糊的审讯记录,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往仿佛随时会破土而出。 “黄桂现在什么情况?不是已经认罪伏法了吗?” 丁刚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刘建国丝毫没察觉对方眼底的阴云,老老实实汇报道:“是当庭认罪悔罪,但是这件事很蹊跷啊,庭审现场有个年轻人,形迹可疑,尚武局长要回看录像,还特意交代监狱,对黄桂实施特级看护,驻监武警中队24小时值守。我多句嘴,我也觉得奇怪,当事人都认罪了,还能有什么变数?”他说话时,注意到丁刚脸色愈发难看,平面玻璃下面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张泛黄照片——那是丁刚与前任局长周朝政的合影,照片上两人笑容灿烂,和此刻的丁刚判若两人。 丁刚沉默片刻,将介绍信推回去,指尖在信纸上留下潮湿的痕迹:“这事儿明天再说。电视台机器金贵,要是搬运出问题,你啊半年工资都赔不起。我回头给台长打电话,让他们直接送过来。这样出了问题,就和你没关系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袖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什么机器对面知道吧。” “知道,都对接好了。” 刘建国离开后,丁刚瘫坐在椅子上,解开警服领口的军绿色领带,望着窗外的火红色的天空,像极了他胸腔里翻涌的焦虑。他摸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上快速滑动,最终停在“周海英”的名字上,拇指悬在拨号键许久,才咬牙按下。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丁刚压低声音:“老地方,立刻!”接着又叫了田嘉明开上汽车。 迎宾楼的红木楼梯在丁刚脚下发出“咯吱”声响,二楼飘来的麻将声和划拳声被厚重的雕花门隔绝在外。丁刚猛地推开包间门,反手锁死,茶盏里未喝完的残茶还冒着热气:“他妈的,出事了!今天庭审现场,罗腾龙是不是去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额角青筋暴起,往日的威严荡然无存。 周海英手里的香烟“啪嗒”掉在地毯上,烫出焦黑的痕迹。他慌忙去捡,打火机从指间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怎么知道?他是以普通群众身份去的,现场几十号人……”他的目光游移,不敢直视丁刚喷火的双眼,心虚之情溢于言表。 “哎呀,这个罗腾龙,脑子真他妈有包,李尚武今天也去了,他是个老油条了,又在公安系统摸爬滚打,这点套路还看不懂?”丁刚抓起茶壶猛灌一口,茶水顺着嘴角滴在领带,在昂贵的真丝面料上晕开深色水渍,“有些罪犯就爱回现场看热闹,李尚武是在基层干过公安局长的,这点直觉比狗还灵。现在黄桂被特级看护,分明是防着内部有人动手脚!” 周海英瘫坐在太师椅上,烟灰缸里堆满烟头,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这下完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丁刚继续道:黄桂要是他妈的翻供,罗腾龙,东投集团,炮制假案、刑讯逼供的事全得兜不住。” 周海英突然抬头,眼中闪过狠厉:“要不,一不做,二不休……让罗腾龙把李尚武做了?一了百了!”这个念头刚出口,他自己都被惊得打了个寒颤,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疯了?”丁刚猛地拍桌,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桌上的紫砂壶险些倾倒,“杀公安局长?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那怎么办?” “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咋办,罗腾龙这小子真他妈该死,大家都不得安宁啊!”我看,现在最要紧的是罗腾龙认了买凶杀人,教唆黄桂顶罪的事,咱们一口咬死不知情。”他凑近周海英,身上浓重的烟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另外,你手里不是捏着罗腾龙私刻公章、挪用龙腾公司资金的证据吗?必要时就往这上面引,把水搅浑!” “能糊弄过去吗?”周海英望着丁刚阴沉的脸,突然意识到,这场暗流涌动的旋涡,早已将他们裹挟其中,再难脱身。 李尚武作为案件的关键人物,他的态度和反应将直接影响整个计划的走向,而他们对此却毫无把握。 丁刚抓起打火机点燃香烟,烟雾在吊灯下翻腾,渐渐模糊了两人的面容。包间里陷入诡异的寂静,丁刚回想起案件最初的点点滴滴,原本只是一桩普通的审计,却被罗腾龙搞成了杀人案件,却因为东投集团的利益纠葛,一步步演变成如今难以收拾的局面。 周海英将烟头一把丢在地上,说道:我去通知罗腾龙,喊他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 832章 周海英舍车保帅,罗腾龙感激涕零 看到周海英打算将事情告知罗腾龙,丁刚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猛地向前跨出半步,右手不自觉地在空中虚抓了一下,急切地出声叫住了他:“等等!周海英,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与慌乱,仿佛周海英此刻要去触碰的,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周海英,嘴角微微上扬,一脸理所当然地回应道:“我把罗腾龙叫过来。至少得让他提前做个防备嘛。” 他边说边抬起手,在空中随意地比划着,“至于他自己愿意采取什么措施,那就是他的事了。就算他要杀人放火,那也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丁刚在心里暗自摇头,脸上的肌肉也微微抽搐了一下。只觉得这个周海英,有时候做事简直比罗腾龙还要愚蠢。他沉下脸色,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说道:“大周啊,你现在清醒清醒,搞清楚没有?”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炬地盯着周海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要通风报信,让一个可能涉及重大案件的人逃跑,对方还是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正在全力追查的关键人物!”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又略有担心,表情狰狞压低声音道:“你以为公安局局长是那么好糊弄的?开什么玩笑?现在正处于严打的关键时期,必须保持稳定的局面。”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再再说了,你也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遇到大事情要冷静嘛。你这么慌里慌张的,以后还怎么当整个龙腾集团的董事长?你不是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出事之后马上报警的吗?怎么现在又要犯糊涂?” 周海英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笑容显得有些僵硬,用手摸了摸脖子,说道:“丁哥,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如果不通知罗腾龙,罗老爷子那里我也没办法交代嘛。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吧。再者说了,这钱的事,总归是不好吧。” 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纠结。 丁刚语气严肃地说道:“所以你就给我坐下来,冷静分析当前的局势,正确面对现实,积极处理问题就行了。别再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坏了大事。” 他伸手拉过一把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发出 “咚” 的一声响。 周海英见丁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顿时感觉踏实了许多。伸手将旁边的太师椅缓缓拉过来,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一屁股坐在上面,身体前倾,急切地说道:“丁哥,那你快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眼神中满是期待。 丁刚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抽出一支烟来,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掏出打火机,“啪” 的一声点燃香烟,烟雾袅袅升起,在他面前弥漫开来,也没有管周海英是否介意,而是自顾自地冲着门口说道:“这件事分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我们想多了。李尚武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或者说,他即便有所注意,也不是针对罗腾龙的线索。这样的话,这件事情,也就是我们自己大惊小怪了,虚惊一场而已。” 周海英赶忙凑上前,身体前倾得几乎要从椅子上掉下来,补充说道:“对啊,丁哥,你说的非常有道理。还有可能一种情况,就算李尚武觉得我们可能有问题,但是现在,黄桂已经被罗腾龙用整整 50 万买通了。”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只要这个黄桂咬死不承认,这件事情是不是也就这么算了?说不定我们都能高枕无忧了。” 脸上露出一丝侥幸的笑容。 丁刚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如果说那个叫黄桂的能顶住来自李尚武的压力,无论如何都不松口,那么这件事情,大概率也就这么过去了。”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周海英赶忙又追问道:“丁哥,那你说说你分析的第二种情况。” 眼神中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第二种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呀,” 丁刚神色凝重地说,眉头再次紧紧皱起,烟灰在香烟上摇摇欲坠,“如果黄桂在关键时候,顶不住李尚武的审讯压力,或者李尚武采用了什么特别的办法,让这个黄桂如实交代了一切。那这个事情就不好办了。黄桂一旦交代,势必会供出罗腾龙来。到时候,罗腾龙肯定是要被公安局逮进去的。而且,到时候承担责任的不止他罗腾龙一个人。我们都有逃脱不掉的干系啊!” ‘ 丁刚看了一眼周海英,继续说道:“我的问题主要是刑讯逼供嘛。到时候黄桂肯定会说是因为两个方面的原因,他才会承认的。一个是来自罗腾龙的压力,第二个则是公安机关的刑讯逼供。到时候我这边就会十分被动了,一般嘛,倒也正常,主要这事省委政法委的周书记还签了字啊。而且这种可能性很大,李尚武已经有所防备了。” 周海英听后,脸色瞬间有些煞白,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点了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李尚武已经开始做防备了?从哪些方面看出来的?”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的扶手,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是啊,李尚武已经做过防备了。” 丁刚语气沉重地解释道,他放下手中的香烟,身体向前倾,“正常来讲,死刑犯没有经过最高院复核,是不需要进监狱的,只会继续留在看守所等待最高院的复核。最高院的复核下来之后,一般一周之内也就执行枪决了。但问题的关键就是,李尚武把人弄到监狱去了。” 周海英对这两个体系并不是完全理解,就赶忙追问道:“这看守所和监狱有什么区别啊?不都是你们的人在管吗?在我看来没什么两样。” 他一脸疑惑地看着丁刚,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丁刚耐心解释道:“不一样啊。咱们东原监狱是归省上司法厅直接管,而看守所是归咱们市公安局管。光明区看守所,那就更简单了,完全就是归光明区政法委公安局管辖。我为什么担心李尚武已经怀疑上了罗腾龙,那就是因为罗腾龙在光明区有很复杂的关系呀。” 他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他的父亲以前和我还有交情,曾经是地区政法委书记。他的姐夫在光明区当过区长。我感觉,李尚武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对黄桂下手啊。驻监的武警中队 24 小时看守,这就已经很能说明情况了。海英,舍车保帅吧!” 周海英冷静下来之后,认真地思索着说道:“那现在看来,这李尚武肯定是已经知道了罗腾龙干过这件事吗?难道真的一点转机都没有了?” “是啊,所以我才会马上来和你见面呀。” 丁刚说道,“李尚武这个人,那是粗中有细。你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样子,整个人心思极为缜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公安业务精湛啊。不然你以为市委书记钟毅会把他调到市公安局来当局长,这背后都是有原因的呀。他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又拿起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仿佛要把心中的焦虑都随着烟雾一起吐出去。 周海英点头说道:“这个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之前罗腾龙就是栽到这个人的手里啊。直接说吧,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现在该怎么办?现在不好办呀。一人做事,一人当。” 丁刚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靠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罗腾龙那小子不要乱咬啊。那个小屁孩,平日里看起来满嘴的都是义气,就是不知道真正到了公安局里面,这小子能不能扛得住啊。一旦他顶不住,我们都得完蛋。” 周海英自然想起了自己和罗腾龙交往的点点滴滴。这个人虽然臭毛病不少,但是总体来讲确实是一个敢于担当的人。之前就拿那次堵路事件来说,公安局那么大的阵仗把他给抓了,让他交代涉事的司机。这小子硬是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有说出来,宁愿自己去参加劳改,也是认栽认罚。这份骨气,在常人中确实少见。 丁刚十分诧异的问道:“诶,这样的话,那个时候公司是谁在运转来着?我记得那段时间挺混乱的。” 他坐直身体,好奇地看着周海英。 “哦,是他媳妇王曌。” 周海英回忆道,脸上露出一丝敬佩的神情,“虽然没正式成家,但是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怀了孕。王曌啊,是个厉害角色。挺着一个肚子,硬是把运输队几十号人管理的服服帖帖。就算是现在,整个公司具体经营层面,我都是让王曌说了算呀。她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个地步,确实不简单。” 丁刚点了点头说道:“做好应变准备吧。八成这个罗腾龙是要被抓进去的。大周,我警告你,真的警告你。千万不要给罗腾龙透露任何消息。这件事情,他是跑不掉的。换成其他人,或许我们还能操作运作,但是这次被撞死的是一个正县级的审计局局长,这个事情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并不是我们这个层面能够掌握的了。你可别犯傻,毁了大家。” 周海英心里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多套预案,打算在罗腾龙被抓之后,做出相应的安排。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周海英又有些于心不忍了。毕竟周海英对待罗腾龙的感情,与丁刚对待罗腾龙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周海英和罗腾龙小的时候就是邻居,从小罗腾龙就是跟着周海英当小弟。而丁刚则是比罗腾龙大了十岁,所以两个人从小也就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而言。两人之所以能在一起做生意,都是因为有周海英这个中间人在从中调和。 两人在房间里,你一根我一根地抽完了一包烟。房间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直咳嗽。丁刚站在公安局专业的角度,言传身教,教周海英怎么应对公安机关的盘问,从各个细节进行了详细的讲解和分析。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周海英则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很是认真。 时间慢慢流逝,天渐渐黑了下来。城市里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照亮了半个天空,比傍晚的火烧云还要光彩炫目。街道上,车水马龙,汽车的喇叭声、人们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迎宾楼门口,罗腾龙面带笑容,热情地招呼着往来的宾客。他的肚子微微隆起,脸上的肉随着笑容抖动,脖子上戴着的大金链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显得很是社会。而王曌则身穿着一件皮夹克,将衬衣扎进裤子里,显得干练十足。她站在柜台位置,不时地招呼着客人,眼神专注而敏锐。 有时候,她也会到各个包间门口转一转,看看哪里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赶忙上去补位。 这个时候,周海英和丁刚两个人来到了楼下。今天晚上,两人约了交通局局长丁洪涛。周海英叉着腰站在门口,一副大哥大的派头。不时有往来的领导干部,与周海英打着招呼。有个别职位手握实权的干部,周海英与丁刚遇到之后,也会主动上前攀谈几句,拉近关系。两人站在这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给迎宾楼站台,或者说这本身就是在给自己的生意站台,彰显势力。 交通局因为涉路工程多,所以丁洪涛当局长后新买了一辆日本进口的越野车。这辆越野车价格不菲,车身锃亮,平日里都是由丁洪涛在使用。 丁洪涛下车之后,驾驶员很快就将车子开到了迎宾楼的内院去停放。作为正县级的交通局长,丁洪涛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地到迎宾楼吃饭。毕竟市里面不少副厅级的干部,偶尔也会到迎宾楼来用餐。领导吃个饭步行都可以回家,十分方便。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迎宾楼的老板娘王曌太会做生意了。不仅送酒送菜,而且能让在迎宾楼请客吃饭的领导,脸上觉得倍儿有面儿。 丁洪涛下车之后,三人并没有握手。三个人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握手这道常见的礼仪在三人中,反倒是让人觉得三人生分了。大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丁洪涛下车之后,就解开了外套,很是随意地拿在手里。这个时候,王曌看到了,快步走上前去,脚步轻盈而稳健,一伸手接过外套,笑着说道:“包间都给你们留好了。今天咱们厨师新学了一道新菜,今天先请你们尝尝鲜。多提点宝贵意见,我们好改进。” 她的笑容亲切而自然,让人如沐春风。 丁洪涛笑着说道:“王曌啊,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那就是不断的学习。咱们东原的饭店我吃过也不少啊,还从来没有一个饭店能像咱们迎宾楼这么爱学习、肯钻研的呀。别的饭店都是固步自封,只有咱们这里天天有新花样。” 他竖起大拇指,对待王曌脸上露出赞赏的神情。 丁刚也在一旁说道:“学习永无止境。这个小王呀,我跟你讲。在市二中门口斜对面有一家喜来饭店,他们饭店的味道不错。平时有几样拿手的菜做的很好,特别是他们的炒鸡,那简直是一绝。你呀,可以安排师傅去偷师学艺呀,说不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王曌笑着说道:“丁局啊,人家要是做的好,咱们就虚心向人家学习。既然要学习,咱们就光明正大的学。该交学费交学费,该找师傅找师傅。也没必要偷偷摸摸的嘛,偷偷摸摸的,万一人家举报到了公安局,还不是得给您添麻烦吗?我可不能给您惹事。” 她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说道。 丁刚顿时就被王曌的话逗笑了,说道:“诚信经营,我看啊,我们公安局也应该给迎宾楼发个牌子,写上‘治安先进单位’啊。你们这里从来没出过什么乱子,比别的地方省心多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个时候,罗腾龙探出脑袋,他脸胖得已经有些变形,双下巴都快垂到胸口了,再加上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显得很是社会。他大声说道:“丁局长,那您这句话我很赞同啊。咱这迎宾楼开业之后,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咱们迎宾楼打架闹事。归根结底,还是由您和大周哥在这给咱们照着呀。有你们两位大佬撑腰,谁还敢来找茬?”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周海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罗腾龙,然后主动说道:“腾龙啊,今天晚上你就别在大厅里忙活了。跟着我们一起,咱们到房间里喝点小酒。正好丁局长来了,客运板块的业务也是你在抓,趁这个机会好好跟丁局长请教请教。” 说话间周海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知道是怜悯还是担忧。 众人说笑一番,也就一同朝楼上的包间走去。楼道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软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精美的字画,散发着浓浓的文化气息。 丁刚、周海英、丁洪涛、田嘉明、罗腾龙、王曌等人陆续踏入那间装饰典雅的包间。水晶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映照在雕花红木餐桌上,桌上已整齐摆放着王曌精心准备的几盘凉菜。酱牛肉色泽红润,纹理清晰,泛着诱人的油光;凉拌海蜇丝堆成小山状,点缀着翠绿的香菜和鲜红的辣椒丝;拍黄瓜清脆爽口,上面撒着白芝麻和蒜末,香气四溢。 众人落座吃喝一会之后,丁洪涛去了交通局之后意气风发,平日里总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此刻却眉头紧锁,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缓缓说道:“东投集团和城关镇联营公司合作的事,恐怕是不好阻止啊。” 丁刚和周海英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忧虑。丁刚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周海英则微微皱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布上摩挲,心中还是想着罗腾龙的事,反倒是没有将太多心思放在了长途客运上。虽然不清楚李尚武究竟会采取何种手段去突破黄桂,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句俗语,此刻在他们心中不断回响。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李尚武那张狡黠的笑脸,正用某种不可告人的利益诱惑着黄桂,而黄桂极有可能在诱惑面前动摇,将罗腾龙给卖了。 然而,席间的气氛却因为丁刚的一个举动而变得微妙起来。丁刚一反常态,不时地给罗腾龙夹菜,将那色泽诱人的酱牛肉和新鲜脆嫩的凉拌海蜇丝,小心翼翼地放进罗腾龙的碗中。这个举动让罗腾龙受宠若惊,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挺直了腰板,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暗自觉得自己在平安县城关镇的谈判取得了巨大成功,黄了也是魏昌全办事不力,是自己赢得了丁洪涛和丁刚的尊重。罗腾龙端起酒杯,心中笃定,只要自己在集团公司好好工作,这以后的日子肯定是越来越好。 罗腾龙听着丁洪涛谈着阻止东投与平安联营公司合作面临的困难,心中的好胜心瞬间被激发。他猛地一拍胸脯,发出 “砰” 的一声响,大声说道:“我就不信了,咱们 60% 的股份还吸引不了城关镇那些土老帽。管他谁当书记呢,咱拿出去的可是真金白银!东投齐永林能给他们多少钱?咱们直接给 60% 啊,相当于他们只要一和我们合并,咱们公司的大头都给了他们呀。” 丁洪涛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道:“公司的客运板块,实际上就是一场执照游戏。我们只负责收租金,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是各个承包商与汽车站自行对接。而东投与联营公司其中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平安县不少领导干部都靠这些股份发了财,没有了昌全,不好办啊。” 在这场看似普通的饭局中,田嘉明却显得格外拘谨。他不停地在席间鞍前马后,小心翼翼地为众人添茶倒酒,脸上始终挂着讨好的笑容。田嘉明的眼神不时地在众人脸上游移,手上拿着水壶,别人需要,他就马上去倒水。 田嘉明心里清楚,当初三颗子弹的那件事,虽然告一段落,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在来的路上,他开着车,丁刚满心忧愁,嘴里不停地咒骂着罗腾龙:“这小子真是个混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田嘉明是个心思细腻、聪明过人的人,他能从平安县史志办一路晋升到公安局督察支队的副支队长,直至如今的办公室主任,靠的不仅仅是运气,更是敏锐的观察力和过人的头脑。他明白,在这个场合中,自己就是端茶倒水的,这希尔的父辈那都是老革命,自己的父辈那是老农民,想挤进去这个圈子,不舍弃面子是不可能的。 罗腾龙并没有察觉到大家的异样,他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继续大声说道:“咱们继续和他们城关镇对接,又没有规定说不能对接。咱们把咱们的股份亮出来,这就是最大的吸引力。洪涛局长,您那边也可以发个文件,坚决阻止他们合作。再或者说,专门明确通知,没有实际运营过相关业务的新合并的公司不能进行运作。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机会了。” 丁洪涛张了张嘴,想要反驳罗腾龙的想法,但看到周海英和丁刚那无奈又不想多费口舌的表情,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周海英和丁刚已经不想在和罗腾龙计较,毕竟在他们看来,罗腾龙已经是数着日子过日子的人,与这样的人计较实在没有必要。 丁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说道:“腾龙啊,你说的都很有道理。平日里,你没少给大家服务。来吧,今天我代表我们公安局的同志,敬你一杯酒。之前包括以后,当大哥的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一定不能往心里去。” 说着,他举起酒杯,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罗腾龙听了丁刚的话,心中一阵感动,差点眼窝一热落下泪来。平日里,虽然他和丁刚也会在迎宾楼吃饭喝酒,但丁刚似乎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主动提起酒来与自己喝上一杯的情况少之又少。罗腾龙深知丁刚作为公安副局长,为人傲气。当年,丁刚是常务副局长的时候,只是例行公事地找罗明义申请经费,却被罗明义折腾得死去活来。从那以后,丁刚便对罗明义怀恨在心。自经费到手之后,公安局对财政宾馆进行了全面彻查,尤其是罗明义最为在意的按摩业务,在整个财政宾馆彻底没了市场。想到这些,罗腾龙心中感慨真是好大哥啊,连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 833章 晓阳再出妙计,尚武突破黄桂 周海英也笑着说道:腾龙啊,咱们两兄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啊。整个龙腾集团能够做大做强,离不开你的辛勤付出。啊,我今天也官方一下,我代表集团敬你一杯酒。之前集团对你有照顾不周的地方,或者以后集团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一定不要往心里去。” 话语中也是充满了真诚和感激。 罗腾龙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了句富贵险中求,自从大周正式进入集团以来,自己基本上就沦为了跑堂的,现在整死一个夏光春,也成为了包间里的座上宾,罗腾龙笑着说道:“大周哥啊,大家怎么都对我这么客气啊,我只是做了一个总经理该做的事情嘛。” 在干了一杯酒之后,他拍着胸脯说道:“各位大哥放心,我罗腾龙绝对是个硬骨头,打掉牙也只会往自己肚里咽。为了公司的发展,用你们读书人的说法,那就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夜幕深沉,月光如水洒在东洪县的街道上。晓阳从平安县匆匆赶来,与齐晓婷、李亚男、杨伯君在一家温馨的小餐馆相聚。餐馆内,暖黄色钨丝灯的灯光算不上明亮,墙上的少林寺的宣传画已经有了些许的油烟,氛围轻松惬意。 吃饭的时候,晓阳面带微笑,眼神中充满关切地问道:“亚男,你确定要去乡镇吗?” 李亚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地说道:“阳姐,我确定了。在乡镇也没什么不好的。修水库这种事情多少年才能遇到一次?我从毕业之后就一直在机关,没有任何基层的工作经验。既然我想到基层锻炼,那就应该到最艰苦的基层去,这样才能真正学到东西,积累经验。” 齐晓婷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说道:“亚男啊,你不要把基层想的那么简单。不要以为基层只要干事就能把事情干好。在乡镇这一级,要和群众打交道,要和乡镇和村里的干部打交道,很多时候是要端杯子喝酒的。当初我在乡镇税务所,也不是有的时候,而是经常要端着杯子和大家交流感情。”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过来人对晚辈的关怀和提醒。 晓阳打趣道:“怎么,市长家的闺女也没有特殊优待?” 齐晓婷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哎呀,刚开始的时候我爸把我的身份保密得很严格,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爸是谁。但是啊,慢慢的大家也就都知道了。不过我觉得吧,乡镇其实也挺清闲的,关系也很简单。不像在大机关里,大家的关系都很微妙,勾心斗角的事情不少。在乡镇,那关系真的是和亲人一般呀。我和伯君本就是同学,他在乡镇,我也在了乡镇,伯君那时候是党务秘书,帮了我不少忙。” 说起杨伯君,齐晓婷的笑容显得很是真诚。 晓阳看向杨伯君,问道:“伯君,你在政研室干了几年了?” 杨伯君有些紧张,他坐直了身子,认真地回答道:“邓常委,我在乡镇干了两年,在政研室工作了一年。在乡镇的那段时间,虽然辛苦,但收获很大,晓婷对我帮助很大,让我学到了很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晓阳微微点头,接着说道:“你愿不愿意到县政府办公室给朝阳当秘书呀?” 齐晓婷一听,立刻兴奋地抬头看向晓阳,随后马上端起酒杯,激动地说道:“阳姐,我代表杨伯君感谢您了!” 说着,她用眼神示意杨伯君也端起酒杯。 亚男也笑着举起酒杯,说道:“我可要陪一陪啊。祝贺伯君同志成为朝阳县长的联络员!,来干杯,一切顺利,大展宏图。” 杨伯君有些拘束,他端着酒杯,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做好秘书工作,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晓阳笑着安慰道:“伯君啊,你不要紧张。朝阳县长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秘书的挑选,往往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讲究。这是晓阳后来才总结出来的经验。在官场中,不少秘书在上岗前,都要经过领导干部爱人的亲自面试把关。有的讲究多的,甚至还要看秘书和领导的生辰八字能不能对得上,认为这样才能保证工作的顺利开展和彼此之间的和谐相处,或者通俗的讲,这样的秘书才能让领导旺起来。当然,晓阳选择杨伯君来当我的秘书,自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考量。更多的因素,是因为杨伯君是齐永林认可的准女婿,这也就足够了。 晓阳十分贴心地给齐晓婷和李亚男夹着菜,同时说道:“我呀,也是从乡镇起步的。刚开始就是先从行政干事干起,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虽然辛苦,但很充实。后来遇上了改革,试点成立了党政办,我就在党政办从副主任干起,接着当了主任。在乡镇的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经历啊,是吧朝阳县长。” 晓阳在公开场合,都是喊职务,但朝阳县长这个称号,我也有些别扭。一个是从晓阳的嘴里喊出来,第二个则是,自己实打实的还算不上真正的县长,不过,在刚认识晓阳,晓阳就一再强调,人一定要自己抬举自己,什么正的副的,都是正的,这就和部队不太一样了,正的就是正的,副的就是副的。 晓阳讲述着自己在安平乡和柳集乡的过往岁月,三个年轻人都听得十分入神,眼中充满了敬佩和羡慕。毕竟晓阳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副县长,在体制内这个成绩十分难得,除了家庭的内在原因之外,当然,主要还是这个原因,不解释了,解释多了,就显得假了。 如今,魏昌全即将调离平安县的消息已经不再是秘密。晚上到家的时候,晓阳自然要将魏昌全调离平安县的事情向 我透露一番。 我听到这个消息,带着万分诧异说道:“怎么这么快?之前都没有一点风声。” 晓阳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钟毅书记已经知道了,魏昌全在红旗书记的办公室拍了桌子,而且还找了那么一家皮包公司去和联营公司谈判。他这一步棋走得太冒险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惊讶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昨天我们不是还一起在打乒乓球,我怎么没听红旗书记说呀?而且你也没跟我说。” 晓阳一边拿着牙膏刷牙,嘴上满是白色泡沫,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这种事情又不是多光彩的事,还要全世界来看我们平安县的笑话啊?再者说啊,你的消息我看还是有些闭塞啊。今天已经有不少人给我打电话,在问这个事儿。你平时也得多关注关注这些消息,不然美国的海湾战争都打完了,你还不知道咋回事。” 我不由地感慨了一句:“东洪县闭塞呀。不只是交通闭塞,而且在消息上也十分闭塞。很多重要的事情,我们都是后知后觉。” 随后,我将与李泰峰书记在水厂建设上的观点差异,一五一十地与晓阳讲了。 晓阳听完之后,不紧不慢地洗了脸,漱了口,拿毛巾仔细地擦了擦脸,然后问道:“泰峰书记不同意搞水厂,理由是什么呀?他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哎呀,泰峰书记总觉得搞水厂那属于‘丧权辱国’。他认为我们应该依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借助外力。他自己没能力搞,也不愿意借助外力搞,这个就不好办了啊。我这个县委副书记,毕竟要听县委书记的。就算我们县政府常务会议通过了,在常委会上通不过,这件事还是干不成啊。现在真的是进退两难。” 晓阳皱了皱眉头,说道:“是不好办,你还没转正,自然是不好直接和书记对着干嘛。三傻子,那你觉得该怎么办?一直这么拖着?” “我去市委反映问题?” “傻的你,刚来几天,人都没有认全,还去市委反映问题,魏昌全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啊。” 我拿着毛巾,走向了卫生间,接了盆水,一边洗脸一边道:不好办啊,这个事,总不能绕过李泰峰书记吧,不现实啊,这么大的工程,必须要上常委会的。 晓阳道:“水厂建设可是关系到全县人民的用水问题,也是推动水库建设的关键。没有水厂就没有水库,没有水库,人家光明区为什么还给你们修路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必须要让泰峰书记明白。” 我猛地抬头看向了晓阳说道:“哎呀,你的意思是做一做光明区的文章?” “是啊,有些话你不好说,人家光明区可不惯着你们,凭啥你们说了修水库,又拖起来了,要不是看着你们修了水库,光明区减小防洪压力,你们早就派人给人家修路基去了,而且还要自带干粮。这不比你们那个丧权辱国更不体面?三傻子,把你的脑子从你的屁股下面拿出来,用一用再放回去。你就让令狐给你们县里来个电话,催一催水库建设的进度不就完了吗?把压力传递给李泰峰。给李泰峰讲清楚,如果不修水库,光明区的路可就修不成了呀。这样一来,他肯定会重视起来的。” 我听了晓阳的话,顿时恍然大悟,兴奋地说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你有办法。正是因为有了修水库的理由,光明区才同意修路的嘛!”我看着晓阳,开玩笑地说道:“干脆你来到东原市任职算了,我回临平县。实在不行我就回平安县,我感觉自己都快被这些事情搞晕了。” 晓阳轻轻地在 我脸上拍了拍,笑着说道:“瞧你这点出息,你又想人家钟潇虹了,还是想你们家马老师吧。你要是忍不住,我可以给他们打电话。” 我有些尴尬地说道:“哎呀,我在跟你说正事,你怎么能跟我胡闹嘛?” 晓阳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咋敢跟你胡闹嘛,真的。您这么辛苦,我大老远的来,可是来‘劳军’的啊。来吧,圣僧,快去沐浴更衣……” 第二天上班,李尚武抓起听筒,声音低沉而有力:“白鸽部长?我是李尚武。关于夏广春案的审讯录像,需要借用电视台的设备和录像带...... 对,立刻送到东原市监狱。” 电话那头传来白鸽爽朗的回应:“李局开口,哪有不办的道理!半小时内保证送到!” 放下电话的瞬间,李尚武觉得,这电视台还在这里较上劲了。 挂断电话,李尚武按下内线:“建国,来我办公室。” 不到一分钟,刘建国匆匆推门而入,制服上还沾着雨水:“李局,丁局长说他联系电视台......” “不必了,” 李尚武抬手打断,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宣传部的白鸽部长会安排人直接送到监狱。你现在去刑警队,叫上老孙,五分钟后在楼下集合。” 看着刘建国离去的背影,李尚武心中盘算着:这次审讯必须一击即中。 监狱位于城郊的荒僻地带,四周环绕着高耸的灰色围墙,顶部的铁丝网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嗡鸣。当李尚武一行抵达时,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正站在警戒线外,深蓝色的防雨布裹着车上的设备箱,水珠顺着边缘不断滴落。 刘建国与监狱提前已经沟通好了,狱长和政委两个人也在办公区早早等候,众人出示证件后,厚重的铁门缓缓升起,发出沉重的 “吱呀” 声。汽车进入监狱办公区,狱长和政委两个人拿着雨伞也就在门口等候了起来。 虽然监狱属于省司法厅,和市公安局并无直接的隶属关系,但监狱方面和市公安局关系一直不错,特别是作为省直机关的驻外单位,监狱方面的衣食住行和办公都离不开驻地地方政府的保障,对于市局局长,监狱方面也是十分重视。 李尚武进审讯专用的办公室,墙面被刷成压抑的灰色,唯一的窗户装着三层拇指粗的钢筋。一盏冷白色的吊灯悬在头顶,在地面投下惨白的光晕。 电视台的同志调试好了设备,李尚武亲自将录像带插入播放设备,屏幕闪烁几下后,画面逐渐清晰。庭审现场的画面里,律师的质询声、法槌的敲击声,与罗黄贵的回答声音交织在一起。当镜头扫过观众席,罗腾龙那张嘴角上扬、眼底带着轻蔑笑意的脸,让李尚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对,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来看戏的。 李尚武道:“去带黄桂。” 工作人员也马上按下暂停键,李尚武还是主动掏出了烟,给监狱方面的领导一人发了一支,说了几句感谢的客气话。 五分钟后,走廊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黄桂被两名武警押解着走进来,他身上原本的镣铐已换成轻便手铐,藏青色的囚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曾经乌黑的头发如今花白参半,脸上布满深深的沟壑,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看着黄桂这副模样,李尚武心中闪过一丝怜悯,这是多大的压力黄桂才会承认杀人。 “报告!” 武警的声音在密闭空间内格外响亮。黄桂机械地跟着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李尚武示意他坐下,目光如炬地打量着对方:黄桂的肩膀微微佝偻,脖颈处还留着看守所铁栏刮擦的暗红伤痕;手腕上的伤痕处还渗着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膝盖甚至在塑料椅面上磕出 “哒哒” 的轻响。李尚武在心中默默分析:这是典型的恐惧表现,看来,这个黄桂以为这要是对他执行枪决。 “开始播放。” 李尚武朝电视台工作人员示意。画面重新滚动,法庭上的喧嚣声再次响起。黄桂起初垂着头,手指在膝盖上反复揉搓,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陈旧的泥垢,这是黄桂解开了镣铐之后,在身上到处挠的。 李尚武并没有看着屏幕,而是紧盯着黄桂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变化。当屏幕中出现黄桂家人的画面时,黄桂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李尚武知道这就是他的软肋,只要利用好这份亲情,或许就能打开局面。 “妈……” 黄桂突然发出一声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顺着他凹陷的脸颊滚落,滴在囚服前襟,晕开深色的痕迹。他双手捂住脸,指缝间传出压抑的啜泣,肩膀一抽一抽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李尚武抬手示意暂停,看着黄桂痛苦的模样,心中虽有不忍,但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让真相大白,为了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十分钟后,黄桂的哭声渐渐平息。他的胸口仍在剧烈起伏,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克制的抽噎。李尚武抽出一张纸巾丢过去,语气冰冷:“接着。” 黄桂用袖口胡乱擦了把脸,机械地接过纸巾,手指无意识地将纸巾揉成一团。 “继续。” 电视台的同志再次按下播放键。当罗腾龙那张得意忘形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时,黄桂的呼吸骤然急促,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抓痕。 李尚武自然看到了这一幕,对,这人对罗腾龙有所反应,自己猜的不错,看来这事说不定和罗腾龙真的有关系。 “停!” 李尚武猛地站起身,金属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走到黄桂面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李尚武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如利剑般直视对方:“黄桂,我问你,你想死吗?” 看着黄桂惊恐的眼神,李尚武在心中快速思考着接下来的话术,每一个字都要像重锤一样敲在黄桂的心上。“你看看他!” 李尚武猛地转身指向屏幕,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水杯里的水溅出杯口,“你死了,他就能逍遥法外,在外面吃香喝辣、花天酒地!你觉得值吗?” 黄桂只是哆嗦着低下头不说话,在黄桂的心里,也有万分的不甘,是啊,我死了,他也就得逞了,明明是说的撞死人,赔钱了事,大不了坐两年大狱,没成想却遭到了毒打,确实是自己没抗住,当进来之前罗腾龙也是一再保证,他可以摆平公安局,咋就对着自己下了死手。 李尚武道:黄桂啊,你死了,我只能说,任何人给你的承诺都是扯淡,你的老爹老娘,你儿子…… 黄桂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水:“我...... 我没得选......” “放屁!” 李尚武重重拍桌,桌上的钢笔被震得跳起来,“杀人分主动和被动!你要是坦白交代、戴罪立功,我以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的名义保证 —— 你不用死!无期徒刑又怎样?表现好可以减刑,十年、二十年,出去还能见着你儿子长大!你儿子才六岁吧?你想让他这辈子都没爹吗?” 说出这番话时,李尚武内心充满了坚定与决心,他相信亲情的力量,相信黄桂不会忍心让家人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 审讯室陷入死寂。黄桂盯着地面,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鞋面上。李尚武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深吸一口后,将冒着青烟的香烟递到黄桂面前。烟雾袅袅升起,黄桂的瞳孔骤然收缩 —— 这是他被关押四个月来,第一次闻到烟味。看着黄桂渴望的眼神,李尚武知道,这根烟或许能成为打开他心扉的钥匙。“抽两口吧。” 李尚武语气缓和了些,将香烟塞进黄桂指间。 黄桂迫不及待地把烟叼进嘴里,猛地吸了一大口,烟雾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但他仍死死咬着香烟,贪婪地吞咽着烟雾,尼古丁的刺激让他浑身一颤,眼眶再次泛红。他闭着眼睛,任由烟雾在肺里翻涌,直到烟头烫到嘴唇才恋恋不舍地吐出。烟灰簌簌落在囚服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李尚武看着黄桂的反应,心中暗自判断:他已经开始动摇了,接下来就看能不能彻底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味道怎么样?” 李尚武又点燃一支烟,自己慢条斯理地抽着,吐出的烟圈在两人之间缓缓飘散,又递给了黄桂,说道:“以后想抽,我天天让人给你送。但前提是......” 他话锋一转,食指重重敲了敲桌面,目光如刀,“你得说实话。他给了你多少钱?怎么指使你的?那天的车祸,到底是怎么策划的?” 此时的李尚武,表面镇定自若,内心却紧张万分,他知道,自己不敢说罗腾龙,只能用他代替,万一自己赌错了。 黄桂盯着手中的烟头,灰烬簌簌落在囚服上。他的眼神在屏幕上罗腾龙的笑脸、李尚武冷峻的面孔,以及自己布满伤痕的双手之间游移。良久,他抬起头,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生机:“李局长,我...... 我全说。是罗腾龙,他给了我五万块,让我...... 让我开车撞死夏光春。他说只要我顶罪,事后会照顾我的家人...... 还说要是我敢反悔,就...... 就杀了我全家......”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李尚武给刑警队老孙一个眼神,说道:“拿纸笔过来记录,我出去给咱黄桂兄弟拿条好烟”。 第 834章 显平让丁刚盯梢,腾龙让王曌失望 暴雨初歇,铅灰色的云层如同被揉皱的灰黑色绸缎,在天空中肆意翻涌,将整个东原市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之中。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铁锈混杂的气息,那是雨水冲刷过城市后留下的独特味道。东原市监狱的高墙将墙内与墙外的世界彻底分隔开来。墙头上的铁丝网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岗楼上的武警扛着81杠步枪,十分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远处,太阳正顽强地从乌云的缝隙中探出头来,那丝丝缕缕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如同一把把利剑般斜斜地射向监狱。阳光洒落在潮湿的地面上,给这个原本阴森、死寂的地方带来了一丝难得的光亮,让整个监狱在瞬间有了些许生机。 东原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步伐沉稳地来到了办公区的院子里。他身姿挺拔,一身笔挺的警服将他衬托得威严而正气十足。随后,他抬手朝着一旁的刘建国招了招手。 刘建国原本站在一旁,神情略显拘谨。看到李尚武的示意,他立刻挺直腰板跑步上前,皮鞋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水花在地面上散开,又迅速融入那潮湿的水洼之中。 监狱的胡狱长和李政委也闻声快步来到门口。胡狱长身高马大,虎背熊腰,一身警服穿在他身上,更显得格外魁梧。他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李政委则身形稍瘦,面容和善,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两人身后跟着几个身着警服的工作人员,他们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时不时地看向李尚武等人,也在揣测着这个犯人什么来头,让市公安局的局长亲自提审。 此时,审讯室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刑警队的孙茂文和他的徒弟并立而坐,孙茂文面色平和,语气舒缓,眼神中透露出和蔼与关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 “哒哒” 声,在这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徒弟则低着头,右手紧紧地握着笔,做着记录。 门口的院子里,李尚武背着手说道:“建国,去把车上的烟拿过来。” 刘建国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他凑近了些,小声问道:“李市长,咱们真的给啊?”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李尚武心里清楚,刘建国是农村出来的,为人十分的老实,需要不断地点拨,笑着道:“哎,言而有信,说话算话嘛,该给就要给啊。” 转头又看向了狱长,笑着道:“这抽烟,这不违规吧?” 胡狱长和李政委见状,立刻满脸陪笑。李政委笑着道:“市长啊,不用那么客气。这个人想抽烟,我们监狱里有。让他参加劳动,按时定量,他也是可以买烟的嘛。” 胡狱长爽朗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在监狱的高墙间回荡,“李市长啊,规定吧,是可以抽烟,但是要定量定时。这个人既然是重要的犯罪嫌疑人,又有重大立功表现。李市长发了话,我们就按李市长的指示来办!” 话语中充满了对李尚武的尊重与配合。 听到这里,刘建国这才小跑去了停车的位置。 李尚武笑了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说道:“哎呀,昨天实在是有些匆忙了,给你们二位添麻烦啊,忘了给两位主官报告啊,这个人呢,是一个重要的犯罪嫌疑人。昨天只是临时打招呼,今天我还要拜托两位。这个人要继续留在监狱,没有什么地方比你们这个地方更加安全呀。你们能照顾一下,就照顾一下。” 他的眼神在胡狱长和李政委之间来回扫视,等待着他们的答复。 李尚武又认真地叮嘱道:“千万不要为难,千万不要为难呀。”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很是在监狱方面考虑。 胡狱长道:“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几句客套话之后,李尚武、胡狱长和李政委便朝着办公室走去。一路上,三人有说有笑,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胡狱长是省城人,来到东原做监狱长已经有几年时间,平日里雷厉风行,在监狱里很有威望。他一边走,一边向李尚武介绍着监狱的一些情况,言语间充满了自豪。李政委是东原本地人,和李尚武还是本家,为人随和。他不时地插几句话,调节着气氛,让整个行程显得不那么压抑。 几人来到胡狱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摆放着整齐的文件柜,柜子上的玻璃擦得一尘不染,能清晰地映出人影。墙上挂着监狱的规章制度和一些荣誉证书,先进个人和先进集体的奖状挂了半墙。 刚一落座,就有工作人员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走了进来,茶香四溢,弥漫在整个办公室里。 几人闲聊几句,胡狱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李市长啊,你难得来视察一次工作,这样 ,我们也有几个困难,还是希望咱们地方政府能够支持一下呀。” 李尚武放下茶杯,神色认真地说:“嗯,没有外人,只要我们地方政府能做到的坚决予以支持啊。” 话语中也是充满了诚意。 胡狱长面露难色,叹了口气,“那这样,李政委,你管生活,又和咱李市长是本家,你给咱李市长汇报。” 他的眼神看向李政委,似乎在向他传递着某种信息。 李政委面带微笑,缓缓说道:“是这样啊,李市长。您知道咱这个监狱啊,是省司法厅直管的,司法厅呢,又有专门的监狱管理局。管理局管理着全省大大小小的监狱,点多面广,摊子铺得大。在后勤保障方面呀,就有一些不足啊。我们这两年新分了不少干警,大家的住宿成了问题。这个靠我们自己去协调,和计划委员会、市建委、包括房产局对接了几次,他们都说我们是省直机关,不是东原的单位,土地指标不好协调。希望咱李市长能够把我们的难处想想办法呀。” 李尚武心里清楚,监狱作为省直机关,平日里和地方各部门交集不多,地方上对监狱也无所求,办事自然是按章办事。他想起交通局稽征大队修房子的事情,那些人直接从马路上直接扣下来来建筑材料超标的车辆,把建筑材料卸到交通局的工地上,直接征用了,市里面还接到不少投诉,庆合市长为此处理了人。李尚武坚定地说:“大家都是穿警服的,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我回去就落实,这样,我们也别找什么对接人了,李政委,这件事就你来跟我对接。我如果搞忘了,你就上门去催,一定把这事落实到位。” 李尚武充满了果断,让胡狱长和李政委看到了希望。 胡狱长和李政委听了,激动得同时站了起来。李政委上前紧紧握住李尚武的手,感激地说:“李市长 ,以后你们看守所的人装不下,需要我们监狱来帮助的,一个电话,我们派人去接。” 三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将近一个小时,谈工作待遇,抱怨各自的上级,气氛时而轻松,时而凝重。就在这时,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他推开门,脚步有些匆忙。他朝着李尚武点了点头,李尚武心里明白,事情已经办完了,有些工作内容涉及到敏感信息,自然不好在这里交流。毕竟这次案件涉及到的人是前政法委书记的儿子罗腾龙,李尚武之前也有所耳闻,罗腾龙背后的社会关系十分复杂,黑白两道都有牵扯,这一点也不为过。 告别了胡狱长和李政委,李尚武一行人走出监狱。随着监狱铁门徐徐打开,发出 “吱呀” 的沉重声响,那声音仿佛是从岁月深处传来,诉说着这里的森严与神秘。汽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监狱门口的碎石路,发出 “咔嚓咔嚓” 的声音,朝着市公安局奔驰而去。 李尚武坐在汽车后座上,眉头紧锁,一边看着手中的询问材料,一边听着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的汇报。询问材料足足有七页之多,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作案的时间、动机,两人沟通的细节,甚至包括在看守所就有人给黄桂递话这些内容,都一一做了详细记录。材料上的字迹工整,却又透着一丝紧张与严肃。 李尚武道:50万?真够大方的,这个黄桂看到钱没有啊? 他只见到了1万块钱,算是定金,关于钱的事,这一点问的很清楚,是有人给他带话。本来就是想着制造交通事故,没想到丁局长让人下了狠手,他扛不住,才承认是自己买凶杀人。李局长啊,这个黄桂本来打算死扛到底的,就是因为你让他看了录像,他看到罗腾龙那小子笑的得意忘形,所以才决定配合咱们公安机关的。这黄桂,也是觉得,就这么为罗腾龙死了不值啊。 李尚武道:不止是罗腾龙啊,还有钱,50万,老孙啊,我就想不通啊,这钱他都没看到,就敢答应下来,万一这钱不给,黄桂不是白色了吗? 孙茂安点了点头道:黄桂说了,他们这也是赌,赌债赖不掉,嫖债躲不了,这是他们的规矩,只要玩牌的人,都信这个,如果欠了赌债,这辈子就抬不起头来了。所以,这黄桂也信这个。 李尚武道:“他怕是不知道赌债烂账,嫖债要命吧?他人都死了,我就不信,这钱罗腾龙还能给黄桂的爹娘?还有啊,老孙,你重点也要摸排一下,光明区看守所的问题很严重啊,人家送信都送到看守所去了,这条线索不能丢,总之,要尽快抓了罗腾龙!” 孙茂安脸上满是愁容,语气沉重地说道:“李市长啊,这件事情不好办呀。您知道这个罗腾龙是谁吧?” 李尚武微微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出忧虑,“现在我忧虑的并不是罗腾龙是谁,而是这个叫黄桂所说的内容。光明区公安机关对他审讯时,刑讯逼供啊,你看老虎凳、拇指锁、电击、泼水,全部都用上了。这个材料里面,咱们公安机关责任不小啊。” 孙茂安有些无奈地说:“李市长,有些事我都不知道好不好跟您汇报。总体来讲,大家心里都清楚,有些事情都是心照不宣的呀。有些人不采取点措施,是不好突破的。” 李尚武神色严肃,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所以上级一再严禁搞刑讯逼供啊。这样会产生极为严重的冤假错案啊,就像这件案子,黄桂是不是屈打成招?咱们的同志在这其中是不是犯了严重的错误?” 孙茂安苦笑道:“这案子是丁局长亲自抓的,当时我也知道,市里面特别是政法委给的压力很大啊,限期破案!” 汽车很快驶入了市公安局,李尚武抬头看了看周围,沉思片刻后说道:“算了,直接去市委。老孙,你随时待命,准备拘捕这个罗腾龙。” 孙茂安有些犹豫,问道:“是咱们市公安局直接拘,还是交由光明区公安局拘啊?” 李尚武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不明白孙茂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提议。 孙茂安压低声音,解释道:“李市长,您知道他父亲是政法委的老书记。到最后肯定是要找领导活动的,再加上这个案子都已经报到了省高院,说不定传真都发到最高院了,结果是个冤假错案。咱们市局如果直接冲到前面,事情会不会比较被动啊?不如咱们就把这个事交给光明区公安分局来办,咱们市局到最后还有个缓冲嘛?” 孙茂安说的确实是现实问题,作为老公安,他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李尚武考虑了一下,坚定地说:“算了,不要把麻烦和困难留给基层。这个时候,市局就要冲在前面,出了问题我来负责任。” 汽车又朝着市委方向驶去,最终停在了市委办公楼门口。李尚武拿着材料,稳步上了电梯,直接来到了李显平的办公室。打了招呼,就将询问材料递给李显平。 李尚武在昨天,已经和李显平通了气,李显平接过材料,坐在办公桌前,一边看材料,一边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李尚武。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李显平将材料看完,“啪” 地一声摊在桌子上,语气凝重地说道:“尚武啊,你给咱们市里面出了一道难题啊,这事儿要谨慎处理啊。你看啊,你既然能找到犯罪嫌疑人,这为啥不在法院审判之前把这件事给办了呀?现在法院申请死刑复核的请示都已经报到省高院去了。现在再撤回,这不是打咱们东原政法系统的脸嘛。而且,你看,丁刚这个同志,怎么办的案子,还好意思在省公安厅电视电话会上做了典型交流发言的呀。这下搞成刑讯逼供,恐怕你们市公安局也不太体面。” 李尚武满脸无奈,苦笑着说:“显平书记啊,我也是在今天才把案件突破的。我要是能早一天突破,我也肯定把这个案子破了。我是公安局长,我难道不知道丢人吗?丢人也没办法呀,该面对的还得面对。谁让咱们前期没把人家给突破呀?” 李显平摇了摇头道:“任何理由都是苍白的啊,追责程序以后再说,先把案子办了吧。我看现在的关键就是找到钱,才好去找罗腾龙啊,50万,他哪里来的 50 万现金啊?50 万不是小数目,龙腾集团?” 李尚武道:买卖人嘛,沾了改革开放的光了嘛。现在我们还要顾及这个罗老爷子啊。 李显平道:我倒不担心罗老爷子啊,毕竟我到政法系统来任职的时候,老爷子都退休了。我现在只是担心这个黄桂是不是为了拖延时间编造谎言呀。求生的本能嘛。所以,找到钱才是最关键的。” 李尚武点了点头,分析道:“是啊,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他这样只能拖延时间,并不能改变结局嘛。我断定这个罗腾龙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然,他没事去庭审现场干啥。” 李显平缓缓的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慢慢说道:“尚武,我也断定了,但这件事情并不是咱俩断定就能解决的呀,关键是要讲证据的。你知道罗腾龙是什么人,这种人不在铁的证据面前,不会承认的。” 李尚武认真地建议道:“显平书记啊,我建议采取同步措施。一方面派人去黄桂的家里找这些钱,另一方面对罗腾龙进行直接抓捕。” 李显平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尚武局长,这件事情还是要慎重处理。我们要考虑这件事所带来的政治影响啊。老爷子虽然不是我的老领导,也不是你的老领导,但他必定是地区老领导啊,这些都是宝贵的政治资源,你我上任第一天,不都是到了罗老爷子家里嘛。如果这老爷子拿着拐棍到我的办公室,让我拿出说法来,仅凭黄桂一面之词就抓人,还是不太好。我看呀,除了抓人之外的任何措施都是可以采取的。你包括派人去盯梢,安排几个同志对他进行监视,只要是防止他外逃就行。” 李尚武有些着急,提高了声音,“这个不好办呀!任何盯梢都有风险,都有被发现的可能,一旦打草惊蛇,罗腾龙提前跑了,这就不好办了。之前我和这个人打过交道,他非常狡猾啊。而且这个人手里面有可能有武器,毕竟上次抓他的时候,他手里还有手枪。” 李显平神色坚定,“他有武器也不怕,如果真是他,死罪难逃嘛,他要是敢反抗,大不了就地正法。关键咱们现在是要有证据。只要有证据,怎么都好办。尚武局长,办案是一方面,考虑社会影响也是一方面。现任公安局抓个前任地区政法委书记的儿子,这传出去不好办呀。” 李显平用手拍打着扶手,猛然坐了起来,说道:“或者干脆,你把这个事就交给丁刚去吧。这个丁局长不是和龙腾集团的周海英关系比较好吗?咱们不是都怀疑这钱从龙腾集团出来的吗,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刑讯逼供的,人要是跑了,我正好新账旧账找他一起算。” 李显平对丁刚颇为不满。在李显平刚刚担任政法委书记的时候,教育局的孔德文来找他,就因为孔德文侄子打架的事,李显平出面协调,丁刚却推三阻四,一点面子都不给,李显平自然心生怨恨。 李尚武回到市里公安局之后,立刻交代刑警支队的孙茂安,安排人在黄桂的家里进行搜查,重点是要找到那 50 万现金,坐实罗腾龙买凶杀人的关键证据。很快,数辆警车从市公安局呼啸而出,警笛声划破长空,朝着黄桂的家里疾驰而去。警车上的警灯闪烁着,红蓝相间的光芒在街道上快速掠过,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同时,李尚武也按照李显平的吩咐,将监视罗腾龙的任务交给了常务副局长丁刚。 丁刚紧紧握着手中的任务文件,手背上青筋暴起。春风裹挟着刺鼻的油墨味,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打着转,让人愈发觉得压抑。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 丁刚心里既有惶恐,也有着一丝的哀怨,李尚武已经点了他,刑讯逼供,丁刚心里极为不满,干活的时候像催命一样,出了问题把责任全部推到别人身上,这就是领导。想到这里,他的喉咙像是被粗粝的麻绳勒住,每吞咽一口口水,都带着难言的艰难。作为市公安局副局长,他深知这份监视罗腾龙的任务更具有侮辱性,东原政商两界,大家对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底细都是清楚地,谁不知道他丁刚和罗腾龙关系密切。这就是李显平恶心人的地方,当过县委书记,什么整人的套路都能想的出来,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与愤懑,官大一级压死人,也只有亲自安排底下的同志对罗腾龙进行监视。 乌云散去,阳光如同滚烫的熔金,毫不留情地穿透纱帘,洒在罗腾龙家那张有些凌乱的床上。罗腾龙从混沌而又噩梦连连的梦境中艰难地挣扎着醒来,宿醉后的头痛如同一把钝器,不断地敲击着他的脑袋,让他几乎无法思考。鼻腔里还残留着昨夜烟酒混杂的刺鼻气味,嘴里泛起一阵苦涩,仿佛胆汁都要涌上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床头柜,摸到一个空瓶,“砰”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自从劳改之后,罗腾龙的生活便陷入了无尽的混沌与酒局之中。迎宾楼成了他结交社会闲散人员的港湾,在那里,他与形形色色、心怀鬼胎的人推杯换盏,在酒精里陶醉自己的大哥生活。每天深夜都醉醺醺地回家,有时甚至凌晨两三点才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地踏入家门,整个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和汗味。 身旁的王曌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醒,她眉头微微皱起,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翻了个身。身上的丝绸睡裙滑落肩头,露出细腻而白皙的肌肤。 作为迎宾楼的负责人,王曌也是每天很晚回家,和罗腾龙喝酒打牌不同,王曌是把迎宾楼当做了自己的生意在做。王曌心里十分清楚,罗腾龙纸醉金迷,生活糜烂是扶不上墙的,如果自己不干,那么龙腾集团早晚会没有罗家的位置,所以,每天坚持送走最后一桌客人,盘点完之后才下班。好在俩人的孩子都有罗老爷子照顾。 她轻叹一声,缓缓坐起身,动作优雅而从容。洗漱完收拾之后,她又从床头柜上拿起那支精致的口红,对着小镜子开始补妆。她的手轻柔而熟练。 罗腾龙看着王曌优雅的动作,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穿着喇叭裤的修长双腿上。那双腿笔直而纤细,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掀开散发着汗味和酒气的被子,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和谄媚:“曌啊,来一下呗。” 王曌涂口红的手顿了顿,镜中倒映出罗腾龙臃肿的身躯。他满脸横肉,双下巴层层叠叠,肚子高高隆起,上面的肥肉随着动作微微颤动,活像一只慵懒而又贪婪的肥猪。想起平日里在迎宾楼接触的那些领导干部,尤其是平安县县委副书记魏昌全和临平县县委副书记赵东,再加上周海英,这些人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儒雅的气质和领导干部独有的气场。再看看眼前这个满身酒气、生活糜烂不堪的丈夫,王曌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如同利刃一般冰冷。如今的罗腾龙和劳改之前的罗腾龙完全是两个人,在夫妻生活的时候,王曌甚至幻想过,和自己亲昵的这个人,如果换成他是该多好呀。 她抿了抿嘴唇,语气冰冷而又尖锐:“都几点了?还弄一下,弄一下。你晚上弄谁去了?” 弄一下是俩人的暗号,不少夫妻在这个方面都会有约定俗成的暗号,就和研究基本国策是一个道理。 罗腾龙尴尬地挠了挠头,眼神闪烁不定,不敢直视王曌的眼睛:“哎呀,晚上我能弄谁呀,这不是昨天晚上在陪几个朋友打牌吗?你也知道,老五刚从看守所出来,他也是我们九兄弟里面,最讲义气的一个嘛,一直搞到两点多才回家。” 王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白色衬衣,动作利落而又干脆。她的语气中满是责备和不满:“大周哥都说过几次了,少和这些人来往啊。你怎么就是不听?你看看大周哥身边的人,哪个不是企业家?哪个不是领导干部?再瞧瞧你身边的,哪一个不是地痞流氓?和这些混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处?” 罗腾龙按捺不住心中的欲望,一把抱住王曌的腰间,身上的汗味混合着烟味扑面而来,让人闻之欲呕。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求:“媳妇,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说着,便将她推倒在床上,脸上露出急切而又贪婪的神情。 五分钟后,罗腾龙带着万分的不甘下了床,头也没回的进了卫生间,王曌整理着凌乱的头发,收拾了下自己的衣服,眼神中带着一丝嘲讽和不屑。她走到门口,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三分钟,破纪录了,姓罗的,喊你少喝点酒,你又不听。现在知道自己不行了吧?” 罗腾龙躺在床上,涨红着脸,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尴尬和不甘,辩解道:“时辰不对啊,主要是时辰不对,晚上咱们晚上再试一试啊,再试一试。” 王曌冷哼一声,“砰”地关上房门,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如同一声沉闷的叹息。她拿起红色小包,踩着高跟鞋,步伐优雅而又自信地走到政法委家属院自家小院门口。打开了那辆红色小轿车的车门,将包随意丢进去,发动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当车子行驶到胡同口时,一辆黑色轿车横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王曌不耐烦地按了两声喇叭,眉头紧皱,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她探出头,喊道:“你们找谁呀?”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戴着墨镜的脸,那人语气敷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倒车。” 王曌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两个人。他们穿着黑色外套,戴着墨镜,神色鬼鬼祟祟,说不定就是找罗腾龙的,但从气质上上看,这俩人倒是又显得精神干练。她心中暗自嘀咕:鬼鬼祟祟的,都跑到市委家属院里来了,也不知道门口守门的是干什么吃的?” 中午时分,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直接去找了周海英,进门之后,丁刚就咒骂道:“这个他妈的李显平,还有李尚武,简直不是东西,县里上来的干部,就是会搞这些见不得人东西!” 第 835章 海英自救做最坏打算,茂安搜查遇不明所以 周海英在花园酒店的办公室里,花钱请人安装了一张专门喝茶的桌子用来会客,这也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兴许别的老板喝茶是附庸风雅,但是周海英确确实实的是打心眼里喜欢文化人这种氛围。 看到丁刚走了进来,周海英笑呵呵的起身走到茶几旁,拿起那把古朴的紫砂壶,缓缓倒出两杯普洱茶。深褐色的茶水在杯中打着旋,散发着浓郁而醇厚的茶香,十分的浓厚。 “怎么了?丁哥,火这么大。来,喝杯普洱茶消消气。这是胡晓云的老公从云南专程带过来的,这人现在正在积极的向咱们商会靠拢啊,你尝尝,这茶和我们平时喝的茶可不一样,以前咱们这地方都没这好东西。姓毕的一次性给我抱了一箱,十多年的普洱茶,听说这一箱茶叶都能卖好几百块呢。”周海英的声音低沉而又平稳,试图用茶香来安抚丁刚的情绪。 丁刚接过茶杯,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茶香四溢,极为醇厚,但却没有心思品尝。他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如同此刻混乱而又沉重的心情。 “还喝茶?大周啊,你知道李显平他们干了什么吗?这老小子太不地道啊,让咱们龙腾集团内讧啊,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丁刚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周海英经过一晚上的思考,已经想清楚了,关于罗腾龙的事,自己确实参与不深,肯定是追究不了法律责任,自己依然不是领导干部,只要没有法律责任,党纪党规是处理不了他的。 周海英看了一眼自己陶瓷杯里的茶,茶水呈现出深红色,表面漂浮着一层油亮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雄厚而又持久的樟香。 “大周啊,我现在就算喝云南白药,也他妈没用。”丁刚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周海英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这是昨天你不还是在劝我要冷静、要淡定吗?怎么今天自己却慌里慌张的?” 丁刚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市政法委安排我去监视罗腾龙。他们明明知道我和罗腾龙都住在一个大院里,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还说要是罗腾龙走了、失踪逃跑,就追究我的所有责任,他妈的,李显平那个小子真的是坏到家了,在县里出来的干部,真他妈都是人才。” 周海英一听,急忙放下茶杯,身体前倾,虽然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设,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的时候,也是透露出一丝紧张和不安:“意思是真的已经突破叫黄桂的了?” 丁刚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啊,确确实实已经突破了。这没有任何悬念,笔录材料都已经拿到了,而且我也看了。” 你都看到了材料? 本来我就是这次专案组的组长,所以才安排我去盯梢,看材料也是理所应当的。现在人家打的是明牌,都知道我和罗腾龙有点联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说这可怎么整?” 周海英神色凝重地说道:“喊你去盯梢罗腾龙,那意思是人要是跑了都是你的责任啊?这我们想给罗腾龙通风报信都不成了,这要是腾龙跑了,你的责任就大了啊,这招真他妈损啊,也就是泥腿子干部干的出来。哎,为啥不直接抓” “市里面也顾虑啊,仅凭一面之词,就抓地区老政法委书记的儿子,也要注意影响嘛,但是我估计最快今天,最迟明天,就要和腾龙见面了。” 周海英听后,仿佛被抽走了魂一样,瘫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道:“哎呀,这个李尚武咋他妈就这么能耐?罗腾龙就去看了一个庭审,他就能认定是罗腾龙干的呀。” 丁刚解释道:“不复杂,不复杂。等到什么时候我给你找本犯罪心理学,你自己好好看一看,琢磨琢磨就知道了。我来告诉你,那 50 万的事,你要想好了。那个黄桂在监狱里吐得一干二净,说 50 万就是罗腾龙给的。不过罗腾龙应该还是留了些心眼,并没有说他为什么要杀光春。但如果是因为建筑总公司审计的事情,海英啊,你那些烂账,恐怕又要引起审计局的注意啊。”丁刚的声音充满了严肃和警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和不安。 周海英听后,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身败名裂”四个字瞬间涌上心头。他昨晚上一夜没睡,才想通其实内心里担心的从来就不是罗腾龙,而是之前建筑总公司的烂账。 “是啊,怎么办呀?又能怎么办呀?这件事情已经到了无法逆转的境地了,公司今年四面开花,挣得钱多,花出去的钱也多啊,如果真的把建筑总公司的账翻出来,问题就复杂了啊。” 沉默良久之后,他又说道:“安排你负责盯梢,我也不能通知罗腾龙啊,如果他可以跑,让他抓紧时间跑,就和那个商恒华一样,跑了不就没事了啊!” 丁刚果断地说道:“怎么可能让他跑?现在市公安局的人已经把政法委家属院都给围了,还都带着家伙呢。李显平用心险恶呀,这就是想着让罗腾龙跑,只要罗腾龙一跑,责任全在我这里,正好这小子就能把我也收拾了。所以,你要做好报案准备吧,就说罗腾龙侵吞公司资产。” 周海英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地说道:“报案说侵吞资产是简单,我随时都可以报案。但是如果我报完案,这笔账也算在罗腾龙的身上,那他小王八蛋,万一在监狱里说是因为帮我搞定建筑总公司审计的事情才动的杀心,这不是又把我坑进去了吗?现在也就看咱腾龙的头够不够硬啊。 丁刚满脸不屑地说道:“硬,再硬能有子弹硬?这黄桂够硬了吧?都被折腾成那个样子了,之前都没招,我干了那么久的政法,这是硬汉子了。可现在呢,不照样把罗腾龙交代出来吗?海英,你要做好最坏准备,我看实在不行,你出去躲一躲。” 周海英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在东原算个人物,出了东原,出了省城,还不如一个农民,根本活不下去,自己这一摊子生意,都是靠后台挣来的,就道:“我怎么能出去躲呀?我要是出去躲了,你周叔叔肯定是联系公安部的人,也会把我给抓回来,这一摊子,我哪里也去不了啊。” 两人各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确确实实,两人一直喝的都是红茶绿茶和花茶,这茶确确实实茶色泽醇厚,口感浓郁,第一杯茶水呈现出金黄色,随着冲泡次数的增加,逐渐变成了红褐色,再到现在的深红色。然而,此刻的两人,正如丁刚所说,就算喝云南白药,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慌张与焦虑。 在城市的另一头,黄桂家的屋子里,老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时间的脚步声,又仿佛是命运的倒计时,在数着这个家庭最后的时光。黄桂的父母和媳妇围坐在餐桌旁,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蒸腾的热气早已消散,只剩下没有了颜色的菜肴,如同这个家庭此刻冰冷而又绝望的心情。 当得知黄桂要被执行枪决的消息后,一家人的心情悲痛欲绝。虽然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他们省过心,黄桂的母亲用粗糙而又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儿子的照片,泪水不断地滴落在照片上,模糊了儿子的面容。父母即将失去儿子,妻子即将失去丈夫,儿子即将失去父亲,这样的创伤,又岂是安抚能够抚慰的? 突然,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不多时,门口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砰砰砰”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震得人心惶惶。每一声敲门声都像是重锤,敲击着他们的心脏。 自从知道黄桂要枪毙之后,黄老爷子的几个工友,老家的亲戚都想着上门来安抚一下,可是黄家大门紧闭,闭门谢客,来人是一律不见。是啊,还有什么颜面见人,还有什么心情见人,任何人的安慰都是苍白而又无力的,黄桂被抓之后,还一直有人来要赌债,黄家老爷子的心早就被伤透了。 听着门口的人依稀说自己是公安局的,黄桂的父亲艰难地站起身,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拖着双腿,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到门前,拔开门栓,打开木门。只见几个身穿制服的人一下子冲了进来,没有任何客套。他们的眼神严肃而又冰冷。 市里刑警支队的支队长孙茂安严肃地问道:“你是黄桂的父亲?” 黄桂的父亲心中一惊,身体微微颤抖,不只觉得后退了两步,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想找你们了解点情况。”孙茂安是从滨城县公安局到的市刑警支队,办的都是大案要案,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霸气,就如同大街上杀猪的屠夫一般,走在路上,野狗见了都要夹起尾巴。 黄老爷子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这些身穿制服的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了,他本是一个化肥厂的货车司机,原本家里的生活还算富足,如果不是黄桂染上赌博的恶习,一家人的日子甚至能让周围的人羡慕不已,是农村老家走出来的体面人。可如今,儿子即将被枪毙,黄桂的父亲心中满是绝望,对于公安局来人,他没有丝毫热情,只有不冷不热地将他们引到堂屋里坐下。他的动作迟缓而又机械,仿佛失去了灵魂。 孙茂安走进房间后,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只见房间里杂乱无章,竹子做成的简易沙发上散落着不少衣服,上面还沾着油渍和污渍,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门后面堆积着许多啤酒瓶,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酒气,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家庭曾经的放纵和堕落。黄桂的父亲满脸皱纹,眼睛通红而又浑浊,头发全白,目光呆滞而木讷,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坐在那里。 孙茂安的目光扫过墙角剥落的墙皮,那里爬满了灰扑扑的蛛网,像极了黄桂一家被命运纠缠的困境。他喉结动了动,指甲无意识地摩挲着警服上的铜纽扣,金属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审讯室里泛着冷光的手铐。犹豫片刻后,他伸手拍了拍身旁小郑的肩膀,声音放得极轻:"小郑,给黄老爷子发支烟。" 小郑的动作带着新人特有的局促,掏烟时塑料包装发出沙沙声响。黄桂父亲布满裂口的手突然伸出,骨节嶙峋如同枯枝,慢慢的接过了香烟。 老人缓缓起身,木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四方桌上的火柴盒边角已经磨得毛糙,他颤巍巍地抽出火柴,拇指反复蹭过磷面,火星溅在干枯的手背上也浑然不觉。第三次终于点燃时,火苗在他浑浊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升腾的烟雾裹着浓重的烟草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昏暗的堂屋。 "公安局的同志,"老人深深吸了口烟,烟灰簌簌落在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前襟上,"我儿子都要被枪毙了,你们还来干什么呀?"烟从他缺了门牙的黄色齿缝里漏出来,在阳光下凝成细小的雾霭。这四个多月,老爷子太疲惫了,如果没有孙子在,活着都是一种煎熬。 孙茂安往前倾了倾身子,膝盖顶到桌角发出闷响。他瞥见墙上歪斜的全家福,背影是一台解放141大卡车,穿工服的黄桂笑得灿烂,相框边缘却蒙着厚厚的灰。"老爷子,您也不必太过悲愤。"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虚浮。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痰液在掌心晕开,他胡乱抹在裤腿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些:"不悲愤?怎么能不悲愤啊!"他颤抖着指向墙上泛黄的奖状,"哪个当爹的,看到自己儿子要被枪毙能不伤心?我们家黄桂,当年在厂里是出了名的好司机!初中毕业就跟着我跑车,18岁顶班时,领导都说这孩子踏实......" 话音戛然而止,老人的喉间发出呜咽般的抽气声。他抓起桌上半瓶白酒,仰头灌下时酒水顺着嘴角流进衣领。"都是赌博害的啊!"酒瓶重重砸在桌上。 "那些赌博害人啊,你们咋就不管一管啊,两年时间,输光了家底,骗他借高利贷,逼得他没有了活路,大过年的开车喝酒撞人啊......"老人的肩膀剧烈抖动,花白的头发随着啜泣微微起伏,仿佛风中摇曳的衰草。 孙茂安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手帕递过去,触到老人冰凉的指尖时,心里猛地一颤。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谨慎:"黄老爷子,您说的这些是之前的情况,现在情况已经有了变化。"他环顾四周简陋的陈设,目光落在墙角用砖头支起的木板床上,"当然,具体情况我们不好和您明说,但是我可以提前透露一下——您儿子黄桂不一定会死。" 里屋的门帘突然剧烈晃动,黄桂母亲趿拉着露出棉絮的拖鞋冲出来,围裙下摆沾着未干的水渍,显然是正在洗衣时听到动静。她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抓住门框,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公安同志,您说的是真的?我儿子还能不判死刑?你们可不能骗人啊!"她脖颈上的青筋突突跳动,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我们是公安机关,没必要大老远跑来哄骗你们。是这样,黄桂出事之后,我想问一问,有没有人来给你们送过一笔钱?" 死寂笼罩了房间,只有老式挂钟发出沉重的滴答声。黄桂媳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上八仙桌,桌上的咸菜坛子晃了晃,险些跌落。两个女人对视时,目光像受惊的兔子般躲闪,最终齐刷刷转向黄桂父亲。老人夹着香烟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同志,你这是说的啥意思?"老人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破锣般的沙哑,"还有人给我们送钱?厂里工会倒是给了100块钱,这钱也搭出去了,别说有人给我们送钱了……。 黄桂母亲抹了把脸,她指了指墙角堆放的药瓶,那是给他爹治哮喘的,因为缺钱早已断了药。"也不怕你们笑话,儿子出事之后,别说有人送钱,我们还四处借钱.,又是找律师,又是托关系,前前后后花了两万多,可是最后你们还是把儿子给我们枪毙了......" 孙茂安的目光也黯淡了许多,这是悲剧,人间悲剧,这样的情景他也见多了,一时冲动,家破人亡。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多了几分耐心:"你们确定?难道就没有一个叫罗腾龙的来找过你们吗,他没有给你们送过钱?" 一家三口都显得很是茫然,这老爷子道:“我们家祖上三代,就不认识啥姓罗的,也没有姓罗的亲戚啊,人家凭啥给我们送钱?” 第 836章 钟毅一锤定音要抓人,腾龙坦然认罪不伏法 1991年4月中旬,天气多变,三月还有桃花雪,四月又迎来了倒春寒,本来大家都已经换上了春装,昨天下了一夜的额雨,这天气又有些凉了。 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站在黄桂家破旧的堂屋里,脚下的水泥地布满裂痕,确实,正如黄老爷子所讲,这个年岁里,家里能铺上水泥地的都是阔绰人家了,大多数的人家里都是青砖铺地,当做地板。院子里晾着几件褪色的粗布衣裳,在风中轻轻摇曳,衣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眼前这一家三口衣着朴素,黄老爷子的的确良还印着化肥厂的厂标,衣服胳膊肘的位置上打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手工缝制,是啊,开车师傅的待遇是不错的,在东原那绝对是上流社会,如果不是赌博,这家人的日子,应当是十分体面的。 再看现在,他们面容憔悴,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写满了生活的艰辛。黄桂的老父亲佝偻着背,像一棵被风雨吹弯的老树,双手不安地搓动着,手指关节粗大且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垢;母亲紧紧攥着衣角,脸上的皱纹里藏着数不清的忧虑;媳妇低着头,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又迅速将目光移开。 老爷子又赶忙道:快,快给人家倒几碗水来。 这媳妇和老太太两人赶忙手忙脚乱的朝着厨房走去。 孙茂安盯着这茫然无措的三人,内心暗自思忖:“这50万,真的没收到?” 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砖墙,从常理推断,这家人大概率也并不知情黄桂杀害夏光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监狱会见全程处于公安机关的严密监视之下,谁敢提及此事?就算黄桂给家里写信,字里行间也必然不会透露出半点风声。 “小郑,烟。”孙茂安开口打破沉默。小郑是他从警校毕业不久的徒弟,小伙子身形挺拔,穿着新的警服,肩膀上的肩章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反光。刚分到光明区公安局时,小郑就凭借处理几个棘手案子崭露头角,很快被孙茂安调到刑警支队。这孩子不仅脑子转得快,还特别会察言观色,很对孙茂安的脾气,师徒俩平日里处得跟亲人一般。 小郑赶忙递上烟,打火机的火苗在春风中微微摇曳。孙茂安拿手一档,点燃之后深吸一口,烟雾在空气中缓缓散开,呛人的烟味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疑虑。他望着黄家堂屋门口剥落的对联,上联“一帆风顺年年好”只剩下“一”和“年”两个字还依稀可辨,心中愈发笃定:黄桂根本没时间向家人透露自己受人指使撞人的真相。整个交易过程,恐怕只有罗腾龙和黄桂两人知晓。要想揭开真相,必须与罗腾龙正面交锋了。不过,既然已经到了黄桂家,例行搜查还是要做,也好给上级一个交代。 “老哥,我们来主要是了解一下家里有没有不明来源的收入。按程序,需要进行一次搜查,还请你们配合。”孙茂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孙茂安则是走出了院门,看到厨房的烟筒里依然冒出了青烟,过了饭点,这个点烧火,应当是给几人在烧水喝了。平常的人家暖壶里也会有水,显然,老黄家的人连热水都懒得烧了。 这个时候,黄桂的母亲急忙从厨房里走了上来,拉住孙茂安的手腕,眼中满是祈求:“领导,你们想咋搜查都行!只是我儿子…… 您说他有可能不是死刑,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孙茂安面色沉稳,也是知道,一切都还在调查中,自然不好直接说什么,也就不慌不忙地回答:“案件还在调查阶段,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你们要做的就是配合公安机关,争取宽大处理。” 他心里清楚,在真相大白之前,任何承诺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又走进堂屋,扫过黄家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黄桂穿着笔挺的工装,笑容灿烂,黄老爷子的眼神中满是骄傲,老母亲和现在则是判若两人了。是啊,能够顶岗接班开货车,这就是人生的赢家,不少交警队的同志,都羡慕开货车的。 黄桂的母亲追上来道:“我们打听过,现在是严打阶段,一切从严从快,我家黄桂会不会…… 会不会直接被枪毙啊?” “严打确实在进行,但也不是所有情况都判死刑。死刑判决需要最高人民法院复核,国家对死刑判决非常慎重,不会轻易下决定的。你们放宽心,先把眼下的事配合好。”孙茂安耐心解释道,眼神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同情。他想起自己曾经办理的一个案件,也是在严打期间,一个年轻人因为冲动犯了错,从判处死刑到执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家人的天都塌了。 又过儿会,黄桂的媳妇转身从屋外拿着一个掉了漆的绿色铁皮镂空热水壶和几个粗瓷碗。她小心翼翼地倒了几碗热水,放在斑驳的八仙桌上,桌上足足四个菜,明显的没怎么动,这媳妇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满脸谨慎客气地说:“公安同志,喝口水吧。”孙茂安注意到,黄家屋内陈设简陋,墙壁上糊着旧报纸,有的报纸已经发黄卷曲,墙上的相框里,倒是有不少一家人外出游玩的照片,这些背后的建筑,明显就是外地的大城市,能够看的出来,之前这一家人是十分阔绰的。 黄桂的母亲叹了口气,擦着眼泪说:“说实话,有时候我们都觉得,干脆把这不成器的东西枪毙了算了。我们老两口攒了一辈子的家底,还有他媳妇陪嫁的那点钱,全被他输光了。他爹气不过,拿小手臂粗的槐树棍子打他,把他的腿和肋骨都打折了,可他就是戒不掉赌。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但真要是说枪毙他,我这当娘的,心里咋能不疼啊?同志,你们行行好,给上面说说,我家黄桂这孩子,就是一时糊涂,一时冲动才犯了错啊!”说着说着,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小郑带着几名公安同志开始仔细搜查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弯着腰,在床底摸索,灰尘扬起,弄得满脸都是;打开衣柜,衣物杂乱地堆在一起,他们一件一件地翻找,甚至将衣服全部倒在地上,仔细查看每一个口袋;他们还搬开沉重的木箱,用手电筒照亮黑暗的角落;用工具撬开床板,查看是否有隐藏的夹层。这些公安同志都参与过抓赌抓嫖行动,没收过不少违法所得,但50万现金的规模,还是让他们不敢有丝毫大意。 黄老爷子无奈地说:“我们也盼着你们能找到钱啊,这些年,这个家被他折腾得不成样子,家底早就空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黄桂的奖状上,那是化肥厂颁发的“安全驾驶十万公里”奖状,如今已经有些发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孙茂安心里明白,这50万大概率是找不到了,但他不能断定这钱收到没有,儿子都要枪毙了,饭桌上还是四菜一汤,这个标准,他家都达不到。 又客套了几句后,他带着刑警队的同志返回市局复命。警车缓缓驶离,扬起一阵尘土,黄桂一家站在门口,望着警车远去,脸上满是迷茫与无助,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寂。黄桂的母亲用手擦了擦眼泪,转身走进屋里,黄桂的父亲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只留下黄桂的媳妇还站在原地,望着警车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去。 第二天清晨,政法委家属院里,几辆警车悄然停放,但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这里大多数住户都在政法系统工作,院子里停几辆警车太正常不过了。 罗腾龙的家中,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罗腾龙躺在床上,眉头紧皱,昨夜与妻子王曌的不愉快还萦绕在心头。床头柜上的闹钟滴答作响,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王曌满脸不悦,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说道:“三过家门而不入,你也是个他妈的人才!要不你就去找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去,别在我这儿碍眼!”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手中的罗腾龙衣服被她揉得皱巴巴的,一把地上。 罗腾龙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不想回应。床头挂着他们的婚纱照,那是罗腾龙从劳改队出来后补拍的。照片里,王曌怀胎数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罗腾龙则清瘦帅气,带着几分痞气。如今,从劳改队出来后的罗腾龙开始报复性地大吃大喝,又结交了不少社会上的闲散人员。虽然他是迎宾楼的总经理,但工资大多都花在了招待朋友和那些所谓的“生意伙伴”身上,这也是王曌产后不久就去迎宾楼上班的原因之一,不上班,家里的钱都要倒贴了。 王曌光着身子走进卫生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罗腾龙百无聊赖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美女杂志翻看,眼神在杂志上的香艳女郎身上游走。看着看着,他不自觉地有了反应,冲着卫生间喊道:“曌,再弄一下吧,我觉得我又行了。” 卫生间里只有冷水浇在搪瓷盆里的声音,王曌接了半盆冷水,毫不犹豫地从头淋到脚,一盆又一盆,水花四溅,仿佛要借此浇灭心中的怒火和对罗腾龙的失望。她紧咬着嘴唇,泪水混着冷水一起流下。她想起自己怀孕时,罗腾龙还在劳改,一个人艰难地度过了那段日子,日思夜盼,而现在罗腾龙却他行了。 吹干头发后,王曌头也不回地去上班了。罗腾龙盯着杂志,心里暗骂自己:“妈的,王曌长得也不差,我怎么就对别人的媳妇这么感兴趣?真他娘的是个流氓!”话虽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开始自我安慰。在他心里,始终对王曌在他劳改期间坚持生下孩子这件事心怀愧疚,再加上王曌平时对他管教严格,他虽爱喝酒打牌,但在男女之事上,倒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自己解决生理需求。 正在他兴致盎然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罗腾龙皱了皱眉头,没有接听。第二遍铃声响起,他不耐烦地拿起电话:“哪位?” 电话里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是我,老三。方便说话吗?” 罗腾龙心中一紧,他有九个结拜兄弟,老三在光明区公安局刚刚担任领导职务。他赶紧坐起身来,声音有些紧张:“三哥,方便,就我一个人在家,晚上一起活动活动?” “腾龙,出事了!今天市局来人,把我们分局拘留所的所长带走了,还有几个同志也被带走了。我从领导那里打听到,他们正在调查和黄桂一同关押的那几个人的身份。我担心…… 担心你的事泄密了,你现在赶紧想办法!”老三的语气中满是焦急,语速极快,电话那头还能听到嘈杂的背景声,似乎是在一个公共场所。 罗腾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紧紧攥着电话,声音有些颤抖:“三哥,消息可靠吗?” “可不可靠你自己去问市局领导!你和丁局长关系不错,抓紧时间想办法和丁局联系,晚了就没机会了!记住,千万别说我给你打过电话!” 罗腾龙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马上问道:黄桂,黄桂不是都判了吗? 电话那头道:他被直接送到东原监狱去了,而不是按正常流程回到拘留所,这其中必有蹊跷啊。 三哥,那马上打听一下啊? 不行,不是一个系统,我和监狱那边没什么接触,人都不熟悉啊。抓紧去找丁局长,晚了就没有机会了。 挂断电话,罗腾龙匆忙从床上爬起来,衣服扣子都扣错了,鞋子也穿反了,心里盘算着要去找丁刚了解情况。这段时间,罗腾龙自知,丁刚对他还是颇为欣赏的,这事只有去找丁刚活动了。 然而,罗腾龙并不知道,此时在他家家属院的胡同口,两辆警车早已悄然停放。车里的公安同志一边翻看着,一边密切监视着他家的大门,旁边还放着一个本子,上面详细记录着罗腾龙媳妇外出的时间。 按照往常的规律,罗腾龙一般在中午才会去迎宾楼吃午饭,可现在才刚刚十点钟,对于公安同志们来说,这是一个放松的时间,他们在等待着市公安局的拘捕命令。 突然,一名负责观察的公安同志碰了碰旁边看的同事,紧张地说道:“头,快看,他出来了!神色慌张,不对劲!”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罗腾龙的身影,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望远镜。 带队的公安同志立刻将书丢在一边,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着罗腾龙的方向,拿起对讲机,声音急促地呼叫:“指挥室,指挥室!目标出现,目标出现!看情况有点不对,请示是否可以动手?” 对讲机里很快传来回复:“收到!先不要动手,领导还没有指示。李局长已经去请示领导了,等领导决策后再行动。” 带队公安同志有些着急,说道:“再不动手,那人不就跑了吗?” “你看他有没有拿行李?” “哎呀,这些有钱人,要什么行李?只要有钱,哪里还买不到行李?到底动不动手?他已经快走到我们跟前了!”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忙音,紧接着是刺耳的电流声,信号受到严重干扰。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一阵巨响,两架歼五战斗机从头顶低空飞过,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自从海湾战争结束后,东原市不远的军民两用机场战斗机起降变得异常频繁,平时一个月也听不到几次飞机声,现在基本上每天都有飞机起降。而这突如其来的飞机飞过,更是干扰了对讲机的信号。 带队公安同志又对着对讲机喊了几声,可依旧没有回应。他眼睁睁地看着罗腾龙朝着警车的方向走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一旦罗腾龙走出胡同,再往前几十米就是政法委大院的门口。那里道路错综复杂,人员密集,要是让罗腾龙跑了,再想抓捕就难如登天了。 而在市委大院里,高大的建筑庄严肃穆,院内的梧桐郁郁葱葱。市委书记钟毅正在听取李显平、李尚武等人的工作汇报,张庆合翘着二郎腿在一旁翻看报纸,安静地听着。 钟毅神色严肃,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开口问道:“说说吧,目前的证据主要有哪些?” 李显平回答道:“钟书记,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所有证据都指向罗腾龙。但是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那50万还没有找到。我们担心,这笔钱到底有没有给黄桂?黄桂会不会为了脱罪而胡乱攀咬?也是值得思考的。” 钟毅对李显平是颇为欣赏的,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黄桂都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再去诬告别人。罗腾龙肯定有问题!我看,你们公安机关可以大胆地去找他了解情况,如果证据确凿,依法拘捕!” 李显平有些顾虑,说道:“钟书记,我和李局长主要是考虑到地区政法委老罗书记的感受。毕竟我们也了解到,罗腾龙是老罗书记的独子,从小娇生惯养。而且老罗书记今年身体并不是很理想,我们担心这件事会对他造成太大刺激……” 钟毅打断道:“有什么影响也是罗腾龙造成的啊!在东原,没有任何人有免死金牌,更没有什么免罪的铁券!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是老罗书记的儿子,就算是再高职位的人的儿子,出了问题,一样照抓不误!” 得到钟毅的明确指示,李显平和李尚武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是啊,这件事已经上报给了市委,市委领导也已经拍板决定了,他们再没有任何顾虑可言。 很快,消息传来,罗腾龙在政法委家属院被成功控制,当然,这是在市委下达命令之前,几个人就把罗腾龙抓住了,丢在了面包车上的铁笼子里。 罗腾龙大声叫嚣:“你们敢抓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是那个单位的,我和丁局长关系铁得很!你们今天抓了我,最好把我放回去,不然有你们好看的!”他拼命挣扎,大声谩骂,脸上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直到电棍噼里啪啦的响了几声,面包车安静的只有发动机的声音。 面包车缓缓驶出市委政法委家属院,一前一后两辆改造后的面包车朝着东原市公安局开去。在车上,罗腾龙依旧不依不饶,只是声音平和了些,略显卑微的道:“你们到底是谁的人?哥几个,我劝你们赶紧把我送回去!我可是光明区的政协委员、优秀青年企业家,你们无权抓我!” 这个时候的罗腾龙,已经不愿意再提自己的父亲是政法委的老书记了,因为这并不好使。 车上的几个人都云淡风轻不为所动,一人专心开车,眼睛盯着前方,神情专注,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一人继续低头看,仿佛罗腾龙的叫嚣只是耳边风,偶尔扭头看一眼罗腾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随着汽车的颠簸,没过多久,车辆就抵达了市公安局。 罗腾龙被押解下车时,皮靴重重碾过公安局门前的碎石路。他昂着下巴,脖颈处青筋暴起,很是不屑的道:“我还以为你们要把我弄到哪里去,原来是市公安局!正好,我正要找你们丁局长,前面带路吧!”金属手铐在他手腕上晃动,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却丝毫未能削弱他的嚣张气焰。 两名公安同志面无表情,一人拽着他的胳膊,另一人抵住他的后背,动作娴熟地将他往侧面办公室带。推开审讯室的铁门时,门轴发出老旧的吱呀声,罗腾龙被猛地按压在审讯椅上,金属椅架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双手被手铐牢牢固定在扶手上,只能徒劳地扭动身体,粗重的喘息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此刻,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正站在办公室窗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指死死攥着陶瓷水杯,杯中的茶水在剧烈的晃动下溅出,在窗台上留下深色的水渍。看着罗腾龙狼狈的模样,丁刚咬牙切齿,低声咒骂:“李显平、李尚武这两个混蛋,真他妈损!” 审讯室内,罗腾龙很是不服气的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哪里有随便抓人的权利?我要见丁局长!” 就在这时,刑警支队队长孙茂安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徒弟小郑。孙茂安身形挺拔,警服笔挺,脸上带着沉稳的笑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烟,烟雾在头顶袅袅升起,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罗腾龙,你想见丁局长?”孙茂安吐出一个烟圈,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丁局长是不会见你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是谁下的抓捕命令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是丁局长亲自下的令逮捕你。”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怎么样?你还想见谁?需不需要我把你姐夫常云超也叫过来?” 罗腾龙的瞳孔猛地收缩,盯着孙茂安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愤怒。他当然认识这个从滨城县调上来的孙茂安,在道上,孙茂安以手段狠辣、审讯凌厉闻名,不少混社会的兄弟都栽在他手里。 罗腾龙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嘴上仍不肯服软:“孙支队,你们抓我干什么?我是光明区的政协委员、优秀民营企业家,你们凭什么抓我!” 孙茂安弹了弹烟灰,冷笑一声:“为什么抓你?还用我说吗?罗腾龙,你也是个体面人,政法委罗老书记的儿子。”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罗老书记那是东原政法界的一面旗帜,你别给他丢人现眼!做了就敢作敢当,大大方方承认!你从小在政法圈子里长大,我们的手段,不用我多说,你心里也明白。没有十足的证据,丁局长会下命令抓你?腾龙啊,黄桂这个人你不陌生吧。” 罗腾龙的身体僵住了,孙茂安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坎上。他想起老三的电话,想起黄桂被直接送进东原监狱的异常,心中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但多年在江湖上打滚的经历,让他仍存一丝侥幸:“什么黄桂,我不认识。” 孙茂安不慌不忙地从文件夹中抽出几张照片,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照片里,罗腾龙正坐在法庭的观众席上笑的合不拢嘴。孙茂安道:“还有黄桂的口供,字字句句都把你供了出来。” 罗腾龙盯着照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回想起那晚在酒桌上,自己借着酒劲向黄桂透露对夏光春的不满,又鬼使神差地许下重诺。当时只当是酒后胡言,没想到黄桂竟然真的去做了…… 罗腾龙似乎知道:想抵赖似乎是不行了,是啊,自己是个体面人,可不能在孙茂安面前丢份,就挺直了腰,说道:“我认!我都认了!是我让黄桂去撞夏光春的!但那天我喝醉了,说的都是醉话!他是个成年人,怎么能把我的醉话当真呢?我又没动手,是他开的车,罪不至死!” 孙茂安没想到,这个罗腾龙直接也就认下了,原本以为是要经过几个昼夜的较量才行。孙茂安点了点头道:“果然不愧是老书记的儿子,硬气啊,腾龙,是个真爷们,硬。” 罗腾龙听到孙茂安说自己硬气,嘴角却也是不自觉的有了得意的微笑,一副无所谓的道:“实话告诉你们,就算判我个无期徒刑,我也有办法减刑出来,三年之内肯定能出来!你们爱咋地咋地吧!” 小郑看了孙茂安一眼,眼中闪过带着敬佩。他没想到罗腾龙这么快就认下了,原本准备的一番审讯策略都没了用武之地。 孙茂安显然也有些意外,很快恢复镇定,清了清嗓子道:“认了就对了,至于怎么判,那是法院的事情。至于坐几年牢,那也是法院的事,腾龙啊,现在,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记住,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小郑赶紧拿起笔,在审讯笔录上飞速记录。罗腾龙慢慢开始回忆,讲述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夜晚。随着他的供述,确实是几个人打牌,接着喝酒,就说自己看夏光春不顺眼,随口一句五万块钱,干死夏光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大致说完了买凶杀人的过程之后,孙茂安道:那你谈谈,50万是咋回事?你又怎么让人去看守所给黄桂带话的。 罗腾龙很是无辜的道:“什么50万,我听不懂你们再说什么……” 第 837章 罗腾龙巧舌如簧,李尚武施压丁刚 1991年4月中旬,东原市的街道上,人们还在热议着海湾战争的余波。街边的黑白电视机前,总聚集着不少人,讨论着战争的走向和国际局势的变化,大家似乎搞不懂,美国打了伊拉克,电视里怎么播放的是苏联感觉要不行了一样。不少对军事稍微敏感的人,这段时间都深深地感到了忧虑,帝国主义,实在太厉害了,而报纸上最多的字眼就是信息战和电子战。 审讯室里,气氛倒是颇为轻松,孙茂安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还是第一次几句话就把案子破了。在进门之前,没有人会想到,罗腾龙承认得如此痛快,为此孙茂安还为这事犯了难,这个罗腾龙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打消耗战是最没有意思了,那就是和熬鹰一样,慢慢消耗犯罪嫌疑人的意志。 孙茂安坐在桌前,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对面一脸坦诚的罗腾龙。罗腾龙身着一件羊毛西装,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双手不自然地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神时不时地闪躲。 孙茂安心中暗自思忖,这罗腾龙不愧是在政法大院长大,对审讯流程和其中的门道了如指掌,根本看不到人紧张的影子。 孙茂安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咚、咚、咚”的声音在安静的审讯室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在为这场较量打着节拍。“好啊,罗腾龙,事到如今你还否认钱的事,这有啥意义?那买凶杀人的钱,追回来肯定会返还给你,本就是你的钱,何必抵赖呢?”孙茂安语气看似平和,却也是下了一个套。 罗腾龙心里“咯噔”一下,自然知道给钱不给钱极为关键,给了钱也就坐实了自己买凶杀人,不给钱那就是随口一说。但罗腾龙面上却还强装镇定,连忙说道:“我真没给钱,就是酒桌上随口一说,谁知道他就当真去干了。”说话间,他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里飞速盘算着对策,想着怎样才能把自己从这泥潭里拔出来,手心早已微微出汗,在西装裤上蹭出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没给钱?你们不是约定了50万吗?难道没人去看守所给黄桂送信?”孙茂安笑着追问道。 罗腾龙心里一紧,心里暗道,这个孙茂安还是个笑面虎,但表面上却装作镇定自若,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地说道:“孙支队,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从来没给任何人送过信,更没给过钱。啊,就是几个人打牌,这人输了一万块钱,我和他都不熟悉,都是朋友带来的牌友。” “和谁打的,谁带来的牌友?” “孙支队啊,咱们都和普通群众他不一样,咱们都是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朋友多,酒局多,牌局也多,年前的事情吧,对,就是年前的事情,那阵饭局太多了,具体和谁打的,时间太久,我真记不得了。每天打交道的人太多,谁能记得清年前和谁打过牌啊?”罗腾龙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番说辞能蒙混过关,但身体却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像是在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 一旁的小郑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都跟着震了一下,大声喝道:“罗腾龙,你别拖延时间了,这改变不了你买凶杀人的事实。人家当事人都承认了,你不承认有什么用?我再问你一遍,和谁打的牌?” 小郑刚毕业两年,满身都散发着正义感,平日里最痛恨的,也是这些二代干部。对于罗腾龙的父亲罗老爷子,根本也没有见过,所以从内心里根本谈不上一丝的胆怯,对于眼前一看就很流氓的胖子,根本不给面子。 罗腾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故作苦恼地皱着眉头,说道:“小伙子,脾气大啊,行,我记住你了”。 小郑一听,拿起桌子上的电棍就要上去招呼,刚准备起身,就被孙茂安踩住了脚,孙茂安知道,罗腾龙的背后极为复杂,不是小郑这样的年轻人能惹得起的。再加上丁局长刑讯逼供的事,还没有说清楚,所以这事确实要从长计议。 孙茂安道:“罗腾龙啊,端正态度啊,刚夸了你是个爷们,你可不能认怂啊。” 罗腾龙心里骂道,你他娘的要弄死我,还喊我不要怂。罗腾龙故作无辜道:“确实记不清了,像我这样的人,每天应酬不断,吃饭喝酒的朋友一大把,这种事谁能记得清楚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微微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这时,小郑在一旁坐不住了,他原本就性格直爽,见罗腾龙这般油嘴滑舌,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噌”地一下站起身来,伸手就又去抓桌上的电棍。动作迅猛而坚决,仿佛下一秒就要给罗腾龙一点颜色看看。孙茂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小郑,给了小郑一个眼神,劝道:“小郑啊,别冲动。罗总是个体面人,你看他都承认杀人了,就是不承认钱的事,也算是条汉子。”孙茂安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小郑冷静下来,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没有放松。 罗腾龙听到这话,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会受皮肉之苦了,脸上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还是孙支队懂我啊,我在东原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别的不说,在钱这方面,我看得很淡,兄弟情义比天大啊。你们不就是为了办案嘛,我都承认了,杀夏光春就是我一句气话,其他的我一概不知。黄桂既然把我供出来了,我认了,但是,他是成年人啊,难道分不清我的酒话嘛,我是说过醉话,但是我没给他立下字据吧,他就是想讹诈我,也得有证据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挺直了腰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得意,仿佛自己真的是个英雄好汉。 孙茂安心里清楚,这案子牵扯重大,不能轻易对罗腾龙动刑。于是,他沉声道:“小郑,先按罗腾龙说的做记录,做完后让他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小郑应了一声,拿起笔开始认真记录起来,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罗腾龙心里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对了,只要不承认那关键的50万,事情就还有回旋的余地。黄桂是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自己是指使他杀人的凶手。 罗腾龙自幼在政法大院长大,对这里面的门道了如指掌,也就和小郑两人一问一答。 他心里明白,此时千万不能承认买凶杀人还涉及金钱交易,一旦承认,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自己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死刑犯。不承认的话,顶多也就是无期徒刑,而无期徒刑还有运作的空间,只要运作得当,改为有期,再通过立功减刑,用不了多久就能重获自由,罗腾龙有这个自信,丁刚、周海英、自己的姐姐罗腾云,自己的姐夫常云超,都是会为自己活动的人,罗腾龙也是知道,在监狱里,死刑犯都有运作的人,何况是无期。 出狱之后,凭借自己在龙腾公司的身份,依然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想到这里,他不禁在心里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暗暗喝彩,嘴角甚至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跟我斗,你们都还嫩了一点。 孙茂安这边安排人将罗腾龙送往拘留所后,便带着小郑去找局领导汇报进展。 李尚武坐在办公桌前,刚刚又挂断了王瑞凤的电话,作为牵头审计的领导,夏光春的事让王瑞凤发了火,也是一直关心着案件的进展。 听完了汇报之后,李尚武马上召集开会,对案件进行讨论。 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和案件资料,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袅袅青烟在空气中弥漫。对面则坐着丁刚、覃文卿几位副局长。 大家表情严肃,眉头紧锁。毕竟这案子牵扯到地区老政法委书记的儿子,市公安局上下都格外谨慎,这也算是一次非正式的局长办公会,专题讨论这起案件。 孙茂安详细地汇报着案件的进展,小郑在一旁不时补充着一些细节。李尚武和其他几位副局长认真地听着,田嘉明和刘建国则负责记录,好在局长办公室颇为宽敞,众人坐在一起,倒也不显得拥挤。 丁刚和覃文卿几位副局长,时不时拿起询问材料仔细翻看,众人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听完汇报,李尚武大致理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按照罗腾龙的说法,结合黄桂的讯问材料,事情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原来,罗腾龙和黄桂都喜好赌博,偶然机会,黄桂认识了罗腾龙,为了能融入罗腾龙的圈子,费了不少心思。一次打牌后,众人一起吃饭喝酒,酒桌上烟雾缭绕,推杯换盏声不断。黄桂又输了不少,脸色涨得通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甘。这时,罗腾龙口出狂言,说拿出五万块钱要弄死夏光春,黄桂当场就应承下来,说自己愿意干。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为了面子谁也不肯服软,都不愿承认自己是在开玩笑。罗腾龙当场便拿出一万块钱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惊得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黄桂也不客气,当场就把钱拿走了。 李尚武说完,抬起头来,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各位局领导,说道:“大家发表一下意见吧。” 一时间,办公室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气氛变得极为微妙。在场的局领导们心里都清楚,眼前这罗腾龙可不是一般的犯罪嫌疑人,那是地区政法委书记的儿子。他们当中,不少人都是在老书记在任时进入政法系统的,或多或少都受过老书记的照顾。如今要对他的儿子下手,大家心里都有些顾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表态。有人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假装在认真;有人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眼神飘忽不定;还有人轻轻咳嗽了几声,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李尚武见大家都不说话,笑着说道:“怎么,大家都不表态?不表态我可就点名了。覃局长,你先说说。” 覃文卿副局长听到这话,身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坐姿,往外侧了侧身。这个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李尚武的眼睛,他心里明白,将身体往外倾斜,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讲,覃文卿副局长这是想离开这,显而易见,这是不想表态。 覃文卿副局长曾是局办公室主任,刚提拔为副局长不久,资历尚浅,和罗老爷子又相识,以前逢年过节都会去罗老爷子家里拜年,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好表态,显得十分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犹豫了一下说道:“李局长,我看这事儿吧,事实其实已经比较清楚了。就是罗腾龙说了几句醉话,黄桂作为成年人,却主动去谋害了夏光春,这明显的是黄桂杀的人嘛,这和罗腾龙,要说有关系,也确确实实有关系,要说关系多大,就是喝酒没量,我看他是假酒喝多了,才胡言乱语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李尚武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说错了。 其他几位局领导听了马浩天的话,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大家的观点大同小异,都倾向于把主要责任归咎于黄桂。李尚武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心里清楚,大家都有所顾虑,不敢把矛头直接指向罗腾龙。但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省委政法委周书记亲自做了批示,市委、市政府也高度关注,必须给个交代。 李尚武又看向丁刚,说道:“这次去市委汇报后,瑞风市长专门找我谈了这起案件,下午又打了两个电话,当事人的家属,也一直不愿接受这个结果。显平书记意见很大,认为之前咱们的处理不够细致,不够专业啊。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丁刚同志,你是常务副局长,又是专案组组长,这件事你得拿出个鲜明的态度来。” 李尚武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他盯着丁刚,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丁刚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这起案件原本是他负责调查的,为了取得进展,还私自动刑,为此屈打成招,顺利破案,他还为此在省公安厅做了典型经验的交流发言,立功文件都报到省厅了,本以为能立个一等功,没想到如今功亏一篑,还可能要承担审讯逼供的责任。想到这里,他心里就一阵懊恼,不停地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再者,那关键的50万到底去了哪里?罗腾龙这一否认给钱,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自己作为龙腾公司的大股东,本想着罗腾龙被抓之后,钱起码也退回来,这样自己年底还能多分一些钱,如今看来,不但一分钱拿不到,还可能惹一身骚。更糟糕的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得罪了李显平,王瑞凤对他也心怀不满。如果在罗腾龙的问题上再不表明态度,恐怕这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的位置都坐不稳了。如今李尚武又逼着他表态,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左右为难。 丁刚强忍着内心的烦躁,拿起询问材料,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有很多地方值得推敲。最关键的就是那50万的去向,这50万可是坐实是否买凶杀人的关键。如果没有这50万,说不定罗腾龙就是酒后胡言,像刚才几位局领导说的,是黄桂自作主张,那他就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但要是能找到这50万,那就完全可以认定罗腾龙买凶杀人,他就是主犯。”丁刚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暗自盘算,希望能通过这番话,证明自己和罗腾龙没有任何关系。 李尚武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大家看看,丁刚局长不愧是从检察系统过来的,经验丰富,问题抓得很准。咱们不是非要追查这50万,而是这50万是关乎谁是主犯、谁是从犯的关键。丁局长,你说对吧?” 丁刚无奈地连连点头,靠在椅背上,跷起二郎腿,心里却在暗暗叫苦。他知道,李尚武这是在把责任往他身上推,可他又无法反驳,只能在心里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李尚武接着说道:“50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在东原市,能一下子拿出50万的家庭可不多啊。罗腾龙虽是龙腾集团的总经理,工资待遇高,但能不能高到这个程度,还得另说。丁局长啊,前期有功,后期有过,功不能补过。同志们,我再强调一下,任何时候、任何案件,都严禁刑讯逼供。这次的事情要是暴露出去,咱们东原市公安的脸可就丢大了,公信力和形象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丁刚被李尚武批评,心里虽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他仰望着天花板,心里暗暗咒骂:“罗腾龙,你可把老子害惨了!”他知道,此刻不该怨恨李尚武,李尚武只是在履行公安局局长的职责。但他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觉得自己太冤了,为什么所有的倒霉事都让自己赶上了。 李尚武说完50万的关键因素后,继续说道:“同志们,这钱是关键,可杀人动机也没搞清楚嘛。夏光春是正县级的审计局局长,罗腾龙是民营企业家,审计局权力再大,也没有审计民营企业,他们之间没有直接利害关系。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罗腾龙就算酒后失言,为什么要让黄桂撞死夏光春呢?从逻辑上根本说不通,所以,杀人动机也得查清楚。”李尚武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水杯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而有力。 其他几位副局长听了,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丁刚。丁刚此时闭着眼睛,心里清楚,李尚武说得没错,作为办案人员,确实应该把杀人动机查清楚。但他心里又有些抵触,毕竟这案子越查,对他越不利,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李尚武继续说道:“同志们,这案子之前就闹得满城风雨,省委政法委周书记亲自批示,如今又出现戏剧性的反转,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要求我们务必追查真相,依法依规、从严从快从重处理。我刚才说丁局长功不抵过,那就得再立新功。丁局长,这案子还是你牵头,这是市委、市政府的重托,也是市局党委的信任。调查方向很明确,一是查50万的来龙去脉,不仅要知道钱去了哪里,还要弄清楚钱是怎么来的;二是让罗腾龙如实交代杀人动机,喝酒不能成为随便说杀人的借口,否则社会治安还怎么保障?”李尚武的声音坚定有力,回荡在办公室里,这事给丁刚下了一道死命令。 丁刚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他心里对李显平、李尚武和罗腾龙充满了怨恨。他觉得李显平作为政法委书记,心眼太小,在这件事上故意针对他;李尚武明知他和罗腾龙的关系,还非要让他继续调查,简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而罗腾龙这个不争气的,关键时刻掉链子,把他害惨了。刑讯逼供不仅是名声上受损,关键也是这经济上也受损,50万,这要挣多少年,自己作为大股东,少说分能分个十万八万的,这一刻,丁刚心里想,罗腾龙啊,枪毙你都不多啊。但这案子,涉及罗腾龙,自己是没办法再管了。 丁刚等李尚武说完,缓缓抬起头,颇为无奈地说道:“李局长,这案子我真不合适再查了。原因有三:第一,我和罗腾龙从小就认识,在一个大院长大,我得避嫌;第二,我之前搞出刑讯逼供的事,现在再碰这案子,不合适;第三……”丁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尚武伸手打断。 李尚武说道:“丁局长,你说的这些理由我都不认可啊。第一,你和罗腾龙又不是亲戚,避什么嫌;第二,我刚才说了,现在是给你机会立功,你要是不把这事儿查清楚,市委、市政府那边不好交代,市局党委也没法给你善后。这不仅是市局党委的决定,也是市委政法委的意见。 众人又将目光落在丁刚身上,大家在座的谁不清楚,丁刚就是龙腾公司背后的大股东之一。李尚武这是让丁刚拿刀在自己身上挖肉啊,大家都明白,这个时候,罗腾龙都抓了,突破也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丁刚要是耍滑头,毕竟是授人以柄。 好了,大家按照分工,做好下一步深入调查工作。”李尚武的语气不容置疑,他看着丁刚,眼神里既有期望,也有一丝警告,那意思很明显,你别无选择,只能服从命令。 丁刚知道,自己这次是推脱不掉了。如果不接这个任务,不给自己善后,那不是刑讯逼供,接了这个任务,以后在大院里恐怕真的无法立足。 丁刚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暗道:“犯罪嫌疑人都抓了,查不出来自己没本事,查出来了,查出来了罗腾龙枪毙无疑。” 他咬了咬牙,说道:“好吧,李局长,我尽力而为。”他心里清楚,这一答应,就意味着自己明知道是火坑,也得往下跳,心里暗道:“咋就遇到李显平李尚武这俩活宝了。” 等其他局领导都走后,丁刚关上李尚武办公室的门,脸上换上一副笑脸,说道:“李局长,这案子我实在是没法接,你知道李显平这是在打击报复我。” 丁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他希望李尚武能改变主意。 李尚武看着丁刚,发了一支香烟,语重心长地说道:“丁局长啊,你这觉悟可不行啊,怎么能说李书记在打击报复呢?你们之间能有多大恩怨,不过是些小误会。市局为什么同意政法委的意见,你应该清楚。罗腾龙的事,你我都清楚,这事动动脑子就能办了,这不就是一次立功受奖的机会嘛,这样的机会,我可舍不得给别人啊。你觉得,我不把这个机会给你,让别人办,你刑讯逼供造成冤假错案的事,政法委就算不追究,人家家属能愿意嘛,还家属一个清白,是你唯一的机会嘛。 丁刚听了李尚武的话,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这真是关心下属,体贴同志,见到荣誉就让,见到困难就上的好同志啊。 窗外四月的风卷着沙尘拍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呜咽,倒像是他此刻无处宣泄的情绪。 “李局长,我真的很为难啊。”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办公椅的弹簧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声,他向后仰去,后脑勺重重磕在椅背上。 李尚武道:“难,再难有罗腾龙难吗?” 看守所的铁窗漏进几缕惨白光,在罗腾龙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铁床的铁锈味混着霉味钻进鼻腔,看守所的被子,黑的已经不成样子,上面平安县看守所的字迹早已经模糊,被子上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精斑的印记到处都是,这味道令人作呕。看守所里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十分富态的胖子。 罗腾龙暗暗骂道:“平安县看守所,妈的,孙茂安这老小子下手太狠了,直接把自己弄到了平安县来。” 他却恍若未觉,用手枕着头,盯着头顶那盏钨丝灯泡。离这么远,都能感觉到灯泡散发出来的热气,这灯泡少说也有100瓦,这样的度数,怎么能睡得着觉。 “只要咬死不松口……”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床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愈发清醒。政法大院二十年的耳濡目染,早已教会他如何在这灰色地带游走。他清楚地记得父亲当年处理棘手案件时的手段,那些模棱两可的卷宗、恰到好处的证人“失踪”,此刻都成了他的底气。对,一切都要讲证据。 东原市的大街上,警车的红蓝灯光划破寂静,大家都自觉地为警车让了路。丁刚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梧桐树。树干上斑驳的树皮,像极了他千疮百孔的仕途。他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只能烦躁地把烟盒捏成团。是啊,名和利至少要占一样才行,不然,以后想抽烟都买不起,罗腾龙啊,你自作自受,罪有应得啊。想到这里,也就降下窗户,将烟盒一把丢了出去。 第838 章 王曌为腾龙活动,乾坤到市委告状 1991年4月中旬,突如其来的倒春寒你让大家又翻找出了薄棉衣,春寒仍未完全消退,空气中裹挟着潮湿的水汽还伴随着沙尘的味道,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氤氲之中。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刚刚抽出嫩绿的新芽,在料峭的春风中瑟瑟发抖。街边的商铺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人们都在抱怨,这风沙到底还要刮几天。 罗腾龙被抓的消息,在第二天才传到王曌的耳朵里。罗腾龙平日里虽然总是晚归,偶尔也有夜不归宿的情况,王曌的心里并没有当回事,只当这个不争气的罗腾龙哪里厮混去了。 直到早上的时候,王曌还没有起床,罗腾龙的姐姐罗腾云从家里打来电话质问,王曌才知道这个罗腾龙是被抓走了,打电话的时候,王曌还无所谓的认为罗腾龙该抓,毕竟天天赌博, 天天请客,每天醉醺醺的回家,换做是谁也觉得烦。倒是罗腾云以大姑子的身份,对着王曌数落一番。自己的丈夫不回家你都不知道,你整天在外面忙活啥?让王曌颇为不爽,强忍着听完了电话。 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王曌一边刷牙,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林忆莲的《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忘却了和电话里和罗腾云的争吵,心中越听越觉得和曾经的自己颇为相像,但也是和曾经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已经不爱了。 作为从农村通过考学走出来的护士,她的生活在遇到罗腾龙后才迎来了转机。曾经,在地区医院,条件颇为艰苦,地区医院按照要求接收了不少的医生和护士,但是医院条件有限,六七十年代建设的房子早就分完了,许多年轻医生和护士都面临着居无定所的困境,医院根本无力建设集资房,大部分人都分不到住房。 无奈之下,有人选择跟着陈丽甄到财政宾馆从事按摩工作赚取外快;也有人为了改变命运,选择与有钱有势的干部子弟结合,最不能让人接受的家庭组合,那就是找了一位医生,因为这样的生活,让人看不到希望。而王曌,既不愿去做按摩,便拒绝了不少年轻医生的追求,而是学着其他人,在医院里留意家庭条件较好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一次机缘巧合,罗老爷子因病住院,各级领导纷纷前来慰问。作为护士的王曌,就这样结识了罗腾龙。那时的罗腾龙刚惹了麻烦,他的父亲也因此生病住进了医院。周围的人都对罗腾龙投来嫌弃的目光,唯有王曌,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予了他可以依靠的肩膀。在医院那间狭小的护士值班室里,紧张与刺激交织,两人发生了第一次关系。回想起那段时光,王曌心中泛起一丝涟漪。那时的罗腾龙,三分痞气,七分帅气,与现在判若两人,曾经的爱意在心底若隐若现。然而,如今的罗腾龙,却很难再让她提起兴趣,刷着牙都忍不住一阵作呕。回到卫生间洗漱完,王曌看着这有卫生间的房子,对罗腾龙倒也多了几分同情。 王曌慢慢的梳妆打扮一番,便开上红色小轿车,朝着迎宾楼驶去。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去找身为市政府秘书长的姐夫常云超,而是直接去找商会总会长周海英。 周海英在商界颇具影响力,上午常常在花园酒店处理事务,下午便会前往迎宾楼,晚上则在那里应酬不断。王曌忙活了早上的晨会,才又开车去了花园酒店。 花园酒店门口,车水马龙,穿着考究的人们进进出出。王曌看着这些成功人士,打开手包,拿出小镜子,擦了擦口红,才下了车。此时的王曌,看着汽车玻璃,驻足凝视玻璃上映出的身影,黑色皮夹克裹着高挑的身形,皮夹克下摆被风吹得翻卷如黑鸦的翅膀,内搭的米白高领毛衣衬得锁骨伶仃,腰间那条宽皮带上的镀金扣环,正随着步伐敲打胯骨,发出清脆的金属颤音。 来到门口,为了防止风沙灌进大堂,两位门童微微鞠躬打开了玻璃门,王曌只是微微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穿过大堂就来到了电梯口直奔周海英常待的办公室。她整理了一下外套,敲了敲门听到应允之后就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周海英正坐在办公桌前,和商晨光和建委的几个人在讨论事情,桌面上还放着温泉大酒店的建设方案。 王曌只是与周海英挥了挥手,就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而商晨光很快端来了一杯普洱茶,王曌不急不慢的拿起桌子上的《大众电影》看了起来。 直到二十分钟后,众人才起身,告退。周海英十分体贴的拿了热水壶,给王曌添了杯茶,才坐在王曌对面,笑呵呵的道:什么事,都到这里来了,我下午不是要过去? “周哥,出事了……!”王曌略显焦急地说道,脸上满是焦急与不安。 周海英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嗯了几声,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个腾龙怎么能这么糊涂?怎么能让人去把夏光春给撞死的。” 王曌心中一惊,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周哥,你说什么?” 周海英道:“怎么,你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这罗腾龙嘴巴严得很,从来不跟我说他干的这些事情。腾龙杀了夏光春?怎么会那?你也知道,他和夏光春前无冤后无仇的,他没必要去杀人啊。”王曌心里想着,罗腾龙或许是为了集团的利益,甚至是为了周海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深知,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必然会引起周海英的厌烦。以周海英的性格,定会反驳:“凭什么说是为了我呀,我从来就没有让他去杀人。” 周海英见状,连忙耐心的宽慰着:“王曌啊,这样。不要担心。我和丁局长,还有其他朋友,都在想办法,实在不行,我还会去省城找你周叔叔……。” 而比王曌还要着急的,确是罗腾龙的姐姐罗腾云,罗腾云已经在光明区公安分局当了政治部主任,也是今天一早,才知道区上看守所的几个同志配合市局做调查去了,原因竟然是自己的弟弟罗腾龙。顾不上许多,就将电话打给王曌求证,听到王曌还没有起床,就气不打一处来,指桑骂槐的说了几句之后,就挂断电话,就匆匆朝着市委大院赶去。 市委大院里,安静而肃穆,高大的办公楼矗立在眼前。罗腾云快步走进大楼,找到常云超的办公室。推开门,看到常云超正坐在办公桌前,眉头紧皱,似乎在处理着什么重要的事务。常云超听完罗腾云的诉说后,脸上露出烦躁的神情。对于这个不成器的小舅子罗腾龙,常云超心中满是嫌弃。平日里在迎宾楼吃饭,只要有罗腾龙在场,常云超连酒都不想喝。 看着哭哭啼啼的罗腾云,常云超赶忙走到办公室门口,将办公室门关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嫌弃:“你就不要在办公室哭了。别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个事还不够大吗?他又被公安局抓走了。这次说是直接被市公安局按到面包车上的。您说说老爷子要是知道了,那能受得了吗?你快想想办法给公安局打个电话呀。”罗腾云焦急地说道,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常云超不耐烦地说:“打电话干什么?他这就是自作多受,罪有应得呀。你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事,你就贸然打电话。我说什么?我让人家放人。总要搞清楚是什么原因嘛。” 罗腾云着急地辩解道:“我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打牌喝酒那点事吗?我了解他。他出来之后,人都规矩多了。” 常云超不耐烦地敲着桌子,语气愈发严厉:“规矩多了,规矩多。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他少掺和有些事情。你跟他说过没有?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到处掺和事。现在已经不是老爷子那一代时候啊。魏昌全周书记的秘书,现在现在都在家待业呢。老爷子现在已经退休八、九年了。还有什么威望?能罩得住人啊。” 罗腾云仍不死心,说道:“你作为一个市政府秘书长,你和张庆合、和公安局的丁刚关系那么好,你和他说几句,这事不也能处理好吗?” 常云超提高声音,语气中满是无奈和不满:“我这个秘书长算不得一个什么干部。再者说你见过哪个秘书长服务过三任市长的?我说不定晚几天也和昌全一样跑一边待业去了。有你们那个宝贝疙瘩三天两头惹事。我呀,还指望着能当什么大官不成?”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常云超心里清楚,作为姐夫,若不打个电话过问此事,实在无法向老爷子交代。毕竟,自己的老岳父德高望重,对自己一直颇为照顾。常云超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公安局副局长丁刚的号码。他深知,这件事情不能以公事相求,只能凭借私人感情来联系。在众多人中,也唯有和丁刚有那么一些交情。 电话接通后,常云超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丁局长,这个事情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抓他呢? 丁刚也倒也坦诚,毕竟这件事情隐瞒谁也实在没有必要常云超。”罗腾云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似乎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不妙。三分钟后,电话挂断。 常云超极为失望地往椅背上一靠,脸上写满了无奈,不再说话。罗腾云见状,马上上前凑过去,将胳膊肘压在常云超的办公桌子上,着急地催促道:“你说话,你说话呀。” 常云超叹了口气,接着又连叹了三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没救了,没救了呀。这个罗腾龙涉嫌杀人啊。” 听到“涉嫌杀人”几个字,罗腾云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她目光呆滞,喃喃自语道:“涉嫌杀人,杀人不可能,不可能,腾龙这人胆子小得很,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都不敢一个人睡觉啊。他怎么可能会去杀人啊?” 常云超接着说道:“而且还不只是杀人啊。还盗窃公司财物,金额巨大。” 罗腾云更加着急,大声说道:“盗窃,更不可能啊。我们家虽然谈不上有钱人家。但起码也是不错的家庭吧。我每个月还要给他100块钱呀。” 常云超听完,整个身子往前探,皱着眉看着罗腾云,语气中带着责备和不满:“你这个罗腾云,你说你每个月给他100块钱。你一个月才挣多少钱?我说怎么这么多年来,家里一直攒不下钱呀,你这弟弟,他工资比你高多了,你还给他钱,真是无底洞啊。” 罗腾云有些赌气地说:“我就这一个弟弟呀。我不管他,谁管他呀。你别忘了,过年的时候,他给你儿子和闺女多少压岁钱,比咱俩的工资都高。我不管他,靠他媳妇?你看看他媳妇。整天扭来扭去的,屁股都撅到天上去了,还不知道以后是谁的媳妇。” 常云超无奈地摆了摆手:“好吧,好吧。不要说这些了。千万别跟老爷子说,沙城大啊,老爷子身体最近哮喘的老毛病又犯了。” 罗腾云又急切地问道:“别管老的啦,老的有妈在。” 常云超赶忙嘱咐道:千万别提妈了,你那个宝贝疙瘩,就是你和妈惯出来的。 罗腾云不服气的噘着嘴,又不好辩解,就道:“那你说的杀人是怎么回事?我不信。我不信腾龙可以杀人。” 常云超语气冰冷地说:“丁刚都已经说了。这件事情,罗腾龙都承认了。你还在这里给我讲什么?你如果不信,等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监狱,让你亲眼听一听你这个兄弟。到底办了哪些事?” 罗腾云顿时语塞,瘫坐在座椅上,一言不发。她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从小在政法院院子里长大,如今又是区公安分局的政治部主任,深知这意味着什么。公安机关在没有绝对证据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轻易抓人的,更何况抓的还是政法委书记的儿子。即便不是杀人,也必定牵扯到与杀人有关的严重事情。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办公室里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来到了常云超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内传来的哭声,让他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进去。刘乾坤和令狐本是来找张庆合的,在见张庆合之前,他们也想和常云超这位秘书长联络一下感情。令狐和刘乾坤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扭头朝着张庆合的办公室走去。和秘书确定张庆合这会儿有时间之后,刘乾坤整理了下衣服,敲了敲门,带着令狐走进了办公室。 张庆合看到是刘乾坤和令狐来了,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站起身来,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说道:“哎呀,我说今天怎么眼皮一直跳,原来是咱乾坤书记来了呀!嗯啊,带着令狐。又是给市委市政府报喜来了吧?” 刘乾坤没等张庆合吩咐,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脸上满是不悦。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令狐也坐下来,语气生硬地说:“张市长,我们可不是找你们报喜的。我们找你来,可是要说法的呀。” 张庆合见状,心中有些疑惑,但仍保持着笑容,说道:“乾坤啊,要说法也要喝杯茶嘛。” 这个时候,秘书放下茶也就出了门。 刘乾坤没有理会张庆合的话,继续说道:“张市长,当初是你在光明区调研的时候,我和令狐说光明区要主动打通东光公路光明区段,然后呢?东洪县负责修水库,彻底解决水患问题啊。咱们光明区经常内涝。有时候平水河对咱们产生的威胁不小。但是你不能。拿这个事。忽悠我们呀。” 张庆合本想给刘乾坤拿烟,但看着刘乾坤一本正经的样子,马上也坐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他挺直了裤腿儿,探了探身子,看着刘乾坤,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说道:“乾坤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咱老张从来不搞坑人的把戏啊。” 刘乾坤气愤地说道:“张市长,是没坑人。但你带的那宝贝徒弟,可是把我们光明区当猴子耍呀。都说了吧。东洪他们修水库。那我们现在都已经开始动工了。我地都征完了,义务工也动员了,结果东洪县,说他们的水库还不一定要搞。这不是拿我们开玩笑吗?” 张庆合连忙说道:“我马上过问一下。” 刘乾坤语气坚决地说:“庆合市长,你也不用过问了。我和令狐这次来就是来给你报告,我们把东光公路给停了。你到时候别说我们不支持你的工作啊。那是东洪县的同志们。不拿我们光明区的领导当干部呀。大家都是平安县出来的。不能,就这么任由他们一直糊弄我们呀。” 张庆合听后,又站起身来,将水壶拿出来,一边添水,一边耐心地说道:“乾坤书记啊,我那个徒弟,我知道,他是个心眼实在的人,打人他能干,坑人他不会,问题嘛肯定不在朝阳身上。东光公路,可是市里的重点工程。咱们可不能因为沟通协调上的事情说停就停啊。” 刘乾坤皱着眉头,说道:“张市长,不是我要停啊,也不是赌气,而是人力物力有限。我们要修东光公路,就修不了防洪堤啊。您可能不知道啊,咱们这个光明区那地势太低。每年夏天的时候。只要平水河涨水。光明区的群众就提心吊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再发生内涝。去年那时候,水不算大吧。还是淹了不少地方。所以他们东洪县不修水库。那么我们就要去修防洪堤啊。总不能他们两头都占呀。” 张庆合思考片刻,说道:“这样这样。这个明天就明天我去东洪县调研一下东光公路建设。也了解一下水库方面的工作进度。” 刘乾坤说道:“庆合市长调研,那我们肯定是要做陪同。定时间,定地点。” 张庆合说:“这是去兴师问罪去吧?乾坤啊,跟我去可不能白去啊。东洪县工业基础十分薄弱。仅仅靠农业是撑不起来这么大规模的经济社会发展。光明区工业企业不少。有没有考虑过在东洪县搞点投资啊?” 刘乾坤很是嫌弃地说道:“张市长,你可得了吧。你事事时时处处只考虑东洪县。那也要考虑一下光明区啊。光明区的群众,也是群众嘛。所以。别指望我们给东洪县投资啊。这个上次永林同志讲什么?工业发展在什么?要靠内生动力啊。革命还是靠自己。” 与此同时,连续两天,我都在县城内,对县直单位里进行调研。在敲定了县公安局集资房建设的项目之后,我便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常云超秘书长的电话。得知张庆合将于明天对东洪县和光明区进行调研。 市长要来调研,这对于东洪县的干部群众来讲,无疑是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虽然我和张叔关系颇为紧密,但在这个时候,还是要端正态度,做好充分的准备。 于是,我带着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常委副县长曹伟兵和县交通,公安。水利、财政。工业部门的负责同志一起,沿着东光公路的建设现场进行现场考察,为市长的到来做准备。 杨伯君已经从政研室调到了县政府办公室,成为了我的秘书。当然,按照规定,县长和县委书记是不能配备专职秘书的。在相关规定规范之后,便给秘书起了一个变通的名字——工作联络员。 杨伯君手捧着笔记本,神情专注,随时记录着我说的话。中巴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一路颠簸,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不久,我们便来到了东光公路的建设现场。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我颇为惊讶。 对面的光明区,曾经呈现出热火朝天的施工局面,如今却显得十分冷清。工地上,施工的过程也显得很不专业,寥寥无几的工人在漫不经心地忙碌着。对于光明区的这种情况,我并不意外。毕竟,在和令狐县长晚上聚会的时候,曾和盘托出了各自的想法。令狐倒也坦率,直接将借力打力这个方案报告给乾坤书记。当然,令狐在报告的时候,并未点明事实真相,而只是阐述了这个现象,那就是东洪县已经暂停了水库的建设项目,东洪县正想方设法解决资金方案。 刘超英看着对面光明区的现场,皱着眉头,一脸不满地说道:“朝阳县长,你看光明区。完全是耍无赖啊。明明说好的。由他们负责光明区的路基建设。你看。就那么两三辆农用三轮车。十几个工人,这要干到什么猴年马月呀?” 交通局局长王进发探着脑袋凑过来,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手在工装裤上蹭了蹭,才开口说道:“啊,两位领导,这几天我天天泡在项目上,守着现场,我已经和光明区就这个事沟通过了。磨破了嘴皮子,可问题却越来越多。从前两天开始,我就瞅见光明区那边不对劲,施工的人越来越少,干活的动静也稀稀拉拉的。到了最后,好家伙,工地上干脆连个人影都没了。我找那个光明区问情况,他们一句话,说他们要去修防洪堤去,别的啥也不肯多讲。” 王进发在心底咒骂着光明区的不配合,又担心领导会觉得自己办事不力。他偷偷观察着领导的脸色,可又害怕听到严厉的斥责。 曹伟兵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摇着头,脸上露出不满和疑惑交织的神情。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哎呀,我现在都搞不懂咱们县委县政府到底是咋考虑的。这水库的事儿,一会儿说修,一会儿又说不修,变来变去的,下面的人都不知道该咋干活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光明区修防水堤,咱们其实不用跟着瞎操心。我以前管水利的时候,可没少花心思。前几年把咱们这边防洪堤的基础打得牢牢实实的,堤身也加高加固了。你们要是不信,一会儿沿着防洪堤走一趟就知道了,咱们的堤比东洪县那边的,至少要高出一米五,稳当着呢!” 曹伟兵的这番话,让王进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盼着领导们的注意力能被转移,不再纠结于光明区撂下工程的事情,可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继续低着头,默默听着。 刘超英道:修水库关键在水厂啊,现在我听说县委主要领导,已经拿出了一套对东洪十分有利的水厂建设方案。 第839 章 朝阳感到处处掣肘,泰峰提出水厂方案 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东洪县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氛围中。枯黄的野草在料峭的春风里无力地摇曳,道路两旁的树木吐着新芽,不远处的村庄,低矮的房屋错落分布,墙面上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我听到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刘超英说,县委书记李泰峰已经想到了解决水厂资金问题的办法,而且还有利于东洪群众,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期待与好奇。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刘超英面前,问道:“超英县长啊,泰峰书记想到个什么好主意啊?怎么我还不知道啊?” 刘超英微微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说道:“朝阳县长,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反正据说能够实现水厂水库的建设。” 我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这么重大的事情,涉及到巨额资金和全县的发展规划,竟然连县长和常务副县长都不太清楚细节。完成水厂水库建设,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县里财政本就捉襟见肘,哪有那么多钱来支撑如此庞大的工程? 刘超英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补充道:“好像不用财政出钱,"泰峰书记这次要搞政企联建。"刘朝英说话时,喉结在灰布中山装领口上下滑动,像卡着枚生锈的图钉。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声响,拖拉机的烟筒里冒着黑烟,显然是翻斗车里超了重。” 这时,曹伟兵探着头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神情,说道:“泰峰书记有两全其美的方案?哎呀,朝阳县长,实话实说啊,我觉得你那个让东投集团修水厂水库的方案是最完美的嘛。东洪现在没钱,搞不了那么大的工程。泰峰书记这个人又比较保守,不太愿意贷款搞发展。所以,让东投集团来修,人家修了该赚水费赚水费。要是你想赚,那你也修,对不对?事情很简单,为什么到咱们这儿就搞不成了呢?” 我眉头紧锁,目光直视着曹伟兵,质问道:“伟兵县长,你是管水利的,你也不清楚?” 曹伟兵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我虽然是县委常委,但不是核心常委,又不是你们五人小组成员,有些工作我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不意外,怎么好像县长你也不知道?这就有点奇怪了吧?县政府的县长都不知道水厂该怎么修,这不是怪事吗?”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一方面自然是对县委水厂建设的事情有些不满,另一方面也确确实实为东洪县的发展前景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众人走到县界位置,眼前的景象更让我心情沉重。路面只是简单地做了摊平处理,并没有硬化,漫天的风沙已经持续刮了好几天。狂风裹挟着黄沙,像无数细小的箭矢,无情地扑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每个人的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蒙蒙的浮尘。 刘超英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双脚用力地跺了跺,试图抖落皮鞋上的灰尘。然而,随着他的动作,灰尘如烟雾般腾空而起,瞬间弥漫在周围,不仅没有清理干净鞋子,反而让裤腿上又裹上了半层黄土。我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思忖,看来超英县长是知道一些情况的,毕竟他主管财政,对于资金相关的事宜多少会有所了解。但这件事情既然书记没有向我透露,我也只能先装作不知情。只要这个方案真的能对东洪群众有益,能为东洪县带来发展,那无论如何都值得去关注和推动。 对于修路的事情,我一直有着自己的想法。我心里明白,只要明天张叔一来,谈妥了水库的事情,光明区自然会恢复道路基础设施建设。于是,我来到道路施工现场查看情况。远远地,就看到道路衔接位置矗立着两个巨大的水泥墩子,它们像两个沉默的卫士,横亘在道路中间。水泥墩子被刷上了红白相间的油漆,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在向过往的车辆发出严厉的警告。在水泥墩的顶部,立着一杆限高杆,上面挂着一个自制的铁牌,上面清晰地写着“限高4米,限宽2.5米”。 我皱着眉头,快步走到水泥墩旁,伸出手指着它们,向身旁的刘超英问道:“超英县长,你在亲自抓交通,你给我讲一讲,这路还没修好,立个水泥墩干什么呀?难道咱们的工程车就不过吗?” 刘超英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猛地转头看向交通局长王进发,眼神中充满了不满和质问,语气严厉地说道:“王局长,怎么回事?这路还修着呢,你立什么限宽限高的标志啊?李县长说的对,这施工车怎么过?” 王进发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说道:“两位领导,这个吧,主要是怕来了重车把公路压坏了。咱们也没有什么工程车超过两米五的,咱们的车都是农用三轮和拖拉机,这个主要是防止拉货的货车从这里过来。” 听了他的解释,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整个东洪县环城公路的景象:大大小小的石墩子分布在每个主要路口,像一道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将那些稍大型的货车拒之门外。 我心中的不满愈发强烈,语气也变得更加尖锐:“王局长,环城公路你搞这么多石墩子,车辆通行起来不大方便吧?” 王进发急忙解释道:“李县长,是这样,您知道咱们东洪县经济条件不好,为了修这两条环城公路,咱们县真是把裤腰带都勒断了。全县群众开展捐款,上到县委书记,下到上学的小学生都参与了。为了保护好公路,咱们县委县政府还有我们交通局动了很多脑筋,这才决定要在公路上设置石墩子。而且,在全省开展的公路养护评比中,咱们县在全省近200个县区里面得了第三名,省里专门发了奖状,还给了咱们十万块钱的养护奖励。” 我气得满脸通红,大声说道:“修公路不就是让大家走的吗?你们观察过没有,东洪县的公路上有没有一台大型货车?干脆你们交通局把这公路供起来算了。” 王进发连连摆手,急忙说道:“李县长,可不敢这么说。修公路肯定是让大家走的嘛,但现在有些车拉得太多、载得太重,如果完全放开,咱们这公路要不了几年就全部压得不成样子了。” 我有些不满的说道:“勒紧裤腰带修了一条路,这也不能过,那也不能走,对经济还有没有帮助?对交通还有没有帮助?咱们东洪县就成了交通上的孤岛,没有外来的货车、外来的货物,还怎么对外交流?还谈什么改革开放?王局长,我限你一周之内,把环城公路所有的石墩子全部撤了。”说着,我用力地指了指面前的水泥墩子,“这两个水泥墩子明天不要让我再看到了。” 王进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李县长,这不妥呀!在环城公路设置石墩子,是县委发的会议纪要,县委常委会专门做了明确要求,各乡要将公路保护作为一把手工程,当时各乡镇三天之内就把石墩子给垒好了。现在我们交通局可能不好下达这个命令,这事是不是要给县委通个气?” 我心中怒火中烧,但也不好表露,心里暗道:“通气?我并不是没有给李泰峰书记通过气。关于石墩子的事情,李书记态度暧昧,既没有明确反对,也没有明确支持,就这么搪塞了过去。” 这时,刘超英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呀,王局长,朝阳县长让你拆你就拆,特别是眼前的这个,马上就要拆了。明天庆合市长坐中巴车来,你这个宽度,师傅的技术稍微差一点,中巴车就过不去。明天你想让庆合市长是来摘牌子还是来摘帽子呀?至于其他的石墩子,不是还给你留了七天时间吗?你有这个时间该请示请示,该汇报汇报,务必要落实好县政府的指示啊。” 尽管有刘超英帮忙调和,但我心里依旧感到万分憋屈。东洪县的工作每走一步,都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不禁在心中感慨,怪不得董县长天天窝在办公室打牌,如今自己想要为东洪县的发展做点实事,却处处碰壁,事事都要看县委的脸色。 这些不合时宜的措施,就像一道道枷锁,严重阻碍了东洪县的发展。我虽然对王进发局长有些不满,但也深知,真正能决定他能否履职的关键在于书记。他以县委常委会的决议来拒绝执行拆除石墩子的命令,也有他的无奈之处,我强行将责任压给他,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说道:“超英县长说的对,先把这两个石墩子撤了,明天庆合市长就要来了,今天必须把它们都撤掉。关于环城路那些石墩子的事情,下午回去,我去找泰峰书记再商量一下。” 刘超英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县委已经发过文件,如果我们贸然就把这些石墩子给拆了,在县委领导那里肯定说不过去。咱们请示汇报到位,争取县委领导支持,这样也能避免工作上的被动。” 我看着刘超英,心中暗自佩服他的处事圆滑,无论什么情况,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东光公路东洪段的建设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虽然总体工程进度有些滞后,但东洪县人多力量大,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工程推进得还算顺利。想着以前修高标准公路,东洪县竟然把高标准公路修成了环形,打着主要服务东洪群众的口号,实际上是怕外地车辆把公路碾压坏。 而这条公路是东洪县连接外县的第一条高标准公路,承载着全县人民的希望和梦想,我对它的建设自然是格外关注。 考察完了公路建设,我和刘超英常务副县长一起,朝着李泰峰的办公室走去,很多工作急需县委拍板,而不可能事事都借助外力,这样来回折腾,太浪费时间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浓郁醇厚的茶香扑面而来,瞬间萦绕在鼻尖。只见李泰峰书记正和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围坐在桌前,似乎在商讨着工作。我马上笑着道:哎呀,泰峰书记,好茶啊! 刘进京五十出头的年纪,平日里鲜少插手政府事务,更多地将精力放在党建和人事工作上。看到我们进来,刘进京副书记连忙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说道:“泰峰书记,我记下你的交代了。对软弱涣散的农村党支部开展培训,对成效不够显著的,争取对农村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 李泰峰微微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农村支部是农村的致富带头人,一定要选好用好,调整也只是个别调整,还是要注意影响。”刘进京朝着我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和笔记本,转身走了出去。 李泰峰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招呼我们坐下,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说道:“这茶是朋友从云南那边带过来的,在咱们这边十分少见。一会儿我让秘书一人给你们拿上一饼。” 我一边坐下,一边说道:“书记啊,你这茶是普洱茶吧?”李泰峰戴上老花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着说道:“朝阳同志,没想到啊,年纪轻轻,你对茶还有研究。” 我苦笑了一下,回忆起往事:“我对茶没有任何研究,就是84年和85年,在前线的时候,住在云南,那边就有这种茶叶。临退伍的时候,一人给了我们一饼,但当时不懂茶,直接送给爱喝茶的战友了。” 李泰峰感慨地说道:“朝阳同志是从火线上下来的同志,工作有时候也是火急火燎、雷厉风行啊。都坐一下,尝尝这七五年的勐海熟普,我喝着味道确实不错,非常醇厚。" 他斟茶时,搪瓷缸底磕碰桌面的声响,让我想起八四年在云南前线,指导员用军用水壶盖分茶的场景。那些混着硝烟味的茶汤,曾温暖过多少新兵的寒夜。” 待我们坐定,李泰峰主动开口说道:“庆合市长明天来,朝阳同志,很明显这是来给你站台的呀,要抓住机会争取项目呀。” 我心中一阵苦涩,暗自思忖,如今东洪县连条像样的公路都被石墩子限制着,交通不便,基础设施落后,拿什么去吸引项目?又如何能让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放心把项目投在这里?但我还是强打起精神,说道:“泰峰书记,明天庆合市长来,主要是调研东光公路建设和水库建设的事。” 李泰峰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眉头紧皱,语气中充满了不满:“公路和水库建设其实是一体的啊,光明区做得不地道啊,竟然还想着拿公路的事要挟我们,说我们不修水库,他们也不修公路。之前已经说好了的事情,怎么能出尔反尔?” 我赶忙解释道:“泰峰书记,你也知道,光明区地势较低,他们期盼着能修一个水库,从根本上解决内涝问题。” 李泰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有求于我们,那就要端正态度。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不修水库嘛,而是说现在正在多方筹集资金,想把水库一举建成。现在物价一天一个样,没有足够的资金,一旦开工,到最后建成个豆腐渣工程或者烂尾工程,我就是历史的罪人。所以现在也在调研,咱们东洪县还是有些企业的,也有大小两家水厂,看他们愿不愿意参与到水库建设中来。” 我面露难色,说道:“泰峰书记,靠咱们自己建水库,困难重重啊,毕竟投入太大,没有钱,总不能凭空建水库吧?” 李泰峰眼神坚定地说道:“朝阳县长,我们可以鼓励企业自己去贷款嘛。你不是说东投集团也是贷款建设的吗?为什么咱们东洪县的企业不能贷款修水库呢?总之都要还利息,但是长远看,这利润总归是留在了咱们东洪县,而不是东投集团。”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惊。要知道,泰峰书记之前一直对县委、县政府出面贷款持反对态度,如今省开发银行的低息贷款早已被瓜分殆尽,哪里还能轻易贷到款?我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笑着说道:“泰峰书记,恐怕这钱现在不好贷吧?省开发银行的资金早就贷完了呀。” 李泰峰胸有成竹地说道:“明天东投集团不是一起要来吗?他们能拿到两个多点利息的贷款,为什么不能三个点贷给我们?咱们东洪还是有几家民营企业有些大局观念的,咱们帮他们搞定贷款,这样总体利息也不高。” 我听了之后,顿时觉得这番操作实在是有些不太合理:泰峰书记,咱们自己修?用东投集团的资金?不太现实吧,东投集团可能不干啊。再者说了,咱们县里有这样的企业吗? 李泰峰笑着道:“朝阳啊,东洪县在工业方面虽然有很大的短板,但在在农业方面,我们还是有几家拿的出手的企业,鲲鹏开发和坤豪公司,就是咱们县里比较有实力的民营企业嘛,你呀,还是要多深入这些民营企业啊。资金方面,既然齐永林的闺女在咱们东洪县,这次组织上也是破格照顾了她,她就理所应当回馈组织、感恩组织。下来我给她交代,朝阳县长,你和她一起再去一趟东投集团,争取让东投集团给我们贷点款。不需要多,他们不是拿了7000万吗?贷给我们县的几家企业500万,再加上省水利厅的补贴资金,我看这个水库和水厂就能建成了。这样的话,以后收水费的利润就留在咱们东洪县了,这才是能够实现企业、社会和政府的三赢啊。” 我心中虽然对这个方案并不看好,但也不好当面反驳,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暗道:泰峰书记之前一致认为收水费是丧权辱国,搜刮民脂民膏,这会倒是变通了。我心里明白,东投集团很难把资金以3个点的利益贷给东洪县,在这个方案上,我已经不愿意再和泰峰书记深入讨论东投集团参与水库建设的事情,毕竟就算说了,他也不会轻易改变想法。也就只有等张叔来了之后,和东投集团的人再一起研究了。 我定了定神,说道:“是啊,水库建设自然要靠县委统筹领导,县政府完全支持县委决策部署,没有任何异议。反正明天东投集团也要一起来,咱们可以争取市里面支持。泰峰书记啊,找你来是汇报另一件事,是这样啊,我之前汇报过一次,希望能够把环城的两条公路全部的石墩子都撤掉,让咱们的高标准公路,切实发挥作用啊。” 李泰峰听完,沉默了片刻,长吁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他伸手拿起窗台上的剪刀,动作缓慢而沉重,开始修剪那盆君子兰来。 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也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纠结与无奈。地上渐渐落下几片叶子,如同我此刻复杂的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朝阳同志啊,你提的这个建议不是第一次有人给我提。上次董县长在的时候,也有这个想法,被我否决了。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心中一紧,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诚恳地说道:“书记,请您赐教。” 李泰峰转过身来,目光深邃地看着我,说道:“东洪县修那两条高标准公路,投入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这条路是东洪县的标志性公路,也是群众重要的出行通道。为什么要设置石墩子呢?主要是为了防止大货车碾压。大货车超重很厉害啊,碾压之后,特别是一下雨,地面上马上就会出现坑槽,常年累月下去,这两条路要不了几年就彻底报废了。所以县委以专题会的形式决定设置石墩子。啊,这个不是我个人的决定,是咱们东洪县委班子集体研究的啊。” 我急切地说道:“泰峰书记,修公路就是要让车走的,大货车通行也无所谓。如果我们加强养护巡查,发现坑槽及时修补嘛,平安县还专门建立了养护站,这样还是能够保证公路的完好性。” 李泰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朝阳县长啊,做决策要有依据,不能想当然啊。我做过调查,啊,超英也知道县里的情况,咱们县标准以上的大货车总共才二三百辆啊,如果放开石墩子,会有大量的过境车辆通过咱们的环城公路进行中转。这条路是东洪群众修的,不能让外地司机把它碾坏了。东洪自己的车压坏了,我不心疼,起码他们是为东洪做贡献,但是外地的车把公路压坏了,咱们找谁要维护资金?就靠他们在加油站加的那点油钱,那些钱也到不了我们手里。” 我据理力争道:“泰峰书记,车辆都交了养路费,在公路上行驶是他们的权利,咱们设置石墩子,没有法律依据啊。” 李泰峰将剪刀轻轻搁在窗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绿植边缘的瓷盆,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仿佛给整个县城蒙了一层厚重的帷幔,连春日里本该明媚的阳光都变得黯淡无光。县城里低矮的房屋在狂风中显得愈发单薄,惊起几只在墙角觅食的麻雀。 “现在确实有一种时髦的说法啊,叫依法行政是吧。还讲法律是讲究人人平等的,可咱们国家是什么性质?人民民主专政,人民民主专政就不可能实现绝对的人人平等,人民才是国家的主人嘛。”他突然转身,身后的绿植叶片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几片泛黄的叶子轻轻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飘落。“朝阳啊,你在政治上的认识是需要清醒的,一切工作还是要在县委的领导下统筹进行,什么都离开党的领导,行政工作也是,不然的话,只要县政府就行了,还要县委这一级组织干什么啊?” 我急得从座椅上半欠起身,窗外的风越发猛烈起来,裹挟着沙尘狠狠拍打着玻璃,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泰峰书记,石墩子不撤,交通就发展不起来。您看看人家别的县城,早都坐在汽车轮子上往前跑了,咱们还守着这些石墩靠双腿走路,这怎么搞社会主义建设?”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将窗台上的几张文件刮得“哗哗”作响,其中一张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刘超英赶忙起身,关上了窗户,而后又慢慢蹲下身,将地上散落的文件捡了起来。 李泰峰的眉峰狠狠拧成个死结,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磕在木纹斑驳的桌面,褐色茶水溅出杯沿。很是不悦的道:“朝阳啊,你也学会给我戴帽子了!什么叫搞不成社会主义?我反倒认为整个东原地区也就只有咱们东洪县搞的还是社会主义!”他胸膛剧烈起伏着,脖颈青筋微微暴起,目光如炬地盯着我。他突然抓起剪刀狠狠剪落一片枯叶,剪刀“咔嚓”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被剪断的枯叶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在地上。“石墩子的问题上升不到路线问题 ,别在我这里谈这个问题了,明天就是庆合市长来,让我撤石墩子,我也是不可能撤的。修条路不容易,你现在是东洪县县长,要对东洪人民和群众有感情!” 刘超英“嚯”地起身,皮鞋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他横跨半步站在我们中间,双手虚按做和缓状。办公室的白炽灯管在他头顶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微微晃动着。“书记、县长,我插一句啊。这件事情既然大家有分歧,那么我们就搁置争议嘛。” 他掏出白手帕擦了擦额角,窗外的沙尘透过窗缝钻了进来,在光束中飞舞,“啊,现在的关键是迎接好市长明天的视察。明天市长主要是考察东洪公路建设和水库建设,咱们在这两项工作上起码思想是统一的吧?” 李泰峰扯松领口的中山装纽扣,重重跌回皮质转椅,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办公室角落的老式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仿佛在默默记录着这紧张的氛围。“张市长代表市政府来,朝阳同志,明天你就代表政府,认认真真地汇报,展现你的成绩。” 我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强撑着露出笑容,说话时喉咙却像卡着沙砾。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时漫进屋子,将整个办公室渐渐笼罩在阴影之中,李泰峰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覆在墙面那张褪色的奖状上,奖状上“优秀县委书记”的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我也是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这个时候也是放低了姿态说道:“行,书记您放心,我一定认真汇报,积极争取。但关于水库方面,让东投集团给咱们贷款的事情,我不敢保证。毕竟东投集团不是银行,人家拿到低息贷款,放到银行里都能挣五六个点,不一定会贷给咱们。” 李泰峰抓起红塑料皮笔记本轻轻拍在文件堆上。“朝阳同志,我刚才已经讲了,咱们县委县政府照顾了齐永林的闺女,这就是组织上对他的最大照顾!”而又用食指重重戳着桌面,“再者说,东投集团是投资性集团,参与水厂建设也只是间接投资和直接投资的问题,他们要承担起国有企业应当肩负的社会责任!500万,一个点,他们也不亏嘛。”末了他放缓语气,却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好吧,朝阳同志,你先谈,你谈不成,我再出面,我相信永林同志,虽然不是市长了,但是还是有责任心的。” 第 839章 丁刚忧虑王曌道行太深,云超拒绝海英股份转让 天气逐步晴好,阳光缓缓浸透了迎宾楼的玻璃幕墙,大白天的,迎宾楼的霓虹灯也亮着。白色的云朵在风的推动下,像奔跑一般在楼体玻璃幕墙表面流转,好天气却无法驱散车内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周海英和丁刚并肩坐在汽车上,看着迎宾楼市委大院门前川流不息的街道,都是默不作声。 后视镜里迎宾楼三个霓虹大字已经成为了城市的地标,门口来来往往的客人比以往多了不少陌生面孔,自从周海英成为总商会会长之后,为迎宾楼带来的辐射带动效益是十分明显。 下海经商,外出闯荡的不少人腰包已经鼓了起来,但是这些人很多都缺少体制内的人脉,就算不缺少,也想着多结交一些领导干部,而周海英无疑成为了政商两界最好的纽带。 父亲是副省长,自己是总商会的会长,曾经又是建委的书记,这样的身份,无异成为了大家拉拢和结交的对象,所以,周海英每天晚上都是饭局不断,时常要转场几次,但和罗腾龙的朋友都是社会闲散人员所不同,周海英的朋友,都是东原的政商要员。此刻的周海英,已经不是往日的周海英,挣钱,是要挣,但是黑色的钱,周海英已经不碰了。用后来的话讲,周海英想着彻底洗白了。 丁刚的手指微微发颤,点燃香烟的火苗在黑暗中忽明忽暗,袅袅青烟在寂静中升腾,如同他们心中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周海英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的白色烟圈在空中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思绪。烟丝在指间燃烧,烫得他微微皱眉,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还是周海英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丁哥,你真的觉得我提的那个建议可行?”他侧过头紧紧盯着丁刚的侧脸,等待着丁刚的回复。 丁刚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那烟雾在缭绕,仿佛他此刻复杂的心境。“不可行也得可行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拿下腾龙,咱们都得翻船。”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那50万必须要找回来,因为这是铁定的事实——确实存在着50万。”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周海英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一万块钱还定不了他的罪。不是,不是腾龙给了那个什么桂一万块钱?” “一万块钱是赌博赌输的,那最多是属于赌资,腾龙这小子,还是聪明啊,知道往喝酒赌气这上面来扯,这样的话,黄桂确实就成了主犯,腾龙只是说的酒话,但是目前来看,这显然与事实不符呀。这些事情过不了王瑞凤那一关,更过不了李显平那一关。” 周海英突然道:“哎,这两个人,难道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给罗老爷子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和期盼,仿佛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罗腾龙父亲的影响力上。 丁刚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大周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提罗老爷子。老黄历了,原则问题上,我都不会给罗老爷子什么面子,何况人家那些没受过老爷子照顾的人。罗老爷子退休都八九年了,还有什么余威和面子可言?没什么话语权了。而且王瑞凤背后有省上来的关系,李显平背后又站着钟毅,谁会把罗老爷子放在心上。现在,他们都把这事当做政绩来看啊。” 周海英的肩膀微微颤抖,脸上露出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但是要让公安局来查账,不能让我们去主动报案,不然的话,以后咱们这买卖不好干啊,做生意的都信这个,可不敢落井下石。” 丁刚目光如炬,盯着周海英问道:“账单准备好没有?” “不需要准备,就在财务科赵姐的柜子里,往来账目清清楚楚,一笔10万,一笔40万,一共50万。我的印章和腾龙私刻的,仔细一比对,就能看出来差异。” 丁刚道:“以后,多给腾龙烧点纸吧。” 周海英又略有担心的补充道:“哎,这小子不会咬到我这里吧?” “不会,我全程都会在,而且这件事本身就是他自作主张,和我们都没有任何关系。哦,对了,明天我要和张市长去一趟东洪县,明天有事,给我打大哥大。”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王曌。王曌身着皮夹克,白色的衬衣下摆故意系在腰间,露着肚眼,下面又是黑色的皮短裙和肉色丝袜搭配起来,和电影上的香港明星比也不差,这身打扮在东原自然是十分时髦的。俩人都透过侧面的后视镜,看着王曌依然热情地招呼着往来的客人,脸上的笑容颇为自信,仿佛丝毫没有受到罗腾龙被抓一事的影响。丁刚眉头一皱,将头侧向周海英,语气中充满疑惑:“怎么回事?难道王曌不知道罗腾龙被抓了?” “怎么能不知道嘛?她来找了我两次,都让我想办法。我跟她说,要等一等,和你商量一下。”周海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丁刚长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哎呀,这以后还不好见面啊。”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担心事情败露,又觉得这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丁刚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凭借着多年的经验,他敏锐地察觉到王曌对罗腾龙的事情似乎并不上心,反而和没事儿一样。 周海英看出了丁刚的心思,轻声说道:“罗腾龙一辈子就做对这么一件事,娶了这个媳妇。他媳妇是个精干人,但却不是和罗腾龙一心的人。也怪不得这个人啊,腾龙身边全部都是些流氓混混,整天打牌喝酒,管不住啊,很明显,王曌对罗腾龙没啥感情。” 丁刚说了句,不是管不住啊,而是不想管啊。你想想,这个媳妇,可是把几十个大车司机都管的服服帖帖,又把整个迎宾楼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样的人,怎么会管不住腾龙啊?还是不想管啊。 丁刚一边说着,一边透过后视镜看着王曌迎来送往,热情大方,周到饱满,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女子能应付过来的局面。 丁刚本对这些家长里短并不感兴趣,但职业的敏感性让他觉得王曌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丁刚总觉得,这个人一瞥一笑间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单纯,他有一个感觉,这个女人长得不仅漂亮,而且城府很深,深不可测。自古红颜多祸水。丁刚说道:“海英啊,我觉得,这个腾龙走了之后啊,他的股份,就给常云超吧,这个小媳妇,不能留在集团,这个人,城府深啊,咱们都是纯爷们的生意,没有了腾龙,她一个娘们,老跟着掺和,不是什么好事。 但此刻,周海英的心中只有满满的愧疚和担忧。一旦公安机关介入调查,罗腾龙盗窃公司财产的事实将被坐实,再加上买凶杀人的罪名,罗腾龙这辈子必死无疑,但想到罗腾龙杀人的动机,确确实实是为了自己出头。想到这里,周海英的心中一阵刺痛,他不敢想象罗腾龙的未来,也不敢想象王曌的结局。 周海英道:丁哥,现在啊,先不说这个事了,集团公司的业务越做越大,摊子越来越多,说句实话,我手底下,没几个可用的人,这么多业务,总不能全部交给社会上的人吧,这个王曌是十分难得有管理经验的人,再加上龙腾集团腾龙确实是主要发起人,咱们把他媳妇开了,于心不忍啊。 丁刚则是道:“大周啊,做大事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啊,这个女的,我只是觉得,她啊,道行不浅啊,别看年龄不大,你看,这一看就是有水平的人。” 周海英透过后视镜,这个时候恰好来了一辆汽车,只见王曌三步迎宾步幅主动上前,右手悬搁车门顶端打开车门,这下车的客人色眯眯的看了看王曌的肚脐眼,王曌没事人一样的与这人打着招呼并且握了握手,这人显然也是个企业家,脖子上的金链子十分耀眼,周海英不认识,但王曌好似是很熟悉一般。周海英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来肚脐眼的,确实是个少见的女人。 两人默默地抽着烟,周海英看了看手表,说道:到时间了,咱们去接常云超去吧。他也就今天有时间,明天也要去东洪。” 俩人在市委大院的侧门停下车,五分钟后,就看到常云超手拿黑色的皮包,大踏步的走了过来,上车之前,回望了一眼市委大院,看没什么注意,这才拉开车门上了车。 周海英亲自开车,丁刚主动发了烟,三个人打了招呼过后,也就开出了主干道,十多分钟后,来到了喜来饭店门口。 丁刚在车上已经把现在的情况都向常云超说了,常云超听完之后,说道:“说完再去吃饭吧。” 周海英将手放在方向盘上,说道:姐夫啊,这事其实和你,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50万的事,我们都认了。 丁刚叹了口气道:“50万他能把事情干成也行啊,关键是,50万事情没办好,这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常云超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是脱不了干系的,毕竟罗腾龙杀的是审计局长,自己作为秘书长,又怎能在市政府如此核心的岗位上立足,无奈的道:“怎么能说没关系啊,我咋说也是他的姐夫啊,就不要自欺欺人了。”片刻后,常云超推了推眼镜说道:“一定会枪毙吗?” 丁刚道:“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光明区看守所的人都已经交代了,现在腾龙做的一切,都是无谓的抵抗,只是拖延时间,不会改变结局啊。” 常云超是理智的人,知道这事的重要性,王瑞凤都已经把这个事捅到省委政法委了,没有完整的结论,这事不会算完。 周海英道:“姐夫啊,这个后事我给你报告清楚,腾龙在集团有19%的股份,到时候我们都算到你的头上。” 常云超知道,不是自己的钱,不能拿,自然也有和不想与周海英牵扯太深的顾虑,马上道:“算了,腾龙有媳妇,有儿子,这个钱肯定是他的媳妇儿子继承,我不会要,走吧,你们费心了,我们去吃饭吧。” 三人下车之后,就进了喜来饭店,饭店的红色大招牌确是十分显眼。 与此同时,在平安县看守所内,罗腾龙蜷缩在尿桶旁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强烈的灯光下,狭小的牢房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恶臭,墙壁上斑驳的痕迹仿佛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无数故事。平安县的同志毫不留情,以“二进宫”的理由,将这位政法委老书记的儿子关了进来。看守所里是个专治各种不服的地方,对于罗腾龙这样的“刺头”,大家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昨天晚上,罗腾龙试图凭借着自己的关系和身份震慑住号子里的人。他不停地提及自己的结拜兄弟大周哥,还有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还反复说起迎宾楼的辉煌,试图让其他人对他另眼相看。然而,他的这些话在号子里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引来了众人的嘲笑和殴打。各种手段轮番朝着他使了一遍,罗腾龙从一开始的大喊大叫,到后来的默默忍受,但依然没有按照他们的规矩,新人第一天晚上抱着尿桶睡。 号子里的“大哥”自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调整,你这么牛,怎么还进班房。更是想出了一个残忍的主意,半夜时分几个人把尿桶扣在罗腾龙头上,美其名曰“温水洗头”。刺鼻的尿骚味瞬间充斥着罗腾龙的鼻腔,他感觉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了出来。但他不敢反抗了,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一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流下来。 罗腾龙蜷缩在角落里,内心充满了仇恨。回想起上次在平安县闹事,自己毫发无损,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而如今,却被人踩在脚下,随意玩弄侮辱。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直到下午时分,走廊里传来了一阵皮鞋的脚步声。看守所里的人像是得到了信号,立刻正襟危坐,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罗腾龙心中一紧,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福还是祸。 四五个人走进牢房,为首的正是刑警支队的郑良江。他目光如炬,扫视了一圈牢房,最后落在了罗腾龙身上。 “罗腾龙,准备出来。”郑良江的声音冰冷而严厉,仿佛一把利剑,刺进了罗腾龙的心里。罗腾龙此刻心里纠结,也是知道,到平安看守所肯定是这姓孙的和姓郑的干的。 罗腾龙强装镇定地十分热情的打着招呼。郑大哥,你可来了。 听到罗腾龙喊郑大哥,号子里的人自然对罗腾龙的身份多了一份审视,难道他真的认识上面的人。 罗腾龙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郑良江看着罗腾龙满脸的淤伤,浑身湿漉漉且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不禁皱起了眉头,捂着鼻子问道:“你这是咋弄的?” 罗腾龙往后扭头看了看,心中不确定今天晚上是否还会回到这里,支支吾吾地说道:“啊,昨天晚上睡觉不小心磕的。”他不敢说出实情,害怕遭到更严厉的报复。 郑良江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罗腾龙,问道:“你身上什么味儿?” 罗腾龙摸了摸脑袋,尴尬地说道:“哎,换个生地方,不小心尿床了。”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郑良江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么大人,咋还尿床呢?好吧好吧,今天不住这里了,换个地方可不能再尿床啊。”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罗腾龙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罗腾龙心中暗暗庆幸,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噩梦般的地方。他长嘘了一口气,赶忙说道:“还是咱们郑哥懂我,我给丁局长说,不会忘了你的好。啊,还是市里的同志有素质,还是咱们市公安局的同志有水平啊。” 郑良江道:“少给我套近乎啊。咱俩不熟啊。” 这句话让罗腾龙倒又有了些尴尬,红着脸看了一眼同监舍的同志,看到众人的目光中都带着些许的嘲讽。 第 840章丁刚坐镇询问现场,腾龙当场认罪伏法 走出了监舍,来到了看守所的大院里,罗腾龙顿时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也就说道:郑大哥啊,能不能找个地方让我洗个澡?或者洗个头也行啊。”罗腾龙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差点又吐了出来,他迫切地想要洗去身上的污秽和耻辱,恢复自己往日的尊严。 郑良江作为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人员,自然知道看守所里的情况,也明白昨天晚上罗腾龙经历了什么,这一切都是孙支队的特意安排。他戴着一副嫌弃的眼光,指了指一旁的水管说道:“那边有水管,你自己去冲一冲。” 罗腾龙连忙点头,恭敬地说道:“哎呀,都说咱郑公安最体贴人,今天一看果然是这样。等到回到市里面,我给丁局长报告,要给你记功啊。”他试图用讨好的话语来换取郑良江的好感,却不知道郑良江早已对他的这种行为免疫。 郑良江在刑警支队见惯了各种大案要案,也与无数狡猾的对手打过交道,对于罗腾龙这种言语上的诱惑和奉承,他早已司空见惯。他知道,这个时候罗腾龙地讨好都是为了行的方便,是一种变相的贿赂。而郑良江并没有被罗腾龙的话所打动,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罗腾龙在水管下冲洗。之所以同意让罗腾龙冲一冲,目的很简单,就是和他坐一车,太过骚气。 罗腾龙戴着手铐,动作十分不便,但他还是努力地将头伸到水管下冲洗。哗啦啦的自来水冲在头上,他顿时打了个激灵,感觉清醒了一些。洗手台上不知是谁的洗衣粉,罗腾龙也顾不上那么多,抓了一把倒在手上,低着头在头上用力地搓了起来。他一边洗,一边在心里暗骂:“妈的,王八蛋把老子弄到平安县看守所了呀?要是在光明看守所,老子不得把他弄死,几个王八蛋!” 洗了有五六分钟,用了两遍洗衣粉,罗腾龙仍然感觉身上的尿臊味没有完全洗掉。他顾不得头上还在滴水,用手揪起上衣,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衣服上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他想脱下来洗一洗,可是戴着手铐根本无法做到。罗腾龙知道,在郑良江面前,他是无法摆脱这股难闻的味道了。 郑良江和其他几名同志站在罗腾龙身后,静静地看着他。若不是罗腾龙背后有着丁刚等背景,就凭他现在的身份和罪行,想要在看守所里洗个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几个人默默地抽着烟,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与罗腾龙身上的臭味混合在一起,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罗腾龙挤了挤头发上的水,直到头发不再滴水,才抬起头来。他知道这里不可能有毛巾给他擦头发,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郑公安,有没有毛巾?借我用一下,我给钱。” 看守所的副所长站在一旁,听到罗腾龙的话,嘴角抽动了两下,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他再也忍不住了,不顾郑良江在场,直接凶狠地说道:“什么?给你脸了是吧?要不要给你整个浴巾过来?”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讽刺和不屑,罗腾龙听了之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是低下了头。 罗腾龙知道,在平安县公安这里,他所依靠的那些关系和背景都不起作用了。这里没有人会惯着他,也没有人会给他面子。他默默地站在那里,不再说话。 郑良江看着罗腾龙这副狼狈的样子,心中已经明白,罗腾龙这次是罪难逃了。市公安局到龙腾集团进行检查时,从账目里找出了两张票据,上面总金额加起来正好是50万。龙腾公司经过仔细对比发现,上面的印章并不是董事长周海英的印章。龙腾公司已经正式向市公安局报案,称公司遇到阴阳印章,财务遭受了巨大损失,并且有充分的证据证明,罗腾龙私刻印章,将公司账上的50万提走了。再加上之前的买凶杀人罪名,数罪并罚,罗腾龙必然是死罪难逃。 看守所的大铁门缓缓打开,铁制滚轮因为生锈而发出刺耳的声响,仿佛在为罗腾龙的命运奏响挽歌。大门打开后,一辆汽车缓缓驶入,停在牢房门口。罗腾龙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苦思冥想的理由,能不能应付今天的询问。 直到车子驶出平安县看守所,罗腾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愤怒和委屈再也无法抑制,他大声谩骂道:“他妈的,平安县的公安个个都是流氓啊,昨天晚上那群犯人,让老子抱着尿桶睡觉,我不干,最后狗日的大晚上,把半桶尿浇在我身上,说是洗个澡!”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怨恨,仿佛要把这一夜所遭受的痛苦全部发泄出来。 郑良江点了点头,没有回头看罗腾龙,只是将面包车的窗户降下来一些。罗腾龙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重了,熏得人喘不过气来,郑良江忍不住用手按压着鼻子,说道:“罗腾龙,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都出了平安县了,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啊?我来提你的时候,你不是说自己换了生地方尿床吗?”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罗腾龙听了之后,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罗腾龙在背后用头抵在两根铁栏杆中间,脸因为用力而有些变形,他说道:“哎呀,郑哥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万一我晚上再回到那个‘耗子窝’,那些人不得弄死我。”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恐惧,郑良江听了之后,心中并没有一丝同情,反而更加厌恶罗腾龙这种不知悔改的态度。 郑良江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你也怕死不成。” 罗腾龙说道:“我是不怕死,但是也要看怎么死吧。唉,郑哥,怎么说我在东原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吧。要是我这英雄好汉被一群流氓给整死了,这要是传出去,我在道上以后没法开展工作呀。”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虚荣和自负,郑良江听了之后,心中一阵冷笑,觉得罗腾龙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郑良江不再愿意和罗腾龙多费口舌,只是尽力将面包车的窗户开大一些,希望外面的新鲜空气能够尽快将车内的尿骚味儿带出去。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心中想着接下来的审讯工作。 车子继续行驶,不久后,停在了一个没有挂牌子的高墙大院门口。罗腾龙心中充满了好奇,他看着周围的一切,高墙之上,铁丝网层层叠叠,给人一种森严恐怖的感觉。这个地方他似乎有些熟悉,但又觉得十分陌生,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这栋建筑。 罗腾龙忍不住问道:“哎,这是什么地方呀?”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郑良江并不想和罗腾龙多说,只是委婉地说道:“什么地方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关键是你一定要如实回答问题啊。” 罗腾龙听了之后,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挺住,一定要挺住。 很快,大门徐徐打开,车子停稳,其他几人下了车,呼吸着新鲜自由的空气,而罗腾龙还是忍不住透过车玻璃地往外张望,罗腾龙这才发现,这是东原监狱,小时候自己来过这里,那还是周末的时候,跟着自己的父亲来这里,干什么已经忘记了,但是这里的景象确实给罗腾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高墙大院,上面布满铁丝网,四角位置有四个岗楼,上面有人24小时站岗。 罗腾龙凭借着小时候的记忆,依稀回忆起来,这个地方是东原市监狱的侧门。看着眼前高耸的围墙和高墙上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罗腾龙心中充满了恐惧。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自由已经彻底失去了。 面包车的后门打开,郑良江又拿出钥匙,打开了面包车内铁笼子的锁。罗腾龙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下车。他抬头望了望这高墙大院,心中充满了绝望。远处,岗楼上,一个背着八一杠步枪的武警战士正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罗腾龙作为一个曾经参加过劳改的人,对监狱的情况比常人要熟悉一些,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大声喊道:“怎么,郑良江,不经过审判,你们就把我弄到监狱里来了?”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慌和不甘,但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他的命运。 郑良江没有理会罗腾龙的喊叫,只是冷冷地说道:“走吧,进去之后,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行。” 说完,他示意旁边的同志前后一起将罗腾龙带走。郑良江押解着罗腾龙走在去往审讯室的路上。罗腾龙浑身散发着刺鼻的尿臊味,潮乎乎的衣服紧贴在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路过的同志纷纷皱眉避让。郑良江目光冷峻,他深知罗腾龙插翅难逃,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跟上,一行人刻意与罗腾龙保持着两米多的距离,太臭了,实在是太臭了。 随着一道道厚重的铁门打开,罗腾龙都记不清开了几道门,终于抵达审讯室,又是厚重的铁门,徐徐打开又发出沉闷的声响。 审讯室内,白炽灯管散发着刺目的光芒,光线甚至比正午的太阳光还要强烈,直直地刺向罗腾龙的双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对面坐着的两人。左侧是丁刚,他背靠椅背,双手抱胸,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冷漠;右侧则是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罗腾龙的一举一动。 罗腾龙看到丁刚的瞬间,原本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心中涌起一丝侥幸,刚要开口打招呼,孙茂安突然厉声喝道:“罗腾龙,老实点!” 这声喝斥如同一记重锤,将罗腾龙的幻想击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朝着两人点头示意,随后在审讯椅上坐下。金属的冰冷触感从臀部传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郑良江皱着眉头,上前将罗腾龙的手铐打开又重新铐在了铁椅子上,动作粗暴而坚决,“啪”的一声,手铐紧扣,仿佛是命运的枷锁将罗腾龙牢牢锁住。罗腾龙无奈地靠在椅背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和不安。 密闭的空间里,此刻的丁刚自然闻到了尿臊味,马上从兜里掏出了手绢,捂在自己的鼻孔处,很是嫌弃地道:“小郑,去把窗户给我打开。” 罗腾龙很是尴尬地笑了笑,短暂的沉默后,孙茂安率先打破僵局,他翻开手中的案卷,目光如炬,直视罗腾龙的眼睛,语气严肃地说道:“腾龙啊,就不客气了,我知道你是条汉子,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们在龙腾公司发现了由你签字的票据,总共支取的资金金额是50万,上面还有周海英的印章。你说一说这50万,你拿去干什么了?” 罗腾龙的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警觉起来,他猛地向前倾身,质问道:“怎么?你们敢去龙腾公司查账?”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仿佛自己的领地被侵犯。接着又将目光看向了丁刚。 丁刚眼神里很是冷漠,似乎不认识罗腾龙一样,丁刚知道,大家已经达成了一致,把罗腾龙的后事都安排好了。 丁刚依旧保持着沉默,只是微微挑眉,瞥了罗腾龙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警告。罗腾龙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继续叫嚷道:“龙腾公司那是正规企业,凭什么到公司去查账啊?”他试图用气势压人,可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孙茂安对此不为所动,他将案卷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砰”的巨响,随后冷笑着说:“罗腾龙,你最好认清楚你现在的处境。现在是公安机关依法询问你,并不是由你来询问公安机关。公安机关可以采取一切必要手续和措施,追查这50万的来源和去向。明白没有!” 有丁刚在场,罗腾龙的胆子似乎大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地辩解道:“龙腾集团是东原最大的民营企业,每个月都有大量投资活动。50万对你们来讲是笔钱,但对龙腾集团来讲算不上是什么巨款,都被我拿去投资了。而且上面还有我们董事长的签章,这笔钱符合我们公司的财务程序。”说到最后,他还挺起胸膛,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孙茂安不紧不慢地拿起两张票据,隔空挥了挥手,示意让罗腾龙看一看,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啊,经办人、财务科长、总经理、董事长都签了字,看似符合流程。但是如果这个印章有问题的话,那又该怎么说呀?” 罗腾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印章有问题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需要我来明说吗?罗腾龙,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现在龙腾公司已经正式报案,这两张票据是伪造的。我们也已经找财务科核实过,钱确确实实都提给了你。怎么样,该说了吧!”孙茂安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字字诛心。 罗腾龙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万万没想到龙腾公司会报警,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龙腾公司为什么会报警?龙腾公司怎么能报警呢?大周哥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呀。”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哎,这笔钱……这笔钱……不对,董事长周海英是知道的呀!” 孙茂安冷哼一声,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询问笔录,展示给罗腾龙看:“知道什么?我们已经给财务科长和周海英都做了询问笔录,周海英已经明确表示,这笔钱他不知情,印章确系伪造啊。” 这个时候,一直闭目养神的丁刚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寒潭般深邃,语气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腾龙,你只谈自己的问题,不要牵扯别人。这笔钱你是不是从公司财务支出去,然后拿给了黄桂的家人?” 罗腾龙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如果真是周海英报的案,那自己之前精心策划的借钱的计划彻底泡汤,这笔钱无疑会算到自己头上。丁刚这番话明显是在暗示他把事情扛下来,可这沉重的责任,他真的能扛得住吗?但不扛又能怎么办呢?回忆起过去,在集团公司,周海英似乎从未阻止过自己用钱,可如今,一切都变了。面对铁证如山,任何否认都显得苍白无力。 罗腾龙无奈地点点头,声音微弱地说道:“对,钱是被我拿走了。但我这个钱没有拿给黄桂的家人。” 孙茂安往前探身,目光紧紧锁住罗腾龙,追问道:“那是拿去投资,还是消费了?或者你去银行存款也行,总要把这笔钱的去向说清楚吧。毕竟你也只是龙腾公司的总经理,龙腾公司是一家股份制企业,这钱不是你一个人的。” 罗腾龙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他的嘴唇不停地颤抖,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审讯桌上,晕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他陷入了沉默,内心在痛苦地挣扎,每一秒钟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 孙茂安见他不答,眼神愈发严厉,继续追问:“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让黄桂去杀夏光春?你的动机是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罗腾龙的心头。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昨天躲在看守所里,一边挨揍,一边绞尽脑汁思索对策,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如今这般局面。他支支吾吾地说:“夏光春……我就是随口一说呀。毕竟这个夏光春,他在市里面大搞审计。您知道我们迎宾楼来的客人都是些领导干部,大家口口声声说现在夏光春审计太严了,饭钱不好报,影响了生意呀。所以我才怨恨上这个夏光春嘛。” 孙茂安刚要继续追问,丁刚却突然开口:“我看这个理由是成立的呀。审计搞得风声鹤唳,确实有些吹毛求疵了。同志们抱怨最多的,就是审计工作。孙支队,我看动机是说得通的。” 他顿了顿,又转向罗腾龙,语重心长地说:“腾龙,你要给组织说实话,组织上才能挽救你啊。这笔钱究竟去过哪里呀?” 罗腾龙看着丁刚,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求援,有无奈,也有绝望。他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在这铁一般的证据面前,任何挣扎都是徒劳,是啊,周海英确确实实是没有说过要杀夏光春,确实是自己为了表现动了杀心,但事件的起因确实是饭桌子上说大话,没想到黄桂那小子拿钱是真办事啊。谁也没想到他真把人撞死了,谁也没想到把人撞死之后,公安机关对黄桂动了刑,原本的交通事故硬给问出了恶性刑事案件。” 丁刚自然是看出了罗腾龙的纠结,就语气冷冰冰地道:“腾龙啊,现在光明区看守所的同志已经交待了,光明区公安分局的两个同志也被停职了。一个叫什么老五的人,被你们弄进了看守所,现在这个老五已经被通缉了,腾龙啊,你知道这次有多少人要因为你脱警服吗?你不早点交代,牵扯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你也会更加被动,事情是无法收场的,我想这不是你期待的结果吧。” 罗腾龙顿时颤抖了起来,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在事实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罗腾龙无法想象,自己这次要连累多少人,是啊,是该承认现实了,罗腾龙浑身哆嗦,手铐与座椅发出砰砰砰的声音,罗腾龙带着哭腔,看向了丁刚,说道:“丁哥,我争取宽大,别再追究了,五十万,一分不少,都给黄桂的媳妇了。” 第 841章 罗腾龙成为弃子,张庆合考察东洪 倒春寒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天气虽然又一次在向暖春发动冲锋,但早晚得天气依然有些寒冷。梧桐树枝头刚萌发的嫩芽在料峭的风中瑟缩颤抖。 审讯室里,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丁刚坐在审讯桌后,黑色公文包随意地搁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罗腾龙。当听到罗腾龙亲口承认将钱送给黄桂的媳妇时,他紧绷的后背终于微微松弛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神色。他暗自盘算着,明天就能按照计划,陪着张庆合市长一同到东洪县调研,或许还能借此机会在领导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将功补过。 孙茂安作为经验老到的刑警支队支队长,常年与罪犯打交道,养成了对案件真相近乎偏执的执着。他挺直腰板,身体前倾,锐利的目光像两把钢刀,死死地盯着罗腾龙。罗腾龙蜷缩在审讯椅上,双手被手铐固定在扶手上,脖颈微微缩进衣领,仿佛一只试图躲避猎食者的困兽。孙茂安声音低沉而冰冷,一字一顿地追问道:“你说把钱给了黄桂的媳妇?不对吧?我们去黄桂的家里询问时,他媳妇可是斩钉截铁地矢口否认收到过你的钱。” 罗腾龙原本低垂的头猛然抬起,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冷笑。他突然向前挣扎,手铐与铁椅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专门给他媳妇交代得清清楚楚,无论是谁来问这钱的事,都不能承认。我还放了狠话,不然的话,我就找人好好收拾他的儿子!是啊,这么大一笔钱,换做是谁,也不会承认的。”罗腾龙的声音充满威胁,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手段,可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慌乱。 孙茂安听后,迅速侧身转向丁刚,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搭话说道:“一个普通货车师傅的媳妇,一个妇道人家,突然收到那么大一笔钱想占为己有也是正常嘛,再加上罗腾龙这应该算是赤裸裸的言语威胁,人家肯定是吓得不敢承认嘛。”他一边说,一边用手中的钢笔轻轻敲击着记录本。 此时的丁刚,早已被罗腾龙身上那股刺鼻的骚味折磨得心烦意乱。那味道仿佛有生命力一般,渗入每一个毛孔,混合着审讯室里潮湿的霉味,让人作呕。 丁刚掏出手绢紧紧捂住鼻子,五官因厌恶而皱成一团,语气急切又不耐烦,毕竟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就说道:“这样这样,一会啊,我还要去市局,得和尚武局长好好研究东洪县整治治安工作的事情。明天要在座谈会上给市长汇报。我先去说一下,腾龙这也算是积极的认识错误,坦诚的交代案发事实,这里已经出现了突破性的进展。具体的事情啊,就由你来操办,总之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不要偏离那个主线,别把事情弄复杂了。”说着,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警服,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丁刚刚一起身,罗腾龙就慌了神,身体在铁椅上拼命扭动,眼中满是恐惧和不安:“丁哥,您不能走啊,您走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孩子。 没等罗腾龙把话说完,丁刚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道:“你放心吧,我都把事情安排好了,包括后续的一系列安排。你呀,记住一点,只说自己的问题,实事求是地说,不要再把事情无故扩大了。”他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快速记录着什么,“这样,我一会儿找身干净衣服,给腾龙换上。还有,就按我说的,请胡狱长安排腾龙吃干部餐,晚上洗洗澡,记住安排单间标准。没有市公安局的允许,任何人不能提审罗腾龙,任何人也不能和他见面。” 孙茂安也跟着站起身,双手抱胸,语气严肃地重复强调:“记住了,单独关押,安排洗澡,任何人不准提审,任何人不准接近!”他的目光依次扫过罗腾龙和其他同志,确保每个人都清楚这些命令。 听到孙茂安复述完自己的指示,丁刚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摸到一盒烟后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下寥寥几支。他眉头微皱,伸手说道:“把烟拿过来。” 孙茂安马上将手中的烟盒递给了丁刚。丁刚大步走到审讯座椅前,一把将两盒烟拍在桌上,震得桌面微微发颤,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放心,有什么事及时给管教干部讲。要是管教解决不了,直接联系市局,直接联系我。我有时间会再来看你,有什么需要啊,尽管提,家里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也尽管说。” 罗腾龙想要站起身来表达感激,却被面前审讯椅上的铁板牢牢限制住。他涨红了脸,青筋暴起,艰难地半欠着身子,伸出手紧紧握住丁刚的手,讨好地说道:“丁哥,我这也算是坦白从宽吧。”他的眼神中充满期待,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丁刚敷衍地笑了笑,抽回手用手绢擦了擦:“那是自然啊,你这个肯定算是坦白从宽。公安机关肯定会根据你的犯罪情节提出相应的量刑建议,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外面有我和周哥照应着呢。” 罗腾龙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赶忙说道:“丁局,是这样,能不能给我爸也说一声?”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小心翼翼,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丁刚听到这里,握着烟的手微微停顿,烟灰差点落在西装上。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中午在喜来饭店的场景:常云超、周海英和他围坐在包厢里,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三人却已将罗腾龙的后事大致商量好了。财产和股权由常云涛做证,全部由王曌继承,等到罗腾龙的儿子抚养成人之后,再将股权交给他儿子掌握。常云超还透露,老爷子在政法系统摸爬滚打多年,身边朋友众多,昨天晚上去看望时,虽然表面上谈笑风生,但已经能感觉到他察觉到了不对。只是老爷子正沉浸在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中,孙子成了他的精神寄托,如今也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说不定在心里,这个儿子早已被放弃。丁刚一手拿手绢捂着鼻子,语气有些含糊地说道:“啊,这件事情你放心。我说了,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们啊,会帮着把老人小孩都照顾好的。” 罗腾龙仍然带着一分的不甘,继续追问道:“丁哥,我这个事要判几年呀?”他的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丁刚,仿佛想从对方脸上找到答案。 这句话问到了丁刚的难处,他轻咳一声,弹了弹烟灰,眼神有些闪躲:“这事儿吧,判几年那是由法院说了算,我这也不好给你打保票。但是你放心,我和你周哥一定会积极地给你请律师,争取有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觉得这番话毫无说服力。 罗腾龙还要说什么,但丁刚这个时候已经不想再听了,他看了看手表,赶忙摆手说道:“市局还要开会,今天的事情我们就谈到这里。你记着把我的话。”说完,他快步走向门口,铁门关合的“哐当”声,仿佛为罗腾龙的命运画上了沉重的休止符。到了门口之后,丁刚就迫不及待的将手绢拿了出来,看了看没什么人,就把这手绢丢了。 随着铁门重重关上,罗腾龙独自坐在了刚刚丁刚坐过的位置上。没了丁刚在场,孙茂安和郑良江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而严肃。孙茂安一脸嫌弃地从兜里掏出手绢,紧紧捂在鼻子上,厌恶地皱着眉头:“我出去抽根烟,你继续问,记录好刚刚丁局长说的,就事论事,主要谈罗腾龙自己的问题。”说完,他快步走出审讯室,仿佛多待一秒都难以忍受。 市公安局这边,丁刚马不停蹄地将案件进展的基本情况向李尚武做了详细汇报。两人站在局长办公室的窗边,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洒在他们身上,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紧接着,他们又谨慎地将这个情况向市委、市政府和市委政法委做了口头汇报。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各位领导的表情严肃而凝重,意见非常统一,态度非常坚决,要求严惩罗腾龙,一定要为夏光春讨回一个公道。 即便是一贯敬重老干部的市委书记钟毅,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顾及罗腾龙老爷子的任何情面。这件事情实在是影响太过恶劣,性质太过严重,指使他人暗害干部,如果市委、市政府和市委政法委不拿出鲜明的态度来严肃处理,实在是无法向上级、向群众、向组织和向干部进行交代。除了罗腾龙自己还对逃脱惩罚抱有一丝侥幸之外,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罗腾龙吃枪子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第二天,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城市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宛如未醒的梦境。市委大院里,两辆中巴客车早已发动,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驾驶员已经做好了出车前的检查。 八点半的时候,市委副书记、市长张庆合,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主抓农业交通的副市长侯成功,市政府特别顾问齐永林,以及市政府党组成员、光明区委书记刘乾坤,市政府党组成员、秘书长常云超,还有公安、计划委员会、交通、水利、财政等相关部门负责同志,以及市直单位、东投集团、光明区和有关部门负责同志,陆续登上中巴车。 中巴汽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铺满碎石的道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常云超率先打破车内的安静,他翻看着手中的文件,清了清嗓子,汇报起了今日的行程安排:“我们先在光明区听取光明区关于东光公路的汇报和农村计划生育的汇报。然后在县界位置,视察东光公路东洪段建设情况,到时候会听取东洪县委书记李泰峰、县长李朝阳的工作汇报。接着又到临平县,听取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县长张云飞关于电力建设和啤酒厂建设的进度汇报。”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但在略显局促的车厢内,每个人都在认真听着。事实上,大家手里本就有一套完整的资料。 在中巴汽车上,与张庆合市长坐在一起的并不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而是市政府特别顾问齐永林。张庆合自从坐到市长这个位置上之后,就觉得和前市长齐永林特别投缘。张庆合出身农村,后来在部队进入军校,虽然接受过正规的军校教育,但是所学的教育理论,主要以苏联陈旧的教材为主。一方面教材比较陈旧,跟不上时代发展;另一方面,就算是这些陈旧的经济理论知识,所学的内容也不多。张庆合学习得更多的是铁路运输、保障方面和军事方面的知识。此刻,他微微前倾着身子,专注地听着齐永林说话,不时轻轻点头。 齐永林饶有兴致地看向张庆合,说道:“庆合市长啊,您怎么看待这次海外战争啊?这次美国的打法太先进了,40多天的时间,伊拉克这么强悍的部队,就被打得土崩瓦解了。关键是这个战损比,实在是惊人啊。现在已经有不少声音认为我们和美国相差甚远,不少人都觉得这仗没法打了呀。” 张庆合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因笑容而堆叠起来,他反问道:“永林市长,那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渴望从这位知识分子口中得到不一样的见解。 齐永林作为知识分子,对待问题的思考向来深入。他微微摇了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虽然我没有学习过军事,但是啊,我以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角度来思考这个事情,如果我们的军队不进行信息化、电子化的改革改造,真要和美国打起来,确实不好打呀,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较量。当然,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和我们的情况也差不多嘛。” 张庆合颇为认同,连连点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现在你看报纸和新闻,好像都在提部队的信息化和电子化。但说实话,到底什么是个信息化,到底什么是个电子化?我觉得这个概念我们都没有弄清楚啊。就像搞经济建设一样,现在依然有不少声音,觉得这个市场就是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就是要搞计划经济。我看这种观念,就和这个信息化和电子化是一样的。很多人根本没有理清楚,不管我们是搞市场经济也好,还是计划经济也罢。归根结底,那就是要提高发展生产力啊。不发展生产力的模式,它就算不上一个好模式。小平同志讲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想要改变贫穷的面貌啊,那就只有发展生产力呀。所以说,我们的干部,那就要树立起大力解放生产力的观念呀。”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坐在后面的刘乾坤也时常插上一句话。在这热烈的讨论中,似乎整个过程之中都没有听多少关于东光公路光明区段的建设汇报。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田野、村庄、河流依次掠过,却少有人关注。 两辆中巴车出了城区二十分钟,就沿着东光公路的路基建设现场缓缓前行。道路两旁的杨树吐出了新叶,枝条在风中无力地摇曳。众人都心知肚明,今天张庆合市长要来调度东光公路的建设进度,然而光明区却仍然没有将工作的重心和主力,放在东光公路的建设上。张庆合市长可是修路出身,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样的工作状态到底是在故作敷衍,还是在全力推进。 张庆合透过玻璃车窗,目光紧锁着工地上的情况。工地上,群众虽然挥舞着铁锹、锄头,干得热火朝天,但机械设备寥寥无几,仅有的几台推土机和压路机也停在一旁,像是疲惫不堪的老牛。人员的规模远远跟不上工程进度的需求,现场一片混乱,工人们各自忙碌,却没有统一的指挥,根本谈不上有效的组织和管理,看起来作秀的成分反而更多了一些。两辆中巴车一前一后缓缓驶过,车轮在松软的路基上碾压出一道道浅浅的车辙,同时扬起了阵阵遮天蔽日的尘土和黄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睁不开眼。工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直起腰板,像看热闹一样,一边干活,一边抬头好奇地看着两辆中巴汽车,脸上露出观众看稀罕一样的神情。 张庆合眉头紧皱,沉声道:“这整体的工作进程有些慢啊。” 刘乾坤倒也没有避讳,毕竟现在的市长和书记,都是自己的老同事,眼前这位市长以前还经常被自己称为老小子。刘乾坤直言不讳地说道:“庆合市长啊,昨天我们就给您汇报过了,这些工人都是今天才动员起来的。为啥呀?原因很简单嘛。这气象预报预测,今年夏季多雨啊,保不准平水河就会涨水。到时候光明区的雨水要是排不出去,那不是还要发生内涝吗?所以啊,我们肯定要先把精力放在加高防汛堤上啊。” 众人在预定的两个点位下了车,听取了乡镇负责人的工作汇报后,又乘车朝着东洪县进发。 张庆合无奈地说道:“这防汛堤每年都修,投入了这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可成效呢?根本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啊。” 刘乾坤解释道:“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得走两步。一步啊,是从上游建水库调水调沙;第二步,那就是我们要打通城市内部管网建设,把城市内的雨水管网连通起来,这样雨水才能顺利排到城外。但是呢,这平水河的水位有时候都要高出地面了,地势比我们光明区还要高一些,这水根本不好排呀。所以啊,我们区里面也得绞尽脑汁想办法。” 张庆合又看向旁边的王瑞凤,说道:“瑞凤市长,你是大城市来的,见识广,你来讲一讲,对于解决城市内涝,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呀?” 王瑞凤侧过头,认真地说道:“庆合市长,解决城市内涝问题,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更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咱们光明区存在的内涝问题,省城也同样存在。去年我印象特别深的时候,有一次下大雨,省城不少地方都被淹了,有的街道那积水呀,都齐腰深。当时整个省城交通瘫痪,居民生活受到严重影响啊。”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永林,你来谈谈你的看法呀。” 齐永林说道:“刚刚乾坤说得很对啊,一个是从上游源头抓,一个是从城市内部建设抓。从上游抓,那就是建水库;从城市里面抓,那就是要打通雨水管网。之前东洪县的朝阳县长来主动提出建设水厂的项目,这个项目啊,给到我们东投集团很大启发。东投集团是有钱,也有很多可以投资的项目。但我们作为企业,不能不挣钱,不能只挣钱,要主动扛起社会责任,把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基础设施建设和民生改善上来,我们对参与东洪县水库建设兴趣很大啊,只要水库建好之后,城市内涝问题,将得到根本性的缓解啊。” 说完之后,齐永林扭头看向了后面的刘乾坤,眼神中带着合作的诚意,说道:“乾坤同志啊,和我们东投集团搞合作呀,让我们东投集团对雨水管网建设进行改造,怎么样,坐下来谈一谈?” 刘乾坤摇了摇头道:“东洪县的问题,复杂啊,水库的事到底能不能干成,我现在持保留态度啊。” 第842 章 泰峰提水厂方案,永林说不能扯淡 刘乾坤其实早就在谋划修内部城市雨水管网这个事情,并且已经有意成立专门负责市政建设的公司。只是这件事情还在谋划阶段,毕竟光明区摊子不小,各个方面都需要花钱。特别是工业开发区单独划出去之后,整个光明区纳税的几个大企业都被划到了工业开发区里面,这让光明区的财政愈发紧张。而管网建设是一个花钱大、投资多,但几乎没有什么直接收益的产业。刘乾坤参照其他省内城市的做法,心里早有盘算,于是说道:“永林市长,我们期待与东投集团合作。但是丑话说到前头,我们光明区目前财政紧张,可没钱投入呀。” 齐永林端坐在中巴车上,整个人显得沉稳而颇具气场,看上去就是知识型的领导干部,他的手肘撑着扶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皮革表面,发出轻微的 “哒哒” 声,嘴角挂着似有如无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道:“没钱,这事可不好办呀。东投集团不是社会福利机构。不瞒你们说,每天办公桌上堆着的合作方案能有半尺高,各县区政府都眼巴巴地盼着我们投资。但部分项目的收益率,低得简直离谱,跟白送钱没什么区别。东投集团是国有企业,每一笔投资都得对国有资产负责,不挣钱的项目,我们一概不接啊。” 车上的人都知道,齐永林话说的十分阔气,但人家有说阔气话的资本,诚然,市上高度重视东投集团,也倾斜了不少的资源,但是怎么能把这些资源的效益发挥出来,实现利益最大化,可就是齐永林的本事了,而齐永林确实有说这个大话的资格。 在距离县城数十里的县界处,县委书记李泰峰早已带着县委四大班子和县委常委的主要领导在此等候张庆合市长一行。下车之后,李泰峰缓缓看了看路基工程,又阔步走到展板的位置,身后跟随着一众的县领导,李泰峰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可目光中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微风轻轻拂过,卷起路边的尘土,也吹动了他紧皱的眉头。在缓缓看了路侧的四面展板之后,李泰峰的表情不惊不喜,也没有做任何表态,而是又移步到了路口,看着高处悬挂的牌子,一面写着东洪县界,一面写着光明县界。 李泰峰微微一笑道:光明区的工作抓的不细啊,你们看,这牌子,竟然还写着光明县。 县委副书记刘进京道:他们没有咱泰峰书记的领导,工作浮于面上啊。 刘超英也附和说道:“是啊,泰峰书记抓大不放小,各项工作都是抓的深入彻底啊。” 李泰峰道:“哎,你这么说感觉我在抓权一样,可不是啊,县委是管全面,不是管具体,具体还得仰仗同志们,啊。不过话说回来,牌子的这些问题算不上问题,现在光明区在东光公路建设上明显敷衍吗,我倒也看看,刘乾坤同志一会怎么向市长解释啊。” 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中,我倒是有些显得格格不入了,只要泰峰书记出现的地方,自然就成了众人的中心,我心里倒也坦然,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看,是泰峰书记紧紧抓住了人事工作的核心,在人事上说一不二。 渐渐的泰峰书记的目光落在路基上两侧被拆掉的水泥墩子上,脸上的不悦愈发明显,眼底甚至闪过一丝愠怒。随即,他伸手将交通局局长王进发招到身前,语气严厉地质问道:“进发,这水泥墩子怎么回事?谁让拆的?这么重要的视察,出了岔子你担得起责任吗?” 话语中满是不满与质问。 王进发站在那里,身子微微发僵,一脸委屈。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是我这个县长昨天现场决定拆除水泥墩子。 王进发的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又缓缓松开,脸上的神情满是无奈与憋屈,只能低着头,默默承受着李泰峰的批评。 这时,我自然不能让王进发白白挨批。等李泰峰书记说完,我迈步上前,脸上带着恭敬又诚恳的笑容,解释道:“书记啊,是这样的,今天庆合市长坐中巴车过来,一共两辆。咱们水泥墩子之间间距只有两米五,要是驾驶员技术不好,很容易刮到车,所以才提前拆了。这也是为了确保各位领导的行程安全和顺利。” 李泰峰听完,眼神中依然带着不满,但当着众多干部的面,也不好太过为难我。他微微点了点头,语气稍缓地说:“行吧,你考虑得倒挺仔细。但哪有客车能有两米五宽?市政府的驾驶员水平还不至于连个墩子都过不去。” 说完,他扭头看向交通局局长王进发,眼神变得严肃,“进发同志,视察结束后,明天马上把水泥墩子恢复。” 又转头对常务副县长刘超英,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超英同志,你亲自监督这件事。” 我站在一旁,心里虽有气,却也不好表露出来。毕竟因为一个水泥墩子和县委书记起冲突,肯定会被人笑话,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不过我也不着急,因为我已经让二嫂以省委督查室的名义过问水泥墩子的事,当然,电话不是我打的,对外就说是群众来电来信反映的。我在心里暗自盘算,省委督查室出面,泰峰书记总不会顽固到底,坚决拒绝拆除影响通车的水泥墩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到了十点半。远方的地平线上,两辆中巴车在扬起的阵阵尘土中若隐若现。泰峰书记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的中山装,双手轻轻拍打了几下衣服,虽说衣服很干净。县委办主任、组织部部长吕连群见状,快步上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主动帮李泰峰拍打后背,那殷勤的模样显得十分贴心,一边拍还一边说道:“李书记,您看这天,风沙大啊。” 我则背着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眼神平静地望向远方。倒不是因为这些领导我都熟悉,而是我早上刚换了衣服,晓阳还用搪瓷缸装满刚烧开的热水,仔细地熨烫了我的西装,每一个褶皱都被抚平,穿在身上笔挺又舒适。看着远处渐渐靠近的中巴车,我的内心倒也多了些许的期待,东洪县的问题,需要市里领导拍板才行。 中巴车裹挟着泥沙,车还没停稳,泰峰就快步上前,脚下扬起一片灰尘。汽车扬起的灰尘瞬间笼罩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眼神紧紧盯着车门。随着车门缓缓打开,张庆合市长面带微笑,步伐稳健地走下车。他主动伸出手,与李泰峰紧紧握手,说道:“泰峰啊,状态不错啊!” 随后,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副市长臧登峰等一众领导依次下车,没人指挥先后顺序,大家却都能准确找到自己下车的时机,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多年养成的默契,仿佛是一场精心排练过的仪式。 众人一番客气地握手寒暄后,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走向不远处的展板。展板是昨天下午在现场临时准备的,两块木质展板立在那里,上面用正楷毛笔字详细写着整个工程的概况,字迹工整有力。部分地方还贴着照片,照片直观地展示着工程前后的变化,每一处细节都记录着建设过程中的艰辛与成果。 照片里,参与劳动的群众挥汗如雨地劳作,原本荒芜的土地逐渐有了道路雏形,这些画面无声地诉说着东洪县人民为了发展所付出的努力。 作为县政府的实际负责人,我按照预定的顺序,开始向张叔及各位领导汇报。讲述着项目整体情况,从项目的规划初衷,是为了改善东洪县的交通和民生,促进经济发展,到具体实施步骤,每一个环节都凝聚着大家的心血;介绍建设进度时,每一个时间节点、每一项完成的任务都清晰呈现,无论是道路的铺设长度,还是桥梁的建设进度,都如数家珍;说起取得的突破性进展,语气中不自觉地带着兴奋与自豪,最后也是憧憬地汇报着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光明区和市直各部门的大力支持下,东光公路建成后必将对促进两地改革发展工作作出巨大贡献。 张庆合满意地听着,不时微微点头。等我说完,他开口说道:“东光公路是东洪县第一条真正意义上通往外地的干线公路。现在大家都不太提高标准公路建设了,按省里的统一规划啊,这条路该叫省道,但咱们东原地区的高标准公路,标准比省道还高啊。东光公路连接东洪县和光明区,乾坤同志,在车上我没听你们系统汇报,现在说说,光明区目前是什么情况?” 刘乾坤赶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开始如实汇报光明区将主要精力用于开防洪堤建设上去了。刘乾坤道:庆合市长啊,我们也想着修路,但是我们主要还是考虑城市防洪问题。东洪县不修水库,我们只能加高防洪堤啊。 张庆合接着说:“好,现在关键问题不在公路上,而是水库修建。泰峰同志、朝阳同志,水库前期做了大量工作啊,省水利厅勘察设计研究院也给出了初步方案和大致预算,选好了点位,现在是怎么回事,啊,说说?” 听到张叔问这个问题,我心里一沉,不太想回答。因为我清楚,泰峰书记想让东投集团借给东洪县民营企业 500 万低息贷款的事,恐怕难以实现。我和东投集团对接过,东投集团向来注重投资回报,这样的贷款请求对于他们来说,风险大且收益不明朗。我下意识地看了李泰峰一眼,然后把问题推给他。 李泰峰似乎早已料到我会这样,他笑着说:“这事由朝阳同志全面牵头负责,县里也初步有了方案。朝阳同志,你在这儿汇报,还是回县委汇报?” 我心想李泰峰这招确实高明,一下把汇报压力全推给我了。我也不好推脱,便说:“张市长,各位领导,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要不我们在中巴车上一边走一边汇报?” 我说话时,心里也是暗自思索着该如何在汇报中尽量争取有利局面,既要把项目的优势和潜力展现出来,又要让领导们理解我们面临的困难和需求,当然,如果能够按照泰峰书记的意见达成,自然是最好。 张庆合说:“行,节约时间、提高效率,朝阳同志这意识不错!泰峰同志、朝阳同志,两位主官上车,路上把情况汇报一下,到县委后,咱们重点讨论怎么解决问题。” 他大手一挥,语气果断,众人也就以此登车。 上了中巴车,车辆缓缓启动,原本的两辆中巴车变成了三辆。此前,市委、市政府接连下发三份通知,严禁各地用小轿车搞迎来送往,如需陪同上级领导考察,一律使用中巴车。车内空间不算宽敞,大家坐得紧凑,气氛却显得有些严肃。座椅的皮料很是舒适,窗外的景色快速向后倒退。 不多会,中巴车快速行驶。路基虽已碾平但未硬化,不过车辆行驶起来,和在硬化后的公路上没太大区别,十分平稳。我开始详细汇报修建水库水厂的前因后果。从提出建设水库的想法,到与省市水利局多次对接沟通;再到选址确定过程中的种种考量,既要考虑水源的充足和水质的优良,又要兼顾地形和地质条件,还要协调周边居民的利益;勘察设计方案评估的严谨细致,以及大致报价的依据,包括建筑材料的成本、人工费用、设备采购等等,都一一向领导们说明。我说话时,眼神不时扫过车内的领导们,观察着他们的反应,看到张叔和各位领导都也是在认真听着。 张叔听完说:“刚刚朝阳同志汇报得很全面,我觉得这个水厂建设方案不错,东洪县完全可以实现县城集中统一供水,这在全市也是一种尝试和试点嘛。包括永林同志提出的成立水务投资公司,我认为也可行。现在看来,问题关键在东投集团这边?” 齐永林立刻表态:“庆合市长放心,集团愿意在水库和水厂建设上大胆尝试啊。” 我赶忙补充道:“这是前期的考虑,各位领导,情况现在有些变化。县委有了新考虑……” 我看向县委书记李泰峰,“泰峰书记,是我来汇报,还是您亲自汇报?” 李泰峰笑呵呵的说道:“朝阳同志,你汇报的很好嘛,接着说吧。” 泰峰书记靠在椅背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起来对接下来的方案充满信心。 我马上说道:“前期工作确实是我主导啊,我也比较清楚,但后期方案是您提出来的,这个方案能实现三赢,还是您来汇报吧。” 张叔看穿了我的心思,主动说:“泰峰啊,朝阳同志已经汇报不少了。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不断探索适合本地发展的新路子,你们县委动了脑筋,这很好嘛!泰峰同志,来来,说一说县委对方案做了哪些优化,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大家都可以探讨。” 张叔的的话语中带着鼓励,自然是希望能听到更多有价值的内容。 虽然坐在一排,但中间隔着中巴车的过道,李泰峰摸了摸中山装纽扣,从兜里掏出钢笔,想做记录,却发现没带本子。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便把手压在膝盖上,侧身说道:“张市长啊,我们是这么考虑的。水库建在东洪县,我们还是想坚持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基调,不想给省市领导添麻烦,不想把矛盾,啊,和困难上交。所以动员了我县部分民营企业参与水库建设,通过前期建设水库和水厂,后期通过收取水费来反哺水库水厂的建设费用,这样整个工程的资金问题就能由县里自己解决。而且,这些民营企业的参与,还能带动我们当地的就业和经济发展,实现多方共赢啊。” 张叔听完,伸出一根手指在车厢里晃了晃,点赞道:“看看,办法总比困难多嘛!民营企业参与水库建设,这本身就是一种大胆尝试嘛,同志们啊,这就是东洪县领导班子的战斗力,老同志的觉悟就是高!” 李泰峰被表扬后,笑容更灿烂了,说道:“这都是市委、市政府坚强领导的结果,县委、县政府才想出了水厂反哺水库的方案。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把这个项目做好,不辜负市委、市政府和东洪县人民的期望。” 张庆合说:“非常有示范意义啊!东洪县有这股干劲,怎么可能发展不起来?” 然而,齐永林和张庆合并排坐着,一直安静地思考着。等大家说完,他转头看向李泰峰,眼神中带着疑惑:“泰峰同志,我有几点疑问啊,咱们交流一下。这个水库的总容量是多少 ?” 他的语气平静,却透着认真,仿佛在审视这个项目的可行性。 李泰峰笑着说:“根据勘察设计院测算,我们这儿适合建中小型水库,最终确定的方案,总库容量大概 2000 万方。”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似乎对这些数据早已烂熟于心。 齐永林又道:“2000 万方,这个容量不算虽然比之前设想的要小,但在东原也算是最大的水库了吧?之前听朝阳同志说,整个投资下来大概要 700 万,这笔费用你们打算怎么解决?全由民营企业投资吗?” 李泰峰说:“具体资金解决方案由县政府统筹,朝阳同志,你给永林市长说说怎么解决资金问题。” 听着泰峰书记又把问题又推到了我身上,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催促,希望我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地说:“泰峰书记,我刚才说了,这个方案是您牵头的,我还没想出完善的资金解决方案。” 我知道,资金问题确实是项目的关键所在,解决不好,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李泰峰立刻说:“朝阳同志,这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你怎么能说不知道呢?啊,放心大胆的汇报。” 齐永林说:“咱们的有些同志啊,谈战略问题头头是道,谈具体层面的战术问题,寸步难行啊。泰峰啊,别为难朝阳了。你既然知道,何必非让他说嘛?我知道省水利厅也要配套下来一部分资金,这些钱最后和民营企业一起投下去,企业的性质又怎么算的啊。” 李泰峰整理了一下领口,解开中山装第一粒扣子,似乎有些着急,说:“我们初步考虑,让东投集团给民营企业提供一些资金支持。大家都知道,东投集团在这次省开行的投资项目里拿了七八千万,我们也不求多,就希望能给我们500 万,当然这500万啊算利息,低息嘛,我考了3个点。啊,有了这笔资金,东洪县几家有实力的民营企业啊就能顺利参与项目建设,项目也能按时推进,到时候咱乾坤书记担心的防洪的问题也解决了,将会收到一连串的正面效益啊。” 齐永林皱了皱眉头,看向张庆合,又转向李泰峰,苦笑着说:“要我们提供低息贷款?泰峰,我们不是银行,更不是扶贫机构。你们完全可以自己向省开行申请低息贷款。而且,我们集团的资金也有自己的规划和用途,不能随意借贷。” 齐永林在听到东洪县自建水厂的方案之后,就有些不悦了,此刻说话的语气中带着拒绝,态度十分明确,让李泰峰的脸色有些难看。 李泰峰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紧攥着中山装的衣角,声音发颤地说:“庆合市长啊,您看我们东洪县好不容易谋划出这个方案,总不能因为资金卡壳就半途而废吧。永林市长要是觉得条件还能谈,咱们坐下慢慢商量,这项目要是成了,这对东投集团来讲,也是名利双收啊!是不是,乾坤同志。” 刘乾坤自然是会意一笑,没有表态,毕竟这件事目前看来光明区没必要下场去趟这趟浑水。 张庆合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说道:“泰峰啊,我理解你们想干事的心情,但永林那边也有他的难处。东投集团毕竟有自己的考核指标,不能说为了你们一个项目就坏了规矩。你这个低息贷款的方案,不是很理性啊,多少有些,多少有些一厢情愿了嘛。” 王瑞凤坐在前排,她扒着座椅,扭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泰峰,那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一样略有嫌弃,就道:“哎,你们两个,之前省开行放开贷款的时候,你们干啥去了?” 李泰峰尴尬一笑道:“这不是省开发银行,不贷款给民营企业,再说那个时候,我们也没有想到,修水厂的方案嘛。现在不同了,县委现在有了水厂反哺水库的方案之后啊,就比较成熟了,都知道咱们东洪县人口众多,对水资源的需求巨大,建成水库水厂后,光是水费收入就是一笔稳定的现金流。到时候就可以实现企业、政府和社会的三赢局面啊。” 齐永林双手抱胸,靠在汽车椅背上,目光冷淡地看着李泰峰,等他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泰峰同志,你这打麻将那?三家赢就我们一家亏?算着算你说的这些都很好,但我更看重实际啊。民营企业的信用资质如何审核?工程建设过程中的风险怎么把控?你们连个详细的资金监管方案都没有,让我们怎么放心把钱投进去?” 李泰峰见状,赶紧接过话头:“永林市长,这方面我们确实还有完善的空间。不过,我们可以成立专门的监管小组,由政府、东投集团和民营企业三方派人参与,全程监督资金使用和工程建设嘛。” 齐永林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想法是好啊,但我们不干,你不能只算一个点的利益,还要算通货膨胀啊。算下来,是要亏钱的啊。”片刻之后,又小声道:“年龄大了,不能老劈叉啊。” 李峰峰压低声音问我道:“什么意思?” 第 843章 泰峰临时授权,庆合察觉异样 中巴汽车,齐永林背靠着皮质座椅,双手揣在藏青色外套兜里,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压低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身边人听,小声说道:“老年人不要练劈叉。” 他眼角的皱纹随着话语微微颤动,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关切与感慨。 县委书记李泰峰正侧身看着,听到这话,喉结猛地一动,他立刻转过身,满头银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目光灼灼地追问:“朝阳,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带,这领带是晓阳早上新熨烫的,此刻却勒得脖颈发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斟酌着字句回应道:“可能是要注意身体吧。毕竟年龄大了,有些高难度的动作做不出来呀。” 我刻意放缓语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自然,想着办法将这个突兀的话题给一个看起来尽量合理的解释。 张庆合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藏青色中山装的衣角微微隆起,他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了看一脸沉默的齐永林,就侧身看着李泰峰说道:“泰峰同志啊,你提出的这个方案目前看来还不够成熟。发展的一切问题,归根结底都要归结于资金问题,只要资金到位,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现在来看,显然你们的资金没有到位,有些想法从目前情况看不太切实际。朝阳,有多大锅下多少米嘛,你们这个办法,诚意不足啊。” 副市长王瑞凤侧过头,马尾小鞭随着动作轻晃,珍珠耳钉随车窗外风景的移动一闪又一闪。提议道:“我看你们还可以考虑,就由你们县财政出资建设水库水厂。” 李泰峰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他连忙解释道:“瑞凤市长,并不是我们不想用财政资金投入,关键是现在财政上没有多余的钱。并且这些工程见效比较慢,需要长周期才能获得回报。县里财政资金都投在这个上面,下半年全县干部也只有喝西北风了。”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但却是想起来,这是在市领导的中巴车上,慢慢又将烟放进了烟盒。 王瑞凤轻轻摇了摇头,涂着红色唇膏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又说:“那既然你们没钱,我看就由东投集团跟你们合作嘛。” 齐永林在一旁哼笑了一声,他清了清嗓子,带着调侃的意味说道:“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泰峰书记勇气可嘉啊,这种精神还是值得鼓励的嘛。瑞凤同志,我提个建议,可以让东洪县自己先试一试嘛。建成水库、水厂之后,那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这样长期效益就留在了东洪,这对东洪有好处。” 李泰峰心里清楚,虽然县里几家民营企业挤一挤肯定能拿出来四五百万,特别是县里的毕百万这样的大户,这两年卖化肥早就挣了钱,但要他们自己拿出四五百万来建水库,不太现实,他们没有了活动资金,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这更不包括水厂建设的费用。水厂除了安装净化设施,投入最大的就是管道铺设,要让每家每户通上自来水管,这笔开支巨大。靠民营企业自身能把水库建成就不错了,哪还有能力去建设水厂呢?这正如齐永林所说,这是一个高投入、低效益,回报周期长的项目。 一户人家一个月也就几毛钱的水费,一年下来,整体收益十分有限,不花个二三十年,这些项目难以获得预期收益。想到这些,他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烟盒,心里暗道,这齐永林不当市长了,觉悟也划破了,好在自己手里还算有一张王牌。 临近十一点半,三辆大巴车缓缓驶入县委大院,车身在泥泞的道路上碾出深深的车辙。随着车门打开,一众领导纷纷下车,站在张庆合侧边,仍在坚持汇报自己修建水库的思路,哪怕是在这短暂的行走过程中,他也不愿浪费任何一个争取支持的机会。 走进会议室后,李泰峰展现出他作为东道主的热情与恭敬,他微微弓着背,主动走到张庆合身后,小心翼翼地为市长搬开凳子,木质椅腿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张庆合稳稳坐下后,李泰峰疾步走到张庆合对面,中山装的下摆随着动作扬起。他环视四周,招呼着一众领导落座,眼神中既有期待又有紧张。 等大家都坐定后,李泰峰看了看四周,喉结动了动,问道:“庆合市长,咱们直接开始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忐忑,如今的局面,大家都已经不知道接下来的会议将会如何发展。 张庆合轻轻点了点头,说:“好,直接开始。” 李泰峰便对旁边的县委副书记刘进京说:“进京,你主持会议吧?” 刘进京笑着向各位领导点了点头,戴上有些磨损的黑框眼镜,拿起桌面上的主持词,调整好状态后,说道:“尊敬的张市长,各位领导,大家好!首先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我们东洪县检查指导工作。受县委委托,由我来代表县委、县政府组织这次会议,在全市上下深入学习贯彻省市农村工作会议精神的关键时候啊,庆合市长和其他领导到东洪县考察,充分体现了市委、市政府对东洪工作的关心和重视,让我们啊再次对各位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张庆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翻看着手中的材料,神情专注。 刘进京接着说:“同志们,下面我们进行工作汇报。按照预定安排,一共分为四项议程:朝阳县长汇报、泰峰书记做工作汇报、其他同志做补充并交流发言,第四项是市长张庆合作重要指示。” 他有条不紊地介绍着会议流程,为接下来的汇报做好铺垫。 我知道在王瑞凤面前,汇报的时候看稿子是为大忌,所以我脱稿进行了汇报。汇报内容并没有特别的亮点,因为东洪县一方面我到任时间较短,很多工作还在摸索阶段,另一方面整体成绩乏善可陈。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成绩的工作,就是百万亩吨粮田建设,这确实是实实在在的成果。此前泰峰书记已和我沟通好,这项工作由他进行主要汇报。 没有突出成绩,汇报内容更多地聚焦在问题和困难上。我挺直了腰板,尽量让自己显得自信一些,说道:“各位领导,东洪县的干部群众虽然有着艰苦创业、自力更生的优良传统,但受制于自然条件限制和交通闭塞的原因,东洪县有几大困难需要上级支持。第一,交通工程建设比较滞后,急需打通与光明区、临平县、曹河县的交通主干道;第二,工业基础薄弱,目前全县除了东洪第一炼油厂,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国有企业;第三,民营企业正处在蓄势待发的关键阶段,现有几家较大型的民营企业主要依赖于农资销售和农产品销售板块,缺乏工业制造和工业产品加工等产业……” 汇报完问题后,我按照惯例结束了汇报。张叔只是点了点头,毕竟张叔也清楚我目前作为县委副书记、副县长,负责县政府工作,和真正意义上的县长还有一定区别。他的这个点头,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对我的认可,还是仅仅出于礼貌。 王瑞凤抬起头,精心描画的眉毛微微扬起,目光直视着我,笑着问道:“这就汇报完了?” 我点头回应:“汇报完了。” 王瑞凤皱了皱眉头,说:“庆合市长,我插几句啊,没有成绩,只有困难可不行啊。朝阳同志,我看你的工作可不过关。组织选你到东洪县,是要你打破常规、打开局面的,你这样四平八稳、暮气沉沉,怎么和上次那个董县长,像个太平官一样,这可不行啊?谈谈思路嘛。” 我心里很清楚,我的工作思路一是建水库水厂,二是拆除两条环城公路的水泥墩子,打开对外开放通道,三是招商引资。前两个是基础,第三个是目的。但这些想法实施起来困难重重,尤其是拆除水泥墩子这件事,只能等待省委督查室的督办件过来。在这个场合直接提出,会挑战市委的权威,也会得罪李泰峰书记。我担心得罪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在党委集体领导制度下,单打独斗的个人往往不会有好下场,虽然能一时解气,但必然会在县委和政府之间产生裂痕。 我马上解释道:“瑞凤市长啊,我刚来整整两个月,很多工作还在前期调研阶段,还没全面掌握情况。目前只是按照县委的部署推动各项工作。” 王瑞凤似笑非笑地说:“在县委的领导下肯定没错,但县政府是怎么考虑工作、谋划工作的?难道就没有任何思路吗?” 她的话让我多少有些尴尬,虽然她始终面带微笑,但我仍觉得自己没有尽好县政府负责人的职责。没等我回答,张叔摆了摆手道:“朝阳同志是对的啊,在没有完全掌握情况的前提下,是不好谈大刀阔斧的改革啊,毛主席说得好啊,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但是,朝阳同志啊,你要尽快熟悉情况,多到一线和基层去调研啊,掌握第一手资料之后,尽快拿出适合东洪县的主要思路。 众人随意闲聊了几句之后。张叔就安排了各位副市长把我提的三点困难安排了下去,特别是关于修建到临平和曹河的高标准公路的事,纳入了规划。 张叔继续问道:“朝阳,还有没有?” 我想了想道:“还有电力紧张的问题。” 臧登峰分管计委委员会,王瑞风则直接抓电厂建设,臧登峰说道:“朝阳县长,你们是农业大县,工业上用电需求应该不大吧,怎么也缺电。” 我马上道:“登峰市长啊,我们是农业县,所以市里面用电配比不够啊,这也是制约我们发展工业的关键,人家来考察,发现我们连个变压器都没有,咋可能来投资,所以,电力的事,十分紧迫。” 王瑞凤道:“你修电厂应该有经验嘛,打报告,我签字,你慢慢跑手续。” 李泰峰道:“哎,电厂我看我们没必要建,我了解了,电厂要贷款5千万以上,这个包袱,我们背不动啊。啊,我看完全可以从临平县接线路过来嘛。朝阳县长,接几根电线,可是比建个电厂,省钱啊,我们要站在群众的角度,考虑问题啊。” 刘进京看着众人都有些尴尬,就瞅准时机,接着说道:“庆合市长啊,那咱们下面听泰峰书记做工作汇报?” 我看了一眼李泰峰,他面前除了水杯和笔记本,也无他物,我心想,作为在东洪县工作多年的县委书记,各种情况和数据他应该早已熟记于心,不用稿子汇报也很正常。 李泰峰并没有马上说话,只是面带微笑。他的这个微笑,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当所有领导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时,等着泰峰书记汇报的时候,他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几张信笺纸。我看了一眼,上面的钢笔字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颇为大气。 李泰峰低头看了看稿子,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张庆合、王瑞凤等领导,说道:“各位领导,下面由我代表县委……” 这时,王瑞凤拿着水杯,轻轻敲了敲桌子,她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怎么回事,泰峰同志?朝阳同志来了两个月,都能脱稿汇报,你在东洪县工作了近 20 年,还拿着稿子?把稿子放下,直接汇报。”王瑞凤语气虽然平和,但权威却是不容置疑。 王瑞凤在这方面要求极为严格,对待所有人一视同仁,听任何汇报都不准看稿子,坚决不允许照本宣科。她的这种作风在市里是出了名的,大家都知道在她面前不能有丝毫马虎。 李泰峰有些尴尬地解释道:“瑞凤市长,年龄大了,有些东西记不住。”脸上的笑容很是无奈。 王瑞凤摇了摇头,说:“记不住可不行。东洪县的基本情况、干了哪些工作、取得了什么成绩、存在哪些问题、下一步怎么干,这些最基本的问题还需要看稿子吗?不行啊,泰峰同志,这些都是最基础的工作。张市长啊,我看基本情况前几部分都可以省略,就像庆合市长说的,重点谈解决问题。现在东洪县到底有哪些问题需要市委、市政府来解决的,拿到桌面上来说。” 换作一般的副市长,李泰峰或许就反驳回去了,毕竟他自己也是副厅级的人大副主任。但面对王瑞凤,他却有些犯难,他曾亲眼看到王瑞凤在主持会议时,把两位市局的局长骂得狗血喷头。想到这些,他只能默默咽下到嘴边的话,心里暗暗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手指无意识地将信笺纸揉出了褶皱。但泰峰书记毕竟是一位在东洪多年的老资格干部,很快就整理了思路,说道:“刚刚朝阳同志也谈了几个问题,不过说得都比较宽泛,我就具体深入地说一说,概括起来就是一个水库万亩良田,一条大路万千农户啊。也就是水库和东光公路目前确确实实是东洪最紧迫最为急切的问题啊。水库的事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汇报过相关情况了,希望东投集团能够给予支持;第二个方面呢,就是从光明区的角度,也能支持我们东光公路的建设工作。大家都清楚,我们东洪县一直以来都是农业大县,是全省十个粮食安全目标县啊。随着我们吨粮田建设工作持续不断地深入推进,那些关系到农业发展命脉的水利设施,以及关乎粮食能否顺利售卖运输的道路,都还迫切需要市上给予更多的支持。困难和挑战有很多,但今天咱们就重点提这两点,真心希望在市里面的支持下,东投集团和光明区能够给予全面的支持。” 众人听了李泰峰的话,大家也就沉默了,似乎这两个问题刚刚已经解答过了,李泰峰此刻重新提起来,齐永林和刘乾坤都显得有些不耐烦一般。 刘进京见状,看市上领导都不表态,显的很是尴尬,而自己又不能让市里领导发言,但也不能让书记的话掉在地上,就道:“啊,这个其他县里领导,有没有补充啊?” 我原本以为刘超英要来圆场,就侧头看向了刘超英,此刻的刘超英手里正拿着一支烟把玩着,而远处的组织部部长,县委办主任吕连群正认真地看着桌子上的文件,在旁边的曹伟兵一心一意的很是忘我的扣着鼻子。 一时间,会议室里安静下来,一众县委常委和副县长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一个人率先发言。 我看着这安静的场面,心里很明白,在没有李泰峰书记给出明确指示的情况下,大家都不会轻易地贸然做出表态,我心里清楚,这么大的合作,要谈利益,只谈感情就是耍流氓。 张庆合见状,放下文件,抬起头看了看众人,脸上带着笑容打破了这略显沉闷的气氛,说道:“看来咱们的县长和书记汇报得还是相当全面嘛,大家都没有补充的内容了,那咱们就进入自由交流的阶段吧。现在关于这个水库建设的问题,刚才在车上大家都已经讨论了很多,永林同志,你直接给大家表个态,东投集团对于这件事,到底能不能落实下来?” 这时,李泰峰又面带微笑地说道:“庆合市长啊,我再补充一句。其实在东投集团方面,我们和东投集团以后合作的机会还有很多。特别是在啊工业上,我们工业局最近也迎来了一位新面孔,高学历啊。虽然在水厂建设上,咱们和东投集团没有直接合作的机会,但是我们在工业领域,还想着能和东投集团进一步加强合作,探索更多的合作可能性。” 听到这话,我心里不由得暗道:糟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把永林市长的女儿出任副局长的事情当作谈判条件提出来呢。心里想着,齐晓婷这样的情况,在别的地方难道就解决不掉一个副科级的副局长职位吗?这种事情怎么能直接拿到这么重要的大会上来公开讲呢?虽然可能现在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人是齐永林的闺女,但是齐永林的心里可不一定不会往这方面去猜测啊。 齐永林的面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语气严肃地说道:“庆合市长,泰峰同志,我看没有必要再让我们东投集团表态了吧。东投集团投资项目是要考虑回报的,我们又不是银行,实在没办法直接给你们提供贷款业务。至于以后有没有合作的机会,我们就共同期待嘛。” 李泰峰的脸上也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毕竟按照以往的规矩,所有要提拔副科级干部的,都必须先到乡镇去锻炼,积累基层工作经验。而晓婷却没有经历这一过程就直接任职了,很明显这是看在齐永林的面子上才有的特殊情况。 李泰峰面色不悦,语气有些不满地说道:“那我看东洪的人民群众还是要大力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精神。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咱们可以搞集资嘛,东洪县有 100 万人,要是一人集资一块钱,那就是 100 万;一人集资5块钱,这一下子就能筹集到 500 万,我看这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大困难。” 王瑞凤连忙说道:“泰峰同志,你这个思路和观点我可得纠正一下。省政府刚刚召开了整治‘三乱’,大家刚刚学了会议精神,严禁搞乱罚款、乱收费、乱摊派,明确严禁以任何形式让群众捐款来搞建设。一人五块钱,对于我们这些有固定收入的干部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大钱,也就是一天的工资而已。但对于咱们那些基层群众来讲,五块钱不算小钱。又要让大家出钱,还要让大家出力,这样的方案,从实际情况来看,显然是根本行不通的。” 此时的李泰峰,明显已经变得不耐烦起来。张庆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主动站出来说道:“这样吧,第一个关于水库建设的问题,大家分歧实在太大,我看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那咱们就先把它放一放,研究第二个问题,也就是光明区修路的事情。乾坤同志,你来说说你的想法,表个态吧。” 刘乾坤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紧皱,摇了摇头说道:“庆合市长,我怎么表这个态呢?我作为光明区的负责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光明区的群众陷入水深火热而不管不顾吧。之前都说好了,我好不容易把同志们的工作做通,当然啊,我理解东洪县的难处,但东洪县也得考虑我们的困难嘛,我们肯定得提前谋划城区内涝和防洪堤建设的相关工作。这样,这样,实在不行,我看可以这样安排,东光公路可以先启动东洪段的修建工作,等到今年秋天过了汛期之后,我们再组织动员群众,重新对光明区段的修建工作进行施工,我觉得这也是一个能兼顾各方利益的两全其美的方案。实在不行的话,泰峰书记,咱们还是按照之前讨论过的方案,东洪县把路基包了,咱们市交通局组织专业力量来负责路面摊铺施工,我们无条件提供土地。啊,庆合市长,这也是两全其美。” 李泰峰听了刘乾坤的话,顿时没了脾气,低着头不停地摇来摇去。他心里清楚,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抬起头看向我,说道:“朝阳同志,你作为县政府的县长,对于这个提案,你必须表个态。” 我心里一阵犯难,没有得到明确的授权,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有可能不作数。我犹豫了一下,只好说道:“我看这样吧,泰峰书记,等会议结束之后,咱们召开县委常委会,大家一起再仔细研究,拿出个具体的意见来。到时候,我一定严格按照您的指示来抓好落实工作。” 李泰峰在一旁听了,忍不住说道:“朝阳同志,可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县委嘛。县政府是具体负责抓落实工作的,你一定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学会站在解决问题的角度去深入考虑问题啊。” 我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您刚才这番话,这就算是授权给我了?” 李泰峰语重心长地说道:“朝阳同志,你是政府的县长,不能事事都等着上面给指示。就像瑞凤同志刚才讲的那样,你要学会主动去思考问题,在行政工作方面,县委一般是不会做过多干预的,你得有自己的决断。” 我连忙回应道:“那这样吧,各位领导,这次的事情确确实实是我们县里工作做得不到位,有些具体的细节问题没有沟通协调好。我提议啊,我们还是按照之前和东投集团初步对接的方案,双方各自成立专门的谈判小组,开始正式进行沟通交流。泰峰书记,您看我这个方案行不行?” 李泰峰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但现在的情况就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不能和东投集团达成合作协议,那么东光公路项目必将陷入难以解决的困局之中。 李泰峰又补充说道:“朝阳同志,我刚才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县政府的具体事务,你就按照县政府自己的想法抓好落实工作就行。” 齐永林此时已经极为不满,觉得东洪县在这次合作中根本没有展现出应有的诚意和积极的态度,便说道:“泰峰同志,朝阳同志,我看这件事情也不用太着急。等你们县委、县政府达成统一的意见之后,给我们发一个正式的函件,到那个时候,咱们再进行对接,我觉得这样的流程比较稳妥。” 我心里很清楚,齐永林有这样的反应是很正常的,毕竟确实是东洪县这边先出现了一些变故。我心里也明白,在私人交往中,两个人开开玩笑或许没什么,但政府和企业之间的合作,那是一定要讲究诚信原则的。 我就赶忙说道:“永林市长,您放心,这个合作协议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和东投集团达成的。我希望在这期间,还是能够得到光明区的支持啊,我相信在乾坤书记领导下,咱们光明区能够同时做好东光公路基础设施建设和防汛工作嘛。要是到时候真的遇到汛期,威胁到光明城区安全的时候,我们东洪县的百万干部群众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东洪县的防洪堤基础相对来说要好一些,所以整个东洪县防汛的压力也要小一些。只要光明区这边有需要,一个电话,东洪县的百万群众随时都会整装待发,全力以赴,不遗余力地地提供帮助。” 我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让刘乾坤和齐永林的面色缓和了下来,刘乾坤道:“这才是合作该有的态度嘛。正好庆合市长也在,朝阳同志表了态,我们也就信了,我们光明区可以继续推进东光公路路基建设工作。但是,为了进一步提高东光公路的建设效率,我有一个提议啊,就是由咱们市交通局负责东光公路的路面摊铺工程。庆合市长,咱们这次来阵容浩浩荡荡,您怎么说也要给基层解决一些实际困难才行嘛。” 王瑞凤笑着打趣道:“哎呀,这乾坤同志的算盘打得可比泰峰书记还要响啊,最后算来算去,好处咋都落到光明区头上了。” 张庆合始终面色平和,不慌不忙,他并没有着急表态,而是目光缓缓地环顾会场,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李泰峰身上,张庆合心里暗道:“泰峰同志,问题严重。” 第844 章 庆合重提发展重心,泰峰暗量汽车尺寸 市委副书记、市长张庆合端坐在会议室那把淡黄色的木质椅子,这把椅子表面都有了些许的包浆,粗糙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上文件边缘,指腹能感受到纸张微微的粗糙感,眉头微蹙,眼神中透着一丝凝重。 对于东洪县委书记李泰峰,他之前张庆合印象并不深刻,之前在临平县的时候,俩人在市委、市政府会议上匆匆的照面,简短而敷衍的寒暄,像散落在记忆角落的碎片,难以拼凑出完整的轮廓。但今天和李泰峰深入接触之后,李泰峰印象此刻已经立体起来。 以往,在众多干部眼中,东洪县仿佛是被遗忘在地图边缘的角落,遥远而陌生,仿佛与他们所处的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屏障模糊却又真实存在,让人难以触及。 然而,地理的事实却与这种认知大相径庭。东洪县作为平水河的上游,与东原各县一衣带水,隔河相望。特别是临平县,与东洪县大面积接壤,边界线蜿蜒曲折,如同血脉相连的纽带,见证着两地千丝万缕的联系。 曾经的东洪也是辉煌过的,各地从 85 年才陆续踏上发展的征程,而东洪县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在时光的长河中停滞不前。六七年的光景,地区各县都在卯足了劲拼发展,早已发生了悄然变化,而东洪县却依然保持着古朴的模样,像一位暮年的老人,等你察觉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时代遗忘在角落。 因为道路不通,市里领导的调研车队总是有意避开这片土地。那些崎岖的土路,晴天时,车轮碾过,扬起漫天尘土,如同一团团黄色的烟雾,笼罩着车队,呛得人睁不开眼,鼻腔里满是尘土的味道,衣服上也沾满了土灰;雨天时,道路泥泞不堪,车轮深陷其中,每前行一步都异常艰难,车身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会被泥潭吞噬。久而久之,东洪县渐渐沦为东原地区被遗忘的角落。 但这片土地并非毫无优势,广袤的土地、辽阔的面积,尤其是滩区开垦出的十数万亩盐碱地,在平原水的滋养下,宛如大自然赋予的宝藏,让东洪县得以在传统农业社会中勉强维持自给自足的生活,如同一位孤独的老者,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默默耕耘,不问世事。 张庆合的履历丰富而扎实,他曾在基层摸爬滚打,担任过县委书记、乡党委书记、乡长。这些经历让他对东原地区的城市风貌、风土人情、社会治理有着深刻而真切的体会,熟知这片土地的每一处脉络。 如今,他敏锐地察觉到李泰峰存在的问题。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李泰峰的思想却如同被禁锢在过去的牢笼中,太过僵化,依然停留在 20 世纪 80 年代初期那个刚刚实现包产到户的年代,他的思维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难以适应新时代快速发展的节奏。 事实上,张庆合的判断并非空穴来风。在包产到户的浪潮席卷全国时,李泰峰正担任县里主抓农业的副县长。彼时,时任地委专员周鸿基在东洪插队,与东洪人民一同在盐碱地上挥洒汗水,日夜劳作。东洪县率先响应,打响了包产到户的第一枪,而李泰峰就是冲破阻力在东原推动包产到户的第一人。 一时间,东洪县热闹非凡,田间地头,农民们干劲十足,锄头挥舞,泥土翻动,当时时任曹河县副县长钟毅也是前来参观、考察,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让他赞叹不已。包产到户当年,东洪县就实现了粮食翻番,这一成果震惊了整个东原地区。李泰峰站在万人大会上,意气风发地分享着经验,彼时的东洪县成为了众人学习的先进典型,熠熠生辉。 也正是那段辉煌的历史,让周鸿基、钟毅等老一批地区县乡村四级领导干部对李泰峰留下了深刻而良好的印象,这份印象如同种子,在岁月的土壤中生根发芽,影响着李泰峰后来的仕途。 凭借着在东原率先响应包产到户的历史功绩和领导们的赏识,李泰峰的政治地位稳步提升,从常务副县长到县长,再到如今的县委书记,稳稳地坐上了东洪县的头把交椅。 担任县委书记后,李泰峰也确实不负众望,大力推动水利农田基础设施建设。在他的领导下,东洪县的水渠纵横交错,如同人体的血管,为农田输送着生命的源泉;堤坝坚固高大,抵御着洪水的侵袭。粮食产量逐年提高,东洪县一跃成为全市粮田建设第一大县和粮食产量第一大县,为保障地区粮食安全做出了重要贡献。 然而,时代的浪潮汹涌澎湃,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后,发展工业成为各地的共识,如同一场盛大的变革风暴,席卷全国。当其他地区纷纷投身工业建设,一座座工厂拔地而起,机器轰鸣声日夜不停时,东洪县却依然沉浸在农业生产带来的短暂红利之中,如同一个沉迷于过去辉煌的人,不愿醒来。县城依然是传统的商铺,看不到现代化工厂的影子,与周边地区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 发展的脚步从不停歇,时代的列车呼啸前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迟疑或犹豫而驻足。东洪县始终将农业作为发展的第一要务,在农业领域竭尽全力挖掘潜力,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奋力前行,却不知广阔的天地就在前方。 张庆合深知,像李泰峰这样的干部,已经在日常生活中很难听到真实的声音,想要改变李泰峰根深蒂固的观念,难度堪比登天。 张庆合也明白,钟毅书记在选人用人上倾向于老练稳重的老干部,张庆合是如此,李泰峰亦是如此。在上级领导眼中,李泰峰踏实肯干,在李泰峰的治理下,东洪县党政领导干部队伍相对稳定,省委市委很少收到关于东洪县的检举和举报,这其中的缘由,让张庆合感到困惑不已,如同一个难解的谜题,他试图寻找答案,却始终无法看清其中的真相。 墙上的时钟指针悄然指向 12 点半,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张庆合坐在会议桌的首位,周围的干部们你一言我一语,热烈地讨论着工作,各种观点相互碰撞,气氛紧张而热烈。直到王瑞凤副市长轻轻拍了拍张庆合的手臂,提醒道:“市长呀,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还是请你做重要指示。” 张庆合抬起头,看了看手腕上那只上海牌手表,表盘上的数字在灯光下清晰可见,想到下午还要去考察水库,接着赶赴临平县听取吴香梅和张云飞的工作汇报,行程紧凑而忙碌,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容不得半点耽搁。 他调整了一下思绪,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干部,缓缓说道:“同志们,刚刚大家的发言我都认真听了。实事求是的讲,大家讨论得比较务实。泰峰书记站在东洪县的角度考虑问题,这是作为县委书记应尽的职责。不过,从大家的发言来看,有些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深入交流和研究。具体问题大家谈了很多,我就不再赘述。咱们随便聊一聊啊,也不用做记录嘛。啊。大家都把笔放下。啊,我看第一,要正确认识现在社会发展的形势。我们都知道,东洪县一直以农业闻名全市,成功完成了百万亩吨粮县建设目标,了不起啊,是省里重点扶持的粮食生产大县。 但是,我们必须清楚,土地的产量是有限度的。虽然我们使用了新种子、啊化肥还有农药,通过包产到户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通过一年内冬小麦和春玉米两茬种植,能达到 1000 公斤,这就是吨粮田的概念,泰峰同志,你说是吧?” 李泰峰连忙点头,说道:“庆合市长有着丰富的基层经验,吨粮田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脸上带着恭敬的微笑,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倔强,似乎对自己坚持的农业发展道路充满信心。 “泰峰同志,那你们有没有明确的目标,一亩地最高打算收获多少粮食呢?” 张庆合追问道,眼神中也是带着探究和期待。 李泰峰神情自信,说道:“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只要水肥充足,没有恶劣天气影响,在年景好的时候,一亩地说不定能达到亩产 1500 公斤。” 张庆合轻轻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微笑,说道:“泰峰同志,我不是要打击你的积极性啊,将农田潜力挖掘到 1000 公斤已经接近极限了。当然,农科院的实验田里或许能达到 1500 公斤的目标,但从现实和短期来看,普遍实现亩产 1500 公斤并不现实。朝阳同志应该清楚,平安县秀水乡自然条件优越,亩产最高也不过 1100 公斤,这是经过多年验证的数据。所以,我认为在现有技术条件下,东洪县在农业上的目标是巩固现有成绩,没必要将主要精力放在追求亩产 1500 公斤上。泰峰同志,你认同我的观点吗?” 李泰峰心中虽有不甘,但事实胜于雄辩。东洪县农业局在全县近 20 个乡选取了近 2000 亩土地实验,精心照料,给水给肥,修建排洪沟,将人类干预农业生产发挥到极致。大家每天早早地来到田间,仔细观察农作物的生长情况,施肥、浇水、除虫,不敢有丝毫懈怠。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没有一亩实验田的产量超过 1200 公斤,最高的也仅有 1170 公斤。 李泰峰只能无奈地说道:“庆合市长,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您的判断我无法反驳啊。我们也是坚持实事求是,坚决不搞浮夸风、不搞大跃进,我县试点的 2000 亩土地,最高亩产量确实没到 1200 公斤。” 张庆合语重心长地说:“是啊,泰峰同志,所以我们要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工业上来。起步晚不可怕,关键是要有决心和行动。往前数几年,哪个县不羡慕东洪县能吃饱饭?但如今,从吃饱到吃好,仅靠农业是不行的,必须发展工业,提高群众的生活水平。” 此次调研,一系列不愉快的事情接踵而至。东洪县党政主要负责同志在车上临时变卦,提出的低息贷款支持东洪建设方案,在齐永林等领导看来毫无诚意;更让人气愤的是,李泰峰竟然以齐永林的闺女工作作为筹码进行要挟,这让齐永林心中极为不悦。 齐永林觉得李泰峰给予闺女工业局副局长的待遇,仿佛是一种施舍,却不知若不是女婿的关系,自家闺女早就可以调到市上任何的部门,别说副科级,正科级都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些,齐永林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 张庆合与李泰峰深入交流,双方你来我往,各抒己见。王瑞凤等其他市领导在一旁认真倾听,不时点头表示赞同。随着交流的深入,会场的紧张氛围逐渐缓和下来。 这时,我侧身对坐在后面的杨伯君说道:“把烟拿过来。” 杨伯君作为我的工作联络员,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他的人造革皮包里,散落着着几盒香烟,烟盒的包装崭新,边角都没有一丝褶皱。听到吩咐后,杨伯君迅速打开包,熟练地解开纸烟包装,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动作一气呵成,细节之处尽显细心。我心中暗想,若不是齐晓婷精心教导,杨伯君恐怕难以如此周到。 接过烟后,我缓缓起身,走到对面,依次给各位领导递烟。动作自然而流畅,眼神专注而诚恳,将烟送到领导们手中。当发到公安局副局长丁刚时,丁刚立刻站起身来,态度却是谦逊有礼,双手接过香烟,脸上带着恭敬的微笑。 昨晚,李叔专门打来电话,告知我今天要陪同李显平书记到省委政法委汇报工作,委托了丁刚来东洪县,这让我还多少感到有些遗憾。我原本希望李叔能一起参与调研,说一说东洪县治安上的工作。 众人一边抽着烟,一边随意地聊着天,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愈发和谐融洽。香烟的烟雾在灯光下袅袅升起,弥漫在整个房间,形成一层薄薄的烟雾帘。王瑞凤坐在一旁,手中拿着汇报材料当做扇子扇着,静静地听着大家的交谈。她的脾气相比以前收敛了许多,放在过去,这样的场合她绝不会允许众人抽烟。但如今,她也逐渐适应了官场的生态。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却也只能默默接受。 聊完农业生产和工业招商工作后,张庆合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今天我把公安局的同志也带来了。我一直在关注市公安局的警情通报啊,目前东洪县的治安形势严峻复杂,整治违法犯罪已经刻不容缓……”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当墙上的时钟指向一点时,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好在食堂为大家准备了午餐,午餐十分简单,一荤一素两个菜,白瓷盘里的菜肴朴素而实在。荤菜是家常的红烧肉,色泽红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素菜是清香椿炒蛋,让人食欲大增。 市委、市政府一直强调勤俭节约,张庆合以身作则,大家对此也没有过多的怨言,纷纷拿起碗筷,简单用餐。 张庆合看了看手表,问道:“时间不早了,到水库需要多久?” 李泰峰微笑着回答:“庆合市长,从这里出发到马关乡,大概需要一个小时车程。” 他的笑容看似自然,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安。 张庆合说道:“东洪县修建了高标准公路,省上对东洪公路养护工作评价很高啊。这次交通局的同志和分管副市长都在,我们去现场看看,有哪些经验值得全市推广。” 李泰峰面露难色,连忙说道:“庆合市长,这有些困难啊。” 张庆合疑惑地问道:“有什么困难?” 李泰峰解释道:“去马关乡的路不太顺。” 张庆合回忆着来时的路,说道:“我刚才看到有两段高标准公路,为什么不沿着公路走?听了你们的汇报,才知道东洪县修的是环形路,这在全市独一无二啊,别人修直线,你们修圆形。”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同时也充满了疑问。 李泰峰笑着说:“庆合市长,用圆形形容不太准确,应该是不规则的正方形。” 他的笑声有些牵强,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张庆合点点头,说道:“那就对了,既然是不规则正方形,县城出去肯定会与公路交叉,我们就到交叉点看看,学习东洪县的公路养护经验。好经验就要分享,泰峰同志,别藏着掖着。” 正说着,亚男走了过来。张庆合看到亚男,眼神中立刻流露出长辈般的关怀,他快步上前,仔细打量着亚男,心疼地说道:“哎呀,朝阳,你过来。你这工作是怎么干的?亚男晒得这么黑,才几天时间啊,小心向建民那小子找你算账。” 李泰峰深知张庆合与亚男关系密切,毕竟李亚男是张庆合曾经的秘书,李尚武的女儿,李泰峰看到这一幕并不感到意外。但“向建民”这个名字却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在脑海中苦苦思索,却始终想不起这个人究竟是谁,心中暗自疑惑。 亚男与张庆合相谈甚欢,李泰峰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在盘算着。他主动上前一步,说道:“庆合市长,亚男同志来我县工作后啊表现出色,结合她的工作经历,县委计划重用她啊。结合亚男同志的个人意愿,我们打算让她到马关乡担任副乡长,协助黄修国书记负责水库建设工作。” 张庆合点点头,说道:“具体工作我不干涉,但有一点要求,用人要大胆啊。亚男,去乡镇工作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李泰峰微微前倾身体,右手不自觉地扯了扯中山装的下摆,目光中透着恳切,赶忙说道:“今天正好是个机会,咱们正好去马关乡。亚男同志,你就再做一次随行服务保障人员。提前熟悉工作环境。” 李亚男闻言,脸上露出微笑,轻轻点头回应。她伸手将耳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眼神清澈而专注,说道:“李书记,保证完成任务。” 张庆合站在一旁,双手背在后面,微微仰头,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在审视,又似在思索。他微微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都吃好了吧,那那就赶紧出发吧,时间不等人。” 说着,率先迈开大步,朝着门口的中巴车走去。 说着,一众领导分别上了车。张庆合动作干脆利落,坐进车内后,李亚男则小心翼翼地扶着车门,轻轻捋平裙摆,端正坐姿,眼神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众人一边走着,一边交谈着,脚步有节奏地踏上中巴车的台阶。三辆中巴车,第一辆是县里的领导,后面两辆则是市委市政府的接待用车。 李泰峰在上车之前,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沿着中巴车的车身轮廓仔细打量,像是要把中巴车的每一处细节都刻在脑海里,随后又微微侧身,目测了中巴车的宽度。此时,我正准备上车,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台阶,李泰峰见状,快走两步,伸出手轻轻拉住我的胳膊,脸上带着几分认真,开口问道:“朝阳啊,你觉得这个中巴车有多宽?” 第845 章 意外撞车庆合终止考察,瞅准时机晓云透漏玄机 我闻言,也停下动作,站在台阶上,大致目测了一下。我微微歪着头,目光在中巴车的宽度上扫了几个来回,脑海中快速与记忆里的长度标准进行对比,然后神色笃定地说道:“泰峰书记,这个中巴车我看怕是接近两米啊。” 李泰峰听完,缓缓点了点头,眼神中透着思索,口中重复道:“接近两米。接近两米就好办呀。我们在高标准公路上设置的水泥墩子,那都是两米五宽嘛。两米过去绰绰有余啊。” 我随着李泰峰的话,前后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三辆汽车。后面两辆车身整洁,透着一股庄重,那是市政委、市政府的接待用车。前面一辆,车身线条稍显质朴,是县里在东洪县交运公司临时征用的中巴车。在东洪县,从交运公司征用中巴车来做迎来送往服务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毕竟,在此之前,一方面少有大规模的领导干部到东洪县考察;另一方面,除了市委书记和市长要来,要求严格,大部分情况下,县里的人还是更倾向于乘用小车去县里的各个位置进行迎接,小车显得更加灵活、便捷,也更符合日常的接待习惯。 李泰峰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丝担忧,他实在放心不下,万一那些水泥墩子让领导的车过不去,那可就酿成大问题了。于是,他脚步匆匆,颇为不放心地挨到了驾驶室旁。他微微弯下腰,脸上带着一丝关切的笑意,抬起手,轻轻敲了敲车窗,那动作就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司机是市政府的司机,平日里在工作中备受尊重,此刻,他正坐在驾驶座上,看到满头白发的李泰峰主动关心询问汽车的宽度,下意识地以为李泰峰是县里的司机,便微微撇着眼看了李泰峰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以为意,说道:“怎么,老师傅?这个车。日本进口。要不要试一试?” 我就站在旁边,看到这一幕,赶紧上前一步,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马上说道:“哦,师傅,这是我们县县委书记李泰峰。” 开车的师傅听到这人是县委书记李泰峰,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并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毕竟他长期在市委市政府开中巴车,能坐在他车上的乘客,每天打交道的很多都是副厅级的领导干部,这样的场面他早已见惯不惊。他只是客客气气地说道:“这车车宽两米零四。” 李泰峰脸上依旧带着那丝微笑,语气诚恳地说道:“师傅,我给你汇报一下,我们这条路啊,水泥墩子有点多。啊,这个……你开过去的时候小心点。有两个水泥墩子之间的宽度是两米五。” 师傅听完之后,轻轻“嗯”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敷衍,说道:“知道啦,知道啦。” 在师傅看来,就两米五的宽度,还专门过来叮嘱一番,这简直就是对自己驾驶技术的侮辱。他在心里暗自想着,要是没有过硬的本领,怎么可能被选到市政府去开中巴车呢?自己开车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路况没见过,这种小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提。 就在众人上车之际,我不经意间转头,看到了县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沈鹏正和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以及交通局局长丁洪涛三人站在中巴车旁。他们姿态随意,手中夹着香烟,缕缕青烟袅袅升腾。三人时不时交谈几句,脸上的表情轻松自然,看起来关系颇为紧密。我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想着,这个沈书记,还是很懂规矩的嘛。在这种场合下,主动和市里面的领导拉近关系,以后在工作中就能争取到更多的支持。 上车之后,李泰峰找了个位置坐下,却仍放心不下,又站起身来,左右探了探汽车的宽度。他一会儿走到车厢左侧,伸出手比划着;一会儿又走到车厢右侧,眼睛紧紧盯着车壁与旁边物体的距离,直到感觉心中有了底,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此时,车队缓缓启动,沿着所城出发。一点多,温暖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车内,让人感觉暖洋洋的。随着汽车的平稳行驶,车内众人的聊天声音也越来越小。毕竟都是在机关上班的干部,长期的工作和生活习惯,让很多人都养成了中午午睡的习惯。特别是在春天这个季节,温暖的阳光就像有催眠作用一般,更加使人困乏。汽车有节奏地摇摇晃晃,我也渐渐有了些许困意,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偶尔还能听到副市长臧登峰那略显粗犷的打呼噜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睡了多久,时间似乎并不长。突然,司机猛地一个急刹,巨大的惯性让车上的领导们猝不及防,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前冲去,重重地撞在了前方的座椅上。整个车内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痛呼声交织在一起。汽车里面瞬间传出阵阵哀嚎,那声音仿佛要冲破车厢。秘书长常云超,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前面没有任何遮挡,这一急刹的力量让他直接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车道中间的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个时候,前面的司机扯着嗓子开始大声吼起来:“快去看看,前面那个车撞了。” 听到声音之后,众人瞬间从混乱和惊愕中回过神来,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我迅速反应过来,透过汽车前方的挡风玻璃一看,只见县里领导带队的中巴汽车直直地撞在了水泥柱子上,整个车横亘在道路中间,就像一个无助的庞然大物。我们这辆车因为跟车太近,司机只能采取了急刹措施,好在及时刹住,没有追上前面那辆中巴汽车。 随着车门“嘎吱”一声打开,我第一个冲了出去,脚下的步伐急促而慌乱,快速冲到了事故车前。只见中巴汽车的车头已经轻微变形,原本流畅的线条变得扭曲不堪。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坐在驾驶员旁边的副驾位置上,他之前正负责在前面带路。此时,他的脑袋重重地贴在了挡风玻璃上,由于巨大的冲击力,中巴车彭凯歌坐的位置,正好撞在了水泥墩子上,前风挡玻璃已经出现了龟裂状,无数细小的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蔓延开来。我透过侧面车窗看到彭凯歌满脸血迹,整个人瘫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情况看起来十分危急。中巴车上的其他人也乱作一团,有人在大声呼喊,有人则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整个车厢内弥漫着紧张和恐惧的气息。 这三辆中巴车有着明确的分工,第一辆是县委调运的汽车,它肩负着开路的重任,同时车上坐的全部是县里的干部;中间这辆中巴汽车上,由我和泰峰书记作陪,坐的全是市里面市级层面的领导;后面的中巴车则坐的是市直机关的一二把手和电视台及秘书随行人员。 好在,中巴车只是车头遭受了严重的撞击而全部受损,整个中巴车其他部位并没有变形。车门被众人合力掰开之后,曹伟兵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下了车,他伸手揉了揉脑袋,脸上带着几分恼怒,说道:“妈的,撞死老子的头了。” 他抬头看到李泰峰,马上带着一丝不满的语气说道:“李书记,你看我鼻子都撞出血了。” 李泰峰此刻满心焦急,自然顾不上和曹伟兵多说什么。他的眼神快速在县里领导身上一一扫过,看到县里领导一个一个走下车,马上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 这个时候,县政协主席胡延坤眉头紧皱,脸上满是担忧,说道:“哎呀,人大的焦主任头也撞破了。你看现在,喊都喊不答应。” 与此同时,常务副县长刘超英也在车里面大声喊道:“这个,政府办的彭凯歌撞的也不轻啊,也喊不答应。” 李泰峰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焦急的神色,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这个时候,公安局局长沈鹏已经迅速拿出了大哥大,他一边快速地转动着身体,一边将手机举得高高的,试图寻找着信号。可这附近的信号似乎并不丰盈,他尝试了几次,电话都没有打通。看他那焦急的模样,大家也都知道情况十分不妙。 张庆合和其他几位市领导也已经围了上来,张庆合的脸上带着关切的口吻,语气中透着一丝紧张,说道:“怎么样,人员没事吧?” 李泰峰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些,说道:“有两个同志受伤昏迷,其他同志都无大碍啊。” 张庆合听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语气果断地说道:“马上通知相关部门,快,把伤员送到医院去。” 这个时候,沈鹏身着警服,身姿挺拔,一手拿着大哥大,一手迅速地拦在马路中间。他的眼神坚定而锐利,紧紧盯着过往的车辆。不多会儿,他成功拦下了一辆小轿车。好在这小轿车正好是县里百货公司的车。他几步走到车窗旁,快速地和车主说明了情况,然后和众人一起三下五除二,手脚麻利地将人大的焦主任和县政府办的彭主任两个人抬到了车上。车主也是十分配合,马上发动汽车,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此时,中巴汽车驾驶员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眼神中透着焦急和无奈。他一直在努力地打火,车内只听到发动机发出“塔塔”的声音,却不见汽车启动。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可汽车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始终不肯听话地发动起来。 考察途中遇到这样的事情,对于很多领导来说是极为忌讳的,特别是有些人十分相信风水之类的说法。齐永林此时神色有些紧张,他快速走到了张庆合身边,微微弯下腰,脸上带着一丝谨慎,好心提醒说道:“庆合市长,见了血了,不太吉利啊,我提个不成熟的建议,马上终止考察返回市里面去。” 张庆合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纠结。作为市政府的市长,他自然不会去过多理会这些风水学说、见血不吉利之类的说法,但是这次事故确实影响了大家考察的心情。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深邃地说道:“这里到马关乡还有多远?” 我之前到过马关乡几次,对这段路程比较熟悉。我快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道:“这是处于第一条环城公路的位置。再加上确实是绕过一点路,正常情况下我们需要50分钟的时间才能到达。” 张庆合听完,十分果断地说道:“这样吧,县里的同志,不少人受伤,大家马上去医院进行检查。市里的同志,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我看今天的考察到此结束。” 我马上回应道:“那我送您回去。” 张庆合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坚决,说道:“不需要。你把这里的工作处理好。” 说着,他带着几分疑惑的神情来到了车头跟前,细细打量了这两个水泥墩子的情况。然后,他伸出手指,指着这两个水泥墩子,目光看向李泰峰和我,问道:“哎,泰峰、朝阳,你们过来。我搞不懂啊。马路这么宽。你们搞两个水泥墩子是处于什么样的考虑啊?” 这个问题我自然是不愿意回答的,心中暗自想着这其中的缘由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李泰峰却神色坦然,他微微挺了挺脊背,语气平稳地说道:“庆合市长啊,我给你汇报啊。这就是我们保护公物的主要措施呀。你是知道的。现在有的卡车货车,那装的太多。有的车后面还拖一个车厢。我在马路上,还看到过拖着两辆车厢在跑的货车。这怎么能行啊?这严重影响了我们公路的质量嘛,所以我们就在一些主要的路口设置了水泥墩子。” 这个时候正好撞车的驾驶员也走了下来,他看起来神色慌张,脚步有些踉跄。曹伟兵看到他,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呵斥说道:“你怎么开着车的?你难道不知道这车上坐的全是领导干部?” 刘超英作为分管交通的副县长,看到气氛有些紧张,自己作为分管交通和交运公司的领导,马上从中间说道:“伟兵啊,你也不要这么大火气。这位师傅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曹伟兵听了刘超英的话,却并不买账,他情绪激动地说道:“超英县长,这个时候就是要追究他的责任。这焦主任都50多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向他家里人交代啊?” 刘超英此刻也很烦躁,毕竟彭凯歌主任还是自己的亲戚。要是彭凯歌撞出个三长两短,自己自然也是不好交代。但这个时候他也不能批评交运公司,毕竟这交运公司的车是自己亲自联系的。他无奈地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说道:“好了好了,事情发生了,谁也不愿这样。该救治的救治嘛。” 这司机听到众人的指责,显得十分委屈,他可怜巴巴地摸了摸头,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说道:“我也不想呀。我中午确实有点困。再加上你们车上坐的都是领导干部,我心里一紧张,看到水泥墩子,迷迷糊糊的抓了一把方向盘,这车也就撞了。哎呀,说句不该说的,你们这些当领导的也不知道咋想。县里到处都搞这么多水泥墩子。这车过都不好过。今年,我们交运公司的车都撞了三辆。” 曹伟兵听了司机的话,更加生气了,他向前跨了一步,手指着司机的鼻子,马上说道:“嘿,你这小子。拉不住屎,还怪茅坑。明明是你技术不行。还说有水泥墩子。这么多车,怎么就你一个人挂上啊?” 这司机自然是不服气,他涨红了脸,马上拉着曹伟兵来到水泥墩子的位置,伸出手用力地一指,说道:“你看看这水泥墩子上,还挂了多少印子。” 顺着这司机手指的方向,我们一起走到了另外一个水泥墩子旁边。确确实实,这水泥墩子上面满是刮痕,上面已经露出了白色水泥的印记,一条又一条,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水泥墩子。 张庆合皱着眉头,眼神中透着不满,说道:“高标准公路设置这两条水泥墩子,在这里不知道挂了多少汽车。而且这墩子之间的距离,说实话,确实有些窄呀。稍不注意就容易挂上去。朝阳,泰峰,两个水泥墩子必须马上撤下来。” 旁边的司机听到张庆合的话,像是找到了知音,又补充说道:“是啊。你们都是当领导的。也得为我们这些司机考虑。你们都不知道。这些水泥墩子设置上之后。货车根本上不来。你们自己都看看。这条路上有一台货车没有?” 李泰峰听到这话,面上冷峻地看了一眼刘超英。刘超英马上心领神会,他快步走到司机身边,一把将司机拉到一边,脸上带着一丝不悦,说道:“你呀,抓紧时间检查车。别在这指手画脚。你的车在这里堵着,领导的车怎么过得去吗?” 这司机虽然心中不情愿,但也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他又打开了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一次又一次地打起火来,眼睛紧紧盯着仪表盘,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额头上的青筋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张庆合看着眼前的混乱场景,语气严肃地说道:“泰峰同志,你如实给我讲,这条路,难道每一个路口都有水泥墩子?” 李泰峰微微挺直身体,语气诚恳地说道:“庆合市长,这怎么可能?我们只在主要路段设置了水泥墩子。” 张庆合听后,马上说道:“必须马上撤下。不能以保护公路的名义,不让大家走啊。你这样的话,修公路还有什么意义?修公路那是要造福群众的,你们这么搞,群众是会骂娘的。” 李泰峰还想解释什么,他微微张开嘴,刚要发出声音,这个时候,王瑞凤市长走了过来。王瑞凤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带着一丝不满的神色,说道:“泰峰同志,整个东原市也就你们东洪县想出了这么一套保护公路的主意。我搞不懂你们现在修公路是为了啥?朝阳同志,您来了两个月天天在搞啥?莫名其妙!” 我倒也是服气,确确实实,两个月的时间,连个水泥墩子也没管好。 李泰峰还想争辩一下,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嘴唇动了动。但看到王瑞凤市长那不容置疑的态度,他知道和这个不怎么讲理的人讲道理,那完全是讲不通道理的。于是,他默默的往后退了退,不再说话,只是眼神中还隐隐透露出一丝不甘。 这个时候县里的驾驶员从车窗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大声道:"我只有把挡摘下来。你们帮忙推一推。把路让出来呀!" 这司机探出脑袋,脸上满是焦急,汗珠顺着额头不断滚落,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与无奈。眼神急切地扫视着围在车旁的众人。 我侧过身,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一紧。这条通往马关乡的主干道上,早已堵了起来。远处,牛车、马车挤在一起农用三轮车突突作响,司机们伸长脖子张望着前方;偶尔夹杂在其中的几辆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整条道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卡住,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停滞。 "大家搭把手!"张庆合市长率先站了出来,他撸起西装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目光坚定地扫视着众人。市长都动手了,大家自然都伸出手围在汽车上,王瑞凤撸起袖子指挥着,原本有些慌乱的人群迅速聚集起来,大家自发地站在车身两侧,双手抵在冰冷的车身上。随着一声整齐的"一、二、三!"号子,众人同时发力,汽车在众人的推动下,终于发出一阵艰难的"吱呀"声,缓缓开始移动。 在推车的过程中,车身与水泥墩子之间的距离近得令人心悸,仅有一人多宽。大家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度和方向,生怕稍有不慎就会再次发生碰撞。 当汽车终于被推到高标准公路上时,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瘫此时的高标准公路上,除了我们这几辆中巴车,几乎看不到其他车辆,显得格外空旷寂寥,仿佛成了专为我们准备的临时停车场。 张庆合拍了拍手,又用力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泥土,他微微喘着气,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未消的不满。就在这时,剩下的两辆中巴汽车也在公路上缓缓完成了掉头动作,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 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正打算上前和张庆合市长再说上几句,突然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胡晓云站在身后,她身着笔挺的黑色西裤和洁白的衬衣,马尾辫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手中紧握着深红色的手提包。她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眼神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意思。 "胡书记!"我连忙转过身,脸上堆满笑容,"这个水厂建设的事啊,下来我再和你对接,请你要大力支持啊。"我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搓了搓手,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 胡晓云轻轻摇了摇头,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到底支持不支持,我说了不算。你们要和永林市长达成一致意见。" 我赶忙压低声音,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晓云书记,您放心。我会向林市长请示汇报。今天实在是让您受惊了呀。" 胡晓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受什么惊啊?哦,你说这个水泥墩子呀?这我早就知道,我是东洪人的嘛。” 我这才恍然大悟想了起来,胡晓云,这个齐晓婷号称的小妈,就是东洪县的。 胡晓云看周围的人都围着市上领导,就悄声道:“知道的是你们为了保护公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泰峰书记家里开秀修理厂。你看,一年这得刮多少车。”她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调侃,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 我尴尬地笑了笑,连忙摆手:"晓云书记,您说笑了。泰峰书记怎么可能开汽车修理厂呢?"我的笑声显得有些干涩,心里却暗暗琢磨着她话里的深意。 胡晓云背着手,轻轻晃动着手中的包,轻轻地摇动着身体,眼神望向远处的水泥墩子:"朝阳县长啊。东洪县的事情复杂呀。"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深沉起来。 我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东洪县还好吧,我觉得不是很复杂。" 胡晓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神秘:"我敢跟你打赌。东洪县的水泥墩子,你们谁也拆不了。"说完,她轻轻甩了甩马尾辫,转身离去,留下我站在原地,满心疑惑与不解。 第846 章 泰峰书记妥协,朝阳县长迷茫 暮春的风裹挟着燥热,在东洪县崭新的高标准公路上打着旋儿。我站在路边,看着胡晓云腰肢轻摆如柳丝拂风,那双黑色高跟鞋有节奏地叩击在柏油路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惹人注目。她粉面含春,眼神中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场,迈着优雅而从容的步伐,缓缓登上了第二辆中巴客车。 望着她的背影,我内心泛起无尽的诧异。胡晓云作为东投集团的副总经理,平日里与我交集甚少,此时却在一众领导即将返程之际,专程走到我跟前,抛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些横亘在公路上的水泥墩子,心中暗自揣测:难道设置这些水泥墩子背后会隐藏着什么利益纠葛不成?脑海中甚至闪过荒唐的念头,堂堂县委书记李泰峰,不为了给县城里的汽车修理厂招揽生意,而设置石墩子阻碍交通吧?若真是如此,这般捞钱方式也太过低端、拙劣了些。可那神秘话语中暗含的玄机,却像一团迷雾,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此时,张庆合等领导已经陆续坐上中巴车。此次考察之旅,从一开始就状况百出,原本期待的成果寥寥无几,还因中巴车与水泥墩子的碰撞事故闹得人心惶惶,这确实不算一个圆满的考察?在我看来,甚至可以说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行程。恍惚间,有人坐在车上推开了车窗,朝着我挥了挥手,眼神中满是鼓励,那一瞬间的温暖,稍稍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定睛一看,确是秘书长常云超。西装革履,颇具知识分子的儒雅与秘书长的礼貌周到。 王瑞凤市长却没有着急上车,她身着一身干练的藏青色小西装,发丝整齐地盘起,神情严肃而庄重。在和李泰峰书记交流了几句后,就走到我身边,轻声说道:“朝阳,过来。”我立刻快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王市长。” 王瑞凤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我,一边往人少地地方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朝阳啊,马上就要走了,有些话必须再嘱咐你几句。组织上把你派到东洪县,可不是让你来当太平官、混日子的。你那套‘媳妇熬成婆’,想着按部就班、慢慢升迁的做法,在其他地方或许行得通,但在东原、在东洪县这个发展的关键时期,绝对不行!今天,庆合市长对东原的问题剖析得非常准确,既有思想观念上的滞后,也有实际行动上的拖沓。思想上的问题指的是泰峰同志,而行动上的问题,说的就是你啊!身为主持工作的副县长,那就是要把自己当成县长,做事不能总是瞻前顾后、扭扭捏捏,不要想着等当了县长,站稳脚跟后再有所作为,恰恰相反,只有你积极主动、大胆作为,才能赢得群众和组织的认可,才可能成为真正的县长。你看看这路上乱七八糟的水泥墩子,作为主管领导,你在搞啥呀?平时都在干什么?难道就没有进行有效的管理和规划吗?如果连这么两个小小的水泥墩子都处理不好,那你就别在这儿干了,抓紧时间跟我回市里!” 我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几句:“王市长,这个……”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打断。 “不要这个那个的想着解释!”王瑞凤语气坚定而严厉,“组织上只看重工作结果,如何妥善处理这些石墩子,保障道路畅通和群众安全,是你当下必须完成的硬任务,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你是县长,不找你找谁?同志啊,想要在工作中树立权威,赢得尊重,就得靠实实在在地做事,而不是靠拉关系、走后门。只要你把事情做好了,群众自然会信服你,你的权威也就水到渠成了,听明白了吗?” 王瑞凤这番话虽然严厉,却饱含着对我的期望,说得我心头一震。此时,汽车已经发动了一会儿,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瑞凤和我身上,大家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着王市长上车。 王瑞凤却显得从容不迫,一副事情不办完我不走的态度,她微微侧过身,压低声音,神情凝重地说道:“你只要是在做事,就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眼光嘛,再者说了,泰峰同志的问题,已经有不少人多次向市委反映过,但一直没有得到有效解决。所以,朝阳,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一定要顶住压力,大胆谋发展。如果你都退缩了,不敢直面问题,那东洪县还有几个人能站出来担当?不要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名声,你现在就像一只小雏鸟,没什么‘羽毛’可失去的。放心大胆地开展工作,只要是为了东洪县的发展,为了群众的利益,遇到困难和阻力,需要市政府支持的时候,组织上一定会全力为你撑腰!” 说完这番话,王瑞凤才不紧不慢地朝着中巴车走去。临近上车时,李泰峰等一众县领导只是站在汽车门口,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和王瑞凤打了个招呼,那略显冷淡的态度,让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紧张气氛。 就在这时,曹伟兵笑嘻嘻地凑到我身旁,调侃道:“朝阳县长,年轻就是好啊,魅力十足,啊,你看,这女干部都围着你转呢!” 我赶忙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哎,别乱说话!前面那位是东投集团的胡晓云副总经理,后面这位可是王市长,身份都不一般,别瞎开玩笑!” 曹伟兵却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说道:“我能不认识?都熟悉得很嘛!胡晓云嘛,毕百万家的小媳妇。后面这位王市长我更熟了,当初就是她一脚就把董县长的桌子给掀了,那气势,可把大家都镇住了!你没瞧见,刚才泰峰书记和她说话的时候,都有点哆嗦呢!” 我听后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当时你也在现场?” “我在啊!”曹伟兵一拍大腿,“不过我反应快,跑得也快,王市长那会不认识我。老董那人,还真是个硬汉子,到最后被免职了,愣是没说出和他一起打牌的人是谁。” 我好奇地追问:“你们玩的什么牌,这么上瘾,连工作都不顾了?” “跑得快嘛!”曹伟兵兴致勃勃地回答。 “跑得快?”我看着曹伟兵道:“你跑的是他妈真快啊!” 两声清脆的鸣笛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中巴车缓缓启动。我和泰峰书记等一众县领导站在路边,朝着两辆渐行渐远的中巴汽车挥手告别。看着车子消失在公路的尽头,李泰峰原本就严肃的脸色愈发阴沉下来,仿佛暴风雨前的乌云,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随后,一众县领导纷纷围拢到他身旁。 刘超英身为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又直接联系着县交运公司,此刻脸上写满了紧张与不安。他咽了咽口水,主动站出来,声音略带颤抖地讲道:“泰峰书记,这次事件责任在我呀!都怪我平时对交运公司的安全驾驶工作抓得不牢、监管不到位,才酿成了这样的事故,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李泰峰背着手,在原地缓缓踱步,丝丝银发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他的目光略显忧郁,透着一丝疲惫和无奈。他摆了摆手,语气低沉地说道:“现在不是忙着追究责任的时候,再者说了,平时也不是你具体地抓驾驶安全工作,这个问题怪不到你的头上啊!” 刘超英连忙挺直身子,态度坚决地继续表态:“书记,您放心!我马上通知交运公司,把这个驾驶员解雇了,还要给予他最为严厉的处罚,以儆效尤,绝不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李泰峰走到被撞的中巴车旁,仔细查看了一番受损情况,又看了看那两个惹事的水泥墩子,缓缓抬起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知道师傅也不是故意的,无心之失罢了。同志们,大家不要把一次意外事故过度联想,非得编出什么复杂的故事来。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没必要大动干戈,更别揪着不放了。让当事人写一份深刻的检查,吸取教训就行。” 曹伟兵一听可不乐意了,他摸了摸鼻子上的血迹,情绪激动地说道:“我鼻子都被撞出血了!人大的老焦主任马上就要领退休工资了,这次差点就把他送到马克思那儿去了!就写一份检查,这哪行?根本不足以起到警示教育的效果!我觉得超英县长说得对,就应该直接把那个驾驶员解雇,马上开除,才能给大家一个交代嘛!” 李泰峰依旧不紧不慢,语气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得饶人处且饶人嘛!谁还能不犯点错?不要把小小的失误无限放大。咱们县委领导,要展现出应有的胸怀和包容,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到李泰峰这番宽容的话语,我心中对他的为人不禁颇为认可。确实,驾驶员虽然在开车时分心有过错,但如果没有这突兀的水泥墩子,也许这场事故根本就不会发生。想到这儿,我上前一步说道:“泰峰书记,刚刚庆合市长在考察时,就明确指出过这个水泥墩子的问题。从这次事故来看,这两个水泥墩子无疑是间接导致事故发生的重要原因。我建议咱们县里面立即对全县的水泥墩子进行全面排查,只要发现有类似影响交通和安全的,该拆就拆,不能再拖了!” 李泰峰背着手,没有马上回应我的提议。他伸出一只脚,用力在平整的路面上踩了踩,似乎在感受路面的坚实程度。随后,他缓缓环顾整个高标准公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忧国忧民的表情。 不得不说,这条公路保养得确实非常好,路面整洁干净,没有任何坑道和鼓包,在阳光下闪烁着黝黑的光泽,一看就是精心养护的成果。 看着眼前的公路,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从临平县到东洪县的那条老路。来报到的时候,那条路坑坑洼洼,车辙颇深,货车行驶在上面晃晃悠悠,速度慢得像蜗牛,小客车也得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大坑小洼,生怕刮到底盘。每次坐车经过,都提心吊胆,既担心行车安全,又被颠簸得腰酸背痛。 过了好一会儿,李泰峰才开口问道:“朝阳同志,你真的认为这水泥墩子该拆掉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是啊,泰峰书记。群众对道路畅通有着迫切的需求,市领导也有明确的要求,我们作为人民的公仆,理应有着为民办事的追求,拆除这些阻碍交通、威胁安全的水泥墩子,刻不容缓!” 李泰峰微微眯起眼睛,缓缓说道:“好啊,需求、要求和追求,这三个词倒是充分体现了朝阳县长想要拆除水泥墩子的急切心情。不过,在我看来,这个水泥墩子暂时还不能拆。” 听到这个答复,我内心瞬间充满了诧异和不解,暗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市领导也有指示,这水泥墩子咋就不能拆呢? 李泰峰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继续解释道:“朝阳同志,你没有参与修建这两条高标准的环城路,可能不太了解其中的艰辛啊。为了修好这条路,全县上下全体动员,群众们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我们四处奔波,求爷爷告奶奶,才争取到了资金和支持,好不容易把路修好。说句实在话,我曾经带着吕连群同志和交通局的王进发同志去多个地方考察过公路养护工作,发现很多地方的公路通车两三年,就开始出现坑槽,一下雨更是鼓包不断,路况惨不忍睹。再看看咱们东洪县的这条路,到现在还完好如初,使用年限大大增加,这都是我们精心保护的成果啊!” 我连忙说道:“泰峰书记,可这路修好了却不让车走,长期闲置,肯定会完好如初啊!总不能把公路当成贡品摆在这里看。而且,每年因为这些水泥墩子,发生了那么多交通事故,已经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了,必须得拆!” 李泰峰面色严肃,语气坚定地说:“改革和发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道理我懂。但我们得衡量一下,这个代价是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东洪县的经济基础本就薄弱,这两条公路可以说是我们的家底。如果为了满足过境车辆的通行需求,放开限制,让大量车辆随意通行,用不了多久,公路就会被压坏,到时候我们又要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去维修,这对东洪县来说,我们承担不起,这不符合我们的发展逻辑。所以,水泥墩子坚决不能动!” 我已经不愿再轻易妥协,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泰峰书记,不拆绝对不行!这次事故已经引起了市领导的关注,不拆除水泥墩子,我们没办法向市里面交代!” 李泰峰眉头一皱,严肃地说道:“朝阳同志,你是东洪县人民政府的县长,将来也要有东洪县人大来任命,你的眼光不能只往上看,还要往下看一看东洪县的人民群众嘛,要从全县长远发展的角度考虑问题!” 我据理力争:“泰峰书记,群众也渴望能走这条平坦的公路,他们对这条路同样有着强烈的需求。我们不能为了保住一个养护先进单位的牌子、几张奖状,就把公路封锁起来,不让大家使用,这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李泰峰面色不悦,提高了音量:“朝阳同志,你说话要注意言辞!什么是笑话?谁是笑话?历史会对我们的工作做出公正的检验。那些两三年就破损不堪的公路,难道就是工作成效显著吗?显然不是!” 我继续说道:“泰峰书记,如果一条公路连两三年都撑不住,那确实说明存在问题。可平安县的公路通车都三四年了,作为东原交通主动脉,虽然有一些小坑槽,但经过及时养护修补,依然能够正常使用,这说明只要养护得当,公路是可以长期发挥作用的。”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刘超英似乎察觉到了紧张的氛围,赶忙站出来打圆场:“书记、县长,我提一个折中方案,两位领导考虑一下。咱们可以先把这两个引发事故的水泥墩子拆掉,然后在这个位置设立一个检查站或者执勤点,安排专人值守嘛。对那些看起来明显超载的车辆进行严格处罚,禁止它们通行;让没有超载的车辆可以正常走咱们的高标准公路,这样既能满足部分群众的通行需求,又能保护公路,大家看怎么样?” 李泰峰听后,沉思了片刻,有些无奈地说道:“市委、市政府有时候管得太细、抓得太小,连一条路上的水泥墩子都要过问。东洪县肯定要结合自身实际情况开展工作,但现在市委、市政府有了明确指示,不落实也不行。这样吧,就按你说的办,原则同意撤掉这两个水泥墩子,后续由交通局派人在这里负责值守和管理。” 刘超英连忙满脸堆笑地说道:“泰峰书记,请您放心!我们交通局一定严格落实好市委、市政府的指示,不辜负县委、县政府的信任和支持,切实满足群众通行高标准公路的需求,把工作做到位!” 李泰峰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毕竟这是市政府主要领导确定要拆解的水泥墩子,如果一个都不拆,确实难以向上级和群众交代。在大家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李泰峰做出了系列指示:“朝阳同志,你把这次会议讨论的精神好好总结一下,下次常委会上要专门进行研究。另外,这次调研的相关精神也要及时传达下去,让各部门都了解市长指出的工作方向和要求。” 我心里暗道:“总不能在争下去了,张叔说过,斗争要讲究有理有利有节,显然,泰峰书记这时候站在群众利益上,也很有理,县里多数的干部都站在泰峰书记那边,在争下去,反倒是争论不过了。 此时,中巴车的师傅从工具箱里拿出了扳手、螺丝刀等一堆工具,蹲在车头前,开始仔细地对车辆进行维修。开车的师傅会修车,这在业内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大多数司机都是从学习修车开始,逐步掌握驾驶技术的,对于一些简单的机械故障,他们通常都能自行处理。 一众领导在马路上闲着无事,纷纷围拢到修车师傅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修理车辆。曹伟兵刚才还对着司机怒气冲冲,满心不满,此刻却像变了一个人,埋藏在男人内心深处对机械的喜爱瞬间被激发出来。他蹲在司机师傅旁边,主动递工具、帮忙打灯,忙得不亦乐乎。 刘超英站在一旁,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修得好不好?要是修不好就算了,交运公司马上派其他车过来。” 师傅头也不抬,专注地摆弄着零件,说道:“派车过来,我们还是得修。我看发动机没啥大问题,再检查检查前面的机器,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故障,如果能打着火,咱们就能走。” 师傅收拾的差不多了,曹伟兵从地上捡起一根木头枝干,用力朝着车厢里破碎的玻璃捣去。只听见“哗啦”一声巨响,碎玻璃如雨点般散落一地,原本破损模糊的车窗变得通透起来。司机师傅很快重新回到驾驶位,经过一番调试和维修,原本趴窝的中巴汽车竟然“腾腾腾”地冒起了黑烟,紧接着,发动机成功启动,发出了熟悉的轰鸣声。 师傅满脸兴奋,大声说道:“各位领导,咱们的车修好了,大家可以上车了!”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交织中,中巴车引擎再度发出轰鸣,缓缓启动。车身震颤着碾过路面,仿佛还带着事故留下的余悸。车上鸦雀无声,无人打破这压抑的沉默,更没有一句对司机师傅修车技术的赞扬。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大家心里都像明镜似的——这次市领导考察,东洪县颜面尽失,那些平日里粉饰太平的工作表象被彻底戳破,暴露出诸多潜藏的问题,原来一切并非表面那般顺利。 从车辆被撞的瞬间到重新修好,时间已悄然流逝两个多小时。返程路上,这辆饱经创伤的中巴车摇摇晃晃,活像个蹒跚的醉汉。司机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这辆脆弱的车子就会再次出现故障。汽车如同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喘着粗气,使出浑身解数向前挪动,速度慢得惊人,与路边悠然骑行的自行车几乎并肩而行。 不少群众被汽车的声响吸引,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或许在这些淳朴的村民眼中,汽车仍是稀罕物件,平日里难得一坐。但此刻,大家的目光更多地聚焦在这辆撞得面目全非、没了前风挡玻璃的中巴车上,窃窃私语间,指指点点的动作让车上的众人如芒在背,原本的领导威严似乎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每个人都显得狼狈而尴尬。 夕阳渐渐西沉,如同一轮燃烧殆尽的火球,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向大地。倒春寒的寒气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黄昏时分的暖意。远处的村庄上空,袅袅炊烟徐徐升起,宛如一条条轻柔的丝带,在暮色中飘荡,勾勒出一幅宁静祥和的田园画卷。 在小腿般高的冬小麦田里,戴着草帽的群众仍在辛勤劳作,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听到汽车的轰鸣声,这些朴实的群众纷纷直起腰,带着好奇的目光望过来,眼神中透着对外面世界的些许向往。放学归家的学生们蹦蹦跳跳地走在乡间小路上,晚霞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欢声笑语回荡在田野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人大主任老焦已经苏醒过来,看到他精神状态尚可,听医生说并无大碍,众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他依旧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望着病房里昏迷的彭凯歌,我不禁回想起事故发生的瞬间。作为一名司机,在危险来临的刹那,出于本能会条件反射般地打方向盘,试图避开直接碰撞,而副驾驶位置便成了最危险的“死亡地带”。彭凯歌恰恰处于撞击点,车辆变形产生的巨大挤压,再加上头部与前挡风玻璃的猛烈撞击,双重冲击之下,造成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经过慎重考虑,县里和家属商量了之后,很快决定为彭主任办理转院,希望能借助省里的医疗资源,让他早日苏醒过来。 结束了医院之行,回到办公室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我与晓阳相隔两地,路途遥远,现实的距离让我们无法天天相见。经过商量,我们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周三和周六我回平安县,这周一和周四,晓阳到临平县来。然而,今天这个本该相聚的日子,因为平安县晚上要召开招商总结工作会,有重要工作亟待研究,晓阳不得不留在平安,我们的见面也随之泡汤。 处理完手头一些紧要事务,今晚没有接待任务,难得有片刻的清闲,我叫来杨伯君,一同梳理张庆合市长此次调研的讲话精神,准备形成一份详实的传达提纲。我们专注地忙碌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完成这一切,抬头看表,已经是晚上9点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桌上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我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杯,抿了一口,心中关于水泥墩子的疑惑又冒了出来,忍不住向杨伯君问道:“伯君,你是东洪县本地人,你跟我说说,县里汽车修理厂你了不了解?” 杨伯君连忙放下手中的文件,略作思考就回答道:“东关和西关各有两家呢,北关也有一家,比较大,咱们县里的公车,一般都会在北关修。” “那生意怎么样?”我追问道。 “生意一般般吧。朝阳县长,您也知道,咱们东洪县汽车不多,没多少车,生意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而且现在学开车都得先学修车,大家都跟着师傅学个两三年才敢摸方向盘,所以修理厂的活儿也不算多。”杨伯君解释道。 听了他的话,我喝了几口茶,陷入沉思。李泰峰书记坚持不撤除水泥墩子,真的如他所说,仅仅是为了保护公路吗?可公路哪有这般脆弱,需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守护?难道这背后真的存在某种利益关联,甚至与汽车修理厂有关?但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我就立刻否定了。泰峰书记说过,这条路是全县群众齐心协力、省吃俭用修起来的,承载着大家的心血和期望,而且高标准公路由市交通局组织验收,若存在质量问题,根本不可能通过验收,豆腐渣工程和修理厂的猜测似乎都站不住脚。 就在我思绪万千的时候,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夜色深沉,窗外漆黑一片,只能偶尔听到花园里小虫的低鸣。我正准备开口询问是谁,办公室的门缓缓推开,齐晓婷探着脑袋走了进来。 齐晓婷进门之后,直接拍了一下杨伯君的肩膀,笑着说道:“眼里要有活,你们看到,朝阳县长的水杯都见底了。” 我心里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待齐晓婷倒了茶水之后,我就说道:“晓婷,今天市里领导同意我们可以建设电厂,明天咱们去趟临平县,找香梅书记和云飞县长争取支持。” 第847 章 黄老爷子爆出秘闻,孙支队长陷入两难 晚上九点钟,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卸下疲惫、享受休息的惬意时光。然而,在东原市化肥厂的家属院,夜幕之下,有一群人的工作才刚刚拉开沉重的序幕。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这位眼神锐利、作风硬朗的老刑警,亲自带领着一支精悍的队伍,悄然埋伏在化肥厂家属院,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几个蹲守的同志挤在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里,借着微弱的车内灯光,匆匆吃着早已凉透的盒饭。饭菜的香气混着车内闷热的空气,让人食欲全无。 郑良江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地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孙支队,您说咱们干的这工作,天天跟演谍战片似的。说是紧张刺激吧,可实际上呢?就这么干巴巴地蹲在这儿,跟木头桩子似的,死死盯着人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那点异常举动,也太熬人了。” 孙茂安靠在座椅上,胸前随意摆放着一本《半月谈》的杂志,那是他在闲暇时的精神慰藉。 此刻他闭目养神,听到郑良江的话,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良江,咱们干刑警的,就得有这份耐心和定力啊。这次任务简单,就是抓一个妇女嘛,但是得把影响控制到最小,这是丁局长亲自交办的。” 这件事,这是事搞大了,我听说今天李显平书记和李尚武局长是去省城挨骂去了。不然丁局长也不会这么上心嘛。 旁边一人道:“你懂个屁,这抓的人是地区政法委老罗书记的儿子,被杀的又是在职的审计局长,这事是有政治影响的。” 孙茂安闭着眼,慢慢的道:“对喽,懂得从政治上考虑问题了。你们几个小子,都办过杀人案,但是这个案子,算不上大案,但绝对算的上是要案,办这种案子,要小心点啊,要考虑影响,你们想啊,黄桂已经被咱们抓了,要是这会儿再风风火火地把他媳妇带走,他家那孩子可怎么办?干公安的,一定要有良心啊,不然的话,要出问题。” 此次行动,孙茂安之所以亲自带队,在黄桂家门口的胡同里蹲守黄桂的媳妇,背后有着复杂而严峻的考量。任务本身并不复杂,黄桂的媳妇九点钟下班,等夜深人静、四周邻居都进入梦乡,黄桂家的孩子也沉沉睡去后,再展开行动,带走相关人员,追回涉案资金。但往常那些普通案件,孙茂安只需在后方指挥调度即可,这次却不同。案件不仅牵扯到一名正县级干部,更与政法委书记的儿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这些都是表面现象,孙茂安清楚,丁局长对这件案子,太过上心。这层层关系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市局领导丁刚局长在部署任务时,三令五申,反复强调务必严格控制事态影响,不能出半点差错。孙茂安自然明白,顶头上司丁刚到底在担心什么!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寂静的夜愈发深沉。转眼间到了十点钟,车窗外一片墨色,伸手不见五指。寂静的胡同里,路灯昏黄,平日里常见的狗吠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沉睡。 化肥厂作为东原的大厂,有着一千多名职工,这些职工们分散居住在东西两个家属院。 黄桂作为厂里的驾驶员,收入不算低,但一直没有分下房子来。他家的房子还是黄桂老父亲在岗时厂里分配的福利房,如今一家三代人,挤在眼前不远那处略显陈旧的小院子里。好在早年家属院给技术人才分配的住房相对宽敞些,三间相连的堂屋有东西两个卧室,坐南朝北的小院里还有东西两个厢房。东面是堆放杂物的小屋子,西面则是烟火气息十足的小厨房,院子里还有个小门楼,刚好可以停放自行车。二三十平的小院,被黄桂年迈的父母精心打理着,种上几盆花花草草,倒也显得温馨精致。若不是黄桂沾染上赌博这个要命的恶习,这样的家庭,在旁人眼里,着实是安稳幸福、让人羡慕的。 又过了漫长的半个小时,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彻底陷入了死寂,唯有头顶的夜空中,偶尔传来一声不知名鸟儿的啼叫,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郑良江实在按捺不住,轻轻碰了碰正在打盹的孙茂安,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孙支队,差不多了吧?都十点半了。” 孙茂安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眯着眼问道:“几点了?”旁边刚看过时间的同志立刻小声回道:“孙支队啊,现在已经十点半了。”孙茂安揉了揉太阳穴,思索片刻后,语气坚定地说道:“不着急,再等一会,等到十一点,十一点准时行动。啊,今天行动简单。” 时间在众人的紧张等待中,艰难地挪动着脚步。终于,收音机里传来了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北京时间23点整!”这声音仿佛是一声号角,不用人提醒,孙茂安立刻清醒过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果断地下令:“行动!” 两辆早就停在暗处的面包车悄无声息地靠近,车门迅速拉开,七八个队员鱼贯而出,动作敏捷而轻盈。孙茂安压低声音,目光如炬地叮嘱道:“都注意克制,咱们这次主要是来找那50万赃款的,千万不能节外生枝。记住没有?” 众人在黑夜中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边轻声回应,声音虽小,却透着一股坚定。很快,队员们打着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线,悄然而迅速地来到了黄桂家门口。几名行动队员配合默契,三人一组,一个踩着另两人的肩膀,准备翻墙而入。 孙茂安道:“干啥,下来,敲门就行。” 原本,市公安局设想的是能够心平气和地与黄桂家人沟通,顺利拿回赃款。但黄桂媳妇藏匿50万现金的行为,早已表明她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而且选择了不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从法律的角度来讲,她的这种行为,已经让她从一个无辜的群众,转变成了犯罪嫌疑人。市公安局此次行动,就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一定要让黄桂家人交出那50万。可众人心里都明白,黄桂家人肯定不会轻易就范,所以才采取了这样“先控制局面,再谈判”的行动方式——若黄桂家人拒不交出50万,就只能将黄桂妻子带走。这,是孙茂安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毕竟一个家庭在短时间内失去两个顶梁柱,对孩子和老人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 郑良江上前推了推门,发现门虽有松动,但打不开。他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向孙茂安。孙茂安随即拍了拍门,这个时候的拍门声,顿时引起了一阵狗的狂吠。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屋内很快亮起了灯,一个警惕的声音厉声质问:“谁在拍门?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郑良江大声回应:“我们是厂里保卫科的,把门打开!” 屋内沉寂了一会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嘀咕:“保卫科的?这大半夜的,来敲门干什么?” 厂保卫科都是各厂的强势部门,保卫科的同志,也穿警服,可以在厂区内行使一部分公安职权,所以一般的工人家庭,对保卫科是颇为尊重的。 郑良江和孙茂安都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七八分钟后,黄桂的父亲黄老爷子拿着手电筒,透过门缝向外照了照,光线在黑暗中摇曳。 黄色的电光照在孙茂安的脸上:“老爷子,我们见过面,还记得吧?把门打开吧。” 孙茂安语气尽量缓和地说道。黄老爷子迟疑了一下,或许是想起了之前的见面,又或许是感受到了市公安局的坚决,最终还是打开了门。门一开,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黄桂的老母亲披着一件略显破旧、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颤巍巍地探出身,眼里满是担忧和不满,说道:“大晚上的,保卫科怎么又跑到我们家里来了?我们这平头老百姓,可经不起你们这样折腾啊。” 门一开,七八个队员手持手电筒,迅速涌进院子,光线在院子里晃动。黄桂的老父亲急忙张开双臂阻拦,声音里带着焦急:“那个屋是儿媳妇和孙子在睡,你们不能进去!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别吓着孩子。” 孙茂安看着眼前这一幕,作为在基层公安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刑警,他太清楚了,黄桂和他的家人是不同的个体,黄桂犯下的错,不应该让他的家人都跟着承担。从某种意义上讲,黄桂的家人也是受害者,正因如此,他才会在行动中如此犹豫不决,既想完成任务,又不想过度伤害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 孙茂安摆了摆手,说道:“这样吧,大家都先到门口抽支烟,给我点时间,我跟黄老爷子单独了解下情况。” 众人依言退到门外,院子里暂时安静了下来。孙茂安掏出烟,递给黄老爷子一支,自己也点燃一支,香烟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递烟、抽烟,在这一刻,既是一种拉近彼此距离的社交方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让对方放松警惕。孙茂安深吸一口烟,缓缓开口道:“黄老爷子,我们这次来,不能空手回去。有些事,我们不想说得太明白,但不说清楚又不行。您知不知道,在您儿子出事之后,前不久一个晚上,有人给了您家一个包,里面装着50万现金。这笔钱,我们必须要拿回去。” 黄桂的母亲一听,顿时急得跳脚,脸上满是惊慌,想要辩解:“公安同志,你们可别乱说啊,我们家没拿什么钱,这不是冤枉人嘛!”孙茂安抬手示意她先别说话,语气严肃地说:“您先别急着否认,听我把话说完。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心里都清楚。”黄老爷子也喝止老伴:“老婆子,别多嘴!听孙公安把话说完。” 孙茂安深吸一口烟,继续说道:“老爷子,钱这东西,谁都喜欢,这是人之常情。但不属于自己的钱,绝对不能拿,拿了就是违法。这50万,是罗腾龙从公司账户上挪用的,说白了,这钱就是他偷的,这属于赃款。而且,他给您家这笔钱,就是想让您儿子替他顶罪,保住他自己的命。当然,您要是说不知情,那也没关系,我们就只好请您儿媳妇来解释了。我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是为了你们这个家好。” 黄老爷子默默抽着烟,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孙茂安紧紧盯着老两口的反应,心里已然明白,老爷子大概率是知道这笔钱的事。换作旁人,如果真的不知情,早就大声反驳,甚至会生气发火了。 孙茂安接着语重心长地说道:“老爷子,儿子啊被抓了,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不想再把孩子他妈带走。要是那样,钱没了不说,你们这个家可就彻底毁了,孙子还那么小,以后可怎么办?您好好想想,把钱交出来,这是最明智的选择。”说完,孙茂安不再多言,静静地抽着烟,给老两口时间消化这些信息,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就在这时,对面卧室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一个穿着化肥厂工装、头发有些凌乱的三十左右,颇为丰盈的女人走了出来。孙茂安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黄桂的媳妇。之前在调查过程中与她见过面,那时孙茂安就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眼神躲闪,神情慌张,当时还以为是她丈夫刚被抓,情绪受影响所致,如今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黄桂媳妇咬了咬嘴唇,开口道:“钱是我拿的,和我公婆没关系。这事是我做的,要抓就抓我吧。” 黄老爷子一听,急得脸色涨红,抢着说:“有你什么事!都是我老头子干的!你回屋去,别掺和!” 黄桂的母亲也急得大声喊道:“没叫你出来,快回去睡觉!别在这儿瞎掺和!” 孙茂安连忙说道:“别再推了,我们都清楚,这钱就是给黄桂媳妇的。我们也不想吓到孩子,所以是等孩子睡了才上的门,既然来了,就痛痛快快把钱交出来。到时候我们会如实反映,是你们主动退赃的,这样对你们基本没什么影响。” 黄桂的父亲态度却异常坚决,梗着脖子说道:“这笔钱我们不退!你们干脆把黄桂枪毙了吧!他活着也是丢人现眼,我们老黄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孙茂安万万没想到,原以为只是媳妇知情,现在看来,黄桂的父亲也参与其中,事情变得愈发复杂棘手了。 孙茂安耐着性子劝道:“你们怎么能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了呢?虎毒还不食子,他再怎么不对,也是你们的亲骨肉啊。” 黄桂老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他做的那些事,猪狗不如,我没他这样的儿子!” 黄桂的母亲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说:“公安同志,不瞒你们说,这笔钱我们一家三口都知道。不是我们贪财啊,实在是黄桂那孩子,自从沾染上赌博,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败光了家里的钱,还干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都没脸说出口啊!我们寻思,黄桂就算出来,也是社会的祸害,不如让他抵命,还能拿这50万把孙子养大,我们老两口后半辈子也有个盼头。” 孙茂安心里清楚,黄桂开车撞人,这种行为确实罪大恶极,法律绝不会轻饶。他说道:“黄桂开车撞人,触犯了法律,自然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但这50万赃款,必须要交出来。罗腾龙偷了钱给你们,这钱不是罗腾龙的。” 黄桂的父亲情绪愈发激动,但还是压住了脾气,无奈的道:“孙公安,一看你就是好人,有些事啊,你不知道,我们的孩子,我们清楚啊,撞人只是他干的之一,他干的那些事,简直丧心病狂!我这老头子都没脸说啊!” 黄桂媳妇也梨花带雨的说道:“爸,别说了,这钱咱退吧!我就说这钱不能要,拿了心里不安生啊!” 黄桂父亲却固执地一挥手,喊道:“钱不能退!就说钱是我拿的,钱也已经烧了,姓罗的不是说公安局的副局长是他大哥嘛,大不了把我也抓走枪毙!” 孙茂安着急地说道:“老爷子,你这是固执个啥啊,这钱根本不属于你们,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要是拒不配合,后果会很严重的!这孩子,可是没人管啊。” 黄桂老爷子倔强地昂着头,说道:“我开大车这么多年,全国各地都跑遍了,啥事没见过,我们知道给钱的,你说的这个姓罗的,他是领导家的儿子,是个大老板。他这人真不错啊,他能拿出50万,他开的那辆日本进口皇冠车,都不止这个价。在东原市,这样的车总共不到十台吧。!” 孙茂安严肃地说:“如果你们不交出钱,我们只能带人走了。这是法律程序,我们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黄桂老爷子梗着脖子,毫不退缩地说:“要带就带我走,和我儿媳妇没关系!钱一拿到我就烧了!” 孙茂安看着这悲惨的一家三口,心里知道这不是犯罪分子,不忍心采取强硬措施,刚又想着劝一劝。黄老爷子又道:“公安同志,我知道你们也是给公家办事,这钱你们拿回去也是交差,但这钱是我儿子用命换的,人财两空,我儿媳妇带着孙子可怎么活?再说了,黄桂干的那些事,枪毙他都便宜他了!” 黄桂母亲在一旁默默流泪,用粗糙的手不停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媳妇也捂着嘴低声抽泣,时不时地朝着里屋的方向望去,生怕吵醒正在熟睡的孩子。 孙茂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荒谬至极,从业多年,他见过不少家庭因为各种原因支离破碎,但像这样,父亲为了钱,宁愿看着儿子被枪毙,自己宁愿坐牢也不愿退钱的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这一家人,着实有些可恨了。 黄桂老爷子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疲惫和绝望,说道:“孙公安,有些事就跟你说了吧,憋在心里,我们老两口也难受。黄桂那小子不是东西!他染上赌博后,就像着了魔一样,输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在外面借了一屁股债,各个亲戚都不来往,他姐和他姐夫,差点离婚。后来,他骗他媳妇说想生二胎,他媳妇也是实心眼,想着家里添个孩子也热闹,但是她是化肥厂的正式工,为了生孩子,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我舍着老脸找了厂里领导,让儿媳妇偷偷躲起来把孩子生下来。可孩子没满月,儿媳妇就上班,孩子刚满月,黄桂就背着我们,把孩子给卖了!那可是个男孩啊,是我们老黄家的血脉,你说说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说到这儿,黄桂的母亲和媳妇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压抑着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绝望和痛苦,在寂静的夜里回荡,让人听了心碎。 孙茂安顿时觉得三观炸裂,不敢相信,他心里清楚,受传统观念影响,不少人有着浓厚的“多子多福”思想,一些干部、工人为了生二胎,想尽各种办法躲避计划生育检查。有的花钱打通关系,有的东躲西藏,等孩子生下来就送到亲戚家寄养,等孩子到了上学年龄再接回来。但像黄桂这样,让媳妇冒险生孩子,又把孩子卖掉的,实在是闻所未闻,丧尽天良。 黄桂老爷子将烟头狠狠碾在地上,火星迸溅间,扬起一阵带着焦糊味的尘灰。他布满皱纹的手微微颤抖,声音里混着压抑的悲愤:“孩子生下来后卖了之后不说,他为了区区5000块钱的超生奖励,竟能昧着良心把媳妇举报到厂里!大过年的,别人家都在热热闹闹团圆,他媳妇却捧着一纸下岗通知书回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你说说,这还是人干的事吗?他该不该枪毙?” 孙茂安再一次被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眉毛几乎拧成了结:“他真的举报了自己媳妇?” 话音未落,一旁黄桂母亲突然爆发出一阵低鸣,干枯的手指死死揪着褪色的衣角。老爷子眼圈藏着泪着摇头,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继续说道:“就这些事还没完,他在外面欠了四五万块钱赌债,利滚利还不上。卖了孩子还不够填窟窿,就逼着媳妇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啊。他媳妇也是个有骨气的人,说挣钱慢慢还,咱们也是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工人,死也不干!结果这畜生,转头就把人举报了!心里想着,你不是工人了看你干不干,拿着5000块钱,连头都没回就又扎进了赌场……” 老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他撞人之后,厂里怕闹出人命,加上本身开的厂里的车,厂里怕担责任,又想着他媳妇可怜,超生的事没声张,下岗同志给换了个处分。我们一家人寻思,他要是能老老实实顶罪,也算给家里留最后一点体面。可现在,咋就把人家姓罗的给交代了,人家姓罗的给他赌气而已,是个仗义人啊,我们都没有要,人家主动送上门50万……”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血丝,突然狠狠捶了下大腿,“现在他收了别人的钱,又想反悔!他就是回来,我老头子也要弄死他。” 孙茂安只觉得脊背发凉,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作为二十多年的老刑警,他见过谋财害命的狠人,见过六亲不认的暴徒,却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儿子、丈夫、父亲。此刻夜风掠过院子里的老槐树,槐花的香味渗了进来,这让孙茂安才意识到,这是人间。他忽然想起黄桂媳妇之前躲闪的眼神,原来那些不安里,藏着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 沉默许久,孙茂安颤抖着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只剩最后一支。他哆嗦着点燃香烟,火星明明灭灭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那孩子……你们找过吗?” 黄桂父亲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月光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仿佛覆了一层霜。“找?拿什么找?”老人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小臂粗的木头棍子,我们打废了两根,他咬着牙一个字不说。就算说了又能怎样?买家都是人贩子,我个糟老头子,拿什么跟人家斗?报警?报警抓了他,厂里肯定开除他俩,六岁的孙子谁来养?” 黄桂的母亲突然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抓住孙茂安的警服袖口:“孙公安,这钱我们不会交。你要是非要,就把我带走!逼急了,我们老两口就死一个,到时候把钱的事都推到死人身上!我这条老命不值钱,但我得给孙子留条活路啊!”话音未落,里屋突然传来孩子迷糊的呓语,黄桂媳妇猛地捂住嘴,转身冲进屋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孙茂安跌坐在一旁的马扎上,香烟烧到手指也浑然不觉。烟灰簌簌落在军绿色的警裤上,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从警生涯里无数次的抓捕、审讯、对峙,此刻都比不上眼前这一幕让他无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烟头烫手,他才缓缓起身。将老人搀扶起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老人家,您看开些。我们回去交差,能交得了自然最好,交不了……您二老千万保重。” 推开堂屋木门的瞬间,门外蹲守的几个同志都缓缓起了身,经历给他们上了人间罪恶的一课。 孙茂安望着远处皎洁的月亮,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格外讽刺——他们是来抓人的,可此刻,究竟谁才是受害者?谁又该被救赎? 警车发动时,后视镜里,那个破旧的小院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唯有黄桂母亲压抑的哭声,还在耳畔久久回荡……。 第848 章 周海英主动认栽,李泰峰变本加厉 第二天清晨,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还未从沉睡中苏醒。刑警支队的孙茂安缓缓走进公安局大楼。连续的熬夜让他双眼布满血丝,脚步虚浮,到了办公室之后一手啃着油条,一手倒了杯热茶。丁刚副局长一大早就要听汇报,本想睡个懒觉的孙茂安,也只能早早起床,整理了一下材料。 常务副局长丁刚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办公室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当孙茂安推门而入时,丁刚抬起头,目光瞬间被他憔悴的模样吸引。丁刚放下手中的文件,关切又带着一丝疑惑地问道:“怎么,昨天晚上熬了一夜?”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领导特有的威严。 孙茂安强打起精神,苦笑一声,语气中满是无奈:“没有一夜也有半夜呀。”那疲惫的神态,仿佛将这一夜的艰辛都写在了脸上。 丁刚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透露出急切,直截了当地问:“钱的事儿认了没有?” 孙茂安略显迟疑,吞吞吐吐地回答:“啊,钱……钱是认了。”他的语气中似乎隐藏着什么难言之隐,这让丁刚心中警铃大作。 丁刚身体猛地前倾,郑重地看向眼前的刑警支队长孙茂安,心中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如果这50万能够追回,对于龙腾公司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资金,而自己作为股东也能从中受益;担忧的是,事情恐怕不会如此简单。他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激动,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故作镇定地往椅背上一靠,伸手拍打着扶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哎呀,你还别说,罗腾龙这个人还真的是个人才,50万现金,他真的就一分不少地都给了人家?” 孙茂安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罗腾龙啊承认给了50万。不瞒您说,这罗腾龙确确实实是我见过的少有的讲义气的人,这么大一笔钱不带犹豫的,说给就给了。”他的话语中虽然在夸赞罗腾龙,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情。 丁刚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扭过头去,语气中充满嘲讽:“能不犹豫吗?又不是他的钱,那是人家龙腾集团的钱,足足50万!钱现在在哪里?我看这样,孙支队,专门搞一个退赃仪式,把声势搞大一些。省市两级电视台,《东原日报》,都可以邀请来嘛。要把咱们公安机关为民营企业挽回巨大经济损失这件事好好宣传出去。” 孙茂安却一脸无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丁局,钱虽然他们认了,但是我们没带回来啊。”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丁刚心中的热情。 丁刚听完之后,缓缓站起身来,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严肃,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什么意思?你这什么意思?钱没带回来?是他们不愿给?” 孙茂安赶忙解释:“啊,这倒不是。是这样,丁局长,钱……他们说给烧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连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过荒诞。 “烧了?开玩笑,钱怎么给烧了?谁会烧钱?50万啊,老孙。”丁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我们也不相信,还搜查了他家。但是把他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翻了个底朝天,确确实实没有找到钱。他们说这50万是儿子拿命换的,这钱怎么能花?只当是给黄桂送终的钱。总之,他们说的很离谱。您知道的,那对老头老太太年龄大了,我们怕把黄桂的媳妇抓了,老头老太太就拿根绳直接吊死在你家门口。” 丁刚顿时怒不可遏,狠狠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屁话!吊死在我们家门口算个什么?啊,要吊死也是公安局门口,舍命不舍财啊,什么东西。” “哎呀,他们说了,罗腾龙到他们家里的时候,一再把您搬出来,说您是龙腾公司的大股东,有您罩着,多大的事都能办。所以,人家就觉得您和罗腾龙穿一条裤子。”孙茂安小心翼翼地说道,观察着丁刚的反应。 丁刚气得满脸通红,站起身来在办公桌后面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这个窝囊废,死不足惜!我……你觉得我像龙腾公司的股东吗?我不过就是喜欢到龙腾公司吃点喝点,我能算得上是股东吗?他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股东?” “是啊,丁局长,所以昨天晚上我就一直在给他们做工作。您知道,现在这黄桂就算不枪毙也是个无期,这老两口就指望着儿媳妇带孙子呢。要是咱们把儿媳妇抓了,老两口说肯定有一个要死在公安局门口,另外一个就抱着孙子伸冤。我就想,这50万反正不是咱的钱,万一到时候有人死在门口,另外一个再到处告状,咱们不是惹了一身骚嘛。” 丁刚气不打一处来,心中对罗腾龙的憎恨达到了极点,在他看来,罗腾龙简直是罪大恶极,将自己置于如此尴尬危险的境地。 孙茂安说的这些话半真半假。罗腾龙到了黄桂的家里,确实提及自己和公安局副局长丁刚关系相当不错,言语之中带着威胁,恶狠狠地说:“这件事情你们见好就收,不收钱,我认识公安局的副局长,料你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到最后必定也是人财两空。”而此时的孙茂安心生怜悯之心,看着黄桂家中那破旧的环境,以及老两口无助的眼神,便稍微添油加醋,将老两口口述的事实向丁刚做汇报。同在官场之中,孙茂安自然清楚,丁刚如今最怕的就是把事情搞得复杂而不可收场,所以编织出这样一个经过加工的事实再好不过。 黄桂的父母二人是老老实实的工人,一辈子勤勤恳恳,如今儿子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觉得这孩子死不足惜,人家不来找自家麻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直到最后还有人给送50万,这一家三口自然不愿再去多惹麻烦,从内心之中,他们也已经接受了黄桂被枪毙的事实,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丁刚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只困兽一般。他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过了许久,丁刚一挥手,让孙茂安出去。孙茂安离开后,丁刚拿起电话,手指快速地拨出了龙腾集团一把手周海英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丁刚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海英。周海英听完之后,也觉得这事太过离谱,简直像是天方夜谭。但转念一想,儿子要被判个无期,如果媳妇因这事被抓,留下一个年幼的孙子,老两口可怎么活?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一阵绞痛。 这时,丁刚也是说道:“依我看,只有把他儿媳妇也抓了,他们才会老实交代。你想想,他们还指望着这儿媳妇带孙子呢,到时候肯定会乖乖说出钱的下落。” 周海英已经被这个事情折磨得心力憔悴、心神俱疲,特别是大家都知道,罗腾龙要被判处死刑之后,他多少有些心生愧疚。周海英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说道:“丁哥,这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想想腾龙因为这事都要被枪毙了,咱们还在这里纠结十万八万的分红,我看没必要。这样,这50万不算咱公司的,算我个人的。到年底分红的时候,这笔钱单独拿出来,我给大家结算。” 听到周海英这么说,丁刚的心里马上宽慰了不少,但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只是为了钱才追着这50万不放。丁刚故作严肃地说:“海英,我不是为了钱。作为公安局局长,很多事情就要追根溯源,我是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这种风气不可助长嘛。” 周海英自然明白丁刚的言外之意,两人又说了几句,说话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丁刚继续说道:“海英,这件事情并不复杂,我们要想着往简单化去推进。所以,钱的事不要再提了,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好,就这样。”说完,丁刚挂断了电话,心中却依然忐忑不安,又骂了几遍罗腾龙,恨不得马上将他拉出去毙了。 在东洪县,我已经和吴香梅、张云飞约好,11点钟要去东洪县对接工作,争取撬动东洪县电厂的建设。如今,还没到夏季,每天都要进行限电,如果正如王瑞凤所讲,能给东洪县带来一个电厂,倒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时间来到九点钟,这个时候,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和交通局局长王进发两人来到了我的办公室。王进发满脸不悦,眉头紧皱,仿佛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刘超英则面带微笑,看起来较为从容,但眼神中也透露出一丝忧虑。 刘超英率先开口,语气恭敬:“朝阳县长,不打扰吧?我和进发局长有些工作要跟您沟通汇报。” 我放下桌面上的文件,抬手示意他们坐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超英县长,有什么话大家直说。” 王进发清了清嗓子,说道:“朝阳县长,是这么回事。今天早上我听超英县长说要拆除两个水泥桩。事实上,拆除水泥桩和水泥墩子,对交通局来讲都不是多大的事情,我们都支持。毕竟,水泥桩和水泥墩都不是我们设置的,那都是各乡镇党委政府和村里联合设置的。但是,要让我们交通局去守,这个不好办。您知道那个路口,连个遮风挡雨的棚子都没有,大太阳晒着,下雨天淋着,怎么守?这是办公条件上的问题。第二个,我们没有专门的人员。现在我们的路政大队一共才有七个编制,在岗的正式人员只有两个人,其他的全是聘用人员,本来人手就紧张,这工作根本没人干。人员的问题,局里面可以调剂,但第三个问题就不好办了,那就是我们凭什么不让人家上公路?”王进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脸上满是无奈和委屈。 对于货车超重能不能上公路,这是一个法律问题,我对这方面并不了解,但又不好说自己不懂,只能保持沉默,继续看向王进发,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局长见状,继续说道:“是这样,朝阳县长、超英县长,我给你们汇报。在1989年的时候,咱们国家出台了一部《超限运输车辆行驶公路管理规定》,但是这个规定缺乏可执行的具体量化指标。比如车货20吨算超重,那三轴车和两轴车,还有拖挂车,它的轴荷不一样,根本没法统一衡量。这个规定发布半年就停止实施了。另外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路管理条例》,这个是1988年实行的,第28条规定,超过桥梁限载标准的车辆不得过桥,但也没有明确具体的轴载质量和车货总重的阈值。它只是针对桥梁提出限制要求,没有覆盖到普通公路的超重管理。到底什么样的车让上路,什么样的车不让上路,我们依据什么标准,县里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吧。”王进发越说越激动,似乎将心中积压已久的不满都倾诉了出来。 王进发说到这里,我才想起永林市长在车上说的一句话:咱们的同志谈战略头头是道,谈战术层面狗屁不通。就比如很多人在谈刚结束不久的战争,谈起战略也是头头是道,什么飞机轰炸、坦克推进、步坦协同,30万军队就可以直接灭了对方。但要是问具体的,飞机能飞多远、在哪里起降、步坦协同需要配备多少加油保障车辆、装备自重怎么运输、指挥如何协调,大多数人就答不上来。是啊,这是一个具体的问题,重量多少吨的车不能上路,依据是什么?难道要县政府出个文件不成?我心中思索着,眉头也渐渐皱起。 我这个时候想起了前人说的话:遇到问题时,提问题的人一般都会带着答案来。于是,他马上说:“超英县长,你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你来谈一谈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刘超英揉了一把脸,很是无奈地说道:“朝阳县长,说句实在话,我现在确实也没有想出来该怎么执行。总不能咱们县里面出一个标准吧,现在没有依据、没有人员、没有办公场所,根本就没办法操作。朝阳县长,如果您非得让我提意见,我就提个建议,水泥墩子是乡镇设立的,我们就把这个事儿安排到乡镇上去,由事发地的乡镇具体负责水泥墩子的拆除和后续的管理工作。” “不行,县里面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能往乡镇推,问题只能在县级层面解决。”我态度坚决,明白如果将问题推给乡镇,不仅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还会增加乡镇的负担,影响基层工作的开展。 刘超英双手一摊,很是无辜地说道:“朝阳县长,您要这么说,这事我办不了,因为确实没办法操作。” 我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确实是没有办法操作。但是超英同志,这个方案可是当初你在现场提出来的,现在说没有办法操作可不行啊。” 刘超英有些尴尬地说道:“不行也得行啊,我确实想不出来该用什么办法。朝阳县长,按照我的意见,这些水泥墩子就该全部推掉。您的意见非常好,建好公路不让大家跑,纯属无稽之谈嘛。” 我笑着说:“这样,泰峰书记能够站在更高的层面,拥有更高的智慧和丰富的经验来解决这个问题。你们去请示一下泰峰书记,我相信泰峰书记一定能够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刘超英尴尬一笑,说道:“哎呀,朝阳县长,说句实话,你别生气。这件事本不想给您添麻烦的,我和王局长先去找泰峰书记,泰峰书记说具体业务层面的工作他不负责,让我们来找您进行协商,说是由您来具体拿主意。” 我马上说道:“这是泰峰书记的原话?” 王进发连忙说道:“那肯定是,我和超英县长自然不敢假传圣旨。” “哪的话,既然没办法操作,就不要操作了。打开这个口子,只要能过去的货车就过去。” 刘超英和王进发两人对视一眼,满眼都是不解和疑惑。刘超英看向我,说道:“朝阳县长,那您的意思是这事咱们就不管了?” “不是不管,不管肯定是不行的。这样,基于交通局的人员、装备以及法律上的依据问题,你们县交通局将普遍性检查改为抽查,就是每天检查那么一两个车,如果确确实实有超过桥梁限值进入高标准公路的……”我耐心地解释着自己的想法。 王进发没等我说完,就表态说道:“进行重罚。” “唉,不要动不动就提罚款!现在东洪县一共就没多少辆货车来跑,你们还总是把罚款挂在嘴边。东洪县以后想发展,靠什么?靠驴车还是靠马车?不是还得靠货车嘛,交通局对罚款有没有指标和任务?” 王进发说道:“那肯定有,没有指标和任务,大家干工作就没有目标嘛。” 我马上说道:“这样,暂停交通局路政执法大队工作的罚款考核和罚款指标。进发局长,这件事的责任一定要落实下去,不然的话,我可是要打板子的。” 王进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刘超英有些不解地说道:“朝阳县长,您这样搞抽查,那实际上就是不查呀,那相当于完全放开了这个口子。” “超英县长啊,那你觉得该怎么管?不行你们就派人24小时去守着?” 刘超英马上笑着道:“算了算了,除非公安局的交警队和我们一起。靠我们交通一家,守不住!” 我看着他们,缓缓说道:“交警这事也不要提了,上次我去公安局调研,交警大队也还不到10个人,搞人海战术没必要,抽查是我想出的办法,我们是受限于人员和装备的问题才进行抽查。要是泰峰书记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按泰峰书记的指示办嘛,我们后续还要进一步研究,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问题一直僵持下去,要先保证交通的基本顺畅,要给市政府,给群众一个交代嘛。” 我心里十分清楚,这看似简单的一个决定,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第一道缝隙,一旦这第一个口子打开,其他的水泥墩子,就会失去意义,就可以倒逼县委接受已经放开的事实。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发出“咚咚”的声响,县委办主任吕连群探出头来,脸上堆着略显拘谨的笑容,眼神在屋内三人之间快速流转。他的西装笔挺,领带整齐地系在领口,皮鞋擦得锃亮,尽显机关干部的严谨与正式:“朝阳县长!超英县长也在,王进发局长也在啊。书记请你们过去一趟。”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恭敬,又隐隐透露出一丝焦急。 我抬眼看向吕连群,眼神中没有过多情绪流露,在整个县委班子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而我明白,身为组织部长的吕连群,是坚定站在县委书记李泰峰阵营的。当然,用阵营这个词似乎并不恰当,但是这也是一种事实,一个关键人物的态度时常影响着各方微妙的平衡。 刘超英赶忙站起身,动作迅速而利落,椅子在地面上轻轻摩擦发出细微声响。面带微笑,态度恭敬地回应:“吕部长啊,我们马上就过去。” 我却不紧不慢地往椅背上又靠了靠,身体放松地陷进椅背里,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展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语气从容道:“稍等几分钟,我们把手头上的工作说完。”这句话既是对吕连群的回应,也是在向在场所有人表明自己的立场,不会因为书记的催促而轻易打乱节奏。 吕连群见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连忙补充,声音比刚才提高了几分,语速也加快了些许:“朝阳县长,事情有点着急,省上来了一个督办文件,泰峰书记请您马上就过去。” 我再次看向吕连群,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了片刻,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随后我转过头,看向了刘超英说道:“关于执勤频率的事儿,你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自由调整,总之记住,以抽查为核心原则。” 吕连群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尴尬,他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交握又松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见我没有要立刻动身的意思,只好微微欠身,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缓缓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喧嚣。 我并非刻意与吕连群或李泰峰书记较劲,在我的认知里,工作讲究的是条理与逻辑。总不能话说到一半,仅凭书记一声招呼就立刻放下手头事务。若如此,在刘超英和王进发眼中,自己作为县长的决策和统筹能力难免会大打折扣,也不利于树立在下属心中的威信。 十分钟后,我将目光转向王进发:“进发局长,你安排一下,对全县所有水泥墩子做一个详细统计,包括宽度、高度这些数据,我们必须掌握这些基础信息。” 王进发连忙回应:“好,朝阳县长,这些数据交通局都有存档,我今天下午整理好就给您报过来。” 我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不错,工作有前瞻性。整理好后先让超英县长审核把关,确保无误后再上报。” 交代完这些工作,三人一同前往县委书记李泰峰的办公室。走廊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脚步声,“推开办公室门,一股严肃压抑的氛围扑面而来,仿佛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李泰峰面色凝重地坐在办公桌后,手中紧握着一张传真,眉头紧锁,透过老花镜的目光深邃而锐利。吕连群早已拿着笔记本,正襟危坐在一旁,看了我一眼之后,绷着嘴又看向了笔记本。 三人落座之后,李泰峰将手中的材料递过来,语气沉稳而严肃:“朝阳,忙完了啊,你先看看,这是省委督查室刚刚发来的督查单。” 还没等我起身,刘超英就已迅速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挪动了些许,他双手恭敬地从李泰峰手中接过传真,身体微微前倾,随后小心翼翼地转递给我。我快速浏览内容,事情不算复杂——一位货车司机向省委督查室投诉,称东洪县的水泥墩和限高杆过多,严重阻碍了货车正常通行。看完后,我将材料递给刘超英,而刘超英刚接过,王进发就凑上前一同查看,两人的脑袋几乎要碰到一起,眼神专注地盯着纸张上的每一个字。 短短三分钟,三人都看完了材料。办公室内陷入一片寂静,气氛愈发凝重。李泰峰握着笔,在桌面轻轻敲击,“哒哒哒”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片刻后,李泰峰开口:“怎么样?都看完了吧?谈谈看法。” 刘超英率先回应,眼神坚定地看向李泰峰:“书记,我们都看完了。这虽是一个普通货运司机越级反映情况,但他说的基本属实,货车司机嘛,目光短浅,不能从公路保护的高度上看待这些水泥墩子嘛。” 王进发也跟着附和,声音略显紧张:“确实,情况属实。但,就像咱超英县长讲的,不够理智啊,有问题可以逐级反应嘛。” 李泰峰闭着双眼,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吕主任,你也谈谈看法。” 吕连群合上笔记本,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言辞略显激动的道:“我的看法可能比较浅显,毕竟没抓具体业务。我只是觉得奇怪,这个普通司机怎么会直接把问题反映到省委督查室?而且这些石墩子存在两年多了,为什么现在才爆出来?”说着,吕连群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试探。 我心里暗道,这吕连群果然心思缜密,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封举报信或许与我有关嘛。 李泰峰敲了敲桌子,声音提高了几分,打断道:“吕主任,话题跑偏了。我让你谈的是怎么解决问题,不是追究谁举报的。举报和反映是大家的权利嘛,现阶段,我们不追查举报人,重点是研究县委、县政府接下来该怎么做。超英、朝阳,你们代表政府说说想法。” 刘超英神情严肃,眉头紧皱,他思索片刻后说道:“省委督查室的督办文件,自49年以来,东洪县恐怕都没收到过,这事儿必须高度重视,得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不然没法交差。” 李泰峰追问,眼神犀利:“切实可行的方案是什么?别动不动就想着给省委督查室交差,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方案,不然怎么交差?朝阳同志,你是不是想提议裁撤掉所有水泥墩子?”没等我开口,他又接着说,“这样不行,不符合公路保护要求,不符合东洪最广大群众的利益。我把你们叫来,是为了统一思想。昨天不是已经同意拆除一处水泥墩子吗?就把这个作为成果报上去,就说我们已采取措施拆除两个水泥墩,后续会结合实际,进一步研究水泥墩优化调整方案。朝阳啊、超英同志,连群同志、还有进发,你们觉得这样办如何?” 我内心暗暗感慨,表面却不动声色,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李泰峰这一番安排,既回应了上级督办,又保留了对公路设施的管理主动权,看似是在维护公路安全和回应上级要求之间找到了巧妙的平衡点,确实展现出老道的政治智慧,不得不让人佩服。 但说实话,这就有些糊弄人了。 我马上说道:“泰峰书记,这样不行,这不是糊弄上级,万一省委督查室追查下来,咱们可是不好交代啊。” 李泰峰道:“我说过了朝阳同志,已经同意撤掉两个水泥墩子,同时,你们交通部门要严防死守,绝对不能放进去一辆超吨车辆。不然的话,常委会上,县政府要拿话来说。” 我心里暗道:“这次,泰峰书记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第 849章 朝阳想着动人,连群动了歪心 李泰峰书记在东洪县有着绝对的权威,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在这个县城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当泰峰书记有一次严令:“不准放出去一个超吨车辆!”然而,指令虽下,具体的执行标准却模糊不清。究竟什么是超吨?超出多少吨才算是超吨车辆?这些关键问题没有明确界定,让王进发局长犯了难,也使得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再看王进发和刘超英,两人坐在一旁,眉头紧锁,默不作声,虽然不合理,但都没有明确地表示反对。 吕连群在旁边赶忙附和,神情认真地说道:“是啊!泰峰书记一再讲,咱们干部要有为民情怀。可什么是为民情怀呀?那就是珍惜劳动人民的劳动成果嘛!想当年,泰峰书记带领我们啊,战酷暑斗严寒。全县人民更是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才好不容易完成了两条高标准公路的建设。这些公路,不仅仅是一条硬化了的马路嘛,这应该是全县人民用鲜血和汗水浇灌的致富路和希望路,绝对不能让劳动成果轻易地荒废啊!”吕连群的话语中满是对李泰峰书记的推崇,恨不得在泰峰书记面前都要跪了下来一般。 我坐在一旁,内心却是极为不爽。作为新来的县委副书记、副县长,怀揣着一腔热血,想要在东洪县干出一番事业。然而,如今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感到工作开展举步维艰。他心里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调整县委书记李泰峰,那绝对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事情。从组织的角度来讲,李泰峰在市里有着一定的影响力,随时可以向市委建议,把自我给调整了。但我也并非毫无想法:“这个时候,要是能调整一下李泰峰书记的忠实追随者——吕连群部长,说不定还有些把握。毕竟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对我也是颇为关照的。”这个念头在我心中悄然生根,只是我深知此事必须谨慎行事。 李泰峰书记扫视了一圈众人,继续说道:“连群同志说得在理啊!我一再强调,干部是什么?干部就是公仆!公仆,那就是要时刻想着为人民服务!要是脱离了这一点,那就是不合格的干部!” 我知道,在水泥墩子保护这个问题上,还没有掌握清楚李泰峰书记到底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执念。这种执念,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正常的工作开展。在找不到问题症结的情况下,想要让泰峰书记转变观念,似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我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心平气和地说道:“泰峰书记,您的思路我完全赞同。修建公路不易,必然要做好保护嘛!” 听到这话,李泰峰书记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道:“朝阳同志,你能有这个认识,说明你对东洪县人民还是有感情的。” 我接着说道:“是,泰峰书记。我只是想问一下,就是省委督查室发过来的督查件。咱们拆这两个水泥墩子,确实是有些打擦边球啊。万一这司机再一次举报上去,省委领导认为咱们都没有落实督查室的指示,是不是问题就有些严重了呀?” 李泰峰书记将目光转向常务副县长刘超英,说道:“超英,谈一谈你的意见。” 刘超英一只手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耳朵,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听到县委书记发问之后,他马上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片刻之后说道:“是啊!朝阳县长说得有道理。咱们现在都不清楚是哪个驾驶员举报的,这万一有人再一次进行了举报,那咱们的问题,可是有点糊弄组织的那个感觉。朝阳县长,我的担心不知道对不对啊?”他的话语中带着试探,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给足了我和李泰峰的面子。 我看着众人,接着说道:“是啊,咱们谈现实问题。省委督查室的大家都清楚。他们的能量,我们也都明白。但搞下去两个水泥墩子就去交差,这确实是有些忽悠组织啊。泰峰书记,我提个建议,为了让咱们设置路障的事啊,具有科学性和权威性。我提议咱们可以请市交通局的专家,来进行评估嘛。” 李泰峰书记点头说道:“对道路进行一个科学的评估,嗯。进发同志,你是搞专业搞交通的,你说说,啊说说。” 王进发连忙应道:“哎呀,公路质量这一块应该是没有问题啊。每年市质监站,都会对公路质量进行检查。呃,去年刚刚进行了评估,评估报告都是有的呀。这样,朝阳县长啊,我下午就把市质监站那份资料,给你抱过去。你可以看一看市质监站出的路面评估报告。” 我本想着借用市质监站的专业力量,来对高标准公路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测,以此来判定这条公路到底有没有质量问题。但听到王进发说每年都进行检测,还有检测评估报告,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份疑惑。我暗自琢磨:“既不是修理厂的问题,也不是公路质量问题,那泰峰书记,到底在纠结什么呀?” 李泰峰书记带着赞许的目光看了看交通局长王进发,然后说道:“超英同志,进发局长啊,正好交通这些日常工作都是你们在抓,抓在日常,管在经常,成绩啊,是很明显的。这一点,朝阳同志,你可以放心。公路质量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我此时心中的疑惑更甚,李泰峰书记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直接就公路质量的问题进行了回应。 我知道,在没有找到根节之前,在这个问题上是不能达成一致的,先开一个口子总比一个口子不开好,就说道:“那泰峰书记既然这样,您认为,怎么合适?县政府就按照县委的意见,抓落实。” 李泰峰书记说道:“这样吧,既然是省委督查室来的报告,那就由县委来回复。连群同志,这件事情你们县委办公室具体操刀,县交通局进发同志全面配合。形成书面回复报告,一定要科学严谨、细致全面、周到详实,向省委督查室进行回复。我看啊,你们可以抓一抓桥梁限重这个问题吗?上午的汇报里面不是提出了,公路管理条例里面对桥梁有限重规定。这一点上做做文章,当然,我只是提个思路,具体的还是由你们来研究。” 我心里暗自感叹:“泰峰书记确确实实,对东洪县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啊。在这个县城里,任何事情只要泰峰书记不同意,是怎么也干不成的。连省委督查室的督办件,都可以以文件的形式进行糊弄。”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让我不禁对未来的工作感到迷茫。 见泰峰书记已经拍板做了决定,我就准备起身离开。毕竟,我已经和吴香梅、张云飞约好,带着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常委副县长曹伟兵去临平县对接工作。 我恭敬地说道:“泰峰书记,下午我要去一趟临平县。市长在调研的时候,王市长提出了电厂建设的问题,我们去临平县了解一下情况,去临平县学习一下他们的先进经验。” 李泰峰书记听完之后,马上说道:“朝阳同志,县政府去哪个地方学习都是可以的,但是啊,我提两点建议,供你参考。这第一,这水厂的事情还没有敲定,就急着出去谈电厂的事情,朝三暮四可不行啊,很多事情是要趁热打铁的嘛。第二个事情,在东洪县建设电厂条件不成熟啊。你在临平县工作过,对临平县情况了解,完全可以给临平县委、县政府做工作,让临平电厂扯一根输电线到咱们东洪县来嘛。咱们自己建厂,不仅要承担全额的建设费用,还有贷款呀。到最后,一度一度地发电,这个收益回来很慢呀。” 我之所以不去东投集团对接水厂,那是因为我清楚,就在昨天,齐永林还在因为某些事情生气。这个时候赶过去,齐永林必定会认为,离开了东投集团,东洪县的水厂建设就搞不成了。我深知,双方谈判应当是在平等的地位下进行,而不是一方处于劣势,一方处于明显的优势。一旦处于不平等的地位,就算真正签订了水厂协议,东洪县的经济利益必将遭受损失。说不定原本合理的收费年限是20年,最后能给搞成30年,甚至40年。有的时候,放一放也不是坏事情。 我将自己的担忧向李泰峰书记说完之后,李泰峰书记也是认同了,说道:“永林同志啊,不当市长当了企业家,这个格局和胸怀啊,都不行了。但是,朝阳同志啊,电厂的事也只是王瑞凤随口一说嘛。我知道你在临平县的时候啊,参与过电厂建设,当时区内各县都去参加了奠基仪式嘛。但是现在啊,临平县和咱们东洪县不一样嘛。煤炭,煤炭的问题怎么解决啊?货车运输那成本可就太高了呀。” 我连忙解释道:“泰峰书记,并不是只有允许有煤炭的地方才能建电厂吧?很多地方不产煤炭,电厂照样建了起来。煤炭运输虽然有成本,但相对于运输成本来讲,我们和临平县的煤矿离得不远。运输的成本啊,从发电的效益上来讲,可以忽略不计的。我这次去,是有建设电厂的想法,但具体来讲,就如您所讲啊,能不能让新建设的两个煤炭厂,将一部分电力调集给我们,解决燃眉之急啊,这总要去和人家见个面。” 李泰峰书记语重心长地说道:“朝阳同志,建设电厂大抓工业是好事情啊,但是啊,不能去盲目地抓,盲目的建啊。我听说建一个电厂的成本,仅仅贷款,那就要上亿。上亿是什么概念啊?东洪县100万干部群众,人均负债那就要100元。这可是,可以修两条高标准公路啊。所以电厂的事,你们去了解,我不反对,但是建设电厂,我建议县政府慎重啊。我还是那个观念,他们建了电厂,有几根电线拉过来,咱们就能用,又不用承担建设成本。咱们自己建电厂,这不是把白菜都买成肉价了呀。” 我急切地说道:“泰峰书记,电闸掌握在别人的手里面,那总归是要受制于人的嘛。” 李泰峰书记笑着说道:“受制于人?朝阳同志,香梅同志不是和你从一个县里出来的吗?有你在,还怕受制于人呀。” 我忧虑地说道:“香梅同志不可能一直就在临平县工作吧?万一调到了市里,担任副市长。临平县委书记换个人,我不认识。这电闸人家说掐就给咱掐了。到时候,咱们去哪里找电呀。” 李泰峰书记笑着道:“朝阳同志,你也别太悲观了。这种事情,肯定是要签合同的嘛。合同里面就要约定清楚,怎么可能随意拉闸限电。好吧,你有这个热情和想法,我是支持的。你们先去对接,到时候对接完之后,到底要不要建设,再上常委会上研究嘛。” 从李泰峰书记办公室刚刚出来,这个时候,吕连群就赶忙夹着本子追了出来,脸上堆满笑容,说道:“朝阳县长,您在走之前能不能帮忙签个字?” 我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道:“签什么字啊?” 吕连群连忙解释道:“哦,是这样,朝阳县长。我们农委打算组织一批农业系统干部,主要是基层乡镇分管领导,基层农机站、水管站、拖拉机站的干部,到东海市组织一次交流考察活动啊。目的是来拓宽大家的视野,提升大家的科学化种田水平和田间管理水平,也是进一步巩固咱们农田水利和吨粮田建设的标准嘛。” 听到这里,我才想起来,吕连群除了身兼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县委办主任之外,还兼任着农委主任的职务。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到东海市学习农业,多少人规模?多长时间?大概费用是多少呀?在不在年初的预算范围内呀?” 吕连群笑着说:“这个,我们大概组织了100名基层干部,主要来自乡镇,还有县里的主管部门。大概去的时间是一周。然后呢,是需要租用三辆客车,往返的交通费、伙食费、差旅费、住宿费,还有参观学习等一些费用,大概是10万块钱。” 我眉头微皱,继续问道:“这笔钱有没有列入预算计划呀?” 吕连群脸上依然挂着笑容,说道:“朝阳县长,这笔钱是没有列入年度预算。是这样啊,因为今年咱们不是完成了吨粮田建设目标嘛。所以就想着让大家到外面……” 听到这里, 我马上就明白了,如今,不少单位常常打着学习培训考察的名义,组织人员到风景旅游景区开展所谓的学习培训考察活动,实则是变相的旅游。而这笔费用,就全部算到了公家的账上。东海市离东原距离较远,单程就在500公里以上。往返的交通住宿费用,再加上游玩的费用,确确实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心中不禁对这笔开支的合理性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按照县里的规定,超出预算外的费用若需临时调整,必须经过分管副县长、常务副县长和县长签字,才能进行报账。超过50万还需要县政府常务会议研究,100万就要到常委会上讨论了。而这笔农业考察经费,显然属于超预算范畴,此刻的吕连群,正指望着我能在文件上签下字,好让这笔经费顺利通过。 吕连群紧跟着我、走进办公室,动作麻利地将那份待签的签报摊放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文件的纸张还带着微微的温热,看得出是刚整理好的。我拿起文件仔细查看,发现农业局、财政局的分管副县长以及常务副县长都已经签好了字。龙飞凤舞的签名排列在文件末尾,可我的眉头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脑海中快速闪过关于这笔经费的种种疑虑,内心暗自思忖:吕连群这人,虽说用“助纣为虐”形容有些过分,抛开他和泰峰书记的关系不讲,但在这不合规的操作背后,确实有失妥当。 一旁的吕连群见我许久没有表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忍不住开口问道:“朝阳县长,您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吗?”他的声音不大,似乎已经察觉到我对这份文件有所不满。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连群同志,东洪县达成吨粮田建设目标,在全省都赢得了荣誉。这背后,是大家辛勤付出的结果啊,农委组织同志们外出学习,适当放松一下、开阔视野,增进感情,这本身无可厚非。”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铅笔轻轻敲了敲文件,“可你们选的这个地方——东海市,那可是咱们省里以工业和旅游闻名的城市嘛。旅游城市倒也罢了,关键是东海市的农业和我们东洪县的实际情况相差甚远。难道你们是想去学习远洋捕捞,还是海带种植?这一去一回路上就要花两天,就算总共安排五天时间,哪怕抽出两天学习,剩下三天放松,可你们若五天都泡在海里,这算怎么回事?这哪里是去学习农业技术,分明是借着考察的名义去旅游嘛!”说到这儿,我语气加重,眼神中满是严肃,又轻轻敲了敲桌子,“连群同志,这个方案不合适。” 吕连群一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急忙辩解道:“哎呀,朝阳县长,东海的理念肯定是先进的嘛,这事泰峰书记都已经同意了。” 我面色不改,反问他:“泰峰书记同意了,我就不能提反对意见了?我不是反对同志们外出考察,只是觉得得干点实事。我们东洪县是农业大县,当前最需要的是学习先进的种植技术、农田管理经验,这样才能真正提升我们的农业水平。这样吧,你们选个有暖棚蔬菜种植、苹果种植等实用技术的地方,真正学些东西回来。”说完,我把文件推回给他,目光坚定地说,“重新选地点。” 吕连群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握住文件,指节都微微发白。作为县委的大管家,同时还兼任组织部部长,在东洪县,无论是董县长,还是上一任焦县长,甚至更早的曹县长,平日里都会给他几分面子。此刻,在我这里碰了钉子,他满心的尴尬与不满,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拿着材料,灰溜溜地离开了。 满心不满的吕连群随后径直来到李泰峰书记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普洱茶香,李泰峰正伏案批阅文件。吕连群慢慢将文件放在桌上,他语气带着怨气:“泰峰书记,朝阳县长不签我们的字。” 李泰峰放下手中的笔,瞥了一眼文件,眉头也皱了起来,说道:“少在这儿跟我挑拨离间啊!换作是我,也不会签你这字。你们做事也不考虑实际情况,尽整些花架子。” 吕连群笑着说道:“书记,您可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啊!让同志们外出放松一下,这也是惯例,怎么到李朝阳这儿,惯例就被打破了?这不合规矩啊!”他的声音里带着委屈,仿佛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冤枉。 李泰峰慢慢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吕连群:“讲规矩?讲规矩得先讲规定嘛。你们这个项目,明显不符合常理。去东海市考察农业建设?那里重点是工业制造、进出口和旅游嘛,能考察出什么农田建设的经验?朝阳县长做得没错。你们去学学暖棚种植技术,推广经济作物,这些才是正事。咱们东洪县的农业发展,不能靠这些虚头巴脑地考察!” 吕连群满脸不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嘟囔着:“那些地方大家都去过,有的同志还去过好几次。我们就是想换个地方,让大家多开阔开阔眼界。朝阳县长就因为我是您这边的人,二话不说就不签字,这是一种报复。” 李泰峰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不要再说这些不讲原则的话,还是务实些,围绕农业搞考察。把方案改改,资金也调整一下。改完后,我去和朝阳同志说说。你们就近选几个地方,大家都是干农业工作的,这点朝阳同志能理解。10万块钱不是小数目,得花在刀刃上。要是把钱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考察上,不仅对不起县里的财政,更对不起东洪县的老百姓!” 吕连群还想再争辩几句,李泰峰直接打断:“别争了。现在形势敏感,做事要低调,别太招摇。要是因为这点事闹出什么乱子,对谁都不好!” 吕连群回到办公室,一脸郁闷地瘫坐在椅子上。焦急等待消息的县农业局局长冯国斌见状,赶忙凑上前,脸上满是关切:“怎么样,吕常委,签字的事搞定了吗?” “朝阳县长不签字啊!八成黄了。” 冯国斌气得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了晃:“他姓李的才来几天,就敢不把我们农业系统的干部放在眼里?咱们农业系统的干部,平日里任劳任怨、起早贪黑,白天在田间地头,晚上还要守着灯头,好不容易完成了标准农田和吨粮田建设。外出培训的名单都定好了,大家满心期待,结果他一句话就全给否了!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吕连群安慰道:“也别太灰心嘛,工作是可以灵活处理的。你把方案改成去寿光,学习那边先进的种植和暖棚技术。那边的经验对我们东洪县的农业发展肯定有帮助。到时候我再找县长和书记去申请嘛。” 冯国斌苦着脸说:“吕主任,不是我们不想去。那个地方大家都去四五趟了,咱们的群众不愿意搭建暖棚,担心大风刮倒了承担不起损失,我们去学了也没用。李朝阳这做法太过分了,根本不体谅我们东洪县的干部!他这是故意刁难我们!” 吕连群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不紧不慢地说:“别着急下结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把方案改了,他签了字,到时候想去哪儿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他一个县长,哪有那么多精力管我们具体去了哪里?这就叫工作上的变通,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结合嘛。只要把字签下来,后面的事情就好操作了。” 冯国斌恍然大悟,连忙奉承道:“还是吕哥厉害,怪不得能当组织部部长!全县这么多干部,书记就信任您!您这脑子就是转得快,这么一安排,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吕连群催促道:“行了,快去改方案,改完我还得去找超英他们重新签字。别耽误了时间,要是拖久了,万一再出什么变故就麻烦了。” 冯国斌刚拿起文件准备出门,又突然停下,面露难色:“不行啊!东海市比寿光远了差不多一半路程,而且两地物价差别大。我们按最低标准算,100个人10万块钱去东海都勉强。要是去寿光,李朝阳肯定觉得经费太高不会签字,可少于10万,根本不够用啊。这经费的问题不解决,方案改了也没用啊!” 吕连群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难的,差个两三万块钱,你们农业局自己想办法解决。先把缺口补上,以后有机会我再帮你把钱补回来。办法总比困难多,这点小事还能难倒你?不要辜负了同志们的期待。” 冯国斌皱着眉头,满脸为难:“领导,局里一分多余经费都没有啊。我们农业局的预算本来就紧张,实在是挤不出钱来了。” 吕连群站起身,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挥挥手说:“这点小事别来烦我,别在这儿哭穷,我知道你有办法。你在农业局干了这么多年,人脉广、路子多,这点问题肯定难不倒你。赶紧去办,别耽误了正事。” 冯国斌确实有办法。作为农业大县的农业局局长,别说是两三万块钱,就是二三十万,他也有能力解决。回到办公室,冯国斌坐在椅子上,沉思片刻后,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立刻满脸堆笑:“毕老板啊,这五一节有安排吗?没有就太好了!我们这儿有个考察机会,我给您争取了两个名额,您可以带秘书一起跟着去东海考察啊。都是县里农业、水利、畜牧系统的干部,还有各乡镇分管农业的副乡长,对了,吕连群主任亲自带队。这对您拓展人脉、开拓市场很有帮助。经费,经费虽然紧张,但您不操心,这事我想办法,由我们县局解决,哎呀,愿意赞助……那太好了,这倒是符合规定的,不过人不少啊,有100多人啊!行,哈哈哈,好好好,我跟吕主任说您赞助了50000块钱。毕老板啊,您不愧是做大生意的,这为人处世的格局,活该您当大老板啊!等这次考察结束,我们一定好好感谢您!” 第850 章 方建勇即将调整,邓晓阳派出专家 拒绝了县委办主任、组织部长、农委主任吕连群的签字之后,上午10点多,我带领着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委常委兼副县长曹伟兵,以及县直单位的几位一把手,乘坐着一辆中巴车,朝着临平县进发,因为晚上我要回平安县,谢白山则是开着小车跟在后面。 到临平县,只有老路可走,一路上,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车身不时颠簸摇晃。车内,我的心情既充满期待又带着一丝忐忑。离开临平两个多月,很多熟悉的人跃入脑海,但作为县政府实际负责人,我期待的是能从临平县学到先进的发展经验,忐忑的则是不知此次考察会有怎样的收获,又能否为东洪县的发展带来新的契机。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农田、村庄、麦田一一掠过,大家望着窗外,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听曹伟兵和刘超英的口气我能知道,大家对临平县的发展,并不知晓。 抵达临平县界,迎接我们的是热烈而隆重的场面。临平县的吴香梅书记、张云飞县长早早地等在县界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身后跟着一众县里的干部,钟潇虹、梁满仓、陈光宇等等。 两县人员握手寒暄,问候声此起彼伏,空气中的氛围友好而热烈。 吴香梅书记握住我的手,亲切地说道:“朝阳县长,欢迎你们啊到临平县检查指导工作啊,一路上辛苦了!” 临平县,完全属于超规格接待,一般情况下,也只有市委书记和市长再加上市委副书记有这样的待遇,我这个主持工作的副县长,来一位常务副县长就不算失礼。 客套一番之后,也就依次上车,中巴车上,曹伟兵道:“哎呀,朝阳县长,你这待遇可以啊,起码正厅级标准嘛,临平的美女书记,亲自迎接,难得啊。我刚打赌啊,咱们泰峰书记来了,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 我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被人重视的感觉确实不错。 进入临平县,熟悉的场景扑面而来,县城的主干道上,不少地方正在盖着新房,县城里依然有了交警在中心大街的十字路口指挥交通,刘超英感慨道:“咱们县的交警队,一年也上不了一次街啊,上次沈书记开会,都提议把交警队干脆撤了算了。” 在临平县干部的带领下,车队先是来到了啤酒厂的建设工地。远远望去,工地上机械轰鸣,工人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走进工地,只见钢筋水泥搭建起的厂房框架已初具规模,有的在进行焊接作业,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衫,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干劲。众人来到展板前,展板上有啤酒厂的建成效果平面图和基本介绍,年产规模,重点也是介绍了和东投集团的合作经营模式。 “我们集结了最精锐的施工力量,就是要确保啤酒厂能尽快建成投产。”张云飞县长骄傲地介绍道。 离开水寨乡啤酒厂,又到了麻坡乡,我们又参观了两个热电厂和火车站的建设现场。踏入热电厂的建设厂区,首先映入眼帘的三四米高的巨大冷水塔已经初具规模,可以想象,建成之后的冷却塔将会如巨人般矗立在那里,诉说着临平县工业发展的雄心壮志。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我离开才两个月,建设现场密密麻麻的电气设备有序排列,各种管道纵横交错,显示出热电厂强大的生产能力。 临平县县委书记吴香梅站在一台大型设备旁,满脸自豪地向我们介绍:“资金到位后,我们从平安县请来了第一建筑公司和第六建筑公司,再加上临平县本地的第一建筑公司,三家建筑公司共同发力。三个工地同时施工,集结了1000多名工人、上百台机械设备,日夜奋战,建成之后,年发电量将达到5亿千瓦时,能极大缓解咱们东原的电力短缺……。”听着这番介绍,东洪县的干部们不禁露出羡慕的神情。 张云飞则是补充道:“各位领导啊,不要觉得5亿千瓦时很多,我们经过测算,等建成之后,两个发电厂5亿千瓦时的年发电量,根本缓解不了太多问题,因为现在用电缺口增长速度太快了,今年夏天,估计要频繁限电啊。” 参观完之后,我们被带到了临平县的会议室。会议室里,茶香四溢,精致的茶点摆放整齐。大家围坐在一起,稍作休息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交流。话题率先聚焦在临平县啤酒厂的建设上。张云飞介绍道,自啤酒厂项目启动以来,进展神速。在资金到位后,迅速与欧洲的设备供应商取得联系,订购了大型的先进设备。那些设备,正日夜兼程地运往临平县。 中午时分,临平县煤炭宾馆里,美酒佳肴琳琅欢声笑语。然而,我看东洪县的几位干部和我一样,心情沉重,面对满桌的临平特色菜,也难以下咽。 临平县与东洪县接壤,曾经,两县在经济发展上相差无几,甚至在农业方面,东洪县还曾略胜一筹。那时的临平县,除了煤炭资源相对丰富外,在其他领域对东洪县并没有明显的优势。可如今再看,临平县早已今非昔比,铁路贯穿全境,啤酒厂、两座发电厂拔地而起,还有饮料厂、玻璃厂等众多工业项目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工业发展的浪潮正将临平县推向一个新的高度。而反观东洪县,依旧在原地踏步,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我倍感压力和焦虑。 下午,参观了煤炭公司之后,就又继续在煤炭公司的会议室里召开座谈会。 长条形的会议桌庄重而大气,临平在家的县委常委悉数出席,没进常委班子的副县长都没有资格坐在会议桌上。而我们东洪县,除了我带来的两位副县长,其他人员大多是各局一把手,还有两位没有行政级别的干部,其中一位是杨伯君。按照对等原则,这些科级干部本应坐在后排。就在我们略显局促之时,吴香梅书记却主动走上前,热情地将大家一一拉到会议桌上就座,香梅书记的这一举动,让我们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分享了一些参观的体会后,我抓住时机,将话题引到了东洪县建设电厂的想法上:“吴书记、张县长,各位临平县的领导啊,今天我们东洪县的干部来考察学习,大家感触很深。临平县在工业发展上的成就,让我们大开眼界,也深感自身的不足。下面,就由我们东洪县的同志来谈谈体会吧。啊,超英县长,你带个头。” 刘超英作为常务副县长,率先发言,神情严肃而认真:“尊敬的吴书记、张县长,还有咱们临平县的各位领导啊,此次朝阳县长啊带我们参观考察,给我的触动非常大。一直以来,我们总认为临平县和东洪县基础条件薄弱,发展水平也应该不相上下。毕竟两县的自然气候、地理条件、资源条件都相差不大,以前我也来过临平县,但今天这一趟参观下来,我才深刻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拉越大了。特别是看到临平县电厂的冷却塔,给人的印象太震撼了,这让我想起了100年前李鸿章到美国考察时的情景,用‘震撼’二字形容再合适不过。我们必须正视差距,迎头赶上,还希望临平县在电厂建设上,对我们予以全力支持啊。” 副县长曹伟兵接着刘超英的话说道:“超英县长,你说的这些感悟我都有,但最让我感触深的是,为什么临平县的高标准公路可以通行货车,咱们东洪县的高标准公路却不行呢?你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在这个事情上应该很有体会吧?” 刘超英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唉,伟兵县长,你也知道,我分管交通没多久,以前是沈县长负责这块工作。我接手后,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但目前还没有找到妥善的解决办法。” 我想着政法委的沈书记,心里暗道,这个人没想到以前是管交通的,看来我的调研还不够深刻啊,但有外人在,我也轻轻摆摆手,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气氛:“同志们,家丑不必外扬。啊,我们今天来是找差距的,大家能认识到差距就很好。吴书记、张县长,今天我们来,重点是学习发电厂的建设。建设发电厂,那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所以我们也有意推动发电厂建设,如果到时候项目能立项,在煤炭供应方面,希望临平县大力支持。” 吴香梅书记豪爽地回应道:“朝阳县长,这事儿你没必要亲自跑一趟,打个电话就行!只要你们能建成电厂,临平县的煤矿优先保证东洪县火电厂的用煤,就算我们的电厂不发电,也要把煤给你运过去!”她的这番话,语气坚定而有力,带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豪迈,惹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果断干练、颇为讲义气的女书记形象,也深深印在了东洪县所有干部的脑海中。 张云飞县长也补充说道:“朝阳县长,关于修建发电厂这事,从目前形势来看,我们充分借鉴了苏南经济的发展模式。现在苏南各县都有自己的发电厂,发电量越来越高,规模体量也越来越大。先不说工业用电,单是居民用电需求,就已经超过了现有的发电量。我敢断定,未来发电供需矛盾会越来越大,发电厂早建晚建都得建,而且早建肯定比晚建要好,所以建设发电厂势在必行。”云飞县长的分析,让我们更加坚定了建设电厂的决心。 大家热烈地座谈交流,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很快就到了下午4点多,也到了返程的时间。因为接下来我要去平安县,便和谢白山不再回东洪县。我们与临平县的干部一起,与曹伟兵、刘超英和几位局长道别,看着他们的车辆渐渐远去,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曹伟兵、刘超英等人离开后,临平县的其他几位常委和副县长也纷纷与我们握手告别,各自返回。我正要上车时,吴香梅书记把我拉到一旁,轻声说道:“朝阳,等一下,我有句话想和你聊聊。” 我关上了车门,和吴香梅一边慢慢走着,一边随意交谈。吴香梅说:“朝阳,今晚我要去市里一趟,建勇约了登峰副市长一起吃晚饭,你跟我一起去认识认识吧。” 听到这个邀请,我心中一动。臧登峰副市长主管计划委员会、贸易委员会、交通局和建设委员会这几个关键部门,在王瑞凤副市长升任常务副市长后,原本由王瑞凤分管的工业经济和国有企业,也划归臧登峰副市长分管。如今的臧登峰副市长,虽然不是市委常委,但却是手握实权的重要领导。而我和臧登峰副市长接触不多,感情也不深,若能有机会一起吃饭,确实是加深关系的好机会。特别是下一步东洪县的水厂建设要与东投集团合作,没有分管副市长的支持,很多工作都难以开展。不过,我今天确实另有安排。 我赶忙说道:“香梅书记,今天恐怕不行。城关镇的领导班子刚刚调整,晓阳晚上组了个局,友福也会参加,专门喊我回去呢。” 吴香梅书记调侃地笑道:“城关镇领导班子调整,你回去凑什么热闹?你又没在城关镇工作过。还美其名曰领导班子调整,我看啊,就是想媳妇了,想媳妇就直说!” 我连忙解释:“我结婚都五六年了,哪能天天想着媳妇。” 吴香梅书记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想媳妇没错,但只能想自己媳妇,可别惦记别人媳妇。钟潇虹都怀孕了,你可别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顺着吴香梅书记的目光,看向不远处正在和谢白山聊天的钟潇虹。谢白山虽然五大三粗,但长相硬朗,再加上如今注重打扮,倒是挺有女人缘。我也压低声音说:“香梅书记,这可不能开玩笑,要是被晓阳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吴香梅书记轻笑道:“我就是替晓阳提醒你,没别的意思,你紧张什么?难道心里有鬼?” “哎呀,香梅书记,您可是一县书记,可不能开这种玩笑。”我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吴香梅书记笑了几声,把话题拉回正事:“对了,你们水厂项目的事,东投集团内部分歧很大。我听建勇说,齐永林对你们县委县政府,包括你在内,非常不满。说你们不讲信用,胡搅蛮缠,所以你接下来要和齐永林好好沟通沟通。”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紧。我心里清楚,在之前的会议上,李泰峰书记不该提齐永林女儿齐晓婷的事情。以齐永林的级别,让齐晓婷成为副科级干部,本就是小事一桩,况且齐晓婷早就符合提拔条件,她的为人处世和工作能力也都值得认可。可如今因为这件事,导致水厂项目在东投集团遇到阻碍,这无疑给我的工作又增加了难度。 又说了几句后,吴香梅书记说:“现在建勇和臧登峰副市长关系不错,如果还有机会一起吃饭,我提前通知你,建勇下一步职务上也会有变化。” 我马上道:“姐夫要升官了吗?” 吴香梅道:“等到运作成了,再给你说。” 这时,吴香梅书记的汽车开了过来。她抬手看了看手表,说:“那我就不留你了。”我又与钟潇虹、张云飞打了招呼,随后准备离开。此时,我看到张云飞和钟潇虹也上了吴香梅书记的车,心想吴香梅书记如今确实是一位考虑周全的好领导,与副市长接触的机会,还不忘带上张云飞和钟潇虹,把自己的资源和人脉愿意拿出来分享,这就是好的领导。 我暗自琢磨,要是有机会,自己也得找臧登峰副市长多走动走动。 我和谢白山坐上汽车,汽车缓缓启动,行驶在临平县通往平安县的高标准公路上。这条公路宽阔平坦,路面上,车来车往,运输货物的大货车络绎不绝,不时能见到拖着车厢、独属于那个年代的解放141等拖挂货车轰鸣而过。看着眼前繁忙的交通景象,再想想东洪县那禁止货车通行的高标准公路,我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李泰峰书记究竟为什么不让货车在高标准公路上自由行驶呢?想着这个问题,我便和谢白山交流起来。谢白山一只手拍着方向盘,一脸迷茫,显然他对此也困惑不已。 我叮嘱道:“你回去之后,和小车班的司机交流交流,他们经常开车,说不定能知道些情况。” 谢白山说:“朝阳县长,我早就和小车班的几个师傅聊过了。他们说,李泰峰书记是为了保护公路,听说就因为这事,省里还给东洪县奖励了10万块钱。现在东洪县的石墩子管得更严了。” 我摇摇头,说:“不行啊!石墩子不撤,东洪县的交通就没法顺畅起来。你看昨天那事儿,县里领导坐的中巴车都撞上石墩子了,现在彭主任还在市里人民医院躺着呢。你记得提醒我,找个时间去市里面,还得去医院看看他。” 谢白山气愤地说:“这件事,明明主要责任在石墩子,驾驶员顶多负次要责任。可交通公司却把驾驶员给开除了,你说这事儿离谱不离谱!” 我转头向身旁的谢白山急切地问道:“把驾驶员给开了,谁给开的?” 谢白山被我突然的发问惊得微微一颤,眼神中满是无奈与迷茫,他吞吞吐吐地回答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给单位开车的就那么几个圈子,这事假不了。当天晚上那个师傅回去,就下岗了。” 我靠在汽车副驾驶上,内心翻涌不已。李泰峰书记明明已经表过态,不要追究驾驶员的责任,可现在却出现这样的情况,到底是谁在背后自作主张,擅自开除了驾驶员? 此时,时钟的指针刚刚划过下午五点,天色还大亮。开着车,直奔联营汽车厂。到了联营汽车厂,车刚停稳,他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语气急促地说道:“县长,你赶紧走吧。我自己进去找向凤。” 我有些诧异,不解地问道:“哎!来都来了,我怎么也得和我妹妹打个招呼嘛?” 谢白山连连摆手,神情慌张:“不用不用。我替你把招呼打了就行了。” 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中愈发疑惑,笑着调侃道:“走,你们现在,害怕见人啊。” 谢白山警惕地抬头看了看左右两边,压低声音说道:“快走吧,朝阳县长。你又不是不知道,马老师在这边现在当经理。要是晓阳县长知道你到这边来了,万一有人看到给晓阳县长说了,我是怕你……”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嘀咕:今天是咋回事啊?一会儿钟潇虹,一会儿马老师的,咋都往我身上扯。但看到谢白山如此紧张,我也不好多做停留,我知道晓阳朋友多,路子广,晓阳和向凤的关系也好,万一向凤给晓阳说了,又得解释半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我开着车离开了联营汽车公司,朝着吃饭的地方驶去。 晓阳吃饭向来有个习惯,偏好那几家固定的馆子,所以日常去的地方也就一直在这几家馆子间转悠。当车子缓缓驶入城关镇的那家熟悉的驴肉馆子时,远远地就看到城关镇的几位领导站在门口等候。车一停稳,几人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打招呼。 在一阵寒暄和打招呼后,我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原来,就在今天上午,东投集团汽车运输公司与城关镇汽车联营公司正式签署了合作协议。新成立的公司依旧沿用“联营公司”的名字,然而公司的实际负责人却发生了变动,由原来城关镇的镇长张洪平换成了东原联营汽车公司的人。 一番交流才知道,上午副市长臧登峰、东投集团党委书记兼董事长及总经理齐永林,市交通局局长丁洪涛和县委书记兼县长郑红旗,共同出席了这次签约仪式。 想到平安县的干部促成了联营汽车公司的协议,临平县完成了电厂的投资,再看看东洪县目前的发展状况,作为东洪县人民政府的实际负责人,我心中满是苦涩。东洪县的发展之路就像被两座无形的大山阻挡着,那两条高标准公路,本应是发展的助力,如今却像两座围城给东洪县的发展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在这样的限制条件下,哪个客商会愿意来投资?哪个企业又敢入驻?直到现在,东洪县的工业开发区都还仅仅停留在规划图纸上,连最基础的建设都还没有开始。东洪县的干部们对李泰峰书记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惧怕,即便心中有诸多怨言,也只能憋在心里,不敢有丝毫表露。我心中暗想,如果不是要顾及官场上的人情世故,真恨不得立刻去找钟毅书记,提议调整县委主要负责同志。但我也清楚,这根本不现实。李泰峰在东洪县有着绝对的权威,如果我和他彻底闹僵,在以后转正县长时,人代会投票这一关我很可能过不了。一旦达不到法定票数,转正就成了泡影,甚至可能会落得个黯然离开东洪县的下场。 晚饭和午饭一样,虽然菜肴丰富,但吃起来索然无味。 晓阳一进门,就像喝多了酒一样,走路晃晃悠悠,扶着我的肩膀,这一甩鞋业就先后飞了出去,随后晓阳便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一脸满足地看着我,娇嗔道:“三傻子,昨天晚上你想姐没有?” 此时的我,满脑子都是东洪县发展的事,尤其是李泰峰在标准公路上设置的那些水泥墩子,就像一个个坚硬的铆钉,深深地扎进我的心里,让我忧心忡忡,根本无暇去想儿女情长。但看着晓阳期待的眼神,我还是强打起精神,和她温存了一番。 晓阳一边解开发绳,一边轻轻抖动脑袋,将马尾小辫全部抖散开来,一股淡淡的蜂王洗发水的香气瞬间弥漫在空气中,钻进我的鼻尖。我看着她,突然想起白天的事情,便开口问道:“今天晚上怎么没有邀请红旗书记啊?” 晓阳侧过身子,往我的怀里钻了钻,回答道:“红旗书记和臧登峰市长、齐永林市长一起回东原去了,说是晚上有安排。” 我若有所思地说道:“哦,说不定是和方建勇一起吃饭呀。今天我去临平县交流工作,香梅书记还主动提起来,本来让我一起去的。” 听到这话,晓阳坐起身来,一边解着衣服上的扣子,一边郑重地说道:“三傻子啊?话说你今天该去啊!机会难得。晚上的时候确实是方建勇请客吃饭,红旗书记专门给我说的,齐永林也参加。你们完全有机会在饭桌上再和齐永林沟通一下水厂的事嘛。”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李泰峰书记在齐晓婷事情上的处理方式告诉了晓阳。李泰峰提出由东投集团进行贷款支持,然后让东洪县的民营企业贷款来建设水厂、水库。 晓阳听完,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连脱衣服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伸手在我脸上拍了拍,苦笑着说道:“三傻子呀?你们那个泰峰书记,这够‘聪明’的呀。合作谈的是利益,他想的那点子,1个点的利息,还不够通货膨胀的呢。人家齐永林的闺女到东洪县是工作的,又不是没干活,凭啥张嘴就敢给别人要500万低息贷款?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放着省开行的贷款不去争取,让别人贷过款之后再转贷给你们,这不是糊涂透顶嘛!” 我起身去给晓阳打洗脚水,又从热水壶里添了些热水进去。搪瓷盆上画着的两条红色大金鱼,在水面的晃动下仿佛活了过来,随着水波游动。我一边搅拌着水,一边解释道:“你不懂,泰峰书记这样考虑,意思是让东洪县的民营企业去贷款,这样县政府就不负债。政府不负债,也就没有压力,相当于东洪县政府一分钱没出,也没有负债,就把整个水库和水厂修起来了。” 晓阳将脚放进水里,一脸享受,嘴里不停地喊着:“舒服,真舒服啊!哎!三嫂子呀?我看你们泰峰书记比张叔厉害,张叔是合计,他那是算计,还搞那些水泥墩子,想不通啊。” 一提到水泥墩子,我就打开了话匣子,把省委督查室的相关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晓阳听。 晓阳缓缓将脚抬起来,若有所思地问道:“三傻子呀?你有没有想过,李泰峰为什么要这样干呀?” 我苦笑着说:“我咋没有想过?头皮都快抠烂了,都没有想出来李泰峰到底为啥这样干。保护公路?” 晓阳摇摇头,眼神坚定地说道:“不可能。咱们东洪这么多县都有高标准公路,东洪县经济条件那么差,本身就没有多少货车来走,他保护个什么公路呀。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只是我一时想不出来问题出在哪个地方。这样吧,你不是说东洪县的公路是全省养护示范单位吗?明天我安排我们县里交通局的几个工程师,到你们东洪县交流考察,以考察的名义看一看路面上是不是存在什么问题。” 我有些担忧地说道:“但是东洪县的公路那是经过市质监站验收的嘛。” 晓阳白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笨蛋!验收?整个公路都是市交通局组织修的,各地都是按照交通局的方案在修,交通局的工程质量监督站,还敢说交通局修的路不合格吗?所以质监站的验收报告代表不了什么,关键是到底有没有质量问题。” 第 851章 常云超表态支持,罗腾云逼迫王曌 花园酒店棋牌室的雕花铜门紧紧的关着,窗户缝里溢出的烟草味混着檀香味,像团粘稠的迷雾。常云超刚抬手准备敲门,麻将牌撞击桌面的脆响便隔着门板刺入耳膜,夹杂着周海英刻意压低的抱怨声:“这事要不是省政法委周书记插手,老爷子也能把我事情办了,但是,周书记是常委,老爷子是数着日子要去二线的干部,人家周书记,是不可能给面子的嘛”。 魏昌全手里夹着烟,说道:“到了周省长那个位置,没有把握的事,也不会轻易开口求人的。” 常云超知道,这三人讨论的就是罗腾龙的事情,自己刚刚出去上了厕所,还是掏出手绢在门口擦了擦手,这才又走进了棋牌室。 推开门的瞬间,呛人的烟雾扑面而来。水晶吊灯在烟雾中晕染出朦胧的光晕,照亮三人围坐的紫檀木麻将桌。 常云超眯起眼睛,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桌上狼藉的烟灰缸,烟头堆成小小的坟茔,灰烬零星散落在筹码旁。周海英的翡翠戒指在牌堆里若隐若现,随着他摸牌的动作,泛着冷幽幽的光。 “秘书长啊,可算来了!” 丁刚的声音带着三分醉意,他仰靠在真皮座椅上,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露出胸前若隐若现的玉雕菩萨。肥厚的白手掌重重拍在牌桌上,震得骰子都跳了跳,“大周说咱秘书长不打招呼就回家了,我还以为今晚得扫兴呢!” 常云超礼貌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周海英身上,笑着说道:“说好了啊,丁局长来了之后,我就要回去,你云姐已经打了两个电话了。” 魏昌全主动站起身来,为常云超添了杯热茶,作为新任市农业开发公司总经理,上午的时候,刚刚开了干部大会,组织部李学武部长和分管副市长共同出席,宣布了魏昌全担任市农业局党委副书记,市农业开发公司的党委书记,总经理,成为了全市最大农业农资公司的一把手。这顿饭,算是给魏昌全庆祝的。 魏昌全穿着笔挺的藏青色西装,袖口露出的腕表表盘泛着冷光。给众人添了茶,周海英正慢条斯理地码牌,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麻将块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计算。 周海英道:“昌全升任总经理,确实该好好庆贺,不能当官,就必然选择发财嘛,农业开发公司,也是咱们东原农业发展上的一面旗帜嘛,家大业大,昌全,以后拿的可是年薪了。” 周海英所谓的年薪,是东原市为提高国有企业领导干部工作积极性,实行的薪酬改革制度,所有的市属和市直部门国有企业一把手,都实行年薪考核制度,只要完成了年度考核目标,就可以拿基础工资和奖金,基础工资加上绩效的奖金,经营效益好的企业领导班子成员一年,一个人能拿一两万块钱,特别好的企业拿两三万都是有可能的。这才普遍月收入不到200的东原,人人羡慕。 魏昌全笑着说道:“今天我能到农业开发公司,也算是因祸得福啊,也算是拜郑红旗所赐嘛,当然,离不开大家的帮助还有海英大哥从中运作。不然的话,我是不可能到农业总公司的。我去嘛,主要也是想着为东原的干部群众做点事情,啊,主要是考虑要奉献啊。 丁刚笑着说道:“昌全啊,你这人不实在啊,看起来昌全还是有思想有觉悟,但是啊,现在张口群众闭口群众的,都是在忽悠人啊,现在心里装着群众的,也就市里面那些个老顽固了。说句不该说的,咱们当个领导,责任比天大,领的工资那,买菜都他妈不够。分配制度出了问题嘛。他们说到深圳打个工,会点技术,普通的啊,一年都能弄七八千,好的都可以干到上万,这不是扯淡吗啊,这个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一年也才两三千块钱,巨大的贫富差距之下,这违法犯罪,肯定是居高不下吗。 常云超在空位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牌桌边缘的雕花,“不过我可提前说好,不管丁局长到最后来不来,咱们这牌儿只玩两把,最迟我也就玩到11:00,明天还得陪张市长调研。” 周海英 “啪” 地打出一张牌,翡翠戒指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声响。他眼神透着焦虑与不满:“放心姐夫,我云姐,是通情达理的啊,从小就是。今天,丁局长竟然给联营公司去站台,娘的,意志不够坚定。联营公司那事,简直是在我们虎口夺食。原本好好的客运线路,说分就分,这不是明摆着打压龙腾集团吗?” 丁刚放下手中的牌,身体微微前倾,试图安抚周海英的情绪:“总归咱们也不是全无收获嘛,一张执照,全市有23 辆客车入股,市里关键线路也批给了龙腾。做生意嘛,哪能事事都占尽便宜。” 他说话时,目光温和地看着周海英,镜片后的眼神带着几分劝解的意味。 周海英冷哼一声,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昌全,你在平安县多年,依你看,东投集团和城关镇合作,背后到底藏着多大的利益?” 魏昌全停下码牌的动作,手肘撑在桌上,手指交叉托住下巴,陷入沉思。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无利不起早。郑红旗铁了心踢开龙腾集团,说龙腾集团是皮包公司,这本身就是立场问题,齐永林和郑红旗的关系,太过紧密了。他力推东投集团,这里面肯定有好处啊,你想想,我的遭遇还不能说明问题吗?商场如战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啊。” 丁刚嗤笑一声,抓起骰子用力掷出,骰子在桌面上骨碌碌地转:“利益?这年头谁不是为了利益?咱们也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只要能在这波浪潮里分一杯羹,管他背后有什么勾当。只要稳住咱们这23台大客车,以后,这小日子,还是舒坦嘛。” 周海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在烟雾中显得格外阴森:“不着急,咱们有的是办法。郑红旗的媳妇不是从棉纺厂入了咱们客运业务的股吗?到分红时,让杨伯君多拿点钱过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这钱一送,郑红旗就算想和咱们作对,也得掂量掂量,凭啥龙腾公司要多给她媳妇分钱,还不是因为看着郑红旗是县委书记嘛。” 常云超手中的牌险些滑落,心脏猛地收紧。他震惊地看向周海英,镜片后的眼神满是警惕。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行贿!又或者说叫下套比较合适。他在官场多年,深知这种行为一旦被曝光,郑红旗有口难辩,如果金额大了,必将万劫不复。他又一次暗自告诫自己,日后一定要和周海英保持距离,这个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稍有不慎就会被拖入深渊。 麻将声依旧此起彼伏,可常云超却感觉每一声碰撞都像是敲在自己心上。就在这时,周海英又打出张牌,动作潇洒而随意,仿佛刚刚谈论的不是足以毁掉前程的阴谋,而是家长里短。 “说正事。” 周海英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常云超身上,“龙腾集团自成立以来,咱们的腾龙一直是总经理。如今他出了事,公司不能群龙无首,我还是需要一个帮手的,不然各种琐事都压在我的身上,实在是抽不开身啊。姐夫也在,我提议,让王曌接任总经理。” 常云超摸牌的手骤然停住,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丁刚更是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牌悬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此前,丁刚曾多次向周海英暗示王曌不可靠,建议将她调离龙腾集团,没想到这会周海英不仅没听,反而要将她推上总经理的位置。 丁刚率先打破沉默,他清了清嗓子,心里觉得,这个周海英,真是会挑时候啊,这常云超在,自己又怎么好拒绝?思考片刻斟酌着措辞:“王曌确实有能力,迎宾楼的业务做得有声有色。但这总经理事关重大啊,公司这么多事,腾龙还在里面,我是多少有些不忍心啊,是不是该和洪涛他们再商量商量?” 周海英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早就料到丁刚会反对,所以特意安排这场牌局,就是要借常云超的影响力压下丁刚的异议。他身子前倾,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洪涛他们的意见我都问过了,大家都没异议。现在就等咱们姐夫点头啊。” 他说话时,眼神紧紧盯着常云超,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也期待常云超能够明白自己的用意。 常云超尴尬地笑了笑,推了推眼镜:“哎,我又不是股东,这种事我不好插手。公司还是得按规矩来,你们商量,啊,你们商量,我没有啊,任何的意见。” 常云超心里清楚,王曌上位对自己有利,毕竟龙腾集团靠着人脉和资源的运作,在东原是独特的存在,如今众人也已经商量好,罗腾龙的个人股份交由王曌打理,但是由常云超监督。 周海英立刻笑了笑道:“姐夫就别和我们客气了!腾龙本就是公司的大股东嘛,他的股份由王曌打理,你负责监督,你们是一家人,王曌当总经理名正言顺。而且,她的能力出众,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嘛,我看王曌绝对能扛起这个担子。” 周海英之所以力推王曌任公司的总经理,也是有着复杂的考虑,之前的公司,实际上一直有罗腾龙在实际经营,一来二去,公司内部不少关键岗位都是罗腾龙的亲戚朋友舅子老表,周海英来了之后,就有意冷落罗腾龙,掌握公司的控制权,很快,由于其他股东的支持,换了几个关键岗位之后,罗腾龙就边缘化了。而王曌自身的出身十分普通,来自普通的农村家庭,没有家族势力,容易掌控。而且她是罗腾龙的罗腾云,由她接任总经理,既能稳定公司人心,又能彰显自己对罗家的关照。第二层意思,如今自己的老爷子年龄在那里摆着,二代干部里,没有多少争气的,以后龙腾集团再想享受现在的地位。离不开秘书长常云超的照顾,他也从组织部里知道,市委计划平级重用常云超,这个时候,这也算是投桃报李,提前下注嘛。 权衡利弊后,常云超也是缓缓开口:“既然大家都觉得合适,我也不好反对。但具体事务,还是你们股东商量决定,我只能代表罗家表明态度,我们不反对王曌出任总经理。” 丁刚心中暗骂,这分明是周海英和常云超唱的双簧!他勉强挤出笑容,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既然姐夫都同意了,我也没意见。” 他说话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周海英见目的达成,心中得意,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还有个新项目,投资大、回报高,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他说话时,眼神中带着诱惑,仿佛在抛出一个巨大的诱饵。 常云超立刻摆手拒绝:“投资的事我就不掺和了,我还是专注本职工作,啊。” 他心里清楚,张庆合正在为他物色县委一把手的位置,两人谈了心,交了底,常云超也是清楚,不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历练一下,以后很难成为副市长。这个时候,也是忌讳过多涉足商业,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周海英不依不饶,继续游说:“姐夫不投也没关系,帮忙参谋参谋总行吧?东洪县要建自来水厂,有人牵线,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就在这时,包间门 “砰” 地被推开,丁洪涛满脸通红,酒气熏天,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他抱拳作揖,舌头都捋不直:“对不住,对不住!来晚了,喝高了……” 周海英见状,调侃道:“丁局长这是春风得意啊!听说联营公司成立,你还去剪彩了?” 周海英说话时,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眼神中却暗藏探究。 丁洪涛苦笑着摆摆手:“分管副市长都去了,我哪敢不去?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他说话时,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满脸都是身不由己。 常云超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十点。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西装:“丁局长来了正好,我就先告辞了。明天还有重要工作,不能耽误。啊,你们玩好。” 常云超起身的时候,桌子上的钱是一分也没动,这些钱都是进门之前就放在了桌子上,也就是说随意玩,赢了拿走。 周海英赶忙起身道:“姐夫,你的东西没拿。” 常云超道:“哎。这不是我的东西,丁局长的。” 周海英知道常云超一般不拿钱,也知道常云超不喜欢打牌,也不挽留,抓起桌子上的一把钱,亲自将常云超送到酒店门口。他挥手招来一辆黑色皇冠轿车,低声叮嘱司机:“一定要把秘书长安全送到家啊。” 随手就把钱丢在了车里。 常云超坐进车里,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想起罗腾云罗腾云的电话,就有些不胜其烦,想起家中等待他的麻烦事,他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车子缓缓驶入市委政法委家属院,在熟悉的小院前停下。这原本是罗老爷子分的住所,后来罗腾龙结婚之后,罗老爷子就另寻他处,给了小两口住了。 常云超下车后,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冠。小院里一片寂静,只有门头上那盏老旧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罗腾云尖锐的抱怨声从屋内传来:“王曌,你也真是的,出了这么大事,还有心思上班,你还有没有良心,没有我们罗家,你算哪门子贵妇人?也不拿着镜子照照自己……” 常云超推开门,屋内的景象映入眼帘。罗腾云叉着腰站在客厅中央,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满是怒容。王曌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听到开门声,罗腾云转头看到常云超,眼神中闪过一丝委屈,随即又化作不满:“你可算回来了!就知道在外面应酬,家里的事一点都不操心!” 常云超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别闹了,大晚上的,让街坊听见像什么话。” 他说话时,语气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罗腾云却不依不饶,提高音量:“我怎么闹了?我上午跑检察院,下午跑法院,晚上请法官吃饭,你们倒好,一个两个都躲清闲!我就不信腾龙会干出那种事!我自己的兄弟,我能不知道,还杀人?他和夏光春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罗腾云穿着警服,说话时,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情绪几近崩溃。 常云超皱起眉头,语气严肃:“你请法官吃饭是不是又要送礼?你糊涂啊!这种案子,省委政法委书记亲自批示,市委政法委书记都去省里检讨,你以为送点礼就能解决?” 常云超说话时,眼神中满是担忧,生怕罗腾云的行为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帮倒忙。如今市委大院里都不少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是啊,秘书长的小舅子杀了审计局长,走到哪里去说,人家都会浮想联翩。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扯了。 罗腾云哭喊道:“你们都不心疼小龙!他不是为了他自己,还不是为了周海英……” 常云超心中一惊,急忙打断:“胡说八道,没有证据别乱说!腾龙自己都承认了,你再乱说,只会害了他!罗家和周家是世交,别因为你的话坏了关系!” 他说话时,眼神中带着警告,希望罗腾云能冷静下来。 罗腾云见丈夫不帮自己,又将矛头转向王曌:“王曌,你倒是说句话!出了事就装聋作哑,没有我们罗家,你能有今天?” 她说话时,眼神中充满怨恨,仿佛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王曌身上。 王曌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反驳。她默默起身,给常云超倒了杯水,双手微微颤抖,将水杯轻轻推到他面前,然后又坐回原位,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常云超看着王曌委屈的模样,心中不忍。他呵斥罗腾云:“够了!别再为难为小曌了。你一个光明区公安局的政治部主任都没办法,让小曌能怎么办?也去送礼?小心把你俩全部扣起来,现在这事性质都已经变了,严重的刑事犯罪你懂不懂?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解决问题,不是在这里互相指责!” 王曌听着常云超为自己说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自从丈夫罗腾龙出事之后,她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这罗腾云基本天天跑到家里来胡闹一番,此刻终于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泪水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在这个冰冷的夜晚,常云超的话,就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她黑暗的世界。王曌看着这个姐夫,虽然四十出头,但气质儒雅,风度翩翩,浑身都散发着知识分子的成熟。 罗腾云道:我不管,我弟弟没有杀人,还有那50万的事,凭啥说小龙是偷的,王曌,你在龙腾公司,难道这点事,到现在你都没有搞清楚,你不是说过,公司财务和你一起就这个事找过周海英核实,我是搞公安的,我知道买凶杀人和赌气杀人是不一样的,今天你必须把事给我说清楚。” 第 852章 常云超揣摩深层原因,焦主任转院病情加重 位于政法委家属院的这栋二层红砖小楼,曾是政法委罗老书记的住宅,常云超听到妻子罗腾云在质问王曌关于罗腾龙盗窃了龙腾集团费用的事,语气中满是愤怒与怀疑。他心中一紧,也早就意识到这里面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常云超默默放下公文包,走到茶几旁,拿起地上的水壶,分别给王曌和罗腾云的茶杯里添了水,便端着茶杯在沙发上坐下。他习惯性地抬起腿,翘起二郎腿,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如翻涌的潮水,认真聆听着罗腾龙到底是怎么从龙腾公司弄出来五十万的。 客厅的灯光昏黄,将罗腾云的身影拉得老长。五十万!整整五十万!腾龙在公司是总经理,到头来成了偷钱的贼?” 她的食指几乎要戳到王曌面前的玻璃相框,里面是罗腾龙和王曌的结婚照,彼时罗腾龙还搂着王曌的肩膀笑出一口白牙。 窗外的晚风撞开半掩的纱窗,将窗帘吹得扑向王曌僵硬的肩膀。常云超站起身,将玻璃窗紧紧关上。常云超看着怒气冲冲、满脸通红的罗腾云,眉头微皱,轻声劝道:“有话好好说,坐下来。” 然而此时的罗腾云,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诫。她立刻扯开嗓子回应道:“好好说,心平气和地说?不好意思,我根本做不到!王曌还跟我说过,周海英对腾龙非常信任,在公司腾龙干得也开心,财务上的事情,只要腾龙用钱,海英都会无条件支持。可怎么最后这50万成了小龙偷的钱?怎么又冒出小龙私刻海英印章的事?” 常云超一直也在思考着这件事太过诡异,罗腾龙私刻印章这件事就像一颗重磅炸弹,毫无预兆地爆炸,关键是其中的缘由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常云超陪着罗腾云一起四处奔波,咨询了好几个律师朋友。大家了解了案情后虽然各抒己见,都谈到这件事:如果仅仅是黄桂与罗腾龙两人喝多打赌,黄桂一气之下杀了夏光春,那罗腾龙肯定是承担次要责任的。而如果是罗腾龙给了钱,那肯定是罗腾龙是主犯,关键是,没有周海英的允许,罗腾龙怎么可能从集团公司账上调出来50万现金。 按照常云超的想法,既然这钱被认定是买凶的钱,那就应该彻查到底,结果搞出来腾龙私刻印章偷钱的事,偷了钱难道龙腾集团对账的时候会不知道?就算是买凶杀人的钱,公安机关也应该把钱追回来退还给龙腾公司,但丁刚和公安局内部的人基本上都不谈这件事情,周海英也问过丁刚,丁刚却以案件复杂正在调查搪塞过去了。 常云超眼神中带着一丝关切,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王曌,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曌啊,你也别多想。你云姐也是着急,毕竟姐弟情深嘛。那时候爸妈工作都忙,小龙算是晓云一手带大的。包括你们结婚怀孕,当时爸妈都不同意,是你云姐坚持让你们走到一起的。所以这个时候你要相信家里人,坚决和家里人站在一起,有什么话就跟家里人说。”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确实如常云超所言。在王曌和罗腾龙刚相识的时候,罗腾龙的父亲,一位思想传统、观念保守的老干部,坚决反对两人在一起。 那时的王曌,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而娘家那边也因为觉得丢人,将她拒之门外,不让她进门。在她最无助、最艰难的时候,是罗腾云挺身而出,悉心照顾王曌养胎,生孩子、坐月子,给予她温暖与关怀。罗腾龙出狱后,俩人坚持要结婚,罗腾云二话不说,带着两人抱着孩子来到罗腾龙父亲门前,陪着一起给老爷子下跪,好说歹说,老爷子才终于认了这门婚事。结婚之后,罗腾云对他们的小家照顾得无微不至,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把王曌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出事之前,两人还经常手挽着手,约着一起到百货大楼买衣服,欢声笑语不断,那画面温馨又美好。 可如今,罗腾云已经闹了几次,王曌此时的内心满是纳闷与困惑。曾经,龙腾集团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龙腾公司,规模不大,主要业务集中在前期的货物运输和后期的迎宾楼经营上。 那时候,公司虽然不大,都由罗腾龙操持,王曌也把公司当成了自家买卖,大家齐心协力,日子倒也过得红红火火。后来,罗腾龙因为堵路被抓之后,公司的担子一下子就落在了王曌肩上,周海英只是偶尔过来看一下账,根本不管具体事务。后来,罗腾龙劳教回来,周海英也丢来了不少的新业务,主要是倒买倒卖,公司的股东也是越来越多,有些人,罗腾龙都不知道是谁。公司业务拓展之后,罗腾龙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朋友,迎宾楼做的是餐饮行业,竞争激烈,没有朋友捧场,仅靠官场上的人吃饭还不给钱,生意根本无法正常运转。 这种情况随着周海英从建委留编下海,正式加入龙腾公司开始改变。自那以后,龙腾公司就像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迅速崛起扩张,在运输、建筑、餐饮等多个领域开始进军,公司的规模和影响力不断扩大。按理说龙腾集团正是用人之际,应该大干一场,但罗腾龙和王曌却逐渐在集团丧失了话语权。重要会议没有他俩的身影;重要活动也不再安排罗腾龙出面,仿佛俩人都成了公司里的透明人,只能都窝在迎宾楼里当起了大堂经理。 在财务方面,以前腾龙签字就行,到后来罗腾龙的签字已经不作数,财务都不付钱,最后干脆收回了罗腾龙的财务签字权。超过一万,罗腾龙无权开支。罗腾龙在公司也越来越没有存在感,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总经理,后来变得郁郁寡欢,有些自暴自弃。 王曌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常云超交代后,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说道:“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集团公司就开始重用腾龙了。可能是因为小龙毕竟是总经理,再加上几个板块的头头,都是腾云的发小、亲戚和朋友,离开了小龙,很多事情都不好开展。”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常云超一边慢慢喝着茶,一边静静听王曌叙述罗腾龙和周海英之间的事。在常云超看来,周海英和罗腾龙之前一直亲密无间,在各种场合都能看到他们称兄道弟、合作无间的身影,他从未想过两人会在公司权力上发生这些纠葛。他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常云超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下坐姿,看着王曌,眼神中充满疑问,问道:“小曌啊,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小龙又有了财务签字权?” 王曌稍微回忆了一下,说道:“刚过完年的时候,有一笔10万元的财务支出,赵科长当着我的面找周总确认。当时周总不认,还当众找小龙理论,后来周总和小龙在迎宾楼谈的,具体说的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周总专门交代赵科长,说以后只要是小龙签字,财务支出的票据他都认账。” “那一张票据是不是就是小龙从财务支出去的50万中的一部分?”常云超追问道。 王曌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迷茫,说:“不知道。事发之后,所有的票据都被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人封存了,拿到了公安局,赵姐也被公司开除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常云超听完后,立刻印证了自己之前的判断,觉得这里面似乎存在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但这也只是他的推断,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毕竟他曾和罗腾云一起到看守所与罗腾龙见过几次面,在会见室里,对于所有的指控,罗腾龙都全部承认,态度坚决得让人感到意外。会见时,罗腾云也多次暗示过罗腾龙是不是被冤枉,但罗腾龙矢口否认,一副打算把牢底坐穿的架势,那眼神中透露出的倔强,让人捉摸不透。 常云超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地说:“小曌啊,这些事情你再慢慢回忆回忆。但我要提醒你,这些事谁也不能说,特别是工作的时候,千万不要和别人交流这些。”他深知这件事牵扯甚广,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更大的麻烦。很多时候,周海英也只是面上的人,周海英背后的人,实在是太复杂了。 王曌心里清楚,这些事情就像一团乱麻,牵扯甚广。她一个妇道人家,虽然也觉得事情不太正常,但从未对外说过。而且王曌也知道,周海英已经找她谈过话,周海英语气和蔼,言语中暗示即将让她担任龙腾集团的总经理。看起来,周海英是集团公司里唯一一个真正关心罗腾龙的人,这样的人,难道会害罗腾龙不成?她的内心也是充满了矛盾与纠结。 常云超嘱咐完后,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打量了一眼这个曾经由岳父精心照顾的小院。院子里的花草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曾经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他对罗腾云说:“小云啊,你别再这么咄咄逼人了。小曌心里肯定也不好受,现在全家人都在想办法,不是只有你着急。但这件事情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小龙到现在我觉得都没有说实话,他现在不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搞不好这件事情……”话到嘴边,常云超还是没把“死刑”两个字说出来。是啊,当着两个女人谈这个话题,实在太过沉重,他不忍心看到她们伤心难过。 罗腾云擦着眼角,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说:“那你说该怎么办?能找的关系我们都找了,家属院以前几个在省上工作的朋友,我都挨个打电话求助了。” 常云超叹了口气,说:“好吧,今天太晚了,这些事情明天再说。小曌,你晚上一个人在家,把门锁好。” 王曌拿着铁皮手电,将两人送到门口。橘黄色的灯光照在地上,虽然光亮微弱,但也聊胜于无。常云超揉了揉眼睛,看着王曌孤单的背影,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忍不住嘱咐道:“小曌,有什么事,你不好给你姐打电话,就打给我。” 这句话,又让王曌感觉到了这位成熟男人带来的温暖,这句话像块浸了热水的毛巾,轻轻敷在她绷紧的神经上。喉间突然泛起酸涩,她想起在公司茶水间,听见财务科的人小声议论 “罗腾龙的老婆怕是早就知道他私刻印章”,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此刻常云超的声音里没有罗腾云的尖锐质问,没有周海英的温和试探,只有一种近乎父兄般的笃定,让她忽然想抓住这根浮木。人,在最困难的时刻,几句话,就能让人把心给融化了。 罗腾云心里明白,自己这几天把一肚子怒火都撒在了王曌身上,此刻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本想再嘱咐王曌几句,但又拉不下脸,只能说:“这是政法委家属院,要是这里都不安全,那我们公安局就真是吃干饭的了。”她的语气虽然强硬,但心里却满是愧疚。 罗腾云平日里颇为温柔,说话轻声细语,总是面带微笑,根本没有领导干部家里子女的强势和霸道,这让常云超时常感觉到家庭的温暖,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只是在罗腾龙的事情发生之后,她的性格大变,说起话来尖锐刻薄,让人听着不舒服。她的内心被焦虑和担忧填满,无处发泄,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无奈。而这种不满和焦虑,自然只有朝着自己最为亲近的人来发。 罗腾云和常云超回到自己家。他们住在光明区委大院家属院,这是常云超担任县长时分的房子,也是一栋两层楼的小洋楼。 进门后,罗腾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怨道:“你就是太仁慈、胆子太小了。小龙在龙腾公司的股份,就算是用强硬手段也应该拿给我们。倒不是我贪图他的股份,而是小龙的孩子以后谁来养?我们家里有一个孩子,要是再养小龙的孩子,经济压力肯定很大。你要是把股份拿到手,养俩孩子也宽敞些。再说了,先不说小龙下一步该怎么判,就说小龙真的被关上一二十年,王曌能等他吗?所以,你这个当姐夫的就不该自作主张把这事定下来。” 常云超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地说:“好啦好啦,从法律上来讲,小龙的股份也应该由他媳妇来继承。说不定有这些股份在,也能让王曌安安心心把孩子养大。” 罗腾云担忧地说:“哎呀,你以为那女的能这么简单?刚开始我对她多好,到后来我就发现她对小龙的孩子不冷不淡的。我是担心你把股权都给她,过几年她找到下家,孩子和财产就都是人家的了。那我弟弟真的死了也是白死。”她紧紧握住常云超的手,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放心吧,只要我还在位置上,周海英不会这么干的,他是个聪明人。”常云超安慰道,但他的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是不是聪明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家小龙是个实在人,从小为人就仗义。院里的小孩把老书记家的玻璃砸了都不敢承认,小龙七八岁的时候就敢带头承认。我是担心周海英算计他,你别太胆小,你现在不是农村种田的汉子,你现在是市政府秘书长,是能和市里领导直接说上话的。” 常云超何尝不知道周海英在算计罗腾龙?50万资金,对任何一家公司来说,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不可能一把手不知道就调出去。今天听了王曌的话之后,也就更加笃定周海英是知道费用的事的。但是周海英背后是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盘根错节,难以撼动。如今就算老爷子在位,也动不了副省长的儿子。而自己这个秘书长根本斗不过那些官宦子弟,更何况现在,自己马上要等待机会调整,更不宜与周海英硬刚,到时候两败俱伤都是胜利。 现在周海英有意把总经理的位置拿出来,也算是对罗腾龙的一种弥补吧,但这种弥补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目的,谁也说不清楚。 常云超甚至在想,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哪个领导猜不出来?要是审计局真的审计出问题,出问题的肯定是周海英。但市里的领导,包括自己的老岳父,为什么都不继续追究下去?那些人哪个不是忌惮周鸿基?这件事情根本没法追查下去 。 常云超站起身来,给罗腾云按了按肩膀,待罗腾云情绪放松下来之后。常云超也就将自己的担忧和分析给罗腾云全盘托个底。 罗腾云听完,情绪极为低落。是啊。常云超这个时候展现了男人的理性,分析的头头是道,句句属实。这个时候。罗家怎么有资格和周家掰手腕呢?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嘛。就算真的是周海英知道这件事,甚至是运作过这件事。谁又敢去查周海英的?市委书记钟毅。那都是周海英的父亲周鸿基一手提拔上来。罗腾云本就在光明区公安分局的。从小对这些事情那是耳濡目染,对于这个局面应该是见怪不怪,只是这件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破晓时分,淡青色的天光刚刚漫过平安县医院家属院的红砖墙,整座院落便从沉睡中苏醒。墙角的梧桐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抖落一夜积攒的露珠,啪嗒啪嗒地砸在青石板路面上,四分五裂。 最先打破宁静的,是门口方向传来的锅铲翻炒声。大师傅们早已忙活开来,蒸笼里腾起的白色雾气袅袅升腾,在熹微的晨光中宛如云雾缭绕。馒头包子的麦香、咸菜的咸香,还有刚出锅的米粥那醇厚的香气,顺着风飘向各个角落。县医院门口,聚集齐了不少卖早饭的。 下楼给晓阳买了早饭,看到院子中央的公告栏前,聚集了几个退休老干部。他们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凑近查看新张贴的通知和报纸。有人伸手扶了扶滑落的眼镜,逐字逐句地;有人皱着眉头,小声与身旁的人讨论着;人群里传出来,看来苏联老大哥,真的是不行了。 晨雾还未散尽,我已驱车行驶在通往谢白山住处的路上。车轮碾过昨夜残留的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在朦胧的晨光中划出一道道银亮的弧线。接上谢白山后自然就有谢白山开车,走到了临平县,肚子开始饿了,随便找了家路边早餐摊,摊主掀开冒着热气的蒸笼,包子的香气裹挟着葱花与肉香扑面而来。谢白山一边往包子上浇辣椒油,一边嘟囔着:“今天这路况,怕是要迟到。”我扒拉了两口稀粥,匆匆付了钱,两人便踩着油门向东洪县疾驰而去。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电线杆像列队的士兵不断闪过。当我们进入东洪县地界时,时钟显示9点10分。远远望去,县委大院的红砖墙内早已是一片忙碌景象,人影穿梭如织,有的抱着文件夹小跑,有的踮脚擦拭高处的玻璃,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与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交织在一起。 按照李泰峰书记定下的铁律,每天8点半,所有干部必须准时出现在县委大院。办公楼里,茶水间的烧水壶咕嘟作响,年轻科员们抱着暖瓶来回奔波;走廊上,扫地大爷的收音机里哼着小调,将拖把拧得半干,在水泥地面拖出整齐的水痕。9点一到,李泰峰书记雷打不动开始巡查,总能出其不意的让那些还在磨洋工的干部瞬间挺直腰板。 据说曾经有个干部连续三次迟到,直接被摘掉了乌纱帽,此事之后,东洪县干部们的生物钟仿佛被重新校准,作息之严谨、作风之硬朗,在周边区县都出了名。 我刚在办公室落座,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韩俊便抱着一摞文件走进来。还没等我翻开文件,办公室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彭凯歌主任住院后,县政府办公室的担子全压在了副主任韩俊肩上,此刻他眼睛布满血丝,手里的笔记本记满了待办事项。 签完第三份急件时,县农业局局长冯国斌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他的藏青色西装熨得笔挺,皮鞋擦得锃亮,脸上堆满了笑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朝阳县长,咱们一会要去调研吨粮田建设,实在来不及了,我插个队汇报一下,您看看这份签报,吕主任让我来签字。”他双手递上文件,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烟味。 我接过签报,纸张边缘还有微微的折痕,上面详细罗列着前往寿光考察的计划,从暖棚的钢架结构到农作物的培育技术,从农贸市场的摊位规划到经济作物的种植推广,内容详实得像是要把寿光的农业经验全盘搬过来。费用从10万压缩到7万,旁边还附着一张密密麻麻的预算明细表。看着刘超英和分管农业副县长焦杨的签字,刘超英的字行云流水,而焦杨的字则显示出了女干部特有的秀气。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在东洪县这个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里,这份签报能如此顺利通过,看来大家都很给吕连群面子啊。 “冯局长,这次考察责任重大。”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冯国斌的脸,“东洪的干部出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县里的形象啊。”我顿了顿,加重语气,“特别是纪律问题,要是有人敢在考察期间喝酒,或者打着考察的幌子四处游玩……”冯国斌的笑容僵了僵,连忙点头:“您放心!这次农委吕主任亲自带队,他管组织工作,铁面无私,队伍保管像铁板一样严实!” 提到吕主任,我突然想起分管农业的焦杨,随口问道:“焦县长不一起去?”冯国斌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他凑近两步,压低声音说:“您还不知道?焦主任出车祸后,今天突然严重了,说话含糊不清,说脑子有问题了,焦杨县长现在正和家里人在医院照顾焦主任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八卦的意味,“焦主任可是咱们县的老领导,前年从县长位置退下来去人大,那可是主动让贤,高风亮节啊!” 我心中一紧,昨天去医院时焦主任还能说能笑,怎么突然就……“我本来还打算去看看他。”我喃喃道。 冯国斌连连摇头:“得去地区医院了,今早我去的时候,医生脸色可不好看,焦县长也不怎么说话,估计是要转院。” 还没等我从焦主任的事情中缓过神,冯国斌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便签:“对了朝阳县长,平安县交通局想来考察公路养护,说是卢县长带队。”他观察着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刘超英县长让我问您,方不方便陪同……” 我心里暗笑一声,晓阳行动倒是迅速,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倒是漂亮,看来,是一定要看出东洪县公路建设的问题了。 我沉吟片刻,吩咐道:“超英县长安排接待,下午我得去市里一趟找东投集团,如果时间合适,我就赶过来,如果时间不合适,就算了,具体我让杨伯君和你对接。” 正说着,杨伯君敲门进来,衬衣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手里拿着行程表:“县长,车队已经就位,李泰峰书记在等您。”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透过办公室的窗户,能看到小广场上警车闪烁的红蓝灯光,中巴车的发动机已经开始轰鸣。就说道:“韩主任,急件先办。” 当我稳步走向中巴汽车时,李泰峰书记正站在中巴车旁与其他干部交谈。他身着深色衬衣,胸前别着党徽,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看到我走来,他的表情变得严肃:“朝阳,焦主任的情况很不乐观。”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专家说脑部血管出了问题,市里非常重视,常云超秘书长亲自协调转院。考察结束后,你立刻去市里,代表县政府慰问家属,焦主任为东洪奉献了一辈子,我们不能寒了老同志的心。” 吕连群的皮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细碎的节奏,他侧身半对着李泰峰书记,脊背微微佝偻成讨好的弧度,听见书记提及焦主任,他立刻往前凑了半步,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上,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细缝,嘴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哎 —— 朝阳县长,您是不知道啊,” 他刻意压低音调,仿佛在传播什么隐秘,“今早我们跟着书记去县医院,焦家老太太拉着书记的手直抹泪,说‘以前老焦是县长,按理说新县长来了该来看看老焦啊,这眼看着就不行了’……” 他忽然瞥见李泰峰的眉头轻皱,忙不迭抬手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声音陡然拔高半度:“当然啦!书记当场就替您圆场,说‘朝阳同志忙啊,昨晚还在临平县调研呢’!” 李泰峰道:“哎,朝阳同志家住的远,焦主任也是临时发病,我已经给焦老革命说清楚了嘛,好吧,朝阳县长,只能你下午的时候,单独跑一趟了,啊。” 第853 章 小麦田里泰峰做重要指示,汽车之中伟兵吐露心声 吕连群看似是好心题提醒,我却从中读出了。不同的意味。吕连群明显的有挑拨离间的嫌疑所在。迟到是我的问题,这个时候当众在点出来,拉高一个,贬低一个,就有些不地道了,当然,更多的是为了拍泰峰书记的马屁。 此次县委,县政府联合调度农田水利建设,考察冬小麦的田间管理。这是了解吨粮田建设进度,保障全年大丰收的关键所在。好让吨粮田建设做到心中有数。 汽车沿着县城就朝着预定的点位开了过去,此次调研,重点是三个点位,第一站是到二官屯乡的冬小麦田里查看冬小麦的长势。这次是吸取了上次撞车的教训,专门安排了一辆警用车辆在前面带队。汽车缓缓驶出县城,朝着预定点位行进。或许警车闪烁的警灯刺破薄雾,在晨光中格外醒目,引得路边挑着菜筐的老农驻足张望。汽车驶出县城不远,坐在前排的李泰峰便神色严肃地吩咐道:“马上通知前面的车,把警灯关掉。” 坐在一旁的县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沈鹏迅速拿起对讲机,向着前车传达指令。很快,前方车辆的警灯便熄灭了,街道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吕连群见状,赶忙侧身上前说道:“书记,是啊!这虽然是大白天,但警灯开着有些晃眼睛。”那谄媚的姿态,让我不禁在心底暗自摇头,这样的同志,有机会就拍马屁,怎么能当组织部长。 吕连群和刘超英还不相同,刘超英是为人圆滑,但做人的底线起码还是在的,这个吕连群,倒是似乎只要可以拍马屁,什么事都可以办,什么话都可以说。 李泰峰面色平和,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没有说到点子上啊,晃眼睛是一方面嘛。咱们的群众看到警车开道,又要在背后议论了。同志们,一定要注意这些最基本的群众纪律。”他的话语虽简单,却无时无刻不在对群众工作的深刻理解与重视。 吕连群倒是毫无尴尬之色,依然是面不改色语气平缓的微笑道:“咱们泰峰书记,心里时时刻刻装着群众啊,这一点,啊,没多少人,能够做到,同志们昨天不知道啊,咱们泰峰书记昨天,为了安排农田水利考察和吨粮田建设工作,在办公室干到了十一点,晚饭就喝了一碗鸡蛋茶。正可谓什么啊,应该说是,三更灯火谋发展,半碗清汤慰苦辛。愿将此意化甘霖,润得东洪万户春。” 当吕连群出口成诗的时候,我都有些震惊了,我看了看旁边的曹伟兵,像是看傻子一样,曹伟兵倒是张着嘴,满脸羡慕,是啊,这马屁拍的,一般人想去接都接不住啊。 泰峰书记只是面带微笑,没有往下接,我心里暗道:“看来这马屁书记也接不住啊。” 中巴车里的氛围倒是一时有了些尴尬。 汽车沿着老式公路平稳行驶,路旁的白杨树整齐排列,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一段颠簸过后,车子拐进一条土路。这条土路明显经过平整,路基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车辙印,虽不及公路宽敞平坦,却也能看出是是为了迎接检查,临时平整出来的农村生产路。多数都生活在这个县城里,那些动作是为了迎接领导做出的准备,领导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不远处,一片清理过的平地映入眼帘,平地两侧整齐地竖着展板,二官屯乡的乡村两级干部,浩浩荡荡的正在展板旁边等待着。我看到二官屯乡党委书记田向南的裤脚沾着泥土,脸上带着期待与紧张的神情。李泰峰率先下车,踩着湿润的泥土,步伐稳健地走向众人,面带微笑,热情地与大家一一握手,声音洪亮地说道:“同志们,大家辛苦了!啊,辛苦啊。小麦第一眼看起来长势不错嘛,啊,很好,今天,我带朝阳县长来啊,看望大家。”他的笑容如暖阳,瞬间驱散了现场的紧张氛围。 抬眼望去,蓝天白云之下,地上一望无际的冬小麦却如同一幅生机勃勃的绿色画卷,向着远方肆意铺展。此时的冬小麦已长至膝盖位置,一株株麦苗精神抖擞,宛如列队整齐的士兵,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 凑近细看,麦苗的叶片呈深绿色,那浓郁的色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能量。叶脉清晰可见,如同精巧的脉络,为叶片输送着养分。叶片边缘微微卷起,仿佛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波浪形状,别具一番美感。叶片表面还附着一层薄薄的蜡质,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这层蜡质不仅能有效减少水分蒸发,春风吹过,麦浪滚滚,如波涛一般汹涌澎湃,看的人是心情舒畅。 茎秆笔直地挺立着,坚韧而富有弹性,每一根都像是忠诚的卫士,坚定地支撑着上方的麦穗。麦穗此时已经抽出,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优雅姿态。它们紧密地排列在茎秆顶端,每个麦穗上的小穗整齐有序。小穗中的小花大多已完成授粉,开始孕育着饱满的麦粒。此时的麦粒虽还未完全成型,但已经能看出它们在努力生长的模样,从最初的小巧玲珑,逐渐变得圆润饱满,这是生命的奇迹。这一刻,我对孕育我们的土地,又多了一份认识。 又是一阵春风呼啸而过,大片的麦田顿时化作绿色的海洋,麦浪滚滚,此起彼伏。那涌动的麦浪,带着生命的活力与希望,一波接一波地向前推进,仿佛在向人们展示着大地的生机与丰收的渴望。麦浪中还不时传来沙沙的声响,这是小麦叶片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在田野间回荡,让人沉醉其中。 李泰峰专注地听着农业局局长冯国斌和二官屯乡党委书记田向南的工作汇报,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目光如炬,扫视着整片麦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时还要插上几句话。听完展板的汇报后,他带队走进麦田,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专业的严谨。他伸手轻轻触摸麦穗,感受着麦穗的质地与生长状态,又缓缓蹲下身,仔细查看麦穗的长势。接着,他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插入小麦根部的泥土,全神贯注地感受地面的湿度和温度,仿佛也是个老农业专家一般,要通过指尖与这片土地对话。 李泰峰缓缓站起神来,拍了拍手上残留的泥土,神情严肃地说道:“现在正是冬小麦生长的关键阶段,大部分已进入抽穗期和灌浆期。这个时候,水肥一定要跟上,有条件的话可以再追加一点尿素。” 冯国斌听闻,随即掰断一根麦穗放在手掌中,摊开手,几位常委也就围了上去,冯国斌认真地介绍道:“书记,您看这麦穗长度足有12厘米左右,两侧的小穗排列紧密,每个小穗中有3到5朵小花。现阶段,这些小花基本都已完成授粉,开始进入籽粒形成和灌浆阶段,麦粒也逐渐变得充实。” 李泰峰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赞许:“没错,麦粒会从最初柔软透明的状态,慢慢变得饱满,颜色也会从浅绿色转为黄绿色啊。”他的话语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农,向众人传授着农作物生长的奥秘。 曹伟兵探头道:“是啊,等到了黄绿色的时候,抓一把麦穗,放在炭火上面烤上一烤,过个几分钟,用手一撮,这麦粒就下来了,趁热放在嘴里一把,那味道,简直可以啊。” 李泰峰瞥看了一眼曹伟兵,眼神中带着些许的嫌弃。 冯国斌紧接着说道:“书记不愧是农业方面的专家型领导!我们有历史数据啊,经测算,这几天小麦千粒重每天能增加1.2克左右,这是决定小麦产量的关键时期啊。”言语间满是对书记的敬佩。 李泰峰突然将目光转向我,眼神中带着询问与期待:“朝阳啊,你担任过乡长,咱们东洪县是农业大县,你说说这个阶段小麦最怕什么?”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我瞬间集中精神,大脑飞速运转。 我立刻回答:“书记,这个阶段天气回暖,病虫害容易发生,像白粉病、蚜虫等都比较常见。”我凭借着以往的工作经验,迅速给出了答案。 李泰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你确实还是了解农业的啊。不像个别同志,脑子里不能只满足于吃这种低端的追求嘛。这个阶段确实是病虫害的高发期,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国斌同志,你们农业局要和气象、水利部门对接啊。现在这个季节,小麦最怕干热风。一旦出现高温低湿、风速加大的干热天气,会使麦田耗水量剧增,导致小麦水分平衡失调啊。” 说着,李泰峰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拔起一根小麦,指着小麦靠着麦穗的一片叶子,目光扫视着众人,问道:“你们说说,这片叶子叫什么名字啊?”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好奇与疑惑,远处传来几声喜鹊的啼叫,更像是等待着嘲笑众人一般。 见无人回答,李泰峰笑着将目光转向冯国斌:“国斌同志,你是农业局局长,农业领域的专家,你来谈谈。”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鼓励。 冯国斌满脸尴尬,挠了挠头:“这可难倒我了,不就是叶子吗?”他的回答引得众人一阵轻笑。 李泰峰继续微笑着看向我和刘超英:“你和超英同志,一个是县长,一个是常务副县长,也说说看?”我们二人同样摇了摇头,未能给出答案。 李泰峰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还是要加强学习啊!上次农业技术培训,市农业局农技师专门讲过,这最后一片叶子叫旗叶,我还专门做了笔记。旗叶对麦穗的生长发育起着关键的光合作用,往下数的倒二叶和倒三叶,则是防止植株倒伏的重要叶片。我们搞调研,不能走马观花,既要查看小麦长势,也要学习专业知识。自己都不懂,怎么指导农民种地?” 话音刚落,吕连群迅速上前,接过李泰峰手中的小麦,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李泰峰拍了拍手,从兜里掏出蓝色条纹手绢擦了擦手,缓缓走到田埂上,望着眼前滚滚麦浪,神情庄重地说道:“向南同志,我看你们植株间距把握得不够精准。合理密植是提高农田利用率的关键,虽说不必用尺子精确丈量,但你们这片麦田,麦苗稀稀拉拉、断垄缺苗的现象还是有的,这就体现出田间管理水平的差距了。”他的话语虽严厉,却饱含着对农田建设的期望与对工作的负责。此时,一阵风掠过,几片树叶从树梢飘落,在田埂上打着旋儿。 田向南赶忙低头,神情紧张地回应:“书记,我们马上整改。” “现在整改有什么用?都已经种成这样了!下次播种时,一定要控制好小麦株距。”李泰峰语气严肃,不容置疑。 李泰峰又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被两根水泥柱子立起的水泥板子吸引。上面镌刻着“东洪县标准标准吨粮田”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周围杂草丛生,几株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他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同志们!其他县都在搞工业园,我们也可以搞农业园。工业园讲究‘三通一平’甚至‘四通一平’,我们的标准农田,不仅要种植统一标准的农作物,也要打造标准化的基础设施。通水通路是最基本的。” 吕连群作为农委主任,听完之后眼中闪烁着光芒很是兴奋,称赞道:“书记,您提出的‘两通’概念非常好!省里一直在提标准农田建设,但具体标准不明确,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干。各县情况不同,您提出的‘两通’,我们农委可以深入总结,提炼一套规范化标准用于乡镇考核。只要农田通了硬化路、通了灌溉水,就能作为考核和奖励的依据。” 吕连群一边说,众人一旁认真的倾听,不时还频频点头,是啊,这个时候认可吕连群,就是认可书记。现场气氛热烈起来。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给这幅农田画卷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李泰峰满意地笑道:“连群同志这个提议很好啊!不过,建好标准农田,仅通路通水还不够,还要统一种植标准,比如小麦每亩的株行距误差不能超过两厘米。要充分挖掘农业产量的潜力,一切围绕丰收大做文章啊。是咱们市委市政府看一看,亩产1500公斤是可以普遍实现的,让东洪县永远成为东原农业生产上的一面旗帜啊。” 曹伟兵却皱着眉头,提出疑问:“书记,县里很多村子连硬化路都没修,现在往农田里修,会不会被人笑话?”他的担忧也代表了部分人的想法。此时,一只田鼠“嗖”地钻进田埂边的洞穴,惊起一阵尘土。 李泰峰耐心地解释道:“伟兵同志,要有前瞻性。现在农业机械普及率不高,收麦靠人工、脱粒靠牲口,但我敢保证,五年、十年后,收割机一定会普及,说不定玉米都能用机器收割。没有硬化路,机械怎么作业?必须提前谋划。” 吕连群将笔放进口袋,合上笔记本,一脸郑重地表态道:“书记,作为农委主任,我一定落实好您的指示,特别是‘两通’工作,争取尽快做出成效。” 此时,电视台记者已架好摄像机,准备记录下这重要的时刻。李泰峰目光平和,语气沉稳而坚定地说:“工作要有目标,目标要有标准。我们要研究探索出一条适合东洪县的标准农田建设方案,在农业上深耕细作,充分挖掘农业生产的潜力,要积极推广科学种田啊,从种子、农药、化肥和机械方面下细功夫啊,让东洪县成为东原地区农业生产的标杆和旗帜。” 在二官屯乡视察完冬小麦田间管理后,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前往滩区检查西瓜种植,最后到马关乡查看水库规划。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已到中午。寒风卷着沙土,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众人在马关乡大院食堂简单用餐,饭菜虽朴实无华,却也为疲惫的身体补充了能量。食堂外的老槐树上,槐花开的层层叠叠,满院都飘着槐花的香气。 吃了饭,就在槐香埋满园的乡大院转起圈来,散散步,消消食,李泰峰突然转头问我:“你下午要去东投集团?” “是啊,书记,到了县城就出发。” “东投集团的项目是胡晓云在负责?”他继续问道,眼神中透着思索。 “对,上次初步对接时,齐永林市长有意让胡晓云牵头。胡晓云是东洪县人,也是从咱们县走出去的领导干部。不知道县里有没有人和她熟悉?如果有,最好能和我一起去。” 李泰峰思考片刻后,缓缓说道:“算了,合作不能只靠人情。上次我提到齐永林市长的女儿,他都不高兴。这次你先去沟通,有需要我再出面。但有个原则,水库建设不能让东投集团完全主导,东洪县必须掌握话语权。具体合作方式,可以参考平安县与东投集团联合成立汽运公司的模式,让县里有实力的民营企业也参与进来。” 我不禁问道:“您的意思是,县里已经有企业愿意参与水库建设?” 李泰峰回答:“东洪县的企业家都有大局观。像鲲鹏集团、豪坤集团,在东洪县乃至东原地区都颇具实力,两家企业负责人还是政协委员。其中,豪坤集团老板积极推动县里的总商会建设,省市都在督促各地成立商会,发挥商会在经济建设中的纽带作用。市里已成立总商会,由周海英同志担任会长,县委副书记刘进京提议让思想进步的毕瑞豪担任我县商会会长,我原则上同意。不过今天主要谈水库建设,你去东投集团先重启合作洽谈,核心的经营模式、股权架构等问题,暂时不要表态,等县委研究出成熟意见再说。” 说话间,马关乡党委书记黄修国、乡长林晓松、副乡长李亚男等乡镇干部,陪同县里其他领导跟在后面。乡镇大院结构相似,红砖墙前砌着小花园,虽谈不上精致,却因牡丹、芍药盛开而生机勃勃。那盛开的花朵,红的似火,粉的如霞,引得蜂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为这朴素的大院增添了一抹灵动的色彩。风拂过花枝,花瓣轻轻飘落,洒在红砖小径上。 众人上车后,因要前往光明市区,便顺路带上李亚男。车子驶离大院,扬起一阵尘土,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清脆作响。到了县委大院里,我和曹伟兵,带着杨伯君和齐晓婷,李亚男分乘两辆汽车朝着县委大院赶去。 由于胡晓云在市经贸委开会,一行人先前往市人民医院,在干部病房看望人大焦主任。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惨白的灯光下,偶尔有医护人员匆匆走过。据冯国斌所说,焦主任情况不容乐观,因在县医院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转至市人民医院检查后,发现脑部出血,已丧失语言能力。走进病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焦主任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曾经威严的身影如今显得如此虚弱。众人围在床边,关切地慰问着,眼神中满是担忧与惋惜。焦主任家属虽面带感激,却并未提及我上午未到县医院探望之事。 在病房里,还遇到了省民政厅的焦副处长,焦主任的三个子女中,有一个在省城民政厅。此前我陪张叔去省城办事,曾与焦主任儿子及其他在省城工作的东原籍干部相聚,这些人大多在省厅担任中层职务。 在病房里待了半个多小时,县人大焦进岗主任的女儿焦杨将众人送到医院门口。我心中满是愧疚,歉意地说:“焦县长,我本该上午就到县医院的,昨晚临时回平安县处理事情,耽误了时间,让老人家挂念了。” 焦杨则是面色平和的道:“朝阳县长,上午四大班子的领导是一早就来了,人多的都站不下,说实话,您现在不来,我还以为您上午就来了,实在是让您费心了。” 曹伟兵道:“哎,老吕上午还说,焦婶子还在挑理,说朝阳县长没来。” 焦杨站在市人民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春风将她米色衬衣的下摆掀起又压下。她伸手将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在暮色里泛着冷光,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老吕的话也能信?朝阳县长,您别往心里去,我们家人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话音未落,远处路口突然响起救护车尖锐的鸣笛,红蓝相间的警示灯很是刺眼,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转瞬便消失在被梧桐树遮蔽的街道尽头。 曹伟兵扯了扯紧绷的领带,喉结上下滚动着,忽然凑近我压低声音。他身上淡淡的烟味混着车载香水的味道,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刺鼻:“县长,您可能不知道,吕主任和书记走得太近了。现在县里干部任免,哪怕是副科级的岗位,没有他点头都难通过。不少人私下都叫他‘第二县委书记’……”前排的杨伯君始终低头盯着手中材料,手指机械地滑动着,仿佛将自己隔绝在这场对话之外。 我下意识看了眼曹伟兵,车轮碾过减速带的瞬间,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车顶悬挂的平安符剧烈摇晃,红穗子扫过玻璃发出沙沙的轻响。我轻咳一声,指关节无意识地叩击着膝盖:“伟兵同志,注意措辞,这话要是传到泰峰书记耳朵里……” “他们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曹伟兵突然用力捶在座椅扶手上,震得车门上的储物格里水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望向窗外,街边店铺的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我父亲当年主政东洪时,修河堤、建学校,哪样不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可现在……”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呼啸的风声里。 车继续向前行驶,经过一片拆迁中的老城区。断壁残垣间,阳光照亮了漫天飞舞的尘埃。一只流浪猫从瓦砾堆里窜出,橘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转眼又消失在破败的砖墙之后。我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象,听着轮胎与柏油路面摩擦的细微声响,意识到这些在密闭车厢里说出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虽会平息,却早已在看不见的水底掀起暗流。 没等我问,曹伟兵又继续道:“朝阳县长,其实啊,你真的不该来东洪县,这里的水太深了,当时董县长从滨城调过来,也是雄心壮志,结果,结果好像没你现在惨。” 第854 章 胡晓云阻止开放公路,齐永林态度忽然转变 轿车碾过光明区新铺的沥青路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半倚在后座,目光掠过车窗外灰扑扑的行道树,曹伟兵的声音裹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在车厢里回荡。这位本土的副县长斜靠着真皮座椅,古铜色的脸庞在晨光里泛着油光,手指无意识地叩击扶手,发出 “哒哒” 的声响。 我自然明白他对吕连群不满的缘由,我从齐晓婷口中也已得知,这个吕连群,工作作风是十分浮夸的,又身兼县委办的主任,平日里脑子里只装着县委书记,最爱干的事就是拍书记马屁。 体制内嘛,拍马屁倒也是司空见惯,但是这个吕连群,最喜欢干的就是通过对比来抬高泰峰书记的英明领导,这一点,我已经有了些体会。 曹伟兵的父亲曾是东洪县德高望重的老县长,和泰峰书记短暂的搭过班子,也就是说,在泰峰书记主政东原后,近十年的时间里,已经换了四任县长,看来曹老县长,焦老县长,董县长再加上我,四个人轮番坐庄,都成了给书记抬轿子的人,真是流水的县长,铁打的书记,这也能从侧面印证出,这位基层政治家绝对过硬的政治手腕。 两个多月来,我一直被本地干部群体排斥在外,而此刻他的主动示好,意味着他开始尝试向县政府靠拢。曹伟兵确确实实是把组织部长吕连群批了一个体无完肤。我来东洪后,鲜少与人有如此深入的交谈,但想起和晓阳说过的话,底层讲的是斗争,高层讲的是合作,一定要先讲合作,再讲斗争。有的时候,拉拢一个人,仅仅听一个人讲什么远远不够,关键是看别人做什么,这种时候只能慢慢观察。 车内的气氛微妙起来。我微微眯起眼睛,表面上似听非听,内心却在快速盘算。曹伟兵主动抛出这样的话题,在这敏感时刻,无疑是一个信号。 “伯君啊,你现在是跟着县长的人啊,有些话可不能乱传。” 曹伟兵突然开口,语调拖得很长,眼睛似有若无地瞥向坐在副驾驶座的杨伯君。杨伯君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文件,听见这话,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扭过头,脸上堆起谨慎的笑:“曹县长,我在看文件,什么也没听到。” 曹伟兵似乎认定我在认真听,继续说道:“咱们这个李泰峰书记呀,那是只知道种地的人。你让他抓工业,他肯定不行,因为他不懂,他没有文化嘛。但是你让他种地,他绝对在行,他以前就是种地出身的嘛。我不是看不起农民,只是说,他不能只会种地,就不让人家搞招商吧。”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之前董县长来了之后,就想着搞招商,步子很大,态度很刚,刚开始俩人就尿不到一个壶里。结果呢?跟着老董想重用的人一个不提拔,老董拳拳打在棉花上,最后干脆啥也不管了。” 我心中暗自一惊,看来有这种无力感的,不止是我了,还有前任董县长。这些事情,齐晓婷是接触不到的,我一直想着找董县长聊一聊,可是这董县长又到省里安排挂职去了,只有看五一节能不能回来。 斗争讲究的是有理、有利、有节,绝不能像个无脑莽夫般在会议桌上拍案而起,那样只会将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正如古人所言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现在,我需要积蓄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有了曹伟兵的支持,而组织部长吕连群,这个以溜须拍马著称的人,或许就是打开局面的突破口。 我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问道:“伟兵啊,你看起来对咱们这个组织部门还有咱们泰峰书记意见很大啊。” 曹伟兵道:“难道你没有意见?泰峰书记不说了,让吕连群他当组织部长,那就是人家的手段啊……” 曹伟兵欲言又止,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我能感觉到,吕连群在县里的口碑极差,几乎没有群众基础,这样的人,正是可以用来打破现有格局的关键人物,而曹伟兵,虽然毛病不少,但这个时候,倒也可以成为我可以争取的对象,如果身边只有杨伯君和齐晓婷、李亚男是远远不够的,没有县领导站台,也是曲高和寡,看来晚上吃饭还是要带着曹伟兵。 说话间,轿车缓缓驶入东投集团的大门。车窗外,东投集团的五层办公楼在阳光下颇为壮观。下车时,我对曹伟兵说:“如果胡晓云总经理晚上请我们吃饭,我们不能去。今天我约了几个朋友,到时候一起。” 曹伟兵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朝阳县长,你想多了。东洪县的人都知道,胡晓云不会安排我们吃饭。” “什么意思?” 我眉头微皱,心中涌起一丝疑惑。 “什么意思?那我就不好说了。反正胡晓云是对东洪县没有感情的,他在担任市里计划委员会副主任的时候,从来没有为东洪县做过一点奉献,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呀。” 曹伟兵撇了撇嘴,语气中满是不屑。 我沉思片刻,曹伟兵的话让我想起李泰峰书记之前提到的,要重视胡晓云的爱人。来东洪这么久,我还从未见过那个叫毕家豪的民营企业家,或许,这次会谈完之后,是时候去会会他了。 正想着,东投集团的几人就迎了上来,方建勇常务副总,胡晓云副总经理亲自在楼下等候,方建勇穿着白色衬衣,显得精神干练,而胡晓云穿着一身咖色小西装,棕色皮鞋擦得锃亮,脸上带着微笑,显得十分礼貌与周到。 看到方建勇,我心里就想到了吴香梅所说的,方建勇下一步要调整,我心中不禁好奇,这次据说几个关键岗位都要动人,方建勇下一步会被安排到哪里?是县委书记,还是其他重要职务? 方建勇笑着说道:“朝阳县长啊,我呀马上要出去,听说你要过来,所以等了几分钟。” 胡晓云也道:“我们建勇总经理是要去组织部谈话,朝阳县长,可以啊,建勇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往后推了几分钟,就是要给你握握手嘛。” 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方建勇就要上车,我则是并走两步,和方建勇道:“姐夫啊,等你请客喝酒啊。” 方建勇倒也坦诚,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道:“哎,这个工作啊,不好干,还不如东投集团轻松啊。” 说着,拉开车门也就上了车。 方建勇走后,我则是看到胡晓云与齐晓婷俩人手拉着手,本以为她与胡晓云之间会有几分尴尬,毕竟胡晓云曾与齐永林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然而,两人一见面,竟热情地拉起手来,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那亲昵的模样,比母女还要亲密。我心中暗暗佩服齐小婷的豁达与处事能力,能与父亲的暧昧情人如此融洽相处,这般开放的心态,在官场家属中实在少见。 走进会议室,房间里摆放着几张长桌,桌上只放着两块牌子,一块写着 “东洪县”,一块写着 “东投集团”,没有标注任何人的名字,显得简洁而正式。众人一番客气寒暄后落座,胡晓云看向我,微笑着说:“朝阳县长,那咱们就开始吧。” “开始。” 我微微点头,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心中暗自思量着这次会谈的关键要点。 胡晓云清了清嗓子,说道:“朝阳县长,啊,各位领导,欢迎大家呀!到我们东投集团洽谈业务。今天我们主要是就东洪县平水河和东洪县水库的事啊,坐下来再聊一聊,基本的情况呀,大家都已经清楚,我也就不做赘述。现在,我们齐永林书记,包括我们集团公司内部,对于是否参与东洪水库和水厂建设,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当然呀,我们既然和朝阳县长见面,一个是出于礼貌,第二个呀,也是因为我作为东洪县人,也想着能够为家乡建设出一份力。想先听一听咱们东洪县的实际想法到底是什么,在了解到这个实际想法之后,我再向我们永林书记汇报,从我的角度来讲,最终目的肯定是希望促成双方合作。” 我仔细听着胡晓云的话,虽然他说齐永林市长分歧很大,但凭借多年的经验,我内心笃定,齐永林市长对这次会谈不可能一无所知。如果没有得到市长的默许,胡晓云断然不会轻易与我们坐下来谈合作。有了这个判断,我心中的紧张感稍稍缓解,转头对曹伟兵说:“伟兵县长,你把咱们关于水库建设的基本思路,给咱们胡总汇报一下。” 曹伟兵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看向胡晓云说道:“胡总啊,我们都是老朋友啊。这几年你回去得少了一些,之前咱们在东原还是在东洪啊,都经常见面,也经常一起吃饭。我对胡总的性格是非常了解的,胡总是一个耿直人,也是一个对咱们东洪县、对家乡充满了感情的人啊。那我就汇报一下,咱们县里面关于水厂水库的初步考虑意见,不妥的地方,请咱们晓云老总多多指正,多多包涵呀。” 曹伟兵接着说道:“我们县委县政府初步考虑,还是将水库与水厂捆在一起进行建设。毕竟嘛,这水库建成之后,水厂基本上也就建成了,只需再建设一些配套设施。这是一个基本思路。第二个呀,我们已经初步达成共识,认为水厂水库的建设呀,离不开咱们东投集团,但东投集团不应该独立控制、完全掌握水厂水库的建设。我们也是想拿着水库与水厂来作为合资入股的条件。当然,按照我们县委的意见,也会有一些我县的民营企业参与其中……” 我静静地听着曹伟兵的汇报,原本以为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粗人,在汇报工作时会漏洞百出,没想到他思路清晰,每一句话都说到点子上。看来,他能坐上副县长的位置,不仅仅是依靠父亲的关系,自身还是有一定能力的。这个时候,我也知道,这次谈判不是关键,而是要把晚上吃饭的事,准确传达给胡晓云。只要消息传递到位,齐永林的态度,我相信是会有变化的。 整个会谈过程中,双方都保持着礼貌的态度。其实这次会面,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建立正式的沟通渠道,了解彼此的需求和真实想法,并没有期望在这一次就达成合作意向。大家都明白,后续还需要经过多轮谈判,才能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合作方案。从三点半到四点半,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双方将关心的焦点问题都一一摆到了桌面上,基本把各自的想法和诉求谈清楚了。 胡晓云端着茶杯,喝了口茶,说道:“地方政府的具体思路和想法我都明白了,下来之后啊,我就和永林市长做个汇报。看公司的经营会上,对这个事,能不能达成一致意见。如果能够达成一致建议,我再通知你们,咱们在继续往下谈。” 我对胡晓云说:“胡总啊,事情谈到这里,基本上我们都明白大家的需求和关注的焦点了。今天这是我们进行的第二次,或者应该叫做第一次的正式性对接,收获很大呀。家乡人民,还是期待,有一个好的结果啊。” 胡晓云道:“咱们目标是一致的,大家尽力争取嘛”,说完看了看手表,热情地挽留道:“时间也不早了,晚上就在我们这里吃饭,对面有几家馆子都还不错,老家的领导来了,我来做东。” 我笑着摆手拒绝:“心意领了啊晓云老总,实在不好意思啊。晚上我和伟兵要请庆合市长吃饭,还有尚武副市长、学武部长,光明区的乾坤书记,工业开发区的自文书记啊,大家都要聚一聚。这样,干脆这样,你和我们走,就在不远的市委招待所里。” 胡晓云尴尬地笑了笑,伸手将额头上的几缕碎发别到耳朵后面,语气略显无奈:“朝阳县长,你们这个规格太高端了,我这个身份是没有资格上桌的。我呀,就不去给你们当服务员了。既然你们约了市长,我也不挽留你们了,走,我送你们。” 俩人话音刚落,曹伟兵和杨伯君两人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这样豪华的阵容,听起来就像是要开一场东原市的党政联席会。我转头看向胡晓云,笑着说:“不是高端不高端啊,领导昨天才去我们那里视察,这不是我们来感谢领导支持工作,正好也让我们县里的同志都多结识一下市里的领导嘛。胡主任,您也是东洪县人,就在市委招待所啊,您一起参加。” 几人说着就来到了楼下,胡晓云依然是礼貌地拒绝着,胡晓云自然明白,这种都要吃饭了的邀请,多数都是客气客气。 胡晓云道:“下次,啊,下次你单独请我”。说着又伸出了手,与我握了握手,笑着道:那这样,朝阳县长,伟兵县长,还有晓婷啊,咱们都积极汇报,尽量争取。” 看着胡晓云转身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东洪县公路上那些奇怪的水泥墩子,心中的疑惑再次涌起。我连忙叫住曹伟兵:“你们先去车上等我,我和晓云老总还有几件工作要谈。” 曹伟兵看我的眼神中带着羡慕与好奇,极不情愿地朝着停在旁边的汽车走去。等他走远后,我压低声音对胡晓云说:“胡总,您上次说的东洪县公路上高标人工设置的水泥墩子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原因呀?” 胡晓云闻言,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又一次整理了额前的碎发,红唇轻启:“朝阳县长,你对这个事啊,还是很关心的嘛。其他领导都装作看不见,你也就不要纠着不放了,你这要在这件事情上,别那么较真,你的工作就好开展了。” 我心里暗道:“胡晓云不愧是东洪人,对我的处境是一清二楚。” 我笑着道:“能不关心吗?胡总,你是担任过工业开发区一把手的,大家都知道,现在要想富,先修路。我搞不明白,东洪县修了公路却不让大家走,难道是怕公路被压坏?” 胡晓云轻笑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公路怎么可能被压坏呢?就算被压坏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嘛。” “是啊,坏了安排人修坑槽就是,我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修好了公路不让大家走,总归是有一个原因嘛。” 我紧追不舍,想要从她口中得到真相。 胡晓云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就是为了保护公路和桥梁嘛。” “胡主任啊,这事儿说不过去啊。哪有为了保护公路就不让大家走的?这个理由啊,明显的不靠谱嘛。”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心中的不满溢于言表。 胡晓云直视着我的眼睛,语气冰冷:“是啊,这么扯淡的理由,也只有东洪县的干部能干得出来,为啥东投分歧那么大,就是决定东洪的干部太扯淡了,一旦投资下去,怕人财两空啊。” 我沉吟片刻,说道:“东投集团?不至于不至于。泰峰书记的观念是保守了一些,但还是很尊重企业的嘛。而且这个水泥墩子,我也是想办法在撤掉” 随后,我将自己已经打开东洪县公路通行口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胡晓云。 胡晓云听完,脸上瞬间露出震惊的神色,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说:“朝阳县长,公路上的水泥墩子,我只能跟你说,千万不要动。动了水泥墩子,是要出大事的,这个责任啊,你背不起来。” 我看着胡晓云的手抓着我的胳膊,显得很是焦急。 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就是被领导知道之后会批评我几句吗?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胡晓云气得直跺脚,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朝阳县长,你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趁还没有出事,你马上打电话回县里,让他们把水泥墩子彻底给封上。这件事情一旦出了问题,东洪县,包括东原市,都将引发官场地震。” 我心中一惊,但仍保持着冷静:“胡总,没有必要这么危言耸听吧?你也不给我说,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可不会把水泥墩子重新放回去啊。” 胡晓云在我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眼中满是焦急:“朝阳啊,你还年轻,这事不关你的事,在东洪县没有必要去碰这个麻烦。话我只能说到这里,放不放在你,这个事情要是搞大了,你们家的老岳父都帮不了你。听我的,把水泥墩子放回去。我不会骗你的,更不会坑你。我和你二哥,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我也拿你当弟弟,什么原因,你不要问,我也没法说。现在马上就打电话,必须把水泥墩子给封上,不然的话,你会把天捅个窟窿。” 看着胡晓云焦急的神情,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但事已至此,我也不能轻易妥协。胡晓云见我犹豫不决,从手包里翻出大哥大,又拿出一个小本,上面写着 “东原市党政机关通讯簿”:“你要给谁打?我兜里有机要通讯录。” 我看着胡晓云紧张的神情,心里暗道,必须要张叔出面,市里面彻查这条路了,叹了口气,说道:“打电话给刘超英常务副县长。” 胡晓云快速翻找小本,很快找到了刘超英的电话。电话接通后,我听到刘超英那边嘈杂的声音,他应当是正在陪同卢卫东参观考察东洪环城公路。我顾不上寒暄,直接命令道:“超英,立刻用水泥墩子加固,重新封锁公路。” 电话那头传来刘超英一连串的质问:“为什么?出什么事了?不是已经打开通行了吗?” 挂断电话后,胡晓云迅速拿回大哥大,神色紧张地说:“朝阳,千万不要说这件事情是我给你透的底,不然的话,我会惹麻烦的。” 说完,她转身大步走向楼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此刻,东投集团五楼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总经济师罗明义与永林市长正坐在沙发上,谈论着水厂建设的事情。罗明义手中夹着香烟,烟灰已经烧得很长:“永林市长啊,这次合作我看还是有期望达成的呀。我看东洪县连晓婷都带过来了。” 齐永林皱着眉头,将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语气中满是不满:“我最看不上的就是打着这种旗号拉关系的做法。过一会儿,李朝阳肯定会带着我闺女到我的办公室来。说是谈项目,实则就是套近乎,我最讨厌这样的行为。” 两人正说着,胡晓云推门走了进来。她一进门,就用手中的笔记本扇了扇弥漫在空气中的烟雾:“永林市长,怎么?你真是连自己的闺女都不见一面啊?” 齐永林探身看了看门口,问道:“人没有跟上来吧?” “没有人,走了。” 胡晓云在沙发上坐下,将笔记本放在茶几上。 “走了?” 齐永林一脸惊讶。 “是啊!李朝阳带着几个人都走了。” 胡晓云点点头。 齐永林一拍大腿,略显尴尬地说:“失算,失算啊!”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这还不到 5 点钟,你们就谈完了?” “谈完了。哦,是这样,李朝阳约了人吃饭,要带着他们去等领导去。” 胡晓云解释道。 齐永林冷哼一声:“约人吃饭?约谁吃饭呀?真来干工作,没到下班时间就走了,就想着去拉关系吃饭去了。是不是他们以为我们要留下他们吃饭,咱们没有提出来这个事,他们就走了?” 胡晓云无奈地笑了笑,人家今天请吃饭,除了您,我可没有资格上桌,说着便把和张庆合几人一起吃饭的事与齐永林说了。 齐永林很是不屑的道:“‘平安帮’?年龄不大,总想着搞团团伙伙这一套?”。齐永林扯松领带,丝绸面料摩擦出刺啦声响,仿佛撕裂了某种微妙的平衡。“钟毅当年搞小圈子,把好好的干部队伍搅成了一摊浑水。” 胡晓云摩挲着鳄鱼皮手包的边缘,真皮纹理在指尖留下细密的压痕。“永林市长,可别这么说,人家李朝阳是要带着您家闺女认识一下市里面的领导。” 齐永林猛地抬头,烟灰应声而落,在地毯上烫出焦黑的斑点,在齐永林看来,东洪县其他干部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聚会的。就略显尴尬的道:“哦,要是抱着这个目的啊,我看,还是要辩证看待,年轻人嘛抱着学习的态度,是应该,见见世面。” 第855 章 张庆合站台东洪,卢卫东解开秘密 暮色渐浓,东原市区的街道被路灯已经全部打开了,车辆穿梭在马路上,扬起细碎的尘埃。 曹伟兵坐在副驾驶座上,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边缘,带着一份期待又些许疑惑开口:“县长,今天晚上咱们真的是和市长一起吃饭?”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确认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又像是害怕希望落空的忐忑。 我微微颔首,左侧的脸部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也是晓阳说的,左脸微笑,显的深沉:“是啊,晚上和市长一起聚聚。你酒量怎么样?几位领导都是性情中人啊。”目光透过车窗,望着远方天际肆意翻涌的火烧云,那浓烈的色彩如同即将上演的饭局,在心底泛起涟漪。 曹伟兵闻言,身子不自觉坐直,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整个人似乎都被点燃了:“哎呀,能和市长吃饭,哪还顾得上喝多少?能上桌,拼了命也得喝!”他顿了顿,眉头微皱,脸上的疑惑更甚,“关键是您说的那几位,组织部长、李尚武局长,还有廖自文书记、刘乾坤书记,这些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等晚上见了面不就知道了?”我盯着曹伟兵的瞳孔,笑着回应,故意留了几分神秘,声音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其实我心里知道,张叔有意安排这个饭局,目的还是为了东洪县,让光明区与工业开发区能够拉东洪一把,张叔曾经有一个判断,一定要顺势而为,自己没有势,那就要借势,如今光明区和工业开发区发展势头正劲,抱着俩人的大腿,也能往前跟着走几步。 下班的时间,车速不快,到了路口,车辆刹停,曹伟兵扒着车窗往后看,后面桑塔纳轿车上,李亚男和齐晓婷正笑得灿烂,青春的气息隔着车窗扑面而来,叽叽喳喳的交谈声隐约传来。他脸色微变,语气带了担忧,同时也有一丝对官场规则的困惑:“朝阳县长,不瞒您说,就我这副县长的身份上桌都觉得尴尬。这俩小姑娘,真能跟着一起吃饭?” 在他的认知里,官场等级森严,这样的场合应该是严肃且充满规矩的,没有到一定级别,好似不能上桌吃饭。 我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引导的意味:“曹县长啊,你知道齐晓婷父亲是齐永林,那你猜猜李亚男的父亲是谁?” 他脸上写满了思索,半晌试探着问:“不会是组织部长李尚武?”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生怕自己说错话,或者猜错了背后的关系。 我轻轻摇头,继续保持着神秘:“答对了三分之二。”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同时也勾起了他更强烈的好奇心。 曹伟兵满脸疑惑,眼中满是不解:“这怎么讲?” 驾驶座的杨伯君扭头插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是不是她父亲是李尚武副市长?” 我满意地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欣慰,也有对局势尽在掌握的自信:“总算说到点子上了。”随着这个答案的揭晓,曹伟兵恍然大悟,咂舌道:“好家伙,市长闺女、副市长千金......”朝阳县长,这么看起来,我才没资格上桌啊。 哎,我已经给张市长报告了,市长知道你要参加,还说要和你好好交流交流啊,你呀复习复习功课,也要让领导,知道你平日里,没有白忙活嘛。 曹伟兵马上仰着头,喃喃自语道:“平水河……” 看曹伟兵确实是回忆起了县里的水利数据,我也陷入了深思,其实从胡晓云刚才的反应来看,环城公路绝对有问题,不是路的问题,那是什么问题?突然,脑海中闪过“桥梁”二字——对!平水河大桥!两条环城公路都要跨河而过,枯水期河床裸露,尤其是冬天,几乎断流,只剩下浅浅的水洼;但到了丰水期,河水暴涨,最宽的水面能达到100多米,水流湍急。要真的是桥梁有问题,确实后果不堪设想。 “伟兵,咱们的环城公路是不是横跨平水河?”我突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眼神紧紧盯着他。 曹伟兵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随后点了点头:“那当然。平水河从东北流向西南,贯穿全县。两条环城路南北各交汇一次,四座大桥,这也是咱们环城路的标志性工程嘛。当时修桥时我分管水利,还建了挡水墙。之所以路修不通,就是因为桥的工期延误嘛。” “哪个单位承建的?”我继续追问,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迫切想要知道更多关于桥梁建设的细节。 “这......具体我还真不清楚。应该是县里在负责嘛,这种地方工程都是各县自己解决。 “你当时没管?”我追问道。 “没管。副县长都是各管一摊嘛,当时沈县长抓交通,焦县长是指挥长,总指挥还是泰峰书记。” 我心里一沉,八成是桥出了问题。看来得请市交通局的专家来检测,这个念头刚落下,车子已经停在招待所门口。下车时,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想着这不是告状了,路的问题,无论如何都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 招待所的包间内,灯光柔和,墙壁上挂着几幅工笔山水画,增添了几分雅致的氛围。齐晓婷和李亚男叽叽喳喳地点菜,俩人确实是性格相近,又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讨论着也就把晚餐给安排了。 而曹伟兵却借了齐晓婷的小镜子和小梳子,一再整理自己的衣服领口,手指微微发颤,眼神中满是忐忑。作为一名县委常委、副县长,在县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平日里也不是没和市里领导一起吃过饭,但还少有参加这种性质的聚会。如今能私下里和市长、组织部长、市公安局局长一起吃个晚饭,那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但同时也让他倍感压力。 我拍了拍他肩膀,试图缓解他的紧张:“老曹,这是家宴,咱们自己出钱,不花公款,别太紧张。” 他苦笑着摇头,脸上的担忧没有丝毫减少:“李县长啊,再怎么说也是和市长吃饭,说家宴......是不是高攀了?” 看着曹伟兵的忐忑不安,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这也是借势,让张叔、李叔和学武部长几个人给我站了台。 正说着,门“吱呀”推开,李叔穿着警用短袖走进来,他身材魁梧,眼神中透着威严,但嘴角却带着一丝和蔼的笑意,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我立刻起身,脸上带着恭敬又亲切的笑容:“李叔!”声音洪亮而热情,这是发自内心的晚辈见到长辈的欣喜。 曹伟兵也跟着站起来,脸上露出紧张又恭敬的神情,局促地打了声招呼,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恭恭敬敬的又喊了一句:“李市长”。 李叔爽朗地握住曹伟兵的手,用力摇了摇,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私人聚会,别一口一个市长。你和朝阳差不多大,也叫叔!” 他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瞬间缓解了包间内的紧张气氛,但曹伟兵依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道:“李叔?不敢不敢......”曹伟兵的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 “别给人贴市长、省长的标签,都是普通人。”这时李亚男接过李叔的手包,随意地往沙发一放,李叔顺手接过李亚男递来的茶杯,轻抿一口,动作自然而随意,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又道:“今天我们私人请客,老张从不吃公款。大家都坐!我刚给他打过电话,还得等会儿。”仿佛并不在意这些官场的繁文缛节,这种轻松的态度也让我倍感轻松。 话音刚落,刘乾坤和廖自文并肩而入,他们步伐稳健,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手里拿着皮包,一看就是秘书。两位秘书把领导送到门口便停下脚步,恭敬地站在门外,刘乾坤道:“你们自行安排,啊,不管我们了,朝阳带的有人服务啊。” 我赶忙迎上去,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刘书记、廖书记,快请进啊!” 一番寒暄客气之后,曹伟兵站在后面很是局促。他看着刘乾坤和廖自文谈笑风生的样子,也是在旁边陪着笑。 刘乾坤和廖自文两人倒没有对曹伟兵表现得那么热情,而是坐下后就谈论起工业园区与光明区职能交叉的工作。两人说到激动之处,刘乾坤用力一拍桌子:“尚武啊,你来评评理,这个工业开发区不能只管收税收钱,其他啥都不管吧?怎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往光明区推啊?什么打扫卫生、维护管道、维修线路全部都找我,自文啊,收税的时候,你咋没让我去啊,那可都是以前归我们光明区的钱嘛。一会儿我可得让老张那老小子给咱评评理。” 廖自文则不慌不忙地笑着,语气平稳而有条理:“乾坤书记啊,钟书记来了也没用啊,工业开发区本身就属于市政府的派出机构,不具备行政管理的职能。工业开发区肯定重点是放在工业上的,工业之外的事情,那肯定还是要依靠属地政府才行啊。” 曹伟兵听着几人说话,只能在一旁陪着笑,心里却是暗道:这个刘乾坤,虽然是区委书记,但是怎么说话没大没小的,这张嘴一个尚武、闭嘴一个老张的。他在我耳边问道,声音里带着惊讶和疑惑:“县长,这个乾坤书记说的老张,该不会就是张庆合市长?” 我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曹伟兵的疑惑。 他马上压低声音,不解地问道:"张庆合市长,那可是市政府一把手,他怎么……"话没说完,但我完全明白他的困惑——刘乾坤对市长如此随意的称呼为老小子,在等级森严的官场实在不合常理,。 其实我心里门儿清。刘乾坤在我们这群人里,资历最老。当年他和钟毅、邓叔叔搭班子时积累的威望,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比的。想当年在平安县,刘乾坤当县委副书记,张叔不过是个乡长,李叔,更不用提了,乡武装部长。那时候张庆合要找刘乾坤汇报工作,都得提前找秘书展志齐预约。这份资历差距摆在这儿,刘乾坤偶尔自称自己老领导,张叔也得服气。 想到这儿,我轻轻碰了碰曹伟兵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别多问。夜幕缓缓笼罩大地,街头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城市的夜与农村的夜区别开来。 刘乾坤双手背在身后,神态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尽显沉稳大气,语调更是沉稳有力,再看廖自文,多了些儒雅,少了些霸气,这就是多年养成的领导气质。 我给几人发了烟,刘乾坤缓缓开口,朝阳,这是什么烟? 哦,这是省里面卷烟厂的新品种,没有牌子,就是白盒。说着,我就拿了出来。 刘乾坤将烟盒放在手上揣摩了一下,笑着道:“这烟,口味不错嘛,老邓给你的吧,这种烟,一般都是内部职工试抽的,少量会拿出来给省上领导,啊,这盒,叔没收了。叔不白要啊,市交通局初步同意,要大力推进东光公路光明区段的硬化工程。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费了不少周折,才找交通局协调好的啊。” 我连忙挺直身子,腰板绷得笔直,脸上堆满了感激的笑容,语气诚恳地回应:“刘书记啊!这是积德行善啊,一盒烟可是回报不了您啊,下次我给您带一条过来。” 李叔则是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道:“叔安排人把东洪的黑社会在抓一批,见者有份啊,给你廖叔和我也备上一条,有困难,要克服啊。” 刘乾坤道:“自文啊,烟不能白拿,你就弄两个厂过去不就完了嘛,不然你的老领导肯定找你收烟钱。” 廖自文一向含蓄,只是微笑着道:“朝阳啊,下来,咱们可以慢慢谈。” 刘乾坤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厉:“朝阳,我跟你说啊,修路是为了用,你们搞的那一圈水泥墩子……尚武啊,你没去现场,那些水泥墩子不拆,修再多路也是白费,完全就是形式大于意义,这样下去,这条路还不如不修。我把话撂在这儿,如果东光公路修通了,你们还立着水泥墩,那就让人给你们砸了啊!” 时间在一句句交谈中悄无声息地流逝,李尚武抬手看了看手表,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众人都听见,目光依次扫过众人,说道:“走吧,咱们去门口迎接一下。” 众人纷纷起身,曹伟兵又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装,每个动作都格外仔细,仿佛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我紧紧跟在刘乾坤身后,亦步亦趋,找准时机,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介绍道:“刘书记,这是我们东洪县的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同志。”曹伟兵立刻挺直腰板,身体绷得紧紧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急忙伸出手准备和刘乾坤握手。可刘乾坤和廖自文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随后礼节性地轻轻握了下手,便迅速把目光移开了。在他们眼里,作为县区书记,副职干部太多了,曹伟兵这样的常委、副县长,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引不起他们太多的重视。 一行人朝着大院走去,从包间到停车的大院有些许距离,一路上,不断有人和李尚武、廖自文、刘乾坤热情打招呼,那些熟络的人还快步上前,和他们攀谈几句,言语间满是奉承和恭敬。三人面带微笑,从容回应,举手投足间尽显在东原县举足轻重的地位。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在众人充满期待的目光中,稳稳地停在内院停车处。刘乾坤、廖自文和李尚武三人神情坦然,微微昂首,脸上写满了自信,而曹伟兵却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腰带和袖口,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 车刚停稳,我就快步上前,动作麻利地拉开车门。张叔戴着一副老式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几分威严,看清众人后他面带微笑,那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随后调侃道:“你小子,和东投集团谈得怎么样了?顺利吗?” 我连忙回答:“目前只是刚开始正式对接,具体的合作模式还没确定下来。” “太慢了啊!你们不能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清楚,得赶紧达成一致!对了,人怎么样了。” 哦,焦主任也转到市人民医院了,不太乐观啊。 张叔眉头微皱:“明天我去看一下。”随后,他注意到了一旁的曹伟兵,主动伸出手,问道,“这是你从东洪带来的干部?” 我赶忙介绍:“这是我们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同志,他父亲以前是东洪的老县长。” 张叔点点头,饶有兴致地问:“哦,伟兵同志,你父亲是?” 曹伟兵紧张得手心冒汗,喉咙也有些发紧,但声音还算坚定:“报告张市长,我父亲叫张保民。” “听说过,听说过。”张庆合随口回应。我心里清楚,张保民当县长时,张叔哈在安平乡当乡长,这“听说过”看来是一句场面话。 这时,刘乾坤走过来,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伸手拍了拍曹伟兵的肩膀:“哎呀,你父亲是张保民啊!怪不得看你面熟,当年我们在省委党校培训,住一个宿舍,整整三个月。后来去大寨考察农业建设,又是一起!老熟人了嘛!我说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熟!怎么样,你父亲应该退休了吧,身体还好吧。” 曹伟兵受宠若惊,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连连称是。 张庆合一挥手,打断了众人的交谈:“我来的时候找过李学武,他正和后备干部谈话,让我们别等了。走吧,咱们去房间里坐。” 众人跟着张庆合鱼贯而入,房间内早已布置得十分妥当,桌椅摆放整齐,餐具光洁如新,处处都彰显着精致与讲究。不多时,各色菜肴陆续上桌,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让人垂涎欲滴。就在菜还没上完时,李学武匆匆赶来,他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各位!今天实在太忙,……”话没说完,桌子上除了张叔和李叔之外,其他人都赶紧起身表示尊重,动作整齐划一,仿佛经过了无数次排练一样。 李学武目光扫过曹伟兵、杨伯君、齐晓婷三人,眼神中充满好奇,问道:“这些都是东洪县的青年才俊吧?” 我赶忙再次介绍,着重提及曹伟兵的职务,希望能引起李学武的重视。李学武略作思考,点了点头:“有印象,我看过你的干部档案。” 这句话如同一剂强心针,让曹伟兵瞬间满脸惊喜,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作为东洪本土干部,他在县里虽有一定影响力,但在市里人脉有限,能得到组织部长的关注,对他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鼓舞。 席间,众人渐渐放松下来,气氛也变得随意起来。张叔心情尚可,言语间满是调侃和关怀,时不时还会开几个玩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普通的聊天喝酒,很是惬意。 趁着大家交谈正欢,我瞅准时机,将李学武部长请到一边,神色严肃,表情凝重地把东洪县关于吕连群的工作情况详细汇报给他。李学武听完,没有丝毫犹豫,语气果断地回答:“只唯上不唯下,只唯虚不唯实,这样的干部必须调整!”简短有力的回答,透着决断和威严。回到席间,众人纷纷向张庆合市长敬酒,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气氛越来越热烈。 刘乾坤端着酒杯,拍了拍张叔的肩膀,两人轻轻碰杯后,张叔只是抿了一小口。刘乾坤见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庆合啊,当了市长就脱离群众了?喝酒还搞区别对待?这可不行!” 哎,老张,你这作风可不够硬气啊,得带个好头啊!”李尚武也在一旁起哄:“必须罚酒!晓婷,亚男你们俩盯着,你们张大爷少喝一杯,罚三杯!” 张叔连忙伸手挡酒杯,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笑着求饶:“罚酒就算了,体谅一下老年人嘛,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今天这么多年轻人跟着朝阳来,咱们当长辈的得表示表示。啊,不能只喝酒啊,市上可是要出钱支持水库建设的,乾坤,自文,我喊你俩来不是灌我酒的!” 刘乾坤听了,拿起酒壶,先给张叔斟酒,又给自己倒满一杯,随后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张叔,说道:“张市长,您喝一杯酒,东光公路我就提前一个月完工!”说完,他直直地盯着张庆合,眼神中充满了决心。“现在离过年不到八个月,您要是连干八杯,月底前就让公路通车!” 张庆合笑着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的笑容:“别糊弄人了!欺负老年人不会算账?离五一节没几天了,怎么可能月底通车?提前一个月还差不多。亚男、晓婷,你们年轻人记性好,我再喝一杯,通车时间定在11月底,这就是军令状!”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那豪爽的模样,赢得了众人的一阵喝彩。 接着,张叔倒满了酒,端着酒杯对着李叔,将目光也转向了李叔,眼神中带着询问:“老李,你怎么支持东洪县工作?” 李叔思索片刻,缓缓说道:“我嘛,我们公安要是和东洪县少打交道,说明他们工作干得好。” 张叔听后,收回酒杯,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算了,你这家伙没有实在权力,我求不到你头上,不和你喝酒了。 李叔道:“老张,欺负人啊,我没有权力,你要赋予我权力嘛。”说着俩人还是碰了一杯。 张叔倒了酒,就道:“朝阳、伟兵,你们过来,廖书记是市工业开发区的一把手,在上海当过联络办主任,人脉广得很。和廖书记喝杯酒,说不定就能拉来一家企业!” 廖自文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笑着抱怨:“张市长,哪有你这样招商的?这不是欺负人嘛!” “我知道你们手上有几个项目因为土地问题没谈成,把名片给朝阳,让他回去联系。”张庆合说道。廖自文爽朗一笑:“太偏心了!”说完,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庆合放下酒杯,看向李学武,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语重心长地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东洪县的干部队伍得优化一下。老李,人事上多给朝阳点自主权。”随后又看向曹伟兵,眼神中带着期许,“像那些实心干事、推动发展,关键时刻能顶上去的干部,就该重用,对吧,伟兵同志?” 曹伟兵双手端着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态度无比恭敬:“张市长、李部长放心,我一定全力支持朝阳县长的工作!” 酒过三巡,张庆合脸色通红,眼神也有些迷离,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我瞅准时机,正准备将东洪县水泥墩子的事情向他汇报。 就在这时,杨伯君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县长,家里来电话了。” 我心里一紧,接过那部平时很少用、信号只在县城和光明区才有的大哥大。电话那头卢卫东的声音焦急万分,他听出这边嘈杂的环境,赶忙说道:“阳哥,找个安静地方,有重要事汇报!” 我转身叮嘱曹伟兵:“伟兵,这机会难得,多和领导们交流交流。我接个电话。” 然后快步走到包间外,关上房门的瞬间,嘈杂声被隔绝在外,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卫东,我现在方便了。” 电话里传来卢卫东严肃又急促的声音:“阳哥,环城公路平水河大桥有大问题!咱们看不出来,但是交通局的几个人,肉眼都能看出隐患,必须马上双向封路!初步判断,这是座危桥!非常严重的危桥!” 第 856章 卫东说出桥梁实情,张叔决定现场查看 听到卢卫东语气严肃的说要封路,我马上道:“到底是什么问题?有必要现在就把路给断掉?怎么就是非常严重的危桥啊?” 我握着电话的手青筋暴起,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卢卫东是邓叔叔的曾经的秘书,跟随邓叔叔多年,如今是平安县副县长兼任县政府办主任,分管交通和水利以及农业方面的工作。一向是少年老成。 卢卫东在电话那头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与焦虑:“专业方面的知识我也不懂。水泥有问题,里面的钢筋也有问题啊。还有就是,桥面抖动严重超过安全阀值,那场面看着都瘆人,我根本说不清楚,让小张局长跟你讲吧。” 小张局长是张叔的儿子,交通专业出身的,现在是平安县交通局的总工程师,年龄不大,但是在专业领域颇受认可。听筒里传来他推眼镜的细微声响,随后清了清嗓子,用略显紧张却专业的语气说道:“李县长,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我们在东洪县交通局和相关技术人员的陪同下,对环城路展开了实地考察啊。从表面来看,路面状况似乎还不错,PQI 指数,也就是路面平整指数,初步来看是比较理想的。当然,精确的数据还得依靠专业机器测量,但就肉眼判断,优良率挺高。不过,路面厚度是否达标,我们无法确定,必须进行采样检测才行,这方面仅靠肉眼观察确实难以得出准确结论。 “恩,这个我清楚,没有什么车跑嘛,当然路面看起来比较平整。关键是桥梁部分。” 对,重点是桥梁部分,问题非常严重。这座桥总长度超过 200 米,当汽车从上面经过时,能明显感觉到强烈的车桥耦合振动,而且远远超过了规定的限定值。我们仔细观察过,当时路上行驶的只有普通小车,没有载重货车,即便这样,在车辆经过桥梁伸缩缝时,振动更是剧烈得吓人。考察结束后,我们又悄悄返回桥上,下到河床,从底部对整个桥梁进行观测,结果发现了大问题。初步判断,水泥质量根本不达标,轻轻一用力,水泥就能被抠下来,这样的质量怎么能行?而且桥板已经出现钢筋裸露的情况,因为天色晚,我们只能借助手电筒查看,但也能清楚看到,那些钢筋细得跟铁丝差不多,锈迹斑斑,腐蚀情况十分严重,明显不符合标准。偶尔有稍微重一点的车经过,路面伸缩缝的一些位置就会掉落水泥沫子。虽然我们没带专业仪器,但根据现场情况判断,这座桥应该存在倾斜问题。我们用自制的简易工具进行测量,发现多根桥墩发生了倾斜沉降,导致桥面整体出现倾斜。” 我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听完这些话,愣是半天没说出一个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泰峰书记坚持在全县设置水泥墩子的场景。看来,他早就知道这座桥暗藏危机,那些水泥墩子,分明是为了防止桥突然垮塌而设的最后一道防线! 就在这时,卢卫东又道:“阳哥,这件事情不能拖呀。你们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啊。我们发现,那些水泥墩子应该是被人动了手脚,晚上看到有载重货车偷偷摸摸地驶过。肯定是有人趁没人值守,把水泥墩子移开了。这桥离河床至少有 10 米高,要是发现晚了,一旦桥塌了,掉下去几个车,那就是群死群伤的大祸啊!”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嗯,这件事情影响太大了。我马上通知相关部门对桥梁进行全面封锁。” “是啊,必须要当机立断。不然的话,我们看着都揪心,整晚都睡不着觉啊!” 卢卫东在电话那头连连说道。 挂断电话,春风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可这丝毫无法缓解我心中的焦虑。封桥的命令下达并不难,只要通知交通局就能迅速执行,但封桥之后呢?这对东洪县的对外影响、民众出行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才刚刚通车两年的高标准公路,桥梁却出现如此严重的问题,该如何向上级领导交代?又该怎么给群众一个合理的解释?往深处想,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是这一座桥有问题,还是四座桥都存在隐患?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我的心头,让我感到无比沉重和迷茫。 怀着沉重的心情,我走进了饭局包间。屋内灯光柔和,觥筹交错,曹伟兵正满脸堆笑地端着酒杯子,与刘乾坤书记碰杯,两人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张叔则十分惬意地和廖自文聊着天,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每逢大事要有静气,不能让大家觉得稳不住事情,我悄无声息地走到张叔跟前,目光在在座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内心挣扎片刻后,暗自下定决心:这件事情没有必要隐瞒了,在座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于是,我俯身在张叔耳旁,将桥梁的情况详细地汇报了一遍。 张叔原本面带微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眼神变得严肃而凝重。廖自文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也停止了交谈,静静地听着。 张叔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中充满震惊:“有这种事?” “是啊,错不了啊。桥墩出现不规则沉降,桥面发生可见性倾斜,钢筋裸露,水泥掉渣,这妥妥的就是标准的豆腐渣工程啊!” 我语气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叔皱着眉头,紧追不舍地问道:“这个判断准不准确?有没有经过仪器测量?” 我定了定神,继续解释道:“平安县交通局派了好几个人过去,全都是经验丰富的工程人员。大家经过综合研判,已经确定了,平水河大桥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属于极为严重的危险桥梁,已经不具备通车条件,随时都有可能垮塌。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立刻对桥梁进行封锁,严禁任何车辆通行。然后,组织专业力量对桥梁进行全面检测。如果判定为危桥,必须马上采取措施进行处理。” 张叔不自觉地抬起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头,脸上写满了忧虑;李叔则满脸气愤,怒目圆睁:“简直是太过分了,胆大包天啊,在桥梁工程上都敢动手脚,这是拿老百姓的生命开玩笑!” 曹伟兵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道:“哎呀,这怪不得,怪不得呀。怪不得他们支持你建水库,我看呀,他们要是不支持,说不定哪天洪水一来,那桥就直接给冲垮了,到时候……” 我知道张叔需要时间思考和判断,当下伸手示意曹伟兵不要再说下去。包间内一片寂静,大家都静静地等待着张叔做出决断。 片刻后,张叔缓缓摘下眼镜,不停地擦拭着镜片,仿佛想要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随后,他语气坚定地说道:“以市政府值班室名义,通知东洪县政府,立刻采取果断措施,对桥梁进行观察,具体封不封路,不差这两个小时,要稳住,等我现场看了,根据现场情况,再研究看需不要要实施对桥梁禁止通行的措施。走吧,老李,现在就去东洪!学武,你们回去早点休息。” 廖自文抬手看了看手表,面露难色:“张市长,现在都 9 点了,夜路不好走,实在不行明天去吧?再者说了,咱们也看不懂。” 张庆和毫不犹豫地一摆手,态度坚决:“不行啊!这种事情不能等,多拖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晚上就晚上吧,白跑一趟也得去!” 李尚武则是补充道:“乾坤书记,你忘了,咱们老张是专门修路的,行家啊。” 李学武有些犹豫地问道:“要不要给钟书记汇报一声?” 张庆合摇摇头,神情严肃:“没必要。汇报上去,也只会让领导为难。我们先到现场,把情况摸清楚再说。朝阳,我让市政府值班室给你背书,你现在就通知人,必须立刻对桥实施观察!” 众人顿时慌了起来,匆忙结束了饭局。廖自文和刘乾坤、李学武没有同行。李叔、张叔和我坐在一辆车上,曹伟兵和杨伯君坐另一辆车,亚楠和齐晓婷则留了下来。 汽车疾驰在前往东洪县的道路上,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杨伯君也是拨通了刘超英的电话,向他通报情况;张叔的秘书则以市政府总值班室的名义,通知了东洪县政府值班室。夜晚行车虽然困难重重,但司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巧妙地避开路上的障碍,速度并没有因为天黑而减慢。 李叔一脸感慨地说道:“乖乖啊,现在看起来李泰峰之所以设置水泥桩子,目的就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桥是有问题的呀。” 张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是这个样子了。不然的话,没必要在两条主干道上都安上水泥桩子,这其中肯定有隐情。” 李叔有些不解地说道:“那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啊?直接在几个桥的两侧安装上水泥墩子不就完了吗?没必要在所有的路口上都设置水泥墩子吧。” 我叹了口气,分析道:“不行啊,这样不就等于明摆着告诉大家这桥有问题吗?我现在担心,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泰峰书记一个人啊。说不定东洪县不少干部都参与其中,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李叔看向张叔,问道:“老张你是搞工程的,你说一说修一座桥能费多少钱?他们为啥非得在桥上做文章呢?” 张叔沉思良久,缓缓说道:“我们都修过路,应该都知道。前两年修路,基本没花什么钱。路基是群众通过义务劳动修建的,路面材料主要由市里拨付,征地也有相应政策。整个工程里,县里主要的支出就是桥梁建设。一座桥的造价不好说,受桥的长度、跨度、施工难度、材料等多种因素影响。以一座 200 米的桥为例,两三百万肯定是要的。我现在分析,他们在桥上动手脚只是一方面,很有可能整条路都有问题啊。怕这条路放开之后被碾坏,所以才用设置水泥墩子这种方式来维持现状。等到过上几年,这条路和桥进入了自然老化期,过了舆论关注期之后才会全面放开。到时候通车的时间长了,就算路坏了,也能说成是自然损耗。所以说,整条路存在的问题恐怕不会少。明天我就给市交通局安排,让他们组织专业人员,对东洪县的高标准公路进行一次全面、细致的检测。” 众人一路讨论着,汽车在颠簸中前行。不知不觉,我们到了临平县界,整个行程接近一个半小时。11 点半的时候,我们陪着张庆和市长、李尚武局长,终于抵达临平县的环城公路。驾驶员一脚油门下去,汽车瞬间提速,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 沿着高标准公路行驶了十多分钟,果然看到有大货车趁着夜色偷偷驶过。我心中暗自叹息:看来早就有群众把水泥墩子搞成活动的了,白天不敢跑,只能晚上偷偷通行,他们哪里知道,这每一次通行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远远地,我们看到了前方 “平水河 1 号桥” 的牌子,昏暗的光线下,还能隐约看到有人影在晃动。我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下车后,借着车灯的光亮,看到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拿着手电筒,在桥边四处查看。由于车上没带手电,在昏暗的光线下,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容。杨伯君见状,立刻走上前去搭话。很快,那几个人围了上来。 我心急如焚,马上问道:“桥检查了没有?” 杨伯君大声说道:“快说话,这是县政府李县长!” 其中一人连忙说道:“哦,是李县长啊,我是咱们县公路管理所的,我姓廖,叫廖正。我们正在对桥梁进行检查。” 我眉头紧皱,追问道:“怎么样,有没有问题好了?” 廖正一脸尴尬,支支吾吾地说道:“哎呀,朝阳县长,我们还没有看到这桥有问题,这个太专业了,我们看不懂,现在我们也只能观察。” 我语气严厉地问道:“你们公路管理所的职责是干什么的?” 廖正有些紧张地回答:“哦,公路管理所主要职责就是保护公路,维护路产路权,对全县的公路桥梁进行养护。” 我接着问道:“桥梁检测归不归你们管?” 廖所长连忙答道:“桥梁检测不归我们管呀。桥梁检测由市交通局质量监督站负责监督检测。我们平日里主要是查看路上有没有坑槽。李县长,实不相瞒,咱们所里没有懂桥梁专业的人员。” 李尚武忍不住插嘴问道:“这桥是哪个单位修的?” 廖所长回答道:“哎呀,修路的时候,是县里成立的两环路指挥部统一修建的,修好之后才移交给我们。技术资料倒是有,但是太专业了,我们根本看不懂。” 我们一边沿着桥走,一边仔细观测。张叔低声说道:“把手电打过来,照照这个伸缩缝。” 廖所长马上示意旁边的同志递上手电。这把手电比普通的多装了一节干电池,亮度明显更强。张叔探着头,探出身子朝着桥下望去,一片漆黑,只能听到桥下潺潺的流水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阴森。 廖所长在旁边介绍道:“下面有水,但是现在还没到涨水的时候。” 张叔说道:“有没有工具啊?我到下面看一看。” 廖所长面露难色:“现在到下面去看,天这么黑,不太方便吧。” 张叔没有理会,拿着手电就往前走。在桥头的位置停了下来,这时,谢白山折返回去,很快拿出一把斧头。他这个习惯我批评过很多次,之前车上放的是一把刀,后来被我批评后换成了斧头。 张叔看了看众人,说道:“桥梁全长 200米啊,采用五跨 40m 预应力混凝土连续箱梁结构,单跨跨径布置为 4×40m+40m,横向布置为双向四车道,桥面总宽度 24.5m,具体分幅为:0.5m的防撞护栏。加11.25m车行道加0.5m中央分隔带护栏加11.25m车行道再加0.5m防撞护栏。 李叔一脸项目的道:“看,市长就是市长,比工程师都专业啊。” 张叔倒也坦诚,拿手电在桥头上的一块牌子上照了照,说道:这不是,上面都写着的嘛。 李叔这才凑了上去道:“哎,这桥是市里面修的啊,只是这后面的建设单位,被抹掉了啊。” 张叔看了看谢白山的斧头,看着斧头的手柄足有半米长,斧头寒光闪闪,很是锋利。说道,你把斧子,不是劈柴禾的吧。 谢白山憨厚一笑道:“我平时修车用的。” 张叔没在理会,在桥的尽头找到一处缓坡,毫不犹豫地翻了下去。幸亏还没到丰水期,部分桥墩裸露在河床上。下到河床时,只听到 “扑通” 一声,也不知是青蛙还是蛤蟆跳进了水里。 李叔提醒道:“大家小心脚底下,说不定有蛇。” 河床上虽然还没涨水,但湿润的环境让野草和芦苇长得十分茂盛,足有齐腰深,而且没有路可走。谢白山拿着斧头和手电,在前面艰难地开路,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桥面下方走去。 第 857章 张庆合心事重重,李泰峰泰然自若 暮春的东洪县被潮湿的雾气笼罩,平水河面上泛起的涟漪映着微弱的月光。七八个手电筒的光束在河岸边杂乱地晃动,如同黑夜里迷失方向的探照灯,在寻找自己的目标。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泞的河岸,芦苇丛不时刮擦着裤腿,发出沙沙的声响。谢白山这个时候是身先士卒,拿着斧头走在最前面,我和曹伟兵左右搀扶着张叔的胳膊开始往河床深处走。 来到了河床位置,要平坦了许多,植被也不再那么茂盛,终于摸到桥墩时,众人的裤脚已沾满腥臭的泥浆。张叔拿过一把手电,手电筒沿着柱状结构缓缓上移,混凝土表面看起来倒也光滑,但上端斑驳的水痕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桥面上突然传来引擎轰鸣,一辆车碾过伸缩缝的瞬间,整座桥发出 “吱嘎” 的呻吟,桥底的众人清晰感受到上面的桥板在震颤。张叔猛地将光束甩向桥面,只见伸缩缝处的沥青层裂开寸许宽的口子,钢筋如锈蚀的琴弦般裸露在外,随着桥面起伏发出不堪重负的 “咔嗒” 声。 “把灯聚过来!” 李叔的声音在桥底回荡,手电筒光束应声汇聚在桥墩中部。手电筒的黄色光柱在伸缩缝处剧烈跳跃,清晰地映出缝隙间破碎的水泥块和裸露的钢筋头,宛如一张张狰狞的伤口。 “我说这桥真的动啊!”李叔的声音在桥底回荡,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他的手电筒在桥面上快速扫动,仿佛要把所有的异常都揪出来。 “桥梁正常情况下也会有震动,汽车经过的时候,会形成共振,但这幅度……”张叔拧紧眉头,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拿着手电指着桥底的桥梁说道:底部结构采用变截面预应力混凝土连续箱梁,下部结构采用双柱式桥墩配桩基础,中间墩采用双柱式钢筋混凝土桥墩,墩身高度看起来应该有 8-12m左右,算是比较先进的技术了。 李叔道:“哎,那里写的,我怎么没看到。” 张叔道:“这个啊,这个没写,我看出来的。刚刚过去的是什么车?” 司机谢白山侧耳凝神,凭借多年的经验,立刻判断道:“这是一辆小车,听声音是北京吉普212。” 张叔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真是他妈扯淡!一辆小轿车都能让桥产生如此剧烈的共振,这里面肯定有大问题!”他转身看向身旁高大魁梧的谢白山,眼神中满是决然,“拿斧子朝这个墩子砸两下!” 谢白山本能地看向我,我马上道:“张市长让你砸你就砸。”在得到我肯定的眼神后,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各位领导,那往后靠一靠!”众人纷纷向后退去,脚下的碎石和泥土被踩得簌簌作响。 谢白山往手上吹了一口唾沫,又用力搓了搓,双手紧紧握住斧柄,手臂上的肌肉瞬间隆起。他大喝一声,将斧头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水泥柱子上。只听“哐当”一声巨响,一些细碎的水泥渣如雨点般飞溅出来,紧接着,有什么重物“咚”地一声掉了下来。电光之下拳头大的水泥块应声脱落,露出内部蜂窝状的孔洞 。 张叔立刻打着手电筒上前两步,伸手在水泥墩子的断面上用力摸了摸,指尖沾满了细碎的粉末。李叔在旁边怒不可遏地大喊:“这他娘的能是他妈水泥呀!就是他妈泥巴做的,也不至于用斧头就能劈开吧!”他的声音在桥底不断回响,惊起一群夜宿的水鸟,扑棱棱地飞向夜空。 谢白山很是憨厚的道:“这还没咋用力。” 张叔却出奇地冷静,他盯着缺口,语气沉重地说道:“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啊。来吧,再砸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钢筋,来,再砸。” 谢白山点了点头,声音坚定:“张市长,您再往后靠一靠。” 谢白山再次举起斧头,朝着水泥柱子疯狂地砸了下去。“哐哐哐哐”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水泥块像雨点一般“啪啪啪”地往下落。直到砸了十多下,终于听到了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不要砸了!”张叔急忙喊道。众人七手八脚地围到水泥墩子上的豁口旁,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仔细查看。只见里面的钢筋确实比筷子还要细长一些,而且已经严重扭曲变形。李叔伸手往里面摸了摸,手电光之下,却见拇指粗的钢筋表面锈迹剥落,内里竟比筷子还要纤细,在手电筒光束下像根扭曲的铁丝。 李叔探身向前,也伸手摸了摸里面的钢筋,轻轻一搓,就有大量的碎屑簌簌掉落。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痛心:“这哪是什么钢筋!都生锈成这样,一搓就掉渣,这怎么能支撑得住桥梁!” 众人的手电筒光束汇聚在一起,照亮了那个触目惊心的缺口。原本水桶般粗壮的水泥柱子,已经被削去了一个大大的豁口,散落一地的水泥块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工程的腐败。张叔看着眼前的惨状,脸色阴沉得可怕:“胆大包天,死不足惜呀!一个支撑桥梁的水泥墩子,一把斧头都能把它砍断!立刻封路!”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声音越来越大,划破了夜的寂静。李尚武松了一口气,说道:“东洪县公安局还是有点政治敏锐性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公安的力量,这条路根本封不住。”正说着,就感觉到汽车停在了桥梁上面,刺耳的警笛声在桥面上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众人艰难地从桥底爬到桥梁上面,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芦苇和茅草。这个时候,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面色严峻地站在那里,手中的手电筒直直地照过来。在桥底时往上爬容易,可从桥面下去再上来就没那么轻松了。张叔年纪大了,手脚都有些不利索,我和曹伟兵一左一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了上来。 刚爬上桥面,就听到电棍“噼里啪啦”的声响,几道手电筒的光束直直地刺向张叔。由于我手中没有手电,在强光的照射下,根本看不清对方几人的模样。我立刻大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对方几人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桥底下,是他妈偷青蛙的吧?” “你们是公安局的?”我再次大声询问。 “知道还他妈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哪个单位的?谁让你们来的?”一连串的问题如连珠炮般向我们砸来,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就在这时,杨伯君拉着李叔也已经爬了上来。李叔穿着警服,不慌不忙地举起手中的铁皮手电筒,朝着对方照了过去。李叔的手电筒亮度极高,光线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射向对方。在强光的照射下,对面的人瞬间眯起了眼睛,不再大声质问。因为他们已经看清,眼前这个从桥底下爬上来、满身泥泞的人,穿着警服,绝不是一般的干部。 对面几人的态度马上缓和了不少,其中一人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门的呀?” 这个时候,杨伯君马上大声说道:“这是咱们县政府的李朝阳县长!你们是县公安局的,还是派出所的呀?” 众人听到后,态度立刻变得恭敬起来:“哎呀,原来是李县长呀!我们是二官屯乡派出所的。这不是我们接到了县公安局电话,说是这桥上出问题了,搞不准是有人搞破坏,所以我们过来看看。李县长,您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呃,我们就不打扰了。” 我立刻严肃地问道:“你们谁是带队的?” 这个时候,站出来一个人,向前靠近了两步,说道:“李县长,我是二官屯乡的指导员,我姓田。” “田指导员,既然你们来了,就不要走了。现在这个桥有严重问题,马上实施交通管制。任何车辆不能过桥,特别是有一些载重的货车,坚决不能过桥!” 田指导员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说道:“哎呀,朝阳县长,您这个命令,我们不好执行啊。政法委、公安局都没给我们来电话。您看,要是让我们在这里守桥,您好歹给我们沈局长说一声,或者您跟二官屯的书记打个电话也行啊。” “这满山遍野的,大哥大没有信号,打什么电话呀?县政府给你们发工资,现在县政府的招呼也不听了吗?” 李尚武也沉下脸,厉声说道:“你们这群小子,脑子里装的什么呀?” 杨伯君立刻大声说道:“这位是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李局长!” 几道手电筒的光束瞬间集中到李叔身上,几人仔细辨认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立刻转身去拦车了。事实上,已经到了深更半夜,过桥的车辆并不多。但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采取交通管制的措施是十分必要的。 张叔没有丝毫停歇,又沿着路面慢慢走着,时不时蹲下身,拿着斧头在路面上敲敲打打。众人则举着手电筒,紧紧跟在他身后,为他照明。过了许久,张叔站起身来,脸色凝重地说道:“路面也有问题,朝阳,这样的桥有几座?” 曹伟兵抢先一步答道:“一共有四座,这是平水河一号大桥。” “都去看看吧,不看不放心。” 一行人沿着环城公路,从平水河2号桥,一直走到3号桥和4号大桥。张叔不仅是铁道兵出身,还主持修过了多条高标准公路,对修路的方方面面都十分精通。经过一个晚上的奔波查看,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东洪县的高标准公路存在重大质量问题,东洪县的四座平水河大桥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可以说是如假包换的豆腐渣工程。 张叔静静地站在桥面上,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夜空中,星星渐渐隐去,伴随着远处传来的公鸡啼鸣,一缕阳光缓缓洒在了东洪县这片土地上。一行人站在平水河4号大桥的中央,脚下的沥青路面还带着夜幕的清润。远处的村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早起的农人已经挥着长鞭,赶着羊群走在乡间小路上。平水河的水奔涌着向下游流去,粼粼波光在晨光的照耀下,如同撒下了无数的金沙。桥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静静地投在水面上,随着太阳的升起,影子也在一点点地缩小,逐渐消失在河面之上。 当最后一缕残云消失在天空中的时候,车灯已经在晨光中褪去了锋芒。张叔面色极为憔悴,眼神中满是疲惫和痛心。杨伯君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了一些馒头,分发给了众人。张叔依靠在桥墩旁,手里紧紧握着馒头,却久久没有动口。李叔看着张叔,轻声说道:“老张,先吃了吧,吃了之后才有精力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张叔内心颇为复杂,这种事情爆出来,对东洪,对东原都将产生巨大的影响,四座大桥,总造价接近千万,这样的损失,又该如何弥补,幸亏发现及时,如果真的出了问题,恐怕连钟书记都要受到影响,这种事情,性质太恶劣了。 张叔感慨了一句,声音低沉而沙哑:“这怎么能够吃得下去呀?”想到那些被偷工减料的桥梁,想到可能因此而遭遇危险的百姓,他的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愤怒。 曹伟兵拿着咬了半口的馒头,看看张叔,又看看其他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馒头咽下去,还是吐出来。 李尚武见状,强打起精神说道:“都吃吧,吃完我们去县政府,马上组织开会,必须尽快解决这些问题。” 与此同时,在东洪县县委书记李泰峰家中,院子里的水管“哗哗”地流着水。县委书记的爱人正拿着搪瓷盆接了少半盆水,然后端到洗脸架上。 刘超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色十分急促,不停地在膝盖的位置搓着手,看向门口的李泰峰。 李泰峰不慌不忙地走到洗脸架前,先是慢慢地洗了洗手,接着,他捧起水,用力地泼在脸上,水花四溅,打湿了他的衣领。 洗完脸后,李泰峰的爱人递上一条洁白的毛巾。李泰峰接过毛巾,随意地擦了擦脸,又将毛巾递还给爱人,缓缓说道:“超英啊。你说,市政府总值班室打来的电话?” “是啊,半夜打到县值班室,值班室通知了我。时间太晚,我就没给您汇报。”刘超英连忙说道。 “说为什么封路没有?”李泰峰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问道。 “存在重大安全隐患。我连夜让老王派出了县交通局的路政大队、稽征大队、公路所和运管所,各负责了一个桥。今天值班的还是沈县长,是沈县长安排了公安局的人,也到处去查看了。说是,公安局的李尚武局长也来了。”刘超英详细地汇报着。 李泰峰不紧不慢地说道:“李尚武局长也来了。嗯,真是不知道该谁管了呀。李尚武局长不是公安局长吗?桥梁质量有问题,和公安局长也有什么关系吗?”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刘超英说道:“这个就不好说。反正,据说是朝阳县长一直在牵头,他们连夜跑了四座桥。” 李泰峰说道:“封桥这么大的事,县政府还是要给县委通个气嘛。市公安局和县政府就办了。” “所以我一早也就来给您汇报了。”刘超英说道。 李泰峰拿起餐桌上的筷子,又问道:“对了,你吃了早饭没有啊?” 刘超英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油条、冒着热气的小米粥,粥面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米油,旁边还有两碟小咸菜和一碟豆芽菜。他心里暗道:这泰峰书记果然是泰峰书记,市里面都已经知道了桥梁有问题,他还能面不改色,想着吃早饭。 刘超英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早饭我已经吃过了。” 李泰峰倒也没有客气,就自顾自地吃起了早饭。他用筷子夹起一根油条放在手里,又夹了一根晶莹剔透的咸菜丝,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显得十分有胃口。 刘超英忍不住说道:“泰峰书记,您说这桥梁有问题的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泰峰的喉结蠕动了几下,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不紧不慢地说道:“超英啊,你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在东洪这么多年,你又抓交通,你能不知道?桥梁嘛,市里说有问题,那肯定就有问题嘛。这个不要质疑市里的判断。” “那桥梁有问题,咱们该怎么办呀?”刘超英追问道。 李泰峰并不着急,又吃了一口油条,端起碗,“哧溜哧溜”地喝了几口小米粥。米粥上面的油膜随着他的吸食,都滑进了嘴里。吃完一根油条后,他又拿起了一根,却没有着急下口,只是说道:“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吧。该修的修,该关的关,这个不需要紧张。” 刘超英心中暗暗感叹:不一般,泰峰书记绝对不一般呀。为什么人家能够一直稳坐东洪县的第一把交椅?这要是有问题,搞不准都要枪毙了,人家还在家里吸溜小米粥,这样的心理素质绝非是一般干部可以比拟的。 刘超英又问道:“泰峰书记,这可是新通车的大桥。现在四个桥都被封了。如果真的有问题,市政府肯定是要追究责任的。” 李泰峰并不着急回答,又缓缓地吃了一口油条,很快,一碗小米粥也见了底。他颇为满足地揉了揉肚子,才说道:“该是谁的责任就追究谁的责任,一定要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超英啊,你不用担心,当时修路的时候,你没有管交通吧?当时主持修桥的,可是老焦啊,焦县长是指挥长。这种事情只有他这个指挥长清楚,我们都不好说,到底为什么会修成这个样子嘛,可惜啊,市里要抓紧啊,不然这老焦就要找马克思报到了,焦杨已经打了两次电话,说老焦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刘超英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焦指挥长,焦指挥长,现在都已经半死不活了,真是会挑日子死啊。 李泰峰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将手帕折叠起来,塞进了裤兜里。这个时候,在门口等待的秘书听到动静,走了进来,拿起李泰峰的皮包。李泰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超英同志啊,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四座桥的事,和我们没有关系。市委,市政府,他们要是查,他们查就是了。你和我,都能脱得了干系。有些人总是自以为是,总想把问题暴露在面上。殊不知有些事情,一旦放到面上,那是收不了场的。” 刘超英知道,李泰峰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常年在领导岗位上,耳濡目染,日夜学习,其理论水平和知识涵养,早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特别是有的时候说起话来,并不直言,需要仔细去揣摩其中的含义。 李泰峰走出家门口之后,刘超英赶忙上前两步打开了驾驶员后面的车门。李泰峰并没有着急上车,而是看向刘超英,说道:“超英同志啊,遇到这种事情,要稳重啊,沉住气,这件事情,很复杂,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我作为工程总指挥长,是只管战略层面的问题,是抓方向的,焦县长当时作为县长是指挥长,是他在抓具体工作的。桥梁的问题,到现在,朝阳同志都没有给我做正式汇报,年轻人有想法,就按照年轻人的想法来嘛。你呀,就当我,不知道这个事。该干嘛干嘛去。我还是要到市人民医院,看咱们的焦进岗同志最后一眼。” 刘超英连忙问道:“那咱们这四座大桥,该怎么办?” 李泰峰冷哼一声,说道:“市公安局李尚武局长都亲自上场了,这件事情那就由他来管吧。我就不管了。他们发现的问题啊,他们能够处理好,我相信朝阳同志在市公安局的领导下,啊,能把这几座桥的问题处理好的。”说完,他坐进车里,车门“砰”的一声关上,车子缓缓启动,朝着市人民医院的方向驶去,只留下一连串意味深长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 第858章 李泰峰与焦主任谈话,曹伟兵向县政府靠拢 李泰峰上了汽车,车门关闭的瞬间,仿佛将外界的喧嚣与压力都隔绝开来,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后排柔软却冰冷的座位上。车身轻微晃动,他的身体也随之轻轻摇晃,目光空洞地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道,思绪却早已飘向远方。 汽车并没有直接朝着光明区行驶。此刻的东洪县通往光明区的道路,正处于大规模施工阶段。原本勉强能走的路现在被挖得千疮百孔,尘土飞扬,如今走起来,非常的耽误时间。司机请示了一下,就绕道了临平县,通过借道再转往光明区。虽然路程有所增加,但在当前的路况下,这样反而能节省不少时间。 汽车驶出东洪县边界时,李泰峰微微坐直身体,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自己奋斗多年的县城,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眷恋,也是无奈。 李泰峰一直有爱听广播的习惯,这个习惯就像他生活中的一部分,雷打不动。早上8点钟,车载收音机准时响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那熟悉的开场音乐缓缓流淌出来,紧接着,女播音员字正腔圆、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开始播报当日的新闻。“各位听众朋友,早上好!欢迎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节目。首先为您播送当日的重点新闻:国务院宣布,自5月1日起调整粮油统销价格。此次价格调整旨在适应市场变化,优化资源配置,保障粮油市场的稳定供应……” 李泰峰原本有些涣散的注意力逐渐被新闻吸引,微微坐正身体,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认真聆听。“经中国人民银行批准,中国人民建设银行将从5月起面向城乡居民发行十亿元金融债券,偿还期限为两年,年利率为9.2%。这一举措将为金融市场注入新的活力,同时也为广大居民提供了新的投资渠道……”听到这里,李泰峰轻轻点了点头,在心里感叹,是错过了省开发银行的低息贷款啊,不然不至于如此的被动。 “4月15日至19日,全国纪律检查工作会议召开。会议强调,要重点查处经济领域腐败和官僚主义失职案件,进一步强化党内监督,营造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新闻中关于纪律检查工作的内容,让李泰峰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东洪县的人和事,那些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那些还未解决的问题,像一张张无形的网,缠绕在他的心头。 李泰峰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随着新闻内容的不断推进,他的心情愈发沉重。各种政策、事件在他的脑海中不断交织,与东洪县的实际情况相互碰撞。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疲惫:“把广播关了吧。” 秘书周炳乾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在他的印象里,李泰峰对广播的喜爱近乎痴迷,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甚至是在车里短短几分钟的行程,都要听着广播。 今天这是怎么了?周炳乾心中暗自疑惑,但他不敢多问,也不敢犹豫,迅速伸手关掉了车载收音机。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 李泰峰闭着眼睛,靠在座椅靠背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车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良久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侧头看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周炳乾,轻声问道:“小周啊,你跟我跟了多久了?” 周炳乾听到李泰峰的问话,身体微微一怔,连忙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回答道:“自从我从乡镇调上来之后就跟着您,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 李泰峰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前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朝阳县长从临平县带来的那个女娃娃亚男,都主动申请到乡镇工作了。你呀,也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这样不利于你个人的成长啊。” 周炳乾心中一惊,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连忙说道:“泰峰书记,我才跟了您三年多,经验上还很不足,很多工作都还需要向您学习。我想继续跟着您,多积累些经验。” 李泰峰摆了摆手,语气坚定:“哎,没必要。你现在都已经是正科级的县委办副主任了,再跟下去,不利于你的个人成长。你考虑一下,到乡镇当个书记,在基层多历练历练;如果想留在县城,书记岗位解决不了,到城关镇当个镇长也可以,县直单位嘛,就不要考虑了,条条上的发展前景,还是比不上块块啊。” 周炳乾是从乡镇副镇长的位置上调到县委办为李泰峰服务的,这三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李泰峰的指导和帮助下,他顺利解决了正科级待遇。如今,能够成为乡党委书记,还是走了捷径,如果按照正常的晋升轨迹,如果一直在乡镇,他最多解决到乡党委副书记就算快了。此刻,听到李泰峰要让他离开,他心中满是不舍和担忧,又说道:“领导,我确实还想跟着您锻炼几年。” “哎,我已经老了嘛,再跟着我也没什么出息。”李泰峰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沧桑,“下一步,我也不可能一直在东洪县。我担任人大副主任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次人大开会、党组会议、主任办公会议啊,我全部是请假缺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周炳乾听到这话,心中猛地一紧,马上扭头看向李泰峰,脸上带着焦急和不安,略带一丝颤抖地说道:“李书记,您要离开东洪县吗?您是东洪县的主心骨啊。在您的领导下,东洪县正在争创全国粮食生产基地,您要是离开了,这东洪县的工作可没法干呀。” 李泰峰勉强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人还是清醒点好。我呀,完成了历史使命,该把接力棒交到下一任领导手中了。” 周炳乾马上又问道:“书记,冒昧问一句,这不会和那个平水河大桥有关系吧?您看早上超英县长说的话咄咄逼人啊。” 李泰峰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回答,扭头看向窗外。此时,汽车已经行驶到临平县境内,窗外,一座正在修建的啤酒厂映入眼帘。高高的围墙将工地围得严严实实,围墙上“临平县啤酒厂欢迎你”几个大字格外醒目。李泰峰看着那几个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感慨道:“粮食是生命的基础、国家安全的基础,拿粮食造白酒也就算了,还要拿粮食造啤酒。有的同志搞那些政绩工程,完全违背了种粮的初心,这就是典型的糟蹋粮食。”他摘下眼镜,轻轻擦拭着,缓缓说道:“如今啊,我戴着眼镜都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说完之后,周炳乾还想说什么,李泰峰则摆了摆手,说道:“我昨晚没睡好,这会儿要休息一下。”其实,昨晚的事情一直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李泰峰的心头。昨天晚上,县委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长沈鹏就已经将电话打到了李泰峰的家里。作为带班领导,沈鹏第一时间将值班室通报的情况向李泰峰做了汇报。李泰峰只是简单回了一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但从那之后,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没有睡着觉。平水河大桥的问题,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些设置的水泥墩子,看似是普通的防护设施,实则是为了掩盖问题,避免将那些潜在的危险暴露出来,防止引发桥梁垮塌的灾难性事故。 新配发的桑塔纳轿车性能极好,在平坦的临光公路上飞驰。道路两旁的树木、房屋飞速掠过,形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影。李泰峰却无心欣赏窗外的景色,再次陷入了沉思。 很快,汽车驶入了光明城区。秘书周炳乾打破了车内的沉默,说道:“李书记,咱们是不是提前买点东西?” 李泰峰摆了摆手,语气平淡:“算了,先不去医院了。你先和龙腾公司的周海英联系一下,给他约个时间,看合适的话,我先和他见面。” 此时的周海英正在家里睡懒觉,柔软的被窝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昨天晚上,他和魏昌全又一次约了毕百万,试图在东洪县开展农业方面的合作。周海英心里清楚,东洪县是有百万亩良田的农业大县,农业资源丰富,发展潜力巨大。而毕瑞豪几乎独揽了整个农资生意,在东洪县的农业领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和魏昌全自然想着能把农业生意做到东洪县,从中分一杯羹。但是这个毕瑞豪有本土干部站台,性格强势,野心勃勃,根本不卖面子,绝不让他人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分一杯羹。 周海英接触之后才感悟道:“毕瑞豪最近一直在和自己接近,目的就是想借助总商会的力量,顺利当上东洪县商会的会长。毕瑞豪打的如意算盘,周海英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也有自己的打算,想借此机会拓展自己在东洪县的商业版图。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房间的宁静。周海英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到电话,不耐烦地接起。当得知是东洪县县委书记秘书周炳乾之后,他一下子来了精神,睡意全无,心中暗自欣喜:这真是送上门的生意。在了解到李泰峰想要见面之后,周海英表面上很是爽快地约了下午两点钟,两人在花园酒店总商会会长办公室里碰面,但其实他心里另有想法。之所以把时间定在下午,也是想着能拖一拖,让李泰峰知道,自己这个总商会会长,不是他县委书记想见就能见到的。毕竟除了总商会会长的光环之外,自己还是周鸿基的儿子。 如今的周鸿基又来到了人生的转折点上,省委有意考虑让周鸿基再进一步,出任省委常委秘书长,这与之前坊间盛传的岳峰将出任省委常委的消息完全不同。周海英通过自己的母亲已经了解到,这件事情有可能成真。现在周鸿基和省委书记赵道方关系不错。周海英自然清楚,如果自己的父亲在退休之前还能再上一步,那么自己在整个东原都可以横着走,东原第一大家族非周家莫属。有了这样的背景,他自然想在与李泰峰的交往中占据主动地位。 周海英挂断电话之后,自然再无睡意,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点燃一支烟,烟雾袅袅升起。他回想起和李泰峰为数不多的接触。当年,自己的父亲确实是和李泰峰在一起奋斗过,在东洪县打响了包产到户的第一枪。那时候,东洪县推行包产到户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面临着巨大的阻力和压力。作为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李泰峰表现出了极大的果敢和担当,坚决支持分地到户,积极推动改革。而后,又推动了盐碱地改良工程,大搞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十多万亩盐碱地逐步改良成为基本农田,为东洪县的农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此,自己的父亲周鸿基和李泰峰关系颇为紧密,每年两个人都要见上一面,可以说两个人是相互成就的。 周海英又想到,当年自己在建筑总公司贩卖建材时,李泰峰还是很给面子,龙腾集团滞销的建材到最后基本上都倾销给了东洪县。最重要的是,东洪县并没有像张庆合、郑红旗等人那样百般阻挠龙腾公司开具发票,而是大方地接受了龙腾公司的发票,在这一点上,李泰峰帮自己解决了大麻烦。 只是两人年龄差别太大,李泰峰平日里为人颇为严肃,工作作风严谨,周海英觉得这人太过古板,平日里很少和李泰峰接触,对他既有些敬畏,如今又想进一步拉近关系,为龙腾集团在东洪县的发展打开局面。 李泰峰这边,挂断电话之后,看时间还早,便改变主意,朝着市人民医院出发,再一次探望躺在病床上的焦进岗。 走进医院病房,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焦进岗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出气多进气少,情况比昨天更加糟糕。但他依然保持着清醒,看到李泰峰进来,还缓缓抬起手,打了招呼。 李泰峰心情沉重地将大包小包放在病床旁边,看到守在身边的焦杨,心中满是愧疚,说道:“世事无常啊。这个事情我有责任啊,前天的视察,本来你爸啊不想去的,是我主动邀请你爸去的啊。我想着啊市长第一次到咱们东洪县,你爸作为人大主任,有必要出席一下啊,所以才叫上他。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我有责任啊。” 焦杨以前在乡镇担任书记,工作能力也是可圈可点,但就是照顾家里不方便。后来焦老爷子主动提出到二线,组织上也就让焦杨更进一步,及时向市委推荐焦杨担任了副县长,分管了教育、农业和民政工作。 焦杨看着李泰峰自责的样子,心中也不好受,轻声说道:“李书记,您别过于自责。当时确实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会这样。我父亲又坐在客座的第一排,前面没有座位遮挡,再加上在县医院的时候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所以才会到现在这个局面。这不是您的错。” 焦杨的大哥焦松愁容满面地站在一旁,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焦虑。焦进岗是一位转业干部,为人正直,在部队里就表现优异。他的一位战友转业后在省上工作,所以焦进岗的大儿子焦松大学毕业之后就顺利留在了省厅。凭借自身努力,再加上战友帮忙,已经是副处长了。 李泰峰走到焦松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三兄妹的名字,你父亲起的是有深意的呀。松树、杨树,桦叔,他是希望你们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岁月不饶人啊,我和你爸到现在都已经为事业奉献了大半辈子,接力棒是要传到你们这一代手中了。小杨,你担任副县长快三年了,工作表现很出色,现在县里面纪委书记的位置一直空缺,我考虑再向市委推荐你担任县纪委书记,你要做好准备,扛起这份责任。” 躺在床上的焦进岗听到这话,原本虚弱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地抬起了手,指了指焦杨,眼中满是欣慰和期望。他虽然无法大声说话,但那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包含了无尽的情感和嘱托…… 焦杨站在病床前,目光紧紧盯着父亲焦进岗那憔悴的面容,心中满是担忧。只见焦进岗的眼皮微微颤动,枯瘦的手指艰难地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焦杨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异样,立刻上前一步,声音轻柔而急切地问道:“爸,您这是有话要说?”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将耳朵贴近父亲的嘴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微弱的音节。 焦进岗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那声音小得如同游丝,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焦杨全神贯注地听着,眉头紧锁,不时轻轻点头,眼中闪烁着泪花。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听完父亲的话,焦杨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走到李泰峰的身边,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李书记,我爸有话单独跟您说。” 李泰峰原本平和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温和地说道:“行,我们两个再交流一下,正好还有些工作,我也想和你爸单独说上几句。”说着,他迈步走向病床,脚步沉稳而坚定。 李泰峰站在焦进岗的病床前,注视着这位昔日的老友。多年的官场沉浮和人生阅历,让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从焦进岗蜡黄的脸色、微弱的呼吸以及那黯淡无光的眼神中,他已经判断出来,焦进岗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也就是这三两天的事了。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有惋惜,有不舍,也有些愧疚。 焦杨和焦松两兄妹与焦家人一起缓缓走出病房的房门。房门关闭的那一刻,仿佛将病房内的压抑与悲伤也一同隔绝在了里面。走廊里,焦松打破了沉默,他望着病房的方向,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地说道:“你看县里县委政府对咱爸多关心呀,书记、县长都来过几次了。” 焦家老太太用布满皱纹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情绪激动地小声说道:“他们能不关心吗?你爸这是受的工伤。搞什么迎来送往?省里市里一再提出,坚决不允许接送。新来的市长,凭啥让你爸到县界的位置去接?” 焦杨叹了口气,耐心地劝说道:“妈,你这是说的啥话?我爸是人大主任,人家考察的是东光公路建设,那点位就在县界位置。除非我爸不当这个官,不然他就不得不去。再者说,是泰峰书记让我爸去的,怎么能把责任推到市长身上?” 老太太却不依不饶,声音提高了几分:“到现在,市里领导一个都没来。” 焦杨无奈地说道:“妈呀,您就别管谁来谁没来,谁来谁没来又能怎么样?他们又不是观音菩萨,又不能起死回生。他们来了,我爸就能好了?” 焦家老太太依旧固执地说道:“不是这个理。你爸受的工伤,还是正县级的实职干部,他们就应该来。” 焦松则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说道:“市人大的领导,还有市政府的秘书长不是都来了吗?怎么能说没有来呢?” “人啊都是看人下菜,小的时候,人家看老的,老了之后,人家看小的,现在主要是你们兄妹三个,还都没走到正县级,这不,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没来。”老太太冷冷地说道。 焦杨已经不愿意再和自己的母亲讨论这个问题了,这两天因为这个事,母女俩已经有过多次不愉快的争吵。她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心中满是无奈和疲惫。 一家人在外面足足等了有15分钟,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终于,房门再次打开了。焦家人赶忙都围了上去。李泰峰皱着眉头走了出来,看到焦家的几个后辈之后,眉头又舒展开来,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啊,大嫂,下午我还要开个会,今天我就不多打扰了。” 焦家老太太语气热情的说道:“书记,你比较忙就不要再来了。你常来,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啊。” 李泰峰书记连忙说道:“哎,我看看明天什么安排,如果不忙的话,我再来看一看。” 焦家老太太马上说道:“那好,我送你。”说着,便迈着小碎步就要送泰峰书记下楼。 李泰峰自然不好让焦家老太太去送,连忙伸手拦住,说道:“嫂子留步吧,没有外人。” 焦家老太太马上转头对焦松和焦杨说道:“你们两个送一下你们李叔叔。” 焦松和焦杨两人则陪伴着李泰峰走到了楼梯口,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闷。李泰峰停下脚步,语重心长地说道:“焦杨啊,县里的工作你不要操心,一定要把你父亲照顾好啊。” 说到这里,焦杨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哽咽着说道:“李书记,不瞒您说,今天上午医生来查房了,查房的时候已经说了,我爸也就是这三两天的事。他们判断颅内出血,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间,我爸能说话,用医生的话说,那就属于回光返照。”说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李泰峰马上一怔,脸上露出震惊和惋惜的神情,随即说道:“啊,那这样,我回去就安排一下,县委常委轮班值守,就在这医院里。有什么事,你们就随时和县里联系,县里会全力做好保障工作,包括用钱、用药,全部都用最好的。” 两人将李泰峰送到门口,这个时候,李泰峰的秘书周炳乾又上前两步,恭敬地将小车的车门打开。李泰峰与焦杨两人握了握手,眼神中充满了鼓励和安慰,然后就上了车。周炳乾轻轻将车门关上。 汽车缓缓启动,平稳地驶出了医院的大门。坐在车里,周炳乾主动问道:“李书记,咱们现在去哪里?” 李泰峰拍了拍手,又整了整衣服,眼神坚定地说道:“去市委大院。” 九点的时候,张叔、李叔和我准时来到了县委大院。一进大院,我就感受到了一种紧张压抑的氛围。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能看到几个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地走过。我马上让曹伟兵通知泰峰书记,各位常委和副县长准备开会。在常委办会议室里,会议桌上摆放着各种文件和资料。 没等多久,其他县委常委纷纷来到了会议室。他们的脸上大多带着严肃的神情,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这次会议的重要性。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快步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泰峰书记去地区看望焦主任去了。” 我听后心中一紧,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马上问道:“昨天晚上县里谁带班?难道没有给泰峰书记汇报吗?” 众人都将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了正在抽着烟的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沈鹏。沈鹏坐在椅子上,吞云吐雾。听到我的话,他抖了抖烟灰,不慌不忙地说道:“哦,昨天晚上时间太晚了,因为得到通知说朝阳县长您在现场,也就没有汇报了。” 我心中的不满更甚,马上又问道:“超英县长,我不是让你去给泰峰书记汇报吗?” 刘超英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马上说道:“哦,是这样,焦杨同志一早打电话说人大的焦主任病情十分不乐观,焦主任想着和泰峰书记说说话,泰峰书记一早就去市人民医院了。泰峰书记说,他把事情办完之后会尽快赶回来。”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似乎在斟酌着每一个字。 张叔坐在一旁,看到会议陷入僵局,一摆手,严肃地说道:“先别管这些了,我只是要了解一下情况,然后要拿出措施来。好吧,现在开会。” 我马上严肃地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众人,说道:“同志们!情况是这样,咱们县平水河1号桥到4号桥四座大桥全部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肉眼可见的质量问题,已经不具备通行条件。市政府核实后,临机决断将四座桥全部实施了交通管制。”我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怎么可能?当初可是严格按照标准施工的!” “这么严重的质量问题,之前怎么没发现?” “这下可麻烦了,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损失!” 常委们纷纷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担忧。 我马上咳嗽了一声,提高音量说道:“大家先不要议论,下面安排应对工作。第一,市里已经委派市交通质监站派出专业力量,对桥梁和路面进行监测,超英副县长,你分管交通,全程负责此事;第二,要全面做好交通秩序管理和现场秩序维护,沈鹏同志,你是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你们公安局联合交通局,对现场桥梁布设一些隔离物,进行物理隔离,在科学的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严禁任何人、任何车辆通过桥梁,避免发生意外;第三,市政府已经成立由检察院牵头的领导小组,全面追究相关人员责任,全体同志要积极配合调查;第四,泰峰书记来了之后,我会给泰峰书记汇报,县委政府成立处置小组,在评估报告出来之后,稳妥处置四座桥梁。以上4点意见,请大家抓紧落实。下面请张庆合市长做重要指示。 张叔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地说道:“同志们,大家也不要紧张,我们先随便聊一聊啊,是这样,问题发现之后,我已经向市委钟毅书记电话做了口头汇报。以上四点意见,是市委、市政府联合作出的处理意见。请同志们在此期间安心工作,涉及到相关人员积极参与事后处置,有关单位和个人要认真配合调查,啊。现在我想问一问,这个桥设计单位、建设单位和监理单位都是哪些单位?我们县具体牵头的是谁啊?”他的话语中虽然带着安抚的意味,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严厉。 县委常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议室里又陷入了一片沉默。大家都低着头,不敢与他人对视,仿佛这个问题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愿意去触碰。 我心中一阵怒火,马上说道:“超英同志,你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你来说一说这什么情况?” 刘超英身体微微一颤,马上说道:“朝阳县长,我给您汇报,我是桥梁后期建成之后才分管的交通工作,之前我是管民政、教育和农业工作的。” “之前是谁在管?”我紧追不舍地问道。 沈鹏在一旁轻咳了一声,说道:“哦,朝阳县长,之前是我在分管交通工作,但是整个东光公路的建设并不是交通局牵头,而是县工程建设指挥部牵头。工程指挥部实行的是双指挥长,泰峰书记是挂名的总指挥,老焦县长在具体负责。至于这个建设单位、监理单位和设计单位,我并不是很清楚。” 我听完之后,心中的不满达到了顶点,说道:“沈鹏同志啊,你以前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是不是指挥部成员?你在指挥部的具体职责是什么?”我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沈鹏。 沈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说道:“哦,我负责过交通工程的修建,但是这时间有点久远了,我实在记不起来到底是哪一家建设的。” 我自然不会被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马上严厉地说道:“沈鹏同志,请你认识到这件事情的严肃性和重要性!现在是我在会议室里问你,你如果想不起来,那可能咱们纪委的同志会让你换个地方去想!” 我目光也极为严肃,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常委,说道:“同志们!都到这个时候了,就要相信组织、依靠组织!好吧。” 曹伟兵伸了伸手,主动道:“张市长,李市长,李县长,我也是指挥部成员,我现在带个头吧,主动向领导汇报,我印象中,当时的设计单位和监理单位都是省上来的,建设单位是咱们县政府,施工单位是市上的。” 第859 章 联合调查组入住东洪,县委李书记面见海英 常委会议室是东洪县委条件最好的会议室,平日里一般只用作开常委会。会议室里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众人围坐在长方形会议桌旁,座椅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略显压抑的氛围中,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曹伟兵突然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他挺直腰板,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党政领导,主动提及设计单位、建设单位、施工单位和监理单位的事情。刹那间,原本有些松散的氛围骤然收紧,底下一众党政领导纷纷将目光聚焦在了曹伟兵的身上,那眼神中带着疑惑、好奇,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曹伟兵在东洪县的身份比较特殊,这特殊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他的父亲曹保民,曾经是老县长。曹保民在任时间虽不长,但在那有限的日子里,也是整日奔波于田间地头、工厂企业。这些实事让他在干部群众中树立起了极高的威望,也为曹伟兵的成长营造了特殊的环境。其二,曹伟兵身为常委副县长,在县政府和县委班子里,虽没有一锤定音的决定性话语权,但凭借着多年的工作经验和人际交往能力,在两边都能说上话。无论是政府部门的具体事务推进,还是县委决策的传达落实,他都能起到作用。其三,曹伟兵是东洪县少有的心直口快之人,这让不少人对他颇有意见,觉得他处处与县政府作对。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是性格使然,内心实则是一个单纯的干部,只是不善于委婉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想法。 张叔听到曹伟兵说设计单位和监理单位都是省上的单位,顿时来了精神,身体前倾,脸上满是惊讶,追问道:“省上的单位?” 曹伟兵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印象中没错的话,因为咱们县和市对这样的大桥缺乏设计能力,所以请了省交通厅下属的设计院对这座桥进行设计。监理,那个时候刚刚始兴,县里想着把桥修好,专门请省上的来监理的。 19 世纪,随着工业革命的推进,西方国家的工程建设规模不断扩大,技术复杂程度日益提高。为了确保工程质量和进度,一些业主开始聘请有经验的工程师或技术人员对工程建设进行监督和管理,这可以看作是工程监理的雏形。20 世纪 80 年代,中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政策,经济建设迅速发展,工程建设项目日益增多。为了提高工程建设管理水平,保证工程质量和投资效益,1988 年,建设部发布了《关于开展建设监理工作的通知》,正式拉开了中国工程监理制度试点的序幕。 曹伟兵继续道:我印象中开了几次会,这四座桥其实结构相同,甚至长度都差不多,毕竟都是横跨平水河。为保证施工质量,监理单位也是交通厅直属的监理公司。不过,为了让工程效益留在咱们东洪,就请了市里的交通工程公司负责施工。说完之后,又探头看向了沈鹏,说道:“沈书记,我说的没错吧。” 沈鹏只是绷着嘴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张叔和李叔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愕。他们实在没想到,设计单位请省交通公司在情理之中,但监理单位竟然也是省上的。如此明显的工程质量问题,监理单位为何没有发现,这确实不应该。 张叔往椅背上靠了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神严肃地看着曹伟兵,问道:“伟兵同志,你的意思是这个桥是市上单位建的?”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个桥县政府是业主,施工咱们县里干不了,是由市交通局的工程队建的,后来以交通局工程队为班底成立了交通工程公司嘛。”曹伟兵如实回答,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无奈。 听到这话,我心里立刻想到:交通工程公司那不是平安县崔浩和陈解放负责的吗?这两人可都判了啊,如今这座桥的建设又牵扯到他们曾经管理的公司,这其中的关联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张叔点点头说:“好了,基本情况了解了,具体的会由市检察院反贪局牵头对这件事进行全面督促调查。相关同志做好配合就行。在这期间,大家安心工作。李市长,朝阳县长,你们还有没有什么? 我和李叔都摇了摇头。 张叔道:“同志们,那今天的情况通报会就这样,散会。”他的话语简洁明了,带着一种果断的决策力,会议桌周围的人纷纷开始收拾文件和笔记本,大家都没有起身,而是等着市里领导先行离场。 我马上示意坐在旁边角落里的杨伯君。杨伯君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时刻关注着会议的动态,听到我的示意,他赶忙小跑上来,动作利落地帮张叔搬开凳子,拿起张叔的皮包。随后,张叔和李叔俩人来到我的办公室小坐。办公室里,李叔很是自然的坐到了我的办公桌上,张叔则是在长条椅子上坐了下来,大家围坐在一起,气氛依然凝重。张叔轻轻叹气,李叔眉头紧锁。 领导走了,各位县委常委们和副县长也都各自缓缓起身,但大家明显都多了几分心事。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初不少人都参与了高标准公路建设。除了桥梁问题,张叔已经初步判定整个路面也存在质量问题。如果这样综合判断下去,涉及的干部不会少。大家在走出会议室的路上,脚步都显得格外沉重,彼此之间交流甚少,眼神中都透露出一丝忧虑和不安。 县委副书记刘进京等人各自散去。曹伟兵一边收拾自己的本子和笔,这时,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沈鹏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到副县长曹伟兵跟前,似笑非笑地说:“伟兵县长,你的记性不错嘛。”那语气中带着一丝阴阳怪气,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曹伟兵坦然笑道:“沈书记,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忘呢?我印象中,我这个不沾边的副县长都跟着开了几次会,当时市交通局来回沟通了多少次啊。”他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试图缓和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沈鹏只是瞥了一眼正在收拾东西的曹伟兵,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不屑。是啊,他作为分管副县长,怎么可能忘记呢?有时,忘记也是一种“智慧”,他在心里暗自想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曹伟兵转头看向旁边的常务副县长刘超英说:“超英县长,您说说,我刚才说的没错吧?您作为常务副县长,应该也清楚这些情况呀。”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刘超英,希望能得到对方的支持和认可。 刘超英怎么可能不清楚,但他是个圆滑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候轻易表态。刘超英知道,这里面涉及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远不是自己这个没多少背景的常务副县长能够左右的。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背着手说:“伟兵县长,我这是年龄大了,很多东西记不住了。我要是在你这个年纪,这件事情肯定也能记住。机会难得,你说得没错。”说完,他轻轻拍了拍曹伟兵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 曹伟兵看着一众县领导纷纷离开会议室,只剩下自己一人。平日里自己心直口快,在县委党政班子里也有不少朋友,今天大家怎么都各自走了呢?看来,大家还是忌惮这件事背后的力量啊。 曹伟兵暗自摇头,心想这帮领导干部,说话只说三分真话,剩下七分全是虚言。他独自坐在会议桌前,久久没有起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失落和孤独。 张叔李叔和我三人聊了一会之后,张叔看了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安排一下,送我和老李回去。” 我马上说:“张叔,李叔,你们要不要吃个午饭再走?忙了一整晚上没有合眼啊。咋说,也应该吃个饭。” 张叔摆了摆手说:“算了,我原本安排今天上午去看焦主任的,现在时间赶过去还来得及。朝阳,我给你交代几句,这次市里成立的联合调查组可能会遇到很大阻力。监理单位是省上的公司,特别是省交通厅下属的公司,这一点我没想到。虽然检察院有权对任何涉嫌犯罪、贪污、受贿的领导干部进行检查调查,但说实话,如果只是东原市和东洪县内部的问题,咱们可以一查到底,可涉及到省直部门,我们就不得不考虑一些特殊影响。” 李叔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省交通厅现在权力很大啊,修哪条路、给多少资金,省交通厅有绝对的话语权。如果咱们得罪了他们,在资金拨付和项目规划上,东原市和东洪县必定要吃亏。”李叔皱着眉头,神情凝重,仿佛已经看到了可能面临的困境。 张叔接着说:“这件事情牵扯太广了,四座大桥初步估算费用应该在800万到1000万,这些钱都是老百姓一分一分凑起来的。现在都1991年了,物价可是比之前涨了不少,同样的价格,现在根本修不出同意的四座桥。如果不能进行保护性抢修,全部拆掉的话,东洪县财政必将背上沉重的包袱。这事钟书记非常重视,已经给大家交办了,外松内紧,从严从快,我只是先给钟书记简单通了下气,具体情况,回去后我还要再详细汇报。如果有必要,很可能要对相关同志进行双规,朝阳,你要做好准备。” “双规”是一个严肃的词语。1990年12月9日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监察条例》中第21条规定,检察机关在案件调查中有权责令有关人员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就监察事项涉及的问题作出解释和说明。我自然明白,张叔此刻提出对相关人员进行双规,指的肯定是道路建设的总指挥长李泰峰和焦进岗。我心里也清楚,要双规一个县委书记,绝不是张叔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李泰峰现在是市人大副主任,名正言顺的副厅级干部,而且这里面还牵扯到省里的关系,背后的利益错综复杂,各方都不会轻易让步。东洪县原本的政治生态平衡肯定已经被打破,至于最后各方会达成怎样的妥协和平衡,我不清楚,张叔恐怕也不清楚。 我对张叔说:“张叔,如果是市里的交通工程公司承建,那这件事很可能和崔浩或者陈解放有关,崔浩是第一任交通工程公司的一把手,陈解放是第二任,这两个人都已经被处理了,是不是,对现任干部还要小一些。” 李叔抽着烟,烟雾在他面前缭绕,他缓缓说道:“朝阳,你看问题太简单了。交通系统不是某一个干部能决定的,它是一个体系、一个系统,关系错综复杂啊,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不过你也别担心,市里有钟书记在,有你张叔在,还有我在,你呀一方面要大胆工作,一方面要稳定局面,你才来两个多月,就搞出这么大动静来,对你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你要记住啊,县委书记才是一把手,他还是人大的领导,你下一步的转正工作,离不开县委领导的支持。” 我点点头说:“李叔,我会给泰峰书记做汇报的,只是昨天出了光明区大哥大就没用了,到了县城,我一直让人联系泰峰书记,只是到现在也没有联系上。” 张叔突然问道:“你们那个焦主任情况怎么突然恶化到这个程度?当时你跟我说他状态还挺好的。” “是啊,当时前天我去县医院看他的时候,情况还不错,只是昨天突然就不行了,然后转院,今天情况更不好了。” 张叔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怎么到了关键时候总是出这种问题,老焦是总指挥长,又是当时的县长,如果泰峰同志不愿意配合,很多情况只有他清楚啊。” 张叔和李叔来的时候没开车,是跟着县里的车过来的。这时我特意交代谢白山,一定要安全地把张叔和李叔送到市里。谢白山认真地点点头,看着他们的车缓缓驶离,我站在原地,心中思绪万千,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下午一点钟,市里的联合调查组抵达东洪县,由市副检察长、反贪局局长冉国栋亲自带队。市里初步判断,这件事涉及职务犯罪,由新成立的市反贪局负责侦查。我和刘进京,刘超英已经其他领导在县委大院等待。院子里的气氛格外紧张,大家都心情复杂,想看看这次调查组会如何开展工作。 我看向刘超英道:“泰峰书记你联系上没有?” 刘超英道:“没有啊,以前的时候,吕连群会跟着泰峰书记,现在吕主任带队考察去了,到现在泰峰书记也联系不上了”。 刘进京只是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联合调查组一共乘坐两辆车,一辆小轿车和一辆中巴车。我并不熟悉冉国栋,但同在政法口的沈鹏认识他。车子缓缓停下,车门打开,冉国栋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下车。我大致看了一眼,联合调查组接近20人,看来市里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将此事调查清楚。只是到现在,我一直联系不上李泰峰,这么大的事,李泰峰却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他的大哥大一直无人接听,办公室也不见他的踪影,这让我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沈鹏马上介绍道:“冉局长,这是我们朝阳县长。”他的语气恭敬而谨慎。 冉国栋四十多岁,一头短发,十分干练,眼神炯炯有神,看向我时也没有太多笑意。他身材挺拔,穿着一身笔挺的正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威严的气场。 我与冉国栋握了握手,脸上带着微笑,说:“冉局长,欢迎您到东洪来!” 冉国栋和我握手后说:“李县长,欢不欢迎我都得来。这次是受市委直接安排到县里开展工作,给大家添麻烦了。”他的话语简洁明了,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让人感受到他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 和冉国栋打完招呼后,一个熟悉的面孔朝我走来。我仔细一看,惊喜地说:“周卫华,你什么时候到市里工作了?”眼前的周卫华穿着一身深豆绿色检察制服,精神抖擞,与之前在平安县时相比,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 冉国栋看向旁边的周卫华,问道:“怎么,你们认识?”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 周卫华马上回答:“冉局长,跟您报告,以前在平安县的时候,我在监察局工作,后来在安平乡当了纪委书记,朝阳县长是安平乡长,是我的老领导。”他站得笔直,语气中充满了敬意。 我对周卫华太熟悉了。我和晓阳结婚的时候,因为剑锋的事在电影院与人发生冲突,后来李老革命气不过,就让曾经的秘书岳峰严肃追查,这件事还闹到了监察局,当时和我们对接的就是监察局的周卫华。想起那段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时间过得真快。 我马上问:“你这是调到市里来了?” 周卫华说:“是啊,李县长。反贪局成立后从各地招考人员,我报名参加考试,就来了。” 冉国栋笑着说:“没想到你们俩在东洪县碰面了。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小周,工作上可不能掺杂个人情感啊。”他的话语虽然带着笑意,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严肃。 客套完之后,冉国栋看着我说:“李泰峰书记不在吗?”他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我马上说:“泰峰书记到市里出差去了,我一时半会儿还没联系上他。”我心里有些忐忑,担心因为李泰峰的缺席而影响调查工作的开展。 冉国栋说:“这不太合适吧。市里刚成立调查组,要求我们今天必须推进工作,我们都来了,却没见到书记,有些工作不好交代。这样吧,朝阳县长,我先和你个人碰个头。”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态度,我只好点头同意。 我把反贪局局长冉国栋请到我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冉国栋先是传达了市委书记钟毅、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和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的工作批示,他神情严肃,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佛有着千钧之力。然后说:“朝阳县长,我们调查组来之前在市里初步开了个会。因为这次行程比较仓促,很多工作还没完全规划好。大致的计划是,先等市里的报告,等鉴定报告出来之后,再根据报告对相关责任人员进行调查。现在有一些工作需要县里面配合,第一,我们要封存大桥的设计文件;第二,要和县里的有关干部开一个见面会。”他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些文件和笔记本,认真地看着要点。 我拿着本子,将冉国栋所说的工作要点一一记录下来。等冉国栋说完,我马上说:“国栋同志,是这样,目前泰峰书记不在,我一时联系不上他,很多工作我不便代表县委县政府表态。泰峰书记应该今天就回来,我提个建议,县里肯定全力支持安排的所有工作,但既然书记不在,很多事情我不好做主。要不先安排好办公和住宿,等泰峰书记回来,我们马上再开个碰头会,你们也利用这段时间商量一下工作重点,做好全面准备。” 冉国栋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说:“也好,那就先按你说的办。但希望李书记能尽快回来,这事,钟书记十分在意,临行之前,专门给我打招呼,一定要从严从快从紧,不要耽误了调查进度啊。” 此时的周海英已经从丁刚那里得知东洪县出了大事,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丁刚曾经是副检察长,在检察院朋友多,只是知道,市里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入驻东洪县,不过在执行任务之前,所有人都签署了工作保密协议,这让丁刚和周海英十分好奇东洪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东洪县县委书记要和周海英碰面,这让周海英心里也没底,甚至有人传言李泰峰书记已经找不到了,在市里就被有关部门双规了。这些传言像风一样在圈子里迅速传播,搞得人心惶惶。 下午两点一刻,日头正悬中天,温度被直线拉升,直叫人感觉到夏天似乎提前来了。花园酒店外的大理石地面被晒得发烫,县委书记李泰峰的汽车还没有出现在花园酒店的大厅门口。 处于对长辈的尊重,周海英早就在楼下等待着李泰峰,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门口来往的车辆,心里却七上八下。他抬头望向街道尽头,嘴里喃喃自语:“李书记到底怎么回事?不会真被双规了吧……”就在这时,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黑色轿车稳稳停在花园酒店门口,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副驾驶的门率先打开,一个身着白色衬衣、精神干练的小伙利落地下车,他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一眼,迅速小跑到后座,恭敬地为李泰峰打开车门。 李泰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中山装,缓缓走下车来。尽管他依然腰背挺直,满头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可周海英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中那一丝难掩的疲惫,像是连续多日未合眼般。 看到周海英,李泰峰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主动伸出手来,声音沉稳有力:“海英,还劳你亲自在楼下等着啊。”那笑容亲切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周海英心里暗道,这么热的天,这么厚的衣服怎么穿的住啊,还是连忙迎上去,握住李泰峰的手,语气恭敬:“李书记到来,我理应迎接。从工作上讲,您是领导;从私下里来讲,您也是长辈。” 李泰峰轻轻拍了拍周海英的手,叹了口气说:“领导我可不敢当,但要说长辈,我还是担得起的。我和你父亲可算是一起从战场上走出来的战友,当年我们在黄河滩区战风沙,同吃同住同劳动,整整三个月啊。那时候条件艰苦,我们睡的是自己搭的茅草屋啊。”说起往事,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花园酒店大厅,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们的身影。李泰峰看了看身旁的秘书周炳乾,吩咐道:“炳乾,我这次是以长辈的身份来海英这儿,你不用上来了,就在车上休息一下。” 秘书走后,李泰峰道:“海英啊,我现在见你一面不容易啊,你知不知道啊,我们县里现在可是比哪吒闹海,还要热闹啊!” 第 860章 李泰峰叙述事实,周海英五雷轰顶 周海英强装镇定地笑道:“李书记,您说的哪里话,东洪县有您在,一向安稳,不会有人能掀起什么风浪。”话虽如此,可他心里清楚,此刻的东洪县早已是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李泰峰只是淡然一笑,没有接话。两人一起走到电梯厅门口,周海英主动上前按下电梯按钮,金属按键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电梯缓缓上升,轿厢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到达总商会办公室后,周海英连忙请李泰峰坐下,又快步走到茶几旁,熟练地拿起茶具,烧水煮茶,动作行云流水。他一边忙活,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李泰峰此行的目的。 茶水煮沸,茶香四溢。周海英将一杯泡好的普洱茶端到李泰峰面前,茶汤在杯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李泰峰端起茶杯,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赞叹道:“海英,看不出来你也喜欢喝普洱茶啊,这些茶叶可不好买。这茶香浓郁醇厚,一看就是上等的好茶。” 周海英有些拘谨地笑了笑:“有些茶叶是东洪的朋友送过来的,泰峰书记,您尝尝合不合口味。”他坐在李泰峰对面,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满是期待。 李泰峰轻轻抿了一口茶,微微点头,随即神色一凛,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海英,你把门关一下,今天我要说的事比较重要。”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在这间办公室里,还从来没有人吩咐过周海英去关门,但李泰峰有这个要求。这不仅因为他是市人大副主任,还因为李泰峰和周鸿基私交甚好,感情深厚。 周海英十分痛快地起身,走到门边,往外探了探头,才放心的将门关上。随着“咔嗒”一声,办公室与外界隔绝开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泰峰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脸色阴沉下来,眼神中满是忧虑和凝重。他看着周海英,一字一顿地说:“海英,东洪县的平水河大桥出事了,你知道吗?”那声音仿佛带着千斤重,压得周海英喘不过气来。 周海英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颤:“不清楚。”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大桥出事?到底出了什么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会不会和市里的联合调查组有关?一连串的疑问在他心中炸开。 红木座钟的铜摆不紧不慢地摇晃,李泰峰端坐在雕花真皮沙发上,身后落地窗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中山装领口的铜纽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指尖有节奏地叩击扶手,那声音像是沉闷的鼓点,一下下敲在周海英心上。 “你现在不清楚,估计很快也就要清楚了啊。”李泰峰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清水河大桥,一号桥,二号桥,三号桥和四号桥,那可是东洪县整个环城公路的控制性工程啊。总共四座大桥,对,全是当初响应修建高标准公路的号召动工的。”他停顿片刻,目光投向窗外一闪而过的白色鸽群,仿佛陷入回忆,“那时候,平安县的两高路起步不久啊,地区就号召学习平安县,才我们就已经规划了这四座大桥。唉,可惜咱们市里面技术积累不够,这个工程从显平担任交通局局长的时候就开始推进了,到显平同志到曹河县出任县委书记。后来崔浩同志在任交通局局长期间,也是一直在抓这几个工程,时间不长,但是多任领导都很重视这个事,这样才把四座大桥修起来了。” 周海英闻言,身子微微前倾,喉结动了动:“我想起来了,李书记,那个龙腾公司是给咱们县里面提供了碎石。”他刻意提高声调,试图打破这压抑的氛围,却在触及李泰峰审视的目光时,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 李泰峰端起茶杯,杯沿与嘴唇接触的瞬间,茶水泛起细密的涟漪:“对,龙腾公司提供了碎石,不仅碎石啊,还提供了水泥和钢筋,这些都是事实。”他放下杯子,杯底与茶几碰撞发出轻响,“但有些事实,藏得比平水河的暗流还深啊。” 周海英脸上挤出笑容,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浸透:“当时价格波动比较大呀,我印象之中,咱们签合同签得还比较早,东洪县算是把材料买在高位了。”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盘算,看来这事价格出问题了,周海英自然想着,把价格问题提前抛出来,来堵李泰峰的嘴。 “海英啊,我今天不跟你谈材料价格的问题。”李泰峰突然打断,手指重重敲在扶手上,惊得周海英肩膀一颤,“我要跟你谈一谈材料质量的问题。当时龙腾集团除了提供碎石,提供了水泥和钢筋?,这些水泥和钢筋,主要就是用于平水河大桥的建设。” 周海英喉头发紧,思绪回到几年前,当时龙腾公司的碎石销往了几个县,东洪是大头,后来临平县耍无赖,再加上碎石的价格暴跌,最后还是东洪县兜底,帮龙腾公司解决了大问题,不仅如此,李泰峰还让东洪县按照合同价格支付费用,十分爽快的接受了龙腾公司的发票,至于钢筋和水泥,周海英没有太多印象,毕竟周海英当时把重心放在了碎石上面,钢筋和水泥的量,实在是不值一提。 周海英倒也坦然,面色平和的道:“当时的龙腾集团应该是有这些业务。不过现在呀,龙腾集团都已经转型了,已经不再做简单的批发生意了。”他强装镇定,却不自觉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 “不是不做批发生意,而是不能做倒卖的生意了。”李泰峰冷笑一声,说道,“看那个时候,价格双轨,大批量的倒买倒卖,同一批钢筋在黑市倒个几十手都很正常,算是强度从国家标准直降到建筑废料水平也有这种情况,水泥出厂门拉一圈,都被卖了十几手也很正常,全民都再做倒爷嘛。现在从上到下都在打击经济秩序犯罪,龙腾集团这些生意肯定做不下去了,现在在向实业方面转型,对吧?” 周海英想着这些事,确实都是事实,但自己当初还在建委,抓的主要就是碎石,钢筋和水泥,基本上都是底下人私自干的事,水至清则无鱼,相当于人家搭个顺风车而已。 周海英道:“在老领导面前,我不敢说假话,确实是有这样的考虑。”他咽了咽口水,声音沙哑,“这个责任,我不推脱,当时是有这些情况,物资很短缺啊,大家都在囤货嘛,市场上买不到这些硬货,钢筋和水泥市场太混乱了,同一批钢筋还没出厂,就已经被倒卖了十多次,甚至几十次;同一批水泥刚刚生产出来,从库房拉出来,围着厂区转上一圈,就已经被倒卖了七八次。所以后来,这些生意龙腾集团做的都很少。” 李泰峰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周海英。阳光勾勒出他微驼的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龙腾集团卖给东洪县的这批建筑材料,有一部分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巨石砸在周海英心上,“检测报告我看了三遍,每一个数据都像钢针扎眼。混凝土强度不足设计值的六成,钢筋含碳量超标三倍。” 周海英只觉眼前发黑,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他想起平水河大桥通车那天,礼炮声响彻云霄,自己作为市直单位的代表,站在观礼台上,也是出席了开通仪式。周海英知道,这事现在麻烦了,就说道:“泰峰书记,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龙腾集团卖的钢筋和水泥出问题了?” 李泰峰缓缓转身,脸上的皱纹里刻满疲惫:“不仅是出问题了,而且是出了极为严重的问题!李朝阳县长来了就抓住路的问题不放,张庆合市长昨天带队亲自检查,据说用手一抠,混凝土就簌簌往下掉。整个环城公路连夜封路,东洪县出大事了!” 周海英猛地站起来,又被李泰峰的眼神逼得跌回沙发。他端起茶杯,茶水早已凉透,却大口吞咽,试图压下翻涌的胃酸。“泰峰书记,您这玩笑开大了呀!”他语无伦次地辩解,“当时我还在建委,对于沙子、水泥,包括碎石,我只是牵个线而已。具体的质量如何,我不否认可能存在问题,但我真的不清楚。碎石的事情就不说了,当时县里面应该对这批材料进行了验收吧?” 李泰峰重新坐下,动作缓慢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海英啊,事情可没这么简单。”他从公文包取出一叠文件,纸张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验收单上,施工单位、监理单位、建设单位的公章盖得整整齐齐。可你看看这个” 周海英盯着照片上歪歪扭扭的签名,马上就说道:“对啊,你看,上面你们县政府焦县长,还有市交通工程公司,啊,还有省上的监理公司,全部都盖了章签了字啊,这个时候说是材料的问题,泰峰书记,我这完全可以说,桥上面的不是龙腾公司的材料嘛”。”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李泰峰的声音充满怜悯,“你是鸿基的儿子,鸿基在东洪那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比天还要大!人都说能吃上饭靠的是老天爷,能吃饱饭靠的是周鸿基啊,东洪县哪个人对鸿基没有感情?当年他带着群众平整盐碱地,三个月没回过家,脚底的血泡破了又长。”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冰冷,“而这批材料来自龙腾公司,龙腾公司的背景,在整个东原,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大家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咱们淳朴的东洪群众,怎么可能把这些事情闹到上面来呢?海英,大家看的都是鸿基的面子啊。” 周海英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泰峰书记,您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了!我从来没有利用过我父亲的关系!” 李泰峰道:“是啊,你从来没有提过,但这也是事实。就像这批水泥,包装袋上印着知名厂家的商标,可里面装的却是不合格产品。大家都知道,却都选择沉默。” “泰峰书记,这批水泥和钢筋也不是我们生产的。”周海英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里没有外人,您当时要是说了,我们找上家退货就完了嘛!”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里满是哀求。 李泰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摆了摆手,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好不容易缓过气,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悔恨,“等我知道的时候,大桥都已经修好了。这些东西不是专业人员,根本看不懂啊,只有我们县里几个领导,是大桥建成之后才知道的啊,知道之后,我马上安排人对桥质量进行检测,拿到结果我一夜没睡,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抽完了三盒烟,老焦吓得直接辞职啊。”他颤抖着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李泰峰接过周海英递过来的烟,说道:“后来为了避免桥毁人亡,我在东洪县所有的高标准公路路口都设置了水泥墩子,就因为这事儿,我不知道遭了多少人的骂!”李泰峰猛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些司机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是东洪的罪人!海英,你说我能怎么办?要是把这件事情报到市委去,960万的工程款打了水漂,我枪毙也就算了,你说你该不该枪毙?你枪毙也就算了,你说鸿基省长如何面对东洪县100万父老乡亲啊?” 周海英只觉天旋地转,扶着额头喃喃道:“这……这当时应该有监理啊,监理就没有提出来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李泰峰抓起桌上的文件看了看之后,又拍在了桌子上,纸张四散纷飞,“那个时候,你父亲鸿基已经是副省长,还分管交通厅!交通厅下面的监理公司,是他去揭的牌,都是一群自作聪明的人啊!他们明知道有问题,却还是坚持在报告上签字。我要是在修建之前知道这批材料有问题,我就是跳平水河死了,也不会让他们这么搞!你知道为什么监理会这样吗?就是因为你是周鸿基的儿子,是他们领导的领导的儿子!海英同志啊。”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将周海英彻底击垮。他顿时瘫在沙发上,耳边嗡嗡作响,妈的,这些人,咋能这样?。860万的工程,竟因为龙腾公司,因为他的身份层层隐瞒。 “李书记,龙腾集团也是被骗了呀!”他虚弱地辩解,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李泰峰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文件:“这个时候说被骗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还能找得到材料的生产商吗?这批材料不知道转卖了多少手,线索早就断在了无数个见不得光的仓库里。就算找到了,谁让你们拿着这个材料去修大桥的?施工单位,建设单位,监理单位,都是吃干饭的?” 周海英的嘴唇颤抖着:“真的有这么严重?路真的都已经封了?” 李泰峰重新坐下,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盯着杯中的茶叶。“问题严重的还不止这些。”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前段时间我给你父亲通了一个电话,还去省城拜访了他。现在上面要重用你父亲,正准备把他调到更重要的岗位。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你父亲,我不可能当上市人大副主任。”他抬起头,目光里满是疲惫,“这件事情一旦暴露,不仅会毁了你父亲的前程,把整个东原、东洪县,省上的公司,全都拖下水啊。” 周海英只觉眼前一片漆黑,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旦曝光,父亲几十年的奋斗将毁于一旦,整个家族都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李书记,您说这件事现在该怎么办?”他的声音里充满绝望。 “这件事情不好办呀!”李泰峰重重叹了口气,“上午我去了市委,和领导聊了聊,现在对这件事情也是一筹莫展,甚至可能会因为这件事直接被撤职。现在这事就像抱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碰都不敢碰。” “您去找钟书记了?”周海英急切地问。 李泰峰苦笑着摇头:“钟书记那里,我怎么敢去啊?不和你通个气,我到钟书记那里怎么说?去告你的状吗?那你父亲那里又该如何交代?海英啊,实不相瞒,这件事我想一直捂下去。如果这几座桥再过上几年,十年八年,或者五年也好,等它们自然老化,再全面进行整修,这样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他指了指自己的白发,“你看看我的白头发,这事出了之后,我虽不至于一夜白头,但一年头发也全白了,我的老父亲到现在还是满头黑发啊!” 周海英突然激动起来:“都是李朝阳,都是李朝阳!李朝阳就是钟毅的刀子,专门朝您心窝子里捅啊!东原换做是谁,都不敢碰这个事的!”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李泰峰却出乎意料地摇头:“错了,怎么能怪朝阳同志呢?应该感谢朝阳!没有李朝阳,这四座桥早晚是要出大问题的。现在,水泥墩子已经管不住了,那些超重的货车,晚上已经在偷偷跑了。这个脓包,是时候挤出来了,不然哪天有客车栽下去,我们就算枪毙也无法赎罪啊!” 周海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双手抱头,痛苦地呻吟:“泰峰书记,我们都是冤枉的呀!而且您也从来没跟我说起过,现在突然搞出来这个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800多万,我们公司也拿不出来呀!” “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李泰峰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件事情如果一直追查下去,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捅了天啊!海英啊,你不要忘了你是谁的儿子,领导子女的影响力太大了!” 周海英突然想起这些年的种种,那些打着父亲旗号的便利,那些心照不宣的利益输送。他双手颤抖着,仿佛看到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泰峰书记,我也不瞒你,龙腾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具体公司有哪些人参与了,我不好跟你透露。但是你要相信,我搞的东西从来不会有质量问题,我也是被下面人坑了。咱们能不能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当时负责整个销售任务的另有其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李泰峰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哎,海英啊,我现在跟你打个招呼,接下来我要去市委,老焦县长已经准备把责任扛下来,当然,我肯定也有责任。但是,这事太大,估计我们背不住。钟书记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和老焦如果扛不住,这事你要做好应变准备了。我只能跟你说,这件事情已经牵扯到了在职的市领导。” 说完,李泰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中山装。他的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不等周海英反应,便拉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近及远,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 周炳乾正在花园酒店的大厅里等着,看到李泰峰步履匆匆地走下来,连忙迎上去打招呼道:“书记。” 李泰峰神色坚定地说道:“走吧,去市委大院,咱们去找钟书记。”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这时,周海英终于反应过来,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办公室,在楼梯口大喊:“泰峰书记,这事,我想清楚咋回事了,有人可以把事情扛下来!” 第 861章 周海英推卸责任,李泰峰主动辞职 花园酒店外,阳光像融化的黄油,缓慢地渗透在花园酒店对面国营工厂褪色的红砖墙上。厂区广播里《亚洲雄风》的余韵刚刚散尽,只剩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还在滋滋地漏着电流声。 周海英心急如焚,额头上沁满细密的汗珠,从酒店办公室一路小跑追出。他目光紧紧锁定在正准备上车的李泰峰身上,脚步匆匆,在大理石路面上差点都没有跌倒。 就在李泰峰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车门把手的瞬间,周海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出手臂拦住了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泰峰书记,等一等!有人可以把这个事儿扛下来。” 李泰峰动作一顿,缓缓放下手,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周海英。片刻后,他缓缓地将车门关上,双手背在身后,语气沉稳地对着自己的秘书周炳乾说道:“好吧,小周,你先上车。等一下,我和海英会长还有些话要说。” 周炳乾很快拉开副驾驶车门,弯腰低头就坐在了副驾驶上。 周海英连忙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后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小鱼池。那里流水潺潺,清脆的水声在静谧的环境中格外清晰,池边还耸立着一座五六米高的假山,流水就是从假山上面顺势而下,假山上处处都是青苔,为这个角落平添了几分清幽。周海英想着在这儿聊天,既安静又隐秘,不会被旁人轻易打扰。 李泰峰和周海英两人并肩朝着小水池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来到池边,周海英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泰峰书记,我要跟您汇报,我想起来了,沙子和水泥这些事,包括钢筋,全部和我无关。您也知道,我当时还在建筑总公司嘛,后来又到了建委,龙腾公司的事,和我关系确实不大,我只是牵线搭桥嘛,根本没精力去管水泥和钢筋的事儿,那都是公司其他人在负责安排。” 李泰峰微微眯起眼睛,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海英啊,这个时候推卸责任,没什么意义啊。有些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我向市委汇报,市委也是清楚这个情况的。” 周海英急忙摆了摆手,神情显得有些急切:“哦,泰峰书记,我绝对不是推卸责任。您看,我就是卖给东洪县的材料价格高了一些,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如果这些水泥和钢筋真的是我卖给东洪县的,哪怕把我告到省委、市委,我都认栽认罚,绝不二话。但这件事我真的是一无所知啊!” 李泰峰身为县委书记,在他的认知里,只知道项目的材料是从龙腾公司进的。他一直秉持着自己的原则,对于具体的采买事务,从不插手过问。而当时,确确实实是因为看在周海英的面子上才同意和龙腾公司的合作,这是第一点,而第二点上,则是那个时候物价混乱,材料短缺,能买到材料,就已经算是烧了高香了,从当时看起来,东洪县和龙腾公司的合作,是双赢,至于后面国家出手稳定经济秩序,保障材料供应,各类物质和材料大降价那都是后话了。 李泰峰作为县委书记,自然不会管到具体的材料上来,信奉的也是只要和龙腾集团签订了合同,就应当严格遵照执行,从不多加干涉。 李泰峰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海英啊,我知道后来碎石价格波动较大,特别是我们买在高位上。市场价格有波动,这是正常现象,可材料质量问题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这个不能推脱!” 周海英赶忙回应道:“是啊,泰峰书记,我绝对不推脱啊。但是您不知道的是,当时我们公司的总经理是罗腾龙。他劳改了半年多时间,出来后,正好赶上各地对建材的需求大爆发。我们在做碎石生意的同时,他有可能就顺带搞了一些水泥和钢筋来卖,这些我马上核实。” 李泰峰道:“罗腾龙,是有些熟悉,这个人那?” 周海英摸了摸头,有些为难的道:“这个,人,现在在看守所里啊,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接手了龙腾集团,前面的问题我也不回避。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些事情都是罗总一手操办的。我之前对公司的事没有怎么过问,根本没想到他会在材料上出这么大的问题。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李泰峰微微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周海英讲述罗腾龙的事情。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罗腾龙父亲罗老书记的身影。罗老书记在整个东原地区那可是威名赫赫,特别是1983年严打期间,他亲自挂帅,带领东原地区公安处的同志们,与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展开了颇为激烈的斗争,一举打掉了十多个流窜在东洪县各地的涉黑团伙。那些首恶分子,光是被枪毙的就有20多人。自那以后,东洪县的社会治安才得到了根本性的好转。 李泰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周海英,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怎么老领导的孩子能办出这种事来?你是说光春同志和罗腾龙有关?” 周海英赶忙解释道:“泰峰书记,现在我们正在想办法给腾龙减轻责任。但是判无期似乎已经是必然的结果了。”他顿了顿,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公司这边的50万,我们认栽。只要不再追究罗腾龙的责任,有了这一条,到时候法院那边肯定会酌情考虑。” 李泰峰缓缓地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自顾自地抽出一支点燃,深吸一口,烟雾在他面前缓缓散开。他说道:“海英啊,其实,材料的问题,并不是主要问题,毕竟,建设单位,施工单位和监理单位,这么多单位,都要验收材料,保证质量的责任。大家还是顾及鸿基省长的面子,这么说,从事实上来讲,你可以把责任推脱干净,但是这件事要是这么办,罗腾龙数罪并罚的话,必死无疑啊。” 周海英无奈地说道:“是啊,泰峰书记。但坦率讲,这件事的基本情况就是这样。确实是罗腾龙在担任总经理期间,搞了些水泥和钢筋,搭了碎石生意的顺风车,我现在都有理由怀疑啊,这个罗腾龙都是在帮江湖朋友的忙卖这些东西啊。他当时作为公司的一把手、实际负责人,这责任无论如何都逃避不了。” 李泰峰一只脚踩在一尺多高的花坛坛沿上,默默地抽着烟,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他缓缓说道:“你真不知道?” 周海英满脸为难地说道:“我确确实实不知道啊,泰峰书记。您说,我确实是打着我父亲的名义做了点生意,这不很正常嘛,我们这一代,有这个资源的,那个不在做生意?东原如此,省上不也是如此,不然的话,这些货是怎么倒出来的,前面的这些玩家,不都是有关系的嘛。我本想着本本分分做事,可谁能想到,有人还打着我的名义做生意。这……你说我父亲他知道什么?我又知道什么?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真是有苦难言啊!” 李泰峰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是啊,周鸿基又知道什么呢?实际上,根本就没人向周鸿基提议过相关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以为,这是在给周海英和周鸿基面子。但事实却是,周海英对这件事情也一无所知。 周海英接着说道:“泰峰书记,这件事情我不是故意让罗腾龙去背锅、扛责任。这一摊子事本就是他所为。甚至我真的怀疑,他都不清楚那些钢筋水泥有没有质量问题。大家都看在我们龙腾公司的面子上,层层把关,却层层失守啊。” 李泰峰又吐出一口烟,看着池子里自由自在游动的金鱼,缓缓说道:“哎,我一个种地出身的农村干部,根本看不懂你们那些钢筋的标号、水泥的型号。只看到那座大桥宏伟壮观,很有气势啊。谁知道成了豆腐渣啊。所以说起来,我也是有责任的。海英啊,桥修好了,我知道是豆腐渣,这个时候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多说无益,我能做的也就是用水泥墩子把整条路全部隔绝开,防止再出安全事故。现在,我中午的时候,已经写好了辞职报告,一会,我就交到市委去。” 周海英看着李泰峰那略显疲惫和无奈的眼神,也感慨地说道:“泰峰书记,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但我也冤枉呀。你说咱们这是办的什么事啊?” 李泰峰将手中的烟头丢在地上,说道:“好吧,既然确实是罗老书记的儿子所为,我心里也踏实了一些。倒不是说没有你的责任我心里踏实,我是为鸿基老省长感到欣慰呀。钱,大家都喜欢,但求财要有道,这才是最基本、最关键的。好吧,我去市委找钟毅书记,看看市委是要杀头,还是枪毙吧。” 在市委大院里,气氛同样紧张压抑。罗腾云正紧紧缠着常云超,在他的办公室里已经坐了两个多小时。 常云超将桌子上的文件拿给办公室副主任兼秘书二科科长黄用文,语气平和地说道:“这些文件我已经签了拟办意见,庆合市长刚才出去了一趟,现在回来了。你把这些文件拿给市长签,市长签完之后再拿给各位副市长。”黄用文夹着文件,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满脸焦急的罗腾云,还是颇为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罗腾云见门关关严,马上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又将办公室的门紧紧关上,随后转过身来,一脸急切地对常云超说道:“云超啊,海英已经同意撤销50万的报案,这钱的事,公司也就不追究了。我现在要去再见罗腾龙一面,你就给但书记打个招呼嘛。” 罗腾云所说的但书记是光明区的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分局局长但文。曾经是光明区县委办主任,和常云超一起搭过班子,俩人关系也算是将就。而罗腾云是光明区公安分局的政治部主任,有些话,罗腾云自然不好直接去找但书记讲。毕竟,对罗腾云来讲,那是上级。但是现在有些话常云超也不好说,此时的常云超已经不是但文的直接领导,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常云超皱起眉头,语气严厉地说道:“又去会见,又去会见,这已经严重违规了。罗腾龙这小子害人还不够深吗?看守所的几个同志都受到了严肃处分。要不是丁刚在上面照应,所长都要脱警服了,你只想着自家的家人,你难道没想过人家也是别人的家人啊。你怎么还想着给别人添麻烦?现在上面查得这么严,我们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罗腾云着急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把50万的事情让周海英松口。罗腾龙的案子都到了关键时期,我总要给他通个气吧。你就给但书记打个招呼,就再通融这一次,行不行?我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 常云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这不是给人打个招呼的事情,这是让别人犯错误的事情。一周时间,你见了腾龙都三次了,还要见,你以为他在度假还是你是什么大领导?万一事情爆发出来,咱们兜不住,连累了别人,我们怎么向人家家里人交代。腾云啊,你也是区公安分局的政治部主任,你多少还是要讲点政治嘛。现在的形势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们必须严格遵守规定。” 罗腾云有些激动地说道:“哎呀,我进去不是为了闲逛,也不是为了给罗腾龙送东西。我是告诉他,嘴不要这么硬。50万的事情要淡化处理。到时候我们外部工作都做好,可他还死脑筋说那50万就是他拿的,那他不又算是盗窃公司财产吗?到时候法官也不好判呀。我这是为了他好,为了能让他少判几年。” 常云超摆了摆手,语气坚决地说道:“好啦好啦,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再操心了。你现在重点是管好你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四处活动。我会通过关系把话带过去就可以了。人家能帮忙帮到这一步,就已经算是给面子了。会见的事不要再想了,绝对不行!” 罗腾云满脸不满,大声说道:“你们这些外姓人就是靠不住。你就和那个王曌一样。没有我们家,你现在能在这市委大院里当秘书长?组织上能考虑让你去曹河当县委书记去?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你必须得帮我这个忙!” 常云超赶忙走过去,一把捂住罗腾云的嘴,神色慌张地说道:“好啦,姑奶奶啊,我求求你,别再胡说八道了,行不行?什么县委书记,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这个时候,咱们要夹起尾巴做人啊。为了罗腾龙的事情,咱们欠了多少人情啊?我个人又欠了多少人情啊?但文和我关系没那么铁,他以前是县委办主任,不是跟着我的,这一点你要搞清楚啊!你这样乱说,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罗腾云依旧不依不饶,固执地说:“我不管,你必须给但文打电话。我可以不去干这事,你必须让他给办明白。你要是不帮忙,我就跟你没完!” 常云超又看了一眼罗腾云,心中满是无奈,却不好说什么硬气的话。毕竟没有罗腾云,没有罗老爷子的照顾,自己不可能走到这一步。他叹了口气,说道:“我给你想办法吧,我走其他渠道,不是通过公安分局这边的。好吧,你起码不要再问了。我一定会把话给你带到。如果你再多说,那这件事情我就不管了。” 就在这时,副市长王瑞凤直接推门走了进来。看到身穿警服的罗腾云,王瑞凤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开口问道:“哎,这是……在谈工作?” 常云超赶忙换上一副笑脸,语气恭敬地说道:“王市长,给您汇报。这是我家属罗腾云同志,在区公安分局工作啊,今天到市委办事,正好到办公室里歇歇脚。” 罗腾云虽然不认识王瑞凤,但也经常听到常云超提起来这位爱憎分明的女副市长,只要和这位副市长对了脾气,她就和家人一样热情,要是不对王瑞凤的脾气,那就和陌生人一样冷漠。 罗腾云很是识趣的站了起来,一头利落的短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英姿飒爽,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风韵犹存,高挑的身形搭配上坚毅的面容,显得颇有气质。“ 罗腾云笑着道:”领导,我没什么事,那你们呢先聊,我先回去了。“ 王瑞凤倒是十分爽朗,笑着道:”哎,腾云同志是吧,工作上的事不急,这样,你们先聊,聊完之后,秘书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王瑞凤随即笑着与罗腾云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出去了。 常云超随后转头看向罗腾云,眼神中带着一丝催促:“看到了吧?好吧,抓紧时间回去上你的班去。” 常云超此时知道,因为罗腾龙的事,自己的处境颇为微妙,处在领导之间,很是尴尬,匆匆拿起桌子上略显陈旧的牛皮笔记本,又从笔筒里精心挑选了一支钢笔,那钢笔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他便大步流星地出门而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渐渐消失在远处。 张庆合刚刚在市人民医院看望了东洪县人大主任焦进岗,还来不及休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他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焦急和凝重。 一进入办公室,张庆合便直奔主题,向钟毅正式汇报东洪县平水河 1 号桥到 4 号桥工程质量问题。钟毅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忧虑。他看着张庆合,语气沉重地问道:“老张,从你的经验来判断,这四座大桥底。难道全部都是豆腐渣工程?” 张庆合轻轻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说道:“也不尽然。从目前来看,我看重点集中在 1 号桥和 2 号桥,也就是说,重点主要是集中在内环的环城公路上。外环的环城公路上,3 号和 4 号的水泥也有一些问题。当然嘛,我们没有带工具,这个时候必须要工程师带着专业的检测设备来进行检测。最终还要以检测报告为准呀。” 钟毅靠在椅背上,神色更加凝重:“现在那个李泰峰都没有找到。” “县里的同志讲,他说去看焦进岗同志去了,中午的时候我去了趟医院。焦家人说,早上时候李泰峰书记确确实实到了医院一趟。” 张庆合回忆起医院之行,脸上的忧虑更甚。 钟毅追问道:“焦进岗那边怎么说?他以前在任的时候是县长啊。这个事情他不可能不知情吧?” “焦进岗我已经问了主治医生,老焦的情况很不乐观。恐怕也就是这两三天的时间。他虽然身体已经极为疲惫,还是先给我谈了这个事情。很大方的承认了,在这个事情上,他有很大责任。等到病情好转之后,就会积极向市委进行检讨。” 钟毅感慨地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老张啊,这个事情给了我们出了一个难题呀。幸亏是朝阳这小子发现问题及时啊,不然,后续差生的问题,无法收场啊。” 张庆合连忙说道:“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要找到李泰峰。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李泰峰是非常清楚,高标准公路存在的问题的。不然,他也不会用水泥墩子把道路完全给封了啊。” 钟毅忍不住站起身来,伸出拳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轻轻的擦了擦,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事情搞复杂了啊。这东洪县给市委,市政府出了一道难题呀。涉及到省厅的单位。怎么办?按说是应该调查的。但调查之后,省厅的同志,恐怕会给东洪县和东原市都记上那么一笔呀。相关同志,责任严重缺失,恐怕是要追究责任的。” 张庆合沉思片刻,说道:“瑞洪厅长和省厅都是有恩于平安县,有恩于东原市的呀。交通系统对东洪的交通建设工作,那也是倾力支持。无论是前期修高标准公路还是近期修铁路?交通系统都是对咱们东原高看了一眼,厚爱了三分啊。无论是从资金上,技术上,项目上都给予了大力的支持。书记,如果真的让检察院的同志,去调查厅里的监理公司。问题可就复杂了。” 钟毅长叹一声:“复杂的问题不止于此啊。这件事情,会产生极为恶劣的政治影响。四座大桥全部都是豆腐渣,从东原的政治名誉上的影响之外,还有经济上的损失。近千万的投资,是不是打了水漂?这四座大桥,如果重建或者保护的话,恐怕一千万也下不来。如果置之不理,整个东洪县的发展会被彻底拖累啊!” 就在两人陷入沉思,为这棘手的问题绞尽脑汁之时,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里压抑的沉默。张庆合扭头看向办公室的门,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要知道,在刚才进来的时候,张庆合专门交代向建民,自己有重要工作向书记汇报,不能打扰。 钟毅的发型有些凌乱,听到有外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随后喊了一声:“进来。” 这个时候,向建民就推开个门,脸上带着些许紧张,汇报说道:“书记,张市长,东洪县县委书记李泰峰同志有重要工作汇报。” 向建民自然明白张庆合的交代,知道两位领导要谈事情。但他也清楚,两位领导谈的就是东洪县的事情,从早上到现在,他的耳朵里一直都是东洪县。看到李泰峰,向建民马上决定,向书记汇报。这就是秘书的灵活性,在关键时刻要懂得权衡利弊,把握时机。 钟毅和张庆合两人一听,李泰峰来了,俩人都打起了精神。钟毅走出办公桌之后,赶紧说道:“让他抓紧时间进来。” 李泰峰面色决然,眼神中带着一丝忐忑和愧疚,从向建民的背后绕了进来。进门之后,他朝着张庆合与钟毅微微欠身,像是鞠躬,但却不甘弯腰,声音低沉地说道:“钟书记,张市长,我来负荆请罪啊。” 钟毅知道这个时候,无论怎么批评,都不能改变所有的事实。这个时候,他反倒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目光紧紧盯着李泰峰,想着听一听李泰峰到底如何请罪。 向建民随即将门带上,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既没有泡茶,也没有送水。李泰峰来到钟毅面前,微微低下头,说道:“钟书记,张市长,我知道你们都在等着我。” 钟毅并没有和李泰峰直接搭话,这个时候的他,似乎又不想和李泰峰直接对话了。 李泰峰心里清楚,当一个领导,最怕的从来不是领导的批评和指责,批评和指责这说明领导还在关心你;但当领导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连面都不想见的时候,那么这才是说明,这个人在领导心目中,确实是被彻底的抛弃了。 张庆合看着尴尬的李泰峰,心里也明白李泰峰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马上就说道:“泰峰同志既然来了,大家就别绕弯子了,说说你们的那个平水河大桥到底是怎么回事?” 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没让自己坐,李泰峰即便年龄再大,资历在老,那也只有站着汇报。他深吸一口气,说道:“钟书记,张市长,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大火气,恨不得将我直接枪毙。但是这件事呀,你没听我说完要杀要剐我都认了。事情是这样的,在东洪县平水河上,一共架起了四座大桥,分别位于县城的东北方向和西南方向。四座大桥分别是,1 号桥,2 号桥和 3 号桥,4 号桥。其中,1 号桥,2 号桥属于内环桥,3 号桥和 4 号桥属于外环桥。事实上,领导应该也清楚,我其实早就知道这桥是存在问题的。但我为什么没有汇报?原因主要是有以下几个方面……” 李泰峰站在原地,开始一五一十地将东洪县平水河四条大桥的情况,仔仔细细地向张庆合与钟毅作着汇报。他讲述着工程从开始规划到施工建设的每一个环节,那些隐藏在背后的利益纠葛和大家的顾虑,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只是因为大家考虑到鸿基省长的影响,错误的判断了形势。随着他的讲述,一个充满了荒诞的工程内幕逐渐浮出水面。 李泰峰补充说道:“两位领导,情况就是这个情况。大家都以为龙腾公司的周海英,在项目上,出售劣质的水泥和钢筋。事实上,这些都是大家的猜测,但是的周海英,并没有在龙腾公司担任职务,都是以讹传讹,从我们业主单位县政府,到具体经办人员,再到市交通工程公司的施工人员,还有监理公司派出的监理人员,都选择了视而不见。钟书记应该知道,东洪群众对鸿基书记那是由朴实的感情的,可以说,我们县委知道这个情况之后,整个桥四座大桥全部都已经竣工了。拆也不敢拆,汇报也不敢汇报。所以,就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钟毅听完之后,只觉得头疼欲裂,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这件事情简直只能用扯淡来形容,他万万没想到,周海英竟然被蒙在鼓里,而底下一众人等,竟然因为领导子女的影响力,搞出了这么一个稀里糊涂的豆腐渣工程。近千万的投资,很可能就这样打了水漂。 李泰峰看着钟毅和张庆合阴沉的脸色,继续说道:“钟书记,我汇报完了。这是我中午时间写的辞职报告,我也愿意接受组织的双规处理。我和我们的焦县长已经商量好了,这件事情主要责任,其实就是我们两个总指挥长的。钟书记,你做指示吧。” 钟毅看着眼前的李泰峰,又看了看桌面上那份沉甸甸的辞职报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张庆合看了看钟毅,又看了看李泰峰道:“泰峰同志,你说你看不懂,当时的建设和施工,具体是谁负责的?” 第 862章 钟毅认为事情另有隐情,泰峰道出沈鹏无奈之举 在东原市那栋庄严肃穆的市委办公大楼里,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静谧而压抑。宽大的办公桌后,钟毅身着灰色的衬衣,面容冷峻,深邃的目光如鹰隼般紧紧盯着站在对面的东洪县委书记李泰峰。 市长张庆合很是随意的坐在一旁,天气突然转热,气温直线拉升,张庆合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报纸轻轻扇动了起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与不满。 张庆合看着眼前的东洪县委书记,心里暗道,怎么会笨到这个地步,这些事情,怎么可能这样捂起来,口口声声都是鸿基省长的体面,这个理由看似是对鸿基省长的维护,实际上一旦事发,那就是往鸿基身上泼脏水。 张庆合看钟毅没有要表态的意思,就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沉稳而严肃:“泰峰同志,这样吧,你来谈一谈建设单位和施工单位的问题,要具体到人。”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地砸在李泰峰的心头,让他不禁身体微微一颤。 李泰峰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这个事情啊,是这样的。当时具体建设层面的总牵头人是我和焦县长。我主要负责综合协调,焦进岗同志具体负责施工组织。庆合市长啊,我们东洪县的干部,和你们平安县的干部一样,也是没日没夜的干了几年,勒紧裤腰带,才把这两条公路修通的,问题都出在我和老焦身上,东洪县的干部群众,是有战斗力的。” 张庆合道:“泰峰啊,我问的是具体的负责人,不是你和老焦,桥谁在具体抓,路面谁在具体抓。材料谁在具体抓,是常务副县长还是分管交通副县长,不是让你胡子眉毛一把抓!” 李泰峰最不愿意谈及的就是具体干部,他还记住,上午找李显平的时候,李显平所讲的,平安出来的干部,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将别人踩在脚下面当做垫脚石。从临平县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 李泰峰就说道:“不知道你们信不信,我和老焦都是想着把整个工程抓成我们县的样板工程啊,所以我们才主要邀请省上的监理公司来的,没想到啊,还是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焦进岗同志,二位可能不太了解,这四座大桥,前前后后折腾了几年,老焦有时间,基本上都是会往工地上跑。但是这几座大桥,太专业了,我们确确实实都看不懂啊。”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忐忑,眼神不自觉地躲闪着张庆合和钟毅的目光。 张庆合眉头紧锁,语气严厉地说:“是焦进岗同志?焦进岗同志前天被撞的时候问题还不严重,今天我去,焦进岗同志现在连话都不会说了,吓的吗?泰峰同志,不能什么问题都是焦进岗同志啊,你也是县委书记,总指挥长,恐怕有些问题还得你来回答呀。包括路面问题,谁在抓工程,泰峰同志,联合调查组都已经入驻了,你还在这里想包庇有些人吗?要正视问题啊。” 钟毅看着焦进岗,若不是年龄和自己差不多,肯定是要拍桌子的,钟毅忍不住的道:“也是焦进岗同志?” 李泰峰上午的时候,就去了李泰峰的办公室,这才知道,昨天去了东洪县的,除了公安局长之外,还有市长张庆合,原本的焦进岗还以为事情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当知道市里面已经派了联合调查组之后,就觉得问题已经极为严重,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了。李泰峰强作镇定,说道:“路面的问题,路面应该没有问题。”然而,他的底气明显不足,声音也有些发虚。 张庆合猛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反驳道:“不。路面也有问题。因为早上没有专业的工具,我没办法取样。但是从用简易工具的检测来看,路面摊铺的厚度是有问题的呀。”他一边说,一边拿出几张草纸,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桌面上密密麻麻写着字画着图,让李泰峰心中一惊。 钟毅看了一眼李泰峰,说道:“直说了吧,老张修的桥,修的路,比我们过的桥都多,有没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问题严不严重的问题!” 李泰峰顿时慌了神,急忙说道:“不可能吧。这路面摊铺那也是有监理公司进行监理。” 张庆合眼神犀利地看着李泰峰,语气中充满了质问:“泰峰同志。桥都可以作假,难道路面就不能作假吗?”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直接戳中了李泰峰的要害。这个问题,李泰峰从来没有考虑过。以往,东洪县的公路从未出现过坑槽和鼓包,这曾是他心中认定质量好的最为直接的印证,可如今在张庆合的质问下,他开始有些动摇,内心也愈发不安。 李泰峰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说道:“庆合市长,您应该知道呀,在省交通养护大会上,您也参加了,我们县做经验交流发言呀。我们县那可是全省养护先进县,还有10万块钱奖金呢。”他试图用这些荣誉来证明东洪县公路的质量,但话语中的不自信却难以掩饰。 钟毅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说道:“泰峰同志。这路上不跑车,他能有问题吗?坦率来讲,这条路他就根本没有完全地真正地投入使用。”这番话让李泰峰无言以对,他低下了头,陷入了沉默。 李泰峰不甘心就此认输,抬起头说道:“钟书记,庆合市长,我个人认为我们东洪县的公路除了桥梁方面,路面这点还是有保证的。”但看张庆合和钟毅极为严肃,就说道:“这个,这个,路面是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同志在抓,桥梁是分管副县长沈鹏同志在抓,但是具体的工作,都是下面的同志在干,施工质量都是施工单位的事情,市交通工程总公司。市交通工程总公司,那也是把国内外最先进的技术都用上了。” 张庆合点了点头,此时的李泰峰,自己也开始怀疑到底路面有没有问题。 张庆合语气稍缓,说道:“好,泰峰同志,这样啊,关于平水河大桥还有几个问题,我希望你能给我说实话。” 李泰峰咬了咬牙,说道:“好。庆合市长有什么您就问。我知道的,肯定会全部都说的。”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这桥有问题的?”张庆合的问题直击要害。 “竣工仪式的当天。县交通局的一个同志来找到我。准确的说,他们应该是先找到了焦县长,给焦县长汇报过这个情况。焦县长得知这个情况之后,专门给我汇报。”李泰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脸上露出一丝紧张和不安。 “之前这些人为什么不汇报?”张庆合继续追问。 “之前都是封闭式施工。整个现场,都是由市交通工程总公司的人在负责。县交通局的同志很少到现场去。庆合市长,谁能想象,四座大桥都有问题啊。知道这个事情之后,我们县交通局的同志和市交通工程公司的同志马上对桥进行了检测呀。没两天检测结果就出来了。1号桥和2号桥,问题最为严重。3号桥和4号桥稍好一些,但也存在水泥和钢筋不达标的情况呀。” 李泰峰的回答与张庆合初步判断的情况大致一致。张庆合在修桥方面比修路还要专业一些,所以在借助简易工具的情况之下,就已经基本判断出来桥梁的问题所在。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对整个事件的脉络愈发清晰。 一直沉默的钟毅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这么重大的事情,知道两年了,你怎么没给市委汇报。”这句话如同一记炸雷,在办公室里回荡。 李泰峰连忙解释道:“钟书记,这件事,我还是站在维护领导权威的角度考虑的,我找了分管领导,也找了交通工程公司的领导,大家都猜测,这些材料都是龙腾公司来的,龙腾公司的背后,有周海英,确确实实,我担心这件事对鸿基省长有影响,所以,也就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知道这个真实情况的人非常少,仅限于几位县委领导和几个工程上的同志。县委也就是我和焦进岗副书记、老焦县长我们三个,交通局的,准确来讲,也就我们几个人知道这个情况呀。” 事情的原因已经搞清楚了,张庆合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具体怎么处理?那肯定是市委钟书记根据市检察院反贪局联合调查组的调查情况进行处置。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钟毅沉默良久之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李泰峰面前,面色严肃的地看着他,说道:“泰峰同志,你在自欺欺人啊,修工程的不知道?搞工程验收的不知道?恐怕是你们县委在施压吧。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不向市委,市政府汇报。擅自把它隐瞒了下来。足足让四座危桥就在这平水河上待了两年多。幸亏这次没出事。假如出了事。你敢想象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会有多大吗?还口口声声为了维护领导的体面,你这是要将领导至于万劫不复的困局之中啊。”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眼神中透露出对李泰峰的痛心。 李泰峰也站了起来,满脸愧疚地说道:“钟书记。我也只是不想给市里添麻烦,不想往领导脸上抹黑。” 钟毅气得拍了拍桌子,大声喝道:“胡说八道。你是不想给市委添麻烦吗?你是和那些在工程验收上弄虚作假的人一样。是为了怕得罪人,还口口声声为了领导,领导有没有给你打过招呼,批过条子,领导有没有让你买哪家公司的材料。这么大的工程,大家一分一厘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捐给县委,县政府。你们作为建设单位,现在桥成了豆腐渣,还这个领导那个关系的。泰峰同志,你这一封辞职报告就能解决问题吗?”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震得李泰峰耳朵嗡嗡作响。 李泰峰低下了头,声音颤抖地说道:“钟书记,我已经讲了。我愿意接受双规调查,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理呀。” 钟毅看着李泰峰,看了看桌子上的辞职报告,也是知道李泰峰的态度还算是诚恳地,就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然严肃地说道:“泰峰同志,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维护谁的面子,但是事到如今,你很有可能害了人家啊。事发之后你就应该第一时间向市委,市政府进行汇报。无论是谁的问题,就找谁的问题,要不要追究谁的责任,那也不是你所考虑的。你是市委派到东洪县的县委书记。你在干什么?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现在过了两年了,你在这里谈顾忌谁的面子。泰峰同志。谁能够证明你用的材料就是什么这家公司的材料?泰峰同志,如果我是材料供应商,我转口就说,你们从中间倒了手,把我的好材料都给卖了,你们才是以次充好。” 李泰峰急忙抬起头,大声说道:“钟书记,我没有啊。” “没有。这么大批量的建材,施工单位和建设单位验收没有?交货单签字没有?” “那肯定是有交接,有验收的。” “是啊,你们验收合格的东西。你在这里跟我谈质量问题。还自作聪明的搞了些水泥墩子在那,这件事情调查下去。拿到法庭上。法院的同志直接一句话就怼的你哑口无言。明明验收合格的东西。为什么又不合格了?为什么弄虚作假?泰峰啊,我不知道到底是你在这里糊弄我还是底下的同志在糊弄你,你一再声称自己对材料的事情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怎么能够保证底下人没有捣鬼呢?这个时候在谈什么材料的问题。纯属扯淡。” 说完之后,钟毅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恨铁不成钢的指着李泰峰说道:“泰峰同志,你真是啊,糊涂至极啊,要不是朝阳同志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你还打算隐瞒多久,桥毁人亡的时候?大家都坐在审判席上接受审判啊。”钟毅的一番话,让李泰峰彻底陷入了绝望,他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头,自己满以为维护领导的说辞,在市委书记这里如此的不堪一击,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李泰峰这才想起来。是啊。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知道,这件事情是龙腾公司的罗腾龙捣的鬼。但是,谁又能够证明,已经验收合格的材料,反倒成了不合格产品呢?这批用的材料还是不是龙腾公司交付的材料?又该如何证明呢?看来周海英也是被吓到了,连这一点都想不起来该如何应对。 钟毅马上说道:“现在我不说责任全部在你们县委县政府。但是作为业主单位、建设单位,没有履行质量监督的责任,你的责任是少不了的。等联合调查组的调查结论出来之后,我们再说责任追究的事情。” 李泰峰还想说什么,钟毅马上就说道:“泰峰同志。从现在的情况上来看。供应商的问题反而是最小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泰峰明白了,钟毅说的是事实,上午李显平所分析的只要坚持说是为了维护鸿基省长,市委会低调处理的判断并不准确。李泰峰心中感慨道:市委书记就是市委书记啊。一两句话就能把整个事情全部理清楚。厘清了各家的责任,但钟毅是不是也想维护鸿基的体面那。刚有这个想法。钟毅继续说道:“泰峰同志,你考虑过没有?现在可是处于关键时期。说句关上门的话。我昨天才去省委谈话。上级组织部门的考察组,对相关同志正在进行考察。泰峰同志,我再提醒你一句。什么顾忌谁的面子这些废话,绝不能再提了。” 李泰峰马上点头说道:“是,是,是。我不会再提了。” 钟毅继续说道:“我不是在和稀泥,而是根据事实作出的判断,更不是想着因为有了鸿基同志所在,就不会追究周海英的责任。那个时候,他还是在建委工作,庆合,马上通知反贪局,立刻对周海英采取措施,直接和他见面,说不清楚,就交由公安机关严肃处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在涉及全市人民重大利益的问题上,市委市政府不会管他是谁的儿子。 李泰峰自然不会再把事情往周海英身上扯,因为周海英在这件事情上,纯属冤枉,但让李泰峰更加震撼的是,周鸿基的儿子,钟毅说抓也就抓了,毫不顾忌老领导的面子,马上就说道:“钟书记,是误会啊,这件事确实是我们错了,这件从头到尾,都是罗腾龙干的,和周海英确确实实没有关系,周海英那个时候,还没有在龙腾公司任职。” 钟毅看着李泰峰,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单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必须要经过调查才能得出结论,泰峰同志,我印象中你政治上是非常成熟的,怎么在这个事的表现上,如此幼稚?调查不是处理,他有问题我们才处理他,他没有问题,也算是还他,还鸿基省长一个清白,省的你天天什么顾忌领导周全,考虑领导体面的。” 钟毅这个时候内心并不想把问题扯到周海英身上来,但事实把他逼得没有办法,如此重大而工程质量问题,是必须要调查清楚的,如果不查周海英,这件事情就无法服众。龙腾公司作为材料供应商,也是整个调查无法回避的。 钟毅说道:“泰峰同志,这件事情你应该考虑的,不是某些人的体面呀,你应该考虑的是省厅的体面。省厅刚刚给你们发了全省公路养护先进县的牌子。结果你们转头就搞出个豆腐渣工程来。省厅的面子何在?这是第一个。再者,监理没有发现问题。这算不算一种渎职?该不该被调查?咱们东原市调查了省厅的人。那么下一步,省厅怎么看待东原呀?第三,上千万的工程,后续怎么办,四座大桥啊,事情又如何收场?以上三点这个才是问题的关键啊。至于责任的问题,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该负什么责任,就负什么责任。 李泰峰被钟毅和张庆合的几个问题问得心力憔悴。事实上,李泰峰有些话并没有如实交代。特别是东原县的有些干部问题,李泰峰则是将所有的问题全部推在了自己和焦县长身上。李泰峰知道,其实自己再怎么嘴硬,这件事情一旦爆发,被免职是必然的。李显平说的对,这个时候主动提出辞职,还能维系自己的一份体面。 钟毅说道:“老张,听听你的意见,怎么善后?” 张庆合手里的眼镜片子已经擦了好几遍。在他的工作生涯之中,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沉思良久,说道:“先说桥梁的问题。从现在看来,桥梁的问题是技术上的问题。嗯,等到鉴定报告出来之后,请专家给出解决方案。如果能通过维修继续使用,当然最好。如果不能使用的话,当拆则拆。之后,就是重建的问题。我看这个重建问题比较复杂,暂且先放一放。第二个关于有关人员调查的问题。这个联合调查组已经入驻了东洪县。还是要保持调查工作的独立性。让相关同志先行组织调查,把情况全面摸清楚。根据调查意见,再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处理。” 钟毅听完两点意见之后,点了点头。说道:“重点说一说,省厅的问题。” 张庆合说道:“省厅的问题,我们要正视啊,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如果我们隐匿不报,反倒会造成更大问题。我建议,这个事情我们先和省厅党组进行一个面对面的沟通交流。把这个线索移交给他们。至于他们怎么处理,就由省厅自行决定。” 钟毅点头说道:“这个反贪局刚刚成立。业务上也不熟练。嗯,把这个省厅的线索移交给省厅,我看是可行的。”钟毅又转头看向李泰峰,说道:“泰峰同志。这件事情不会是你的一封辞职报告就能解决的。你先回东洪县吧。具体的你就等通知。我给你提一点要求。在组织没有调整你以前,你还是东洪县的县委书记。现在东洪县的局面十分复杂。你必须先把局面和形势稳定下来。好吧,你可以先回去了。” 李泰峰起身,微微欠身,然后缓缓走出了办公室。 李泰峰出门之后,钟毅说道:“老张,这个李泰峰同志,看来得调整一下了。”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道:“泰峰同志,思想上有些僵化,行动上有些保守。在这件桥梁的问题上,还是必须承担相应的领导责任呀。” 钟毅说道:“不是这么简单啊,近千万的工程项目,怎么可能为了照顾领导的体面就层层失守?这个泰峰,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最容易成为别人的工具。原本我想的是,整个东洪县呀,有李泰峰同志在,起码能保持队伍的团结与稳定。加上朝阳同志派过去之后,算是一个改革的干将。把东洪县的各项工作能够全部激发起来,让东洪县能够呈现出一种新的局面。但现在看看,泰峰同志确实不适合再待在东洪县了。原本计划是让云超同志去接显平同志的班。我看可以考虑让云超同志去东洪县。至于曹河县县委书记,就让显平先稳一稳。” 张庆合点头说道:“好,也好。东洪县的问题嘛,短板极为明显。将云超同志安排到东洪县工作,加上与朝阳同志的配合,也算是配强了东洪县的班子。云超同志有过区县长的经验,又在市政府干了这么一段时间,经验和人脉都积攒下了,去了东洪县,我相信他和朝阳同志一起,是可以把事情处理好的。” 又说了一会之后,张庆合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钟毅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梧桐树,枝叶愈发繁茂了起来。清风拂来,梧桐叶随风飘荡,已经看不清底下的道路。钟毅心中感慨,人人都在顾及领导的面子,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望着窗外的景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从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走出来之后,李泰峰并没有直接回东洪县,而是又一次来到了李显平的办公室里。李显平的办公室,李显平作为从东洪走出来的干部,曾经的交通局长,对东洪的高标准公路建设是有极大支持的,李显平个人与李泰峰关系颇为紧密。李显平每次回东洪县老家,那都是要到李泰峰的办公室里坐上一坐。 李显平看到李泰峰满脸疲惫、神情憔悴地走进来,心中一惊,马上起身热情地为李泰峰倒了杯茶,关切地说道:“怎么,你在书记的办公室里连杯茶水也没有喝上?”他将茶杯递给李泰峰,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李泰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在口中蔓延,他长叹一声,开始向李显平讲述在钟毅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 李泰峰道:显平啊,本来,我不想提沈鹏同志的,但是,张书记问的问题,非常直接,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主要责任呢,肯定还是在我和老焦身上…… 第 863章 显平回东洪主持饭局,酒后问沈鹏有无参与 气温直线拉升,但是县委书记李泰峰还是穿着中山装外套,五颗扣子扣的整整齐齐,只是额头上的白发似乎看起来并不像李泰峰那样坚挺。 此刻,在市委大院政法委书记李泰峰的办公室内,李显平坐在皮质办公椅上,眉头微蹙,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李泰峰。听到李泰峰说到已经给钟书记汇报了自己外甥沈鹏负责桥梁建设的事,李显平毫无诧异,李显平清楚,自己这个外甥作为当时的分管负责人,是不可能回避这些问题的。 只见他迅速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准备倒茶。 李泰峰道:“不要茶,只要温开水。” 李显平也没有过多客气,直接拿起铁皮水壶倒了杯白开水,李泰峰端起茶杯直接就一饮而尽,李显平又倒了一杯茶,关切地问道:“怎么,你在书记的办公室里连杯茶水也没喝上?” 李泰峰又伸手接过茶杯,杯中的水不冷不热,又是一杯茶水过后,他一边解开中山装的扣子,一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中满是无奈与苦涩:“显平啊!后背湿完了啊。还喝什么茶水呀?现在我的心里很是复杂呀。” 说罢,他将茶杯放在桌上,双手不自觉地搓动着,似乎想要借此缓解内心的焦虑。 回忆起上午的情形,李泰峰陷入了沉思。那时,他怀着忐忑的心情专程来到市委大院,找到了李显平。李显平在市委可是深得市委书记钟毅的信任,这背后有着一段辉煌的过往。当年,李显平从交通局局长的位置上,在曹河县任县委书记,彼时的曹河,发展滞缓,后劲不足,李显平上任之后凭借着非凡的魄力和卓越的领导才能,大刀阔斧地实行改革。他积极推动改革开放的各项政策落地生根,带领曹河县的干部群众连续奋战,紧随平安县打通了多条高标准公路,由于底子相对较好,再加上道路通了之后,曹河县经济社会发展顺利地由下滑趋势改为了上升趋势。在1990年和1991年的经济考核中,曹河县更是逆流而上,一路拼搏,重回了2名的位置。 而由于光明区与工业开发区分开计算工业生产总值,这使得曹河县一跃成为了东原第一经济大县。如此出色的政绩,让包括市委书记钟毅在内的市委领导对李显平的工作能力得到了进一步的认可。也因此,李显平直接当选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同时兼任曹河县委书记。 李显平看着李泰峰愁眉不展的样子,轻声宽慰道:“泰峰,不必过于自责嘛,责任也不完全在你嘛。就是龙腾集团提供的材料有问题嘛!怎么样?辞职报告交了没有?”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担忧,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泰峰的肩膀。 “交了。”李泰峰简短地回答道,声音低沉而沙哑。 “钟书记是什么态度啊?”李显平追问道,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满是期待。 李泰峰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钟书记什么态度,基本没有态度啊。而且他提出过一个让我无法反驳的观点呀,那就是如何证明这批材料就是从龙腾公司所进的材料呢?当时的材料是验收了的,这批材料有没有可能出现倒卖倒卖的情况?钟书记不愧是钟书记啊。虽然大家都知道材料就是从龙腾公司进的,但是事实上来讲,确实也存在这种可能性。正如钟书记所分析的,你说我们当初怎么就没考虑周全呢?我们给龙腾公司那肯定有验货单或者接收单的嘛。唉,正如焦县长之前所言,大家都是顾及鸿基省长啊。” 说到这里,李泰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懊悔与无奈。 李泰峰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钟毅书记是鸿基省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那可是从平安县委书记的位置上直接提拔为市委书记,所以钟书记那肯定是要维护鸿基省长的嘛。材料,怎么可能出现转卖嘛,在这一点上,我们肯定要相信自己的同志嘛。” 李泰峰马上接着说道:“是啊,这件事情,我能感觉到钟书记是急于为鸿基省长,还有周海英开脱了。显平,你说的对,钟书记是个厚道人啊,所以在我提出维护鸿基省长体面的这个观点之后,再加上我交了辞职报告,钟毅书记的态度啊,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恶劣。”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侥幸,但更多的还是不安。 在上午的时候,李显平就去帮助李泰峰全面分析了现在面临的情况。他深知,这件事情张庆合亲自去现场,就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事件比大家预想的要提前爆发了几年,既然已经曝光,就必须正面面对。李泰峰虽然为了保障桥梁的安全实际上做出了大量的工作,但是毕竟负有直接领导责任。李显平凭借自己多年对市委书记钟毅的了解,也知道钟毅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厚道人。面对厚道人,首先那就是要放低姿态,承认错误,俩人预料到,李泰峰离开东洪县已经是必然选择,最好的局面就是免去他东洪县委书记的职务,到市人大担任副主任,再加上这个时候恰好老焦县长生命垂危,这个时候死死咬住龙腾集团,说不定能够平安无事,但这也只是一种渺茫的希望。 李泰峰神情落寞地说道:“我是要离开东洪县,本来呀,你也知道我到了人大之后就一直没有履行过人大的工作职责。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搞下来,市委会怎么处理我呀?说不定人大也不一定能够去得成啊。” “有周海英在前面挡着,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市里还是要考虑周鸿基的面子嘛。”李显平安慰道,希望能给李泰峰一些信心。 李泰峰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忘了跟你说了。我和周海英谈过了,周海英确实不知情。这件事情应该就是罗腾龙那小子从中间捣的鬼。”接着,李泰峰就向李显平全盘托出了罗腾龙从中参与的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李显平喝了口水,眉头紧皱,疑惑地说道:“难道劣质的水泥和钢筋,这事和周海英没有关系,全部都是罗腾龙那小子干的?” 李泰峰沉思片刻,坚定地说道:“就是罗腾龙那小子干的呀。沙子,水泥和钢筋全部都是罗腾龙,周海英当时就是给我打了两个电话,说的都是碎石的事,应该是完全不知情的。我当初并不是只是为了卖他面子啊,全省各地都在修路,也有碎石比较稀缺的原因嘛,所以才会高价购买龙腾公司的碎石。显平啊,你可以想一想,你是当过交通局局长的,碎石的需求量会有多大?” 李显平回忆起往事,感慨地说道:“是啊。当年碎石非常紧俏,有钱都买不到,从当时的情况看,你们那个价格的碎石不算是高价。后来是我利用以前在交通局的人脉,从外地大批量引进外地的碎石,才让价格降下来,后来简直卖成了白菜价。” 李泰峰长叹一声,说道:“所以,我还是要承担主要责任呀。现在我是想着,把自己身上的责任多担一些,让老焦啊也承认一部分责任,这样的话,也就像你说的,县里的其他干部,也就能够平稳地度过这一关呀。”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与担当,仿佛已经做好了为大家牺牲的准备。 李显平当然希望县里的其他干部平安度过这一关。当年自己的亲外甥沈鹏,那是主抓交通的副县长,是整个桥梁工程的实际负责人,交通工程总公司虽然是崔浩、陈解放的一把手,但班底都是自己的老部下。也是为什么,当时县里会让沈鹏分管交通,而自己到了市委担任政法委书记之后,很快,自己的外甥沈鹏也调整为了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 李显平略显感慨的说道:“泰峰啊。你是一个有完全党性的同志。其实我内心都觉得东洪县的发展离不开你啊。你在东洪县培养了大批的干部,但是现在还有点青黄不接。你要是能继续再干上一年,说不定咱们县里的同志,就可以顺利接班了。不说是县委书记,至少县长没问题了。现在,事实上,超英,进京的年龄都偏大了一些。” 李泰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偏大?显平,年龄大小不能说明问题了,现在的张市长,不都可以提拔为市长了?你说的对啊,年轻干部没跟上,都差点资历,如果不出这件事,像沈鹏,焦杨,是完全有机会再进一步的!”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悲凉。 李显平坚定地说道:“放心吧。我会和冉国栋那边把招呼打到位的。只是啊,没想到。老焦在这个时候撞车。我昨天去看他的时候,眼看着就不行了。如果老焦早死一天,说不定这事儿也就没你的责任了。” 李泰峰急忙说道:“显平啊,不行啊,话不能这样讲。老焦,这个人是个好人啊。大家说到底也都是为了东洪嘛。问题出了,大家都不想看到。我现在十分揪心,接下来这四座大桥该怎么办呀?重新修还是怎么样?” 李显平抬手看看手表,说道:“今晚,好好沟通一下,联合调查组都是我的人,我们一起回趟老家,专门再给冉国栋同志见个面,告诉他。工作还是要慎重。既然是龙腾公司提供的材料有问题,到最后肯定要往罗腾龙那小子身上追究。” 李泰峰和李显平两个人就并肩走出办公室,朝着停车场走去。阳光依旧炽热,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两人上了车,一路朝着东洪县驶去,车内的气氛沉重而压抑,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回到县城后,大哥大恢复了信号。李显平立刻给联合调查组组长冉国栋打了电话,叫他晚上一起吃饭。挂断电话之后,李泰峰问道:“啊,晚上吃饭要不要把朝阳县长也请过来?” 李泰峰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邀请一下,朝阳同志到我的家乡来工作之后,我还没有尽地主之谊啊。之前他在临平县当公安局长的时候,我还是他的老领导啊。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是他的领导,这个事实是不容改变的嘛。” 下午,我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着。联合调查组的事情,县委泰峰书记不在,我不便多做过多的过问和表态。张叔也嘱咐我,整个调查完全由联合调查组来进行,我只是要稳住队伍,抓好发展。所以下午,在安排好调查组的办公和住宿之后,我就和刘超英、曹伟兵三人一同商量水库和水厂的事。办公室里,文件和图纸铺满了桌面,我们三人围坐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 正说着,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一听,就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说道:“朝阳同志吗?我是显平啊。” 简单的寒暄之后,李显平书记说道:“朝阳同志,晚上一起吃个饭。在县委招待所呀。泰峰同志也要参加。” 电话的内容十分简短,挂断电话之后,我心里暗道:“怎么?这个档口,政法委书记李显平怎么来了?”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刘超英和曹伟兵俩人都看着我,电话的内容明显他们都听到了。当然,作为县长,我没有必要和他们解释电话的内容,就说道:“超英同志,你这边继续和市上交通部门对接评估报告。争取尽快拿到初步文件,这些桥到底是修还是拆,必须拿出明确意见。 刘超英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又点了点头。 我继续道:超英啊,你要和县里的几家民企进行对接,按照泰峰书记的意见征求一下到底有哪些民企愿意参与到咱们的水库建设上来。能拿出多少资金?意愿到底强不强烈? 刘超英道:“没有问题。” 我看着曹伟兵,继续说道:伟兵同志,你继续完善水库水厂的方案。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清楚,水厂和水库到底需要多少资金,才好和东投集团进行谈判嘛。” 曹伟兵说道:“朝阳县长啊,刚才我就给省水利厅的处长打了电话呀。他们说确确实实只有看到省水利设计院的完整方案图,才会给咱们拿200万,而且必须要尽快,所以您还得带着我跑一趟省城啊。催一催设计院的设计方案。”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催方案的事,要慢,催急了就不给你办,咱们只有干瞪眼,要钱的时候,要快,拿到方案就去要钱,我会和省上先打个电话,这笔钱,务必给我们留下来。” 曹伟兵说:“哎呀,如果能把这笔钱给我们留着,那就是解决了大问题,朝阳县长,我相信你是有这个实力的。方案的事,咱们可不可以私下里请市里水利局的同志,帮我协调一下。” 我看着曹伟兵,心里暗道,这个曹县长也是开始动脑筋了,确实,县里和省上的水利机构没有联系,但市水利局的连局长,我看那天他们关系倒是颇为密切,我马上道。“没问题,水利局的连局长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我可以给他打电话。”我点头说道。 刘超英也是说道:“朝阳同志。是这样啊。你之前交代的组织咱们县里干部到平安县学习招商活动的事。这个暂时还安不安排?”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要安排。工业上的事不能推啊。如今,马上进入5月份了。第二季度我们一定要争取落户一个企业,让咱们的同志到平安县看一看招商工作和工业园区的建设,没有坏处。” 安排好工作之后,两人也就离开了我的办公室。这个时候,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就和谢白山一起朝着市委招待所赶去。一路上,车辆来来往往,这个时节的傍晚,不冷不热,倒是十分的惬意,而我的心情却异常沉重。 东洪县的市委招待所体量不大,规模也较小。里面的设施啊,也非常陈旧,大多是70年代的红砖瓦房。唯独只有在路口的门面房是一栋二层小楼,在周围陈旧的建筑中显得有些突兀。 等我到了之后,刚一下车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沈鹏。他穿着警服,站在招待所门口,眼神犀利地注视着周围。 沈鹏和我年龄相当,但是呢,平日里看起来颇为严肃,言语不多,总是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让人觉得不好接触。 我下车之后,沈鹏很快就迎了上来,说道:“朝阳县长,显平书记和泰峰书记两个人已经到了。” 我心里想着沈鹏在倒也不奇怪。毕竟李显平那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还兼任曹河县委书记。我已经从张叔的口中得知,下一步,常云超即将到曹河县担任县委书记,正式接替李显平。而李显平以后,将专任政法委书记,以后东洪县的工作,自然也是离不开政法委的工作,特别是东洪的治安,一直处于垫底的状态。 我马上说道:“沈局长,还有劳您在门口亲自等待呀。” 沈局长难得面带笑意地说道:“朝阳县长,您客气了。今天在里面吃饭呢,没有外人啊?除了泰峰书记和显平书记之外,还有一个是冉检察长。” 听到冉检察长也在,我的心里顿时多了一丝疑惑。冉检察长是调查组组长,而我们是被调查对象。换作平日里冉检察长到东洪县,那么县委县政府接待一下倒也无所谓。但今天的身份并不同往日,一个是调查者,一个则是被调查对象,这个时候让检察长怎么能和我们一起吃饭呢?但这个疑惑很快就被我想通了。李显平书记作为政法委书记,是检察院副检察长、反贪局局长冉国栋的领导,李显平作为东洪县人,显然是来善后的嘛。 走进房间之后,我就看到了李显平书记稳坐中央,神态自若。李泰峰书记面色平和地坐在李显平的左手边,依然泰然自若。而冉国栋则坐在了李显平书记的右手边,脸上带着礼貌性的微笑。我自然明白了自己的位置,那就是冉国栋局长右手的空位上。 我先是主动和李显平书记打了招呼,面带微笑地朝着李显平书记走了过去,说道:“显平书记,欢迎您到我们东洪县指导工作呀!” 李显平笑着说道:“朝阳啊,我今天可不是以政法委书记的角色来的呀。我就是东洪县的一个普通群众,回到了家乡啊,今天是来向家乡的父母官汇报思想的啊。” 与李显平客气几句之后,我主动走到了冉检察长的跟前,又是客套了几句。接着又主动拿出烟,一人也是发了一支,桌面上的转盘上,也是随意放着几盒中华香烟。 我笑着走到了泰峰书记的跟前,说道:“泰峰书记,今天一直想给您汇报工作啊。” 李泰峰很是淡定地摆摆摆手说道:“朝阳,汇报工作的事,我们吃了饭之后再提。今天呀,我们要尽地主之谊,欢迎显平书记指导工作。同时也要感谢咱们国栋同志带领联合调查组的同志来到东洪县,开展监督工作。啊,只有监督调查,才能还原真相,才能让咱们东洪县的干部群众卸下包袱嘛。” 我心里感叹道:“泰峰书记欢迎来监督,确实是大气,颇有此事与我无关的坦然。难道泰峰书记在整个事件过程中,就这么坦荡吗?这么大的事情,难道泰峰书记就没有任何的责任吗?这应当就是领导人的修为,被调查了又如何,在公众面前,依然如同一座山峰一般,坚韧不拔。” 但我也知道,市委在处理这件事情上,肯定还是要想着先善后。不可能把东洪县的干部都搞进监狱里去。李显平书记此次到来,自然也是为东洪县的干部们周旋。想通了这一点,我的心里就明白了,泰峰书记确实善于做工作呀。 按照东洪县的规矩,开个场之后,大家也就相互交流了起来。餐桌上,美酒佳肴琳琅满目,然而众人的心思却并不在此。冉国栋自然成为了大家敬酒的主要目标。 冉局长倒也坦诚,自己的分管领导在,喝起酒来,特别是一杯接着一杯。只是这嘴还是比较谨慎的。所以说李泰峰和李显平包括沈鹏在内,一再暗示冉国栋局长高抬贵手,可冉国栋局长始终保持了一个应有的警惕,对于案件相关的话题,总是巧妙地回避。 李显平道:“国栋啊,你们反贪局啊,比较特殊,不像我们之前交通,都是自上而下,现在全省各地都成立了反贪局,唯独上面没有管总的部门啊,所以,反贪工作怎么干啊,就和改革开放一样,处于探索阶段,但是东洪县的事情,我有一个体会啊,省上的监理公司负责质量监督,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这么干是拿群众的生命开玩笑嘛,我先不说咱们的问题,如果不调查省上的问题,恐怕这事在东洪难以服众啊。” 沈鹏附和说道:“是啊,我们都不懂技术上的问题,难道他们也不懂吗?咱们请他们来,难道他们只拿钱不干事?冉检察长啊,您是老领导了,我要冒昧的表个态啊,如果要调查,就必须一视同仁。” 冉国栋面带微笑的道:“显平书记,这是您的工作指示?” 李显平道:“哎,不是,我是以个人身份来参加这次活动的嘛。” 冉国栋道:“吓我一跳领导,我还以为你让我先查上面,我可是老实人,只管干活的,您要是一句指示,我马上去查了他们。” 众人自然是笑呵呵的应对过去了,我心里暗道,这个冉局长,不是太老实啊。 饭局结束之后,事实上,冉国栋只是表面客气,并没有对案件的调查真正的松口。在众人都各自回去之后,沈鹏作为外甥,自然要送李显平回家。 沈鹏开着他的警车,李显平坐在副驾驶上,微微地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等到汽车行驶进入了家属院的大门之后,沈鹏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大舅,到地方了。” 李显平并没有着急下车,而是闭着眼睛道:“小鹏啊,不符合常理啊,龙腾公司最多是想挣钱,不是要卖命,没必要在材料质量上面做手脚,你给我说实话,这些材料,你动手脚没有” 沈鹏的身体微微一僵,看向了目光严肃的李显平…… 第 864章 沈鹏表态洁身自好,瑞豪提出要伸援手 作为李显平的外甥,沈鹏在东洪县颇得县委书记李泰峰的重视。因为李显平与李泰峰关系颇好,两人私下里十分投机,爱屋及乌,沈鹏在刚满30岁的时候就解决了副县级待遇,成为了东洪县副县长,分管教育、民政、卫生等工作。在李显平担任市委政法委书记之后,很快,沈鹏就从副县长的位置调整成为县委常委、副县长,之后又兼任政法委书记、县公安局局长,在东洪县有着重要地位。 在东洪县党政班子里,有三个较为年轻的身影备受关注。一个是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曾经很多人将曹伟兵视为县长的接班人选。曹伟兵曾担任过乡镇党委书记,也在县直单位当过局长,资历相对丰富。然而,由于曹伟兵在上层没有强硬关系,再加上他的父亲是80年代初的干部,其不少老朋友、老关系都已从岗位上退下,说话自然没了太多分量。在官场这个现实的环境中,没有足够的人脉支撑,即便能力出众,晋升之路也布满荆棘。曹伟兵虽有能力和经验,但在关键的晋升时刻,往往因缺乏有力支持而难以更进一步,这多少到也让曹伟兵有些放飞自我了。 另一个是副县长焦杨,她曾担任过团县委书记、县教育局长,是从教育口子直接提拔为副县长的,分管科教文卫工作。焦杨的父亲是李泰峰的老搭档——现任人大主任焦进岗县长。女同志在政治上优势明显,但劣势也突出,毕竟在体力、精力方面,女同志难以像男同志那样充沛地工作。焦杨能提拔为副县长,明眼人都知道,这与焦老爷子从县长位置主动申请退居二线有关。这虽不能说是交换,但也可看作是组织上对焦老爷子的照顾。而且很多人清楚,焦杨短时间内很难再有进步,除非焦老爷子从人大主任位置退下时,再次主动向组织提出相关要求,或者上级有关系助力,否则晋升难度较大。焦杨的性格和曹伟兵不同,在工作中,是比较内敛而又含蓄的,也非常支持县政府的工作。 还有一位与曹伟兵资历相当,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已超越曹伟兵的干部,就是沈鹏。沈鹏的父母都是县里的普通干部,但他的大舅李显平进入市交通局后,由于是科班出身,很快成为交通局长,如今更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虽然李显平没有兼任公安局长,在权力上比不上前任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周朝政,但在东原市政治圈子里,依然有着超然的地位。沈鹏凭借着这层关系,在仕途上一路顺遂。 李显平的爱人曾经在东洪县交通局工作,刚分配来的时候,就在东洪县分到一套很小的两居室,后来李显平担任市交通局长之后,李显平的爱人也成为了县交通局的工会主席,住房标准也分到了独门小院。 所以李显平回到东洪后,都会住在东洪县交通局家属院,而不是招待所。 东洪县交通局家属院的人看到停在院里的警车,就知道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又回来了。曾经,李显平在曹河担任县委书记时,东洪县交通局家属院里逢年过节就有不少曹河口音的人,尤其是过年的时候,给李显平拜年的人,都是排着队等待进门,倒是李显平两口子很会做人,一般大家拿着什么东西进来,就会拿着什么东西出去,所以两口子的口碑在东洪和曹河反倒是都不错的。 李显平担任政法委书记后,大院里时常有政法机关的车辆往来,除了市里的之外,其他各县区政法机关的车,也经常来,权力是敏感的,只要这些车一来,大家就知道李显平回来了。 李显平看着窗外偶尔经过的人群,今天酒喝得不少,一路上差点晃晃悠悠睡着。到达地方后,李显平突然想起要多问一句,于是就有了开头的询问:“沈鹏,有没有在大桥建设上做什么手脚?” 沈鹏身体微微一愣,看向李显平,说道:“大舅,我可从来没有在大桥工程上动手脚啊。” 李显平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说道:“龙腾公司这些人,我是了解的。他们关系背景都很深厚,就包括你所看到的那个周海英,他也只是表面人物之一。背后深层次的关系和人物,超乎你的想象。沈鹏啊,你不要觉得自己在东洪县是一号人物,真要是在东原出了问题,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办了突破原则的事,我也保不住你。” 沈鹏马上说道:“大舅,你放心吧。工程上的事,我只是作为县政府的代表,并没有实际参与施工。这些问题,肯定还是施工单位的事,他们明知道那些材料不合格,为什么还往上面用呢?” 事实上,李显平早就知道了东洪大桥是存在问题的,这些问题他也琢磨了两年,问题到底处在哪里,建成通车之后,李泰峰就去找过他,当时已经身为曹河县委书记的李显平为李泰峰提出了两条路,要么向市委反映,要么等待自然老化进行整修,但自然老化整修必须要对道路进行物理隔离。当时,李显平提出的偏向性建议就是等待自然老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沈鹏是他的外甥,这事就算他没有参与,但是作为分管交通的领导,在这么大的损失面前,不可能没有责任的。 李显平看了一眼眼前的外甥,确实,沈鹏是沈家的血脉,但舅疼外甥,姑疼侄子不是空穴来风的,这个沈鹏和自己眉宇间颇为相像。都说外甥随舅,这一点在沈鹏和李显平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两人的眉毛都是卧蚕眉,浓眉大眼;李显平耳垂很大,在这一点上,他的儿子和闺女都不像他,反倒是外甥沈鹏耳垂大。就连李显平的母亲在世时,也抱着沈鹏说,沈鹏打眼一看,和李显平小时候差不多。两人都一脸福相,颇具官样。这种外貌上的相似,似乎也暗示着两人在性格和处事方式上有着基因里带来的关联。所以,无论是整个李家还是沈家,也就是两人在官场上顺风顺水。沈鹏在官场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也承载着李显平的期望和家族的荣耀。 李显平看向沈鹏,说:“把你的烟拿过来。” 沈鹏马上从兜里掏出烟,给李显平点上。李显平慢慢摇下窗子,留了一个缝,抽了两口烟后问道:“东洪县修建环城公路的时候,你是副总指挥,主要抓的就是材料和大桥建设吧。” 沈鹏马上说道:“大舅,您知道的,我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这些事我肯定要负责。咱们和交通工程公司签订的合同里,人家只管施工,所有的材料都是县政府根据施工单位的需求进行采办,而且是按照县委书记的意见和县委常委会的纪要来安排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节约资金。” 沈鹏说的这些,李显平自然清楚。交通工程总公司是他在担任交通局局长时成立的,成立过程极为仓促,可以说是平安县修建高标准公路后,倒逼市里成立的。交通工程总公司成立之后,先后变更了几次管理主体,但最后还是回归交通局管理。公司成立后,全市业务需求巨大,很多工程虽然挂着建筑总公司的名字,但实际上,建筑总公司只是派工程师进行指导,一个工程师管七八个项目都是常事,就是在各地成立项目部或指挥部,从当地招募工人施工。没办法,业务需求实在太大,全市各县都在搞建设,甚至有的刚毕业一两年的大学生,直接就成了项目负责人。李显平内心清楚,在东原乃至全省运动式抓交通建设的过程中,存在质量问题的项目不在少数,只是像东洪县问题突出的较为少见。李显平道:“大抓交通三年,在快速发展的建设浪潮中,制度的不完善、管理的混乱以及人才的短缺,导致了各种问题的滋生,而这些问题,很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集中爆发,东洪县甚至只是开了个头啊。小鹏啊,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你现在不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四座大桥,八九百万的总投资,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不然没办法向群众、向市委、向省委交代。联合调查组虽然归政法委指导,但反贪工作相对独立。虽然我现在是政法委书记,但政法系统内部很抱团,不是说给你个职位,你就能当好一把手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原则问题,没有人能罩得住你。” 沈鹏马上回应:“大舅,你说的这点我很认同。我现在是东洪县的政法委书记,虽然和东原市没法比,但我能感觉到,在政法大院长大的子弟都很团结,他们现在分布在县里政法机关各个岗位上。” 李显平道:“本地人抱团是正常现象,从小在一个大院里,不抱团才怪啊,沈鹏啊,按照之前的惯例,修建平水河大桥的时候,管理人员和工程师都是外地人,很多事还得依靠本地人。外地人,又是搞工程的,他们没那么大胆子去倒卖龙腾公司提供的物资和材料,我有理由肯定是东洪县内部的人干的。” 沈鹏马上笑着反驳道:“大舅啊,你怎么就断定龙腾公司的材料一定没有问题呢?这可说不准,材料又不是他们生产的,完全有可能买到假货。你知道的,我们公安局前段时间还查封了一批水泥造假的案子,两三百吨的水泥全部掺假,当事人都已经被刑事拘留了。” 李显平说道:“龙腾集团,我跟你讲,他们这帮人啊有点西方的绅士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是干部子弟,不屑于去挣那些偷鸡摸狗的钱。他们是靠政策、靠权力,利用自己的关系和身份,以及父辈的特殊影响,挣独门生意的钱。他们的东西价格是高点,但质量还是有保证的,不然的话,他们就没办法在圈子里混下去,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判断。” 沈鹏带着讨好般的微笑,说:“大舅,您刚才在饭桌上可一直说的都是材料的问题啊,还说要查省厅的责任。” 李显平无奈的道:“我能怎么说?只能说是管理的问题。我能说怀疑有人把材料倒卖了吗?崔浩和陈解放现在都还在踩缝纫机啊,他们早就在进去之前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争取宽大处理,这事和他们没关系。所以我才问你,这件事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沈鹏马上又说道:“大舅,这事绝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愿意接受联合调查组的调查。” 听到沈鹏如此保证,李显平心里才踏实了些,想着自己的这个外甥,从小心思比较缜密,为人也比较周到,家教也比较严格,应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触碰底线。 李显平明显松了一口气,说道:“很好。这件事情你没有参与,我就放心了。你作为当时的指挥部成员,又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还负责了桥梁建设工作,等联合调查组找你谈话很正常。你要端正态度,积极配合。” 沈鹏面色犹豫,马上又说道:“大舅,这个调查是不是很深入?” 李显平问:“什么意思?” 沈鹏说道:“大舅啊,您知道整个工程投资比较大,往返的招待也比较多。当时有一些招待费、宣传费,还有工程上的其他费用,都在大桥建设项目里解决了。您知道的,当时路面碎石是市里面补贴,工程量有群众出的义务工,所以出钱的口子不多。” 李显平作为交通局局长,对这些潜规则自然十分清楚,便说:“这件事情主要调查的是材料和质量问题,不是去调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八九百万的工程,解决一二十万的费用,算不上什么问题。” 李显平马上推开了车门,随手将烟头丢在地上。这个时候,从家门口赶快迎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热情地和李显平打招呼:“李书记,总算等到您了呀。” 李显平抬头看了一眼,说道:“何部长,你们两口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何部长马上说道:“李书记,马上五一节了,这是劳动人民的节日啊。您为咱曹河县操心劳累,是曹河县的劳模嘛。我们两口子从曹河县先去了地区,看您不在,又专程赶到这里,就到这边等您了。” 李显平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好吧,大老远来了,进屋里说吧。” 沈鹏手扶方向盘一边倒车,一边看着眼前的景象,自然也听到了这两人和大舅的对话,这个何部长,自己认识,是曹河县委组织部长,心里明白这两口子这么晚是来干啥的。沈鹏摇摇头,暗自嘀咕道:“真是够有心的,这五一国际劳动节跑来慰问县委书记。”说罢又长叹一声,心想:“这组织部长脑子也是不灵光啊,大舅马上要离开曹河了,这个时候来,那真是进错了庙门拜错了菩萨,这应该去找常云超嘛。要是自己的大舅现在还是政法委书记兼任曹河县委书记就好了呦。” 时间转到了第二天。晓阳是个非常认床的人,但对于县委招待所的这张床却十分满意。我睁开眼睛,看着蓝白条纹的凉席印在胳膊上,推了推身旁的晓阳。晓阳翻了个身,老式台扇的嗡鸣声混着鸟鸣传入耳朵。晓阳慵懒地说道:“别管我,你该忙你的忙你的,我今天上午请个假。” 床头柜上的雪花膏盒子开着,茉莉香味早被汗水冲淡。晓阳的真丝睡裙吊带滑到肩头,娇嫩的皮肤露在外面,让人忍不住抓上一把。我盯着五斗柜上的古铜色闹钟,显示七点四十五分。往常这个时候,晓阳不在家里我早就起床了。 外面突然响起皮鞋拍打水泥地的声音,晓阳本能地往毛巾被里缩了缩,说道:“三傻子,你还不去上班啊?我今天上午真给红旗书记请了假,你不用管我,早饭我也不吃。” 正说着,就听到了敲门声。我知道,应当是杨伯君来送早饭了。这也是齐晓婷昨晚当着我的面交代给杨伯君的。昨天晚上,我在招待所接待李显平书记和冉国栋局长,是齐晓婷和李亚男陪着晓阳在家里看电视。 杨伯君将早饭送到门口,我接过早饭,晓阳还没起床的意思,昨晚聊工作一直聊到凌晨两三点。晓阳也没想到,东洪县的大桥竟然都是豆腐渣工程,这大大超出了她的认知。但晓阳综合判断,认为这件事情可能和李泰峰书记关系不大,至于到底是谁的问题,只能等联合调查组慢慢调查。晓阳觉得,胡晓云肯定知道真相,不然也不会在公共场合故意和我说那几句话。晓阳的分析和判断,让我对大桥事件有了新的思考。晓阳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特的视角,有时能为我提供不一样的思路。 吃过早餐后,我将鸡蛋和包子留在餐桌上,叮嘱晓阳一定要吃了早饭再走。我正要出门,晓阳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娇羞地说道:“三傻子,再抱一抱,抱一抱就让你上班去。”我已经习惯了晓阳小女人的样子。 温存完后,我刚要起身,晓阳抓着我的胳膊问道:“你今天又要去东投集团?” “是啊,不去东投集团不行啊,水库和水厂项目都在协调推进,县里面修水库的资金缺口解决不了。如果把水库和水厂项目一起算,那可是个千万级别的项目,靠咱们东洪县自身,根本不可能完成。” 晓阳说:“又要去找胡晓云?我看你二哥就被胡晓云迷得神魂颠倒的,你们两兄弟和那个姓胡的还真有缘分。” 我马上整理了一下衬衣,说道:“晓阳,话可不能乱讲,我二哥那是正人君子、读书人。” 晓阳说:“我不操心你二哥,我操心的是你。你这样的干部,能经得住女同志的考验?晚上我还要听你工作汇报。” 我摸摸自己的腰,说道:“你不能连续两天听三次汇报呀。” 晓阳说道:“积极汇报思想可是进步的关键嘛,朝阳同志,你要慢慢体会我这当领导的良苦用心啊。这样吧,今晚我主动给你汇报。”这 我走到门口,又折返身说道:“晓阳,对了,你回去再给红旗书记沟通一下。我们东洪县这次要去七八十个干部到平安县考察。另外,我已经和老战友虞家林说好了,他会专程从上海赶过来。” 晓阳猛地坐起来,发梢凌乱地散在肩头,一双大眼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警惕:“你可以学经验,但不能挖墙脚。我现在在抓工业,我们正在和环美公司谈判,他们要搞三期扩建。这个事你要是给我弄黄了,小心我以后再也不听你汇报思想了。”说着晓阳就穿着拖鞋走下床来,用她纤细的手指点着我的胸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我无奈地苦笑,伸手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哎呀,晓阳,你咋能这么想?企业到哪里投资,比的是环境。说实话,就东洪县现在这个局面,一堆烂摊子,大桥质量问题还悬在头上,招商引资的名声都受影响,我心里一点信心都没有。我只是带着我们的干部去外面长长见识,让大家看一看嘛,只要抓工业,还是能够抓出成绩的嘛。” 匆匆赶到办公室时,晨光刚爬上窗台。还没等我在皮质转椅上坐稳,曹伟兵已经带着水利局的几个同志等在门口。曹伟兵进门道:“县长,市水利局的连局长十点开会,咱们约得十一点,中午吃饭,我联系了迎宾楼,不知道行不行?” 我依稀记得齐晓婷说过,都说迎宾楼好,但是他父亲从来没有去过迎宾楼,不难知道,齐永林和周海英之间多少是有些不对付的,我马上道:“算了,太远了,这样,联系市委招待所,在那里不出彩但也不会出错,如果下午那边有会议室,就在招待所开会。” 曹伟兵脸色为难的道:“市委招待所?我不熟悉啊,不如迎宾楼,花钱办事!” 我马上道:“这样,你给李亚男联系,喊她落实。” 曹伟兵自言自语道:“咋把她给忘了,朝阳啊,我看,这彭主任装的脑震荡,不知道人脑子还行不行,我看,干脆啊,你把李亚男调整过来当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算了,人家那个关系在马关乡,太屈才了。” 我点点头,说道:“可不能这样说彭主任,好了,有几个急件,我马上处理一下。咱们九点半,准时出发。” 笔尖在文件上沙沙划过,时针不知不觉指向九点二十吗,刚盖上钢笔笔帽,杨伯君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县长,刘超英副县长刚刚说,他想耽误您五分钟,坤豪公司的老板毕瑞豪想给您汇报工作。”他随手递来的名片还带着体温,烫金的“毕瑞豪”三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接过名片看了看,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民间传闻里“毕百万”的形象——叼着雪茄、大金链子晃悠的暴发户。是啊,来了这么久,我一直想着和毕瑞豪见个面,但是这毕总似乎总是忙的没有时间。 我思索了下道:“五分钟,可以,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之后,刘超英陪着毕瑞豪走进来时,我几乎怀疑自己认错了人。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不到四十岁模样,戴着玳瑁眼镜,浅蓝色衬衫熨得笔挺,领带夹上的金色暗纹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举手投足间透着书卷气。 “朝阳县长,久仰久仰。”毕瑞豪的声音低沉温和,握手时力度恰到好处,掌心干燥温暖。他身后的刘超英笑得格外殷勤,伸手示意毕瑞豪落座:“咱们县的明星企业家,这次五一节要代表县里里接受市政府表彰呢!” 我重新打量着眼前的人,想起胡晓云在谈判桌上从容不迫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夫妻俩倒是般配。“毕老板,感谢你为东洪县经济社会发展做出的贡献啊!”我指着墙上的县域经济规划图,“尤其是民营企业,对我们太重要了。” 毕瑞豪顺着我的手势望去,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朝阳县长,我听晓云提起过你。今日一见,确实年轻有为!你来到我们东洪县,是东洪县群众的福气。” 简简单单客气两句之后,我看着刘超英道:“超英县长,咱们毕总是不是对水库的建设,特别感兴趣啊。” 刘超英道:“是啊,毕老板说了,愿意积极投身到水库水厂项目的建设上来啊。” 毕瑞豪动作轻缓的从黑色真皮皮包里取出一份文件,“不瞒您说,我对水库建设项目确实有兴趣。我们坤豪在水利工程方面虽然没有经验,但我们可以参与投资,但我今天来不是说水库的事。” 办公室的座钟突然敲响,提醒着与东投集团的约定时间。 刘超英笑着道:“毕老板,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就直说。” 毕瑞豪抚了抚眼镜,说道:“李县长啊,我知道,咱们平水河大桥啊,出了一点问题,下一步,肯定需要资金来维护整修,我们坤豪公司啊,是背靠东洪面向东原的,家乡有需要,我们肯定伸援手,我们坤豪公司要回报社会,回报家乡,为县里提供10万块钱,支持家乡建设。也算是给朝阳县长的见面礼。” 第 865章 毕瑞豪捐款十万,曹伟兵口无遮拦 早上时间,就已经变了天,东洪县的天空被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中有些闷热。当毕瑞豪将那张写着 “赞助十万元” 的意向书轻轻推到我面前时,钢笔尖在宣纸上留下的墨痕还未完全干透,墨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在略显压抑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我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多年前,那时整个安平乡为了筹措十万元资金,作为乡党委书记的张叔几乎跑断了腿。他在各个部门之间来回奔波,磨破了嘴皮,甚至在一些领导的办公室外一等就是大半天。那些低声下气的求情、激烈的谈判场景,此刻如同老电影般在脑海中一一浮现。而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毕瑞豪,不过是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承诺了这笔足以改变许多事情的巨款。 曹伟兵看热闹一般的探出头,眼神中满脸的不相信,是啊,10万块钱,这真真正正的可以称为一笔巨款。曹伟兵道:“毕百万不愧是毕百万啊,这10万块钱放在银行吃利息,一年下来就是1万块钱,要是贷款给私人,那1万5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毕瑞豪突然轻笑出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领带的领带夹,说道:“曹县长,看玩笑了啊,那里有什么毕百万,都是在咱们县委县政府的照顾之下,率先富起来了嘛,虽然有些积蓄,但绝对不敢称百万啊。那都是社会上的群众开我的玩笑,曹县长,您是领导干部,可不敢这样啊。那时我就说过,饮水要思源。” 他的话语如同裹着蜜糖的匕首,看似谦逊有礼,却让我感觉暗藏锋芒一般。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说道:“毕总不愧是有社会责任感的民营企业家嘛!咱们东洪县经济相对于其他各县来讲,稍显落后,落后嘛潜力也大。特别是我看咱们县的企业家的思想和观念并不落后。就比如像咱们毕总能主动提出捐助 10 万块钱,这充分证明您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东洪县的干部群众,是团结的。” 我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尽力展现出作为一县之长的沉稳与大气。 毕瑞豪靠在长条座椅上,身后的窗户似乎将他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两半。他慢悠悠地说道:“朝阳县长,您别这么讲,我有点受之有愧。我是东洪县人,刚才我已经汇报过,我们坤豪公司的主要业务范围就在东源市,特别是东洪县,东洪县算是我们的大本营。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是东洪县的干部群众成就了坤豪公司,我们公司在这个时候肯定也要回报东洪县的父老乡亲。自古以来修桥修路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说句不该说的,没有这件事,也没有我们向政府表示感谢的机会。” 他的语气诚恳,说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心里清楚,像毕瑞豪这样在商海沉浮多年、依靠东洪县发展起来的企业家,在政府各个部门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他的人脉网络如同一张巨大而细密的蛛网,渗透到东洪县的各个角落。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恐怕大桥出事之后,不少人会主动的向他说起这事,所以毕百万知道桥出了问题,我是一点也不意外。 毕瑞豪似乎察觉到我的思绪,身体前倾,神色认真地说道:“哦,朝阳县长,忘了汇报啊,平水河大桥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出了这事,我们可不能袖手旁观。作为民营企业家,是应该肩负起社会责任啊,事情发生后,我们就得积极面对,妥善解决。作为民营企业家,我有一个感慨,身为东洪人,长在东洪、吃在东洪、住在东洪,东洪的脸面就是我们的体面。大桥出问题是大事,我们希望政府能尽快处置好,把坏事变成好事。不然,这事要是传出去,对东洪的形象有影响,对整个东洪的干部队伍有影响,对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也有影响。”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言语之中真的是在为东洪县的未来担忧。 我点头回应:“是啊,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就是要尽快恢复道路畅通,让东洪县的高标准公路真正发挥出巨大作用。” 原本计划五分钟的会谈,整整持续了 20 分钟。当我与毕瑞豪等人告别后,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我脚步匆匆地带着刘超英、曹伟兵和水利局的韩冰局长等一行多人,朝着东投集团赶去。 正打算上车,这个时候,县委书记李泰峰走了过来,让秘书周炳乾小跑两步拦住了车,看到泰峰书记走过来,众人马上下了车。 泰峰书记依然是精神抖擞,说道:“朝阳县长啊,这次去东投啊,我嘱咐你几句啊,辱国不能丧权,东洪县现在是财政紧张,但我们要往后看啊,51%的股权比例必须在咱们手上,东投集团的占比不能超过一半,不然的话,这水费以后多少钱,都是他们说了算,以后大家都将陷入巨大的被动之中啊。当然,这是我的个人意见,算不上工作指示。请你和同志们,慎重斟酌。” 我马上点头道:“书记,您放心,我也考虑了,困难是暂时的,51%的股权比例,也是县政府开会初步确定的,但估计谈判会很难,不过我们会坚守住底线。” 李泰峰面色凝重的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同志们,一定要以东洪县的群众利益为重,拜托了。”说完之后主动伸出手,与大家一一还握了手, 齐晓婷和杨伯君一同随行,坐上了那辆黑色的随行轿车。曹伟兵、刘超英和我坐在一起,司机谢白山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刘超英坐在座位上,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微微晃动,旁边伸手抓着车上的扶手,略显局促不安,不时叮嘱:“小谢主任啊,时间虽然紧,但安全是第一位的。” 曹伟兵翘着二郎腿,满脸不满地说道:“超英县长,这都怪你!领导马上都要走了,你还拉着毕百万跑到朝阳县长的办公室。说了 20 分钟才谈完,不就是捐 10 万块钱吗?直接捐了就是,何必大张旗鼓地来县长办公室。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东投集团的人,脾气都怪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和不耐烦。 刘超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伟兵县长,你口气可真大,感觉 10 万块钱在你眼里就像 10 块钱一样简单。你要是觉得这 10 万块钱不算什么,那你也给朝阳县长捐 10 万当见面礼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也是打趣斗起嘴来。 曹伟兵依然坚持:“别说 10 万,就是 100 万、1000 万,只要有需要,我都捐!给朝阳县长捐款,就是支持东洪县的工作,东洪县发展好了,我们这些领导干部不也受益吗?” 他拍着胸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我哼笑一声:“伟兵县长,别说 10 万了,1万块钱我都不会让你捐。这样吧,今天中午吃饭估计要花一两百块钱,咱们请水利局和东投集团的人办事,不能寒酸。你就把这 100 块钱的饭钱出了吧。” 我故意调侃道。 曹伟兵连忙摆手,说道:“哎哎哎,算了算了,百八十块钱的,还找我这个副县长要,说出去多丢人。” 我马上回应:“怎么,你连 10 万块钱都舍得提,胸毛都拍掉了,怎么掏 100 块钱却舍不得了?” 曹伟兵尴尬一笑:“说十万八万的,那是吹牛话,反正我也拿不出来。这一百两百的,你们谁拿不出来呀?朝阳县长,你不可能连 100 块钱也拿不出来吧?” 车内的众人听了,不禁都笑了起来。 我接着问:“毕百万厉害啊,能在咱们县挣到这么多钱。这个毕瑞豪以前就是做农资生意的吗?” 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想要了解这个神秘的毕瑞豪更多的过往。 曹伟兵探着头,仿佛在分享一个惊天大秘密般说道:“朝阳县长,这个毕瑞豪原先不叫这个名字,你别看他瑞豪瑞豪跟个香港大老板一样,他的真实名字叫毕瑞好,好坏的‘好’。这毕老板以前是计划委员会的干部,还当过科长。当时我在下面乡当乡长,正好是他老家所在的乡。当时听说他要提计委副主任,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辞职了。超英县长,你知道这事吗?”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八卦的意味。 刘超英年龄稍大些,对过往的事情记忆更加深刻,他也是来了兴趣,说道:“那个时候,他在计划委员会农村经济科当科长,权力很大啊。后来听说是和领导闹了些别扭就辞职了。辞职之后,好像去了广东,之后又跑去了云南。据说在那边和人合伙开磷矿,还倒腾化肥。咱们县农业生产资料公司也卖化肥,但是同样的化肥,人家价格低、服务好,直接送到农户家里,结果把县农业生产资料公司都给干废了啊,公司所有人员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刚开始的时候,县里还给大家摊派过销售任务,但后来发现乡大院里面到处都是化肥,根本卖不出去。最后,要不是各村的村干部给县里面、乡里面站台,县里差点被县农资公司拖累。”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感慨和无奈。 我继续问:“那现在农资公司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刘超英摇摇头:“都到各乡镇农机站帮忙去了。没办法,人家毕百万拿到的是第一手货源,相当于从矿上拉出来生产后,就直接卖到东洪县。据说现在除了东洪县,东原其他各县也都有毕老板公司的业务。” 我点了点头:“这就是市场经济啊!为什么现在很多人反对市场经济,特别是一些国有企业的干部?一旦完全放开,同等条件下民营企业就是比国有企业有优势。” 刘超英说:“是啊,我现在还负责工业。好在咱们县没有什么国有企业,负担不大、包袱不重。但像曹河县就没那么幸运了,曹河县之所以能成为第一大县,关键就是靠县里的国有企业撑着。随着市场竞争加大,国有企业养的职工多,行政部门、党务部门、经营部门、生产部门,至少 4 套班子,还有后勤、工会、妇联、团委、爱卫会,精神文明办,有的甚至还有电影院、学校、职工食堂。看似有完善的配套保障,但是当企业挣钱的时候,这些问题都显现不出来。一旦企业参与市场竞争,仅仅人力成本这一项,就很难和民营企业竞争。所以上次曹河县显平书记回老家,泰峰书记请他吃饭,我们几个作陪。显平说自己这个时候离开曹河县,就是功成身退。再晚个一两年,等企业问题暴露,显平这个全市第一的书记位置,恐怕就保不住了。” 刘超英不愧是多年的常务副县长,他的分析倒是鞭辟入里,让我对县域经济的发展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我马上说道:“是啊,现在平安县势头正劲,重点发展民营企业,很多企业都已经把生意做到了西欧和北美,真是不敢想象。” 说话间,汽车已经来到了东投集团。这座矗立在市中心的五层大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十分耀眼。我们赶到的时候,市水利局的连心局长和东投集团的胡晓云都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 会议室是用长条形会议桌临时搭建的,桌上摆放着整齐的文件和水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茶香。 一进门,我就快步上前,脸上带着歉意,对连心局长说道:“连心局长,实在不好意思,路上耽误了一会儿。” 连心局长微微皱眉,看了看手表,说:“朝阳县长,我要是不当这个水利局局长,都想给你提个建议,你们也加把劲,先把东光公路修好。你看,你们足足迟到了二十分钟。” 他的语气中虽然带着调侃,但确是有着一丝不满。 我连忙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路上出了点状况。” 与连心局长握完手后,我走到胡晓云身旁:“胡总,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胡晓云面带微笑,站起身来与我握手:“朝阳县长能抽出时间和我们东投集团谈合作,已经十分难得了。” 她的笑容优雅而得体,眼神中却似乎隐藏着一些难以捉摸的东西。 说着,胡晓云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关切。我心里本想说 “还不是因为毕百万”,但从齐晓婷口中得知,她与毕百万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两人过年都懒得见面。 我心里暗想,事实上,之所以能这么快发现东洪县两条环城路的问题,还是多亏了胡晓云给予的暗示。不然,我还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想着打开几个水泥墩子,让货车勉强通行。想到这里,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假如没有和胡晓云提及此事,让超重的货车随意通行,一号桥连吉普车经过都掉水泥渣子,更何况是超载的大货车呢? 我看着胡晓云,真诚地说:“胡总,不管今天的谈判进展如何,我都得发自肺腑地说一声,感谢您对东洪县的支持,您这是对东洪县有恩情啊。” 胡晓云瞥了一眼在场的其他干部,轻声说道:“朝阳县长,您说的是水库的事吧?水库的事,我们永林书记有指示。鉴于朝阳县长坦诚合作的态度,我们愿意与东洪县正式开始关于水库和水厂的谈判工作。虽然设计方案还没确定,但我们可以先把合作方式敲定下来,合作方式敲定以后、其他细节都可以商量,该出多少钱,我们出就是了。”有钱就是好啊,胡晓云和毕百万一样,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会谈正式开始。先是水利局的连心局长介绍了东洪县水库和水厂建设的可行性方案,他详细地讲解着每一个数据和规划,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着桌子上的材料和设计方案,现场除了连心局长的声音之外,就是翻阅纸张资料的声音。 接着副县长曹伟兵介绍了东洪县在水库建设方面的总体考虑,并就有关准备情况向东投集团再次做了沟通。他的汇报条理清晰,但我能感觉到他在面对东投集团的胡晓云时,还是有一丝紧张。而东投集团的副总经理胡晓云,则传达了总经理的几点意见。 胡晓云优雅地端起水杯,轻抿一口后,说道:“现在我把我们永林总经理的工作意见向大家做个汇报,在结合大家提的,在谈几点具体的意见。第一,股权方案大家要尽快确定,东投集团的意思是,占股比例必须在 51% 以上,由东投集团负责经营权;第二,水厂和水库必须作为一个整体来运营,不能存在两套班子、两拨人马;第三,在民间参股方面,我们不排斥民营企业,但要求只参与投资,不参与管理。这三点意见,是我们细化后的要求。”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这些条件已经是板上钉钉。 不知不觉就聊到了 12 点半,窗外的天空已经阴沉得可怕,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闷雷。作为县政府的实际负责人,我自然要表态。我看了看连心局长和胡晓云,说道:“东投集团的三点意见,我赞成两点,就是第二点和点三点,至于股权比例的事,我们有不同意见,水资源是东洪县的,考虑到水厂的公共服务的属性和用水安全的考虑,我们县占股必须在51%。” 胡晓云道:“朝阳县长,不对吧,是按照出资比例确定股权吧,东投集团可是出资51%,怎么我们出51%占股不到50%,这个说不过去嘛。如果这样的话,那就你们出大头?” 前前后后自然是又说了一些,这件事东洪县自然认为,水资源也是资产,要折算成投资,东投集团,自然是不乐意。看时间已经到吃饭时间了,我就说道:“那这样,胡总啊,咱们今天总算也是达成了一多半的共识嘛,下来的问题日,咱们慢慢再谈。大家基本上已经明确了合作的整体方向。至于具体的持股比例和经营结构问题,我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在下次会议上敲定。今天中午我们在市委招待所略备薄酒,请大家一起吃个工作餐,咱们在餐桌上继续讨论。连心局长、胡总,你们看怎么样?” 胡晓云道:“人是铁,饭是钢嘛,连心局长管水,朝阳县长管饭,我们肯定是要去的。” 众人很快走出了东投集团的会议室,离开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工业开发区的廖自文,又与廖书记打了招呼,一番客套之后,大家各自乘车朝着市委招待所走去。 5 月 1 日国际劳动节,街道两旁似乎并没有什么节日气氛,大街上和平日里没有太大区别。“国际劳动节” 的节日氛围确实无法和春节相提并论。 汽车沿着大街向前走,街道上不少地方都在进行施工改造。好在这个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下班高峰期,路上车辆不多。道路两侧,工人已经挖开了长长的边沟,用来作为排水沟。潮湿的泥土堆放在路边,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刘乾坤书记说到做到,着手解决光明区的内涝问题,并且将雨污进行分流,让光明区的城市化进程迈入了新的阶段。 曹伟兵看着被挖得横七竖八、坑坑洼洼的路面,皱着眉头说道:“这光明区是在挖下水道吧?” 刘超英看了一眼,感慨了一句:“不然呢,不挖下水道,城市里的水根本排不出去,一下雨就要淹,光明区年年防汛年年淹水。” 曹伟兵撇了撇嘴,说:“你们看啊,这下水道工程,别看沟不深,油水可大了。比我当年在平水河修大堤的时候油水大多了。修大堤就是从低洼的地方拉土堆上去,都是没人愿意干的苦差事,你看这下水道用的全是水泥盖板,采购这些材料,里面的门道可多了。朝阳县长,你说干完这一套工程,能赚多少钱?”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暗示。 我沉默不语,看着被挖开的道路,里面的泥土还带着潮湿的气息,眼前满目疮痍的景象,让我不禁想到了平水河大桥。那四座大桥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质量问题,也不知道联合调查组会采取怎样的措施进行调查。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早上见到的毕百万,回忆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家伙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平水河大桥出事后的第二天就送来 10 万块钱。但又想,如果大桥没出事,他哪有送钱的机会?毕瑞豪这个时候给政府送钱,到底有没有其他目的? 曹伟兵转头看向刘超英道:“超英县长啊,我倒是想问问你,咱们呢就是随口聊聊,他们咋都说咱们老焦县长这次是要被人灭口的感觉一样。” 第866 章 曹伟兵暗指老焦遭毒手,常云超提出东洪有存根 轿车碾过光明区中心街道的坑洼,减震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前排副驾驶座位上的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手里把弄着一盘磁带,一根手指伸进磁带的旋转孔里,像转转经筒一般转着车上的磁带。他转头看向旁边正在闭目养神的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突然压低声音:“老刘,你说这老焦县长,怎么越琢磨越有被杀人灭口的感觉呢?” 刘超英猛地睁开眼,手里的保温杯里的茶水晃出涟漪,险些泼在熨烫笔挺的衬衣上。他脖颈青筋暴起,布满老茧的手狠狠拍在曹伟兵肩膀上:“伟兵,胡说八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什么叫杀人灭口?这种没影的揣测,你作为党员领导干部,怎么能轻易说出口?这话要是传出去,影响多恶劣!” 曹伟兵大大咧咧地往后一仰,屁股磨得皮质座椅沙沙作响。他翘起二郎腿,脚尖随着车载收音机里的评书节奏轻点:“哎!这车上又没外人,咱们几个关起门随便聊聊嘛。朝阳县长啊,仔细想想,他原本在县医院的时候,还能跟咱们开玩笑,活蹦乱跳的。怎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紧急转到市里医院?更蹊跷的是,在市里医院各种先进设备都用上了,病反而没看好,现在都到了要见马克思的地步。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正常怀疑而已嘛。” 刘超英气得把保温杯重重砸在车门侧边的杯架上,塑料与金属碰撞的闷响混着轮胎碾过柏油路的嗡鸣。他解开领口的风纪扣,着急的嘱咐道:“你怀疑什么?怀疑也得讲证据!这些事情能像街边大妈嚼舌根一样乱怀疑吗?没有证据就乱讲,你这就是纪律意识淡薄的表现!当时咱们可都在那辆中巴车上,清清楚楚看到车子撞到水泥墩子,老焦踉踉跄跄的一头就撞到前方的驾驶台上,这就是意外!” “我当然知道事发时我也在车上。”曹伟兵扯了扯有点歪的领带,喉结在竖起的衣领间滚动,“可我就是想不通,在县医院检查的时候看着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就病情急转直下?这中间指不定出了什么岔子。恰好这个点,收音机里传出了咱们下回书再见的声音,曹伟兵顺势就把手中的磁带塞进了播放机里,很快,收音机里就传出来了《笑傲江湖》的音乐。 刘超英深吸一口气,窗外呼啸而过的杨树梢头挂满杨絮,他放缓语气,声音里带着多年基层工作磨出的沧桑:“你又不是没去看老焦。县医院的王主任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老焦本身就有多年的心脏病和高血压这些基础疾病,刚开始可能只是外伤看着不严重,但后来外伤诱发了基础疾病,病情才突然恶化。医疗上的事,充满了不确定性嘛,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现在联合调查组正驻扎在咱们东洪县,这节骨眼上,咱们千万不能再添乱,别在这风口浪尖上搞出些不实言论,火上浇油。咱们得主动为县里分担压力,减少麻烦。再说了,老焦的子女家人日夜守在医院,病房门口还有护士轮流值班,又有谁敢对一个正县级干部动手脚?老焦虽然身体虚弱,但意识还清醒,别人想做点什么也没那么容易。” 曹伟兵却往前探身:“哎呀,你能堵住大家的嘴,不让人说;但不能捂住大家的脑袋,不让人想吧?你想想,当时老焦可是县里高标准公路的总指挥长,具体负责项目的推进和监管,里面的弯弯绕绕,他不可能不清楚。现在好了,眼瞅着人都快不行了,这里面的事儿,能不引人遐想?” 车载收音机播放着音乐,混着发动机的轰鸣,像极了两人纠缠不清的争论。这就是江湖,江湖险恶啊。曹伟兵这番毫无根据的言论,虽然漏洞百出,但让人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去猜测。尤其是联想到事发的敏感节点,更是让人觉得疑点重重。这不禁让我想起临平县公安局的黄政委,曾经也是威风凛凛、信誓旦旦要维护正义,一心为群众着想的领导干部。可在事情败露的那一刻,竟然毫不犹豫地从煤炭公司生产办公大楼的顶层一跃而下,摔得半身不遂,意识全无,从此只能与轮椅为伴。从那时候起,我才真正见识到人性的复杂与险恶,谁能想到平日里道貌岸然的人,背后竟藏着如此龌龊的勾当。还有当时的县长罗正财,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竟然装疯卖傻,在精神病院里又是哭闹又是打滚,那副疯癫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但这一切,似乎也能找到理论依据,马克思曾经说过,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是啊,只要利润足够大,铤而走险又算什么,经历过这些事,我才慢慢的体悟到,有的时候,官场和战场一样,斗争似乎也是你死我活。 车子缓缓驶入市委招待所所在的街道,我清了清嗓子,指关节叩击着曹伟兵的座位,说道:“你们两个别再讨论了,超英县长说得对啊,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咱们不能随意议论。咱们身上都肩负着领导责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组织形象,必须谨言慎行。” 车子缓缓停在市委招待所门口,透过车窗,我们看到一个体型臃肿的中年男人,他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白白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正站在招待所门口张望。这人我认识,是招待所的经理,大家都叫他白经理。平日里,他主要负责接待各级领导,迎来送往的工作他做得极为熟练。但因为他对领导总是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样子,私底下很多人都叫他“白狗”,这个称呼虽然难听,却也形象。 曹伟兵和刘超英作为市委招待所的常客,自然也认识这位白经理。还没等车子停稳,曹伟兵就撇了撇嘴,语气中满是不屑:“你看这白狗,每次见到大领导,那样子,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握个手舌头都快舔到人家胡晓云的手上去了。” 刘超英轻轻叹了口气,用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道:“伟兵呀,咋说你也是东洪县的常委、副县长,说话可得注意点分寸,不能这么粗俗。好歹也是领导干部,什么舌头都快舔到手上了,粗俗啊。” 我转头一看,确实是,白经理双手紧紧的握住胡晓云的手,一脸媚笑的低头握手。旁边的市水利局局长连心在旁边笑的十分含蓄。 曹伟兵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不信?等咱们下车就知道了,这白经理啊,一看车牌就知道咱们是县上来的,肯定连个正眼都不会瞧咱们,招呼都不带打的。” 车子停稳后,我们刚打开车门,县水利局的局长韩冰、杨伯君和齐晓婷也就快步迎了上来。随后,大家一起朝着招待所的玻璃大门走去。 这个时候,白经理已经朝着我们几人小步几步走了过来,老远就伸出手道:“李县长,李县长啊,大驾光临啊,我可在门口足足等了您一个小时啊。” 我也马上伸出手道:“白经理啊,怎么好意思啊,让您等这么久。耽误您时间了啊。” 白经理道:“李县长啊,您不担心,我都按照厅级干部的标准,给安排好了,包间也是在内院啊。”随后上前一步,与东洪县的一众人打了招呼,又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在888房间,这个房间,一般都是书记和市长招待省领导才用的,今天咱们就在这个屋。” 我自然明白,应当是向建民打了电话起了作用,这房间嘛,自然是书记和市长不用,空着也是空着,白经理卖向建民和我一个面子,虽然明知如此,但确实一种被尊重的虚荣心是油然而生,我马上道:“哎,不会太招摇了吧。” 一行人走着,这本该开着的玻璃不知道怎么关上了,门口的门童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注意到我们这群领导到来。白经理走在前面,带着一众领导正朝着大门走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急忙快走两步,一把推开玻璃门,脸上又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说道:“各位领导,里面请。”紧接着,他转过身,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对着门童破口大骂:“你长眼睛是干嘛用的?领导都来了,门都不知道开!你明天就调到后厨去,给我刷三个月的盘子!”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与刚才好似不是一个人。 曹伟兵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眼神示意我看白经理和门童的闹剧。我深知此刻必须保持领导应有的稳重,便没有理会,而是挺直腰板,径直朝着里面的包间走去。 饭桌上,大家谈论的话题主要围绕着水厂和水库建设项目展开。期间,我们多次向东投集团和市水利局表达了东洪县的感谢之情,感谢他们在项目资金和技术上给予的支持。虽然中午有严禁饮酒的规定,但为了活跃气氛,让交流更加顺畅,大家还是喝了两瓶啤酒。在现实中,很多工作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看似在酒桌上随意的交谈,实则暗藏玄机。很多正式的合作意向、工作安排,都是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中敲定的,尽管这种“酒桌文化”存在诸多弊端,但在当下的环境里,却似乎成了一种难以改变的惯例。 吃过饭后,众人又回到了招待所门口。我面带微笑,真诚地说道:“各位领导,今天招待不周,咱们下次再找时间好好聚聚。我送送大家。” 胡晓云和连心局长立刻开始相互推辞起来。胡晓云笑容满面地说道:“连心局长,您是行业主管部门的领导,您先走,我和朝阳一起送送您。” 连心局长摆了摆手,十分客气地回应:“水利局离市委招待所也不远,我走着回去就行,还是我送你们吧,来,胡主任,朝阳县长先走。” 我也连忙说道:“两位领导就别再客气了,肯定我们县里送市里领导走。” 三个人就这样在门口来回推让了三分多钟。最后,还是胡晓云率先行动,她快步上前,伸手为连心局长打开车门。我也赶忙上前,拉着连心局长的胳膊,将他请上了车。 等连心局长的车子缓缓驶离后,胡晓云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淡然的笑容,对我说道:“朝阳县长,咱们可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龙腾公司参与合作,要求的可是51%的股份,这一点可不能含糊。”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笑着回应:“胡总啊,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也不好自作主张嘛,这也是关乎东洪县切身利益的,东投集团就是求财嘛,49%和51%差别不大,咱们集团就别纠结着两个点了。” 胡晓云轻轻挑了挑眉毛,半开玩笑地说道:“不敢自作主张?朝阳县长,我看你平日里主意挺大的嘛,今天不还让连心局长等了你十分钟,可见你面子不小啊。” 见她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我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刘超英和曹伟兵,然后说道:“刘县,曹县,我和胡总有几句话要单独交流一下,你们先到车上休息一会儿吧。” 刘超英和曹伟兵点了点头,并没有马上上车,而是在又回到了招待所的大厅里。 我和胡晓云心照不宣地朝着前方那棵枝叶繁茂的垂柳走去,树下的阴影好似提供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站定后,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胡总啊,合作的事先不谈,东洪县平水河大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胡晓云将垂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轻轻掐起,别到耳朵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嫣然一笑道:“当然知道。我虽然离开东洪县一段时间了,但毕竟是家乡人,肯定会关注家乡的动态,朝阳县长大手笔啊,一下就让困扰泰峰书记的四个脓包,全部挤了。” 我真诚地说道:“胡总啊,这次事情能这么快有突破,关键还是多亏了您暗中帮忙。如果没有您提供的线索,这个隐藏多年的问题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暴露出来。” 胡晓云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眼神坚定地看着我,语气认真地说道:“朝阳县长,我必须跟您明说了,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情,你也千万不要在任何人面前说我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这一切都是你英明果断,及时发现端倪,然后果断采取行动的结果,可别把功劳往我身上推。” 我连忙说道:“胡总,我心里清楚得很,你明明是知道这个事的。要不是你,我们根本找不到调查的方向。” “我真的不知道。”胡晓云语气坚决地笑着反驳道。 “不,你知道!”我也毫不退让。 胡晓云沉默了,她直直地盯着我,足足过了五秒钟,才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好吧,就算我知道。但这件事情你必须严格保密,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怎么样,现在感受到东洪县的水有多深了吧?这里面的利益纠葛、盘根错节,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眉头紧锁,急切地问道:“胡总,您跟我说实话,大桥怎么就成了豆腐渣工程?龙腾集团还有建设的交通工程总公司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大桥工程中处处使用劣质材料,拿老百姓的生命开玩笑?” 胡晓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朝阳县长,你可别把我当成调查组的成员,也别把我当成大桥修筑单位的负责人。我跟你说,在东洪县,知道大桥有问题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也绝不是少数。可大家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也不敢轻易触碰这个雷区。我作为东洪人,只是凭着对家乡的感情,抱着猜测的态度给你透露一下消息,至于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我真的不清楚。你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一头雾水。” “我真的不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离开东洪县都这么久了,一年也就回去一两次,每次回去也就是到老家的祖坟上扫扫墓,连午饭都不在县里吃。你说我能知道多少内幕?” 听了胡晓云这番话,我仔细一想,确实有几分道理。她又没有参与工程建设,怎么可能清楚其中的具体猫腻呢?如果连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那这些问题恐怕早就不是秘密了。毕竟那些参与其中的人,肯定会想尽办法把事情掩盖得严严实实,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我感慨地说道:“胡总,不管怎么说,要是没有你这个关键的‘盖子’,东洪县百万群众也不会这么快看到事情的真相,也避免了“桥毁人亡嘛”。 胡晓云苦笑着说:“朝阳县长,之前的董县长,遇到事情就退缩,完全就是个逃兵。其实说起来,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是你为东洪县的老百姓做了件大好事。” 我摆了摆手,说道:“咱俩就别在这相互恭维了。真要感谢,我看还是得感谢你家爱人毕瑞豪。今天早上我之所以迟到,就是因为他专门跑到我的办公室,拿出了10万的真金白银给我当见面礼。” 胡晓云脸色瞬间变得冰冷,她冷笑一声:“怎么,你收下啦?” “收下了呀。”我坦然地回答。 胡晓云抬起眼皮,眼神中满是不屑:“朝阳县长,你就这么经不住考验?老毕的钱你都敢收,你就不怕惹上麻烦?” 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怎么?收他的钱我有什么不敢的?他又不是行贿,这钱是捐给东洪县政府的,用于改善县里的桥梁基础设施,这应该不算受贿吧?” 胡晓云长舒一口气,说道:“唉,你还不如你家二哥呢,说话也不能这么断句吧。只要是捐给县政府,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他出手还真是大方,一次性就捐了10万块钱。”我感叹道。 胡晓云脸上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10万块钱,对老毕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现在生意做得这么大,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我惊讶地问道:“怎么,胡总,现在都这么不藏富了吗?以前的商人可都是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有钱。” 胡晓云白了我一眼,说道:“藏什么富?他一个民营企业家,还怕挣钱多?现在这个时代,只要有本事,挣钱太容易了。” “那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胡晓云认真地说道:“朝阳县长,你不应该是这么单纯的人啊。你家媳妇一看就是个精明人,而且还是干部子弟,你难道还不知道现在挣钱有多容易?跟捡钱有什么区别?只要你手中有资源,胆子够大,想挣多少钱就能挣多少钱。底层群众永远都想不明白,那些有资源、有关系的人是怎么挣钱的。打死他们都不愿相信,钱还可以这么挣。你不应该对这些一无所知啊。” 我连忙说道:“胡总,给我指点一下,这毕老板咋就能赚这么多钱?” 胡晓云想了想,说道:“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我们家老毕,挣得还都是别人看不上的钱,就是垄断了东洪县的农资市场。东洪县有100多万亩耕地吧,你好好算算,一亩地就算只挣1块钱,这一年下来是多少钱?再加上种子和农药的生意,一年到头,这利润可相当可观。挣钱的关键不在于有多辛苦,而在于你有没有本事垄断市场,掌握资源。”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是合法经营,党委政府肯定是支持的,这对企业和地方发展都有好处。” 胡晓云轻蔑地笑了笑:“朝阳县长,咱们都别太幼稚了。什么叫合法经营?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当官的说了算?政策宽松的时候,怎么干都行;政策收紧了,也无所谓,那也是当权者给无权者设置的门槛嘛。这些话题沉重,不说这些了。多说一句,我就是想提醒你,东洪县的水太深了,他们什么都干的出来,你现在才刚刚接触,只能勉强算是一只脚刚踏进水里,还远远没有感受到这水到底有多深、多危险。注意安全吧,别只顾的拼命干活。” 胡晓云轻轻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手包,动作轻盈:“对了,你二嫂这个人脾气是不是挺大的?” 我疑惑地问:“怎么了?” 胡晓云说:“没事,随口问问。”说着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我下午还有会,不用你送了。” 市委招待所的饭局结束了,而迎宾楼的水晶吊灯在寂静中泛着冷光,真皮沙发上腾起的烟圈裹着愁云,常云超、丁刚、丁洪涛和周海英四人围坐在餐桌上,茶几上的烟灰缸堆满烟头,像极了他们此刻乱成一团的思绪。周海英的公文包随意丢在旁边,露出半截泛黄的文件,边缘被手指捏得发皱。 “腾龙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糊涂啊!”周海英突然重重地把茶杯墩在玻璃茶几上,茶水溅出来湿了桌布也浑然不觉。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常云超摘下金丝眼镜,用袖口反复擦拭镜片,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丁刚道:“唉,前功尽弃,好不容易把老夏的事情说清楚,争取无期徒刑。结果联合调查组的人今早上和腾龙见面,这混小子倒好,根本没有证据证明钢筋和水泥质量没问题,只是嘴上说没问题。现在好了,东洪县那边的几个领导一直咬住就是材料本身的问题,咱们就是想捞都没处下手!” 常云超满面愁容,他戴上眼镜,把眼镜狠狠往鼻梁上一推,金属镜腿撞得颧骨生疼, 丁洪涛的皮鞋在地毯上碾出刺耳的声响,他扯松领带,露出脖颈处被勒出的红痕:“我今天刚从交通工程公司回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当时负责大桥工程的工程师,早在辞职下海了,大桥的项目,前后换了几个人,人都联系不上。”他抓起桌上的烟盒,发现已经空了,把烟盒捏成团,继续道:“崔浩和陈解放那两任一把手被抓后,当时交通工程公司里人心惶惶,有本事的都跳槽去了沿海,现在的公司人早就不是当初那一批人了,人家在那边月薪翻三倍,还有项目分红,谁愿意在这儿守着死工资?” 周海英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现在这世道,卖导弹的都不如卖茶叶蛋的。腾龙这事,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坐直身子,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说,他当时怎么就敢接这摊子事儿?” 丁刚抓起桌上的茶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还不是因为朋友多、爱面子!他根本没参与具体采购,全都是找朋友帮忙,现在倒好,那些所谓的‘朋友’,今天张三、明天李四,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分了多少批次供货。我估计全部都是二道贩子。不过腾龙咬死说的是材料不可能有问题,他都亲自看过,关键是哪些交货单,现在也提供不出来。腾龙说当初还是东洪县主动找的他帮忙,说是买不到材料,只能到处拼凑材料。他还拍胸脯保证质量,现在倒好,全是烂账!” 周海英抓起打火机反复开合,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要我说,就是被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坑了!” 丁刚道:“你们也别太悲观,老冉和我关系很铁,这次联合调查组里也有洪涛的人。老冉给我讲了,现在调查往两个方向走——要么材料被倒卖,要么从源头就是劣质货。具体是什么原因,关键看谁拿证据,至于省厅的问题,市里面不打算追查,只是要把线索移交过去,看能不能请省上重新为东洪修桥啊。” 常云超看众人说完之后,缓缓地道:“老冉他们还是专业,依我看材料倒卖不是没可能。这么大的工程,每批货都该有验收单。海英,你赶紧回公司查查,要是能找到签收凭证,责任可就全在东洪县了。” 周海英的手突然剧烈颤抖,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为啥来了之后一直让王瞾管事,就是因为,腾龙管的一团糟,之前的票据全部都是乱的,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他也只是以公司的名义提供给东洪县的,根本没入公司的账。” 丁刚无奈地盯着天花板:“谁能想到当个二道贩子,还能被人算计,谁能想到,东洪县有人会这么黑啊。”他突然坐直,眼神里燃起怨毒,“都怪那个李朝阳啊!要不是他铁了心彻查,腾龙现在基本上都要上法庭了!现在几项罪名加起来,就算老天爷想保他,阎王爷都不敢松口了!” 常云超思考了一会道:“有没有可能,在东洪县,还应该有一套存底的收货单或者验收单?” 第 867章 常云超要斗争到底,周先雄提解决方案 迎宾楼包间内,水晶吊灯散发出柔和却略显压抑的光,将众人的身影拉长又扭曲地投在雕花墙壁上。周海英、丁刚、丁洪涛等人围坐在圆桌旁,面前摆放的珍馐佳肴早已凉透,无人动筷。当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用沉稳却暗藏锋芒的声音提及验收单之事时,原本略显沉闷的氛围瞬间紧绷,几人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起来,仿佛在黑暗中嗅到了猎物气息的野兽一般。 从众人内心深处而言,谁都不愿看到罗腾龙因为这事被判了死刑,一旦如此,龙腾公司必将陷入经营困境,对企业产生的影响太大了。龙腾公司已经在东原家喻户晓了,另起炉灶带来的损失和成本,是大家不愿承担的。这家明星民营企业承载着太多人的利益与期望。若有办法能让它在这场风暴中安然无恙,谁又会甘愿将其推入深渊?在夏光春离奇遇害后,是否存在买凶杀人的款项,成为了众人心中悬而未决的巨大谜团。家属态度坚决,死不承认拿到那50万,这让常云超、丁刚和周海英嗅到了转机。他们暗中谋划,通过各种手段淡化这笔敏感资金的影响。在他们看来,只要钱没追回,就无法确凿地坐实龙腾公司的总经理买凶杀人的嫌疑。经过一番精心运作,案件的走向似乎逐渐倾向于一种说法:罗腾龙与黄桂因一场意气之争打赌,黄桂冲动之下,杀害了夏光春。但这起案件仍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判决可能:一是黄桂被判处死刑,罗腾龙获无期徒刑;二是两人都面临无期徒刑的刑罚。然而,最终的审判结果,仍需等待法院。 常云超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众人新的思路。如此大规模的材料采购,绝不可能仅有龙腾公司一家的交货单。按照正常流程,供需双方必然一家留存存底,一家持有交货记录。龙腾公司作为民营企业,在周海英来正式上班之前,财务管理混乱不堪,票据处理更是随意。罗腾龙常常随手将票据往包里一塞,等到需要时,往往早已不见踪影。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洪县,作为一级组织,东洪县自然有着严谨且完整的财务审批与验货流程。根据常识,财政局向来是见到整套的票据才会拨款,这无疑为龙腾公司开脱罪责提供了新方向。 丁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率先打破沉默:“这事好办!我马上给老冉打个电话,让他到财务上去仔细查查票据。我就不信,财政局能在材料不完整的情况下,把这笔费用拨出去!”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仿佛已经看到了案件的突破口。 周海英连忙附和,声音中带着些许急切:“对呀,对对对!存根就是关键!只要找到了存根,上面肯定有签字,到时候就能间接证明这批材料是合格的,大桥的质量问题和我们龙腾公司毫无关系!”说罢,他端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一口,试图压制内心的紧张与期待。 丁洪涛靠在椅背上,顺手从丁刚前面桌上拿过烟,抽出一根来,点燃后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将烟盒丢给对面的常云超,说道:“秘书长此话在理啊!咱们在光明区搞工程建设时就知道,报账凭证里必须有验收或者签收,财政才会拨款。其实说实话,我也给交通局这次派去参与联合调查的人交代清楚了,这件事的关键根本不在于材料供应。材料有问题只是一方面,材料有问题完全可以不用嘛,大家发现问题却都装聋作哑,显然,这是忌惮本土的干部,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周海英闻言,情绪瞬间激动起来,猛地一拍桌子:“是啊!妈的,什么脏水都往老子身上泼!龙腾公司也不是好惹的!这些脏水泼到我身上,市领导会怎么看我?还以为是我干的这种缺德事!” 常云超和众人的心态并不一样,其他三人想的是公司,而常云超想的是罗腾龙,这事如果还和罗腾龙有关系,他这个当姐夫的,在市领导面前必定留下不好的印象,就道:“淡定海英,这件事上面不想闹得太大。你们都清楚,交通工程监理公司,那可是您家老爷子亲自揭牌的单位,刚成立没多久就在东洪干了个四个豆腐渣。现在有些人就拿老爷子当挡箭牌,觉得我们会顾及老爷子的情面,不敢把问题闹太大,这一点也是被他们算准了的!” 丁刚皱起眉头,语气中充满不屑:“这不是扯淡吗?明明是他们县里自己的问题,来回一折腾,反倒成我们的错了。事情既然已经清楚了,洪涛局长,你也给你们的人说清楚,把调查方向转到东洪县内部。” 丁洪涛点点头,回应道:“我早就交代下去了。丁哥,你也给你的人说清楚,别总盯着施工单位查。弄虚作假的,肯定是东洪县本地的干部,所以,还是要从他们身上找线索!” 常云超此时才慢悠悠地从烟盒里抽出烟。周海英坐在他身旁,见状立刻殷勤地掏出打火机,为常云超点燃香烟。如今的常云超,正处于仕途的关键节点,极有可能前往曹河担任县委书记。曹河县地域广阔、人口众多,国有企业林立,资源丰富,是众多干部眼中的“香饽饽”,谁都清楚,在曹河任职,下一步冲击副厅级干部的希望极大,李显平就是最好的例子。 周海英看着常云超从容淡定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想当初,在一众干部子弟中,常云超并不起眼,谁能料到,如今他竟能笑到最后,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 常云超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并未急于表态。他心中也有着自己的顾虑,虽然原本即将赴任曹河县委书记,但现在却有可能改任东洪县县委书记。东洪县与曹河县在市里的地位天差地别,曹河县各项工作在考核中稳居前三,而东洪县却总是徘徊在倒数后三名。在常云超看来,这一变动无疑是受小舅子的事情拖累。但罗腾云和罗腾龙血浓于水,他又怎能真的对小舅子的事情置之不理? 常云超道:“我有一个感觉啊,市委市政府现在的思路是十分清晰的,对上和和稀泥,能交差就行。对下绝对是要下狠手,使劲收拾在这次桥梁建设中弄虚作假的人的,不要低估钟书记的斗争经验,他上来之后,不声不响的搞进去多少人了。所以,这个时候,我们要和市委市政府站在一起,把东洪县那帮中饱私囊的王八蛋,照着死里整。” 在城市的另一头,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内,气氛同样凝重。交通局的初步勘察报告已经出来了,钟毅认真的看着报告上的专业术语,不懂得地方,还要问一问张庆合。 市长张庆合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地说道:“从报告来看,基本上印证了我们之前的判断。1号桥和2号桥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必须拆除重建;3号桥和4号桥可以进行保护性修复。按照交通局给出的方案,整个工程预计要花费700万到750万之间啊。” 钟毅目光紧紧盯着报告,许久没有说话。这个结果,他早已在心中做了无数次设想,但真正听到时,心中仍不免一阵沉重。原本以为工程费用不会超过500万,如今得知只需700万,心中像压着一块大石头。“罪孽深重啊!”钟毅长叹一声,“同步启动责任追究!”他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语气坚定地说道,“通知联合调查组,抓紧时间调查,尽快拿出责任追究方案!该是谁的责任,这次绝不姑息!不枪毙一两个,不足以平民愤啊。” 张庆合连忙点头:“是啊,弥补损失,降低影响,追究责任都必须同步推进。” 钟毅放下报告,揉了揉太阳穴,说道:“现在,只能麻烦周鸿基省长了。”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眼镜盒,戴上老花镜,又找出红色机密通讯录,拿起红色电话,拨通了周鸿基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张庆合本想先行回避,钟毅却抬手示意他留下。电话那头传来周鸿基沉稳有力的声音,钟毅开门见山地说道:“周省长,我打这个电话是来向您检讨的。” 周鸿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严肃:“钟毅同志,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我等你这个电话,可是等了三天了。” 钟毅心中明白,周鸿基在东原深耕多年,对这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了如指掌,他恭敬地说道:“老领导,不知您何时方便,我们想登门向您检讨啊。” 周鸿基思索片刻后说道:“检讨就不必了,你们也是不知情。这样吧,如果方便,现在就过来。我先给交通厅的先雄同志打电话,你们先碰一下,拿出方案来,地点就不在家里了,具体安排你们和牧为对接,原则上就去他那里,比较安静。” 钟毅深知周鸿基为人节俭,以往去他家拜访,大多是在家中用餐,很少在外面设宴。此次安排在外面,让钟毅意识到周鸿基对这件事情的重视,以及态度的微妙。 挂断电话后,张庆合开口问道:“钟书记,关于联合调查组是否要和周海英见面的事情,您看需不需要这次汇报?” 钟毅沉思片刻,说道:“招呼还是要打到位,这是对老领导的尊重,难啊!不过,我看还是别把周海英当作特殊人员,通知联合调查组,无论涉及到谁,在职干部、退休领导,还是民营企业、个体企业,只要和这次桥梁豆腐渣工程有关,一律按程序调查!该问话问话,该采取措施采取措施!” 随后,钟毅又看向张庆合,语气中带着一丝疑虑:“老张,你说的那个让省厅出钱的方案,到底靠不靠谱?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要不咱们出? 哎,市里面怎么能出这个钱。 张庆合连忙解释:“钟书记,那就对了嘛,700万的工程,单靠市里或县里,实在难以承担。只有找省厅帮忙。他们有应急养护资金,也有可以机动周转的经费嘛。” 钟毅无奈地摇摇头:“按我的想法,就该把省里负责这个项目的人都交给检察院,他们这完全是渎职!” 张庆合点头附和:“您说得对,就是因为他们的渎职,才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咱们请他们来当监理,是信任他们,结果却搞出了豆腐渣工程。不仅要追究他们的领导责任,工作责任也不能放过。但是,钟书记,咱们现在如果能将就着让他们把桥修好,这才是当务之急。而且周鸿基省长分管交通,这件事我相信他肯定会重视。” 钟毅叹了口气:“老张,只是你这样干,你这多少有点交易的意思,这样做,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张庆合理解钟毅的顾虑,他知道钟毅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但如今,修好桥梁才是重中之重,上面责任追究的事情,或许可以先交由交通厅党组内部处理。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市街道上,两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进人事劳动局的招待所。程国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看到轿车停下,他立刻快步上前,毕恭毕敬地为钟毅打开车门:“钟书记!” 钟毅下车后,拍了拍程国涛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国涛啊,我们没迟到吧?” 程国涛回答道:“钟书记,牧为局长去省政府接鸿基省长了,岳峰省长从农业厅直接过来,交通厅的周厅长已经到了,在包间里等着呢。” 钟毅闻言,神色一振:“那走吧,前面带路。” 劳动人事局的招待所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此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来自全省各地的劳动模范汇聚于此,即将接受省级表彰。总工会招待所容纳有限,许多人便分散到了其他单位招待所,劳动人事局也承担了部分接待任务。 穿过前院熙熙攘攘的人群,程国涛引领着钟毅一行人来到角落处一道厚重的铁门前。铁门表面锈迹斑驳,爬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平日里,铁门紧紧闭合,将外界的喧嚣与后院的静谧彻底分隔开来。程国涛伸手推开铁门,铰链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仿佛沉睡许久的巨兽被骤然唤醒。一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早已在此等候,眼神警惕而专注,待众人悉数通过,他迅速拿起一把漆黑的铁锁,动作娴熟而果断地将铁门重新锁上,“咔嗒”一声脆响,仿佛切断了外界的所有纷扰,将他们与前院的热闹彻底隔绝。 众人沿着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胡同前行,脚下的青石板高低不平,表面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每一块都承载着过往的故事。两侧的砖墙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时不时有细小的藤蔓垂落下来,擦过众人的肩头。不过数十米的路程,却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当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时,众人仿若踏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内招宛如一座静谧而雅致的园林,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各个角落,假山造型精巧别致,堆叠得惟妙惟肖,潺潺流水环绕其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与远处传来的隐约人声形成鲜明对比。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余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水流叮咚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宛如一幅宁静祥和的水墨画卷。 程国涛边走边向钟毅解释道:“钟书记,原本安排您从后院进入,但后院的入口极为隐蔽,藏在一片密林后面,不是劳动人事局的老人带路,很难找到。所以才让您的车停在前院。其实,以前这前院和后院之间并没有这道铁门。后来市场化改革,前院对外营业,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上一任领导为了便于管理,保障内招的安全,才增设了这道铁门。而这后院,基本上只对劳动人事局系统的内部职工开放。” 正说着,众人又穿过一扇斑驳的月洞门前,月洞门的门框由灰白色的石头砌成,表面布满了岁月留下的裂纹和苔藓,显得古朴而沧桑。穿过门洞,一股浓郁而甜美的花香便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肆意绽放的芍药花海,层层叠叠的花瓣在阳光下舒展。 穿过花海,青砖墙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它们沿着墙壁蜿蜒而上,有的甚至垂落下来,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绿色帘幕,飞檐斗拱下,朱红的廊柱上雕刻着的精美花纹已经褪色。一旁的亭子上方悬着一块古朴的匾额,“静心阁”三个大字虽已有些模糊,表面的金漆也已剥落大半,但仍依稀可辨。 王瑞凤环顾四周,眼中露出追忆之色,仿佛被眼前的景象勾起了往昔的回忆,她开口说道:“这个地方,以前可是清朝大官的内宅。华,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应有尽有,后来朝代更迭,这座宅子被收归国有,49年后划拨给了劳动人事局,原本是作为办公楼使用的。等局里新建了办公楼,这里就改建成了招待所的一部分,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程国涛一脸好奇地问道:“王市长,您连这些都知道啊?” 王瑞凤笑着回应:“我从小就在这玩,听老一辈的人讲了不少关于这里的故事,对这里自然熟悉得很。” 众人沿着曲廊前行,曲廊蜿蜒曲折,将各个景致巧妙地串联在一起。偶有身着素雅旗袍的服务人员从树下穿过,远处厨房飘来阵阵饭香,与空气中弥漫的花香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烟火与诗意交融的独特氛围,温馨而又惬意。 程国涛指了指前方半开半掩的朱红色雕花木窗,说道:“钟书记,周先雄厅长就在里面等着呢。” 钟毅目光凝视着那扇雕花木窗,窗上雕刻着精美的花鸟图案,透过缝隙,可以隐约看到屋内的陈设,他问道:“只有周厅长一个人?” 程国涛点头确认:“是的,只有周厅长。” 钟毅转头看向身旁的王瑞凤和唐瑞林,眼神中带着沉稳与决断,吩咐道:“瑞凤、瑞林,你们俩在这儿等鸿基省长和岳峰省长,我和老张先进去跟周厅长沟通一下。”王瑞凤和唐瑞林纷纷点头。 钟毅和张庆合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茶香与檀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交通厅厅长周先雄正坐在一张红木椅上翻阅杂志,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起身,面带微笑迎上前来,热情地伸出双手,说道:“钟书记、张市长,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三人相互握手致意,寒暄了几句后,一同在桌旁坐下。 钟毅说道:“周厅长,您在交通厅当家以来啊,我和老张还没单独向您汇报过工作。当年平安县修建路,是您亲自带队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那可是帮了我们大忙,您是平安县的大恩人啊!” 周先雄已经知道了东洪县的事,在接到东原交通局的专报后,这两天内心一直被纠结和焦虑所困扰。尽管当年他只是公路处的处长,主要负责协调和规划工作,但如今身为交通厅厅长,尤其是在王瑞洪厅长调任人大之前,对他大力推荐,力排众议让推荐他接任厅长,如今王厅长任上出了这样严重的桥梁质量问题,他深知自己责无旁贷,必须想方设法妥善处理。 待服务人员端上茶水,轻轻关上门退下后,周先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凝重地说道:“钟书记,张市长啊,东洪县桥梁的事我已经详细了解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性质确实非常严重。”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接下来的话语,然后压低声音道:“听说你们已经成立了联合调查组?” 作为市委书记,钟毅深知此事的敏感性和复杂性,不便把话说得太满,以免失去回旋余地,他只是微微点头,没有立即回应。 张庆合见状,立刻侧身靠近周先雄,神情认真地说道:“周厅长,此事重大,牵涉到众多方面和人员,我们已成立了由反贪局牵头,交通、公安、纪检、监察等多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务必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周先雄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说道:“应该调查清楚,这是对人民负责。但作为一名在交通系统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交通人,我还有些情况想跟你们说说。前些年搞大规模工程建设,为了突破交通瓶颈,改善全省的交通状况,全省开展了‘三年交通大会战’。当时时间紧、任务重,很多项目都是在人员配备不足、技术水平有限、材料供应紧张、装备设施落后的情况下强行推进的。虽然通过三年会战,全省主干交通骨骼基本建成,高标准公路实现了县县通,极大地推动了经济发展,但不可否认,由此引发的工程质量问题也层出不穷。东洪县的问题不是个例,前段时间东海垮了一座大桥,掉下去三辆货车。东洪的问题啊,只是比较集中和突出罢了,四座大桥全部出现问题,在全省范围内都实属少见。不过,实事求是地讲,这背后是有客观原因的,当时大家都是为了赶进度,有些环节难免把控不到位。” 钟毅听完,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眉头微微皱起,陷入了沉思,没有立刻回应。张庆合则接过话茬,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求速度也不能忽视质量安全啊!这次幸好没有引发桥梁垮塌,没造成灾难性后果。不然,不仅东洪县、东原市也要接受调查,恐怕咱厅里面日子也不好过。您应该知道,当时东洪县为了保证桥梁质量,专门请了省交通监理公司,本以为有专业的监理把关,不会出问题,没想到还是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张庆合话未说完,周先雄便凑近两人,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眼神警惕地看了看门口,低声道:“这些情况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收到专报后,第一时间就找相关同志了解情况。这件事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复杂到省监理公司的同志都不敢管,最后直接撤出了现场,只是在验收时走了个形式盖了章。我这么说,不是想推卸责任,而是想提醒你们,要是追查下去,会牵扯出很多深层次的问题,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处理起来非常棘手。”说完就用手指了指天花板。 张庆合眉头紧锁,心里马上就明白了,当时的省监理公司,肯定是知道了这批材料是龙腾公司的,不然不会不敢管,就说道:“周厅长,那这事总不能不管吧?毕竟事实就在这里,特别是我们东洪县刚拿了全省公路养护先进县的牌子,全省才五个,这牌子还是您亲自授予的。可这才不到一年,眼看这块金字招牌就要砸了,这不仅影响东洪县的声誉,也会损害省厅的形象啊。而且现在路不通、桥不能走,群众意见很大,天天找政府啊,前后损失加起来接近2000万,这个窟窿我们很难填补啊!不然的话,我们东原,就不想着到省城来给领导添麻烦了。” 周先雄叹了口气,本想说先进县的名单是你们交通局强推的,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就说道:“我明白,当初为了修通这四座桥,东洪县肯定没少投入人力、物力和财力。我跟你们交个底,全国性的公路建设现场工作会马上要在咱们省召开,厅里原本打算把东洪县作为一个重要参观点,向全国展示我省的交通建设成果。幸亏这事提前暴露了,要是现场会真开在那儿,咱们省可就丢人丢大了,省领导还不得要弄人啊。张市长,您仔细算了没有,到底要花多少钱?” 张庆合一脸为难,从兜里掏出一份材料,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桥梁检测的各项数据和问题,抽出其中几份来,说道:“您看看,这是桥梁的初步检测报告,有两座桥随时都有垮塌的风险,当时修的时候接近一千万,您知道,现在的物价,一拆一建,一千五百万都不一定收的住。” 周先雄接过材料,匆匆翻看几页,脸色愈发阴沉,他又将材料推回给张庆合,面色凝重地说:“书记、市长,这件事太丢人了,简直给全省抹黑。你们应该清楚,咱们省领导马上要面临重用,这个时候出这样的事,要是影响了领导的晋升,我和瑞红厅长可就成了历史罪人。能不能看在厅里的面子上……,一千万,能不能重修?超过这个数,就必须上报省政府!” 钟毅面色严肃,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纠结,内心确是有些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庆合看了看钟毅,又看向周先雄,试探着问道:“周厅长,我们肯定自己为难,也不会让您为难,关键这不会违反规定吧?” 哎,都是应急养护资金,你们这事都火烧眉毛了,肯定不违反规定,但是,丑话说前头啊,你们东原内部的问题,动员内部处理好,这个钱……”周先雄略显尴尬地搓了搓手,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就在东原内部消化解决。省监理公司的问题,我们厅里内部成立专项小组,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东原内部的问题,你们自行组织调查,严肃处理。咱们就别给全省发展大局添乱了,您二位看怎么样?” 张庆合面露难色,转头看向钟毅,眼中充满了询问和期待:“钟书记,您看这样行吗?” 钟毅眉头紧皱,沉吟良久,缓缓说道:“先雄厅长是个实在人啊,你说的对,基层本就该为省厅分忧,咱们就是再难,也不能让厅长为难。问题我看就出在咱们东原,解决就应该在东原,这样吧,老张,你务必落实好厅长指示,钱不够的,市里财政补贴一部分,县里财政拿出来一部分,要把桥建设成良心工程,不能辜负了厅长,同时,回去之后,严肃查出相关责任人员,处理结果,到时候报厅长……” 第 868章 资金达成一致,鸿基表态严查 暮春的风斜斜掠过省人事劳动局招待所的飞檐,青瓦被洇染得发亮,小池塘里的莲叶迎风招展,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程国涛陪着王瑞凤和唐瑞林两个人正在小院的亭子里聊天,目光却时刻注意着门口照壁方向的入口,准备随时迎接领导。 招待所内招的包间里,檀香混着花茶的的清香在雕花屏风间流转,湘妃竹帘外,假山旁几株美人焦上的水珠正顺着叶脉缓缓滑落。 省交通厅厅长周先雄捏着青瓷茶盏的指尖微微发白,听着钟毅和张庆合愿意将东原市东洪县四座大桥的事件化解在地方的承诺,悬了半月的心才堪堪落回胸腔。 周先雄赶忙放下青瓷茶盏,略显激动的道:“哎呀,两位老哥,可是帮了我们厅此刻,周先雄听着小院里假山上潺潺的流水声,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下午那场被打断的党组会议上。周先雄正在主持厅党组会议,机要室主任着急茫茫地撞开会议室的门汇报了省政府副秘书长十万火急的电话!”周先雄不得不临时中断会议,接过红色专线电话时,掌心沁出的汗洇湿了话筒边缘。副秘书长压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东洪县四座大桥的事省领导高度关注,务必妥善处理!” 挂断电话后,周先雄的心情颇为忐忑,直接压的周厅长感觉喘不过气来,刚刚拿到的养护先进县的牌子,就搞出了这事,这是现任厅长自己的问题,太打脸了。而至于监理公司弄虚作假的事,虽然有一些客观的原因,但是追究下去这前任厅长王瑞洪也是难辞其咎。 回到会议室,周先雄很是罕见的批评了几个厅里处室的处长,又冒了一股子无名之火,对着下属几个单位的一把手发了一通脾气,特别是建设养护处的处长,被骂的睁不开眼,他望着会议桌周围二十余双探寻的目光,只能匆匆宣布散会,连桌上摊开的文件都来不及收拾就提前赶到了人事劳动局,和邓牧为匆匆的见了一面。 此刻坐在招待所的红木太师椅上,周先雄摩挲着茶盏上的缠枝莲纹,回想起自己的仕途轨迹。从省厅机关农村公路处的处长到东海市任副市长,他的履历表上全是公路规划、桥梁设计、道路规划的专业术语,却独独缺了县乡基层那关键的一课。若非前任厅长王瑞洪在省委领导面前拍着胸脯力荐:“周先雄同志专业能力过硬,是交通系统难得的技术型人才!” 恐怕这个厅长的位置,轮不到他这个没有基层经验的 “技术型干部” 来坐。但话说回来,就是因为少了县乡这一基层的历练,让周先雄厅长在钟毅和邓牧为跟前就略显单纯了。 “厅长,这次的处理结果,您看...” 钟毅的声音将周先雄拉回现实。这位东原市委书记身着淡灰色衬衣,和张庆合市长不同,市委书记钟毅的眼神里却透着醇厚与坦诚。 张庆合则大大咧咧地半倚在椅背上,这位平安县安平乡乡出来的市长,总爱把 “咱基层干部不容易” 挂在嘴边,此刻却盯着周先雄,眼里闪着精明的光。 周先雄清了清嗓子,将茶盏重重搁在鸡翅木茶几上:“处理的结果不需要报到厅里来。厅里又不是反贪局,我只关心一件事 —— 咱们市里面在这件事上,得有政治担当。二位觉得该怎么处理?” 他刻意将 “政治担当” 四个字咬得极重,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 钟毅听到厅里面愿意承担1000万的费用之后,刚才就没有了任何的心里包袱,在钟毅看来,处理人都是后话,关键是怎么弥补损失,降低影响,尽快恢复东洪县的交通秩序。 钟毅身子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厅长说的非常对,政治影响,政治担当。这件事就在我们东原层面尽量解决,后续我会把详细处理结果向您汇报。总而言之,必须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员!”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却在提到 “责任人员” 时,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钟书记,严肃处理固然没错,但前面还得加个‘稳妥’啊。”现在全国性的公路建设现场会啊,周先雄随后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推到两人面前,“你们看,这是部里面刚刚下发的现场会的方案,分管副总理都要亲自出席,这个时候,咱们要是给省上抹黑,丢脸的不止是我们厅里面和你们市里面,还有省里面啊。要稳妥而又严肃地处理,既要解决问题,又不能引发不必要的风波。” 钟毅这个时候并不敢把话说的太慢,现在只是桥梁的初步检测评估报告,联合调查组并没有反馈过来渎职和贪腐方面的信息,这件事情麻烦就麻烦在牵扯到了牵扯到龙腾公司,钟毅最为担心的就是有人利用这一点在政治上做鸿基省长的文章。” 钟毅拿过周先雄手中的方案,一边看一边道:“现场会是什么时候?” 周先雄到,预通知是五月中旬,具体哪一天还有定,这之前,一定不能搞出事情来。 钟毅这个时候,就看向了张庆合。 张庆合自然意会,马上道:“这个好办嘛,晚上一个月半个月的,不影响调查处理的结果嘛,这段时间,就重点搞线索摸排嘛。” 钟毅马上转头看向了周先雄:“厅长,您意下如何?” 周先雄道:“最好,最好是等到周省长的文件下来之后,在全面深入的调查。” 钟毅马上明白了,说道:“厅长考虑问题非常全面啊,庆合,那就这样,等到把这两件事过了之后,再动人。” 周先雄这才完全卸下包袱,马上拿起桌面的青花水壶,为钟毅倒起了水。 张庆合顺势站起来接过水壶,苦笑道:“厅长啊,您这一杯水太贵了,我喝不起啊,您这砍价的功夫真是厉害!我这一拆一建的工程预算一千五百万,您一刀下去就砍掉了三分之一。要不是您当初在平安县修高标准公路时帮了大忙,换作鸿基省长来,我们最多扛两百万的损失!” 钟毅见状,也赶忙说道:“哎,厅长的面子,怎么也值五百万!” 三人相视而笑。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王瑞凤热情洋溢的声音:“岳省长,欢迎您啊...” 那声音穿透雕花木门,惊得廊下的画眉鸟扑棱棱乱飞。钟毅急忙起身,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领带,张庆合和周先雄也跟着站了起来,三人的动作整齐得像是经过排练。 推开包间雕花木门的瞬间,一股带着玉兰香气的暖风扑面而来。副省长兼农业厅厅长岳峰身着笔挺的藏蓝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正站在紫藤花架下与王瑞凤寒暄。这位从东原走出去的干部,虽已年过半百,却依然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透着省部级领导特有的威严。他身后跟着的秘书抱着文件,怀里还揣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杯,一看就是时刻准备着为领导服务。 岳峰看到钟毅几人,赶忙就迎了过来,说道:“钟书记!今天也是来参加明天的劳模表彰大会吧?” 岳峰快步上前,有力的握手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同时轻轻拍了拍钟毅的手背,展现出一种亲切又不失威严的姿态。 钟毅笑着回应:“是啊,正准备参加。岳省长,你们农业口可得多给咱们东原倾斜些名额啊!” 他的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仿佛两人不是上下级,而是多年的老友,说话间还微微欠了欠身。 岳峰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瞧我这记性!正好跟你提一嘴,东原农业系统出了个能人,东洪县的县委书记李泰峰,他大力推广科技种田,普及化肥农药使用,成果显著,率先在全省完成了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目标嘛。市里推荐他为五一劳动模范,还是农业口的,你知道这事吧?” 他说话时,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笑呵呵的看着这位曾经的老领导钟毅。 钟毅心中猛地一沉,想起前些天常委会上审议的劳模推荐名单。李泰峰的名字赫然在列,推荐理由写得冠冕堂皇:东洪县率先实现农业吨粮田百万亩建设目标,还荣获公路养护先进县称号。当时总工会主席拍着胸脯保证:“李书记是实干派,这个劳模他当之无愧!” 可如今,东原大桥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谁知道李泰峰的政绩里有没有水分?想到这儿,钟毅的后背微微渗出冷汗,却强作镇定,说道:“这一切都依赖于咱们省厅的大力支持和岳峰同志的正确指导,当然也离不开咱们先雄厅长的大力帮助啊。只是泰峰同志县里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已经请假了。” 岳峰眉头微皱,声音里带着责备:“泰峰同志够忙的啊,县里能有多大点事!明天书记、省长亲自出席,省委常委会主持,这么重要的场合,不能让基层干部光干活不领奖吧?钟毅同志,你们这可有点官僚主义了啊!” 俩人都曾经在一个班子里,说起话来自然是显得随意。张庆合在一旁尴尬地搓着手,周先雄则转头和王瑞凤聊起了天,躲避着这微妙的气氛。 一行人漫步在招待所的园子里,青苔覆盖的石板路蜿蜒向前,两侧的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假山石后,一池锦鲤正争抢着游来游去争先觅食,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副省长周鸿基在劳动人事局局长邓牧为的陪同下走下车。 周鸿基身着灰色中山装,胸前口袋别着一支钢笔,整个人精神矍铄,完全看不出即将退居二线的样子。此前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说他不是去政协就是去人大,没想到因省委秘书长跨省交流,空出了一个重要职位。原本大家都猜测岳峰有望出任,毕竟他在东原有过服务领导的经历,可组织最终选择了更加老练稳重的周鸿基。 此刻,周鸿基脚步轻快地走来,皮鞋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宣告着权力的更迭。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众人,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天色渐暗,园子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灯光给众人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回到包间时,圆形餐桌上已经摆了几个凉菜:凉拌海蜇如同透明的云朵,苦菊蛰皮点缀着鲜红的枸杞,最不起眼的拍黄瓜却撒着现磨的白芝麻,香气扑鼻,都是家常小菜,但却做的精致。服务员迈着轻盈的步伐为众人斟酒,动作优雅而娴熟。 周鸿基自然而然地坐在主位,邓牧为作为东道主,热情地招呼着大家:“这是咱们招待所的开胃小凉菜,各位领导尝尝合不合口味。” 说着,他亲自为周鸿基斟满酒,那斟酒的角度、速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酒液沿着杯壁缓缓流下,一滴都没有溢出。 酒过三巡,话题却始终在天气、菜色之间打转。周鸿基夹起一筷子苦菊,突然笑道:“同样一道菜,在家里的餐桌上和放在这高档餐桌上确实不一样啊?牧为啊,这盘菜在这里怕是要卖上一块钱吧。” 钟毅道:“领导,都下馆子了,大家还是喜欢吃点肉啊。” 周鸿基点头道:“所以我专门交代你,菜一定要朴素,说句实话,今天浪费了啊,等到什么时候,咱们群众能敞开肚皮吃肉的时候,咱们得工作才算做好了啊。” 等到酒局结束,众人移步到茶桌旁。服务员手脚麻利地收拾好餐桌,又换上新泡的铁观音。茶香袅袅中,周鸿基终于切入正题:“先雄同志,钟毅同志,事情商量得如何了?” 他靠在太师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们的内心,洞察所有秘密。 周先雄立即起身汇报:“周省长,已圆满处置。四座桥中有两座暂时无法通行,达到应急抢修标准,另外两座也达到了应急养护标准。省厅将拨付资金,由东原市负责后续处理。” 他的汇报简洁明了,却在提到 “资金” 时,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这个时候,钟毅道:“庆合,马上把初步评估方案拿过来。” 周鸿基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接过了评估方案,一边看一边道:“一定要按程序办。钟毅同志,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责任人?” 他说话时,镜片后的目光犀利如刀,透过镜片紧紧盯着钟毅。 钟毅神情严肃:“感谢省委省政府和交通厅支持,资金的问题已经解决。我们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前期先看展初步的核查,等到条件成熟后,在根据调查的情况,依法依规严肃处理。” 周鸿基目光温和扫过众人:“还有哪些困难吗?需要我出面解决?”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钟毅、张庆合等人连忙摇头,笑着婉拒。可周鸿基接下来的话,却让空气瞬间凝固:“既然出了事,就别回避。一定要查清楚原因,至于怎么处理,钟毅同志说的对,依法依规,严肃处理。” 他特意加重了 “依法依规” 四个字,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 张庆合敏锐地察觉到,周鸿基对事件背后可能牵扯到的龙腾公司和周海英应该有所了解。作为东原市长,他比谁都清楚,东洪大桥工程背后的利益链条有多复杂,而龙腾公司,这个名字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整个局面。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周鸿基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明天五一表彰大会,大家都要参加吧?” 众人纷纷点头,这场大会规格极高,省委道方书记将发表重要讲话,在座众人自然不能缺席。 钟毅突然说道:“周省长,我还有些事想单独汇报,送您上车吧。” 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周鸿基的司机远远看到,立刻小跑着过来打开车门,又恭敬地递上一件外套。 周鸿基摆了摆手,司机拿着外套,又径直返回了汽车。 钟毅和周鸿基低声交谈着,钟毅不时点头,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周鸿基则表情严肃,偶尔叮嘱几句,声音低沉而有力。 等周鸿基的汽车消失在夜色中,周先雄与钟毅、张庆合又商议起资金细节。敲定之后,周先雄也告辞离去。邓牧为送走周先雄,回来后试探着问钟毅:“钟书记,换个地方再聊聊?” 钟毅摆摆手,望着池塘里倒映的月影:“这儿挺好,闹中取静,有文人雅趣。” 他的语气平静,可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疲惫和忧虑。 邓牧为有些忐忑:“钟书记,我家朝阳没给您添麻烦吧?” 钟毅面色温和的道:“朝阳同志是把好手,没他,这事没这么容易解决。” 说着,转头看向张庆合:“老张,你这要钱的法子,太过,太过……!” 张庆合憨厚一笑:“您不说话,我只好找厅长试试运气。周厅长爽快,直接给了一千万。”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 钟毅盘算着:“这么算还赚了三百万?这钱,市里面要用好。” “这钱得给东洪县啊。桥梁检测只是初步,我担心路面问题恐怕更严重,就等后期的结果了。” 张庆合收起笑容,神色凝重。 钟毅神情严肃:“等到省上的大事办完之后,必须严肃处理啊。鸿基省长和周海英通过电话,对方保证没问题。有了这个保证,说句时候,我放心了,我不是担心周海英啊,我是担心咱们鸿基省长。就怕有人利用这事做文章啊。现在看来,咱们可以放开手脚深挖,绝不姑息!” 王瑞凤突然感叹:“四座豆腐渣大桥,放古代可是杀头的罪!” 钟毅握紧拳头,声音低沉却有力:“现在也绝不能轻饶!资金问题解决了,下一步就全力整顿东洪县!” 第 869章 泰峰寝食难安,沈鹏沆瀣一气 夜色如墨,浓稠地笼罩着东洪县,县委大院里,时间的指针悄然指向晚上9点。大部分办公楼依旧灯火通明,透过窗户,隐约可见工作人员们忙碌的身影,打电话的声音,翻阅文件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加班奋战的画面,如果可以俯揽,整个东洪县像交通局、财政局、税务局、公安局这些部门都是灯火通明。 联合调查组列出的材料清单包罗万象,从1987年以来的县委会议纪要、县政府会议纪要,工程总指挥部的工作日志,桥梁的设计方案,道路的规划方案无一不包。 县委书记李泰峰独自坐在办公室内,屋内的灯光略显昏暗,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显得有些孤寂。他眉头紧锁,面色憔悴,眼神中透着疲惫与忧虑。尽管联合调查组尚未找他谈话,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氛围,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毫无征兆地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坐立难安,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思绪也随之飘远。 秘书周炳乾将端着餐盘匆匆的走进了办公室,餐盘里有两个小巧的白面馒头,一份炝炒豆腐,一份豆芽炒肉,这是县委大院食堂加班做出来的,连食堂的师傅都在讲,从49年之后,整个县委大院的食堂,还没有在晚上九点还烧着灶火。 周炳乾说道“书记,您多少吃点。” 李泰峰缓缓起身道:“加班的同志都安排了吧。” 都安排了,大家都吃上了,只有您和刘书记还没有吃。大家都在抱怨,说联合调查组就是在难为人,四五年前的材料喊明天一早就要提供过来,翻箱倒柜的去哪里找? 李泰峰放下了刚刚拿起来的筷子说道:“这些工作日常就应该做好嘛,这也说明咱们的同志平日里是不是没干工作啊。让大家该提供就提供,该配合就配合。” 周炳乾自讨无趣,很是无奈的道:“知道了。” 李泰峰又道:“这样啊,你再给这个吕连群打个电话,告诉他明天中午之前,必须要先赶回来,常委会要尽快开,你们的事在我走之前,必须都落实好。” 周炳乾很是沮丧的道:“书记,您真的要离开东洪?” 李泰峰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又咬了一小口的馒头,喉结蠕动了几下之后,李泰峰道:小周啊,这件事啊,我有两个没想到啊,一个是这桥的质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第二个啊,原本我以为就是县长同志发现了问题,县里慢慢解决,没想到啊,他直接带着市长来的,这件事已经失控了,我作为主要负责人,其他责任不谈,领导责任是少不了的。” 俩人正说着话,紧接着,一阵敲门声响起,“进来!”李泰峰声音低沉地说道。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长沈鹏推门而入,他的头发略显油腻,似乎经过了无数次的抓挠,脸上带着明显的烦躁与不满,脚步也有些踉跄,一进门便抱怨道:“这个联合调查组,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县里抽上来的干部,简直完全没把我们当领导干部,是当阶级敌人在审查啊!那态度,那问话的方式,就跟审犯人一样!” 李泰峰倒是十分坦然,将面前的盘子推了推,说道,小周,拿下去吧,我和沈书记,说几句话。 周炳乾知道,两位领导是有大事相商,这会泰峰书记,是吃不下饭了。就将餐盘端了出去,刚刚端起来,沈鹏就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馒头道:“我饿了一天了。” 李泰峰微微抬手,示意沈鹏坐下,说道:“天大的事也要沉住气嘛,不要发那么大脾气,先坐下,喝点水,消消气。”说着,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水壶前,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沈鹏。 沈鹏径直走到李泰峰的办公桌前,一把拉开凳子,重重地坐下,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泰峰书记,我看这些人完全不给我大舅面子。昨天那个冉国栋才和我们一起吃了饭,昨晚上还称兄道弟,今天从早上10点钟把我叫去问话,足足问到晚上8点半。妈的,不就是一个副检察长吗?他就算怀疑人,也得有依据吧!就这么无休止地盘问,谁受得了!”沈鹏越说越激动,双手不停地挥舞着。 李泰峰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轻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问题啊?”这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有千斤重。 沈鹏立刻挺直了身子,急切地说道:“泰峰书记,我能有什么问题?您知道的,我只是副总指挥长,所有的工作,还不都是在指挥长的领导下进行的嘛。”话一出口,沈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马上补充道:“哦,泰峰书记,我的意思是我都是在老焦县长的指挥下开展工作的嘛!” 李泰峰微微点头,说道:“嗯,没有问题你怕什么?” “是是是。书记,我跟您汇报一下。他们上午的问话倒还比较正常,主要问的就是指挥部的工作的程序、工作的职责、运行的机制和监管工作,我都如实做了回答,没有半点隐瞒。到下午的时候,画风突变,就问起了票据的事和财务报销的事情,这些东西时间一长,我怎么记得住?当时的指挥部都是直接面向县政府的,很多细节我确实不清楚啊!”沈鹏一边说,一边无奈地摇头。 “你当时不也是指挥部的领导吗?这些事情多少也该了解一些吧。”李泰峰皱着眉头问道。 “我在指挥部没管财务,我管的是材料和技术,分工明确,财务方面的事真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沈鹏急忙解释道。 李泰峰神色凝重地说:“现在恰恰是材料和技术出了问题呀,沈鹏同志!” 沈鹏拍着胸脯说:“材料的事情,我一口咬死了,就是龙腾公司提供的材料有问题。他们非得说当时县里肯定是验收过的单据,让我提供验收报告,我怎么能提供得出来?这些肯定得让他们去找老焦县长嘛,他当时是总指挥长,验收的事情他肯定清楚!” 李泰峰叹了口气,说道:“老焦,老焦不好办啊,估计不是今晚就是明天的事了。” “我可不是往他身上推,是根本绕不过去。老焦是县长,又是总指挥长,这些问题他不说清楚,根本过不去。上面追究下来,也是先追他嘛!” 李泰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朝阳县长,这个李朝阳县长今天接受问话了没有?” 沈鹏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一拍桌子,怒道:“这个李朝阳简直是混蛋。这件事就是他搞出来的吧?他大晚上带着张庆合,拿着斧头去砍桥墩子,这是一个领导干部该干的事吗?这是一个堂堂地级市人民政府市长能干出来的事吗?完全是胡作非为!好了,事情捅破了天,他就玩消失,这一整天不是去谈判,就是说去建水厂。泰峰书记,这是什么?这就是浑水摸鱼,趁虚而入啊。他算准了您没有时间和精力顾上这一摊子,所以就安排时间搞这些东西。说句难听的,这就是抢班夺权,现在东洪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想着善后,不想着维持局面,就想着他头上的政绩和官帽子。现在这个刘超英跟曹伟兵那个二愣子,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完全就已经背叛了组织,背叛了革命嘛。当初您就不应该把姓曹的提拔起来,省得现在添乱!” 李泰峰平静地说:“别这么大火气。这件事情都是在朝阳来之前发生的,从某些程度来讲,确实和他没有多大关系。我早就说过,问题的暴露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啊,这个冉国栋同志,目的性和倾向性十分明确,那就是要收拾我们本地干部。你看他调查的方向,不是龙腾公司的材料问题,而是咱们东洪县干部的问题。照这样查下去,我自然是首当其冲要负领导责任,你作为整个指挥部具体工程的负责人,很多问题你也是回避不了的,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呀。” 沈鹏很不服气地说:“泰峰书记,您说咱们做错什么了?就拿周海英来讲,就那几颗碎石子,低价买高价卖,从中谋取暴利,仅凭这一点,他们要是想欺负咱们东洪县的干部,我就要给他闹到省城去,省城不行就闹到京城,中纪委还能管不了这种以权谋私的事?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沈鹏握紧拳头,满脸愤慨。 李泰峰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你把问题反映到了中纪委,就是中纪委来管啊,还不是市纪委在管,最后还不是联合调查组出具意见。没有证据的事,少瞎折腾。到时候惹恼了上面,反而对东洪县更不利,要大局为重。” 沈鹏继续不满地说:“那个省监理公司、省监理公司总脱不了责任吧,他们为什么在质量不合格的问题上签字盖章呢?收拾我们,也要拉着他们垫背!” 李泰峰点了点头,说:“如果你真的往这个上面深究,那确实是个问题。但是这些问题,恐怕也扳不倒某些人啊。那些公司背后说不定也有强大的靠山,现在,看着咱们是和龙腾公司在打官司,实际上是和市里面的官宦子弟们打擂台。” 沈鹏咬牙切齿地说:“泰峰书记,反正事已至此,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我就不信,我们还斗不过他们!” 李泰峰严肃地说:“幼稚!什么鱼死网破?做事情要讲规矩。你有问题就是有问题,你没有问题,别人也给你栽赃不了问题。刚才你其实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老焦,作为具体的工程总指挥,很多问题他是回避不了的。证据要环环相扣,问题要个个衔接,这才是一个完整的调查报告。怎么样,票据能不能如实提供给检查组?” 沈鹏不屑地说:“我提供个屁,让他们去找焦县长去。我才不会自找麻烦,这些事跟我没关系!” 李泰峰往椅背上一靠,重重地看向沈鹏,思索再三之后说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从焦老县长出事之后,是你把他送到医院去的吧?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李泰峰眼神犀利,紧紧盯着沈鹏。 沈鹏心中一惊,但表面上还是镇定,说:“是啊,我正好有辆车,就把焦主任和彭主任一起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当时,焦主任还和我有说有笑的,精神状态看着也挺好,谁能想到后面病情会突然恶化呢?” 李泰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思索之后,斟酌着用词问道:“老焦同志的病情,怎么就突然恶化了呢?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鹏听完微微一愣,马上说:“焦主任有基础疾病,医生也说了,病情很难说准,当时检查还说没问题,结果就出问题了。医生说就这两三天的事。但我昨天又去看了焦县长,他又昏迷了,并没有其他状况。真的,我也很纳闷,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李泰峰平静地说:“做好应变准备吧。尊重事实,沉着应对,找到最为有利的因素,这个冉局长,我能看得出来,他和你大舅的关系很一般,你要是觉得有麻烦,必要的时候,还是要给你大舅在打打招呼,无论咋说,这副检察长,以后要进步,没有政法委书记的点头,无法成行。” 沈鹏点了点头,说:“行,泰峰书记,我知道了。那时间不早了,要不要我送您回去?您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李泰峰摆了摆手,说:“算了,回家也睡不着,我在办公室再坐一会,说不定冉局长一会儿该找我谈话了。” 沈鹏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他的脚步有些沉重,心中充满了不安与忐忑。 此刻,县委书记李泰峰的办公室外,县委大院里虽然还有不少办公室亮着灯。微风缓缓袭来,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灯光照在地面上,白天看不出来,晚上却能看到县委大院的地面凹凸不平,就像他们此刻面临的局势,充满了坎坷与未知。沈鹏没拿手电,在黑暗中走路时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还不时回头看上一眼,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出了县委大院大门,两扇过车的大铁门已经关上,只有侧门虚开着。沈鹏拉开侧门,铁门的合页锈迹斑斑,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十分刺耳,仿佛在抗议着岁月的侵蚀。看门的同志拿着手电往沈鹏身上扫了一眼,从窗口打招呼道:“沈局长,这个点才下班?!” 沈鹏回头笑了笑,笑容有些僵硬,说:“加会班,处理点事情。” 出门之后,沈鹏站在县委大院门口的门灯下,灯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直至消失在黑夜之中。这时,不远处的一辆汽车徐徐启动,伴随着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车灯很快照亮了沈鹏前面的道路。沈鹏抬起手挡住光线,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便朝着汽车灯光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急切,仿佛那辆车是他此刻的救命稻草。 沈鹏拉开车门上车后,十分疲惫地靠向椅背,长舒了一口气,说:“太累了,没想到这件事搞得这么复杂,娘的,到现在只啃了半个馒头。” 毕瑞豪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能有多复杂?需不需要动用我都关系?” 一大早,我大舅已经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组织部那边传过来,市委已经下定决心,调整李泰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不过,这也只是正常的程序,毕竟他在这里,联合调查组不好开展工作,但估计他是要承担领导责任的。” “李泰峰走了之后,谁来接班?不会是那个李朝阳吧?要是他来,我们以后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沈鹏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是,我大舅没说。不过,也不一定。你想啊,连市长、市委书记都是从县委书记的位置上破格提拔的,这县委书记就不能从副县长的位置上破格提拔吗?好了,别停在这儿了,找个地方吃点饭,从早上到现在,就没好好吃过饭。这个冉国栋,是要往死里整我,我真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沈鹏越说越气,拳头紧紧地握着。 毕瑞豪一边开车一边说:“一个副检察长都管不了?显平书记不是政法委书记吗?” 沈鹏无奈地说:“你应该知道,政法委书记如果兼任公安局长,手里还是有点实权的;如果不兼任公安局长,不担任副市长,很多政法干部就听调不听宣了,特别是市里的那些政法干部。我和他们经常打交道,说到底他们都是一个圈子的,抱团得很。大舅在政法系统没有根基,又不像在东洪县,都是熟人。调查组那些人据说是和龙腾集团关系不错的。他们是有意为龙腾集团站台的!” 毕瑞豪一边开车一边说:“要不我带你到曹河县放松一下?” 沈鹏没有拒绝,说:“你看咱们东洪这烂地方,连个消遣的地方都找不到。走吧,去放松一下。我跟你讲,这次联合调查组的人有两下子,竟然能想到验收单的事情,幸亏当时这些验收单我们早有防备,不然可就麻烦大了。不过,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后面还不知道会想出什么招呢!” 毕瑞豪说:“不可大意,我觉得你大舅说的很对,这些人都不好惹,包括龙腾公司,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好。现在的形势很复杂,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坑里。” 沈鹏恶狠狠地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周海英那种吃独食的。那么高的利润,一分钱都不给大家,如今出了事,还把责任全部推到县里来。他以为自己有他爹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咱们手里不是没货,到时候,别说市委,他爹都下不来台。” 毕瑞豪耐心地说:“我和这个周海英接触过几次,这个人不简单,不仅仅因为他有背景。他思路很清晰,非常明确自己想要什么。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和咱们在东洪县搞合作,一起卖化肥搞农资嘛。沈局长,你要摒弃之前的观念,合作才能共赢,这可是我这些年做生意总结出来的经验。李朝阳那边要合作,周海英那边也要合作,斗下去没什么好处,只会两败俱伤。” 沈鹏生气地说:“李朝阳这小子,专门就是来挑刺的。他以为东洪县像临平县一样,都是软柿子。东洪县的人都是有骨气的,他要是做得太过分,我绝对找人把他给做了,让法医都查不出来他是怎么没的。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他!” 毕瑞豪急忙劝道:“和气生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背后的背景,周海英对他都是礼让三分,不要去惹他。我们还是以和为贵,能合作就合作,没必要把关系闹僵。” “他要是惹我呢?你看看东洪县这些事不都是他闹的吗?他就是故意跟我们过不去,我不能坐以待毙!” 毕瑞豪说:“沈局长,我给你提个建议,你要尽快和你大舅说出实情。这件事情没有大佬出手,我跟你说,咱们斗不过他们。只有把情况都告诉大舅,让他想办法,我们才有一线生机。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动用我的关系嘛。” 沈鹏固执地说:“没必要。我跟你讲,你这个合作共赢的理念,要看是和谁合作。你没听党校老师讲,‘以斗争求合作则合作存,以妥协求合作则合作亡’。今天那10万块钱,你真的不该送,太明显了。李朝阳能当上县长,他不傻,肯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我们得另想办法,不能这么被动下去。” 说话间,汽车缓缓驶入曹河县境内。车窗外,东洪县的街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寥,仅有的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无力地驱散着黑暗,街道上行人稀少,店铺大多紧闭,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打破这份沉寂。而当进入曹河县后,眼前的景象陡然转变,县城里霓虹灯光交相辉映,照亮了半边天空,五颜六色的广告牌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街道上小吃摊的香气扑鼻而来,热闹非凡的氛围与东洪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颇为繁华。 沈鹏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繁华景象,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羡慕与感慨,忍不住长叹一声道:“这就是曹河县啊。你看吧,要是我大舅能调到东洪县来,局面就又不一样了。” 毕瑞豪熟练地将车稳稳地停在路边,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平息。不远处,一家三层楼高的歌城矗立在街道旁,绚丽的霓虹灯在建筑外墙上不断变换着色彩,动感的音乐声透过紧闭的门窗传了出来,节奏强烈,让人忍不住想要随之舞动。厚厚的窗帘遮挡着室内的景象,但仍有粉红色的旋转灯光从缝隙中透出来,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暧昧的气息。 毕瑞豪盯着夜上海的卡拉OK歌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转头对沈鹏说道:“沈局长啊,我给你提个建议,你干脆找你大舅说说,让他去市委争取调到东洪县来当县委书记,说不定还有这种可能性。你想啊,要是你大舅来了,咱们大不了拉着他一起做生意嘛。有他在上面撑着,咱们还卖啥化肥啊。” 然而,话音刚落,沈鹏便摆了摆手,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语气也黯淡下来:“算了,我大舅不是走这条路的人。再者说了,说句实在的,县委书记那是市委书记考虑的事情。我大舅是东洪人,现在用人倾向已经很明显了,县委书记都是异地交流,我大舅很难调到东洪来。” 毕瑞豪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算是认同了沈鹏的说法。他探出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栋三层能做卡拉OK的建筑,眼神之中很是羡慕,说道:“没有白的,哪里来黑的啊。” 沈鹏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容,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满不在乎地说道:“等到过了这一关,咱们回去整一个,明天姓焦的就必死无疑了。只要他一死,东洪所有人,都能睡个安稳觉了。现在上去放松一下,就当是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明天咱们一早就去市医院给老焦县长吊丧。” 第 870章 焦进岗出现转机,李显平深恶痛绝 在和东投集团会谈结束后,天色尚早。因为联合调查组正在东洪县紧锣密鼓地开展调查工作,这让我的内心始终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考虑到当前的严峻形势,我当即决定安排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和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返回东洪县。刘超英平日里做事心思细腻,善于协调各方关系,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处理突发状况更是游刃有余;曹伟兵则雷厉风行,还是要落实水库的事。 而我既没有着急回东洪县,也没有回平安县。一种莫名的牵挂和直觉驱使着我,带着齐晓婷、杨伯君一行三人再次前往市人民医院。一路上,车内气氛略显沉闷,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我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医院,飞到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身影——焦进岗。 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之前说过的一番话,此刻又在我脑海中不断回响,让我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事物的发展仿佛冥冥之中受某种神秘规律的支配,就像浩瀚宇宙中星辰的运行,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遵循着特定的轨迹,蹊跷之下,必有隐情。我不禁想到了罗明义,还有高政委,“人在利益面前往往经不起考验”这句话也在我心中激起了千层浪。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人追逐利益的手段确实超乎常人想象,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违背道德和法律的底线。 东洪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下午一般不探病,据说这是老一辈流传下来的传统,认为下午探病不吉利。但此次情况特殊,毕竟对象是现任人大主任、曾经的县长,一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在生命垂危之际,实在不必拘泥于这些世俗套路。当我们抵达医院时,看到焦主任已经在吸氧,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是生命微弱的呐喊。焦杨和焦松守在床边,神情沮丧,眼中满是焦虑和担忧。焦杨此刻正握着焦主任的手,仿佛想要传递一丝力量;焦松则眉头紧锁,不停地在病房里踱步。 宽慰了几句之后,看到焦主任这般状况,我轻轻拍了拍焦松的肩膀,示意他到病房门口。走出病房,我宽慰他几句后问道:“焦处长,您有没有考虑过把老爷子送到省城的医院看看?” 焦松停下脚步,抬起头,眼中满是无奈:“朝阳县长,这事我并非没考虑过。只是从这儿到省城,开车得三四个小时,老爷子现在这么虚弱,万一途中出什么状况……您知道,咱们都讲究落叶归根,这个时候挪动,实在于心不忍。” 我明白焦松的顾虑,但市上医院的水平实在是不敢恭维,和县里医院水平相近。根据89年卫生部发布的《关于实施医院分级管理的通知》和《综合医院分级管理标准(试行草案)》,医院的等级一共分为三等十级,整个东原市没有一家三甲医院,现在所在的医疗条件最好的市人民医院也仅勉强达到三乙水平。想到这里,我继续劝说:“路途远是事实,但省城医疗条件您也清楚。不是地区医院的医生不尽心,而是水平、经验和设备都有限。说不定到了省城,老爷子的病就能有转机。” 焦处长回应道:“朝阳县长,您说得我都明白。只是我老母亲不太愿意,她担心路上折腾,更怕到了省城人生地不熟,照顾不好老爷子。不过我可以给省城的朋友打个电话,把我父亲的情况跟省里的医生说说,听听他们的建议。” 我想了想就道:“焦处长,您或许还不了解东洪县目前的形势。那座大桥出了问题,焦主任当时是指挥长。据我所知,很多人把责任归咎于焦主任啊,就因为他说话直,不会委婉表达。我到东洪县不久,但也听说焦主任人品过硬,是值得尊敬的老革命。他为东洪县的发展付出了那么多,总不能让老人家一直背着这个包袱吧?” 作为东洪县本地人,焦松对当地情况颇为了解。他叹了口气,拍着墙壁说:“这些天来了不少领导,有些和我父亲关系不错,也跟我聊过相关情况。可您看我父亲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好办。他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做子女的,除了干着急,根本不敢跟他提这个事啊。” 我想了想道:“焦处长,您在省厅工作,肯定认识不少医院的朋友。能不能联系省城医院的医生来东原市,给焦主任做个评估,要是可以,再制定更好的治疗方案?这样既不用折腾老爷子长途奔波,又能得到省城专家的诊断,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焦处长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完全可以请省城的专家来东原市坐诊嘛。朝阳县长,我这就联系朋友,看看能不能尽快安排。”说着,就朝着病房走去,拿起了干部病房里的电话。 焦处长很快联系上省城的朋友,并敲定了专家。等待的过程中,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但好在有权威专家马上从省城赶过来,抵达医院时已过晚上9点。两位专家顾不上吃饭,立刻对焦主任进行初步会诊。专家们围在病床边,仔细查看病历,认真检查焦主任的身体状况,还不时低声交流着。由于缺少仪器,无法拿到全面的分析报告,暂时难以判断病因,经过诊断,决定先调整用药方案,观察后续情况。看着专家们忙碌的身影,我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焦主任能早日康复。 第二天,我从市委招待所前往人民医院。清晨的街道还带着一丝凉意,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激昂的声音,正在转播全省五一劳动表彰大会现场实录。广播里说:“我省召开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和五一劳动表彰大会,省委书记赵道方出席并讲话,省长愈泰民主持,省委副书记何思成等领导出席。下面全文播报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人员名单。” 第三天,听到李泰峰的名字,坐在旁边的谢白山惊讶地看向我:“朝阳县长,这个李泰峰不会就是咱们县里的泰峰书记吧?” 我确认道:“没错啊,就是李泰峰。他这些年为东洪县的农业发展确实做出了不少贡献,获得这个荣誉也是实至名归。” 谢白山满脸疑惑:“可我听说李泰峰不是马上要被查了吗?怎么还能获得五一劳动奖章?这也太奇怪了吧。” 我赶忙提醒:“谢白山,这种没有根据的话可不能乱说。李泰峰现在还是东洪县的县委书记,组织上在没有确切消息之前,别乱说话,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谢白山意识到失言,吐了吐舌头,便专心开车。抵达医院后,我快步走向病房。此时,省医院专家结合调整后的用药方案,再次对焦主任进行观察,发现其病情相比昨天确实有所好转。几根手指头都已经动了,心电监护仪上的各项指标变得平稳了一些,焦主任的脸色也稍微有了点血色。 焦松松了口气:“朝阳县长,多亏您提醒,之前我们真是考虑不周,一门心思依赖地区医院。要不是您提出请省城专家来,我父亲的病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我问:“焦处长,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焦松说:“根据专家意见,目前还不具备转院条件,很多药市里没有,得从省里带过来。等用上新药再观察观察,如果病情有明显好转,可能要去省城,再评估一下,必要的话,甚至有可能做开颅手术。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全力配合治。” 只要病情有好转,我就放心了。我在心里暗暗想着:老焦县长作为当时大桥建设的指挥长,是还原东洪县平水河四座大桥真相的关键人物,不能让事情不明不白地过去,必须采取切实措施,彻查到底是谁在大桥上动了手脚。 与此同时,在曹河县,夜上海歌城是当地老板们休闲娱乐的场所,闪烁的霓虹灯和动感的音乐吸引着众多人前来消遣。昨天晚上玩到了半夜,就带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来到了曹河宾馆,沈鹏只感觉腰酸背痛,与夜上海歌城的喧闹不同,这里多了一份优雅和静谧。厚重的窗帘也挡不住清晨的阳光,阳光透过缝隙洒在房间里,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束。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让昨晚一同来的女主简单收拾之后也就走了,沈鹏一边系着皮带,就敲了敲隔壁毕瑞豪的房门:“别睡了,该起床了,早上还得去东原市。今天的事情很重要,可不能耽误了。” 毕瑞豪在房间里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曹河通往城区的道路是一条宽阔的双向四车道,也是曹河率先打通的高标准公路。曾经,这条公路的建成让曹河的经济发展迎来了新的机遇,车辆川流不息,运输着各种货物,带动了周边地区的繁荣。但由于长期有货车通行,路面早已坑洼不平,大大小小的坑槽像是一张张狰狞的嘴巴,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沈鹏坐在车上,看着颠簸的路面,忍不住感慨:“老毕,曹河经济发展这么快,道路养护却跟不上,你看这些坑,比车都大。要是不及时修缮,不仅影响交通,还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 正说着,一辆满载的卡车呼啸而过,汽车随之剧烈抖动,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毕瑞豪皱着眉头,看着远去的卡车说:“你瞧瞧,这车太重了。超载现象这么严重,要是在咱们东洪县的大桥上,估计连车带人都得掉下去。这些运输公司为了利益,简直不顾安全,也不知道是怎么监管的。” 沈鹏说:“唉,李泰峰为东洪县操碎了心。设置了那些水泥墩子,就是为了限制大型货车通行,保障桥梁安全。要是没有那些水泥墩子,指不定早就出大事了。” 两人一路聊着天、听着收音机里的时政新闻,很快就到了市委大院。毕瑞豪的车是一辆进口皇冠轿车,这种豪车在整个东原市都不超过十辆,稳重大气的车身彰显着车主的身份和地位。然而,当车子开到市委大院门口时,却被门卫拦住。 门卫推开保卫室的窗户,目光警惕地问道:“哪个单位的?找谁?” 这一问,戳中了毕瑞豪的痛处。他从计划委员会辞职后,便没了单位,虽然身价百万、开着豪车,资产远超常人想象,但在这一刻,他却感到无比的失落和尴尬。这时,沈鹏摇下车窗,语气尽量客气地说:“我们是东洪县的,来找政法委书记李显平汇报工作。” 门卫冷冷地回复:“东洪县只有县委、县政府的车子能进市委大院,其他车辆没报备的话,得联系市委办公室通知放行。” 这话让正在开车的毕瑞豪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被轻视的感觉涌上心头。尽管他在商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但在体制面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这也是他一直努力争取东洪县商会会长职务的原因,他渴望得到更多的认可和尊重,渴望在另一个领域证明自己的价值。 沈鹏想下车理论,毕瑞豪拦住他:“算了,别去了。我把车停在门口,你汇报完咱们就走。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惹麻烦,耽误了正事可就不好了。” 沈鹏愤愤地说:“真是狗眼看人低!就俩看门的,还把咱们拦住了!要是换作县委的车,肯定直接就放行了。” “算了,咱们是来办事的,别惹事。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他们平常接触的都是领导,难免把自己也当领导了。跟他们计较,反而显得咱们没度量。”毕瑞豪无奈地说道。 两人正说着,保卫室的窗户又开了,一名制服人员喊道:“别堵着,把车往后倒。后面还有车要进来呢。” 沈鹏此时也冷静下来,心想自己的大舅又不是市委书记,要是在门口闹起来,被楼上领导看见,反而给大舅添麻烦,何必跟他们计较。于是,他说:“那你在这儿等我,估计最多30分钟。”他推开车门,拿着棕色牛皮包下车。进入大院需要登记,好在他随身带着证件。门卫对这位来自东洪县的县委政法委书记并没有表现出热情,只是冷冷地在登记簿上详细记录了沈鹏的身份信息,这才放行。 沈鹏走进市委大院,看着周围庄严的建筑和匆匆而过的工作人员,心中不禁感慨。这里是东原权力的中心,再大的老板,进这个门,都得低头三分。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朝着李显平书记的办公室走去。 昨天上午,当冉国栋带领的联合调查组出现在他办公室时,沈鹏还满不在乎,总觉得自己的大舅是政法委书记,反贪局的上级。但调查组的人没有丝毫寒暄,直接拿出厚厚的文件,开始对他进行轮番询问。从外环路建设的材料采购,到内环路工程的资金流向,再到最近的大桥项目,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接近十二个小时,沈鹏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精神高度紧绷,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此刻,沈鹏走到大厅门口,并没有着急上去,摸了摸口袋里的香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一根点燃。烟雾缭绕中,他回想起之前自己在看守所见到的那些场景。铁窗后的冰冷,犯人们麻木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如果这次不能得到李显平的帮助,那就要靠老毕的关系了,一旦老毕出手,两人在以后的合作里,恐怕要看老毕的脸色行事了。 而在市委大楼的会议室,李显平正在参加省里的“五一”国际劳动节大会电视电话会议。今天,一种莫名的不安却萦绕在心头。沈鹏一大早打来电话,言辞恳切地要求见面,直觉告诉他,这个外甥恐怕遇到大麻烦了。 沈鹏掐灭烟头,深吸一口气,朝着办公楼走去。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的“哒哒”声。路过几个干部,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大院里的干部似乎对他的热情视而不见一般,个别的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沈鹏心里暗道:“最没人情味的就是上级机关。”在李显平对面的小接待室里,沈鹏等到了十一点,听到李显平开门的声音,才赶忙走了过来。 两人推开门,李显平径直走向了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面前放着一摞文件。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办公桌上,形成一道道光影。“舅,”沈鹏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随手关上门。 李显平目光在沈鹏身上扫过,皱了皱眉头:“怎么搞得这么憔悴?晚上干什么去了?” “被调查了,”沈鹏带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走到李显平跟前,声音有些发颤,“大舅啊,昨天被冉国栋的联合调查组,持续地搞了十多个小时啊。”说着,他拉过一把椅子,重重地坐下,仿佛身体已经被抽干了力气。 李显平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神色严肃:“不是提醒过你了吗?你是工程的副总指挥,又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很多问题只有你才能回答清楚。问十多个小时,倒也很是正常。在公安机关搞调查,搞个几天几夜不都很常见吗?” 沈鹏苦笑着摇摇头:“大舅,我可不是阶级敌人呀。我当时分管这项工作也没有什么错误,都是组织安排嘛。”他的眼神中满是委屈,仿佛在向李显平诉说着自己的无辜。 李显平道:“之前也给你讲过啊,检察院反贪局情况比较特殊啊,并不是政法委说了都算的。他们有很大的独立性和自主权。你也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干部,这些微妙的关系,你应该能理解。这些都是正常工作。我想他们也不会揪着你那三千五千的饭钱不放吧。” “大舅您说得是。”沈鹏连忙附和道,“他们是没有揪着三千五千的饭钱不放,主要还是针对了大桥建设上的事情。”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李显平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沈鹏:“你喝什么?喝茶还是喝瓶装饮料。算了,天热了就喝一个健力宝吧。”说着,他伸手抓着桌子,稍一用力,桌子下的抽屉就朝着旁边的边柜滑动了过去。里面整齐地放着几罐健力宝。他拿出两罐放在桌子上。 沈鹏没有客气,抓起易拉罐“啪”的一声打开,仰头喝了几口健力宝。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这么说吧,大舅啊,是这样,嗯呃,这个这个……”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李显平转过身,看着沈鹏犹豫不决的样子,语气变得略显严厉起来:“你大老远的,一大早打电话到市里面来,到底有什么事儿?有事就直说。” 沈鹏咬了咬牙,心想这事已经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下去,真的查到自己头上,那可能事情就不好办了。“大舅啊,我跟你说个事,您别生气。”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李显平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走回办公桌前坐下,往椅背后面靠了靠,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然后招了招手示意沈鹏说下去。 沈鹏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大舅,你知道的,其实咱们都是干这个,查大桥这个事很快就能查出来,线索太多了,但是,关键就是这调查组,是想弄谁,工作重点到底是龙腾公司还是县里,说句直白的话,就是要把帽子扣在谁的头上,找谁来买单。” 李显平在官场多年,知道这是话糙理不糙,很多时候,办案人员要领会领导的意图,也要权衡各方的关系,太多的事情,都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稀里糊涂下找几个人能交差就是最好的结果。 沈鹏继续道:“我当时管交通,修路的时候啊,到处买不到碎石。那个时候,工程进度一天天被耽搁,我也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就在这个时候,鸿基省长的儿子周海英主动联系到了泰峰书记。他拍着胸脯保证,说能提供高质量的碎石,还能按时交货。咱们修外环路的时候,就买了周海英公司的碎石。当时这些材料都不好买,买他们公司的材料,虽然价格不便宜,但确确实实给我们解了燃眉之急呀。”说到这里,沈鹏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神情。 李显平点了点头,没有表态,示意沈鹏继续说下去。 沈鹏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道:“后来,紧接着又修了内环路。按理说,当时碎石的价格都已经降下来,全市各地都有卖碎石的,价格便宜,质量又好。本来我联系了一些低价碎石,但泰峰书记讲啊,这个龙腾公司的碎石已经签了合同,价格高也要认,县里的几个领导都反对,但泰峰书记强行坚持用龙腾公司的碎石。价格差不多,用谁家的碎石都无所谓嘛,咱们修路用谁的不是用,能卖龙腾集团一个人情,也是好事情,但是龙腾公司给的碎石可是比市场上的价格贵了三成。”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感慨。 李显平皱了皱眉头,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李显平自然对周海英的事情不感兴趣,他不是纪委书记,他是政法委书记,商品买卖有合同,再者说了,这些事,他都清楚,当年在曹河,他也在主持修路,但李显平是没有接受高价碎石的。他当过交通局长,他手头的碎石资源太多了。 李显平道:“沈鹏啊,你到底今天找我要说什么呀?难道是到我这来顶着举报周海英来啦?” 沈鹏慌了神,连忙挥手说道:“不是不是,我怎么会举报周海英呢?我的意思是,这周海英从东洪县这工程不知道赚了多少钱呀?少说也有几百万吧。这么大的量,一车碎石差个二三十块钱,您能算出来。修完这两条路,要用多少车碎石啊?东洪县这么大的工程量,硬是没买其他地方一个石头子,这些钱全部被周海英给挣了。当时县里其他干部意见都很大,认为泰峰书记太过照顾他的面子,完全不考虑东洪县的实际啊。” 李显平面色平和地说道:“这些我都清楚,说重点。”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让沈鹏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沈鹏犹豫了一下,又拿起桌子上的健力宝,像喝啤酒一样,仰头又干了几口。“啪”的一声,将易拉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继续说道:“大舅,是这样。当时我在负责大桥建设的时候,泰峰书记又让买龙腾公司的材料。这下可好,底下有些人,就坐不住啊。慢慢地我发现,交通局还有施工队的人,悄悄地把材料给偷出来,偷出来之后,就给卖了。一开始我也没在意,以为只是个别人的小动作。可后来我才发现,这竟然是个大问题,从上到下都在倒卖材料。” 李显平猛地一拍桌子,很是不满地道:“什么?就这样卖了?你们怎么管理的?玩忽职守。” 沈鹏尴尬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苦涩:“没办法管啊,大舅。你想想,大家看副省长的儿子吃肉,连汤都不给大家喝一口,从上到下都在干这事,我一个人能有什么办法?你知道我那会儿刚添了孩子,又正好是用钱的地方也多。看着大家都在捞好处,我一时没忍住,我也参与了,卖了一些。大舅您别生气,我知道这是错的,可当时就像着了魔一样,鬼迷心窍了。”他的头垂得很低,不敢看李显平的眼睛。 李显平听完之后,气得浑身发抖,“啪”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什么?你也参与卖材料?沈鹏,你家里缺钱吗?你怎么能敢中饱私囊呢?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犯罪的行为,一旦被查出来,你这辈子就毁了!” 沈鹏一脸后悔地说道:“大舅啊,这个,你是不知道。当时大家都觉得,这些材料就堆在那里,所有人一车一车往外拉,拉了之后,那就是钱。他们有些人卖了之后,就不管了。后来还是我组织大家,买了一批材料拿回来补上。说实话,我也想过收手,可已经陷进去了,根本停不下来。” 李显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件都跳了起来:“胡说八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犯罪,这是非常严重的犯罪!你以为补回去就没事了吗?以次充好是吧,纸里包不住火,早晚要出事!” 沈鹏说道:“大舅,我今天来就是两个意思。一个就是来自首,你要是认为我是活该,那你就把我交到联合调查组去。我认了,大不了就去坐牢。如果您觉得愿意帮外甥一把,你就给冉国栋再打个招呼,把事情就往龙腾公司那边推。我知道这很为难您,可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显平看着桌面上,怒不可遏地拿起桌子上的易拉罐,就朝他身旁砸了过去,大声说道:“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吧。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到这个地步了,你跑到我的办公室来,让我做选择题啊。我他妈真想拿枪一枪毙了你小王八蛋。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一旦被发现,我也得跟着完蛋!” 沈鹏倒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大舅啊,不患寡而患不均。凭啥他副省长的儿子就可以大肆地贪污受贿,凭什么我们就要喝西北风?就算是要枪毙我,我也要举报周海英,我也要举报龙腾公司。他们赚得盆满钵满,我们却要承担后果,这太不公平了!” 李显平气得浑身哆嗦,伸出一根手指,在沈鹏的身上点了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简直混蛋。你以为举报就能解决问题吗?你自己屁股都不干净,还想把别人拉下水?你太天真了!” 沈鹏说道:“大舅啊,现在社会风气已经变了。所有人都在捞钱,哪个领导干部,哪个领导干部的子女,不是想办法在挣钱。大舅,咱不说周鸿基的儿子,咱说钟毅的儿子。在曹河县,您还不知道吗?钟毅书记的儿子不就和姓毕的老板一起卖化肥吗?这要是卖化肥不是犯罪,这卖钢筋水泥就算犯罪吗?这完全说不过去嘛。” 李显平很是不满地说道:“胡说八道!钟毅书记他的儿子是个体老板,人家卖什么都是合法的,而且这钟壮,人家不贪心,做的都是合法买卖,在曹河是有口皆碑的,你那?你是偷东西来卖,这能一样嘛。钟书记的家教,我还不清楚。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不然的话,我马上把你交联合调查组。” 沈鹏说道:“大舅啊,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在捞钱了,哪个人是好人,哪个人是坏人,还有区别吗?” 第871 章 显平陷入两难,沈鹏无所畏惧 在市委大院的政法委书记的办公室门口,不时有人来找李显平签阅文件,但只是看到办公室的门紧紧的关闭着,隐约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音。 李显平眉头紧锁,手中的香烟明明灭灭,袅袅青烟在升腾、盘旋,最终消散在空气中。窗外,夏意渐浓,偶尔传来几声汽车的鸣笛声,打破了市委大院的寂静。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似乖巧听话的外甥沈鹏,此刻竟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他平静的生活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鹏坐在李显平对面,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安,却又强装镇定。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大舅,咱们得承认现实啊。就说您也知道的,毕瑞豪,您觉得他凭什么能打开曹河县的市场?换作其他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一点关系和背景,没有您和大壮的照顾,能做到吗?” 想到这里,李显平才明白过来,当初自己的外甥带着毕瑞豪到县委办公室,成立了曹河县坤豪农业发展公司,看在外甥的面子上,自己也去出席了仪式,当天好像是记得,钟壮也在。县委书记和市委书记的儿子一同出席一家公司的剪彩仪式,这什么都不用说,大家就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无形之中,就是为毕瑞豪的公司在曹河县站台。 李显平道:“这就是泰峰一直强调的影响力吧,我看,领导干部啊,就好比是这个磁铁,领导干部的影响力啊,就好比磁铁的磁力,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可它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沈鹏马上道:“大舅啊,怪不得您能当政法委书记,泰峰书记就不行啊,他一直强调顾忌这个领导那个领导的,就说说不清楚,您看,您拿磁铁一举例,我就明白了。这周鸿基就是东原最大的磁铁嘛。所以依我看,天下的干部都差不多,咱们也不能太老实了,该‘行动’就得‘行动’。大舅,您现在还在关键位置上,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现在不‘劳’,等退休了,可就什么都晚了,到时候再想捞点好处,那就只能捞面条了。”沈鹏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怂恿,眼神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李显平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猛地将手中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腾起的烟灰四处飘散。他怒目圆睁,斥责道:“好你个沈鹏,你这说的是什么歪理邪说?动不动就拿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说事。我只是给你举例,就拿钟壮来说,人家是正儿八经做生意,凭借自己的本事和能力赚钱,那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你呢?竟然想着靠权力和政治影响力去捞钱,这能行吗?你说的这样‘捞钱’,那是违法乱纪,我怎么保的了你!” 沈鹏却并没有被舅舅的怒火吓退,他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大舅,您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您看看现在这个社会,钱都被那些官大的、有关系的人赚走了。这些事,就算说给普通群众听,他们宁愿相信天塌下来,也不会相信周鸿基的儿子能从东洪县轻轻松松赚走几百万。我作为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对这些事清楚得很,那些发票开的可都是龙腾公司的。大把捞钱的机会就在那里,有关系的随便捞,没关系的连口汤都喝不上,我敢打赌,大舅,以后的豆腐渣工程会越来越多,省领导的儿子带头干,下面的人能不眼红吗?钢筋埋在水泥里,到底埋多粗的,那就是靠良心了。” 李显平看着眼前的这个外甥,心里暗道:“疯了,已经疯了。” 沈鹏继续道:“在东洪县,或者不止东洪县,在全国各地所有的县城,大城市我们不说啊。要是没有个关系网,根本就别想赚到钱。您看看,哪个领导干部身边不是围着一群唯命是从的老板?……” 李显平听沈鹏啰里啰嗦了十多分钟,满嘴都是利益金钱和权力,作为县委书记,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明白沈鹏的话虽然极端,但也并非毫无道理。县委书记手中的权力之大,超乎常人想象,除了军事和涉外事务,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县委书记几乎拥有绝对的权威,可以说是“一手遮天”,没有当过县委书记的人,难以想象县委书记每天面临的诱惑。然而,他也深知,权力这东西,就像一把锋利的双刃剑,一旦失控,失去敬畏之心,就会像临平县的罗正财一样,落得个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下场。权力是人民赋予的,自己绝不能当那封建时代的县太爷,作威作福,鱼肉百姓。 想到这里,李显平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你凭什么信口雌黄,说龙腾公司和周海英有关?周海英之前是建委书记,他以建委名义给东洪县介绍几家碎石生产企业,这在正常的工作范畴之内,有什么错?你亲眼看到他收钱了吗?还有,你给我注意你的言行!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这个买凶杀人?那个收受贿赂,你还是一个县的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吗?我很担心,接力棒交到你们这一代的手上,这是要天下大乱还是怎么样,老一辈可是用鲜血和生命换回来的革命成果。真没想到你会跑到我办公室说这些,简直不可理喻!”李显平越说越气,右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沈鹏撇了撇嘴,知道这个大舅又把自己当成了领导干部来批评自己,嘟囔道:“大舅,您别怪我,这都是大环境影响的。您看看周围,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想法设法赚钱,咱们要是还当老实人,那可就只有吃亏的份了。” 李显平知道,现在指责和怒骂已经无法解决问题,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沈鹏在整个倒卖水泥事件中到底参与到了什么程度。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好,你现在给我老实交代,在这件事里,你参与倒卖了多少水泥?从中分了多少钱?水泥钢筋又是卖给谁了?都给我说清楚!”李显平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严,紧紧盯着沈鹏。 沈鹏犹豫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挠了挠头,说道:“大舅,这事说起来话长。整个工程,问题主要出在一号桥和二号桥。我呢,毕竟是副县长,身份摆在这儿,肯定不能直接去现场参与倒卖。都是下面的人去办的,我总不能亲自去扛水泥吧?所以具体倒卖了多少,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沈鹏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舅舅的脸色。 “你不清楚?你作为管交通的副县长,干得可‘好’啊!下面的人就像蚂蚁搬家一样,悄无声息地把整个大桥的建筑材料都搬空了,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这桥垮了吗?出了人命你们担得起责任吗?”李显平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 沈鹏苦着脸,知道今天就是耍无赖来了,无奈地说:“怕,怎么能不怕呢?大舅,您说的‘蚂蚁搬家’太贴切了。一开始,我也就是想着少弄一点,赚点外快,谁知道这口子一开,就完全收不住了。今天你卖点,明天他卖点,大家都红了眼,到最后都争先恐后的,生怕卖晚了连汤都喝不上。我也是骑虎难下啊。” 李显平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继续追问:“那你到底分了多少钱?给我说实话!” 沈鹏低下头,小声说道:“不多,也就 70 多万。” 李显平震惊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沈鹏,仿佛眼前的人是一个陌生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外甥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犯下了如此严重的罪行。“70 多万?你知不知道这些钱意味着什么?足以牢底坐穿,枪毙!” 李显平用手指着沈鹏,声音颤抖地又说:你怎么敢?你对得起组织的培养吗?对得起家人的期望吗?” 沈鹏赶忙说道:“大舅,您别这么激动。我这次来,就是来自首的,我知道自己错了。您可以把我交给联合调查组,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沈鹏的表情上倒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李显平皱着眉头,又问:“省监理公司和县领导难道都没有发现你们的所作所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 沈鹏苦笑着说:“怎么可能没发现?到最后根本就管不住了。要不是我和焦县长出面制止,恐怕 3 号桥和 4 号桥的材料也得被大家卖光了。” “什么?焦进岗也参与了这事?”李显平一脸惊讶地问道。 “不是,大舅,您误会了。焦进岗发现这个事之后,就和大家看了会,要求所有人必须把材料送回来,不然这事就上报市委,是我出面,压着大家把这些材料都送回来的。这不是,大家看在我和焦县长的面子上,才七凑八凑把材料凑回来了。” 李显平道:“怎么,老焦这事就这么算了?” 沈鹏说道:“老焦也没办法,那些人还威胁他,说他要是敢把这事捅出去,就是得罪了周海英。李泰峰对周鸿基一直都很敬重,我也跟他说,把这事捅出去,不仅得罪底下的人,上面的人也不会放过他。所以焦县长心灰意冷,辞职不干了。”沈鹏解释道。 李显平重重地敲了敲桌子,愤怒地说:“省监理公司呢?他们没发现是怎么回事?监理的职责就是监督工程质量和材料使用,他们难道是吃干饭的?” 沈鹏不以为然地说:“这事儿很简单。他们跟监理公司带队的人说,这批材料都来自龙腾公司,让他们自己去打听龙腾公司的背景。当时周鸿基已经是分管交通的副省长了,还亲自给他们单位揭过牌。省监理公司的人一看这情况,心里都明白县里的水太深了,根本不敢管。到最后,他们干脆连现场都不来了,盖章的时候还是县里以周海英的名义去找他们盖的。他们哪敢得罪上面的人啊。” 李显平听完,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作为县委书记,他虽然知道县城里存在一些阴暗面,有些干部会在政策允许的边缘给企业经营提供一些帮助,但像外甥沈鹏这样胆大妄为,盗窃建筑材料、进行无原则贩卖的事情,他还是闻所未闻。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熟悉的外甥,他只觉得无比陌生,仿佛对方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正在一步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等着他做出艰难的抉择。 李显平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好,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李泰峰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情?有没有参与其中?” 沈鹏思索了一下,就说:“大舅,您不觉得,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李泰峰嘛,凭啥县里多花这么多钱买龙腾公司的碎石头子,这完全就是李泰峰一意孤行嘛,他在县里那就是一言堂嘛,老曹和他不对付,老焦和他面和心不和,老董撒手不管,这个李朝阳要不是有上面人罩着,早就被架空了,还修什么水库来谈判。事情嘛他是知道的,但是他太迷信周鸿基了,为了维护周鸿基,宁愿自己背负骂名,还在两条公路上设置水泥墩子,不让大车通过。他就是担心桥垮了,会追究到周鸿基的身上。不过现在他好像也想明白了,知道材料问题出在县里,但是现在他敢认吗?明白过来又能怎么样呢?他离开东洪县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显平知道,市委常委会对于李泰峰离开东洪县的事早有安排,只是正常的考虑,应当是一年之后李朝阳扶正之后的事情了。这事情出了,他还建议李泰峰主动提交辞职报告,希望能以此换取钟毅书记的谅解。两人私交一直不错,李显平甚至曾一度怀疑是管工程的外甥参与了这些事情。虽然之前和外甥的谈话让他心里有了些底,但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竟是自己的外甥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把整个东洪县的官场搅得乌烟瘴气。 李显平说:“没错,泰峰同志很快就要离开东洪县。下一步他去哪里,谁接任县委书记,现在都还没确定。沈鹏啊,泰峰是个老实人,这么看来,是你利用了李泰峰啊。不过现在看来,联合调查组还是有一定能力的,怪不得你慌不择路啊,看来查到你的头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沈鹏一脸淡定的道:“有什么能力?大舅,在这县城里的事,除了杀人放火之外,遇到事不就是找找关系,说和说和,能交差就行了。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只是我比较倒霉,遇到了李朝阳嘛。现在这事情关键在于联合调查组想收拾谁,不想收拾谁。说到底,市委书记和市长才不管你这些小事,主要是最后找到人来买单就是了。大舅,您要不就给检察长打个电话?我就不信冉国栋连检察长的招呼都不听。政法委不是他上级,他检察长总是了吧。只要您出面,这事儿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沈鹏的眼中闪烁着一丝侥幸,眼里已经流露出了一丝逃脱惩罚的希望。 李显平陷入了极度的纠结之中。一边是自己的亲外甥,从小看着长大,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一边是党纪国法,是自己作为一名干部的责任和担当。更重要的是,他不确定就算打了这个招呼,冉国栋是否会给自己面子。冉国栋是政法子弟,反贪局自成一派,关系复杂,这个电话打出去,能不能起到作用,还是一个未知数。 李显平伸出一个手指,无奈地点了点沈鹏说:“你这事让我太意外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前两天你拍着胸脯说这事和你没关系,现在你张口就是搞了70万。你让我考虑一下,但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原则问题我说了不算,而且这个时候打招呼,我也不能保证冉国栋不会把这事汇报给市委主要领导。到时候,不仅你要坐牢,我这个当舅的也得被你拖下水啊!” 领导干部,最大的纠结就是自己陷入亲情与党纪国法之间。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们可以理性判断,但亲情是完全可以将理性偏离轨道。 沈鹏赶忙说:“大舅,您别这么说。您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您一发话,整个东原市政法系统都会行动起来。我也会想其他办法,毕竟这事牵涉的不止我一个人,大家肯定都会想办法的。” 沈鹏看出李显平的无奈和纠结,也是知道这事别说当舅的,就是当爹的都会权衡利弊,便起身准备离开让李显平思考一下。也没有打招呼,就起身走到门口,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易拉罐,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装进皮包里,打开门,缓缓地走了出去。 李显平仰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这些年来自己走到这一步,以及现在面临的困境。他忍不住怒骂道:“真的是坑死个人啊!真想枪毙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蛋!”然而,骂归骂,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抉择,无论这个抉择有多么艰难。 沈鹏走出市委大院大门,出了门,很是不屑地朝着市委大院的大门墙根吐了一口痰。毕瑞豪开着轿车等在那里,看到沈鹏出来,连忙按了按喇叭。沈鹏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将皮包随手往后座一丢,一脸无奈地说:“老毕,我大舅估计是被吓着了,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真得走一走钟壮的门路。” 全给你大舅说了? 哎,那能全说吗?肯定不能牵扯到县里几个大佬嘛,我大舅出手,再加上请钟壮到时候来站站台,和冉国栋一起吃个饭,冉国栋那边就好办了。只要他真心想帮忙,把老焦算上,送材料的罗腾龙算上,到时候县里随便找几个在职的干部在给些处分,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事总要让人家联合调查组能交差了,有人买单这事不就完了嘛。 毕瑞豪转动着方向盘,发动车子,说:“没问题,今天晚上我就把他约出来,到时候你也参加,咱们跟他好好说说这事,看他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只要他肯出面,这事儿还有转机。”毕瑞豪的语气中充满了信心,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沈鹏和钟壮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还一起吃过饭。在沈鹏的印象中,钟壮虽然靠着父亲的影响力做生意,但为人颇为规矩,化肥从不搞假冒伪劣那一套。遇事也总是和和气气地商量,从不仗势欺人。他与曹河县的干部接触并不少,自己的大舅是县委书记,自己才曹河县比在东洪县还要受到尊重,平时大家吃完饭想去卡拉OK放松放松,钟壮也总是找各种理由谢绝参加,在沈鹏看来,钟壮也和他爹一样,算是半个“死脑筋”的人。 沈鹏皱着眉头,问:“你这边真的有把握吗?钟壮那个人可不好说话,我看没那么容易搞定。” 毕瑞豪摇摇头:“不完全有把握,但可以试一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实在不行就用钱砸。” 沈鹏却不以为然,他叹了口气,说道:“老毕,这种人用钱砸恐怕没用,他是个死脑筋,信奉无功不受禄,喊他掺和这事,他未必敢。我看这样,下次进化肥的时候,把价格给他调低些,让他赚上一笔,先给他点甜头尝尝,再找他帮忙,就好开口了。” 毕瑞豪苦笑道:“不瞒你说,我和钟壮做生意就没怎么在他那里赚过钱,就是为了交他这个朋友。可他这人不好说,实在是不好说啊,他和周海英、罗腾龙那些二道贩子,根本不太一样,这个人还是有些底线和原则的。” 底线,底线不就是用来突破的吗?票子、车子、女人,该上就上,这个时候,必须把他拉下马。 第 872章 东洪人心惶惶,国栋紧急撤离 联合调查组的工作重点牢牢聚焦在东洪县的干部谈话之上,交通局、计委、财政局等关键部门的众多干部纷纷被问询谈话。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记录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都在无声诉说着调查的细致与严肃。 东洪县县委副书记刘进京一直看着自己的会议记录本,纸张已经泛黄,字迹已经模糊,但记忆是清晰地。这几天,听到最多的就是关于联合调查组的同志的种种劣迹,回答不上来不让吃饭,记忆不清楚直接拍桌子,一众县领导被联合调查组当作阶级敌人一样进行了无差别的问话,就连曹伟兵都讲,这新成立的反贪局,比国民党的特务态度都恶劣,不知道是从哪里抽上来的干部。 刘进京已经年过五十,在仕途上已经没有了想法,平日里和刘超英差不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自然是担心,自己在问话的时候万一说错了话,自然就又得罪人了。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能的场景,想象着调查组会问些什么问题,自己又该如何回答。那些与项目相关的细节、会议上的讨论,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他努力回忆着每一个可能被提及的点,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最终,他还是起身,脚步沉重地朝着李泰峰的办公室走去。 李泰峰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平日里李泰峰的办公室门口,总是排着队等着汇报工作,这会确是门客稀少。刘进京自然是明白咋回事的,他在门口抽了一几口烟,看着满院的槐花,听着蜜蜂嗡嗡的叫声,心中满是烦闷。 周炳乾从李泰峰的办公室走了出来,抬头就看到了满面愁容的刘进京,微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刘进京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周炳乾也是清楚,如今的县领导,基本上各个都是这个表情,这一切倒也正常,联合调查组追查下来,很多工作都是县委集体研究,谁有能够独善其身那。 刘进京感觉到烟头烫手之后,才抬起手轻轻一弹,这烟头划了一个抛物线,飞进了办公室前面的红砖砌垒起来的镂空花园。 这花园是在李泰峰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组织修建的,烧好的红砖砌成半人高的镂空花墙,每隔两三米的样子便有圆柱状的砖垛,墙根处长着青苔,砖缝里钻出几簇蒲公英,风过时绒毛便飘向不远处的木格窗。园子中央环着一丛碗口粗的刺槐,此时正开得铺天盖地,雪片似的槐花落在磨盘茶桌上,积了薄薄一层。 刘进京进门之后,李泰峰也是同样的憔悴,抬眼说道:“进京来了?落后农村支部的负责人调整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哦,李书记啊,这事已经安排下去了,但是吕部长带队去考察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组织部门等着他拿方案。 李泰峰缓缓起身,双手叉腰,做了一个扭腰的动作,说道:“连群同志今天下午应该能回来,我让小周已经通知他了。走,院子里转一转,老待在这办公室里啊,闷的人啊,发慌。” 刘进京明白,不是待在办公室里发慌,而是现在的环境让人发慌,联合调查组张口就是倒查四五年,据说冉国栋先给东洪县委已经扣了一个大帽子,落实中央、省委决策部署打折扣、搞变通,明明应该将高标准公路修建成连接市内各县的公路,东洪县却是修成了环路,没有发挥公路基础运输通道,便捷群众出行、促进改革发展的作用。 俩人走在院子里,无心欣赏这人间的美好五月天,刘进京率先打破了沉默,说道:“泰峰书记,您知道的,当时我负责的是路,根本没管桥的事儿。桥出了质量问题,那是材料和建设的事,但是这个冉国栋却说,当初公路的规划有问题,这个反贪局的权力也太大了吧,这是要把咱们东洪县的干部,一网打尽不成?作为管组织带队伍的副书记,我要给您汇报啊,现在咱们交通口、财政口、建设口的同志怨气很大,不少人想不通。” 李泰峰背着手,慢慢地走着,没有立刻回答刘进京的话。作为县委书记,李泰峰的压力也是很大,无论如何,桥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自己之前一直处处想着维护鸿基省长的权威,也在事发后第一时间给鸿基省长做了汇报,但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他一个县委书记能够左右的了。他的内心在权衡着利弊,思考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进京啊,同志们思想上有波动啊,是正常的嘛,我已经去过市委,钟书记的指示很明确啊,就是要稳定经济社会发展大局,要稳住大局,就要先稳住干部,该给同志们沟通,要沟通到位,给大家讲清楚啊,责任,主要在县委政府,主要在我和焦进岗同志嘛。请大家放宽心,要想朝阳同志一眼样,抓好工作啊。”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当前困境无关的事情,但其中却蕴含着深深的感慨。 前方的花园里散乱的枝条,挡住了去路,刘进京快走一步,伸手拨开了枝条,落下三五花瓣,刘进京看李泰峰通过之后,又松了手,说道:“泰峰书记啊,现在,是这样啊,同志们,特别是县委党政班子里的同志,对李朝阳同志意见很大啊,认为是他不讲规矩,把这件事搞到了市委,让县委政府变得被动也就算了,关键是现在要给大家算旧账,这怎么得了啊,为公家做事,拿着条款一条条来对那些不符合程序,那些不符合规矩,这不是欲加之罪嘛。” 李泰峰依然平和的道:“进京同志,事实上,在调查组来的当天,我就和冉局长一起吃了一顿饭,有时候,在一起吃饭的,也不全部都是朋友啊。但是这个时候,咱们作为县委主要领导,不能在谈什么朝阳同志的问题了,是桥客观的存在问题,咱们要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刘进京听了,心里暗道,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心中更加着急,连忙说道:“书记,下午三点就轮到我去谈话了。有些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比如这水泥墩子的事儿,真的太棘手了。”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担忧,眼神中满是求助的神色。他不停地搓着手,脚步也变得凌乱起来。 李泰峰自然明白刘进京的心思,他知道刘进京这是在向自己求答案。毕竟,在县委常委会上,是他亲自要求各地设立水泥墩子的。李泰峰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刘进京,说道:“进京同志,咱们一定要坚持一个原则,实话实说,绝不能欺骗组织。当初我们集体研究设置水泥墩子,就是为了保护公路和桥梁嘛。至于合不合格的事,我们不提,也不清楚。” 他们要说不合格怎么办? 怎么不合格了,省监理公司都说合格了,咱们能说不合格吗?既然市委要这样调查,我们只能这样回答嘛,这也是基本的事实。我们考虑的是群众利益,是东洪县百万群众的利益,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坚守底线。会议纪要,也是这么写的嘛。”他的眼神坚定,话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心里也是对钟毅书记颇有些不满,也是觉得钟书记做事,实在是太过绝情。 两人在大院里一圈又一圈地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不觉已经散步了半个小时。就在这时,秘书周炳乾急匆匆地小跑着追了上来,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泰峰书记,我找了您两圈了。现在您得抓紧时间去一趟谈话室,冉国栋局长有重要的话要跟您交流。”周炳乾的语气急促,脸上带着紧张的神色,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凝重。 李泰峰听了,转头看向刘进京,抬手看了看手表,无奈的笑着说道:“进京同志,就算进去也是我先你一步进去嘛。你放心吧,我会尽量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我和老焦是指挥长,是第一责任人,绝对不会把责任推给大家。”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担当和责任感,让刘进京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心中满是感动,暗自想道:“这李泰峰真是个真正的性情中人,在这种关键时刻还能为大家着想。”他看着李泰峰坚定的背影,心中的不安也稍稍减轻了一些。然而,他的内心依然在不停地打鼓,对即将到来的谈话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李泰峰走进谈话室之后,始终保持着面色平和,不急不躁的神态。他面带微笑,主动伸出手与冉国栋局长握手,真诚地说道:“冉局长啊,真的是辛苦你们了,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段时间,你们为了调查的事情日夜奔波,实在不容易。”但在李泰峰的内心深处,却在紧张地思索着调查组他们掌握了多少信息,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提问。 冉国栋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愧疚的神色,连忙笑着说:“泰峰书记,您太客气了!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我们也是按照规定和程序办事,都是奉命行事,啊,都是按上级的意见再办。要是不这样做,希望您多多谅解呀。”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毕竟在调查过程中,他也面临着诸多压力。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 李泰峰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革命工作嘛,大家都不容易。都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才给市里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冉局长啊,说实话,我的内心里,非常愧疚啊。不过,您放心,作为一个老党员,老干部,我一定端正认识,如实的向组织报告所有事项,您看,咱们就开始谈话吧,我一定全力配合。”他的语气诚恳,倒是展现出了积极配合调查的态度。 然而,冉国栋却赶忙摆了摆手,说道:“泰峰书记,您误会我的意思了。这次叫您来,不是找您谈话,是要给您报告一个重要情况。我们刚刚接到了市委主要领导的电话,领导刚开完会,专门指示我们,调查组在东洪县的工作重点要改变了,不再侧重于与同志们当面交流,现在主要以查阅资料为主。而且当前汛期马上就要到了,东洪县啊正在筹划水库和水厂的事,我们一二十人在县委大院里,肯定也影响你们工作,这样,我们就把资料带回市检察院。” 李泰峰听了,心中顿时充满了诧异,这事情还没查清楚呢,怎么能轻易改变调查方式,他眉头紧锁,问道:“怎么不调查了吗?”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和担忧,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变化。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可能的原因,第一想到的自然是周鸿基出面干预了这件事,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鸿基省长可是真的帮了东洪县一个大忙。 冉国栋解释道:“调查肯定是要继续调查的,没说不调查,只是重点改为书面调查,不再像之前那样大量进行谈话调查。这也是领导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的决定的嘛。”说完之后,冉国栋就伸出手,搭在了李泰峰的肩膀上,将李泰峰引出了办公室,看四下无人,就压低声音道:“泰峰书记啊,我们也不想这么干啊,您是副厅级的干部,在东洪都是德高望重的,没有省纪委的同意,谁敢调查您。再说了,发自内心来讲,这事,牵扯的人太多了,要是放手查下去,影响太大。” 李泰峰自然读懂了,这是冉国栋在向自己示好,这些人是直通市里面,自然明白,冉国栋的示好就代表着淡化处理,心里更加笃定,还是自己考虑的周全,这件事牵扯到了周海英,周鸿基不会袖手旁观的。 客套一番之后,李泰峰心里踏实了,他回想起事发之后,自己确实给周鸿基通了电话,将这件事的大致情况通报了过去。他们两人之间有着深厚的革命感情,曾经在数九寒天的时候,在一个简陋的窝棚里住了整整三个月,一起为了整治盐碱地。想到这里,他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道:“冉局长,这意思是不和大家谈话了。” 对,领导说了,原则上不和大家谈话了,请大家安心工作。这桥,总归不是没塌下来嘛!冉国栋连忙又补充道:“书记,要是我在工作中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请您多多包涵呀。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希望您能理解。” 李泰峰听了,他马上说道:“哎呀,都是为了工作!都是为了工作嘛。那这样,今天晚上我们就在县委招待所里给你们送行,也算是略尽地主之谊。”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自然,但内心却依然无法平静,各种想法在脑海中不断交织。 冉国栋马上推辞道:“泰峰书记,您太客气了!按理说确实应该吃一顿饭,但现在我们也搞不清楚市里为什么这么着急,我们马上就得返回市里。当然,一些重要资料还是要带回去,希望泰峰书记能支持一下我们的工作,我们再梳理一个清单,安排同志把相关资料再仔细收集一下,给我们送到反贪局去。” 李泰峰心中已经笃定,就是副省长周鸿基给钟毅打了招呼,心里暗道:“钟书记啊,你不是说我政治上不成熟嘛,维护领导体面就是最大的成熟。这件事在政治上的影响实在太过恶劣,对周鸿基的声誉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无论如何,自己确实接到过周海英的电话,不管钟毅是否否认,龙腾公司的材料有没有问题,周海英在东洪县确实存在利益纠葛。在这个节骨眼上,恐怕不需要周鸿基亲自出面,省上就会有人出面说句话,冉局长说的对啊,桥又没有塌,一切都在可控制中!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随后,调查组的一辆黑色轿车和一辆中巴车缓缓启动。李泰峰和几个县委领导站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检查组就已经匆匆离开了县委大院,只留下一众领导,对李泰峰崇拜的眼神。 李泰峰看向刘超英和几个干部道:“虽然啊这事明显是淡化处理,但是大家还是要按照联合调查组的要求,全面完整的准备材料,超英,你作为常务副县长,就牵个头,把这个事啊,尽快完成。” 刘超英也是明显的松了口气,说道:“泰峰书记啊,我们几个都佩服啊,您看您,法曹静如不能鸣,胸中自有百万兵。我们都说,这泰峰书记怎么能稳得住啊,原来,您早就打通了关键的环节啊。” 刘进京也是笑着道:“肯定是鸿基省长,肯定的是,钟书记可是不知道,要是咱们先修通了路,市委书记可是没他什么事了。” 李泰峰只是微笑着道:“得意不可忘形啊同志们,问题嘛,还是客观存在的, 咱们一定要认真的汲取教训啊。” 第873 章 泰峰提前布局,沈鹏邀约贵客 一行四辆汽车,一辆小车坐着冯国斌和吕连群,其他三辆大车坐着农业口子上的干部,其大巴车上的干部有所不同,他们的话题都集中在这巨大的城市建设差距上。 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长兼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忧心忡忡地坐在返程的小汽车上,旁边坐着县农业局局长冯国斌。两人此前接到县里的紧急电话,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县城。冯国斌、吕连群以及其他农业口上外出考察的不少干部,都已经得知县里发生了大事。但由于改变了考察行程,众人紧赶慢赶的,还是晚了一天才回到东洪县。 在车上,吕连群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他不停地看着窗外,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能的后果,自己一直是跟着县委书记李泰峰的,大桥出事,李泰峰必将受到影响,远在东海,来自东洪的电话就一再将联合调查组的人描绘的比国民党的特务都黑。吕连群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连续几天都没有睡着觉。他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更加谨慎地处理一些事情,现在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吕连群作为组织部长,他在市委组织部拥有一些人脉和联系。为了求证,他已经通过电话得知,联合调查组入驻东洪县后,县委李书记极有可能面临免职调整。而且,小道消息称,下一步很可能会由李朝阳主持县委工作。越是靠近东洪,这一消息让吕连群的内心更加忐忑,毕竟之前他一直坚定地站在李泰峰这边,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可没想到,李泰峰如今似乎已经“大势已去”,根本没给他与新任县长重新建立关系的机会,这让他对自己未来的仕途充满了担忧。 而冯国斌则表面上故作镇定,内心却也充满了忐忑。据说是对各单位倒查五年,农业局虽然没有在风口浪尖上,但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当时农业局也是参与了公路土地使用的问题,自然也是有些不规范的地方。特别是自己提前知道了规划,让老家人在高标准公路通过的地方修了暖棚,也是找王进发批了几万块钱了事。 当他们的车行驶在东洪县熟悉的街道上时,中巴车上就热闹起来了,虽然只是离开了一周的时间,但是大家看到阔别一周的家乡,还是掩饰不住兴奋。看着眼前的景象,再与城市的繁华进行对比,整个东洪县城的建设显得极为落后。街道上,随处可见杂乱无章的违章建筑,地面上污水横流,散发着阵阵难闻的气味,垃圾更是遍地都是,无人清理。整个县城只有两三条主干道上矗立着二层亦或三层的红砖小楼,显得孤零零的。一路走来,大家愈发觉得东洪县仿佛被时代遗忘了一般,是他们所见过的地方中最落后的存在。 吕连群和冯国斌乘坐小车先来到了县委,三辆大巴车则是直接开向了农业局。桑塔纳轿车停稳之后,吕连群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嘱咐道:“冯局长啊,这次出去的费用,你一定要处理好。可不能出任何差错,你看,以后的形式,严峻复杂啊。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和严肃,语气中充满了警告。 冯国斌拍了拍胸脯,自信地说道:“放心吧,毕百万是个爽快人。您看,他知道跟着我们去不方便,直接赞助了咱们五万块钱。这次去东海,咱们超支的不多,剩下的4万多,我都拿给您。” 吕连群听了,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要拿给我了,你自己拿着。你既是县农业局局长,也是县农委的办公室主任,这笔钱就当作农委的工作经费。咱们农委的经费一直都很紧张嘛,以后逢年过节,免不了要去市上走动走动,联络一下感情。这笔钱,肯定不能进我的私人腰包,你一定要妥善保管好。” 吕连群的话语中虽然显得很正派,但在内心深处,他也明白这笔钱的用途并不单纯,只是为了避免给自己带来风险,才选择让冯国斌保管。 冯国斌心里十分清楚,吕连群不会收下这笔钱,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钱。如果他真的不想要,大可以直接退还给毕百万。领导收钱自然有自己的方式和渠道,不会让他知道。他必须拿着这笔钱,这既是给领导留下“小金库”,以备不时之需,也是把自己的把柄交给领导,让领导觉得他可靠,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领导放心的人。 冯国斌点了点头,说道:“吕常委,那这样,这笔钱我就先暂且保管。您放心,我一定会把钱管好,用到该用的地方。” 就在这时,驾驶员打开了后备箱,从车上搬下来一个画着一个音响,全是日本字包装精美的纸箱子,这是吕连群从东海专门为李泰峰挑选的日本进口音响。这套设备可不便宜,足足花了将近1700多元。当然,这钱不是吕连群自己出。李泰峰平日里最爱听革命歌曲和广播,吕连群专门在东海的高档日本数码店李为李泰峰精心挑选的,这套设备的音质如何,吕连群听不出来,但通过售货员的描述,李泰峰一定会喜欢。 吕连群看着礼盒,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了自己为李泰峰服务这么几年,如今又兼任了组织部长,算是颇得重用。想起了李泰峰对自己还是无比信任和支持的。原本自己确实是满心欢喜地想要把这个礼物送给李泰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进一步拉近与书记的距离。但现在来看,李泰峰明天还是不是县委书记已经不得而知了,这个时候送给李泰峰,似乎有些多余了。 冯国斌看到后,也开始帮忙往下搬,吕连群却突然说道:“哎,这个东西先放在车上。我听说朝阳县长喜欢听流行音乐,我到时候问问朝阳县长,看他要不要。”这句话一出口,吕连群自己都感到有些震惊。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心中充满了愧疚和矛盾。但现实的压力让他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他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必须要为自己寻找新的出路。 冯国斌刚想说这不是送给泰峰书记的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心中暗自揣测,看来吕连群已经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想要和新的领导搞好关系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自己也得有所表示了,可惜啊,自己从东海为泰峰书记买的西装,送给朝阳县长肯定是不合适了。 吕连群只是从后备箱里选了两盒茶叶,夹在腋窝下面,便朝着李泰峰书记的办公室走去。他的步伐有些犹豫,心中也在纠结,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泰峰。 县委书记李泰峰的办公室宛如风暴中心,此刻平和而又安静,众人殊不知,风暴中心的风平浪静,是狂风暴雨的前奏。 在东洪县,事实上李泰峰最器重的两位干部——县委组织部部长吕连群与常务副副县长刘超英,恰似他的左膀右臂。刘超英望向李泰峰的目光中,更多是基于职位的敬重,这种尊敬如同程式化的仪式,恪守着上下级的本分;而吕连群的眼神截然不同,那里涌动着近乎虔诚的崇拜,他钦佩李泰峰在百万亩吨粮田建设规划时的高瞻远瞩,折服于其在重大项目决策时的果敢睿智。对于长期身处权力核心的一把手而言,吕连群眼中炽热的崇拜,远比众人畏惧的眼神更能满足内心对权威的渴望。 吕连群站在李泰峰办公室门前,指关节悬在半空迟迟未落下。走廊里穿堂风掠过,卷起他衣角微微颤动,仿佛此刻忐忑不安的内心。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思绪——方才在车上决定将音响转赠他人的那一刻,愧疚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但是,人总能为自己的决定找到理论支持,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何况是领导,再者说了,领导嘛,确确实实是提拔了自己,但这也是自己没日没夜当牛做马干出来的。四十五岁的组织部长,也不算是破格提拔了。 有了这些心理铺垫之后,吕连群心里踏实多了,他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请进!”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吕连群推门而入,脸上迅速堆砌起热情的笑容:“书记,我没来晚吧?”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李泰峰身上,试图从对方表情中捕捉情绪的蛛丝马迹,却只看到对方眼角藏不住的疲惫。 李泰峰见到吕连群,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主动迎上前,声音里带着关切:“连群同志,来得刚刚好啊!怎么样,这次出去学习,收获很大吧?”他伸手示意吕连群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靠在办公桌沿,姿态看似随意,是的,李泰峰能够从吕连群这位下属身上找到更加强大的自信,找到一种自我安慰,和吕连群在一起,真是让人太舒服了。 吕连群腰杆笔直地坐在沙发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看李泰峰没有坐下的意思,马上就站了起来,展现出十足的恭敬:“书记,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又一次重点学习了暖棚种植技术。这次我可对大家提了要求,必须落实好泰峰书记的指示,每个干部都必须做笔记,回来后每个乡都要抓好暖棚的试点工作,争取把这项技术推广开来。” 李泰峰点了点头,双手抱胸,眼神望向墙上的地图,眼神里似乎已经看到了东洪县广袤的农田:“这个工作可以抓试点,也可以抓亮点,但就是不能大规模地推开呀。你要知道,咱们县是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示范县,全国一共也就这么几十个。咱们东洪县的主要任务不是种瓜果蔬菜和经济作物,而是种粮。大家都去种菜了,这百万亩良田谁来保证产量?咱们作为粮食生产基地,重点还是要围绕粮食上来做文章,这才是根本。”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对农业发展全局的深刻洞察。 吕连群从来就是领导说的全对,连忙附和,身体又往前挪了几分,靠近了李泰峰,说道:“是啊,书记,您说的太对了,和我想的完全一致。咱们就是要打造几个亮点,体量肯定不能大,不能喧宾夺主。如果体量太大,肯定会影响到农田建设,到时候粮食产量上不去,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他一边说,一边笑。在心里暗自揣摩李泰峰的真实意图,思考着如何进一步迎合领导的想法。 李泰峰颇为满意地笑了笑,这笑容让吕连群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只要看到吕连群,内心就会涌起一种踏实感,仿佛有了可靠的后盾。这种感觉在调查组入驻后愈发强烈,所以,马上也就让吕连群抓紧时间回来。 “连群同志,你来之后啊,正好有几项工作,咱们抓紧时间过一下,重点吧,主要是人事上的安排。你没拿本子是吧?”李泰峰说着,目光扫过吕连群空空如也的双手。眼睛里也忽视了桌子上的茶叶。 吕连群心中一紧,慌忙解释:“哎呀,书记,还没顾得上回办公室,这是两盒茶叶,据说是结合了新技术,您品鉴一下。” 李泰峰平日里爱喝茶,但这个时候,却对茶叶没什么兴趣,就道:“空了可以尝尝。没拿本子算了。找张信笺纸吧。”李泰峰从桌上的信笺本中撕下两张,又从笔筒里选了一支钢笔,递给吕连群。金属笔身还带着体温。他郑重地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挺直脊背,仿佛此刻记录的不是人事安排,而是东洪县未来的命运。 李泰峰在办公室里缓缓踱步,皮鞋与地板碰撞出有节奏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吕连群的心上。“这样啊,连群同志,今年啊,我们还没有大规模的调整干部。从去年到现在,全县在农田建设上还是涌现了不少的干部。这个该调整的,咱们要适当调整到位,不能让同志们只辛苦没有得到回报。”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墙上东洪县的地图上,“你注意啊,你是农委主任,你和焦杨同志、曹伟兵同志商量一下农业口的人员,大家都有涉及,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第二个板块啊,是咱们县直机关里的干部。特别是咱们县委机关的干部,很多人围绕县委服务大局,在各项工作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你像周炳乾同志,在县委办副主任的位置上也干了不短时间了,你考虑一个乡镇党委书记的职务,先酝酿斟酌一下。” 吕连群手中的笔飞速移动,沙沙的书写声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清晰。他一边记录,一边在心里暗自震惊:李泰峰一口气说出十一二个人选,这在以往极为罕见。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看来书记离开东洪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此刻的人事安排分明是在为后续铺路。想到这里,他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 李泰峰敏锐地注意到吕连群的迟疑,又扯下一张纸递过去,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啊,县政府那边。这样吧,你和朝阳同志也商量一下。让他和超英同志对接一下,优中选优向组织推荐两个副科级干部,呃,再加一个正科级干部吧。到时候县委统筹,尽量安排。”他的语气平静如常,仿佛只是在安排一件普通的工作,却让吕连群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吕连群记录完后,看着手中的三页纸,上面指名道姓的罗列着十四五名干部,涉及全县各个部门,还有可以酝酿动议的名额,加起来已经接近40人。这无疑是一场大规模的干部调整!他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终于忍不住开口:“泰峰书记,这个时候调整干部,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呀?”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向来对书记的决策言听计从,如今公然质疑,会不会触怒领导? 李泰峰原本平和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还从未听过吕连群质疑自己的决策,这让他感到意外和不满:“连群同志,你所讲的不合时宜是什么意思啊?”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吕连群却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哦,我是这个意思啊,您看,这不是说联合调查组还在咱们县里吗?这个时候进行这么大规模的干部调整,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不符合当前的形势。”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泰峰的表情。 李泰峰淡然笑了一声,既然已经笃定副省长周鸿基已经出面干预,调查组不过是走个过场,最终大概率会以通报批评,给些处分草草收场。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自己是向市委交了辞职报告,这批干部,还是要动。他不动声色地说:“连群同志,你掌握的情况不准确啊。实话跟你说,联合调查组已经基本结束在东洪县的工作了,在你来之前,他们已经走了。” 吕连群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惊喜:“走了呀!”他悬着的心瞬间落地,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担忧是多么多余,对李泰峰的手段和人脉也有了更深的敬畏。 李泰峰微笑着,眼中带着一丝得意:“连群同志,我这个县委书记干了七八年,上上下下,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桥塌了天又没塌,换句话说,就算是桥塌了,又能怎么样,我之前就采取了措施,那些水泥墩子,足以证明,县委是将工作考虑在了前面嘛。”他的话语中既有对自己能力的自信,也暗含着对吕连群的安抚。 吕连群立刻起身,满脸堆笑:“泰峰书记,是我多虑了。不应该,不应该啊,就算是联合调查组在又能如何,您是副厅级干部,在整个东原都是德高望重嘛。这样,我马上让组织部门启动干部摸底调查,和相关同志谈话,让大家推荐,抓紧时间酝酿,争取尽快拿出干部调整方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进来!”李泰峰话音刚落,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沈鹏推门而入。他满脸通红,警服扣子没系好,喘着粗气,难掩兴奋之情:“泰峰书记,我听说联合调查组已经走了?” 李泰峰面色一沉,语气严厉:“瞧你这性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稳重!别整天毛毛躁躁的。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好,也没那么糟嘛。”他不满地看着沈鹏的冒失,心中暗自思忖这个莽撞的公安局长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沉稳。 吕连群见状,立刻打圆场:“沈书记,咱们领导当了八九年县委书记,人脉广、政治资源丰富,市委市政府都要给面子嘛,这不是我们普通同志能想象的。”他一边说,一边向沈鹏使眼色,示意他收敛情绪。 沈鹏表面上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作为李显平的外甥,他比谁都清楚这场风波背后的运作。他暗自想道:这恐怕不是泰峰书记的本事,应该是我大舅出手帮忙了吧。但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他脸上依然堆满笑容,附和着吕连群的话,泰峰书记,我就说嘛,有您在,没有人能动咱东洪的干部嘛。 李泰峰笑了笑道:“言过其实了啊,事实上,我认为,主要是咱们在座的都是行得端坐的正嘛。换句话说,都是不怕查的人。” 沈鹏笑着道:“泰峰书记,恐怕有些同志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书记,晚上,我请客,啊,吕主任一起,咱们去曹河县,我带你们见一位贵客。” 第 874章 泰峰稳如泰山,朝阳极为不解 夏时节,东洪县的空气里裹挟着泥土与麦苗的清香,县城主干道两旁的法桐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县委大院里,几栋略显陈旧的平房整齐排列,透过县委书记李泰峰的玻璃窗,能看到窗外不时有忙碌的工作人员身影。 县委书记李泰峰坐在自己宽敞却布置简洁的办公室里,手中握着一份《求是》杂志,听到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沈鹏说到有个贵客的事,李泰峰放下手中的杂志,抬起头,目光落在沈鹏脸上,语气淡淡地问道:“什么人啊,能被你称之为贵客?” 沈鹏故作神秘,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日历架前,拿起桌子上的日历,随手翻了翻,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泰峰书记,您看,今天适宜会客,上面还写着逢凶化吉呀!” 一旁的吕连群马上凑了过来,脸上堆满笑容,欢欢喜喜地接过日历,仔细端详着,上面确实清晰地印着“逢凶化吉”四个大字。李泰峰见状,轻轻笑了笑,说道:“逢凶化吉靠的不是运气,靠的是实力啊。没有足够的实力,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掌控了。如今东洪县在吨粮田建设,还有平水河大桥的修复上,还存在不少问题嘛。” 吕连群连忙附和道:“泰峰书记啊,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矛盾是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是推动事物运动变化的根本动力。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矛盾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嘛,既表现为事物内部要素的对立统一,也体现为事物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领导干部就是要解决矛盾嘛,联合调查组要淡化处理咱们平水河大桥的事,就是您解决矛盾的最好体现,这就是差距啊,有的同志制造矛盾,有的同志解决矛盾,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不过,泰峰书记,有您运筹帷幄之中,必然能够决胜千里之外,有您掌舵领航,我们对东洪县的发展可是信心十足啊!” 沈鹏看着吕连群,只能在一旁赔笑,吕连群这人拍马屁,从来都能把人拍的舒服,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吕连群是不仅有论点,还会有论据。 李泰峰微微摆了摆手,说道:“马克思主义矛盾论的价值,不在于回避矛盾,而在于正视矛盾的普遍性,在对立中把握统一,在冲突中寻找动力。咱们身为党员领导干部,要不断学习马列啊,既然调查组已经走了,我们就要回到解决问题上来,我看要"分级处理、多元筹资",通过财政拨款解决一部分、企业赞助支持一部分和群众募捐兜底一部分的方式解决资金问题,算了,一会儿我打个电话,再说这个事。来吧,沈鹏,说说看,晚上是什么贵客呀?别再卖关子了。” 沈鹏清了清嗓子,说道:“泰峰书记,我给您汇报,晚上我们约了钟书记的儿子钟壮一起吃晚饭。” 听到钟壮这个名字,李泰峰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之前钟壮还来拜访过几次,他知道钟壮是做生意的。毕瑞豪作为中间人,曾让两人见过几次面。但这个钟壮似乎对在东洪县做生意没有多大兴趣,只在曹河县做买卖。虽然他是钟书记的儿子,平日里为人比较低调,很少参加这种聚会。李泰峰对钟壮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毕竟作为县委书记,来找他吃饭的人太多了,市委书记的儿子也并非特别稀奇。而且如今的李泰峰已有退意,像这种年轻人主导的聚会,他自然不太愿意去。 李泰峰说道:“算了,你们年轻人可以在一起聚一聚。连群同志啊,你如果晚上没事儿,可以和沈书记一起到曹河县,多接触一下领导干部的子女。推心置腹地讲,还是有一定好处的,最起码能混个脸熟。以后工作上说不定能有更多的资源和机会。” 吕连群自然愿意和钟壮接触,在他看来,市委书记的儿子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市委书记。他马上满脸堆笑地说道:“泰峰书记,我晚上可要跟您一同去啊。有您在,我心里才踏实。” 沈鹏看的出来,李泰峰的心情很是不错,自然想邀请县委书记李泰峰,毕竟钟壮很难得约出来一次,这样的机会十分难得,李泰峰能够出面,这个局的身价自然是被抬高了。 沈鹏说道:“特殊时期啊,今天还有咱们县的一个重要人物要参加,书记,您可不能缺席。这饭局要是有您坐镇,分量可就不一样了。” 李泰峰有些好奇,问道:“还有谁啊?别绕圈子了,快说。” “还有毕百万嘛。”沈鹏故意拉长了声音说道。 听到毕百万这个名字,李泰峰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陷入了短暂的犹豫。毕瑞豪是整个东洪县最为成功的民营企业家,虽然公司实体规模不大,主要靠着东洪县百万亩的良田做化肥、农药、种子的生意。但毕瑞豪不知搭上了哪根线,和副省长、农业厅厅长岳峰有些关系。东洪是农业大县,农业生产的方方面面自然离不开省农业厅的支持和帮扶,毕瑞豪的存在对东洪县的农业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李泰峰沉思片刻后,问道:“沈鹏啊,我问你,这个钟壮是毕瑞豪吧?。” 沈鹏笑着说道:“泰峰书记,您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我和那个钟壮认识,但不熟。要想把人家约出来,还得靠毕瑞豪啊。毕老板在人脉这一块,确实有他的本事。” 李泰峰说道:“既然毕老板也要出面,正好马上冬小麦就要丰收,冬小麦丰收完之后,紧接着就是玉米的田间管理了,吨粮田建设离不开优质的种子,毕瑞豪和省农科院关系好啊,吨粮田的建设这些都离不开毕瑞豪的支持。咱们县能不能拿到良种,离不开坤豪公司。这样吧,晚上我出个面。但是先提前说下,我不喝酒。我这高血压的老毛病,您二位也清楚,喝酒误事。” 吕连群和沈鹏都清楚,县委书记李泰峰有高血压,平日里很少端酒杯,就算端酒杯,也只是轻轻抿一口意思一下,不会像在酒桌上那样畅饮。沈鹏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您不端酒杯,我们也不好硬灌您呀。您就放心吧,饭局上肯定以您的身体为重。” 李泰峰思考一下说道:“这样吧,我们人多,他们人少。就让钟壮到咱们东洪县来,就安排在县委招待所。晚上,你们可以在招待所里放松一下,打打麻将。也算是增进一下感情。” 吕连群马上说道:“哎呀,泰峰书记考虑得可真周到。您从来没批准过一起打麻将,可见您内心还是真诚欢迎钟壮同志到咱们东洪县的嘛。” 李泰峰说道:“哎,钟壮是个买卖人,又不是领导干部。你们娱乐娱乐、放松放松,只要不赌钱就不违规,也算是招商引资嘛。说不定通过这次聚会,能让钟壮看到东洪县的潜力,以后来投资呢。” 沈鹏听完之后,面露难色地说道:“让人家到咱们县里来,书记,不好吧。毕竟钟壮身份特殊,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太主动,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好,就因为他是市委书记的儿子?”李泰峰说出这话,面色虽然平和,但语气中似乎透露着对市委书记儿子的不以为意。李泰峰这个时候确实有些底气了,因为他心里清楚,周鸿基还是想着自己的。在联合调查组这件事上,周鸿基完全可以不管不问,任由联合调查组在东洪县闹下去。但联合调查组突然撤退,已经让李泰峰意识到,市委还是忌惮周鸿基的。这个时候的周鸿基,被称为省委常委、秘书长都不为过。这个身份虽然是省委常委的最后一位,但也可以说是省委的大管家,深得省委书记赵道方的信任,才有可能出任省委秘书长。换句话说,李泰峰如今也算是抱上了省委领导的大腿,所以在对待一些人和事上,底气也足了几分。 也是笃定,一会算着时间,要再给周鸿基打个电话。 沈鹏说道:“是啊,就是因为他是市委书记的儿子,不然我们怎么会请他吃饭嘛?” 李泰峰笑着说道:“这样吧,你让毕老板通知钟壮,就说把地点安排在东洪县里面,就说是我请他吃饭吧,钟壮一定会来赴约的。毕老板和钟壮之间的关系,再加上我们东洪县的诚意,他没理由不来。” 沈鹏有些将信将疑,但他也清楚,毕瑞豪之所以能结交钟壮,并不是因为自己生意做得大,而是因为背后搭上了岳峰的线。岳峰如今在农业战线上很有话语权,毕瑞豪能结交钟壮,就是因为有副省长岳峰的关系。毕瑞豪的农业公司在东洪县发展迅猛,时间节点就是岳峰到省城当了农业厅厅长之后。 沈鹏十分清楚,到了岳峰这个级别,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亲自出面。至于毕瑞豪和岳峰到底是什么关系,包括胡晓云在内,似乎都不清楚。只知道岳峰到省城后,毕瑞豪就发达起来了。之前,有小道消息盛传,自从省里面老方主任退下来之后,省委有意从东原再提拔一位副省级干部,钟毅自然成了热门人选。大家传得有模有样,说岳峰将成为省委常委、秘书长,空出来的农业副省长的位置,就由钟毅来接任。另外一种说法是,省人大的老方退休后,钟毅直接到省人大当副主任,同样也是解决副省级。但目前来看,这两条路似乎都被堵死了。之前盛传岳峰担任省委常委的消息,消息灵通的权威人士已经证实周鸿基即将成为秘书长。而盛传省人大副主任老方的位置,也被交通厅厅长王瑞洪直接接任。也就是说,如果钟毅要成为副省级,那么最有可能接任的是副省长周鸿基的位置,但目前还没有这种小道消息传出来。没有小道消息,自然就不会有正式消息。 沈鹏很快就去联系了。正如李泰峰所料,钟壮同意到东洪县,按照李泰峰说的时间和地点赴约。得到消息后,李泰峰心中暗自得意,对自己的判断颇为满意。这个时候,也是支开了众人,又将电话打向了省城。 算着时间,一行人分成两辆小轿车,朝着县委招待所开去。路上,车内的氛围很是轻松,发动机的轰鸣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吕连群恭敬地对李泰峰说道:“泰峰书记,我这次去考察给您带了个小玩意,还没来得及送给您,我晚上把东西直接放您家里去。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您肯定喜欢。” 李泰峰面色严肃地说道:“什么东西啊?连群同志,我们之间可不能搞这些。咱们得以身作则,做好同志们的表率。” 吕连群急忙解释道:“书记啊,我能有今天全仰仗您的照顾。知恩就要图报,我这次去考察,想方设法给您寻摸了点东西。恰好我知道您爱听广播、听音乐,就在那儿找了一款日本的高档音响,据说音质相当好。我们这种粗人听不出来,很适合您这种有高雅品味的人,这纯粹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泰峰嘴上拒绝,但内心里十分高兴。领导干部嘛,其实图的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下属知恩图报的心态。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过多言语,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到了县委家属院之后,李泰峰并没有去迎接钟壮的意思。作为县委书记,自然要有县委书记的姿态,不能失了身份。就这样,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长沈鹏和毕百万毕瑞豪两人去迎接钟壮,而李泰峰则和吕连群一起,在县委招待所的院子里散步。 院子里种着一些花草树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蜿蜒其中,环境清幽。李泰峰主动说道:“朝阳县长是不是住在招待所呀?也不知道他最近水库的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 吕连群马上回答:“书记啊,这不是您安排的嘛,把小招的2号楼作为朝阳县长的临时住所。” 李泰峰说道:“去看看朝阳县长在不在,如果在的话,晚上可以一起叫上。大家聚一聚,交流交流工作。” 吕连群马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泰峰书记,咱们能和他一起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吗?要不是他搞了平水河大桥的那些事,调查组也不可能来。这事儿在县里闹得沸沸扬扬,同志们心里都有气。我怕同志们不愿意和他一起吃饭呀。” 李泰峰一边走一边说道:“哎呀,连群啊,我们作为县委领导,在思想和认识上不能这么局限。不过,一定程度上来讲,李朝阳同志的做法,显然欠考虑啊。他就不想想,为什么县委不主动去汇报大桥的事,很多事要等时机嘛。既然同志们对朝阳同志意见这么大,叫他过来,大家心里可能也不痛快。这样吧,就不叫他了。等过段时间,风波平息了,再找机会沟通吧。” 两人一边散步,吕连群一边随意说着这次干部调整的事情。吕连群笑着说道:“泰峰书记,这次全县农业口上的干部外出考察,其他县都认为,咱们是有些不给人家活路了。” 李泰峰诧异道:“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咱们都已经实现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目标了,都是全省农业的旗帜,咱们还去学习,人家以为咱们都是来砸场子的,大家都说,应该来咱们东洪县学习啊。 李泰峰笑着道:“哎,学无止境,这是人家谦虚啊,不能当真。” 吕连群道:“这也一定程度反应了民意嘛。咱们完了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标准。这几年粮食连续三年大丰收,除了您的正确领导之外,说实话这和县农业局局长冯国斌同志的工作是分不开的。这次调整,不知道能不能考虑让冯国斌同志再进一步。他工作能力强,也有想法,肯定能为东洪县做出更大贡献。” 说到这里,李泰峰眉头皱了皱,说道:“这次主要是调剂副科级干部,还有一部分是即将退出领导岗位的领导同志,比如年龄到了57岁的正科级干部,这一次要一律调整到位,该退的退,年轻人该上的上,要完成干部间的合理流动,激发咱们干部队伍干事创业的激情和动力。这个冯国斌同志已经是正科级了,往上走,那可是副县长了,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可不能随意推荐,得谨慎考虑。” 吕连群说道:“是这样,这个冯国斌同志整体表现还是不错的,是不是有机会向市委组织部门推荐一下,让他晋升副县长。他在农业领域经验丰富,如果能担任副县长,分管农业这一块,肯定能把东洪县的农业发展推上一个新台阶。” 李泰峰点了点头,说道:“明天吧,明天去一趟市委、市政府,找两位领导汇报一下大桥的事情。如果时间合适,我去找一下李学武部长,沟通一下焦杨同志升县纪委书记的事情。你说的这个冯国斌同志,可以往后排一排。如果焦杨同志晋升县委纪委书记比较顺利的话,那么原则上可以考虑推荐冯国斌同志担任副县长的职务。干部调整关乎东洪县的未来发展,每一步都得走稳、走好。” 六点半的时候,钟壮的车缓缓驶进县委招待所。钟壮身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衬衣,身材高大,一米八的个头,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沉稳,寒暄声此起彼伏。 这次饭局原本的主要目的是沈鹏为了拉拢钟壮,利用他的影响力给反贪局的冉国栋局长施压。但由于调查组突然撤出东洪县,大家都以为这件事上面要淡化处理,原本紧张的氛围也随之消散,饭局反而进行得比较愉快。钟壮身材高大,长相和钟毅有几分相像,只是钟毅皮肤较黑,而钟壮皮肤较白。熟悉钟毅的人看到钟壮之后,马上就能将他们对上号。在饭桌上,众人推杯换盏,说着各种客套话和玩笑话,气氛融洽。毕瑞豪更是发挥自己善于交际的特长,不断地活跃着气氛,让李泰峰都笑得合不拢嘴。李泰峰虽然不喝酒,但也时不时地说上几句得体的话,展现出县委书记的风范。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就接到了泰峰书记秘书周炳乾的电话,言语之中透露着急切,让尽快到县委大院来,要一起去市委汇报工作。我匆匆起床,简单洗漱后,连早饭都吃得十分仓促,就急忙朝着县委大院赶去。 因为今天要到市委汇报工作,我不敢有丝毫懈怠。赶到县委大院时,还不到8点。不得不佩服泰峰书记的工作毅力,他每天8点钟左右准时到办公室,基本上是县委大院第一批到办公室的干部。此时,泰峰书记正拿着剪刀在小花园里修剪枝条,专注的神情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小花园里的花草在他的打理下,错落有致,生机勃勃。这时周炳乾已经为泰峰书记泡好了茶,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袅袅的热气升腾而起。 我站在小花园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泰峰书记修剪枝条。泰峰书记修剪枝条颇为大胆,很多看着又长又绿的枝条,一剪刀下去就掉在地上。 笑着说道:“泰峰书记,您看您这修剪得很专业呀,哪些枝条该剪,哪些不该剪,您是怎么分辨的呀?我看您这手法,简直比农业局的农技师还要专业啊。” 李泰峰停下手中的动作,说道:“朝阳啊,有的时候哪分这么仔细,我看着舒服的就不剪,看着不舒服的就剪掉。我也不懂什么园艺管理,也不懂植物,就是随心剪。上次焦杨县长看到之后,专门说我这是一种解压的方式,我觉得很有道理。工作中,偶尔能有这样片刻的宁静,修剪修剪枝条,也能让自己的心情放松放松。” 看着泰峰书记剪完枝条,我跟着他来到办公室。办公室里,搪瓷盆里周炳乾已经倒好了水,泰峰书记将双手浸入清水中,轻轻洗了洗,然后拿起毛巾把手擦干。这时,周炳乾主动走进房间,将搪瓷盆里的水端着倒在了门口的小花园里,动作娴熟而自然。 李泰峰用毛巾反复擦拭着手,指尖还残留着修剪花枝时沾染的草屑。他将搪瓷杯里的浓茶一饮而尽:"朝阳同志啊,联合调查组走了,咱们县里可以腾出精力来搞发展了。"他推开窗,又用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继续道,"我想着大桥的事,咱们还是要主动去给市委、市政府再做一个正式汇报。大桥的初步检测方案已经拿出来了,市里交通局也已经报告给了市委、市政府。咱们不能装糊涂,这事要主动检讨。" 李泰峰书记随手就给了我一份检测报告,办公桌上摊开的检测报告显示,1号桥桥墩裂缝宽度已达危险值,2号桥钢筋锈蚀严重,3号和4号桥虽能勉强通行,但桥面坑洼不平。李泰峰用红笔重重圈出关键数据:"我初步考虑,大桥的修缮费用由咱们县里主动承担,财政出一部分,各级企业赞助一部分,剩下不够的,再由群众募捐。" 我从藤椅上起身,急声说道:"泰峰书记,这样怕是不妥吧?县里的财政非常紧张,这次修水库的事,咱们还正在跟东投集团谈着,因为钱的问题,牵扯到股权比例占比的事情。泰峰书记,我建议这笔钱咱们还是要向市里面争取。还要追究有关责任人的经济责任。" 李泰峰的钢笔尖在报告上戳出一个墨点。他扯了扯领口的风纪扣:"朝阳同志,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再去找市里面要钱呢?"他的语气冷得像冰窖,"市里面也不可能再给我们钱。市里面不找我们麻烦就不错了,要钱是属于激化矛盾,那不是没事找事嘛。检查组都撤走了,意思很明显,让咱们把这件事自行处理好。现在如果我们能在县级层面解决,不给市里添麻烦,说不定上面就会网开一面。我看这个大原则不能变,就在县里面解决,就再苦一苦咱们的群众吧。" "泰峰书记,这恐怕不妥吧。您不是一直信奉不能让群众利益受损吗?这个时候提出再苦一苦群众,问题明显出在干部身上,怎么能让群众吃苦呢?" "啪!"李泰峰的手掌拍在办公桌上,他脖颈的青筋暴起:"朝阳同志,你这又是理想主义了,是在质疑县委的决策?"说着又用手拍了拍桌面上的算盘,"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是什么?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就是要算大账,东洪县有100万群众,一人出10块钱就是1000万。当然,我不需要每个群众出10块钱,只要每个群众出2块钱,咱们的干部出10块钱,至少也能解决300多万。"说着随手在算盘上拨了几颗算珠,又道"300多万的经费,把3号桥和4号桥加固没问题。至于1号桥和2号桥,财政补贴,企业分摊,也能够克服。" 一时间,办公室陷入死寂,只有老式座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我望着泰峰日渐稀疏的白发,想起我二个多月前刚来的时候,泰峰书记总说:"为官一任,要对得起脚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百姓,要始终维护东原群众的利益,一时间我都分不清楚,到底哪一句是真的了。 第 875章 腾龙凶多吉少、泰峰就地停职 我握着文件的手指微微发颤,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急切:“泰峰书记,如果真的要把这笔账算到群众身上,恐怕群众会有意见的。” 李泰峰缓缓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的眼神扫过办公桌上摊开的桥梁检测报告,那些刺眼的红色批注仿佛在诉说着问题的严重性。他挺直了腰板,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朝阳同志,解决问题的能力才是一个干部最基本的能力。之前我说不把负担加到群众身上,那是为群众考虑;现在向群众募集资金,尽快完成3号桥和4号桥的加固工作,同样是为了群众。”他顿了顿,伸手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浓茶,继续说道,“县里的财政拿出两三百万,还是能够挤出来的,这才年中不到没有问题。今天去市委市政府汇报工作,总基调你必须和县委保持一致。如果有个人意见,我建议你暂时保留。”泰峰书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我的心上。 话音刚落,李泰峰便毫不犹豫地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熟练地拨出一串号码。电话那头很快接通,是钟毅的秘书向建民。两人在电话里简短地交流着,李泰峰面带微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建民,请务必跟钟书记说一声,我们只耽误他十分钟时间,就当让我们插个队。” 挂断电话后,李泰峰看了看手表,眼神中闪过一丝焦急:“朝阳,市委现在正在开常委会,咱们现在赶过去时间正好。走吧,向科长说12点散会,钟书记一般12点半吃午饭,我们有半个小时时间汇报。”他迅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衣,大步向门外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上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车子缓缓驶出县委大院。李泰峰靠在座椅上,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突然,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盯着我,问道:“朝阳同志,对了,这次县委打算调整一批干部,县政府办,我给你三个名额,你可以自行掌握,一个正科级,两个副科级,你从政研室调过去的那个杨伯君同志,这次如果符合条件,我建议解决。 此时,在市委大院7楼的常委会议室里,气氛异常凝重。平日里只有召开常委会时才启用的会议室,此刻坐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严肃的表情。市委书记钟毅坐在会议桌的首位,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说道:“同志们,今天的会议很重要,首先,我们来传达国家和省关于‘五一’国际劳动节的会议精神。”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翻文件的沙沙声。 钟毅传达完会议精神后,接着组织研究贯彻意见。随后,几位部门常委依次将近期需学习的文件向常委会作汇报。今天的会议氛围格外压抑,除了常规学习内容,还有多个沉重的议题:一是通报全市1990年年度审计工作整体情况;二是研究东洪县桥梁质量问题及相关责任人的追究;三是讨论人事任免。 李显平作为市委常委,坐在会议桌旁,心里却七上八下。会前,他并未听闻任何人事议题相关消息,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不断蔓延。他暗自揣测,这事恐怕与李泰峰脱不了干系。联合调查组都已经撤回了,昨天的会议议题上没这件事,怎么常委会突然要研究责任追究问题?他看着钟毅,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几个常规学习议题很快就结束了,在讨论完做好汛期、冬小麦田间管理及夏收准备工作等议题后,钟毅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他说道:“同志们,下面进行第七个议题。请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同志通报1990年度审计工作整体情况,并通报原任市审计局局长夏光春同志被害案有关情况,传达国家、省有关领导的工作批示。” 王瑞凤点了点头,打开面前的话筒,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各位领导,按照会议安排,下面由我通报1990年度全市审计工作整体情况。根据市委、市政府部署,我们开展了年度审计工作,重点对县级以上机关单位、国有企业、各县级人民政府及正县级机构进行审计。此次审计工作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变故,涉及干部调整,导致整体时间比预期延长。钟毅书记和庆合市长对此高度关注,昨天下午的市政府常务会议已进行传达,今天向各位常委作详细汇报。”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但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内容绝不简单。 “此次共审计全市126家正县级单位,发现各类违反财经纪律线索1496条,其中涉及犯罪线索27条;查出72家单位存在私设小金库问题,涉及资金总额2640万元。国有企业中,市食品公司、市机械制造厂、市化肥厂问题尤为突出,相关责任人已移交司法机关和纪检机关联合处理。审计还发现部分单位存在政商不分、账目混乱、财务制度缺失等问题……”王瑞凤的汇报让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众人都静静地聆听着,表情严肃。这些情况虽然早已不算新闻,此前相关单位已有多人被带走调查,全市众多正县级单位人员受到处分,但大家更为关注的,是夏光春被害案的最新指示。 王瑞凤通报完审计总体情况后,钟毅神情凝重,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同志们,这次审计问题触目惊心!涉及小金库的单位竟达70多家,占全市县级单位的三分之二!此外还暴露出诸多其他问题。这些都由瑞凤同志牵头,逐一整改落实。整改必须限时完成,给大家一个季度时间,8月份常委会将专题听取审计整改工作报告。”他的语气严厉,眼神中透露出不满。“同志们啊。这次去省城开会,省委方书记专门把我和庆合同志叫住,只问了一个问题:夏光春同志到底是不是被害的?道方书记明确指示,要从严从快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并对我们的政法工作提出严厉批评。昨天我已经把相关要求传达给了显平同志,显平同志,你要认真反思总结。相关嫌疑人已被抓了这么长时间,案件侦办却停滞不前?显平同志,政法机关是维护改革开放成果的坚实力量,行动必须果断迅速,绝不能瞻前顾后!听明白了吗?”钟毅的一番话,让李显平的脸色变得煞白,他低着头,不敢与钟毅对视,心中满是忐忑。 李显平担任政法委书记以来,很少被钟毅点名批评,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心里清楚,为营救罗腾龙,周海英、常云超几人没少四处活动,但如今“从严从重从快”的指示一下,罗腾龙和相关人员怕是凶多吉少。事实上,大家都清楚夏光春案子的来龙去脉,之前也给了足够时间活动,李显平本想网开一面,可现在赵书记过问,活动空间基本上是没有了。 王瑞凤继续传达:“上级审计署有关领导作出批示,审计干部是维护国家财经纪律、保障国家财税安全的重要力量。一定要保护好宝贵的干部资源,依法打击迫害审计干部的严重违法行为。” 钟毅听完之后道:瑞凤同志,关于申报夏光春同志为烈士的事宜,要尽快推进。下面通报东洪县环城公路平水河四座大桥初步评估情况。” 分管交通的副市长侯成功并非市委常委,只能列席会议。他神色严肃地说道:“各位同志,根据会议安排,我来通报东洪县平水河大桥初步评估报告。经评估,东洪县平水河大桥存在严重质量问题,1号桥和2号桥已不具备通行条件,3号桥和4号桥尚有修缮修复后通行的可能,总体预计修缮费用在700万左右。因涉及多个路段,路面检测报告尚未完成……以上就是东洪县大桥的情况。”他的汇报让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意识到,东洪县的问题远比想象中严重。 侯成功汇报完毕关闭话筒,钟毅放下水杯,语气沉重而愤怒:“同志们,又是一件触目惊心的事!目前具体检测报告还在评估中,考虑到特殊因素,联合调查改为资料审查。但此事已暴露出东洪县委县政府严重的渎职问题。东洪县相关人员在大桥建成后,就已发现存在严重隐患,却既不向市委报告,也未采取有效措施,只是用水泥墩子阻拦群众通行,这种掩耳盗铃式的整治、自欺欺人的整改,反映出咱们的县委主要领导在处理重大安全隐患的态度上麻木不仁,发财问题后隐匿不报。市纪委昨天晚上已初步拟定处理意见,请华西同志向大会汇报。” 林华西清了清嗓子,神色严肃地说道:“同志们,案件背景不再赘述。经市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暂停李泰峰同志东洪县委书记职务,先报市委常委会批准;批准后,再报省纪委;待省纪委同意,将对李泰峰同志采取双规措施。”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李显平看向对面神情严肃的林华西,心中充满了疑惑:市委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先是撤回联合调查组,现在又不动声色要双规李泰峰?看来联合调查组在东洪县遇到了不小阻力,不将李泰峰调离,事件恐怕难以深入调查。他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视,看着其他常委们或惊讶、或沉思的表情,心中感慨万千。 钟毅环视众位常委,语气坚定地问道:“大家对市纪委的处理意见,有没有异议?”此时,常委们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李泰峰被处理早已是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李泰峰还兼任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及市人大代表,部分工作需要履行相应程序,大家都心知肚明。 通报完对李泰峰的处理意见,钟毅接着说:“同志们,下面是人事议题。由于李泰峰同志是副厅级干部且为人大代表,在对其采取双规措施前,还有一系列程序要走。刚刚华西同志也说了,先对其进行停职。在李泰峰同志停职期间,由李朝阳同志暂时代理东洪县委工作。待程序完成,市委再研究新任县委书记人选。” 而另一边,市委大院里,李泰峰和我11点就赶到了。得知领导们都还在开会,我们便在向建民的办公室等候。办公室里的钟表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让人感到煎熬。 向建民看了看时间,说道:“两位领导稍坐,常委会马上结束。等见到钟书记,我第一时间汇报。”说完便离开了办公室。我和李泰峰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不安的气息。 我们又等了约20分钟,走廊里传来阵阵脚步声和交谈声。李泰峰镇定自若地说:“朝阳,我知道你现在还不理解县委的决定,但这是组织安排,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焦虑。我在心里暗自思忖:责任都还没查清楚,就想让群众承担费用?就算现在向市委领导汇报,事后我也要找相关负责人说清楚,是谁的责任就追究谁,经济责任也绝不能含糊。 很快,隔壁办公室门打开,隐约能听到林华西书记的声音,看来林华西书记也在向钟书记汇报工作。不一会儿,向建民一脸尴尬地走进来,目光在我和李泰峰之间来回扫视,犹豫片刻后说道:“泰峰书记,钟书记上午有其他安排,就不见您了。” 李泰峰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追问:“那下午呢?下午书记有什么安排?我们就耽误十分钟,不行五分钟也行。”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和不甘。 向建民支支吾吾:“泰峰书记,刚刚钟毅书记说,请您去找华西书记汇报工作。” 李泰峰看了我一眼,强装微笑:“华西书记那边,我们肯定是要去的,但还是想先和钟书记见个面。”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仿佛希望向建民能改变主意。 我立刻明白了向建民的意思——钟书记显然不想见我们,更确切地说,是不想见泰峰书记。我赶忙说道:“泰峰书记,既然钟书记让我们先找华西书记,那我们就先去吧。” 向建民附和道:“对,但是华西书记在钟书记办公室。估计还需要一会儿,你们就在其他办公室稍等。” 李泰峰像是想起什么,对我说:“朝阳同志,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找学武部长汇报工作。”我知道,在车上时李泰峰就和我统一了思想,他要向市委推荐副县级领导干部人选。县里计划推荐两人,一个是焦杨;待焦杨提拔为县委常委后,由县农业局局长冯国斌出任副县长,分管科教文卫工作。 虽然副县级干部都是市管干部,但通常情况下,只要县委书记极力推荐,市委组织部会慎重考虑。若干部自身无问题且符合任用条件,原则上都能晋升副县级。 李泰峰很快走进李学武的办公室。李学武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平静。李泰峰寒暄几句后,便开始推荐焦杨,顺便也提及了冯国斌。他说得很详细,将两人的工作能力、业绩都一一列举。 李学武等李泰峰说完,缓缓拿起水杯,给李泰峰倒了一杯白开水:“泰峰,多喝点水,你看,你的嘴唇啊都起皮了。” 李泰峰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说道:“学武部长,来得急,都没顾上喝水,让您见笑了。”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却七上八下。 李学武摆了摆手:“这很正常。泰峰同志,关于人事任命,我建议东洪县的干部任免工作暂时冻结。”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让李泰峰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一般来说,干部选拔任用冻结有两种情况:一是单位进行重大改革、机构重组;二是主要领导出现变动。李泰峰一脸诧异,声音都有些变调:“学武部长,冻结是什么意思?”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隐隐猜到了不好的结果。 李学武看着李泰峰的满头白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泰峰同志,你可能还不知道,刚刚市委常委会对你的工作安排有了调整。具体情况,你还是去找华西书记了解吧。” 李泰峰仍不甘心,急切地说:“学武部长,咱们相识已久,是不是因为联合调查组和东洪大桥的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祈求,希望能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李学武默默点头。 李泰峰急切地说:“学武部长,这不应该啊!我昨天给鸿基打了两个电话,他没说什么异常情况啊。”他的声音中带着绝望和不解,仿佛不相信这一切会发生。 李学武靠在椅背上,目光直视李泰峰,语气沉重,思索片刻之后说道:“泰峰同志,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正是因为这两个电话,事情才变得无法挽回?这事,你怎么能一直往上桶那,你想表达什么泰峰同志!” 李泰峰听完之后,呆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他一下就清醒了,仿佛一下穿透表象的混乱,把握住了一切矛盾发展的本质,看似乱的不能再乱的局面,一下就无比清晰了。李泰峰缓缓说道:“矛盾是发展的起点而非终点啊,看来以后,我有时间好好学习,用矛盾分析的方法来审视社会了。” 第 876章 李泰峰心有不甘,张庆合语重心长 在市委组织部部长办公室,深棕色的实木办公桌摆放得规规整整,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坐在办公桌后的真皮座椅上,目光沉稳地看着对面的李泰峰。他那深邃的眼神中,似乎藏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有审视,也有惋惜。李学武沉默了片刻,缓缓伸出手,将桌面上那只精致的青花瓷茶杯,又朝着李泰峰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李学武和李泰峰,他们都曾在县里担任过县委书记,在市委市政府开会的时候,俩人经常坐在一起。李学武对李泰峰的感情认同,更深一些。深知李泰峰在东洪县农业生产建设方面,可谓是呕心沥血,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和汗水,也取得了十分突出的成绩。 李学武在坐了冷板凳之后,也有过反思,他和李泰峰有的时候颇为相似,知识结构陈旧,思想观念保守,有多少有些固执。这样的性格,在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浪潮中,明显跟不上时代的步伐,显现出了滞后性。一些改革发展机遇,他们没能及时把握;一些创新发展理念,也未能很好地贯彻落实。 李学武心中暗自叹息,也许,李泰峰这个同志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自身要求严格,遵纪守法,遵规守矩,但是改革开放对县委书记的要求更高了,现在的考核中央和省里一再提出GDP的概念,这样的书记显然已经落伍了。 此刻的李泰峰,内心慌乱不已,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缓缓伸出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水。这所谓的茶,不过是白开水罢了,可在李泰峰的口中,却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那滋味,仿佛比浓茶还要苦涩。他又喝了两口,试图用这温润的液体滋润一下干燥的嗓子,也平复一下内心那翻涌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李泰峰才缓缓开口说道:“看来这个电话就不应该打呀。”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带着一丝懊悔和无奈。 李学武微微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说道:“是啊,泰峰同志,我都搞不懂,你为什么还要打这个电话?这件事情,本来省领导的意思是将问题和矛盾解决在基层,省里已经给了一些政策和资金。结果呢,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给省领导打电话。泰峰同志,同志是平等的,但是同志间的分工是不一样的。如今的周鸿基同志,即将升任省委常委、秘书长,说句实在话,那就是位高权重,身份特殊。咱们和领导曾经虽然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起为了工作拼搏奋斗,可现在,领导就是领导,咱们就是咱们,身份和地位都发生了变化,做事的方式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得跟着变呀。” 李泰峰听了这番话,心中满是感慨,长叹一声说道:“是啊,是我低估了领导啊,还天真地以为领导还和曾经一样,会念及往日的情谊。现在看来,天大地大,真的不如领导一句话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失落,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李学武听到李泰峰发出这样的感慨,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说道:“泰峰同志,这句话不对,应该说是高估了自己,领导已经到省级了,咱们还是基层。” 李学武顿了顿,继续说道:“泰峰同志,任何时候,事情在基层解决永远是最好处理的。你现在把问题摆到桌面上,一再给领导强调是为了照顾领导的体面,还说什么鸿基省长的儿子周海英,你这是逼着领导表态啊。” 李泰峰急忙解释道:“我跟鸿基书记讲的是,这事和鸿基书记的儿子没有关系啊。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把事情说清楚,让领导了解真实情况。”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希望李学武能够相信他。 李学武语气严厉地说道:“没有关系,你打什么电话呢?如果我是领导,肯定会想,既然没有关系,那就公事公办;既然没有关系,那就严肃处理。反正都是这么大的事情,何必藏着掖着?泰峰同志,你这一个电话,把原本可以在基层解决的问题,直接捅到了上面,领导必须表态了,领导不表态就是对周海英的包庇。” 李泰峰苦笑着说:“学武啊,实不相瞒,我这个人时时处处都在一心为领导考虑,从来没有考虑过个人的得失。我打这个电话,也是觉得有些事情如果不跟领导说清楚,可能会产生误会,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李学武毫不留情地说道:“泰峰书记,你这样说恐怕不对吧?你一心为领导考虑,为领导考虑不就是在为自己考虑吗?” 李学武这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刺中了李泰峰的内心,让他感觉自己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扯了下来。李泰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学武啊,我心里是装着东洪县群众的。你也当过县委书记,你能理解那种感受吗?等到大桥修成之后,才发现有严重质量问题。我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我也不是没有作为,那段时间,我整天睡不着觉,头发全部都白了,苦思冥想,才想出水泥墩子的办法,这也是为了避免引发大规模的人员死伤和桥梁垮塌。现在好了,在我的努力下,大桥没有造成悲剧性的后果。可恐怕没有人会记住我的成绩,所有人都会说,是我在任的时候建了豆腐渣工程的大桥。说句实话,我心里也委屈啊。那批材料确确实实是周……”李泰峰本想说“周海英的面子”,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依然坚持这件事和周海英没有关系,怎么又反过来牵扯上周海英呢?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真是神也得罪了,人也得罪了。” 李泰峰接着说:“面对现实吧,桥梁问题是事实,至于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联合调查组调查后会给我一个说法,也会给东洪县干部群众一个说法。现在我想说的是,既然停了我的职,作为在东洪县奋斗了大半辈子的老同志,我还是提一点个人意见。” 李学武说:“嗯,有什么意见,大胆提。只要是为了东洪县,为了组织,为了事业,都可以提。” 李泰峰犹豫了一下,说道:“东洪县眼下各项工作都处在紧要关头,水厂水库建设正在和东投集团进行谈判,双方在合作模式、资金投入、利益分配等方面都存在很大的分歧,都需要反复商讨和斟酌。大桥的善后工作还没有方案,如何处理那些有质量问题的桥梁部分,如何安抚受到影响的群众,都是亟待解决的难题。千头万绪的工作,都需要一个人来牵头统筹。目前组织上还没有对我个人展开调查,我就以县委书记的名义,郑重向组织提出建议:建议由刘进京副书记临时负责县委全面工作。他在东洪县工作多年,熟悉各项工作流程和人员情况,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和较强的领导能力。李朝阳同志到东洪县不久,又是外地干部,不熟悉本地情况,我建议朝阳同志继续抓好县政府工作。这样的安排,我觉得对东洪县当前的工作开展比较有利。” 李学武思考了一下,说:“好吧,泰峰同志,你的这个意见我记下来了。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给钟毅书记提建议的。这样,你就等着林华西同志来找你,或者你去找林华西同志都可以。” 李泰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道:“算了,我也不主动找组织了。既然组织已经有了考虑,在这有限的时间内,我还是抓紧回县里,把手头上的工作做一个交接。不能因为我的离开而影响了工作的正常开展。” 李学武问:“交接?和谁交接?刘进京同志?” 李泰峰说:“那是自然。县委的工作,他是县委专职的副书记,我肯定要与他做个交代;县政府的几项重点工作和重点项目建设,我肯定要与朝阳同志做个交代。我要确保工作的顺利过渡,让东洪县的发展不受太大影响。” 李学武知道市委已经决定由李朝阳同志临时负责县委工作,但这个文件还没有下发,有些话又不好当着李泰峰的面讲,就委婉提醒他:“泰峰同志,我建议你的党政工作交接可以进行,但是重点给朝阳同志做交接就行了。有些工作的调整和安排,组织上会有全面的考虑。” 李泰峰刚刚抬起来的屁股,也就坐了下来,犹豫片刻说道:“意思是由朝阳同志,负责全面工作?” 李学武微微点了点头。 李泰峰缓缓坐下之后,也就沉默了。 此时,在向建民的办公室,我时不时抬头看看紧闭的办公室门,心里默默盘算着泰峰书记怎么还不来,也就和向建民打了招呼,去找了张叔。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只见张叔正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头顶的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他神情专注地翻看着文件,眉头微微皱起,嘴里还不时念念有词,仿佛完全沉浸在工作中,连我进门都没察觉。我刚小心翼翼地踏进去半步,他突然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抬头冲我喊道:“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快把门关上!” 我慌忙应了一声,赶紧关上门,只觉得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语气急切地问:“张叔,我听说你们刚刚开完常委会?”说这话时,我死死盯着他的表情,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盼着能从他脸上找到一点关于东洪县的蛛丝马迹。 张叔随手把茶杯往桌上一搁,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那笑容让我心里痒痒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到了嗓子眼。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说:“你小子鼻子跟狗鼻子似的,闻到味儿了?没错,刚刚开了常委会,会上有个议题,重点就涉及你们东洪县,你最关心的问题,现在复杂啊。” 我最关心的自然是经费了,一旦让群众捐款,不仅干部觉得是我把大桥的事放大了,再由群众来买单,那我自然是把东洪县的干部群众全部得罪了。我马上向前跨了一步,急切地说:“张叔,不用您说我也能猜到。这次工程质量问题,说什么也不该让东洪县的群众背锅啊!东洪县好歹也是市政府的‘亲儿子’,您总不能看着我们为难吧?大家的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土里刨食儿,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再让他们为这破事儿掏钱,这个工作做不通啊?张叔,您知道吗?现在东洪的干部觉得我把事情搞大了,如果再让群众买单,那东洪的干部群众,我全部得罪了。” 张叔抬手示意我别再说下去,他靠在椅背上,神情严肃地说:“没说让你们县里群众捐款嘛!” 泰峰书记是这个意见啊,县里财政解决一部分,企业赞助一部分,群众捐款兜底一部分,这样的话,县里这三个群众肯定把账算到我身上嘛,张叔,我倒不是担心个人被误解,主要是这样干的话,挣钱的人逍遥法外,后果全部让我们来承担啊。 张叔道:“这个泰峰同志,咋能这样办,啊,不过你小子能看到这一点,脑子说明还够用。好了,我先不给你提钱的事。反正会议都开完了,跟你说也不算泄密——市里已经临时决定,由你来负责东洪县县委和县政府的工作。” 张叔的声音明明还在继续,可我却像隔着层毛玻璃,听不真切了,只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好半晌,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问:“张叔,您这话什么意思?让我负责县委政府工作,那泰峰书记呢?怎么突然……” “泰峰书记已经被停职了,下一步要双规。现在还需要走程序,他是副厅级干部,得省纪委批才行,需要等省纪委常委会,估计还要几天时间。这中间还有两天缓冲期。” 我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难以置信地说:“不是吧?张叔!联合调查组不是说要淡化处理吗?人都撤了,怎么突然……”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满心都是不可置信,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之前调查组在县里的种种情形,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急转直下。 张叔起身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上窗帘,把外面的声音隔绝在外,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他压低声音说:“谁跟你说淡化处理了?你们啊,就是想得太简单!市里撤调查组,是因为近期有重点工作,不想因小失大,可不是说不管这事了!相反,得从严从重处理!工程质量问题闹得这么大,不给出个交代,怎么向群众、向社会解释?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我问道:“可之前明明不是这风向啊!怎么突然就变了?” “层级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本来市里打算过了5月再动手,结果李泰峰昨天傍晚又给鸿基省长打了通电话。秘书长亲自下指示,说就算这事牵扯上周海英,也绝不姑息。就这通电话,彻底把事情闹僵了!”张叔摊开手,满脸无奈,他的表情和语气都透露出一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我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说:“还打电话?之前不是打过一次了吗?他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刻犯糊涂啊!” “问题就在这儿!听钟毅书记传达的意思,鸿基省长感觉自己被威胁了——当然,这么说有点重,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鸿基省长正在关键期,不想落个包庇周海英的名声,要查东洪县的事,正常程序就必须要将之前的指挥长停职。 我心里一紧,脱口而出:“不至于停职双规吧?泰峰书记在这件事情上应该是没有参与的,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 “怎么不至于?先不说他有没有掺和劣质材料的事儿,单是工程总指挥长这个身份,他就脱不了干系!领导干部,有权就有责,这是铁律!现在组织让你代理工作,你可得拎清楚,这担子可不轻!东洪县现在这个局面,市委和同志们都在看着你,一定要把摊子收拾好,稳住局面。” 我只觉后背发凉,苦笑道:“张叔,这也太突然了!我到东洪县还不到三个月,情况都没摸透,县里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各项工作千头万绪,您要是不给经费,不来一些实打实的支持,我怕辜负了您的信任啊!” “你小子,三句离不开钱,别慌!县委书记的人选,组织上还在讨论。东洪县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底是从本地提拔,还是外派干部,市里意见不一。钟书记得先统一思想,才能定人。这段时间,你就稳住局面,把工作扛起来,就当是组织对你的考验了。要是这点压力都扛不住,以后还怎么担大任?” 我咬了咬牙,又问:“张叔,能不能透个底?市委打算让谁当县委书记?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心里有个谱儿。” “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泄密了!我只能告诉你,目前有两种方案,要么从东洪县内部选,要么派外人。别的就别问了。对你来说,这既是机会,也是挑战。泰峰书记怎么说在东洪县还是有威望的,他走了之后,县里干部必定是人心惶惶,你得赶紧把队伍稳住,拿出点真本事来!要是镇不住场子,以后工作可就难开展了。” 我心里直打鼓,硬着头皮说:“张叔,我这两个‘代理’头衔,名不正言不顺的,底下人能服我吗?就说修桥这事,泰峰书记之前说让财政、企业、群众三方摊钱,东洪县老百姓负担已经够重了,提留统筹比例都快到30%,远超国家标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呀。没钱,我拿什么开展工作?您看平安县的干部外出就职,哪个人不带着‘嫁妆’?您只给我两个代理职务,这,不好干不好干。” 张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他说:“你小子,倒是能够抓住问题重点!说吧,这次修桥你想要多少钱?” “一千二百万!”我挺直腰板,眼神里带着期待,我在心里盘算着,这一千二百万要是能拿到手,县里的好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放屁!当我没看过报告?四座桥,满打满算700万!你小子张嘴就加500万,这500万可是东洪县一年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一!钱是大风刮来的?你当我是冤大头啊!” 我连忙解释:“张叔,您听我说完!700万只是重修一号桥和二号桥的钱,三号桥和四号桥那桥都成那样了,桥墩子都裂了缝,桥面坑坑洼洼的,修了也是治标不治本。不如直接拆了,花1200万建四座新桥,建成百年工程!到时候把平水河大桥改名,什么钟毅一号桥、庆合二号桥,多气派!东洪县的干部群众,一定能记住咱们市委市政府的,一举多得啊!” 张叔大手一挥,打断我的话,语气中满是不容置疑:“你小子,说的热闹,少给我戴高帽!说点实在的!全面重建根本不现实!现在东洪县群众全是骂声,要是四座大桥真重建,市里、省里都兜不住!而且工期那么长,眼下各项工作都火烧眉毛,根本来不及!你以为建桥是过家家啊,说建就建?”他端起茶杯猛喝一口,又说:“这样吧,市里从省上交通厅争取到1000万,一分不留,全给你搞交通建设。路面暂时将就用,这么算下来,还能多出200万机动经费。拿着这笔钱,和东投集团谈判也有底气。但丑话说在前头,有了钱还干不出成绩,你就给我卷铺盖回平安县!我可不会惯着你!” 听到“1000万”这个数字,我激动得蹭地站起来,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我手忙脚乱地拿起水壶,给张叔添茶,由于太过激动,茶水都洒在了桌子上,我用胳膊袖子一擦,声音都在发颤:“张叔,您没开玩笑吧!” 哎,咱老张从来不开空头支票嘛! 您放心!我一定把钱花在刀刃上!东洪县太需要这笔钱了,修路建桥、水库谈判,哪一样不需要钱?我的亲叔啊,您这是救了全县百万群众啊!我替大伙儿谢谢您,谢谢省交通厅的领导!等工作有了起色,我一定好好报答您!” 张叔刚要开口,我脑子一热,又嬉皮笑脸地说:“张叔,这周厅长也太好说话了!早知道,您就该要1800万,市里留800万,县里要1000万,这样市里和县里都宽敞了嘛!” “就你聪明!这是天时地利人和!要不是鸿基省长快升省委常委了,周先雄厅长能这么痛快?人家搞工程出身,这点账门儿清!多给的300万,说白了就是封口费!”张叔笑着白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我太天真。 我一愣,往前探了探身子,满脸疑惑地问:“封口费?什么意思?”我心里充满了好奇,迫切地想要知道这背后的秘密。 张叔靠在椅背上,神色凝重,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和无奈。他缓缓说道:“你还记得前农业厅邹厅长吧?在中央组织部对其考察期间落马,这件事在全省引起轩然大波,整个官场都震动了,对省里面的影响太大了。省委向上级做了检讨啊。向中央推荐的干部,结果经不起查,这得多丢人?这可是前车之鉴啊!”他顿了顿,继续说:“如今鸿基省长正处在提拔的关键期,偏偏又出了大桥摊子事,就算最后查实和鸿基省长没有任何关系,可流言蜚语一旦传开,三人成虎,总归影响不好。再加上省厅正在承办全国公路建设现场会,这个节骨眼上,公路建设领域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要是出了岔子,全省的脸都得丢尽了。机缘巧合之下,逼得先雄厅长没办法,才咬着牙拿出1000万先应急处置。不然人家跟你较真,一点一点捋工程账目,东洪县和东原市,那才是真正被动的一方,到时候有大家苦头吃的!搞不好整个市里以后的交通工作都得受牵连!” 我恍然大悟,只觉得一阵后怕。张叔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钱已经到账了,你安排人对接。我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建成百年工程!要是再出豆腐渣,不用别人动手,我第一个收拾你!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张叔的眼神中透着威严,那目光像一把利剑,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让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赶紧挺直腰板,大声说道:“张叔,您就放心吧!我一定全力以赴!保证把工程做好,不让您失望!不让东洪县群众失望。” “我不是不放心你,是不放心钱。1000万啊,小子,一次投资这么多钱,数额巨大啊,你松松手指,就是多少个万元户啊,驾驭这笔钱,才是对你真正的考验啊,这里面的诱惑太大了。当初县里搞电厂,我的办公室电话,都要被打短路了,一些你想都想不到的关系都会找上你啊。假如泰峰不管事了,基本上就是你说了算,你要顶住啊。” 张叔,这个我知道,马克思说过吗,利益超过300%大家都不惧怕上断头台嘛。 哎,不需要那么理性的解释,你没看过《西游记》?谁不知道金蝉子是如来佛的弟子,为啥大家冒着死也想啃上一口。长生不老的诱惑嘛,朝阳啊,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 877章 李泰峰安排后事,吕连群见风使舵 在返回东洪县的汽车里,桑塔纳轿车在临光公路上略有颠簸,车窗摇下一半,杨絮混着汽油味灌进车厢。司机老陈握着方向盘,眼瞅着里程表指针逼近临平县界,坐在后排的李泰峰书记,目光凝视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突然打破了车内的沉寂:“这次不要往临平县走了,掉转车头,走东光公路。” 坐在副驾驶的周炳乾闻言,急忙扭头看向李泰峰,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泰峰书记,往那边走,那边的路可不好走啊。以前的老路现在被新的给占了,东光路要走牛车道,防汛时拖拉机都陷过三次,坑坑洼洼的。” 李泰峰轻轻靠在椅背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哎,坑坑洼洼的,也是咱们东洪县县自己的路嘛,走起来心里踏实啊。朝阳同志,你觉得该走哪条路啊?”他的目光转向坐在身旁的我,眼神中既有期待,又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考验。 我坐直了身子,神情恭敬而坚定,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我肯定追随您走的路嘛,您说走哪条路咱们就走哪条路。” 李泰峰微微皱眉,轻轻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有自己的想法呀。不能再沿着我的路走了,事实已经证明,还是你们选择的路是正确的路啊。中央工作会议强调‘治理整顿、深化改革’,咱们的公路建设既要算经济账,更要算政治账。东光公路是‘七五’规划的硬任务,可不能在让老百姓说共产党只画圈不铺路。这条路,朝阳同志,无论在难,你无论如何要打通啊。” 李泰峰话中有话。此时,我偷偷瞥向他,发现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 作为多年的一把手,李泰峰深知,如今的形势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往上几任领导,无论是书记,还是县长,基本上都是从本土干部中一步步干出来的,他们凭借着对这片土地的熟悉和热爱,带领着东洪县缓慢却坚定地发展。但是现在,时代的浪潮席卷而来,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哪个县委书记没有省里领导的关系?哪个县长没有厅级领导的提携呢?当然,这些所谓的关系,细细想来,无外乎几种:一个那自然是血缘关系,家族的纽带在官场中延伸,形成强大的支持网络;一个呢,那就是婚姻关系,通过联姻,实现权力和资源的整合;还有一个最为特殊,那就是领导和秘书的关系,朝夕相处的了解与信任,往往能为秘书的晋升铺平道路。如今的县委书记,如果没有省上领导的关系,似乎说话不够硬气了,在政策扶持、资源分配等方面处处受限;如今的县长,如果和市委书记、市长走得不亲近,那在县里说话,也没有什么权威性,很多工作都难以顺利开展。 曾经,李泰峰也以为,自己和周鸿基是有关系的。这个关系,那就是亲密的战友关系,他们曾并肩作战,一起树立了一面改革发展的大旗。那些在盐碱地里冻得手脚生疮的记忆是那么深刻而又真实,彼此之间建立了深厚而又纯洁的情谊。然而,如今看来这样的关系,似乎是经不起考验。 李泰峰沉默不言,车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就在这时,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中共优秀党员,中国保尔吴运铎同志逝世,享年74岁。吴运铎出生于江西省萍乡市,1938年参加新四军,被誉为中国的保尔柯察金。撰写的自传《把一切献给党》,鼓舞着一代代青年人……”那熟悉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仿佛将时光带回了过去。 李泰峰感慨一句,声音中带着一丝怅惘:“吴先生也去世了呀。他的书我以前读过很多遍,还记得当时啊,应该是83年的时候,我和鸿基同志啊,就在这个黄河滩区的窝棚里,一起读他的自传。晚上的时候,还组织参加突击队的干部召开读书交流会。后来在地委党校,鸿基书记专程又给我们分享了《把一切献给党》,每个人都写了决心书。现在有些同志,嘴上喊着‘为四化奋斗’,心里算的是‘官帽账’啊。朝阳同志啊,一个时代随着一个人的去世,就将彻底的落幕呀。”他的眼神望向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充满激情与理想的年代,看到了自己和同志们在艰苦环境中奋斗的身影。 我马上接过话茬,神情激动地说道:“泰峰书记,我在部队也读过《把一切献给党》啊,吴运铎老前辈是军事专家呀。他主持研究过无后座地炮,高射炮,迫击炮,都取到了很大的成果。我们当时在军事学习的时候就学过,吴运铎先生是为国防现代化的改善和我军装备工作做出了突出贡献的嘛。这吴老先生虽然去世了,但是他的精神,他的著作还是影响着一代一代的青年人嘛。” 李泰峰笑着摆了摆手,笑容中却带着一丝无奈:“朝阳同志啊,时代已经变了,环境也变了。人民的精神也已经变了。不乐观的估计可能再过上十年,二十年大家都已经不会再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了。很多人恐怕也不会再读《把一切献给党》了。” 说完话之后,李泰峰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与失落。今天李学武同他的谈话,对他的心理触动太大了。曾经的泰峰书记认为,自己一路能够走到县委书记的位置上,特别是虽然没有解决副市长,但起码解决了人大的副主任。放眼整个东原市,九县二区里面,也只有他和李显平是副厅级干部兼任县委书记。而李显平已经明确表态,只是暂时性的兼任,等到人选合适之后,将不会再继续兼任县委书记。整个市委自始至终没有人提及免去他县委书记的事情。曾几何时,李泰峰将这件事归咎为两个原因。一个是自己在东洪县形成的威望,东洪县的发展离不开自己这个老牌县委书记,多年的努力让他在这片土地上积累了深厚的人脉和影响力;第二个则是自己和周鸿基的关系颇为紧密,省里市里的领导都会看在周鸿基的面子上,让自己继续在岗位上直接退休。但事实,却将他的幻想彻底击碎了。他满以为和周鸿基关系紧密,但谁又能想到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周鸿基的态度却让他感到心寒。他心心念念为老领导照顾儿子,确确实实在周海英的事情上,自己是违了心的。这也是自己在发现桥梁出现重大问题之后,一直没敢动手彻查的根本原因。到头来似乎领导根本不领情,甚至还有一丝的埋怨之意。自作多情,终究是错付了呀。 想到了这一点之后,李泰峰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但心里又在宽慰说道:“大不了就去市人大养老嘛。人大副主任也是副厅级,并不是所有县里的书记在退休之前都能解决副厅级。其他几个县的书记,退休的时候多数都转到县级人大,政协去。看来,周鸿基对自己还是念及旧情的好,只是自己在这个大桥的事上没有处理好。”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他突然看向我,语气变得平静而从容:“朝阳同志,长江后浪推前浪,就像接力赛一样,一棒接着一棒啊。刚刚我去了领导办公室,领导已经告诉我,东洪县下一步将由你临时负责一段时间,具体时长还不确定。不过我在市委领导面前也提及了啊,你是能够胜任的,下一步我走了之后,小周他们,你还要多照顾一下啊。” 我瞪大了眼睛,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您这是在考验我呀?东洪县的发展离不开您呀。” 李泰峰面色平和,只是伸出那浑厚而又有力的手在我的腿上轻轻拍了一下,语气温柔而坚定:“小周是经验丰富的同志,人品很好,基层的经验也丰富,我初步考虑的是,让他到城关镇工作,朝阳,这件事本来该我做的,只能拜托给你了。小周啊,你以后,要多向朝阳同志汇报思想。我到了市里面,也会一直关心你的进步啊。朝阳同志,拜托了。” 周炳乾马上略显尴尬而又失落的扭头看了我们二人一眼,倒是没有表态。 汽车缓缓驶入东洪县高标准公路建设现场,尽管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但参加劳动的群众们却热情高涨,干得热火朝天。工地上,机器的轰鸣声、工人们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的劳动画卷。李泰峰走下车,我和周炳乾紧随其后。我们沿着工地慢慢前行,偶尔有基层的同志认出县委书记李泰峰来,大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脸上仍然挂着朴实的微笑,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东光公路的现场我已经来过几次,汽车在土路上蹦跳,远远望见东光公路工地插着的红旗,“党员突击队” 的木牌被晒得发白。李泰峰沿着整个东光公路的建设现场,看了几段关键的节点,不时带队的同志交流,询问工程进度和遇到的问题。我跟在他身后,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依稀也是听出来,泰峰书记颇有要告别退场的意味所在。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直到下午4点,我们才返回县城。 李泰峰的裤腿上沾满了泥土,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此刻的心情。他很是惬意地说道:“朝阳同志,现在联合调查组在调查,为什么东洪县的公路全部修成了环形公路,而没有与其他区县串联起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马上回答道:“泰峰书记,我听交通局的王进发局长说过这个问题,当时全县近20个乡镇都没有通硬化路和机动车,县委是考虑实现乡乡通高标准公路的目标啊。所以才将高标准公路修成了两个圈。有了这两个圈,基本上咱们全县所有乡镇都实现了通路通车的目标。” 李泰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当时做方案规划的时候,遭到了不少的反对。为什么呢?因为这样修事实上成本是增加了的。两条路修成圈就要四次与平水河交汇,多修建两条大桥就多花了接近400万。而且有些干部认为,这样咱们的高标准公路就没有与外地联通,公路的功能和作用就凸显不出来。朝阳同志,你说选哪种比较好?你要实话实说。” 我沉思了片刻,说道:“泰峰书记啊,如果实话实说的话,我认为是这样的。咱们东洪县修这两条公路的出发点,那肯定是好的。但是从现实意义来讲的话,,既要考虑当前乡乡通的现实需求,也要着眼长远融入全市交通联动的发展大局。如果能够提前两年实现与光明区、临平、曹河的联通,可能对经济发展的刺激作用会更大一些。” 来到汽车旁边,周炳乾已经打开了车门,泰峰书记点了点头,又俯下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土,拍完之后又拿着手帕擦了擦手,脸上露出坦然的笑容:“做为领导干部,不能只当‘泥腿子’,还要做‘开路人’啊。既要听群众的‘心里话’,也要看发展的‘大账’。当年咱们修环形路,初衷是‘实现乡乡通’,但现在看来,局部与全局、当前与长远的辩证法,我还得再学习。”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担当,也让我感受到了一位领导者的胸怀。 我心里感慨,看来泰峰书记这个时候是发自内心地在反思自己。人确实应该静坐常思己过,但是一个领导干部每天听到的都是恭维和奉承的话,想要反思自己的问题,看似很平常的事,但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李泰峰回到县委办公室之后,县委办主任兼组织部部长吕连群很快就来到了泰峰书记的办公室里。他面带微笑,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说道:“泰峰书记,看你红光满面的。今天的汇报啊,一定是取得了丰硕成果吧?” 调整干部是县委书记最为核心的权利。李泰峰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间调整干部,那就是在向东洪县的干部证明自己这个县委书记还牢牢把握着县委的人事权。所谓的联合调查组,不过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罢了,根本没什么威胁,大家不要太过担心。这就是李泰峰的精明之处,他从来不说调查组如何如何,而是通过对人事权的把控来向大家证明,县委书记依然是县委书记。 听到吕连群的问话,泰峰书记内心纠结了一下。是啊,被停职对一个县委书记来讲,这不是一个什么体面的事情,也不是一件值得宣扬的事情。一个县里干部工作被冻结,通常出现在两种局面。一个是主要领导出现变动,或者存在问题;第二个则是重大的机构改革。显然,东洪县不存在什么改革的事情,那么很明显就是他这个一把手即将出现变动。 李泰峰知道这件事没必要隐瞒,毕竟吕连群作为县委组织部长,关于干部冻结的事估计也就是这两天就要下达到县里,而且学武部长已经同自己谈过话,那自然是不可能再对干部有所调整的。 李泰峰说道:“连群同志,是这样,我去市委汇报工作,市委领导考虑到联合调查尚无结论,这个时候调整干部不太合适,所以经过市委慎重考虑,就决定先将东洪县的人事干部工作做一个暂时的冻结。” 听到这里,吕连群的脸上明显露出失落的神情。这次调整干部,规模颇大,县委书记一口气直接点名的干部就有十三四个,这种情况极为少见,县委书记提拔这么多干部,自然是要考虑其他常委的情绪,作为组织部长,近水楼台先得月,完全可以夹带一些私活,也安排几个人。 李泰峰继续说道:“连群同志,虽然人事工作冻结了,但是干部前期的摸底考察工作,你们可以继续推进。咱们的组织部门一定要把好关呀。现在看来,有些干部在整个大桥工程建设项目上还存在失职的行为。我用的是‘失职’这个词,在反贪局的同志看来,这就是渎职啊。” 吕连群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我们组织部门一向是按照程序和标准来选拔干部的呀。泰峰书记,我有个感悟,干部提拔前是一个样,提拔后就变了。用干部提拔前的标准看待他们,大多数都是廉洁奉公、一心为民的好干部,但真正走上领导岗位之后,有些同志就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分化。” 李泰峰说道:“所以要坚持为民的初心啊。连群同志,你们组织部门还肩负着干部培养和教育的工作嘛。有的同志不能一提了之,提拔之后要经常性的开展谈心谈话,了解干部的思想动态,要把一些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 说到这里之后,李泰峰突然就停下了。是啊,这些问题自己说了还有用吗?这个时候这些事情还是不是该自己来操心了?现在看来,这份操心显然是多余的。 李泰峰淡然一笑,说道:“算了,我说习惯了。这些事情啊,以后就由朝阳同志来给你做交流。” 吕连群在听到人事冻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意识到风向不对了。他敏锐地察觉到县委书记李泰峰可能要离开东洪县了。从李泰峰的言语之中,也能够感觉到,下一任的县委书记必定是李朝阳了。想到这里,吕连群内心并没有太多波澜,作为组织部长,吕连群在人事工作上要敏感一些,早就在心里盘算出了有可能接任县委书记的几个可能的情况。 李泰峰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了吕连群,对吕连群说道:“连群同志,我给你交个底。下一步,县里很有可能是朝阳同志负责全面工作。所以关于干部使用上的事情,你要多向他汇报。特别是我点名的这些个干部,从内心来讲,他们都是踏踏实实在基层工作的老实人。除了周炳乾之外,没有一个县直机关的干部,不能因为我的原因,影响了同志们的进步啊。” 吕连群内心里已经不知该如何表态,对于泰峰书记,他早已形成了心理的定势,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这一天真的来临,一时之间,精神上都有些恍惚。吕连群说道:“泰峰书记,真的是朝阳同志接任县委书记啊?” 李泰峰说道:“至少要负责一段时间吧,县委书记这事,不好说,他的资历不够,不过这件事市委某些领导已经与我有个初步的讨论。连群同志,你呀,下一步要像支持我一样来支持朝阳同志的工作呀。” 吕连群说道:“泰峰书记,那是必然。”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早了,就补充说道:“那是必然做不到的。您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我能从一个乡镇一把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都是你的照顾和提携。没有你,我怎么能走到这一步啊?我怎么可能对待其他同志像是对待您一样啊。” 李泰峰说道:“哎,你的成绩是因为个人努力加上组织培养嘛,不能归功于我。我呀就要正式为退休做准备了,对了,连群同志,你说的那个音响的事,我要坦然接受了。以后啊天天跟打仗一样,下一步退到二线,我就不操心了,没事的时候也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跳跳舞打打拳,和公园里的老头一起下下棋。听听音乐也呀享受一下生活嘛。” 吕连群一手拿着烟,一手搓了搓膝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身体微微前倾:“泰峰书记,我正想给您报告这个事儿。今天早上我就想给您送到家里去,但是昨晚拆开一看,发现这音响有质量问题。”他咂了咂嘴,露出懊恼的神情,“我想着给您的东西,肯定要先自己调试好,结果一开机,那杂音刺得耳朵生疼,分明是个残次品。已经打电话给中国总代理,他们说最迟月底就安排人过来换一台全新的。等调试好,我亲自给您送到市人大去。” 他说话时目光诚恳地注视着李泰峰,语气里带着下属对领导的关切,丝毫不见慌乱。李泰峰盯着办公桌上的茶杯,水汽袅袅升腾间,他摆摆手:“这些高科技的玩意儿全靠电、线来运作,机器设备难免会出故障。连群同志,你也别着急,慢慢修,修好之后拿给我就行。” “泰峰书记,您放心!”吕连群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得像是在宣誓,“什么时候,我都会完全响应您的号召,服从您的命令,落实您的指示,绝不含糊!” 第878 章 李泰峰理论联系实际,罗腾龙当庭判处死刑 待吕连群离开办公室,门合上的瞬间,李泰峰的笑容骤然消失。他盯着虚掩的门缝,黄铜门把手上还留着吕连群指尖的温度,仿佛透过那道门能看见东洪县错综复杂的局势 —— 那些在汇报时挺直的脊背、在酒桌上碰杯的笑脸、在文件上签署的名字,此刻都化作模糊的影子,在暮色中交织成网。李泰峰站起来看着背后书柜上陈列的马列著作,伸手一一抚摸这些被自己曾经翻烂了的哲学经典,农村干部出身,为了补齐理论的短板,李泰峰只要有时间就会读马列著作。此刻,吕连群心里感慨,马克思指出的 “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太经典了啊。这个吕连群,倒是现实啊。但现实的何止是连群同志? 李泰峰坐在椅子上暗暗发呆,是该反思一下自己了,自己何尝不是现实啊,李学武说的话太扎心了,自己口口声声说的是为了领导,顾及领导的体面,但再往深里想一步,还不是为了让领导能够眷恋一下自己,也让自己在这东洪县扯了虎皮做了大旗。对周海英是为了让周鸿基能够体恤自己,对毕瑞豪也是为了让岳峰能够高看自己一眼,是啊,都是为了自己,何必又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李泰峰想到这里,暗自发笑,说了句,虚伪的泰峰同志啊。 办公桌上的台历被穿堂风掀得哗哗作响,他伸手按住,抽屉深处传来金属碰撞声,他摸出那串磨得发亮的钥匙,打开最底层的铁皮柜,里面堆满了荣誉证书、奖状、奖牌,奖章。这些东西曾经都被自己视若珍宝,李泰峰拿起一枚奖章,拿在手里,金属厚重的质感通过指尖传递过来,李泰峰曾经幻想过戴上奖章回到老家,但怕众人说自己太过招摇,这些奖章现在看起来,如此的讽刺。身为县委书记,不用戴这些奖章也是一把手,如果被停职了,就是满身挂满奖章,也是别人眼中的异类。是时候走一走毕瑞豪的门路了,不为别的,要体面的离开东洪县。 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来,将窗台上的搪瓷茶杯拖出长长的影子,玻璃上能够看到他两鬓的白发,发梢还沾着下午在工地蹭的石灰。李泰峰心里发出一份感慨,历史终将淘汰落后的生产关系。是啊,当初自己还不理解,在处分一些干部的时候,不少人到自己办公室来求情,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不难理解,人嘛,不能只谈理想,烟头落在自己的脚背上,才知道是真疼啊。 说罢,就拿起了电话,通知了沈鹏,安排了要尽快与毕瑞豪见面。 市委大院5楼会议室里,白炽灯管散发着冷冽的光,将会议桌照得纤毫毕现。深褐色的会议桌旁,坐着一众政法系统的关键人物。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李显平身着衬衣,目光如炬,正组织政法机关专题会议,研究夏光春被害案件。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的氛围让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正襟危坐。 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李尚武翻开面前厚厚的文件,先是传达了审计署和上级领导的批示指示精神,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上。随后,他着重传达了市委书记钟毅的重要指示,会议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众人轻微的呼吸声。东原市和光明区检察院、法院、公安和政法委的头头脑脑各个表情严肃,认真的做着记录。 待李尚武传达完相关会议精神之后,李显平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严肃地说道:“同志们啊,刚刚尚武局长传达了上级领导系列的批示指示精神,同志们一定要认清形势,这件事已经到了一定要办必须办好的紧要关头,省委、市委都在看着全市政法机关的表现和担当啊。同志们,咱们要牢记 “当官不是做老爷”,要像夏光春那样 “把初心写在行动上”啊,拖了这么久了,现在案件侦查进展如何?公安局说一说。”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负责具体案件侦办的常务副局长丁刚坐直身子,衬衫领口微微汗湿,他清了清嗓子,立即汇报:“是这样,案件的前期侦办工作基本完成。不过,目前50万买凶杀人的资金流向始终无法坐实,检察院又把案件退回到公安局了,我们对相关银行账户、资金往来记录进行了地毯式排查,走访了大量相关人员,也动用了技术手段,但尚无证据证明罗腾龙动用50万元资金实施买凶行为。”丁刚心里暗暗骂着,这个罗腾龙,骗了50万不说,老子还要在大会上给你做辩解。 李显平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心里清楚,周鸿基即将升任省委常委,其在东原市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事实上,李显平心里清楚,坐在会议室的众人,谁不清楚罗腾龙是为了替周海英出头才买凶杀人的,但是这个话题,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罗腾龙都没有咬周海英,自己何必去做这个恶人。作为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知道,这件事牵扯甚广,所以从来没有催办过这件事,他想留够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周海英、常云超去运作,自己如此,市委市政府何尝不是如此。但是,似乎众人的一切努力都在赵道方的过问之下摧枯拉朽不堪一击。 此时的李显平心里明白,这个时候,自然不会主动追究那50万的问题。说句扎心的话,李泰峰的教训太深刻了,毕竟李泰峰仅仅是打了两个电话,东洪的事情就加速处理了,涉及到省级领导干部,靠一个小小的东原政法委,大事化小能够较差就是最好的结果。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快刀斩乱麻,解决罗腾龙和黄桂的问题,了结此案。 李显平又听取了检察院和法院关于案件的详细汇报,期间不时打断提问,细究每一个细节。听完汇报后,他与李尚武交流了几句之后说道:“同志们,大家一直纠结于50万买凶资金无法查实,认为查不清就不能认定罗腾龙买凶杀人,对吗?” 参会众人纷纷点头,脸上写满凝重与困惑。 李显平接着说:“同志们!我看我们的方向偏了。1万也是买凶,50万也是买凶,不要觉得1万金额小。按照咱们去年,也就是90年的经济统计,普通家庭的收入,1万可是一个农村壮劳力十年的总收入!罗腾龙买凶杀人的事实是成立的!至于他和黄桂之间是赌气还是有协议,到底是1万还是50万,这个现在都不重要,就是认定1万就不是教唆杀人了吗?——最终结果是夏光春同志牺牲了。夏光春同志一心扑在审计工作上,为维护经济秩序、揭露违法违规行为,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但他始终坚守原则,同志尸骨未寒,咱们政法机关却是扭扭捏捏,这怎么能行啊?省委去领导都说了,他是全省审计工作的楷模。所以,大家不要把思想跑偏,也不要把事情复杂化。罗腾龙和黄桂相互拆台、互不认账,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政法机关没必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们结合夏光春遇害的事实就可以判定:如果不是罗腾龙在酒桌上放出话,黄桂会开车去撞审计局局长夏光春吗?大道至简,不要把案子搞复杂了。我想检察院和法院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从严从重依法严惩’这八个大字,其中有三个‘严’字,什么意思不用我过多解释。好了,等待你们的审判。” 参会众人都清楚,李显平所言句句在理。当审计监督威胁到特定集团的经济利益,权力机器便异化为保护资本和特权的工具。李显平最终选择 “快刀斩乱麻” 判处死刑,表面是维护法治,实则是平衡各方利益 —— 既安抚了上级对 “审计暴力事件” 的震怒,又避免深究 50 万资金流向可能牵扯出的更大利益链,这也反映了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妥协与维护嘛。从事实和省领导指示来看,判处罗腾龙死刑似乎没有问题。但此前大家有所顾虑,是因为罗家、常家及周海英等人都在为罗腾龙活动——罗家人四处托关系,常家动用官场影响力,周海英的态度也让不少人顾忌。如今形势逆转,上级领导指示明确,到了必须执行的时候:罗腾龙和黄桂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罗腾云很快得知省委领导对夏光春案件的态度,心急如焚,立刻前往市委大院找常云超。常云超办公室的门紧闭着,罗腾云顾不上敲门,推门而入。常云超这次没惯着她,见她进来,脸色一沉,关上门便狠狠批评了一顿。 罗腾云不服气,涨红了脸大声说:“老常,如果没有我们老爷子,你觉得你能走到这个位置吗?当年老爷子没少在关键时候拉你一把,帮你打通关系!” 常云超听到这话,感觉似曾相识——当年雷红英在齐永林办公室也说过类似的话:若没有雷家老爷子助力,齐永林怎能进入工农兵大学,又怎能成为市长?常云超自然是权力代际传递” 的受益者,但是这些话从罗腾云的口中直接说出来,自然是心中厌烦,冷冷地说:“小云,你现在究竟想让我怎么办?” 罗腾云急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你去找领导!凭你的关系,肯定能说上话,让他们重新考虑这个案子!” 常云超无奈叹气:“我去找谁?道方书记?泰民省长?还是省委政法委周书记?小云,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事情性质变了,之前的努力白费了。上面态度坚决,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作为光明区公安局政治部主任,罗腾云也了解政法委书记李显平,马上说道:“那我们去找李显平,找李尚武总行吧?他们多少会给点面子,说不定能改变主意。” 常云超摇头:“小云,你怎么想不明白?这事岂是市里领导能决定的?省委领导都批示了,事情无法改变,腾龙这次凶多吉少。怪不得别人,是他行事太嚣张,不懂得收敛。” “我不管是谁的问题!之前找了中院的一把手啊,人家都说只要50万的事不坐实,最多判无期徒刑。怎么现在突然要判死刑了?”罗腾云的声音带了哭腔,眼神满是绝望。 常云超无奈道:“也没人说一定判死刑。但形势比人强,现在情况不同了。” “我问了政法委的但书记,他参会了。但书记明确表态,中级法院的几个领导又开了会,基本确定判死刑。等明天一开庭,罗腾龙怕是就完了。”罗腾云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常云超不胜其烦:“那你可以向省高院上诉。”但马上又说:“小云,我明确告诉你,就算上诉到最高院,也改变不了案件事实。罗腾龙就是杀人凶手,而且这事和周海英真没关系。龙腾公司还没冤枉支出了50万,你还想把周海英牵扯进来?说不过去。你真要闹大,咱们两个必然倒霉,整个家族都受牵连。” 罗腾云还想解释,常云超没给机会,压低声音接着说:“你不知道吗?本来计划让我去曹河县,现在又说到东洪县,但五人小组会上,纪委书记林华西明确反对,说我的小舅子是杀害夏光春局长的嫌疑人,这时候提拔重用我,于情于理说不通。林华西是省上派来的干部,王瑞凤对夏光春被杀一直耿耿于怀,不会买任何人的账。” 罗腾云满心无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常云超继续说:“林华西、王瑞凤都是省上派来的,你觉得他们会顾及老爷子的面子?小云,清醒点!如果我当不上县委书记,必然被调整到市直其他区。我从县长到市政府秘书长,再到市直单位当局长,你觉得咱们家还有希望吗?官场里,一步落后,步步落后,以后翻身难了。” 罗腾云在体制内长大,深知县委书记岗位的含金量远高于市直单位局长——除了财政个别局长能一较高下,其他单位的领导几乎和县委书记没有可比性。她压低声音问:“能不能争取财政局长的位置?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常云超一拍大腿,满脸嫌弃:“这个时候,你想啥那,秘书长都是咱们给别人挪位置还财政局长?人家早有人选,咱们根本插不上手。别做不切实际的梦了。小云,我再跟你说:现在不是老爷子那个年代了,往上走光靠人情不行。罗腾龙这事,咱们尽力就好,听天由命吧。” 罗腾云知道常云超说得在理,顿时觉得弟弟罗腾龙确实保不住了,眼窝一热:“云超,老爷子那里怎么交代?他最疼腾龙了,知道消息还不得直接就……。” 常云超从兜里拿出一块方帕,递到罗腾云跟前:“放心吧,老爷子经历过大风大浪,比我们看得通透。不瞒你说,老爷子八成早就知道,不然也不会躲到乡下这么久,不闻不问。他清楚现在走关系没用——时代变了,规矩也变了。” 罗腾云还是不满:“走不通?那还是关系不够硬。我有个朋友在监狱,他们说林华西一直在想办法给他两个兄弟减刑,说不定过几年就能出来。咱们又没得罪林华西,他凭啥针对我们?” 常云超心里清楚,罗腾云在政法系统环境中长大,身边亲友多在政法系统,丁刚、冉国栋等人和她都熟悉。他下意识看了看门口,紧张地说:“腾云,别再说了,隔墙有耳。管好自己,东洪县的事,张市长正在协调,别担心——只是现在处于风口浪尖,咱们夹起尾巴做人吧。” 李显平开完会后回到办公室,东洪县的事一直萦绕心头。自从外甥沈鹏找过他,他两天两夜没合眼,反复思索案件细节与背后的利益关系。加上罗腾龙的事,被钟毅批评了两次,心情十分糟糕——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却毫无处理的心思。 突然,李显平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从联合调查组的协调情况看,前期已明确龙腾公司的全部材料出售给了东洪县。若借此判处罗腾龙死刑,很多事或许能算到他头上——毕竟罗腾龙自己也说不清材料是否有问题,来源、质量都疑点重重。至于县里是否配合提供材料,他相信县里干部能处理好——他清楚,县里有些干部做事大胆,为达目的甚至不惜违规操作。想通后,李显平主动给外甥沈鹏打电话……。 第二天,东原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礼堂座无虚席,木质长椅散发着陈年的油漆味。旁听席前排,夏光春的妻子抱着遗像,相框边缘缠着黑纱,遗像上的夏光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笑得像个憨厚的庄稼汉。后排坐着来自东原市的审计干部,胸前别着白纸折的菊花。 法庭气氛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罗腾龙被两名法警押着走进来。他的衣服皱巴巴的,领口处还沾着看守所的虱子药味,曾经精心打理的卷发已经变成了短发,看起来甚至起色还不错,当他看见旁听席上的众人时,常云超坐在中间,一边说罗腾云,一边是王曌。罗腾龙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法警按坐在被告席上。 “被告人罗腾龙,你是否承认,在 1990 年 12 月 15 日晚,于光明区迎宾楼‘聚义厅’包间里面,向黄贵提出‘收拾’夏光春的要求?” 并支付了一万元现金。 罗腾龙盯着天花板上的五角星灯徽,想起案发前那晚……很是坦然的道:“我是喝多了……。” 夏光春被害案的审判从早上8点持续到下午5点,庭审充满激烈辩论。 罗腾云为罗腾龙请了最好的律师,律师在庭上据理力争,试图脱罪。众人看向一头短发的罗腾龙——他眼神里仍有放荡不羁,坐在被告席上不时左顾右盼,似乎未意识到危险。此前,包括罗腾云在内都以为能靠家族势力运作成功,然而道方书记专门过问此事,让局势急转直下。 法治建设是渐进过程,改革开放初期,法治建设与官场潜规则的激烈碰撞,道方书记的几句话,彻底击碎了罗腾云、常云超、周海英等人的谋划。这盘大棋在省委书记的批示下再无回旋余地。 罗腾龙站在审判席上,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旁边的黄贵,那神情仿佛在说:“黄贵,你举报我又能怎样?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干部子弟!” 经过八小时的辩论,短暂休庭十分钟后,重新开庭宣判。法庭里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所有人屏住呼吸。随着庭审的开始,法官神情严肃宣判:“犯罪嫌疑人黄贵,犯故意杀人罪,维持原判;犯罪嫌疑人罗腾龙,教唆他人实施故意杀人行为,让他人驾驶机动车撞击东原市审计局局长夏某,致其死亡。其教唆行为直接推动犯罪实施,存在预谋,手段残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罪行极其严重,在犯罪中起主要作用,认定为主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32条,判处犯罪嫌疑人罗腾龙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如不服本判决,可在……” 听到宣判的那一刻,罗腾龙眼前一黑,身体剧烈颤抖,双腿一软差点瘫倒,一阵恶心涌上喉头,他强忍着才没吐出来。台下的罗腾云想要起身冲上前,被常云超死死拉住——他一边用力按住妻子,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别冲动,别惹事!” 法官似乎没在意罗腾龙的反常,宣判后按程序结束庭审。几名法警顾不上他的反应,直接将他带了出去。罗腾龙一脸茫然地看着台下众人,眼神里没了放荡不羁,只剩恐惧与绝望。这个判决,他不是没想过,但每次都自我安慰不会发生——他一直觉得在东原没人能审判自己。然而,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也许从他娇生惯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悲惨命运的开始:狂妄自大、目无法纪,最终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879 章 泰峰从容不迫,显平指出关键 毕瑞豪正在省城的农科院和省种子公司谈判,接到了沈鹏的电话。“东洪县的情况有些复杂,你尽快过去一趟。”简短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得他心头一颤。挂断电话后,他还是没有回到县里,而是从容不迫的继续赶往了省种子公司的会议室。 坤豪公司能够在短短几年时间,将东洪县农资公司的生存空间无限压缩以至于接近破产,绝对不是仅仅外界传闻的那样靠的全部是关系,这里面少不了毕瑞豪这个新时代民营企业家的灵活头脑,毕瑞豪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这次谈判是一次竞争性的谈判,动手晚了,东原市农业局的农业生产公司必定捷足先登,只要拿下了良种的代理权,就算是东原农业生产公司想要卖良种,也必须从坤豪公司里面进货。 在省种子公司的会议室里,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毕瑞豪身着笔挺的西装,神情专注地与一众专家学者、企业代表展开谈判。省种子公司非常重视东原市场,总经理易如礼亲自接待,对毕瑞豪一行的到来给予了极高的礼遇。 在双方一阵客套之后,双方的部门负责人又进行了对接,毕瑞豪说道:“易总啊,我们坤豪公司和咱们省农业系统合作了也不是一年了,无论是咱们省种子公司,还是咱们农科院、植保总站大家的合作非常愉快,特别是在咱们各位领导的帮助下,我们坤豪公司已经承接了咱们种子公司在东原60%的销售任务。由我们作为良种总代理,是可以实现双方双赢局面的好事。” 易如礼说道:“毕总啊,坦诚的讲,如今农科院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市场竞争压力,一些民营良种培育机构,也有不错的市场产品,我们作为省种子公司,开拓市场迫在眉睫……,特别是咱们省内不少群众和农户,依旧沿袭着祖辈留下的传统,习惯把自家收获的玉米留一部分当作种子。可从科学种植的角度来看,这些自留种根本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良种。” 易如礼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份厚厚的研究报告,指着其中的数据,“您看,经过我们农科院专业培育的玉米种子,无论是抗病性、产量还是品质,平均亩产超过500公斤,是没有任何的,这些数据已经表明,我们的良种都远超农民自留种。但农民们受传统观念束缚,对花钱购买种子存在抵触心理。” 在省内其他各地市,新粮种的推广工作主要由当地植保站、农资公司和农资生产公司负责。然而,东原市却独辟蹊径,坤豪公司利用卖化肥积累起来的销售渠道像裂变一样,迅速挤占了市内各县农资公司的份额。东洪作为全省首屈一指的农田种植大市,种子公司的领导对东洪市场极为重视,也是看重毕瑞豪的支援,种子公司的领导绕过东原农业开发公司和下属的种子公司,直接多次到县里为毕瑞站台,将他视为打开东原市场、推广良种的关键人物。 谈判是顺利的,毕瑞豪正与省种子公司进行最后的协议签署,双方敲定了由坤豪公司作为东原良种代理的各项细节。当晚,农科院和省种子公司的领导设宴款待,植保总站、农业技术推广总站的领导也悉数到场,大家推杯换盏,围绕良种推广展开热烈交流,气氛一度达到高潮。 毕瑞豪在觥筹交错中,不知不觉喝得酩酊大醉。次日清晨,阳光透过酒店的窗帘缝隙,刺得他头疼欲裂。他强撑着起身,简单洗漱后,匆匆在楼下扒了几口早饭,便马不停蹄地踏上了返回东洪的路途。从省城到东洪县委大院,一路的颠簸让他愈发清醒,也是搞不清楚,这李泰峰找自己究竟为了何事。 东洪县委大院里,李泰峰正在和刘进京谈话,委托刘进京代表县委去省城探望一下人大主任老焦。似乎压根不存在什么即将被停职的消息。 这位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领导,越是在危机时刻,越展现出沉稳与镇定。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工作,将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仿佛这样就能将内心的焦虑驱散。 当毕瑞豪推门而入时,李泰峰下意识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瑞豪啊,你可是姗姗来迟啊。”他的语气平静而温和,“水利局的连心局长,还有东投集团的胡晓云总经理马上要到县里来,待会我得和他们见上一面,所以咱们这次会谈的时间只有20分钟。” 毕瑞豪听到胡晓云,微微一愣,但连忙恭敬地回应:“泰峰书记,实在不好意思。昨天接到电话的时候啊,我正在省城落实您的指示啊。我和省种子公司已经签订了东原良种总代理协议,以后除了东洪之外,其他各县,只要是省种子公司的良种,都是从我们坤豪公司发出去。昨天易如礼老总亲自办招待,我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不然,我肯定连夜就赶回来了。” 李泰峰轻轻摆了摆手,说道:“易如礼嘛,我很熟悉啊,他以前在农业厅担任发展处处长,工作能力相当出色。后来调到农科院,虽说农科院是事业单位,但也给他解决了副厅级待遇,现在又去种子公司,去拿高工资去了嘛。”提及“厅级待遇”这四个字时,李泰峰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作为市人大副主任的李泰峰,同样是副厅级干部,副厅级,没什么了不起的。 毕瑞豪挺直腰板,神情认真地说:“书记,要保持住吨粮田建设的宏伟目标,种子问题是关键中的关键。如果种子问题不解决,想要保证亩产千斤,简直比登天还难。咱们东原的农民,祖祖辈辈都习惯自留玉米种,这种做法根本不符合科学种田的要求。以后,只有从我这里售出的种子,才是省农科院培育的正规良种,其他渠道的种子,统统都是假冒伪劣!”说完之后又补充道:“现在假货太多了,隔壁市那个假酒,喝死十多个人,枪毙了两个。种子啊,也有假的。” 李泰峰微微点头,沉思片刻后说:“现在的农民,种了一辈子地,思想观念很难在短时间内转变。他们习惯了自留玉米种,就连小麦也是如此。依我看,农业局下一步要提前介入,充分发挥县乡农业机构的影响力。必要的时候,联合各村党支部,把新粮种的种植任务合理分配下去。这可不是县委县政府强迫大家,实在是农民们的知识水平和对农业种植的认知参差不齐。只有通过行政手段进行适当干预,新粮种的推广工作才能迅速开展起来。” 毕瑞豪心中大喜,李泰峰的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尽管他的销售渠道已经覆盖东洪、曹河两县,在其他各县也有了一定的业务进展,但农民们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习惯,就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阻碍着新粮种的推广。如果真能借助各村的力量强行摊派种植任务,那粮食种植面积和种子销量自然就能得到保障。 “泰峰书记,有您这番话,我就彻底放心了!”毕瑞豪激动地说,“和种子公司签协议的时候,他们提出了严格的要求啊,我必须完成保底销售目标任务。要是完不成,明年他们就会取消我的总代理资格。” 李泰峰坚定地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在东洪县,县委有着绝对的权威和强大的号召力嘛,咱们的农民也是通情达理、有觉悟的。我回头就给连群同志写个批示,让他全力配合你做好良种推广工作。” 两人交谈了10分钟后,李泰峰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两口,缓缓说道:“瑞豪,县里工商联最近正计划筹建东洪县商会,我听说你对会长这个职位很感兴趣?” 毕瑞豪脸上立刻洋溢起灿烂的笑容,说道:“泰峰书记,是这样的。我们坤豪公司扎根东洪县,面向东原市,这些年在各级领导和社会各界的关心帮助下,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营收也逐年增长。我们坤豪公司一直积极投身东洪县的改革发展建设,只要县里有需要,我们二话不说,全力配合。先富带动后富嘛,我觉得东洪县的企业都应该联合起来承担一些社会责任,为建设家乡贡献力量,这自然少不了一个组织嘛。所以我就想着,把县里的企业家们团结起来,成立一个商会。这既符合上级政策要求,也有利于东洪县的长远发展。我个人的企业在东洪县也算是有一定实力,愿意当仁不让地站出来担任会长,还希望泰峰书记能多多支持!” 李泰峰哈哈大笑,说道:“这个问题我已经落实了,上午我已经给工商联的老卢打了电话,我可是给你要了这个官啊,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在干部任用上打招呼,这会长也是特殊干部嘛!县委一定会把扶持坤豪公司作为支持民营企业发展的重大举措来落实。像你这么有情怀、有担当的企业家,就应该得到组织的关怀和帮助,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笑容渐渐收敛,李泰峰话锋一转,“不过,瑞豪啊,你在农业战线能取得这样的成绩,除了自身的努力,也离不开领导们的支持和帮助吧?” 毕瑞豪连忙说道:“那肯定的!没有泰峰书记您的大力支持,坤豪公司根本不可能在东洪这片土地上深深扎根。” 李泰峰意味深长地说:“现在你把生意做到了全市,为县里争了光,我只是一个县委书记,支持毕竟有限,最关键的,还是省领导的支持。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我知道,你和岳峰省长之间,是不是有些关系?” 毕瑞豪心中一紧,脸上却保持着微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李泰峰叹了口气,接着说:“不瞒你说,我最近遇到了一件棘手的工作难题。你也知道东洪县平水河大桥的事情吧?” 毕瑞豪立刻回应:“这事我知道,沈鹏常委已经和我说过了。我们坤豪公司向县政府捐了10万元,用于桥梁的重建工作,这件事我也向您汇报过了。” 李泰峰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事你做得很好,起到了很好的示范带头作用。”他放下茶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过,这次平水河大桥的事情,县委县政府确实有推脱不了的责任。但责任并不在基层的同志们,主要在我和焦县长。老焦现在病情虽然有所好转,但身体还十分虚弱。作为县委书记,这个时候我必须站出来,把责任全部承担起来。我不怕承担责任,但停职这件事,我实在是难以接受。瑞豪同志,不瞒你说,我今天找你来,主要就是想请你帮个忙。你能不能给岳峰省长汇报一下,让他出面给市里打个招呼,看能不能把停职的事情换个方式处理?我也愿意离开东洪县,不提出任何其他要求。” 毕瑞豪听完,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县委书记停职,却让自己这个商人去给省长打招呼,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曾是体制内的一员,有着一定的政治敏锐性和担当。 他面色平和地说:“泰峰书记,市委这样做实在是没有道理!您又没有亲自参与修桥,也不是大桥的施工方,凭什么把责任都算在您头上?要是出了问题就找领导问责,那底下干活的人想要整领导,岂不是太容易了?我觉得,应该从严从重追究具体责任人的责任!” 李泰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对毕瑞豪的理解和支持颇为受用:“唉,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通情达理,能体会到县委的难处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也很无奈,但现在也别无他法了。” 就在这时,秘书周炳乾轻轻敲响了办公室的门,随后推门而入,语气略带歉意地提醒:“泰峰书记,朝阳县长他们呢已经在小广场等着连心局长了,朝阳县长让我来请您来接一下。” 李泰峰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看看,县里的大事小情,我都得亲自参与、亲自把关。想清静一下,简直比登天还难。瑞豪,小兄弟啊,我难得张一次口,这事,当大哥的,算是拜托你了,你就多费心了。” 毕瑞豪听到李泰峰喊自己大哥,赶忙说了几句不敢当的客套话,又连忙说道:“既然连心局长要来,我就不多耽误您时间了。至于您交办的事情,您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泰峰书记,我们坤豪公司还愿意参与县里水库水厂的建设,这次谈判,您一定要考虑一下,我们有信心把项目做好!” 李泰峰一边与毕瑞豪握手,一边笑着说:“瞧我这记性,你要不提醒,我都差点忘了。你和胡晓云是两口子,这件事情你们私下里也得多沟通沟通。等你们达成一致意见,后续的工作开展起来也就顺利多了。” 说完,李泰峰缓缓走到衣柜旁,伸手拉开柜门。柜子里,几套常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挂着,除了西装和中山装外套之外,衣架上还挂着几条领带,一条鲜艳的红色,一条沉稳的蓝色。李泰峰先是拿起蓝色领带,在身前比了比,又放下,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他选择了那条鲜红的领带,小心翼翼地系在脖子上,对着镜子认真地整理着领带。鲜艳的红色,衬得他本就严肃的面容多了几分庄重。 毕瑞豪看着李泰峰略显笨拙地摆弄领带,没有丝毫犹豫,快步上前,主动说道:“泰峰书记,我来帮您。”说着,他接过领带,动作娴熟地为李泰峰系了起来,一边系,一边说道:“泰峰书记,上次曹伟兵县长在给我们开会的时候,就主动说了这个水厂和水库的事。他说经营权完全由县里掌握,我们民营公司不参与经营,只参与分红,昨天我好像又说,朝阳县长已经打定主意,不让我们参与水库水厂建设。” 李泰峰微微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有这回事?不对吧,县委常委会已经确定了由你们参与嘛,再者说了,离开了你们,县里财政拿不出修水库的钱,这个朝阳县长,一直啊,对民营企业有些抵触心理,不过你放心,我还在东原,这事还是县委说了算。” 在毕瑞豪的帮助下,李泰峰很快就系好了领带。鲜红色的领带搭配着他满头的白发、洁白的衬衣,让他看起来精神抖擞,只是那紧锁的眉头似乎还藏着许多忧虑。 此时的小广场上,电视台的记者们早已架好了摄像机,调试着设备,现场一片忙碌。李泰峰心里清楚,外界都在盛传自己要被停职的消息,各种谣言甚嚣尘上。在这个敏感时刻,他更要走向前台,走进电视,走进东洪县百万群众的心里,让大家看到,他这个县委书记依然稳如泰山。 这次会谈,源于省水利勘察设计院已经拿出了水库建设和水厂建设的整体方案。这两个项目对于东洪县的发展至关重要,整体分为两期工程建设,一期工程总投资接近一千万元。在小广场上,我又一次在向李泰峰书记再一次汇报水厂和水库建设的筹备情况。 我朝着秘书杨伯君招了招手,杨伯君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递上来一份厚厚的材料,我一边翻开手中厚厚的资料,有条不紊地说道:“泰峰书记,目前前期的规划和调研工作都已经完成,省水利勘察设计院的方案也很详细。我们初步估算,县里一次性能够拿出500万资金,我和东投也初步在电话上沟通了一下,咱们解决了资金问题,两家各占比50%,东投原则同意了,今天的谈判应该是非常顺利。” 李泰峰书记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眼神专注,完全让人看不出来他即将被停职的样子。等我说完,李泰峰说道:“朝阳同志,你的意思是县里一次性能够拿出500万资金,实现占比50% ?” “是啊,泰峰书记。这次省水利厅有专项补贴200万,只要方案到位之后,我们就可以积极争取。剩下的300万,我们还在想办法。”我回答道。 李泰峰马上接着说:“剩下的300万,能想出来什么办法啊?东洪县的财政很紧张,我不建议走财政。你也知道,咱们县公路和桥梁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的。你看看桥梁检测报告,需要的资金保守估计都要700万元。我之前提出的多元筹资方案,我个人认为是比较合理的,政府解决一部分,县里大小企业解决一部分,向人民群众募集一部分。现在如果再加上修水库的钱,财政的包袱太重了。我还是那个建议,接受咱们坤豪公司出资入股,你不要抵触民营企业的发展嘛。” 朝阳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水厂这个事情,最好是掌握在政府和国营企业手里呀。这是最基础的民生投资项目,政府和国有企业,起码我能说是不会完全以盈利为目的,能更好地保障百姓的利益。” 李泰峰书记沉思了片刻,说:“朝阳同志啊,你这个思路很偏激啊,做决策是既要考虑双方股权占比和经营管理权限,又要结合东洪县自身的发展需求和资源优势,探索出适合本县的合作模式,我现在提出的关键是钱这怎么解决?我提出让群众修桥募捐一下你不同意,怎么修水库你就要苦一苦群众了?要坚持‘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把握矛盾的特殊性,因地制宜制定政策。要立足东洪县实际,走出一条具有东洪特色的发展道路,现在我仍然是县委书记。这样吧,在50%的方案内,你具体拿出500万的具体方案来,到时候开县委常委会,以县委常委会研究的意见为准。” 就在这时,曹伟兵在后面探着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和李泰峰书记。等我们说完后,他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小声问道:“书记,您放不方便,我现在有个事要跟您汇报一下呀。” 李泰峰侧身就朝着曹伟兵的方向走过两步,面色郑重地说道:“什么事啊?” 曹伟兵咽了咽口水,说道:“书记,我要给您报告呀,咱们这个吕连群同志完全不讲政治,不讲素质,完全辜负了您对他的信任。刚刚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他一再散布小道消息啊,说您马上就要被停职了。我就说嘛,您要是被停职了,哪里还有心情在这里做指示嘛?” 李泰峰听完之后,只是斜眼看了一眼曹伟兵,没有表态,只是用手又整理了一下领带。这个时候,两辆黑色轿车一前一后来到了县委大院里。随行的记者马上将摄像机镜头的机盖打开,准备记录下县委书记李泰峰与连局长握手的画面。 车辆稳稳停住之后,周炳乾主动上前一步,为连心局长打开个车门。连心局长是市水利局的一把手,就是来见证签约仪式最后一次谈判的。 连心局长下车之后,看到了李泰峰,微微颔首,但还是面带微笑地主动伸出手说道:“李书记,怎么还劳您大驾,在这里等待我呀,实在愧不敢当啊。” 李泰峰热情地握住连心局长的手,笑着说:“连局长是我们东洪发展史上有重要影响的人物啊,今天的谈判,那必然是事关东洪县和东投集团关键性的一次谈判。作为县委书记,这场谈判我不能缺席啊。” 胡晓云则安静地站在连心局长的旁边,她穿着一件咖啡色长裙,脚上穿着一双黑色高跟皮鞋,及肩的短发被微风轻轻扬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耳骨,一枚米粒大的碎钻耳钉在光影里若隐若现 ,显得优雅又干练。大家相互寒暄了几句,便一同来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气氛轻松,一行众人都已经就水厂和水库项目谈判了三四次,彼此之间都很熟悉。这次,初步估算县里是能够拿出500万的资金,有了这个资金保障,我自然是有了很大底气。 众人落座之后,泰峰书记笑着道:“客套的话啊,我就不多说了啊,一会啊市委政法委书记显平同志啊,要来东洪考察,我呀,要出去迎接一下,我已经全权委托朝阳县长代表县里与大家谈判,我现在代表县里,谈一点意见啊。 说完后周炳乾才凑上来,打开了话筒。李泰峰继续道:这次建设水厂水库,是有利于东洪群众,造福东原各县的好事,既然是好事,咱们就要办好,说句关起门讲的话,这次市里面是只管画圈不给现钱啊,我们东洪压力大,但是压力再大我们也不给市里添麻烦,这就需要县里有能力的民营企业的资金和管理经验来缓解财政压力,推动项目建设;我县坤豪公司啊,也希望通过参与政府项目,获得政策支持和稳定的收益,实现自身发展。咱们县政府啊,要正确处理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政府与企业不是对立的,而是相互依存、相互促进的关系。要把水库建设作为推动政企合作,实现互利共赢,践行改革开放的生动实践。大家要在对立中把握统一,在统一中把握对立”。 讲完了这些之后,李泰峰书记歉意地说道:“连局长、胡总啊,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显平书记要到东洪县来作指示,我们约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我去那边啊还要陪同一下。这边的工作啊,基本上原则敲定了,下面主要就是抓落实,我全权委托我们朝阳县长进行谈判。预祝啊,谈判取得圆满成功。” 李泰峰走了之后,会谈的气氛顿时就轻松了下来。连心局长面带疑惑,眼神中透露出不解,胡晓云也是略有困惑,不过当着会场众人的面,大家都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推进着谈判的进程。 直到中午12点,谈判基本上告一段落。大家形成了一致意见,东投和东洪各占50%,共同出资1000万元修建水库和水厂一期项目。至于东洪县的500万资金怎么来,由东洪县自己想办法解决,在水厂和水库,东投只认东洪县政府。 我心里明白,张叔是同意给一些经费,但这钱还没有到账,还不到汇报的时候,这个时候这笔钱的安排,我肯定还不能张口说出来,只能暂时按照之前的方案推进。 另一边,李泰峰书记带着政法委书记沈鹏、县委办主任、组织部长吕连群又来到小广场上,开始迎接李显平书记。李显平的到来,让整个东洪县的氛围又变得微妙起来。 李显平下车之后,看到有电视台的记者正在拍摄,面色马上就阴沉了下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衬衣,一边略显不满地说道:“泰峰书记啊,今天,这些记者就不要拍了吧?” 李泰峰笑着解释道:“显平同志,你是政法委书记,到东洪县来视察工作,肯定是要上东洪县的新闻报道嘛,这一点没有任何的问题啊。” 李显平这次来,其实也是向市委书记提前汇报过的,他倒也不担心有记者来拍摄,只是心里十分纳闷。他想着李泰峰自己必然清楚,马上就要被停职,停职之后很可能就是双规,怎么还有心思想着安排电视台的记者过来拍摄呢?但转念一想,李显平马上就明白了,李泰峰这是在通过新闻记者向外界,至少是在向东洪县的干部群众表示,自己是根本不可能被调查的。 李显平并不想在镜头前抛头露面,而李泰峰却有着自己的考量。两人就在小广场上的国旗下面,你一言我一语,足足尴尬的聊了五分钟,这也算是李泰峰无形之中又让李显平给自己站了台。 李显平无奈地说道:“还是让记者撤了吧,接下来说的话,可是不能上电视台再播。虽然咱们东洪县的公路是没有和市里面连接的,但是东洪县的电视信号还是挺强的。我经常在市里面收看东洪新闻,有些话传出去影响不好。” 李泰峰哈哈一笑,说道:“党管宣传嘛。党的方针政策送进千家万户,离不开这新兴的电视啊。显平书记,你呀,要习惯于在电视上抛头露面。你抛头露面多了,那些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嘛。” 李显平马上说道:“泰峰书记,那你要是这么说,今天我们调研的点位,那就应该选择在公安局和派出所,就不应该选择在县委大院嘛?好了好了。我来找你们呀,是有事相谈。沈鹏、焦主任,你们都不需要作陪了,我和泰峰书记单独交流几句。” 进入李泰峰的办公室后,李显平马上把罗腾龙判处死刑的事,向李泰峰做了一个通报。李显平表情严肃,补充说道:“泰峰书记,这件事啊,现在很关键。罗腾龙无论如何是把材料贩卖给东洪县的,之后让他来承担一些责任,没有任何问题。” 李泰峰皱着眉头,说道:“到底这个材料有没有问题?现在不还是个问号吗?” 李显平马上说道:“泰峰啊,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跟你讲,这件事啊,毕竟还是牵扯到龙腾集团,换句话说,对周海英影响不好,虽然没有任何人明说,但是低调处理、淡化处理是大方向,肯定没错。” 李泰峰面色忧郁,眼神中满是忧虑,说道:“显平,你怎么就确定问题就出在龙腾公司?” 李显平说:“问题出在哪里根本不重要,也没人关心,重要的是这件事情要交差,要淡化。你现在最大的优势在于要咬住龙腾公司不放,桥没有垮,就好办,他们不敢把事情闹大,把责任定給龙腾公司一些,罚些款,县里的干部在处理一些。只要把事情压下去,稳定住局面,上面也就不会过多追究。这样的话,后期,你的事才好办嘛。” 李泰峰有些担忧地说:“这个罗腾龙,他难道就不提起上诉吗?如果他上诉,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复杂。” 李显平面色沉着,胸有成竹地说道:“他自己有可能想上诉,但现在所有人都不希望他上诉。再说了,大桥的事稍微拖一拖,夏光春的事快的话两个多月,他都枪毙了,他还上诉什么?夏光春的事情上,罗腾龙死的不冤枉。他要是上诉,就是和整个局面作对,这是和省委对着干,你呀别为他操心。” 第880 章 李泰峰知真相心灰意冷,常云超禀真情心烦意乱 东洪县县委书记李泰峰端坐在办公室里,手中的茶杯早已没了热气。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坐在他对面,神色凝重。 李泰峰听到李显平的话之后,面色瞬间变得犹豫起来,额头上的纹路仿佛更深了几分。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说道:“这个罗腾龙,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他可以上诉的嘛。” 李显平身体前倾,手指叩击桌面:"上诉?他的供词一旦牵扯周海英,就等于撕开资本与权力媾和的遮羞布!这个罗腾龙,是自作主张杀害了夏光春。起码眼下各种证据来看是自作主张,不少人私下里怀疑是周海英指使的。”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继续说道,“但是从我对周海英的了解来看,周海英没有必要去弄死夏光春啊。就算建筑总公司账务上存在一些问题,但是凭借周海英在政商两界盘根错节的关系,搞定这些账目问题,简直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不值一提,何必犯得着去杀人?所以这件事情八成就是罗腾龙自作主张。” 李显平没有客套,拿起热水壶,主动为李显平添了一杯热水,就说道:“但是呢,现在估计他没办法上诉啊,你想啊,假如他上诉在法庭上说他是为了周海英才这么干的,那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周海英有问题吗?所以周海英这个层面,不希望罗腾龙上诉。” 他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在空中点了点,“第二个原因,他的姐夫是秘书长常云超,现在也处于关键期,本来是要下来当书记的。这样的判决结果,是省委领导的意见。之前,我也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活动,但他们没有活动下来。省委赵书记直接做了批示,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空间和余地了。所以,常云超肯定从贯彻省委领导意见来讲,也不可能去上诉。省委赵书记的批示不是个人意志,而是资本与官僚矛盾激化的必然产物嘛!你以为常云超拦着不让上诉是顾念亲情?那是政治生存本能——牺牲个体保全家族利益嘛!”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芍药花争奇斗艳,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第三个,就是政治上的影响。你想啊,夏光春是审计局局长,在职干部,国家有关部门都已经在关注这种报复社会的现象,省委政法委的周书记都介入了,他上诉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就是延期两个月执行死刑嘛。但是这件事情如果闹大了,对领导的影响可太大了。所以,我判断,就算罗腾龙想上诉,也上诉不成。现在,都已经把他单独关押了,只等着到时候执行死刑了。” 李泰峰听完之后,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沉默良久,嘴唇微微颤抖,才开口说道:“这个罗腾龙,现在看来确实是罪有应得呀。谋杀在职的正县级干部,不判死刑才怪,只能说是死不足惜。” 李显平轻轻叹了口气,说:“是啊,现在还有什么比把这些责任推到一个死人身上更好呢?不过,现在上面已经决定对你停职,下一步还有可能是双规。” “双规”这个词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李泰峰的心头。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恐惧,顿时感觉一种被背叛、被抛弃的想法涌上心头,大脑一片空白,胸口如同被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良久之后,他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要把我双规了?” 李显平很是诧异,眉毛向上挑了挑,说:“怎么,你连这个事都不清楚?” 李泰峰声音有些发颤,马上说道:“没人告诉我要双规我呀!我还以为只是停职。” 李显平拍了一下大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警惕地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背后的窗户,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但此时保护李泰峰,就是保护自己的外甥,他连忙说道:“唉,事情走到这一步,也是大家无法预料到的。但好就好在,周海英确实在东洪县挣了大钱,他们不仁,就不要怪你不义。所以现在看来,没有省里领导的暗示,市里面可能还不会对你采取双规措施。你主动把责任推到龙腾公司上,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李泰峰听到自己被停职之后,内心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曾经与周鸿基一起在黄河滩区搞土地盐碱化整治的情形。那是一段艰苦却又充满希望的日子,两个人住在一个简陋的窝棚里,夜晚的寒风常常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棚顶呼呼作响。每天晚上,他们都彻夜长谈,从国家的时事政治到民间的奇闻异事,无话不谈。那三个月的经历,李泰峰是把周鸿基当做亲兄弟来对待。可如今,曾经的兄弟却要安排人双规他,这让他怎么也想不通。 李显平知道,这件事情让一向有些自负的县委书记李泰峰难以接受。他缓缓地从兜里抽出烟来,点燃,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李显平明白,这个时候需要给李泰峰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些消息。 良久之后,李泰峰抬起头,眼中满是失落和不甘,说道:“斗争是复杂的呀,要在实践中总结经验教训,不断提升工作能力和水平,这人心也是变化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当年在黄河滩区,我们与盐碱地搏斗,满手血泡换万亩良田啊。那时的鸿基,眼里只有群众福祉……。” “哎,决定不是鸿基亲自做的。到了他那个层级,这些事情怎么会需要他亲自动手呢?下面的秘书就把精神传达了。”李显平弹了弹烟灰,解释道。 李泰峰抱着一丝不甘,急切地说:“你说,是不是有可能市委误解了鸿基的意思呢?我和鸿基,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关系啊。我们曾经……” “不要再提你们曾经了,面对现实吧。就是我说的这样。”李显平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对你最为有利的是,周海英确实给你打过电话,周海英也确实从东洪县带走了巨额的利益。这些事情虽然都是正常的商业往来,但说实话,对周鸿基来讲,这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情。你只要把这些问题摆在联合调查组的前面,要相信,会有人来替你善后的。” 听到自己有可能被双规之后,李泰峰心里已经万念俱灰了,之前一直抱有的一丝幻想,在这一刻也彻底破灭了。是啊,还抱什么幻想?还有什么希望?周鸿基一点都不顾及曾经在一个战壕里奋斗的情谊,此刻,这是要把自己推向监狱啊。 李泰峰无力地说:“好吧,这事我知道怎么办了。什么时候正式双规我?” 李显平说道:“按照程序,我估计你停职的文件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就要发到县里面。停职之后,市人大那边还有一些程序要走,省纪委也有一些程序。这些都是关键的缓冲期。你能不能利用这段时间,给钟毅书记谈一谈,争取不要双开,保留职务,去市人大当副主任?” “但是县里的责任由谁来背呀?”李泰峰忧心忡忡地问道。 李显平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说道:“责任的方式有很多种。你肯定是要承担领导责任,可以是警告处分、一个检讨,都有可能。你一定要拿好主意,保住副厅级待遇。另外,当然就是焦进岗。虽然老焦现在在省里面,但是只要他活着,就避免不了要承担一定责任。你们两个承担一部分责任,县里的其他领导当然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我这边再找几个之前的施工负责人,把他们的责任也报上去,名单写上几十个,只要有死人背锅,什么都好办。” 李泰峰叹了口气,说道:“哎呀,我怎么也就走到了这一步?” 说完之后,李泰峰双手抱着头,万千思绪涌入心头,片刻之后,李泰峰马上抬起头说道:“哦,对了,我这边还联系了岳峰省长,想让他给市里面打个招呼。” 李显平思考片刻,想着身为东洪县县委书记,在全省都是有名的百万吨粮田建设的示范大县,李泰峰认识分管农业的副省长岳峰倒也正常,就问道:“岳峰省长人也不错嘛,你们有私交?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李泰峰尴尬一笑,说道:“我和岳峰省长倒是认识,之前他当常务副市长的时候,也来过我们东洪县。但是一直没有什么私交。” 李显平坦然一笑,说道:“泰峰啊,没有私交,这个时候你找他,他恐怕不会帮忙吧?” 李泰峰说道:“我自然不会直接去和岳峰省长联系,我是通过毕瑞豪的关系。毕瑞豪,你应该清楚。” 李显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你说的这个毕瑞豪,就是那个坤豪公司的老板‘毕百万’嘛。是啊,这个人我知道,一直谣传他和岳峰省长有关系,但是我从来没有听到他亲口承认过,也不知道他和岳峰省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泰峰说道:“有关系是必然的,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而已。你想啊,他能把农业板块的生意做的这么大,如果没有农业厅在背后支持,这事怎么可能?这小子这两年确实发达了啊,据说他在云南还入股了一个磷矿。今天他到我的办公室来,还专门提了,他和省农业种子公司达签了独家代理的协议,省种子公司把东原市的代理权都给了他。” 李显平感慨道:“现在,有关系的人实在太多了。泰峰啊,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擦亮眼睛,不能别人说有关系就信。你看,现在假冒伪劣的情况太多了,一些骗子就是利用干部对领导权威的迷信,游走于各个干部之间。这样的人,说实话,我遇到过。” 李泰峰马上说:“这个毕瑞豪不可能是骗子,连钟毅书记的儿子钟壮都和他关系很好。” “我知道,曹河县这些干部子弟的情况,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这事既然他愿意帮忙,总归也是一件好事。泰峰,咱们把话说到这,你要抓紧去活动,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李显平看了看手表,催促道。 李泰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我下午就去再去找一找钟书记,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见我。” “怎么会不见呢?你就在他办公室守着。你现在还是县委书记的职务,之后还可能担任市人大副主任呢。”李显平鼓励道。 李显平的话说到了李泰峰的心坎里。这个时候还客气什么呢?停职都已经让人无法接受,如果是双规,在李泰峰看来,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自己毕竟是一个县的县委书记,怎么能受到这般的侮辱? 李泰峰感慨地说道:“我为组织、为事业奋斗了一辈子,到最后却是这样一个不堪回首的局面。说句实话,我心里不舒服,也不服气。是时候去找市委领导反映这些情况了。” 而在市委大院里,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的办公室大门紧锁。不时有人来敲门,用力一推才发现,办公室的门是紧紧锁着的。罗腾龙被判了死刑,这个消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常云超的心头。这个时候,身为姐夫的他,知道有必要向罗老爷子汇报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了。 在一辆黑色的汽车里,罗腾云坐在后座上哭哭啼啼,泪水不停地从她的眼中涌出,打湿了手帕。王曌则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自从罗腾龙和王曌生下孩子之后,这孩子出了满月就由罗老爷子老两口亲自照顾。 老两口一心盼着孩子们能在事业上有所成就,也放手让罗腾龙和王曌去干自己的事业。谁能想到,如今罗腾龙竟然被判了死刑,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整个家庭都笼罩在阴霾之中。 汽车沿着宽敞的高标准公路行驶,两旁的树木快速向后退去。很快,就朝着曹河县罗家老院子开去。罗腾云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老宅,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她对老家没有太多的感情,自小就出生在地区公安处家属院,那里有着她童年的回忆。后来,随着父亲职务的升迁,一家人又搬到了政法委家属院,生活环境越来越好,但也离老家越来越远。对于罗家老宅,平日里就算清明和过年需要上坟的时候,也是自己的弟弟陪着父母回老家上坟。对于罗家的亲戚,罗腾云认识的就更少了,老家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听起来亲近的名词罢了。 罗老爷子发挥余热,多方奔波,让村里面修通了硬化路,解决了村民们出行难的问题。因此,虽然罗老爷子离开家乡多年,但是自从路修通之后,大家对老爷子依然像当初一样热情。偶尔有个什么事需要罗老爷子出面帮忙,老爷子从不拒绝,在乡亲间口碑相当不错。 汽车缓缓开进村子里,这个时候,正是小麦灌浆的时节。大片大片的麦田里,麦穗已经饱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等待农人的收获。忙碌了半年多的农人们,此时反倒轻松了下来,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树荫下、墙根边,一边聊着家长里短,一边吹着牛,倒也十分惬意。看到有汽车开进来,大家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纷纷猜测这应该是罗老爷子家的车。毕竟罗老爷子自从搬回来之后,村子里比以前热闹了一些,而且汽车也时常开到村里面。几个老实的庄稼汉看着眼前经过汽车,眼神里藏不住羡慕,其中一人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车不行,昨天傍晚的时候,那个汽车高级,我在外面打工的时候,听人说过,昨天四个圈的是奥迪。” 事实上,不仅罗腾云对家乡陌生,罗老爷子也是如此。早年,罗老爷子跟着队伍一起闹革命,一路从家乡打到长江边,又过了长江,继续南征北战。后来,还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在朝鲜待到了1957年。1957年过后,部队从朝鲜返回国内,罗老爷子就转业了,转业之后任地区公安处副处长,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很快又升任处长、政法委书记。罗老爷子的青年时期是在农村老家长大的,那里有着他最纯真的回忆。但参加工作之后,由于工作繁忙,鲜有时间回趟老家。退休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返乡的意愿愈发浓烈,于是就和老伴一起带着孙子,回到农村老家养老来了。 罗家的老宅经过重新翻修,焕然一新。红砖围墙用水泥勾了缝,显得整齐又坚固。门楼下面是一道铁门,此时门虚掩着。常云超和王曌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礼物,罗腾云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急切地伸手就想去推门。手刚搭在门上,就被常云超一把拽了回来。常云超神色严肃,低声说道:“小云啊,老爷子身体不好,之前因为腾龙的事情都住过一次院。这次,你就不要再哭哭啼啼的了。如果你这样,老爷子再受个刺激,该怎么办?” 罗腾云看了看常云超,这个男人依然帅气,文质彬彬、温和儒雅,从表面上看来,似乎罗腾龙的事在他心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但罗腾云知道,常云超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只是他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罢了。 汽车停下之后,就有邻居好奇地探过头看了看,认出这是罗家子女。因为罗腾云从小就在市里面长大,邻居们自然分不清谁是谁,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没有打招呼,就又将头缩了回去。 罗腾云小声说道:“还不是你,不让我上诉。按照我的脾气,这事咱们就要闹到省高院,看一看,他们还敢不敢判腾龙死刑?”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常云超叹了口气,耐心地说:“小点声音,爸就在家里,这事怎么还敢往上闹?” 罗腾云激动地说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反正现在也判了死刑。你们两个外姓人,根本不是真心对我们家腾龙好。”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刺痛了常云超和王曌的心。 王曌这些天已经被罗腾云骂得没了脾气,面对罗腾云的指责,根本不敢开腔,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姐夫常云超,眼神中满是求助。常云超这个时候也不想再和罗腾云争吵,只是无奈地说:“好,好,这事是个复杂的事,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掌控能力,一会我慢慢给爸讲。你们两个都不要激动。” 说着,常云超用脚轻轻抵开了门。进门之后,一幅宁静的乡村画面展现在眼前。门口的老槐树上拴着几只青山羊,羊儿们悠闲地吃着地上的青草,时不时发出“咩咩”的叫声。地上散落着一些羊粪球,旁边还有一片小菜地,菜地上用树枝架了几个简单的菜架,上面爬满了翠绿的长豆角,生机勃勃。好巧不巧,罗老爷子正躺在院子里葡萄架的树荫下面默默抽烟,地上随意散落着七八个烟头,在阳光的照射下,烟头闪烁着微弱的光。 罗腾云马上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客厅的桌子上,随后快步走了出来,心疼地说道:“爸,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医生都不让你抽烟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罗老爷子看到三人进来之后,缓缓起身,由于年纪大了,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然后将兜里的烟递给了常云超,手伸向了常云超,但眼却温和的看着罗腾云,带着一丝欣慰说道:“这个不一样,这是省卷烟厂才研发的新品,劲儿小,非常适合我们这些老年人。” 罗腾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旁边的扫把,开始将地上的烟头全部扫进簸箕,然后又走向旁边的羊群,说:“爸呀,我都给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养羊、不要养羊,你们就是来帮小龙看孩子养老的,还养什么羊啊?” 老爷子说:“平日里我们又没有地,没地就没办法参加劳动,喂几只羊,消磨时间罢了。” 常云超身为市政府秘书长,见过的各种好烟数不胜数,但是这种仅仅是个白盒,没有任何标志的烟,还是第一次见到。常云超抽出一支,看了看上面也没有任何标记,点燃抽了两口,确实,这味道没有那么冲。 常云超面色平和的道:“爸,你这个烟,少见啊。” 第881 章 罗腾龙生死已定,吕连群夜送音响 罗老爷子只是神情淡然的抽了一口烟,并没有着急回应。 罗老爷子家的院子里,小院东侧,用竹竿和麻绳精心搭建起的架子上,长豆角藤蔓肆意攀爬。嫩绿的叶片层层叠叠,宛如绿色的屏障。藤蔓间垂挂着一条条鲜嫩的豆角,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有的还带着清晨未干的露珠。 罗老爷子旁边,藤椅静静摆放着,藤椅的扶手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圆润,椅面上铺着一块蓝白相间的粗布垫子,显得格外舒适。藤椅旁放置着一个小方凳作为了茶几,上面摆放着一个粗陶茶壶和一个茶碗,藤椅上还有一本已经褪了色的《人民公安》杂志。 堂屋的门口,放置着一个竹条编制的儿童推车,西南角,用木栅栏围出了一个小小的羊圈,一只老羊拴在槐树上,这槐树的树皮都被山羊的缰绳磨得脱了皮,几只青山羊咩咩叫着。 王曌握着铁锨将地上的羊粪球铲起来,但拿铁锨的手微微发颤,每一下铲动,都扬起细碎的尘土,罗腾云低着头,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与罗老爷子压抑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让这方小小的院落愈发显得沉闷压抑。 常云超倚在斑驳的院墙边,指间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骨瘦如柴的羊群,肋骨在松弛的皮毛下清晰可见。常云超心中泛起疑惑,他太了解自己的岳父岳母,二老一向爱干净,如今这院子却这般狼藉,显然不是疏忽打理那么简单。再联想到罗腾龙两三个月未曾露面,而老爷子却从未询问,一个大胆又沉重的猜测在他心底浮现——老爷子怕是早就知晓儿子犯了事。 常云超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哎,爸,妈去哪里了?” 话音刚落,罗老爷子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那咳嗽声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常云超急忙快步上前,单手握拳,在老爷子的后背上轻轻捶着,一下又一下,试图缓解老人的不适。 好一会儿,罗老爷子才止住咳嗽,他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你妈带着孩子到河堤上看人捉鱼去了。”罗腾云和王曌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快,他们都想通过劳动,逃避即将到来的、关于罗腾龙的沉重话题。 常云超又抽了两口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清晰了他的思绪。他觉得,趁岳母不在,是时候把罗腾龙的事情告诉岳父了,或许老爷子能找准时机,慢慢向岳母透露,也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爸呀,我们这次来呀,是有件事给您通个气,希望您听完之后不要激动。”常云超的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罗老爷子面色瞬间变得严肃,他看了看身后的躺椅,缓缓挪动步子,坐了下去。他将双腿尽量放平,两只手紧紧抓住扶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给自己力量。躺好后,他抬手示意常云超:“云超啊,搬个马扎坐下说吧。” 常云超看向墙根的马扎,上面沾着几个羊粪球,想来是孩子们玩耍时留下的。他没有丝毫嫌弃,伸手在马扎上用力拍打了几下,扬起一片灰尘,然后搬着马扎来到罗老爷子面前。放好马扎后,他仔细调整方向,又挪了挪位置。 罗老爷子才伸手道:“给我点支烟吧。”随即,常云超赶忙起身,把刚刚放在窗台上的烟取了过来,抽出一支,恭敬地递给罗老爷子,又迅速掏出火机,火苗蹿起,点亮了香烟。 两人各自吸了几口烟,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常云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爸呀,是这样,关于腾龙的事……”话还没说完,罗老爷子便伸出手,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又在面前用力摇了摇,仿佛要摇散所有的阴霾:“这个事不谈了。我呀,只拿你当儿子。” 常云超心里一颤,瞬间明白了老爷子的言外之意——老爷子这是知道罗腾龙要被枪毙了!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 罗老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很快被坚强所取代。他指了指手中没有任何标识的香烟,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这是鸿基昨天拿过来的烟。昨天晚上,鸿基和钟毅是晚上10点钟从这走的,只有他和钟毅还有司机来,待了两个小时,还吃了晚饭,这事啊,鸿基和钟毅已经给我讲透了。咱们不上诉,我们认罪认罚,敢做敢当嘛。” “怎么这个周省长和钟书记到咱家来了?”常云超满脸疑惑。 “准确来讲,应该是省委常委、秘书长兼副省长。鸿基昨天给我讲了,他的任职文件已经到了省里,下一步会转到基层来。中央已经决定,鸿基任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了,下一步他会辞去副省长。昨天本来鸿基有几场饭局,都被他推掉,专程回到老家给我说这个事。咱没啥说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能因为腾龙是干部子弟,就想着法外开恩,也不要无理取闹,让人家看笑话。”罗老爷子的语气平淡,每一个字却像重锤,敲在常云超的心上。 常云超看着老爷子,心中满是震撼与心疼。地上密密麻麻的烟头,老爷子微微颤抖的双手,都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痛苦与无奈。可他却用如此平静的话语,说出了这般艰难的决定。 罗腾云在一旁将这些话听得真切,手中的扫把“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哭着跑进堂屋,冲进里间卧室,一头扑在床上,痛哭起来。王曌也早已泪流满面,泪水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此刻,她们心里清楚,罗腾龙怕是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老爷子又深吸了两口烟,缓缓说道:“鸿基昨天已经表过态,这件事情,别说没有涉及到周海英,就算是涉及到了周海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周海英送到法庭上去。”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常云超,满是恳切:“云超啊,现在一大家子人家啊,全指望你了。鸿基、钟毅昨天一再表态,在你的事情上,他会给相关方面打招呼,让他们正确处理你和腾龙的关系,但是我给你提个建议。现在当领导干部和我们以往时候不一样了,以往时候领导干部就是带头干就对了,现在的领导干部不好干啊。我代表你和组织上表了态了,一切看组织需要。但是我呀不求你当什么官,只希望你们这个家庭能够经营好,把这一大家子人,带好。” 常云超听着老爷子的话,眼眶渐渐湿润,既有对老爷子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的感慨,也有着对老爷子老年丧子的同情。 他顿时觉得眼窝一热,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声音有些哽咽:“爸,不是我们不想出手去救腾龙,主要是这件事情确实闹得太大了。” 老爷子轻轻抬手,摆了摆,似是不愿再提起伤心事:“不说这些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你们都尽了力。我干了一辈子政法工作,不就是追求个公平正义吗?死在我手上的违法犯罪分子,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别人犯了罪都能认罪伏法,不能到了我的儿子这里,就网开一面,没有这个说法,咱们要理性看待。” 罗老爷子这一刻无异是理性的,理性到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罗老爷子何尝不想搭救一把罗腾龙,但是,正如常云超所说,不是不想救,而是一切都是徒劳,既然徒劳,不如放弃。 常云超看着老爷子,心中感慨万千,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两人又默默抽了几支烟,罗老爷子打破沉默:“这样吧,今天你们就早点回。晓云和王曌她们两个情绪比较激动,这事啊让你妈知道了也不好。” “怎么这事儿我妈还不知道?这恐怕瞒不住吧。”常云超担忧地问道。 “唉,老婆子思想单纯,我给她说,现在组织上看中了腾龙,把他派去执行任务去了。你也知道你妈,一直希望腾龙有个正经工作,能忽悠一天是一天。”罗老爷子的话语中满是无奈与心酸。 常云超心中涌起一阵敬佩,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的悲痛,可老爷子却能如此坦然面对,不愧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老革命啊。 夜幕完全笼罩大地时,晓阳风尘仆仆地从平安县赶来东洪县,与虞家林各自乘坐一辆汽车。此时的虞家林,已然正式接管环美公司,成为了公司董事长。这次他来平安县,先是与平安县委政府召开专题会议,深入探讨在平安县建设环美公司三期工厂的事宜。 如今的环美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华北、华东市场更是成为了公司至关重要的生产基地。曾经的一期和二期项目,虽有一定规模,但厂房建设的局限性日益凸显,早已无法满足公司不断发展的需求。经过多番考量,环美公司决定启动三期项目的建设计划。而虞家林此次到东洪县,并非为了考察洽谈投资,更多的是想与我联络感情。 因为是私人行程,没有投资相关的公务安排,所以只有晓阳、齐晓婷、杨伯君、李亚男等人陪同虞家林以及环美公司总经理武诗晴一起用餐。餐桌上,气氛融洽,推杯换盏间,我虽知道虞家林此次并非为投资而来,但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期望:“虞总,我有两个想法。一是希望环美公司能在东洪县也建个厂;二是希望你能发挥人脉优势,给东洪县介绍些其他企业来投资。” 虞家林闻言,笑着回应:“朝阳啊,介绍企业这事儿我可不敢打包票。不过,只要东洪县地价够优惠,我们环美公司的三期项目,倒也不是不能考虑落户在这里。” 晓阳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虞总啊,这我们平安县的土地您都看好了,咱们都谈到土地资金的事情了,您可不能爽约呀。我们平安县委、县政府可是十分真诚地欢迎您将三期项目华北总厂建在我们平安县呀。” 虞家林打趣道:“朝阳,晓阳县长,你们两口子还分彼此吗?我把钱投到东洪县来,这也是给朝阳增加政绩吧。” 晓阳正色道:“虞总,您可别掺杂个人感情。东洪县最大的优势就是土地便宜,但您也得考虑实际情况,这边交通不太便利,连像样的公路都没有,货物运输、人员往来都不方便。” 虞家林却不以为然:“交通的问题,我不担心呀。晓阳啊,我来的时候看到宣传标语了,东洪县实现了乡乡通标准公路。晓阳县长,我可要跟你讲,你们当干部的不是要讲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吗?你看上海、深圳,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东洪县虽然条件比平安县艰苦一些,但是它也有自身的优势。第一,土地价格便宜;第二,朝阳在这里担任一把手,我也放心。” 一旁的武诗晴也补充道:“晓阳县长,其实我们一期项目和二期项目是有必然联系的,但是我们三期项目是为了扩产能,在生产程序上,一期二期和三期之间没有必然联系。我们肯定是哪里土地便宜,就到哪里进行投资。东洪县离平安县,开车也才两个小时,这还是没有通高标准公路的情况下,如果高标准公路完全通了,我相信这个交通短板问题能够克服。” 我看着晓阳表情上有些着急,就笑着说道:“晓阳啊,我们东洪县不是要和平安陷入竞争啊,但是东洪县的招商政策是明确、一贯的嘛,晓婷局长,你可以留一个武总的名片,明天也带着武总去转一转,家林啊,两县的条件和政策,其实都差不多,你们自行对比吧。我们东洪肯定是支持平安县工作的,但是平安县有也要支持我们东洪的发展嘛。” 虞家林点头道:“理解理解。你们两个两口子,怎么可能竞争嘛?这样,诗情啊,你找晓婷局长要些资料,到时候公司也可以做一个投资上的对比。” 晓阳趁着虞家林上厕所的功夫,几次不注意,在我脚上踩了几脚,幸亏啊我的脚上穿着皮鞋,在加上晓阳着实力气不大,虽然看起来都使上了吃奶的劲头,但我依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这顿饭除了晓阳之外,是吃得十分尽兴,我和家林曾在猫耳洞里并肩作战三个月,那段艰苦岁月里结下的情谊,难以用言语形容。两人回忆起往昔,不禁多喝了几杯。晚上八九点钟,安顿好虞家林后,晓阳和我便返回了招待所的内院。 夜色深沉,东洪县委招待所静谧无声,只有蛐蛐在草丛里欢快地鸣叫着。 晓阳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抱怨:“三傻子啊,我知道你们东洪县缺工业,但是你绝对不能挖平安县的墙角啊。我就知道,不该把虞家林带到东洪县来,我给你说,今年我招商的压力很大,你要是把虞家林拉到东洪县投资,我可跟你没完。” 我牵着晓阳的手,无奈地笑了笑:“哎呀,晓阳啊,人家环美公司做的这么大了,要投资是十分理性的,咋会看在你我个人的情感上就决定去哪里投资嘛,家林人家是有自主判断力的,到底该投资哪里,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我们只是把我们能够提供的条件给他说清楚,他到底投不投资,那是他的事嘛。” 晓阳眉头紧皱,语气严肃:“这你难道都看不出来?虞家林明显就是放出话来,让咱们各县之间恶性竞争嘛。到时候土地价格越来越低,很可能有的县最后不要钱,免费提供土地。这样县里可是做亏本买卖,县里还要承担失地群众的保障工作,这一点你认识上要清醒。” 五月的夜风掠过县委招待所的老槐树,将槐花的甜香揉碎在暮色里。我牵着晓阳的手走过花坛,新抽的月季藤蔓缠绕在铁栅栏上,沾着夜露的花瓣轻轻擦过晓阳淡红色色的裙摆,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路灯黄色的柔光十分温柔的抚摸着晓阳的秀发,发间别着枚珍珠发卡,碎发被晚风拂起时,能看见耳后若隐若现的淡粉胭脂,此刻的晓阳,比院角新开的蔷薇还要娇艳三分。 两人说着,走到了2号楼门口。黑暗中,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灯突然亮了一下,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显眼。晓阳警惕地眯起眼睛,小声问道:“谁呀?这是把车停在这门口。” 就在这时,县委办主任吕连群从车里推开车门,小跑着迎了过来。看到晓阳和我,他连忙打招呼:“哎呀,没想到嫂子也在。” 晓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但还是然微笑地朝吕连群点了点头,但手却在我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朝阳强忍着疼,向晓阳介绍:“晓阳,这是我们县委办吕主任。” 晓阳只是又一次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认识吕主任,前两天市委致远秘书长组织开全市秘书长办公室主任工作会的时候,吕主任还做了交流发言,我印象深刻。 吕连群赶忙道:“不好意思,嫂子啊,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今晚上,我只打扰你们十分钟,我来找朝阳县长汇报一下思想。” 我皱了皱眉,说道:“汇报思想?那明天办公室谈吧。” 吕连群连忙解释:“是这样,朝阳县长,我这次外出考察,从外地专门带来一个玩意儿给你。东西我已经放门口了,既然嫂子来了,我就不打扰了。” 我警惕地问:“是什么东西?” 吕连群笑着说:“哦,朝阳县长,我知道平日里你喜欢听歌,喜欢听流行音乐,这是一套日本原装进口的音响,也不值钱,就是一个小玩意儿。” 没等朝阳拒绝,吕连群就小跑着回到桑塔纳轿车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司机一脚油门,汽车便消失在夜色中。 晓阳似笑非笑地说:“可以啊,朝阳县长,你看人家考虑多周全,把音响都给你送来了。等到哪天,再给你整几张日本碟片,那你这小日子过的才是有滋有味嘛。” 我急忙解释:“晓阳啊,你这是说的啥话?这是音响,只能听,不能看。再者说,这些东西咱们也不会要,明天我安排杨伯君,送给这个吕主任。” 晓阳白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经不住考验。走吧,去看看。”两人走到门口,果然看到一个纸箱子,长宽高都超过了1米。晓阳用力搬了搬,箱子却纹丝不动。 我看了看四周,漆黑一片,担心地说:“算了,丢在门口,万一被偷走了,还不好交代。先拖进去,等到明天我让杨伯君给他送回去。” 晓阳一人搬不动,我一个人一只手,就把这箱子拖到了2号楼的小院里,晓阳很快打开门灯,明亮的灯光下,我发现箱子上还用塑胶胶带粘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还有一叠材料,我拿出来一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日本文字,一个字也看不懂。 晓阳好奇地拿过材料,眯起眼睛走到灯光下仔细查看:“这玩意儿看起来确实挺高级的呀。你看,这是说明书,还是什么?跟本书一样。”说着,她翻到最后,突然从说明书的夹缝中掉出一张票据。晓阳捡起一看,上面还有印章,惊讶地说道:“这日本玩意真贵呀,这么大一点儿就1700多块钱呀。” 我接过票据,仔细端详,上面清晰地写着“日本索尼音箱,价格1700元”,再看印章,上面赫然写着“东海市旭日音像店”。他心里猛地一沉,暗道:怎么会是东海市啊?明明这次考察没有去东海,这音响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第 882章 李泰峰稳如泰山,李学武莅临东洪 我和晓阳一边看着票据,一边进了门,白炽灯管在头顶发出细微的电流声,我捏着那张崭新的发票,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1768元”的数字。窗外暮色渐浓,可我的心情却如同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买一个音响,竟然要1700多块钱!这个价格,在东洪县这样的小地方,一个农村家庭,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 我脑海中浮现出考察前的种种情景。这次县农委组织的全县农业系统干部外出考察,原本计划前往寿光,学习先进的农业种植技术和大棚管理经验,为东洪县的农业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当时报批的经费,经过反复核算,也仅仅勉强够支撑队伍前往寿光的交通、住宿和基本餐饮费用。我马上打电话给了杨伯君,让他务必核实清楚,这考察队伍到底去了哪里。 这张发票上的购买地点,是东海市的贸易部。我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炬地盯着发票上的地址,心中满是疑惑和愤怒。考察路线的变更没有任何书面报告,也没有提前征求相关领导的意见,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行程,一百多人的考察队伍,吃喝住的费用又该是多少?这些额外的开支,难道都要由县里的财政来承担吗? 晓阳对这音响到没有太多波澜,直接就去洗漱去了,晓阳洗漱完,看到我手中还拿着发票,脸上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哟,这是怎么了?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晓阳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我身边,探头看向发票。 我又将发票递给晓阳,语气中充满了不满和疑惑:“诶,你看看。他们这次考察明明去的不是东海市,怎么在东海市的贸易部买了一款音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晓阳接过发票,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将发票还给我,说道:“改变行程呗,这多正常呀。出门在外,临时调整一下路线,也是常有的事。再者说了,以考察的名义去旅游,现在也不稀罕嘛。” 我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却依然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改变行程?金额可对不上呀。当时批的经费勉强够跑到寿光去,这又跑到东海,吃喝住肯定又花了不少钱。这个吕连群你不知道啊,是个喜欢捏造是非的人啊,这样的行为,必须坚决纠治。正好这次他擅自改变了考察行程,等明天上班之后,我好好问问他。再者说了,1700多买一个音箱,这价格确实太贵了。在咱们东洪县,普通家庭买个音响,两三百块钱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这1700多,简直就是离谱!” 晓阳听了我的话,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我想起来了,像索尼这种牌子的音响,1700块钱就属于最低档的了。现在新流行的CD唱片,播放那样唱片的机器,我在文静家里看到过一台,买下来要1万多。所以呀,1700多也就忽悠忽悠咱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你看吧,人家吕主任还是有心之人,怕你不知道这东西的价格,专门拿个胶带把价格故意贴在上面呢。” 我看着晓阳,眼神中充满了怀疑:“这票据是故意贴上去的?。 晓阳撇了撇嘴,肯定地说:“肯定嘛,你想,1700块差不多是大半年的工资了,谁会轻易花这么多钱买音响。人家送礼花了钱,这肯定要让领导知道这个价值嘛。” 我沉思片刻:“这人不像是会花自己工资买音响的人,兴许啊,他会拿到财务上报销。等有空了,我看一看这个音响,是不是他拿到财务上报销去了。这老小子一看就是个腐败分子。” 兴许是泰峰书记批准的那?你呀不要大动干戈,一个班子里的同志,注意团结嘛。 我去找泰峰书记问一问,是不是泰峰书记让他改变的行程,不然的话,这件事情涉及到的一切费用,全部不能报销。这种不正之风绝对不能在县里蔓延开来!” 晓阳连忙摆了摆手,劝说道:“这样不好,人家至少是给你来送个东西,伸手不打笑脸人。大不了把东西给人退回去嘛。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把关系闹僵了,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 我说道:“这吕主任啊,最喜欢的就是拍马屁,拍马屁嘛,屡见不鲜,但这个吕主任啊,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喜欢贬低一个抬高一个,这个同志的毛病,最爱惹是生非了。” 晓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呀,在县城里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你不要拿君子的标准来要求所有人。有的干部长袖善舞、阿谀奉承,擅长把领导拍得舒舒服服的,这也是人家的一种生存法则;有的领导处事圆滑、为人精明,工作得过且过,坚持谁也不得罪,这种干部也比较常见;还有一种就是踏实苦干,这种干部也不占少数。但是啊,现在看起来,好像溜须拍马的干部啊,越来越得到重用了。咱们要学会和各种各样的领导同志打交道,这才行嘛。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有时候就得学会妥协和包容,不然寸步难行。”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同志,有的时候气的人牙痒痒。他们还身处县里的关键位置。不过,向来用人方面的事情,主要还是由书记说了算。我现在下一步虽然是代理县委工作,但在人事任免上,是不能动的嘛。可看到县里现在的这种状况,我真的是心急如焚啊!”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满是焦虑。 晓阳笑了笑,说道:“你这个代理县委主要负责同志,还是能拎得清的嘛。只要你把县里的工作稳住,不出乱子,就是最大的功劳。至于其他的事情,慢慢来吧。” 我肯定地说:“我肯定就是抓发展嘛,一切都围绕抓发展来。晓阳,你说连张叔都不愿意透露县委书记是谁,难道真的还没有确定下来?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晓阳马上说道:“东洪县的县委书记人选,估计现在市委还在考虑。这个属于突发情况,市委如果没有合适人选的话,不会贸然决定。但是从我的分析来看,老三,这个新的县委书记不会是太年轻的人,毕竟你是年轻干部;也不会是年龄太大的,李泰峰就是因为年龄太大、固步自封。很有可能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这样你们中青搭配,比较符合东洪县的情况。” 我忍不住说:“40多岁的,不会是方建勇吧?上次我和吴香梅见面……” 晓阳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手搓着我的耳朵,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和吴香梅见的面?” 我马上摸着晓阳的手,解释道:“上次我带着东洪县的干部去那边考察,你忘啦?我给你汇报过,就是张洪平在城关镇当书记,展志齐在城关镇当镇长那一次啊。当时我们去学习考察,吴香梅和张云飞一起陪同的嘛。” 晓阳略作思考后说:“哎!我只是随口一问,看你紧张。这要是给你带个尿不湿,你都能把它尿湿喽。怎么,我就这么让你害怕?朝阳同志?咱们可是革命战友,要相互信任。” 我松了一口气,马上说道:“对对对,咱们是同床共枕的战友。” 晓阳伸出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脸媚笑地说道:“谁成为县委书记不重要。今天我就让你体会一下当领导的快乐,走!姐陪你研究基本国策去。只有把这个工作研究明白了,你才能放下思想包袱,全身心投入到东洪县的改革发展工作中啊。” 第二天清晨,闹钟响起,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感觉身体异常疲惫。但我还是强打起精神,洗漱完毕,送走了晓阳,换上整洁的正装,向着县委大院走去。 走进县委大院办公室,杨伯君就给我汇报了吕主任的考察情况,一百多人的队伍,打听到真相并不复杂,心中不断盘算着见到李泰峰书记后该如何开口。办公室里,我简单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便朝着李泰峰书记的办公室走去。 走到办公室门口,门紧紧关着,但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打电话声。我心中暗自疑惑:这泰峰书记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就要在县委大院里转悠,今天倒是少见。我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李泰峰书记略显疲惫的声音。 我推开门,看到李泰峰书记坐在办公桌前,手中拿着电话,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他看到我后,冲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先坐下,同时对着电话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我见泰峰书记很是疲惫,便关心地说道:“书记啊,你这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啊?您也要注意休息啊。” 李泰峰拿起桌面上的剪刀,又看向窗外修剪枝条的地方,缓缓站起身来,将剪刀放在桌面上,淡然一笑说道:“你看我每天呀,就想着侍弄花花草草。哎呀,恐怕以后侍弄花花草草的机会也不多了。朝阳,一大早的什么事?”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感慨。 “哦,是这样,泰峰书记,有个工作找您核实一下,这次县农委组织全县农业系统的干部外出考察这事……” 办公室门口有一个塑料水桶,水桶里有半桶多的水。李泰峰书记习惯性地用水瓢将水舀在了一个搪瓷盆里,搅和打匀之后,开始洗手。他一边洗手一边说道:“这是好事嘛,让农业系统的干部开拓一下眼界,增长一下见识。一百万亩的“吨粮田”建设顺利实现,离不开咱们农业系统干部付出的辛勤努力。既要让大家低头拉车,也要让大家抬头看路,外出学习一下,我觉得没什么不妥。” 我马上说道:“泰峰书记,外出学习是好事,县政府肯定是支持的。只是这考察的地点,是不是就是咱们计划去学习的地点?您没有批准他们在报批之外的地点去考察吧?”我紧紧盯着书记的表情,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李泰峰十分敏锐,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直视着我,说道:“朝阳同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一大早的感觉话里有话呀。工作需要团结,齐心可破万难啊。朝阳,你下一步作为县委县政府的临时代理人,要有容人的胸怀呀。”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李泰峰知道我将代理县委县政府的工作,这一点我并不意外。毕竟,泰峰书记作为老资格的县委书记,和各方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联系的。但我不能因为害怕得罪人,就对这件事情视而不见。 我马上说道:“泰峰书记,是这样。这次考察,明明没有东海市,但是我今天一早了解了一下,他们确实去了东海市,而且在东海市待了四天。这期间的费用,远远超出了当初的预算,而且改变行程也没有任何报批手续。” 李泰峰皱起了眉头,说道:“怎么有这回事?这也太不像话了,擅自改变考察行程,这是组织纪律所不允许的!” “现在全省上下正处于治理整顿的关键时期,中央大力倡导“艰苦奋斗、廉洁奉公” 的作风,这些都是我核实之后再给您汇报的。100多名干部打着考察农业的幌子,去到东海市旅游,还在沿线各地游玩,连暖棚的大门都没有进去,我不是说干部同志们不能借着考察的名义放松一下,但是一周的时间,五天的考察行程全部用来放松,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啊。” 李泰峰颇为气愤的拿起桌面上的电话,说道:“我现在就把吕连群叫过来,当面问清楚情况。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李泰峰拿起电话之后,刚拨了两个号码,又缓缓地将电话放下,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说道:“朝阳啊,你也知道,我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上是有调整的。现在我再来打电话过问这个事情,不太合适了。这样,下一步既然是由你全面主持县委县政府的工作,这件事情就由你全权处理吧。我相信你能够妥善解决这个问题。” 我马上道:“书记,这件事肯定还是您处理,您还是县委书记嘛。” 李泰峰放下电话,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说道:“朝阳同志,我多一句嘴呀!怎么,还有专门的同志跑到你的办公室里汇报了他们改变行程的事?”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 我想了想,这个时候如果直接说吕连群给我送了一个音响,好像不太地道,就想着把这件事淡化一下,说道:“哦,不是。是这样,有同志从东海市带来了一个音响送给我,不过,我没要啊。上面的发票显示是从东海市的专卖店购买的。我也是偶然间发现了这个问题,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才来向您汇报。” 李泰峰听到“音响”两个字之后,忽然打起精神,眼睛微微眯着看向我说道:“该不会是吕连群同志给你送了这么一个音响吧?”他的语气十分笃定,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我见泰峰书记如此笃定是吕连群,心中一惊,马上就说道:“怎么,这个吕主任也给你送了一台音响?” 李泰峰明显的愣了一下,缓缓走到办公椅子上,往椅背上一靠,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这个吕连群,目无组织目无纪律,这样,我马上安排县纪委对这次考察进行检查,如果情况属实,让他们自费承担这次外出考察的费用,并建议市纪委,追究吕连群同志的责任,说完之后,泰峰书记也就将电话打给了县纪委,将这事交办了下去。 挂断电话之后,李泰峰语重心长的说道:朝阳啊,多的话我也不说,只给你提醒一句吧。这个吕连群同志,无论是谁当县委书记还是县长,你们都要小心为妙,小心为妙。他这个人,心思太多,手段也不少,和他打交道,一定要谨慎。好了,我还有事。你们组织干部去平安县考察招商引资的事情,本来我也打算参加,但现在看来,我去不了了。去年9月份来县里报到的一批政法系统的干部已经到了转正期,他们要在县委党校召开转正大会,政法委那边让我出席,我不好推,就去政法委参加同志们的转正大会,考察团的事情就由你来全面安排与考虑。这件事情就交给你。” 从李泰峰书记的办公室出来,我心里十分清楚,在官场之中,任何人事变动都必须以官方文件为准。尽管张叔悄悄向我透露了小道消息,暗示李泰峰即将面临停职和双规的命运,但在正式文件下达之前,我丝毫不敢懈怠,依旧严谨地做好每一项请示汇报工作,严格恪守官场的请示汇报的基本程序。 清晨九点钟,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县委大院里。沈鹏乘坐的公安局汽车缓缓驶入,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寂静的大院里回荡,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李泰峰原本正望着窗外发呆,听到动静后,眼神微微一凛,看到沈鹏进了门,随即说道:“先把门关上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鹏关上门后,李泰峰缓缓走到衣柜旁的镜子前。镜子里映照出他憔悴的面容,满脸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他这才想起,昨夜在办公室熬了整整一夜,连家都没回。李泰峰伸手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将衣架上的毛巾取下,丢进一旁的搪瓷盆里。水很快漫过毛巾,将其完全浸透。他弯腰,双手紧紧攥住毛巾两端,用力地拧着。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滴落,“滴答滴答”地砸在搪瓷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待毛巾不再滴水,他将冰凉的毛巾敷在脸上,闭上双眼,感受着那股凉意从皮肤表面渗入,仿佛能驱散一夜的疲惫。 片刻后,李泰峰放下毛巾,从抽屉里拿出肥皂和刮刀。他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在脸上涂抹肥皂,白色的泡沫渐渐覆盖了他的胡茬。随后,他手持刮刀,动作轻柔却又果断地在脸上滑动。随着刮刀的移动,泛白的胡茬纷纷掉落,露出光滑的皮肤。每刮一下,他都仔细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确保没有遗漏。不一会儿,他的面容焕然一新,整个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就在李泰峰刮脸的时候,沈鹏开口说道:“泰峰书记,电视台那边我已经通知好了。”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双手递向李泰峰,“这是讲话稿,您熟悉一下。”李泰峰瞥了一眼文件,淡然地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我随意讲几句就行,不需要发言稿。”在他看来,这些场合的讲话,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和对工作的了解,完全可以信手拈来。 突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大作,尖锐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刺耳。李泰峰迅速放下刮刀,拿起电话:“哦,是显平啊,求证了没有啊?” 电话那头,李显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求证了。昨天,书记确确实实去过曹河县。怪不得你等了一个下午都没等到人。今天我也找人问了,书记今天一天都在市委,上午有个会,下午也有个会。” 李泰峰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对劲啊,你作为曹河县委书记,市委书记去曹河,你都不知道?” 李显平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向建民的嘴很紧,驾驶员也是个老油条了。不过,也有可能书记就是回老家了嘛。” 李泰峰沉思片刻,说道:“好吧,上午我还要去政法委出席一个活动。出席完活动之后,马上就去找钟书记。” 李显平在电话里急切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出席什么活动呀?” 李泰峰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这算是给政法系统的干部讲课,沈鹏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他的面子我肯定还是要给嘛。我去那边做个开班讲话,到9点半,算时间,11:40我就能到市委大院,正好等书记散会。” 挂断电话后,沈鹏主动走到门口,为李泰峰拉开房门。李泰峰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领,一边问道:“毕瑞豪那边你联系没有啊?” 沈鹏面露难色,说道:“我从昨天就一直给他打电话,到现在电话也没打通。您知道的,大哥大信号根本不稳定,在这县城里,经常时有时无。” 听到这话,李泰峰微微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和担忧。他心里明白,这件事恐怕凶多吉少,原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如今看来,想通过沈鹏联系的那条门路怕是走不通了。他不禁在心里暗自思忖,一个县城里的生意人,即便生意做得再大,在省政府副省长面前,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人家又怎会轻易放在眼里呢?想到这里,李泰峰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暗道,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还让那姓毕的看了笑话,以后怕是不能打交道了。 沈鹏为李泰峰打开车门,俩人上车之后,汽车缓缓驶出县委大院,沿着主干道朝着县委党校的方向行驶。车窗外,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街边的店铺也陆续开门营业,一片热闹的景象。但李泰峰却无心欣赏,他靠在车座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思绪万千。 县委党校位于县城西边,距离并不算远,不过十分钟的车程。看着车窗外熟悉的一草一木,李泰峰心中感慨万千。这些年来,他在东洪县这片土地上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汗水,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留下了他的足迹,见证了他的奋斗历程。如今,却因为四座桥,让这一切都发生改变,俗话说,领导都是修的无情道,看来是真的啊。 当汽车抵达县委党校时,县委党校、县公安局、县法院、县检察院、县司法局等单位的领导早已在下车地点等候多时。他们整齐地站成一排,神情严肃而恭敬。李泰峰的汽车刚一停稳,众人便纷纷迎上前去。县电台的记者也扛着摄像机,快步围了上来,镜头对准李泰峰,开始记录着这一时刻。李泰峰面带微笑,一一与众人握手,嘴里还不停地说道:“以前我对大家多有严厉,不少人都被我批评过,大家不要往心里去啊,都是为了工作,咱们的目标都是把东洪县建设得更好。” 众人听了这话,脸上纷纷露出笑容,嘴里说着“泰峰书记言重了”之类的客气话。然而,众人心中却都想起了之前盛传的李泰峰即将停职的消息,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疑惑和猜测。但看到县电视台记者正在全程摄像,又不禁感到困惑——哪有即将落马的领导人,还有心情在电视上露面呢?一时间,现场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在县委党校的大院里,众人站了五分钟后,沈鹏看了看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上前提醒道:“泰峰书记,现在该去给同志们做指示了。” 李泰峰缓缓抬起手,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说道:“算时间差不多了。我先给大家汇报一声啊,一会我要去市委开会,得先走一步。”说完,他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县委党校的小礼堂走去。 小礼堂内,气氛庄重而肃穆。整齐排列的座椅上,坐着穿着各式制服的政法干部。他们身姿挺拔,神情专注,等待着会议的开始。李泰峰一走进礼堂,就有人大声喊了一声:“起立!”紧接着,四五十人的礼堂里,众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随后响起了带有节奏的雷鸣般的掌声。 李泰峰面带微笑,一边鼓掌回应,一边伸手向大家致意,举手投足间尽显县里领导人的风范。他稳步走到主席台站定,目光扫视了一圈台下的众人,又看了看左右几个单位的一把手,见大家都已就位,便轻轻鼓了几下掌,示意大家坐下。随着一声“坐下”,众人整齐划一地落座,礼堂内再次恢复安静。 沈鹏和李泰峰坐下后,沈鹏凑近李泰峰,悄声问道:“泰峰书记,咱们按程序进行?” 李泰峰微微点头,眼神坚定。沈鹏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随即便打开话筒。霎时间,小礼堂里响起一阵刺耳的电流声,让众人不禁皱了皱眉头。不过,这股电流声很快消散,沈鹏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全县新入职政法干部转正大会。出席今天会议的领导有县委书记李泰峰同志,以及县政法委、县法院、县检察院、县司法局、县公安局的主要领导和分管人事工作领导以及新入职的40名政法系统的干部。下面进行第一项议程,请县委书记李泰峰同志致辞。”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过后,李泰峰从容地走到讲台中央,朝台下的众人深鞠一躬,然后直起身来,目光坚定地扫视着全场,声音洪亮地说道:“同志们啊!5月是激情燃烧的5月,是充满希望和活力的月份。今天,看到你们一个个洋溢着青春色彩的脸庞,说句实在话,我都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啊!大家都清楚,政法系统干部是维护全县社会发展稳定大局的中坚力量,是守护公平正义的钢铁长城,是维护全县公平正义的骨干队伍。近年以来,全县政法系统干部在县委、县委政法委的坚强领导下呀,齐心协力,攻坚克难,取得了一个个辉煌成绩。全县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目标的顺利实现……离不开大家在背后的辛勤努力和默默付出!我们国家的根本政治体制,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大家一定要深刻理解,专政是靠什么来实现的?靠的就是我们政法系统的每一位同志,靠的是我们公正严明的执法,靠的是我们对法律的敬畏和坚守……” 李泰峰不愧是当了多年基层主要领导干部,他深知自己出身农村,知识文化理论水平有限,所以平日里格外注重政治理论学习。他常常利用休息时间,翻阅各种文件和书籍,参加各类培训和学习活动。如今,他的理论水平已经今非昔比,毫不夸张地说,完全可以碾压县委党校的讲师。甚至在市委党校交流发言时,市委党校的个别教授都对他的发言赞赏有加。在讲话过程中,他引经据典,结合东洪县的实际情况,将枯燥的理论知识讲解得深入浅出,生动有趣。 李泰峰的讲话虽然只有十分钟,但却被掌声打断了五次。每当他讲到精彩之处,台下便会响起热烈的掌声,这掌声中,既有对他讲话内容的认可,也有对他领导能力的钦佩。最后,他情绪激昂地说道:“同志们,县委高度重视政法工作,关心关爱政法系统干部。现在,县委政府正在为县公安局解决集资房问题,改善大家的居住条件。下一步,县委还将继续加大投入,把这项福利扩展到全县政法机关,包括基层政法机构!让大家能够安心工作,没有后顾之忧。希望大家继续保持为民初心,认真贯彻落实县委政府重大决策部署,为东洪县顺利迈入新世纪的伟大征程中保驾护航!好,谢谢同志们!” 李泰峰话音刚落,沈鹏立刻接过话茬:“同志们,刚刚泰峰书记的讲话高屋建瓴、内涵丰富,既体现了县委县政府对政法系统干部的关怀,也为我们下一步工作指明了方向、提出了要求。我们要深刻领会泰峰书记讲话精神,按照指示,抓好落实。因为泰峰书记还要去市委开会,大家先休会五分钟。” 沈鹏起身,准备送李泰峰外出开会。众人簇拥着李泰峰,朝着县委党校小礼堂门口走去。 这时,我与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委组织部部长、县委办主任、县农委主任吕连群,陪着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已在门口等候了十分钟。李学武面带微笑,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李泰峰笑呵呵地走到台下,与第一二列的同志握了握手,很是随和。 小礼堂的门一打开,李泰峰看到李学武,表情微微一怔,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脸上重新堆满笑容,热情地说道:“组织部长到咱们东洪县来,那肯定是有好事啊。” 吕连群一脸严肃的说着:“咱们泰峰书记,真是稳如泰山。”说这话时,吕连群却也是全程只看着李学武。 我站在一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思忖,泰峰书记的心理素质,绝对可以称得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第 883章 吕连群贪污会议精神,李泰峰会场最后发言 五月的县委党校被初夏的阳光温柔包裹,葱郁的树木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花坛里各色鲜花争奇斗艳,蜜蜂与蝴蝶穿梭其中,为这座平日里庄严肃穆的校园增添了灵动气息。 县委书记李泰峰刚刚在小礼堂完成一场关于政法干部转正工作的重要讲话,他那富有感染力的话语还在礼堂内萦绕。此刻,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礼堂,阳光洒在深灰色的衬衣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然而,当他看到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的身影时,心中虽早有预感,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的神态,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开了一两句轻松的玩笑,试图缓解空气中那一丝微妙的紧张氛围。 李泰峰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吕连群身上,原本温和的面容瞬间变得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不满与质问。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字字如重锤:“怎么了?连群同志,觉得我不该安排人去问问你为什么擅自改变考察行程吗?同志,你这样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党规党纪。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只是安排同志到寿光考察,只是顺道去东海考察个一两天,结果你全程连农业大棚的门都没有进啊,我都不知道,你让大家怎么写出暖棚技术的学习报告的?这次考察,费用一分钱也不能走财政。” 他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阴影,面具般冷峻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家长在呵斥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吕连群在李泰峰如炬目光的注视下,瞬间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他的脸色马上就红了,眼神中满是尴尬,只是呵呵的陪笑着。随即,迅速调整状态,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谄媚:“泰峰书记,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关于行程的事,我稍后专程给您做进一步汇报。” 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搓着双手,夹着烟的手指在阳光下微微颤抖,试图用这种姿态来表达歉意和顺从。 是啊,这个时候当场无论怎么说,都是解释不通的,只有私下里再和县委书记李泰峰进行沟通了。 李泰峰并没有轻易放过这个话题,他向前半步,语气中带着嘲讽和不满,看着吕连群说道:“现在组织部部长到县里来,你都不用给我告知一声了吗?难道我这个县委书记没有权利知道组织部长要来县里?” 李学武察觉到现场的紧张,他眉头微皱,将目光投向吕连群,眼神中带着疑惑。说道:“怎么,连群同志,昨天下午市委组织部就打来了电话,你难道没给书记汇报?” 昨天下午的时候,组织部办公室是拿来一叠材料,其中有一个电话记录,办公室主任提了一句,当时的吕连群满脑子都是李泰峰要走的事情,并未对电话记录的内容引起注意,一大早看到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就赶忙带着李学武到了县委党校。 吕连群知道,责任在自己,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赶忙赔笑着解释:“都是我们组织部办公室的问题,市委组织部办公室已经打电话通知了县委组织部办公室,只是消息没有及时报告给我,下来,我一定严肃追究相关同志的责任。” 李泰峰这两天已经知道了,吕连群是毫无原则的摇摆人,他不是恨吕连群,而是恨自己,在位置上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吕连群是这样的人,还一再重用,如今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自己即将被停职,这个时候,已经处理不了一个副县级的组织部长了。 李泰峰没有再理会吕连群,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李学武身上。他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热情地说道:“学武部长,您来了就代表组织来了,我还有很多话想向组织说一说。”他的眼神中充满期待,仿佛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想法亟待倾诉。 李学武握住李泰峰的手,力度沉稳,语气亲切:“泰峰同志,我这次来是代表组织和你谈话,有什么事、什么话,你都可以敞开说,放心大胆讲。”他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让李泰峰原本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李泰峰做出邀请的姿势,示意大家前往县委大院:“那咱们去县委大院慢慢说吧。”于是,一行人朝着停车的地方走去。阳光下,李学武的黑色轿车车身锃亮,与李泰峰的车并排停着。上车时,李泰峰特意为李学武拉开车门,还是展现出对上级领导的尊重。 一路上,我陪着李学武上了汽车,李泰峰和李学武坐在后排,俩人似乎都觉得,关于停职的话题在车内讨论似乎太过随意,又或是有驾驶员在,这些事不方便说。这个时候,俩人讨论了几句天气过后,就只有车载收音机里偶尔传来的新闻播报声,车窗外的街道和行人快速向后掠过,仿佛也在回避这凝重的氛围。 当车辆缓缓驶入县委大院,红砖砌成的围墙和高大的梧桐树立刻映入眼帘。李泰峰主动打破沉默,问道:“咱们是去办公室还是会议室?”他的眼神在李学武和我身上来回扫视,试图从我们的表情中揣摩出一丝端倪。 李学武心中早已盘算好计划,他深知此时最好先和李泰峰进行深入的沟通交流,只有把他的思想工作做通,后续在会议上宣布相关决定时,才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混乱。他沉思片刻后说道:“这样吧,去你的办公室,朝阳,你也一起过来。”听到这话,我的心猛地一跳,隐隐察觉到停职的事是避免不了啦。 我们朝着县委泰峰书记的办公室走去。走廊一侧的墙上挂着名人名言,泰峰书记喜欢哲学,从马克思、恩科斯到列宁和斯大林,走廊里的哲学名言,上面是伟人的半身画像,下面是经典的名言。李学武一边走一边看,嘴里却还是看着墙壁上的哲学宣传画小声跟读了起来,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运动。 直到来到了县委书记李泰峰的门口,李学武停下脚步,看着墙上写着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就用手指了指说道:“咱们东洪县委,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抓的还是很全面的啊。泰峰书记,怪不得你的理论水平这么高啊,耳濡目染之下,这些经典哲学理论,肯定是信手拈来嘛。 李泰峰笑了笑道:“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啊。” 我马上道:“泰峰书记,您说的非常经典啊。” 李泰峰含蓄一笑道:“这不是我说道,这是马克思他老人家说的!” 我看着两个人,一个满头白发,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都是学富五车,倒好像更是学校里的老教授一般。 到达办公室后,李泰峰大声喊了句,炳乾泡茶,很快,周炳乾手脚麻利地泡上热茶。茶叶在青花瓷杯中缓缓舒展,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随后,他轻轻带上了门,将这个空间留给了我们三人。办公室内,猪肝色的办公桌一尘不染,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书法作品,李泰峰、李学武和我围坐在会客区的长条椅子上,气氛略显尴尬。 李学武犹豫片刻,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这才缓缓开口:“泰峰同志,我这次代表市委先和你谈个话。市委初步研究决定,暂时暂停你东洪县县委书记的职务。请你端正思想,正确认识,积极配合市委、市政府开展东洪县大桥的调查准备工作。” 听到这个消息,我下意识地看向李泰峰,只见他身体微微一震,手中的茶杯轻轻晃动。但他很快恢复镇定,点了点头,说道:“正好朝阳也在,既然组织提起来,我还有话要说。关于这四座大桥,毋庸置疑,我承担主要工作责任,组织对我停职,我坦然接受。但是有些话我必须向组织说明啊,当时东洪县的这些材料都来自龙腾公司,实不相瞒,是周海英同志推荐的。学武,你当时在临平县当县委书记,很多情况你也应该清楚。” 李学武点头表示理解:“是啊,当时全省交通会战,朝阳也应该很清楚,这些材料十分难得,全省都很难找到。这是基本事实。” 李泰峰紧接着问道:“这是龙腾公司提供的,组织有没有追究龙腾公司的责任?” 李学武看向李泰峰,认真地说道:“只要涉及桥梁建设问题,所有人的责任都要追究,但肯定有个先后顺序。县委作为桥梁建设的业主单位,对桥梁质量负有重要责任,所以组织上先暂停你的职务。” 李泰峰不紧不慢地说道:“作为领导干部,追究我的责任我认,但桥梁建设的质量监管主要由省上监理公司负责,也就是以前的监理站。既然市委要追责,我全部接受,但不能只追究一方责任,应该一视同仁。” 李学武耐心地解释道:“肯定会一视同仁。泰峰同志,在市委干部管理权限内,由市委做出决定。至于交通厅的监理公司、交通局的交通工程集团,不归市委组织部门管理,监理公司由交通厅党组负责,龙腾集团由公安部门、工商部门等行政管理部门负责,至于施工单位,由联合调查组调查后处理。” 李泰峰听后,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学武,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暂停我的职务我接受,但如果有更严厉的处理,我肯定会有想法。我不是不服从组织决定,作为党员,我只是想向组织反映自己不理解的地方,希望得到公平对待,也希望你能把我的想法向上级领导汇报。” 李学武思索片刻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泰峰,你说得很诚恳,我没有理由不汇报。这样吧,等我今天开完会回去,就和钟书记沟通汇报,特别是向主要领导把你的问题说清楚。” 李泰峰笑着说道:“给组织添麻烦了。您看咱们是开党政班子会,还是开副县级领导工作会?只是老吕这家伙,把昨天应该发出来的会议精神给贪污了,现在发会议通知的时间可能有些紧,有的同志可能不在县里。” 李学武思索了一下,说道:“这个不重要,在家的领导班子同志参加就行。”说完,他看了看墙上的挂表,“现在9:50,咱们10点30准时开会。泰峰书记,你这会儿就把会议通知下去,我还要同朝阳谈几句话。” 李泰峰赶忙起身,说道:“那你们就在这办公室谈,我正好去安排开会的工作,把会议精神通知下去。”他快步走出办公室,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房间里的空气仿佛清新了。李学武明显放松下来,他靠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面色淡定地说:“这个泰峰同志,现在想起来‘告状’了。有些话我不好跟他讲,朝阳,你回头跟他说说,很多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他没坏处。” 我认真地听着,说道:“李叔,看起来泰峰书记心里的包袱很大,他说的话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李学武语重心长地说:“道理自然是有的,但现在事情很微妙。你要强调淡化处理这件事的重要性,淡化处理不是不处理,而是降低影响,尽快恢复正常。但是关于泰峰的处理肯定是严肃的,但具体到什么程度,还要看调查结果。这些事就先不说了,这是林华西同志和李显平同志要负责的。我现在给你传达钟毅书记对你的几点指示。” 我有些慌乱地说:“哎呀,我没带本子,我去拿一个。” 李学武摆了摆手,说道:“不用,用脑子记。钟毅书记有三点指示:第一,端正认识。市委对东洪县委主要领导干部的调整,完全是因为突发原因。现在市委决定由你临时代理县委工作,钟书记明确表示只是临时代理,下一步还会派新书记来,你要正确认识这一点。” 我连忙点头:“我完全赞同。” 李学武继续严肃地说:“第二,稳定局面。东洪县是百万人口大县,在整个东原市地位特殊,县里的稳定问题至关重要。组织对李泰峰的调整是出于工作考虑,你一定要保持队伍思想稳定。第三,发展经济。前期调查虽不深入,但已表明东洪县在经济建设方面存在很大短板。钟书记指出,这段时间你要不等不靠,全力抓好东洪县的改革发展工作,绝不能停滞不前。书记特别强调,工作虽有过渡期,但考核没有等待期,东洪县的一切考核标准不变。如果年底考核东洪县仍处于末端,县委、县政府要向市委、市政府做出深刻检讨。” 我认真地说:“部长,组织的要求我一定谨记,但这些要求不低,特别是工作和考核指标都很高,说实话,压力不小。” 李学武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便又鼓励道:“当领导嘛,肯定是有压力的嘛,档案馆、科协、图书馆没有压力,但没有压力的领导算不上重要岗位的领导。组织把你放在这个位置,是看中你在部队锤炼过,是经过血与火的洗礼的。东洪县局面虽复杂,但大部分同志是好的,群众致富愿望强烈。组织给你的是一片大有可为充满希望的土地,你千万不要有思想包袱和精神懈怠,这点你要清楚。” 我点了点头,又做了表态之后,李学武接着感慨地说:“说句实在话,朝阳啊,你的进步非常快了,从86年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基本上一年上两个台阶,速度超过了绝大多数干部。当然,这不仅靠组织部门关心、各位长辈帮助,这与你个人努力也分不开。你最大的短板是学历,前两天我听到有人说‘学历是铜牌、能力是银牌,人脉是金牌,父母是王牌’, 你怎么看啊。 我马上道:这是以偏概全,太过消极了,不能说明问题。 李学武笑了笑道:这话虽然消极,但也反映了一种真实的社会现象。坦诚讲,没有一定背景,很难让人对你刮目相看,这是事实。学历、能力、人脉这些都很重要,但没有老邓,你到不了这一步,我没有父亲的影响,也到不了这一步,但是父母会老的,你还年轻,接下来的路能走多远,关键在你自己。” 学武部长的坦诚让我颇为感动,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说道:“李叔,没有您和各位领导的栽培,我不可能走到今天。我一定努力提升自己,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李学武抽出一支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说道:“现在改革开放浪潮汹涌啊,以前我坚决不同意建峰去做生意,可现在看看,他在生意领域做得有声有色。我们这些老观念都跟不上时代了,我想批评他,却发现他在经济和企业经营方面确实有一套。这就是你邓叔叔常说的顺势而为吧。朝阳,你在东洪县,最要紧的就是顺势而为。”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很快就到了10点25分。李泰峰准时敲门进来说:“两位领导,县里能到的干部都到齐了。我要替几个人请假,人大主任焦进岗同志正在省城接受治疗,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同志在省城陪同看护,政法委书记沈鹏同志正在给新转正的政法干部讲课,他马上就赶过来,咱们要不先开始?” 李学武思考片刻后,说道:“好吧,大多数人在就行。” 10点半,我和李泰峰一左一右陪同着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走进会议室。会议室里早已坐满了二三十名干部,大家表情严肃,眼神中透露出紧张和不安,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李学武大步走到会议桌的主位坐下,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干部,眼神沉稳而威严,然后看向李泰峰说:“泰峰同志,那就由朝阳主持会议吧。” 李泰峰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像是批准了李学武的决定。随后,学武部长看向我,眼神中既有鼓励,也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微微点头示意我可以开始。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干部,说道:“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是传达市委关于东洪县委主要领导工作的文件。出席今天会议的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同志和在家的四大班子领导,下面请学武部长宣读市委文件。” 李学武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地说:“同志们,根据市委安排,我代表市委宣读关于李泰峰同志的有关通知。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暂停李泰峰同志中共东洪县县委委员、常委、书记职务,请遵照有关程序办理。李泰峰同志停职期间,由县委副书记李朝阳同志全面负责东洪县委工作。宣读完毕。” 文件非常短,寥寥几句话,就已经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我紧接着说:“下面请泰峰同志做表态发言。” 李泰峰缓缓站起身,他依然面色平和,向台下鞠了一躬,眼神坚定地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同志。然后,坐下之后稍微往前靠了靠,面带微笑,缓缓说道:“同志们啊,大家都清楚,咱们东洪县平水河大桥,从1号桥到4号桥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质量问题。作为县委主要负责人,肯定要负领导责任。对于停职,甚至下一步更严厉的处分,我都做好了思想准备……。 “同志们,在推动东洪改革开放事业的伟大征程中阿,我们始终在 “知” 与 “行” 的辩证关系中探索前行。马克思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东洪的发展,从来不是坐而论道得来的,而是俯下身、扎进去干出来的。还记得十年前,面对积贫积弱的落后局面,产业结构单一的现实困境,咱们全体干部群众,大力推动农田水利基础设施改造,解决了困扰东洪几千年的温饱问题……麦子熟了几千次,农民吃饱饭是第一次,同志们,东洪县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伟大实践,藏在田间地头的脚印里,落在解决问题的行动中。当个人的 “小我” 融入东洪发展的 “大我”,融入为人民服务的 “大我”,累与苦就有了升华的意义。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们的价值,只有在服务群众、推动发展中才能真正实现。 希望大家始终牢记:权力是人民赋予的 “公器”,职位是干事创业的 “平台”,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把 “为人民谋幸福” 写在自己的人生字典里。 东洪县平水河大桥出现严重质量问题,作为县委书记,责任主要在我。我深感愧疚,深表自责,也愿意承担应尽的责任。市委做出暂停我职务的决定,我完全理解和支持。对于由朝阳同志在我停职期间全面负责县委工作,我完全拥护。发展是一场接力赛,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就像列宁说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在这里,我向同志们提个要求,希望在我停职期间,大家各司其职、各谋其政,各负其责,像支持我一样继续支持朝阳同志的工作,以大局为重、以集体为重,以东洪县百万群众的利益为重……。 “同志们、共产党人的初心,是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的担当,是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的情怀,更是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的坚守。最后,无论调查结果如何,我都要感谢市委,感谢县委四大班子全体同志对我的关心、帮助和支持。山高路远,咱们江湖再见。” 第 884章 吕连群再献殷勤,唐瑞林现场表态 县委会议室里,白炽灯管散发着冷白色的光,在墙壁上投下一道道明暗交错的阴影。我静静地坐在主席台,听完了泰峰书记的表态发言。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我的心上,让我内心感慨万千。我心里暗道,泰峰书记脱稿讲话的水平相当高啊,怎么上次市里领导来,泰峰书记脱稿之后,咋就没讲好那。 我在心里慢慢回味着泰峰书记的讲话:“作为县委主要负责人,肯定要负领导责任”,直面问题,没有丝毫推诿之意。尤其是在停职决定下达后,他依然保持着“做好更严厉处分准备”的清醒认知,这种态度,充分体现了一名党员领导干部应有的组织觉悟嘛。泰峰书记在会议室里这种态度不仅有助于缓解外界对其“避重就轻”的担忧,更像是一剂强心针,稳定了在场干部们不安的情绪。这种刚柔并济处理问题的方式,既维护了组织程序的严肃性,又保留了个人情感的温度。从理论高度出发,回顾历史贡献,勇于承担责任,泰峰书记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更加的立体丰满起来。 我在心里暗暗感慨,泰峰书记的讲话气场强大,思想深邃,这无疑是一次顾全大局的政治交代。看来泰峰书记担任了这么多年的县委书记,经历过无数风雨,整个人还是有着极高的觉悟。在这个敏感时刻,他的整体讲话能够以大局为重,着实令人敬佩。 李学武部长坐在主位上,微微前倾着身子,目光温和又不失威严地看着底下众人,缓缓说道:“同志们啊,我提醒一句,咱们的泰峰同志啊,只是停职,不是免职嘛。”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随后,他面带微笑,将目光转向我,说道:“朝阳同志啊,你下一步要临时负责县委政府工作,还是表个态。”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我心里还是略显忐忑了一下,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来做一次表态发言。我知道,晓阳一再强调,大会发言,气场大不在声音大,而是着重在慢,只要敢于停顿,语速放缓,这气场也就出来了。 我打开话筒,缓缓说道:同志们!今天,我们怀着复杂心情在此相聚,既是对组织决定的郑重传达,更是对东洪啊近十年发展历程的一次深沉回望。马克思曾言:“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会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 泰峰同志在东洪的工作,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辩证法中展开 —— 他以 “知” 的清醒洞察发展之困,以 “行” 的果敢破局时代之难,这份将哲学智慧熔铸为东洪县改革发展实践的担当,值得我们每一位同志深思和学习。 泰峰同志主政东洪的岁月,泰峰同志主政东洪的十年,是东洪县改革发展从 “破冰” 走向 “深耕” 的十年。是泰峰书记让 “实事求是” 的思想路线在东洪落地为 “百万亩吨粮田” 的丰收图景。 1987 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提出 “深化农村改革,发展商品经济,泰峰同志将中央政策转化为基层实践的 “毛细血管” 工程,率领全县干部群众在盐碱滩上开垦 “吨粮田”,在东洪大地修通“致富路”,在平水河畔架起 “连心桥”。 同志们,面对平水河大桥的质量问题,泰峰同志主动担责、诚恳反思,展现了 “计利当计天下利” 的胸怀与格局。本质上是对 “权力与责任”“发展与质量” 辩证关系的再认识。这种光明磊落的态度,彰显了共产党员 “为人民利益坚持好的,为人民利益改正错的” 的根本立场,为我们树立了 “刀刃向内,自我革命” 的标杆。 同志们,当前,东洪正站在 “治理整顿、深化改革” 的关键节点,市委和泰峰同志将临时负责的担子交到我肩上,既是信任,更是考验。我深知啊,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但只要我们秉持 “上下同欲者胜” 的信念,在泰峰同志和全县干部群众的支持下,就能在时代接力中稳住阵脚。 同志们,迈向新世纪,时不我待,开辟新征程,舍我其谁!马克思说:“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而工作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 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 一番表态之后,时间在紧张而压抑的氛围中悄然流逝,11点,会议就结束了。李学武部长站起身来,在众人簇拥下来到了县委大院的小广场上,谢绝了众人的热情挽留,还是返回了市里。 李学武走后,李泰峰书记的面色瞬间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一般。他笑呵呵地与各位领导握手,声音爽朗地说道:“同志们,今天中午我做东,在县委招待所请大家吃顿饭,这是私人请客,朝阳书记批准一下吧。”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试图打破这略显沉重的气氛。 李泰峰此举自然有着与大家告别的意味,这个时候我也知道不能不近人情,便马上说道:“泰峰书记,东洪县这边听你安排。” 李泰峰笑着说道:“哎!朝阳同志,你没看文件吗?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文件上的落款可是写的昨天啊,也就是说从昨天起,东洪一切党政事务都由你说了算呀。” “泰峰书记,你只是停职,又不是免职,你以个人名义请客,也不需要经过谁批准吧。”刘超英笑着说道。 李泰峰马上回应:“那好,今天中午就在县委招待所,我来做东,感谢大家这些年,对我的包容和照顾啊。” 一众领导都围拢在县委书记李泰峰身边,个别同志的眼圈都快红了。我知道这很正常,泰峰书记毕竟在东洪县工作了一辈子,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自然与同志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就算李泰峰书记在修桥的事情上犯了错误,但也不能否认他在推动东洪县经济社会发展中做出的巨大贡献。人都是复杂的,好的不彻底,坏的不纯粹,这是大多数人的常态。并不能因为李泰峰书记被停了职,就全面否定他所做出的历史贡献。 中午时分,县委招待所的大厅里,热闹非凡。四桌宴席整齐地摆放着,桌上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平日里热闹的氛围,今天依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临近中午的时候,吕连群小心翼翼地拿着几瓶瓶装老酒,标签都已经褪色,纸张边缘也有些破损,显然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洗礼。他主动来到了县委常委这一桌,脸上带着恭敬又有些兴奋的神情,说道:“泰峰书记,这瓶酒是我珍藏了十多年的老酒,平时根本不舍得拿出来喝。今天,我专程回了趟家里,把这几瓶酒拿出来,就想和您还有各位领导好好喝上几杯。” 李泰峰接过其中一瓶,仔细端详着。酒身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酒盒子上还留着吕连群的几个指印。李泰峰看了一下后,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说道:“哎呀,这不是咱们东洪县之前产的老烧酒吗?这酒应该在市面上已经绝迹了呀。朝阳同志,咱们东洪县以前老作坊酿酒的本事,那可是一绝,都是人家老辈人几代传下来的独门秘方。可惜,酿酒的老师傅还没把这技术传到下一代,就出了意外,这老烧酒的酿造技艺马上也就失传了。以后啊,想喝上一口正宗的东洪老烧酒,可就难咯。”李泰峰又抬头看向吕连群,半开玩笑地说道:“连群同志,看来我要离开东洪县,你很高兴啊,把珍藏的压箱底的老酒拿出来庆祝?”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让吕连群顿时觉得李泰峰的话太有针对性,脸“刷”一下就红了,他慌乱地摆了摆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泰峰书记,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关于您的工作,我是这样认为的,不破不立,涅槃重生嘛。马克思讲过,随着事物的发展,矛盾是有起伏的,呈波浪式的上升、螺旋式的前进。这瓶老烧酒让我想起《盐铁论》里''治大国若烹小鲜''的古训,火候不到强开锅,必坏一锅好食材,就像我们东洪发展需要文火慢炖的定力。泰峰书记这些年正是守着''急不得、等不起''的辩证法则,才让盐碱滩变吨粮田。这个时候,是时候让这瓶酒发挥作用了。” 李泰峰显然已经不再相信吕连群说的话,他轻轻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旁边的常务副县长刘超英,说道:“超英啊,我看这两瓶酒今天不喝了,让咱们连群同志留给下一任书记来接风,岂不是更好?也算是给新来的领导一个惊喜。” 刘超英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李泰峰要离开东洪县心有不甘,便附和说道:“泰峰同志,这酒既然已经拿来了,我看咱们该喝就喝嘛。至于下一任县委书记,我看还是姓李。” 刘超英从李泰峰的手中接过一瓶酒,随即用桌子上的一条旧毛巾将瓶身上擦了擦,慢慢拧开酒盖。“砰”的一声,一股浓郁的酒香味马上弥散开来,醇厚的香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看得出,这确实是存放多年的老酒。 刘超英拿着杯子主动为李泰峰斟满一杯酒,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折射出柔和的光泽。紧接着把酒交给曹伟兵,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伟兵县长,咱们这一桌劝酒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认真领会好泰峰书记的指示和朝阳县长的重要讲话精神啊。让大家都喝好喝尽兴,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曹伟兵是个直率人,他大大咧咧地拿着酒瓶,看到上面还有不少灰尘印在瓶子上,倒也不讲究,拉起袖子就在瓶身上又擦了擦,认真看着瓶身上的包装,颇为感慨地说道:“你们说的这个老烧酒,我知道。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在那里,张老头儿是有不少酿酒的门道。可惜啊,张老头儿把酿酒的方子带到地底下去了,不然的话,说不定咱们的老烧酒也能像平安县的高粱红酒一样。要是这门手艺能传承下来,说不定还能成为东洪县的一张响亮名片,带动一方经济发展。” 曹伟兵的话说者无意,但我听了之后却有了另外一番感慨。之前红旗书记后就注意到,高粱红酒厂由孙向东一人掌握秘方是有些风险的,李叔也曾经说过,韩羽公司的人也在想方设法和孙向东建立联系,目的似乎就是想获取酿酒的秘方。如果整个高粱红酒厂全部寄希望于孙向东,万一孙向东有个什么变故,或者秘方泄露,整个平安县高粱红酒产业都可能面临巨大危机。 这次,泰峰书记喝的很多,直到已经开始说起了醉话,众人才结束了饭局。 而在市里面迎宾楼内午饭的时候,也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几个客人不时在前台与经理争吵着,不是上错了菜,就是算错了账。离开了王曌的管理与照应,整个迎宾楼各方面工作质量全面下滑。前台的服务员手忙脚乱地处理着客人各种诉求,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些小差错。 周海英看着餐厅里,桌椅摆放得杂乱无章,餐具也没有及时清洗,客人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周海英在前台照应了一会儿,对这些琐事不胜其烦,便来到包间,想稍微休息一下。 这个时候,魏昌全和赵东两人在包间里都已经喝了半壶茶水。魏昌全眉头紧皱,不停地唉声叹气,赵东则在一旁默默陪着,时不时安慰两句。周海英喘了两口粗气,大声说道:“哎呀,之前总觉得管理迎宾楼很简单,但现在真正管了几天才知道,事情太多了。配菜、订菜、招呼客人、结账,每一件事都要操心,真是不胜其烦呀。每天从早忙到晚,感觉比在政府上班还累。” 赵东马上说道:“海英哥,您是干大事的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说的是女同志。您就专心坐在办公室,这些琐碎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行,您何必亲力亲为呢。” 周海英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啊,现在这情况,下面的人做事不放心。必须马上让王曌回来上班了。龙腾公司现在还在正常运转,她这个时候闷在家里,家里的事情耽误了不说,公司的业务也耽误了呀。她要是再不回来,我看这迎宾楼的生意,都可以关门了。” 魏昌全和赵东两人对王曌都不感兴趣,说了几句王曌之后,魏昌全又开始发起了牢骚,抱怨道:“这个农业公司不好干呀,东洪县坤豪公司据说才在市里面注册了一家公司,叫惠农公司,是农业公司,专门做农资生意。我了解到,不仅市里面的农资公司生意不好做,其他各县的农资公司业务分量也被极大地挤占。坤豪公司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市场份额抢得一干二净。如果不彻底扭转这种局面,我看市里面的农业开发公司要不了多久,可能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到时候,几百号员工可怎么办,我这个总经理可就成了罪人了。” 周海英倒也坦诚,喝了口茶水后说道:“怪不得史国宇这么痛快就把农业总公司一把手的位置拿出来了,看来这农业开发公司经营上遇到不少困难呀。农业局这是把烂摊子甩出去。” “是啊,我跟毕瑞豪见了几次面,这家伙都避而不见。如果他这样搞下去,那完全就是吃独食。一点合作共赢的意识都没有,把我们这些同行都逼上绝路了。”魏昌全气愤地说道。 “可不是么,一个民营老板还得让大周哥亲自出面。他这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不把这些国企放在眼里。”赵东附和道。 魏昌全吐了口烟,烟雾在包间里弥漫开来,他压低声音说道:“赵东啊,你不清楚,这个人现在不一般了。我听史局长的意思,这个人好像和省厅关系很好,据说和岳峰还有关系。岳峰撑腰,毕瑞豪自然有恃无恐。” 赵东听到这里并没有太多惊讶。前任组织部长于伟正正在东宁当了两年市委副书记后,现在已经转任到省委组织部任常务副部长,已然解决了正厅级。 从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往上,极有可能接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往下随便到哪个市,也可以当市委书记。更让赵东感动的是,于伟正到省委组织部之后,还专门给他打了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到省委组织部工作,赵东没有拒绝,很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下一步即将到省委组织部任职。虽然刚去职务上不好明确,但长远看其发展轨迹自然是比在县里要好。 魏昌全看着赵东,满脸羡慕,又带着几分懊悔,说道:“东哥,大周哥啊,现在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跟着老领导去省政府。什么叫目光短浅?我这就是目光短浅。如果跟着老领导到省政府,干上两年处长,再下来至少是县委书记了。现在想当个县长都已经不可能了,在这个农业公司,天天被这些破事搞得焦头烂额。” 赵东面带微笑地安慰道:“昌全,你也不要这么悲观。老爷子现在已经是省委常委、秘书长了,这话语权和当副省长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之前老爷子给钟毅打电话,还要顾及一下这位封疆大吏的个人感受,现在很多事只需要让秘书去办就行了。说不定哪天老爷子心情好,随便说句话,你的问题就解决了。” 魏昌全马上说道:“是啊,我知道现在老领导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所以我也想着农业开发总公司的事情,怎么样能和省厅的同志再碰一碰。特别是省种子公司,简直太过分了,竟然把玉米良种的东原代理权给了坤豪公司,难道省厅都不支持我们东原的工作吗?” 周海英听到这话,面露为难地说道:“昌全,这件事情我可不敢大包大揽。你知道的,农业厅的岳峰,如果真的和这个姓毕的有关系,那咱们去省厅找这姓毕的麻烦,不就等于间接去找岳峰的麻烦吗?你们不要看老爷子现在是省委常委、秘书长,但是他的年龄在那里,再过上一年半载,往后整个东原,省部级干部里面,还是要看岳峰省长,邓牧、钟毅都不行,张庆合就更别提了,他连副省级的人大主任、政协副主席都很难解决,他的资历太浅了。咱们做事还是要谨慎点,不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魏昌全听到之后,心情更加烦闷。自己好不容易在农业局解决了正县级待遇,却接手了一个濒临倒闭的烂摊子,空有一个正县级国有企业的壳子,这让魏昌全苦恼不已。他不停地用手揉着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心中的焦虑。 几人正说着,包间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市委副书记唐瑞林身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衣,腕间的腕表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与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并肩走了进来。唐瑞林眼角堆起的笑意里藏着几分精明,常云超则垂首半步跟在身侧,金丝眼镜下的眼神透着谨慎与算计。 唐瑞林环视一圈包间内略显局促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周海英身上,脸上笑意更浓,声音爽朗地打破僵局:“怎么,丁洪涛局长和丁刚局长都还没有到吗?”他抬手整了整领带,皮鞋踏在地面发出沉稳的声响,无形间将自己置于主导地位。 周海英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腰板微弯,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唐书记,丁洪涛局长要陪着张市长去调研滨城县的公路建设,那边道路整改情况复杂,听说好几段路基都得重新加固,市长亲自带队,丁局长自然得全程跟着。丁刚局长陪着李学武到政法委汇报工作去了,最近扫黑除恶专项行动进入关键阶段,案件梳理、数据统计一堆事等着汇报呢。”他边说边伸手示意两人落座,特意将最靠近茶桌的主位空了出来。 唐瑞林听闻,意味深长地挑眉,转头看向常云超。两人对视间,仿佛传递着只有彼此能懂的默契。他们早已在无数次酒局、会议中建立起紧密的利益纽带。唐瑞林嘴角噙着笑,语重心长道:“秘书长,市长下去调研,怎么你没陪着去啊?” 常云超扶了扶眼镜,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属镜框,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市里面马上要开经济运行调度工作会,有几个大材料需要我把关。特别是关于上半年GDP增速、固定资产投资完成情况的分析报告,涉及到各县区排名和考核,容不得半点差错,我就给市长请了假。” 唐瑞林拿起桌面上的大尺度杂志翻了翻,随手又放到了桌面上,伸出手敲了敲茶几道:“这个海英啊,这些黄色杂志怎么能出现在这个包间里?” 周海英马上一脸尴尬,说道:“不知道是那个小王八蛋,拿到咱们包间里来看了,下来我一定加强管理。” 唐瑞林道:“是嘛,给你定一个传播淫秽物品,狗欧尼喝一壶的,说着,也就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翻了翻。” 唐瑞林一边看杂志一边说道:“秘书长,不行啊,你这只知道干活,领导看不见。”他屈指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是要和市长保持联系,至于工作上的事情,安排给其他分管副秘书长或者办公室主任来做就行。”说罢,他端起周海英递来的茶盏,轻抿一口,这才将杂志推到了一边。看向赵东说道:”什么时候去组织部报到啊,我亲自送你过去。“ 第 885章 赵东即将走马上任,昌全接受建议要来东洪 迎宾楼坐落于市委大院正对面,青砖灰瓦与大院的庄严建筑相映成趣,门前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里的故事。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周海英招待市里干部的不二之选,平日里车水马龙,往来皆是东原官场的风云人物,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权力交际场。 临平县委副书记赵东听闻市委副书记唐瑞林询问自己何时去省委组织部报到,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间绷得更紧,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眼神中满是期待与忐忑,说道:“唐书记,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只要您一声令下,我随时都能收拾妥当,跟着您过去。您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唐瑞林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赵东身上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赵东去了省委组织部,成为处长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如果是负责地市工作的干部处,虽然在选人用人上没有决定权,但是经办人的意见确实是颇为微妙的。思忖片刻后回应:“那这样吧,等下午我给部长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方便。不是把你送到就完了,必须请咱们喝顿酒嘛。” 唐瑞林口中的“部长”,倒不是省委组织部长曹立人,而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于伟正。 知道于伟正到省委组织部解决部长之后,事实上这唐瑞林内心里还有些不爽,俩人如今虽然不在一个市,但曾经两人都是一个班子里的干部,并且如果说是受到重用,自己还要先行一步担任了常务副市长,于伟正不过是到隔壁东宁到任了市委副书记,如今自己的正厅到手飞了,反倒是于伟正率先一部到省委组织部担任了常务副部长。唐瑞林心里对王瑞凤很是不满,认为能够将自己从准市长位置拿下来的,也就只有王瑞凤了,但是这是埋在心底的话,自然是不好与人讲。 魏昌全坐在角落,默默注视着唐瑞林对赵东关爱有加的场景,心里泛起阵阵酸楚,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心。想当年他在市委担任正科级秘书一科科长时,唐瑞林见了他都是热情相待,一口一个“昌全老弟”,两人时常也是一起服务周鸿基,把酒言欢也是常有的事。可如今,从唐瑞林踏入包间到现在,几乎都没正眼瞧过自己,偶尔的目光交汇,也是冷淡疏离。这种巨大的落差,让魏昌全心中满是失落和不甘,他不禁回忆起往昔的种种,眼神中充满了苦涩。 周海英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圈,心里一直盘算着常云超的事情。当初是他提议魏昌全前往农业发展公司任职,可到岗后才发现农业发展公司市场份额严重萎缩,业务规模急剧缩减。公司仓库里积压着大量卖不出去的农资产品,临期的农药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说句难听的,要不是农业局也是资金丰盈的大衙门,这农业开发公司的资金链早就断了,魏昌全到任之后,员工们人心惶惶,多次集体到他办公室讨说法。周海英本想着等常云超到县里任职后,借助其人脉关系为魏昌全拉来业务,毕竟龙腾公司也想涉足农业领域,双方可以开展合作,实现互利共赢。此时,他看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唐书记,不知道咱们云超秘书长什么时候能到县里任职呀?” 唐瑞林放下手中的筷子,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没有隐瞒,直言道:“上次开五人小组会的时候,有的同志啊提出了一个问题,就是腾龙涉嫌杀害在职领导干部。云超作为他的姐夫,现在进行提拔任用,是否妥当?明确对云超到县里面任书记一事提出了反对意见。所以,这件事肯定得等到下一次常委会讨论人事议题的时候再定了。” 常云超对此事早已坦然接受,换句话说,也是老一辈人达成了默契,枪毙罗腾龙,重用常云超。至于到县里担任县委书记,常云超并不想去东洪县。主要是因为东洪县在经历李泰峰停职、平水河大桥质量问题等一系列事件后,局面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县里的干部们人心惶惶,工作积极性严重受挫,许多项目都陷入了停滞状态。想要在短期内做出显著成绩,简直比登天还难。他更希望能继续留在曹河县,接替李显平的职位,在他看来,这才是最佳安排。曹河县经济基础较好,各项工作都走在全市前列。 常云超主动向唐瑞林表达想法:“唐书记,说实话,我内心还是更期待去曹河县工作。曹河县的发展基础好,有很多优势产业,我老岳父家,也是曹河县的,对情况比较熟悉,开展工作也更容易。您看能不能再跟钟书记说一说,就让我去曹河吧,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唐瑞林没有立刻回应常云超的请求,而是将目光转向餐桌上的一盘拍黄瓜上。翠绿鲜嫩的黄瓜整齐地码放在白瓷盘中,还点缀着几朵黄色的小花,显得格外清新雅致。他饶有兴致地用筷子夹起一朵黄瓜花,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片刻后,问道:“这个能吃吗?” 周海英作为迎宾楼的大老板,此前专门向食堂师傅询问过这些黄瓜花的情况。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神情郑重地回答:“书记,这个可以吃!而且营养价值很高,富含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啊。口感清脆爽口,还带着一股独特的黄瓜清香,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常云超看着唐瑞林询问黄瓜花的吃法,只能赔笑着,心里暗自懊悔,觉得刚才关于到曹河的话题实在不该在饭桌上提及。此刻的他,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尴尬地摆弄着手中的酒杯,眼神飘忽不定。 唐瑞林又追问:“这是怎么做的啊?直接生吃吗?” 周海英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这是在黄瓜处于嫩芽期的时候就进行掐尖处理,挑选那些长势最好的嫩芽。然后把掐下来的部分在热水里焯30秒,这样既能去除杂质和一些苦涩味,又能保持黄瓜花的鲜嫩色泽和独特口感,之后就可以用来摆盘装饰或者直接食用了。” 唐瑞林用筷子轻轻抖落黄瓜花上的料汁,缓缓将花送入口中。咀嚼两口后,他满意地点点头,用筷子示意众人:“你们也都尝尝,确实有一股很特别的黄瓜清香。” 见书记都这么说了,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将黄瓜花放入口中品尝,脸上都露出满意且惊讶的表情。赵东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着这独特的味道;魏昌全也是忍不住赞叹厨师的精湛厨艺,一时间,包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称赞声。 待众人放下筷子,唐瑞林这才看向常云超,语重心长地说:“云超啊,关于你去曹河县的事情,我一直记在心上的,也在积极想办法帮你争取。现在李显平还在曹河县,你知道的,他和钟书记的关系,还是不错的,甚至超越了对一般平安干部。钟书记之前确实有调整他的打算,但东洪县出了这么大的事之后,组织上在人事安排上更加慎重了。从市委工作的整体布局考虑,人事安排需要全面统筹,要充分考虑各个县区的发展需求和干部的个人能力。说实在的,就连钟书记自己都还没最终敲定具体安排。等我下次去钟书记办公室,专门再给他建议一下,别让你去东洪县了。东洪县那边情况太复杂,李泰峰在那儿主政多年,培养了一大批自己的势力,他这一走,我估计县里的干部队伍都乱成了一锅粥。你要是去了,光是收拾烂摊子,至少就得花一年时间。所以,去曹河县对你个人发展最有利。” 周海英连忙附和:“就是啊!秘书长现在已经是市政府党组成员,在县级岗位上最多干三年就得回来,到时候有咱唐书记照应,妥妥地升任副市长。何必去蹚东洪县那滩浑水呢?曹河县人口将近百万,经济总量在全市排第一,工业基础雄厚,商品经济也十分繁荣。咱们呢一定不去东洪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这场酒局表面上进行得十分顺利。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场酒局是祝贺赵东即将调入省委组织部。毕竟在体制内,“管干部的干部”发展前景广阔,如果赵东能在省委组织部担任干部处处长,不出意外的话,晋升副厅级干部指日可待。 临近中午,按照惯例,酒局不能持续太久。唐瑞林看了看手表,与赵东等人寒暄一番后,便中途离场。对于厅级领导干部中途离席这种情况,众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在官场饭局中,少有厅级干部会从头到尾参与,大多都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先行离开。 众人毕恭毕敬地将唐瑞林送到楼下,看着他的车缓缓驶离,这才返回迎宾楼内,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周海英拉着常云超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姐夫啊,等你去了县里,可一定要多支持昌全同志的工作。现在农业开发公司的业务被挤压得厉害,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常云超瞥了魏昌全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心里暗自思忖:魏昌全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有些狼狈。东原市作为农业大市,农业是最为广阔和需求最大的产业,去了之后也没有打不开农业发展公司的业务局面。公司在他的领导下,不仅没有发展壮大,反而越来越不景气,市场份额被几家民营公司一步步蚕食。看来这人只擅长舞文弄墨,纸上谈兵,根本不适合担任企业总经理。但他嘴上还是客气地回应:“我现在工作还没定下来呢。不过你们放心,等工作确定了,昌全你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尽全力帮农业开发总公司拓展市场。” 周海英继续说道:“也别太被动了!昌全,我觉得你得主动出击。东洪县可是个大市场,有着巨大的潜力。你不是认识李朝阳吗?直接去东洪县开拓业务!我就不信,你作为农业局党组副书记亲自去,他一个县委副书记还能不接待?我早就怀疑,那个毕瑞豪能在东洪县站稳脚跟,肯定和东洪的干部脱不了干系。现在李泰峰已经被停职,很多事情都得重新洗牌,正是我们的机会。你就去找李朝阳,给毕瑞豪施施压,让他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魏昌全缓缓掏出一根烟,点燃后深吸一口,烟雾在他面前弥漫开来,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叹气道:“我和李朝阳确实认识,也挺熟。但你知道的,平安县的干部特别团结啊。当初我离开的时候,和郑红旗、孙友福、邓晓阳他们闹得不太愉快。也不知道李朝阳会不会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我这个忙。发愁啊,仓库里的农药,还有十万件,足够两百万亩使用,如果9月份之前不处理掉,这次农业发展公司,彻底陷入负债经营了。” 周海英拍了拍魏昌全的肩膀:“降价嘛。” “哎,不行,之前的班子经营分析严重失误,进价本来就高,现在成本价都销售不出去,如果再降价就是造成国资流失,国家对国有企业管的太死了,那些个体户,卖化肥农药还送脸盆,我们,做不到啊。” 别担心!咱们也不指望一下子占据东洪县全部市场,就是要让那个姓毕的知道,农业开发总公司才是东原市农业领域的龙头老大。现在这个时代,讲究合作共赢,国有企业都不能搞垄断,更何况他一个民营企业,还想独占东洪市场不成?只要给他点压力,他自然会明白马王爷几只眼嘛。” 常云超坐在一旁,刚才唐瑞林在场时,他没怎么吃东西,光喝了不少酒。此刻,他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周海英等人的对话,心里不禁感慨:罗腾龙这一死,真是无人问津,谁还在乎他该不该死?回想起罗腾龙生前的种种,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倒也是令人唏嘘。说实话,常云超内心并不想和周海英走得太近,他深知周海英在官场中的手段和为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身处官场,身不由己。他深知,在东原市这个圈子里,如果没有人脉照应,想要闯出一番天地,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像一颗孤独的种子,没有肥沃的土壤和充足的阳光雨露,根本无法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魏昌全似乎被周海英的话鼓舞了,他掐灭手中的香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眼神中重新燃起了斗志,说道:“那行,晚上我先给李朝阳打个电话,探探他的口风。明天我叫上史国宇局长,一起去东洪县调研一下。看看那边的市场情况,也和李朝阳当面聊聊,争取打开局面。” 说完魏昌全的事情,周海英话锋一转,对常云超说道:“姐夫啊,刚刚我们还在说,龙腾公司没了王曌,简直运转不起来。罗腾龙的事大家都很难过,但现在公司离不开王曌,她毕竟还是总经理,您看能不能回去劝劝他,让他尽快回公司上班?现在公司正处于关键时期,很多项目都在推进中,不能没有她。” 常云超这才想起王曌的事情,其实王曌不是不想上班,而是不敢来。罗腾龙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他这个时候若无其事地来上班,罗腾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给她带来麻烦。他无奈地说:“王曌和罗腾龙感情很深,腾龙的事对她打击很大。这样吧,等我回去好好劝劝她,争取让她尽快就来迎宾楼上班。” 周海英连忙说道:“可不止这么简单!现在龙腾公司业务繁多,运输业务要拓展新的线路和客户,正在建设的温泉酒店也到了关键阶段,资金、施工进度都需要有人盯着。还有我们计划和农业开发总公司合作的农业板块项目,前期的调研、谈判都需要她,责任重大啊。” 常云超原本以为让王曌担任总经理只是挂个名,实际掌权的还是周海英。他面露疑惑:“你的意思是,让王曌全面负责公司业务?她一个女同志,又没多少管理经验,能行吗?我还是有些担心,这么重要的担子,她能不能扛起来?” 周海英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众人一边往门外走周海英一边解释:“管理学都是相通的,管理的本质就是安排别人做事,并且能够指导大家怎么做嘛,就这么简单。我相信王曌有这个能力,她虽然年轻,但脑子灵活,学习能力强。咱们可不能因为性别和年龄就小瞧人,英雄不问出处嘛。” 中午吃过午饭,李泰峰在办公室小憩了一会儿,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为他增添了一丝疲惫。随后,他让秘书周炳乾找到我,说是有工作需要交接。当我来到他办公室时,李泰峰刚睡醒,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酒气,头发有些凌乱,眼神中难掩失落。他挥了挥手,半开玩笑地说:“年龄大了啊,喝这点酒就醉了?还好解酒快,没耽误下午的工作吧?”说罢,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开始整理文件。 我望着这位曾经在东洪县叱咤风云的领导,语气带着几分敬意与感慨:“泰峰书记宝刀不老嘛。” “宝刀没有不老的时候啊。”李泰峰缓缓转身,身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挂有东洪县的地图上,这影子将地图当得严严实实。 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那道经年累月留下的划痕,那是无数次文件堆叠、笔尖划过留下的印记。“好了,朝阳同志,有的话就不多说。有一些重点事务,我还是要给你交接一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对这片土地的眷恋,也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泰峰书记,您列个清单,我仔细记。”我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那本子已经用去大半,密密麻麻记录着工作的点点滴滴。 我端正坐姿,目光紧紧盯着李泰峰,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重要信息。李泰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他开始逐项讲解,从组织夏粮抢收,又谈到水库建设;再到吨粮田建设的规划细节,语气中充满怀念。最后,话题自然落到了人事干部工作上,这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李泰峰神情变得格外严肃,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朝阳同志,目前我这虽然只是停职,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再回到县委大院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小了。东洪县的干部队伍,我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有几个干部使用的问题,我之前和吕连群同志已经沟通了,这里有个名单,我先跟你讲。”他顿了顿,拿起名单,目光在上面扫视了一番,“除了周炳乾同志之外,我是有少许的私心,其他同志,都是我在基层这些年考察得出的结论。这些干部,都是扎根基层、奉献基层,都应当提拔重用的。本来我是打算到年中的时候,结合半年度的夏粮丰收情况,对干部进行一个集中调整,但现在来看来不及了。这是我罗列的一个名单,你呀,慢慢去考察。” 他将名单轻轻放在我面前,纸张上的字迹工整有力, 我接过名单,目光在上面快速扫视。上面确确实实有些面孔是熟悉的,有些却是陌生的,只在文件或汇报中听过名字,对他们的实际工作能力和为人处世并不了解。 我点了点头,说道:“泰峰书记,您这份名单呀,说实话,我也只能收着。能不能使用,我说话不算。组织部学武部长今天已经给我交代了,人事工作暂时是不动的。也就是说,人事上的事情,已经冻结了。” 李泰峰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苦笑着说道:“哎呀,你看我的记性,这个事李部长给我交代过。那既然这样,就等到你全面负责县委工作的时候再考虑吧。或者,要是上面真的选派一位新书记过来,你把这个名单再交给他。” 我低头看着名单,看到上面推荐焦杨为县委纪委书记,推荐冯国斌局长为农业副县长,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立刻表态。 李泰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对了,关于吕连群同志的使用上,我看,下一步一定要给新来的书记建议到位。他这个县委办主任绝对不能再干了,组织部部长也另选其他人吧。可以让他到总工会,或者专抓农委。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不能一直都压在他身上。” 回忆起之前的事情,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在重要的农业考察中,他全程连暖棚的大门都没有进,却搞出个暖棚技术的推广报告,还跑到我的办公室大放厥词,说什么学习得很深刻,每个人都撰写了笔记,还要在各个乡镇搞暖棚技术试点。这明显是欺骗组织的行为,我没追究他的责任,就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我马上问道:“泰峰书记,关于吕连群这事,你看我们怎么处理比较好?” 李泰峰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地说:“我都说了,费用自行承担,不予报销。太过分了!这是原则问题,绝不能让步。组织的纪律和威严不容践踏,我没追究他的责任,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这个钱坚决不能报。” 从泰峰书记办公室出来,门口的水泥地比其他部门门口的要明亮许多。这十多年来,无数干部来到这里汇报工作,用脚把地面都磨平了。曾经这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如今,走廊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个来汇报工作的干部,只有偶尔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不禁让人感叹“人走茶凉”,在东洪县也是如此现实,权力的更迭带来的变化,在这细微之处体现得淋漓尽致。 回到我的办公室刚坐下,杨伯君就抱着一叠文件和材料匆匆赶来,我心里想着,得马上联系张叔,把那1000万的经费要过来。毕竟夜长梦多,这笔钱躺在市财政账户上,万一被挪用了。 ” 我问杨伯君:“这些材料急不急?” 杨伯君说道:“哦,是这样,明天农业局的史国宇局长和魏昌全副书记要到县里来,焦县长不在,农业局的冯局长希望您能出面陪一下。他们这次来,主要是考察县里的夏粮抢收准备工作。”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明天要去市里面,实在没有时间陪。” 杨伯君面露难色道:“焦县长管农业,但是她现在在省城,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沉思片刻,说道:“这样吧,你把刘超英常务副县长叫过来,我亲自和他商量。” 很快,刘超英就来到了我的办公室,他脸上带着微笑,显得十分干练。他说道:“书记,您有什么指示?” 我放下手中的钢笔,把文件推到一旁,示意他坐下,说道:“超英县长,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焦杨县长在省城陪老焦主任看病,她手头上的工作不能没人抓,特别是农业口子上的工作。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进行夏粮抢收了,不能有丝毫马虎。我初步考虑,她手头上的工作就由你来抓一抓,时间不会太长,快的话半个月,慢的话一个月。” 刘超英的笑容僵硬了,犹豫了一下,说道:“朝阳县长呀,按说您交办的工作,我没有任何推辞的理由和借口。但是,您是知道的,我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了,财务、计划委员会、税务,这些大头工作全在我手上,这样吧,科教文卫我来抓。农业工作,我从来没有抓过,我怕自己干不好,耽误了大事。能不能让其他同志代管一下?” 我问道:“那你觉得谁来代管比较合适?” 刘超英马上说道:“我建议,这个工作由沈鹏常委来抓。沈鹏常委之前管过一段时间农业工作,对农业生产的各个环节都比较熟悉,而且他和农业的大老板毕瑞豪私交很好。紧接着就是夏粮抢收、玉米播种、施肥追肥的关键期,很多物资和技术支持都需要毕瑞豪公司的配合,这个时候自然离不开毕瑞豪公司的支持。有沈鹏常委出面,工作可能会顺利很多。” 我心里暗道,让政法委书记抓农业,似乎有些不妥,便说道:“让公安局局长抓农业,说起来不伦不类的,还是不太合适。农业工作专业性不强,就是时间紧。” 刘超英又提议:“那干脆就让吕连群直接抓吧,他是农委主任,农业这一大摊子事,本就归他管。而且他对县里的农业情况比较了解,由他来抓是最合适的。” 我心里暗道,吕连群是个十足的墙头草,工作不切实际,喜欢搞一些华而不实的表面文章,在农委吹吹牛、写写文章还行,如果真的把农业工作全交给他,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但刘超英的建议也有一定道理,一时间,我也有些犹豫。我想了想,说道:“那行,科教文卫的工作就由你来抓,农业工作我再考虑一下。市农业局史国宇局长和魏昌全副书记要到县里来考察,你先陪一下,我明天要去市里,回来的早我参加午饭,回来的晚我争取参加下午的座谈会。具体的你和杨伯君对接。这样,把吕主任也叫上。” 刘超英连忙笑着说道:“陪同考察这些事我都能办好,您放心。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我想了想,说道:“你是常务副县长,还负责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你马上发一个通知出去,全县党政机关单位,严格遵守朝九晚五的上班规定。在上班期间把工作做好就行,工作干完的,早点下班。现在这种形式主义的加班风气必须得改一改,大家9点钟之前、5点钟之后,不是在办公室吹牛,就是看报喝茶,还浪费时间和精力。咱们不搞不切实际的形式主义,把工作效率提上去才是关键。” 刘超英一脸惊讶,说道:“朝阳,这意思是8点半不用来上班吗?泰峰书记之前一直强调提前到岗。” 我解释道:“扫个地、拖个桌子、烧壶水,十分钟就干完了,没必要让大家提前半小时、晚走半小时。现在的加班完全是在做无用功,既没有实际产出,还让干部们疲惫不堪,影响工作积极性。咱们要转变工作作风,以结果为导向,把工作实实在在地做好。” 刘超英有些为难地说:“朝阳县长,您这改的可不是形式主义,您这改的可是泰峰书记定下的铁规矩啊。” 我马上道:“错了,什么也没有改,我的意思是强调遵守朝九晚五,和什么八点半五点半没有关系。” 第 886章 泰峰书记心有不甘,沈鹏常委主动组局 东洪县城谈不上什么规划,只要是有空地的地方,都被群众种上了麦子,本着多种几粒粮,多吃一口饭的包容心态,县里对此倒也没有干预,如今的小麦已经进入了灌浆的后期,麦穗也变得逐渐饱满起来。立夏的东洪县,空气中裹挟着泥土与麦浪混杂的气息,街道两旁的槐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枝叶摩挲的声响为这座农业大县增添了几分静谧,。然而,在县政府大楼里,一个工作会,看似是停掉了县委泰峰书记的职务,但在实际上,一个在县城里扎根十多年的书记,不会因为一纸文件就将泰峰书记的影响力彻底覆盖。 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端坐在我的办公室对面,眉头微皱,手中的茶杯轻轻晃动,他似是听明白了我的话,眼神中闪过一丝恍然,连忙说道:“明白了,明白了。只强调朝九晚五,把这个8点半和5点半可以回避一下。朝阳县长,这样也能够避免和泰峰书记产生直接矛盾。”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谨慎与试探,毕竟在这微妙的工作关系中,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波澜。 我微微颔首,目光坚定地回应:“以前的工作,肯定是要尊重的,但是我们重点是要做好以后的工作,让大家在上班时间,把主要精力用在工作上,不要在办公室磨洋工,以后的考核,也是从9点以后开始,5点以后结束。” 刘超英侧身看了看敞着的门口,说道:“哎呀呀,朝阳县长啊,这个事,得民心啊,大家之前对这个意见太大了,只是都敢怒不敢言啊。也就只有您,能做出这个决定。” 我带着一丝关心道:“这事不是什么大事,对了,超英县长啊,这个彭主任好些没有。” “嗯,还在康复,骨折了,再加上头被撞了之后,需要静养,我上次去,估计要七八月份才能来上班。” 我心里还是感觉着,到了县里之后,和彭主任总是有距离感,这种来自直觉的第六感,让我对这人喜欢不起来,心里暗道,还是要尽快把政府办主任调整了。但这县政府班主任,一般进步都是往副县级位置上走的。只有看机会了,点了点头道:“好了,安排时间我再去看看彭主任。” 刘超英刚刚迈出门槛,办公室门还未完全合拢,周炳乾便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神色略显紧张,面色微笑的说道:“县长,您现在方不方便?泰峰书记请您过去一趟。” 我轻轻放下手中的文件,一个县的工作千头万绪,每一项工作都相互关联,不可能一次性几句话就把所有事务都交代清楚。更何况,泰峰书记是一位极具情怀的领导,更是对东洪县的发展倾注了无数心血,忙忙活活了大半辈子,一时间交接完所有的工作,也是不现实的。想到这里,我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步伐稳健地朝着县委书记李泰峰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轻轻叩响,得到应允后缓缓推开。映入眼帘的是泰峰书记那略显高大却又透着几分疲惫的身影,他正伫立在办公室的窗前,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眼神中带着一丝期许,说道:“朝阳啊,来吧,坐下说,刚刚还有一个事。我听说明天市农业局的国宇局长要过来?” 我心中不禁暗暗感慨,泰峰书记虽已移交部分工作,但消息依旧如此灵通,对县里的大小事务还是始终保持着高度的关注。 泰峰书记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抬手摆了摆,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解释道:“不要多想。是农业局的同志给我打了电话。国宇同志,也是市里的老人了,农业专家,和我私交不错。我已经告诉他了,今天的工作都已经移交了,明天由你来出面陪同。朝阳啊,我啰嗦几句,咱们是农业大县,一般情况下,市局来个局长,派个副县长去倒也说得过去。但是农业局手头的资源不少,所以我建议你明天要出面接待。”泰峰书记的话语中既有对我的信任,也饱含着对县里工作的深切关怀。 我连忙回应:“泰峰书记,我已经做了安排了。明天我要去趟市里面,如果能赶得回来,我就作陪。” 我看了看泰峰书记欲言又止的样子,好似在说他也可以陪一陪。我马上道:“泰峰书记,实在不行,您出个面接待一下?” “算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嗯,还有一个事我要提醒你一下,朝阳同志。”泰峰书记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变得凝重,“这个事情我一直搞忘了,在我心里想了很久。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还想起来,但是又忘了跟你说。是这样,关于群众自发性种西瓜的事,这个事一定要坚决制止。适当种上一些自己吃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西瓜不能当饭吃啊。群众如果全部用土地种西瓜,那吨粮田建设的目标如何能保证实现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窗台,强调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我心中一怔,随即开口说道:“泰峰书记,群众种西瓜,那西瓜的收益肯定是比玉米小麦要高一些嘛。只要群众交了公粮和提留统筹,适当种些西瓜,然后拿到市场上卖了之后补贴家用,这也是一种致富增收的手段嘛。”在我看来,农民有权利选择更适合自己的种植方式,在保障粮食基本需求的前提下,发展经济作物无疑是提高收入的有效途径。 李泰峰书记的眉头瞬间紧皱,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不行啊。吨粮田建设是整个东洪县最亮的一块招牌,是咱们县最拿得出手的成绩。这块招牌不能毁了呀。群众嘛不能只看钱,咱们是挨过饿的,最困难的时候,是吃的国家的救济粮,还是要想着给国家解决粮食问题,也要想着为党和国家分忧。现在是时候为国家粮食生产做贡献了。” 我并未退缩,继续说道:“泰峰书记,农民自己种地,我们也不应该太过执着于百万亩吨粮田建设这块招牌吧?只要群众不欠政府的,剩下的怎么种,那还是农民自己的事情吧。”我自然是希望能够从实际情况出发,尊重农民的意愿,让他们在土地上创造更多的价值。 听到这些话,李泰峰书记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语重心长地说道:“朝阳同志,粮食是一个国家的根本。没有粮食,还怎么谈发展?粮食安全是最根本的安全。东洪县有百万亩良田,就应该给国家交够足够的粮食。虽说西瓜挣的钱多一些,但我还是那句话,西瓜不能当饭吃。西瓜种植的规模必须要控制总量,不能超过5万亩,每个乡镇要划分到具体的指标。超过指标的乡镇党政负责同志要给处分。这是我之前定下的铁律,明天国宇同志来到县里,这一点你要给他讲透彻。千万不要搞什么经济作物不切实际的口号了,有多大锅下多少米,有多少地就要产多少庄稼,这是最基本的科学规律。”说完之后,他又补充道:“朝阳同志,5万亩土地拿来种西瓜,这个规模已经很大了呀。再者说了,土地是集体的,不是个人的,这就是为什么咱们要管理群众种什么的原因。” 我深吸一口气,坦诚地说道:“泰峰书记,我跟您说句实在话。我完全可以现在答应您,然后下来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做,但我不想欺骗您。土地承包,自负盈亏,放开西瓜种植,让群众靠着西瓜多挣些钱不是坏事情。泰峰书记,远的咱们不说,咱们就说寿光。人家种蔬菜水果,都已经种出了名气,各级领导也是争先恐后地到寿光去考察。寿光的群众钱袋子也鼓了起来,也没见给国家少交粮食。现在坦诚地讲,吃饭问题已经解决了,从吃得饱到吃得好的问题,靠种粮食是解决不了的。”我试图用实际案例来说服书记,让泰峰书记看到发展经济作物的潜力。 泰峰书记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语气也提高了几分:“朝阳同志,你不要以偏概全。我们不说其他地方,就说东洪县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示范县,那是省委省政府授予的。这是一块金字招牌,没有这块招牌,东洪县靠什么在地区说话?就靠西瓜多卖两个钱,显然不行嘛。群众也要讲政治、讲奉献、讲大局。” 我心里暗自思忖,看来在这件事情上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泰峰书记。他虽然处于停职状态,但对县里的事务依然有着自己坚定的看法。毕竟,李学武部长在会上明确表示只是停职而非免职。 泰峰书记缓缓说道:“好了好了,这些事情其实我本不便多言,但是事情赶到了这一步,作为一个东洪县的老党员,我也不希望东洪县的这面旗帜就这样倒下去。我知道你们年轻干部想的都是招商,商业再发展,工厂再繁荣,也离不开吃饭的问题。我们不仅要自己吃饱,还要谨防出现自然灾害。朝阳同志,三年自然灾害,群众连树皮都扒了吃了,县里也是饿死了人的。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泰峰书记,我明白了。您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既然县委政府在年初已经确定了总体的工作思路,我也不会贸然去调整。” 李泰峰书记听到这个表态之后,神情放松了下来。你明天去市里干什么?我建议啊,你还是主要陪一陪国宇局长。 我马上说道:“明天我要去找张市长,有些工作还需要市里面支持。” 泰峰书记又语重心长地说:“朝阳同志,我再啰嗦一句,不能老是张口要、伸手拿啊。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力更生。就像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苏联援助了我们这么多个项目,最后怎么样?还不是把专家都撤走了。还不是靠着我们自力更生,改革开放才有了今天这样坚实的成绩。你再看看现在的苏联,还算个国家吗?这就是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啊。” 我心中感慨万千,泰峰书记对东洪县的感情深厚无比,生怕我一时决策失误,将东洪县带偏方向,这一片赤诚之心令人动容。我连忙说道:“书记,您的指示我都记下了。但是有些资源,咱们不争取,就被其他县争取了。” 李泰峰很是不屑的摇了摇头,显然对这种现象是不满意的。 说完农业的事情之后,我突然想起学武部长交代我的事情,心中一紧,连忙说道:“书记,正好有个事,我还要跟您汇报一下,就是关于平水河大桥的事儿。” 泰峰书记听到这几个词之后,原本就有些疲惫的脸上瞬间多了一丝落寞,他缓缓走到办公室的长条凳子前,重重地坐了下去,将手放在膝盖上,用力地捏了捏,声音低沉地说道:“谈谈吧,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泰峰书记,今天您给学武部长汇报的时候,我也在现场。我觉得,这件事情,市委调查组现在重点是对资料做审查,那也说明市委说不定真的在想着淡化处理这件事情。泰峰书记,您本就是人大副主任。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呀,在东洪县最多也就干到六十岁,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多的时间了,您就配合市委把这个事做一个调查,给他们个面子,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 李泰峰书记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不甘,说道:“朝阳同志,你知不知道组织上下一步还要双规我呀?” 我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这件事我也听说过。” 李泰峰书记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能承担的最大责任,那就是停职。朝阳同志,这件事情组织上可以严肃处理,我也没有任何意见,但是你总不能只严肃处理我一个人吧。”泰峰书记的话语中充满了委屈与愤懑,显然对目前的状况感到十分不满。 我连忙劝慰道:“泰峰书记,这双规也不一定代表着就要严肃处理嘛。您只要把问题交代清楚,说明白,调查完之后,您还是人大副主任嘛?只是相当于给市里面一个台阶。” 李泰峰书记情绪愈发激动,大声说道:“我给他们台阶,他们谁给我台阶呀?牵扯到这么多干部,凭什么只双规我一个?朝阳同志,说句实在话,我这个年龄,就活一张脸,我双规了,我的老脸还要不要啊?以后退了休,老焦他们都可以到公园里打打拳,练练字,我呢?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东洪县的父老乡亲?关键是,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你不要看我在大会上又是检讨,又是认错的,我只是不想闹得太难堪,但是我也是有底线的呀。这些材料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难道龙腾公司没有责任?省交通厅没有责任?拿到台面上来讲,双规我,总得给我一个客观的说法吧。”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字字句句都透露着他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书记,有的时候,有些人是要承担一些责任的。这桥有质量问题是事实吧?”我轻声说道。 泰峰书记长叹一口气,神情落寞地说道:“我承认是事实,我也愿意接受组织调查处理,但是组织上总要一视同仁,总不能有关系的就不处理,我这个农民的儿子就要被停职、就要被双规。有些时候领导说得好听,但真的把你双规了,你还能回到人大吗?保持清醒吧。我要的只是公平公正的对待。这样,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也不要插手。我呀,也不是赌气,说句实在话,我觉得窝囊。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这大桥这么多手续,这么多程序,怎么就成了豆腐渣了?省监理公司的人没发现问题,市交通工程公司的人没发现问题,县里面有些干部都在装聋作哑。朝阳啊,这件事,组织上必须要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从李泰峰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我回头望去,只见他又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凳子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神情颇为落寞。 而此时的泰峰书记,才不久又一次给组织部长学武打了电话,确认学武已经将自己的想法给市委书记钟毅做了汇报。紧接着,他便怀着忐忑的心情给市委书记钟毅打电话。按照李显平的分析,这个时候咬住龙腾公司和省监理公司,市委领导或许会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淡化处理这些事情。然而,李泰峰书记没有想到的是,钟毅此次接电话时言语极为冰冷,只是一再让他去找市纪委书记林华西。 李泰峰书记在领导岗位上多年,深知对于一个干部而言,最大的悲哀并非被领导批评谩骂,而是遭受领导的置之不理,被赐予一把冷板凳,独自品味那份孤独与无奈。此刻的他心烦意乱,满心的委屈与不甘无处诉说。当接到冯国斌说交通农业局局长史国宇要来调研的消息之后,他强打精神,想着再多叮嘱几句,无论如何也要保住100万亩吨粮田建设示范县的招牌,那是他心中坚守的一份信念,也是他对东洪县未来发展的一份期望。 上午的会议结束后,下午我的办公室就热闹了起来。财政局长、计委主任、经贸委主任以及其他几位常委,纷纷来到我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增进感情。我自然明白大家的心态,在工作交接的关键时期,和新领导混个脸熟,也是好的信号。 直到下午时分,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沈鹏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了我的办公室。他先是和我聊了一些公安局集资房的事情,言语中详细地汇报了集资房的建设进度、遇到的问题以及后续的解决方案。说完这些,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说道:“朝阳县长,是这样,晚上的时候,我们公安系统的几个干部想请您一起吃个饭。” 作为一县之长,下属的邀请无疑是对我的认可,也表明大家积极地向县政府靠拢,渴望在新的领导班子下更好地开展工作。然而,我心里清楚,不能谁请就去,随意赴宴不仅关乎个人的形象,更体现着县长的品位和格局。我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沈常委,晚上的时候我要去趟市里面,马上就要出发。本来刚才就该走,这不是办公室里一直有人,所以耽搁了一下。” 沈鹏连忙点头,脸上的笑容依旧热情:“县长,您既然有安排,那我们就下次再约。对了,下次约的时候,我提前给您报告一声。沈鹏犹豫了下,就道:“钟毅书记的儿子钟壮,我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提到钟壮,我的思绪不禁想到了那个高高大大、和钟毅书记颇为相像的人。每年去钟毅书记家里拜年,都能看到钟壮忙碌的身影,他陪着钟毅书记两口子一起包饺子、收拾家里,为人言语不多,但看起来非常的真诚。他的名片也是一直放在我的包里,只是这么多年来,由于各自工作和生活的圈子不同,我们从来没有单独一起吃过饭。而且,钟壮主要在曹河县做生意,很少在东洪县和平安县露面,所以从未有过单独相聚的机会。我轻轻点头,说道:“钟壮我也很熟悉了。” 沈鹏并没有太多诧异,似乎早已料到,他接着说道:“哦,那这样更好。咱们县的企业家毕瑞豪,就是那个给县里捐款10万块钱修路的同志。” 我脑海中迅速浮现出毕瑞豪的相关信息,说道:“知道,是县里的民营企业家,坤豪公司还是市里重点扶持的农业资料生产公司嘛?” 沈鹏连忙应和:“对,就是他。他和钟壮关系相当好。朝阳县长,看有没有机会,一起吃个饭。” 听闻此言,我心中不禁诧异,一个在曹河县,一个在东洪县,两人看似毫无交集,竟然有着如此深厚的关系。我没有丝毫隐瞒,直接问道:“怎么这个毕瑞豪和钟壮两人还认识?” 沈鹏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这个毕瑞豪在曹河县有生意,他们两个是非常好的合作伙伴,俩人在生意上来往非常频繁。所以,就想着大家一起吃个饭。” 身为一县之长,我深知民营企业对于县域经济发展的重要性。毕瑞豪的公司虽然表面上是农业资料生产公司,但据我深入了解,它更像是一个农业资料的皮包公司。只不过凭借着进入农业市场早的优势,形成了一定的垄断效应,再加上民营企业特有的灵活性,在市场竞争中占据了较大的份额。而且,这家公司目前是东洪县纳税居前的民营企业,对县里的财政收入有着重要贡献,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与民营企业的合作与交流。于是,我思索片刻后说道:“可以,到时候你安排时间,提前跟我说一声。 第887 章 张叔批准千万经费,国宇局长提出帮忙 沈鹏离开不久,晓阳便打来电话,晚上约了李叔在张叔家里一起吃饭,一路上暮色渐浓,可我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城市的夜景上,满脑子都是东洪县的种种事务。 我与晓阳前后脚一同来到张叔家中,刚一进门,便闻到了从厨房飘来的阵阵饭菜香,那熟悉的家常味道,瞬间让人倍感温暖。客厅里,李叔和张叔正坐在老式藤椅上,藤椅的表面因岁月的打磨而泛着柔和的光泽,他们一边闲聊,一边等着我们。茶几上摆放着几碟自家的炒花生,晓阳将带的东西放在客厅,抓了一把花生,也就塞到了我的手里。 晓阳十分殷勤,也就到了厨房给张婶帮忙去了,家常便饭,少许小酒,几把花生,也就有了家庭的温暖。 李叔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却微微蹙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他放下酒杯,郑重地看向我,语重心长地说道:“朝阳啊,你们县的治安工作要好好抓一抓。现在有几个大案要案,线索最后都汇聚到了你们东洪县。当地的政法机关、公安机关,行动迟缓得很!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他的话语中满是关切,手指还剥开花生。 我连忙挺直身子,神情严肃,认真回应道:“李叔,如果实在不行,你们市公安局要是对县公安局领导有合适的建议人选,可以直接从市局派个同志过来主持工作。实在不行,你把王守谦调过来,或者把临平公安局的同志给我调过来一个。” 李叔道:“这个田嘉明一直想着下去,正在给局里面做工作,你要不要?” 我马上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还不如现在这个。” 李叔轻叹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哎呀,这个沈鹏就是显平书记的外甥,背后剪不断,理还乱。我也只能从旁提醒你,以政府领导的角度,去敲打敲打沈鹏,让他把心思都放到业务上来。真不知道他整天都在忙些什么!” 张叔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和忧虑:“李显平是市政法委书记,曹河县委书记,他的外甥又在东洪当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这样家族式的势力在东洪,怕是没人敢轻易招惹啊。朝阳,你可得密切留意这些情况。你作为一把手,又是外地干部,很多事情必须心中有数,把谁和谁是什么关系都摸得清清楚楚。要不然,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人算计!” 我有些疑惑地说道:“我到东洪县这两个月,倒也没听说有什么恶性案件发生啊。平日里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呢?” 李叔放下酒杯,神色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肃:“恶性案件暂时没有,但东洪县涉黑的团伙可不少。虽然还没发展到杀人放火的地步,但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的情况时有发生,市公安局接到了不少的举报。这些事,你得慢慢去深入了解,可不能掉以轻心!” 我心中暗自思忖,难怪沈鹏来汇报工作时,总是只报喜不报忧。有些问题,或许在基层派出所就被敷衍了事、草草解决了,真相被层层掩盖。想到这里,我当即表态:“李叔,您放心!只要让我掌握了他们官商勾结、欺行霸市的证据,一定从严从重处理。要是公安局内部有人参与其中,也绝不姑息!我一定要把东洪县的这股歪风邪气给刹住!” 晓阳在一旁轻轻点头,建议道:“你可以让杨伯君、齐晓婷他们帮忙打听打听,看看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在东洪县时间久了,说不定能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 我解释道:“东海市有个经贸企业座谈会,齐晓婷去东海市出差了。” 张叔微微挑眉,饶有兴趣地说道:“你说的是东海的经贸发展大会吧?我记得,这次会议没安排县里的同志参加,主要是企业代表去。” “是东投集团的齐永林要去,齐晓婷知道后也想去。我给她批了假,让她跟着去见识见识,顺便给齐永林做做工作。让东投照顾一下东洪嘛。” 张叔点了点头,开始介绍起来:“这是省里面经贸委组织的商贸大会啊,专程邀请永林同志作为主讲嘉宾做主旨发言。市里还组织了七八家企业过去交流学习。省经贸委领导专门提出,要把高粱红酒作为单品进行展示。东投和平安县这次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啊!” 我眼睛一亮,连忙说道:“张叔,在东洪县也有一款老酒叫老烧酒,历史底蕴十分深厚。据说从清朝时期就开始酿造了,传承了几代人啊。只是现在有些断了,我打算学习平安县的模式,请东投集团帮忙挖掘一下,看能不能在东洪县也推出一个白酒品牌!” 张叔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具体的事情,你们和东投集团对接。我觉得永林同志说得很对,产品需要包装,更需要品牌。如果有品牌可以挖掘,下一步完全可以建个酒厂。酒厂的利润, 啊,你们都是清楚的。” 晓阳很是随意的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崇拜,这种被女同志崇拜的感觉,很容易让人找到自信。 我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张叔,有件事本来打算去您办公室汇报,今天既然大家都在,我就在这儿说了。就是那 1000 万经费的事情,之前您答应过我的。” 李叔一听 “1000 万”,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地说道:“老张啊,你不是吧?抬手就给朝阳 1000 万经费!我之前找你要了好几次,想给公安局添置些警用装备,你才给了 50 万。偏心啊,太偏心了。” 他的表情夸张,语气中满是惊讶和调侃。 张叔笑着摆摆手,无奈地说道:“老李,你就别添乱了。这1000万,是上面带帽下来的。。” 晓阳也打趣道:“李叔,朝阳在东洪县不容易,你们公安局可是要支持他的工作。”说着就把剥开的一把花生,放在了张叔和李叔跟前。 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眼神中满是戏谑。 李叔反驳道:“得了吧,晓阳!见一面分一半啊,一把花生可抵不了500万,啊,我也不多要,老张,你再给我批50万!” 张叔无奈地笑了笑:“这钱不是我给朝阳的,是省交通厅给朝阳修桥的钱。你们也别羡慕,这 1000 万,拿着可不轻松。” 李叔马上点头道:“老张,你们咋合起伙来算计人家泰峰同志,这人家刚停职,你们就拨款啊。” 张叔道:“哎,话不能这么说,之前东洪群众可是给他挤了近千万的资金,他修了四个豆腐渣起来,这钱,我怎么敢放心在交给他。” 我们一边闲聊,一边吃着张叔自己炒的花生,喝着高粱红酒。花生的香脆,红酒的醇厚,在口中交织,虽然没有外面馆子的精致美味,但这种家常氛围却别有一番风味,让人感到无比放松和自在。 夜晚,我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晓阳在浴室洗完澡后,穿着一身粉色睡衣走了出来。她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头,水珠顺着发丝滑落,在睡衣上晕开深色的痕迹。那粉色的睡衣,衬得她肌肤如雪,宛如出水芙蓉般美丽动人。 她一边用毛巾擦着头,一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床边,问道:“明天你还去市委吗?” 她的声音轻柔,仿佛带着一丝淡淡的慵懒。 我翻身坐起,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张叔那儿就不去了,今天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不过我想着还是得去趟钟书记那儿。” 晓阳歪着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神中满是狡黠:“算你脑子灵光!我这次来市里,就是想提醒你,一定要去钟书记那儿打个招呼、表个态。不为别的,就是让他知道你心里有组织。看你脑子这么灵光,今晚,我可要好好奖励你。” 她走到床边,侧身而立,灯光透过她的发丝,粉色睡衣的领口微微滑落,真丝面料随着她的动作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那模样让人心神荡漾。 她顺手将未干透的发丝撩到耳后,见我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禁笑道:“三傻子,看你那眼神,都快流口水了……” 晨光缓缓洒在市委招待所,这里虽身处闹市区,却出奇地宁静。招待所的房间隔音效果极佳,整个大院里,除了清脆的鸟鸣声,几乎听不到汽车的轰鸣和嘈杂的人声。晓阳慵懒地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看表,才早上 7 点。她又一头栽回枕头,嘟囔道:“在市委招待所真好,8 点钟出门,到县里都还来得及。”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困倦和惬意。 市委招待所的红砖外墙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四层的主楼呈筒子楼结构,走廊两侧的纱帘随风轻轻摆动,庭院里,几棵古松与梧桐树的枝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露水,偶尔有早起的麻雀掠过草坪,惊起草叶间未散的夜露,发出细微的声响。 来到市委大院后,在钟书记办公室门口,正巧碰见向建民从里面出来。他的步伐匆匆,脸上带着一丝忙碌的神情。我赶忙问道:“里面有人吗?” 我生怕打扰到钟书记工作,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 向建民和我很熟,没有丝毫客套,直接说道:“唐书记正在钟书记办公室里,两位领导在商量工作。阳哥,你先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儿吧。” 我跟着向建民来到他的办公室,刚一坐下,他就急忙去泡茶。茶水刚刚泡好,就看到唐瑞林满面笑容地从钟书记办公室走出来,他的步伐轻快,面带微笑,径直来到向建民的办公室。他看到我坐在这儿,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朝阳县长来了?” 我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唐书记,您方便吗?我想跟您汇报一下思想。” 唐瑞林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依旧,说道:“今天不行,我和学武马上要出去一趟。下次吧,你下次来提前打个电话。” 他的语气亲切,但却透露出一丝急切,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然后脸色热情,迅速将文件夹放在向建民的桌子上,说道:“钟书记说,这是两个急件,你抓紧时间办一下。” 走进钟书记的办公室。钟书记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文件堆得高高的,他的眼神专注,神情严肃,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看到我进来,他微微抬起头,招呼道:“朝阳啊,新官上任!来,先坐下。” 他的语气平和,但却让人感受到一种威严。 我瞥见钟书记的杯子里只剩半杯水,连忙拿起水壶为他添茶。热水缓缓注入杯中,升起阵阵热气,茶香四溢。钟书记抬手示意,问道:“怎么样?去东洪县三个月了,有什么感悟?”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仿佛要洞察我内心的想法。 我认真地回答:“钟书记,东洪县是一片充满希望的热土,农业基础扎实,工业发展前景广阔,有很多潜力可以挖掘。” 钟书记点点头,又问:“正好你来了,泰峰同志现在状态如何?”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泰峰书记昨天在会上已经表态,坚决拥护市委的决策部署。” 我如实汇报,心中却有些忐忑,不知道钟书记对泰峰书记的态度如何。 钟书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中仿佛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这是口是心非。我太了解泰峰同志了,他在东洪工作多年了,对当地干部群众肯定有感情。但对于市委要双规他,他心里肯定不服气。昨天还去找学武部长,说要是不能给他一个公平的待遇,他就要讨个说法。他找我要公平,我还找他要公开呢!平水河四座大桥,他作为工程项目总指挥长,到现在都没搞清楚问题出在哪里。糊里糊涂的,你觉得不该双规他吗?”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严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满和愤怒。 我连忙解释:“钟书记,泰峰书记作为总指挥长,主要抓的是战略层面的工作。他有着自己的规划和想法,或许在一些细节上有所疏忽,但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我试图为泰峰书记辩解,希望能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钟书记摇了摇头,语气严肃起来:“错了!泰峰同志是在抓理论。以前我们一起在省委党校学习的时候,他学习最刻苦。一堂课下来,笔记能记十几页。晚上我们都喝点小酒、打打牌放松,他却抱着马列专著苦读。但我一直强调,理论工作要联系实际!县委书记不是东原师专的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而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具体践行者。什么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就是要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不能空谈主义。不脚踏实地,光抱着马列著作读有什么用?我为什么不见他?现在不是听他讲理论的时候,而是要摆事实!作为市委书记,大桥出了问题,现在他脑子里都是糊里糊涂的,来解释什么。他要想清楚了再来。这就好比假如曹河县出了问题,我肯定是找李显平,一个道理嘛,而不是找分管副县长。这点最基本的管理学道理,他都没搞明白。” 看着钟书记严肃的神情,我深知他们这些同一时期参加革命的同志,彼此之间十分了解,也有着深厚的情谊,但在工作上的分歧却也如此明显。我赶紧说道:“钟书记,泰峰书记还是能够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我相信他会配合调查,找出问题的根源。” 钟书记语气坚定,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心:“他能认识到错误最好,要是认识不到,也改变不了组织的决定。我把话撂这儿,改革开放伟大事业是干出来的,不是念出来的。需要上下同心、脚踏实地。发展过程中出现问题很正常,毕竟是摸着石头过河。但这次大桥的问题,还能说是失误、设计或者施工水平的问题吗?这是材料的问题,绝对不能姑息!我们必须要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我神情凝重,语气谨慎地向钟书记汇报:“泰峰书记主要是觉得,这材料是龙腾公司提供的。” 钟书记抬手示意我稍等,目光深邃而严肃,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气息:“朝阳,我把这件事情给你交个底。市委到6月份,会着重开始进行全面调查。市委有市委的考虑,并不是说,这件事情只追究泰峰一个人。”他微微停顿,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氤氲的热气在他面前缭绕,“关于你们所考虑的周海英牵扯到材料上的事情,我可以给你保证,无论涉不涉及到周海英,市委的态度是一致的。无论涉及到谁,在重大民生问题上,中饱私囊、弄虚作假,绝不手软。别说有可能涉及到周海英,就算真正涉及到周海英,也会一视同仁。回去后,你给泰峰同志把工作做通,让他尽快主动找林华西纪委书记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要是等组织纪律的铁拳打在身上,到时候喊疼都没人答应。”。 钟书记的语气始终颇为严肃,他周身的气场仿佛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我十分清楚钟书记的态度,在市、县两级,一直存在不少干部觉得钟书记心慈手软的误解。然而实际上,钟书记对待腐败分子手段凌厉,杀伐果断。就像之前,市政府秘书长陈东富,市长齐永林也因此事黯然下台,这些案例无一不彰显着钟书记对待腐败绝不姑息的强硬作风。 从钟书记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我站在市委大院的走廊上,看着天边飘浮的云朵,抬手看了看表,心中默默盘算着时间。随后,我快步走向停车场,谢白山发动车子,朝着市农业局疾驰而去。一路上,城市的车水马龙在我眼前掠过,可我的思绪却早已飘向东洪县。 早在出发前,我就提前和史国宇取得了联系,算时间合适,便打算陪着史国宇一同前往县里,争取更多的支持与指导。 市委大院距离市农业局并不算远,开车只需短短的五分钟。我与史国宇局长此前并无太多交集,并不熟悉,但和魏昌全却彼此有所了解。当车子缓缓驶入交通局的院子时,我意外地发现史国宇局长和魏昌全副书记与几个农业局的干部竟然已经在院子里等候。 我连忙快步走上前去,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手,紧紧握住史局长的手说道:“史局长,钟书记说,东洪县的农业发展离不开市农业局的支持。欢迎您到东洪县考察指导工作!” 史局长五十多岁的年纪,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许多故事。之前因为邹来贵和邹来富的事情,他受到了纪律处分,不过好在只是纪律处分,没有影响到工作职务。此刻,他面带微笑,爽朗地说道:“朝阳县长,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能主政一方。我在各地考察,有不少县委、县政府的一把手,最多也就是在县界迎接一下,但你直接到我农业局来,反倒让我很有些不好意思。” 我笑着回应:“史局长,东洪县是在市农业局的关心帮助下,才有今天的成绩。吃水不忘挖井人,我怎么能忘了史局长呢?这样,我在前面带路,咱们一起到县里去,希望您能传经送宝,不吝赐教。” 随后,两辆汽车缓缓驶出农业局的院子,朝着东洪县进发。谢白山对通往东洪县的道路早已驾轻就熟,依旧选择经由临平县这条路线。车子行驶在乡间公路上,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绿油油的田野一望无际,微风拂过,掀起层层绿色的波浪。到达东洪县时,我们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前往二官屯乡,与早早等候在此的刘超英副县长顺利会合。稍作寒暄后,我们便沿着农田水利设施和田间地头,开始了细致的查看工作。 此时正值五月中旬,华北平原上的冬小麦已进入灌浆后期。沉甸甸的麦穗低垂向黄土地,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希望,叶缘沾满晶莹的晨露尚未完全消退。 史局长带着农业局的干部,在县乡村三级干部的陪同下来到了麦地中间,翻看着小麦的叶子,看着叶子上面偶尔有被虫子啃食的痕迹,嘴里念叨着:“用戊唑醇混吡虫啉,人工喷雾同步覆盖,这样防治效果最好。”史局长又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捻开麦穗,乳白色的浆液缓缓渗出指尖,他神情忧虑地说道:“穗粒数比去年多5粒,但千粒重怕是要降。来,记得抽样,回去测测千粒重。” 众人见状,纷纷围拢过来,开始讨论起应对措施,现场气氛紧张而忙碌。 在马关乡用过午饭后,我们一行人来到马关乡会议室,召开农业发展座谈会。会议室里摆放着整齐的桌椅,墙上挂着马关乡简易地图。大家依次落座,工作人员端上热气腾腾的茶水,茶香在会议室里弥漫开来。 一番客套的开场之后,史国宇局长清了清嗓子,率先发言:“同志们啊,为什么咱们东洪县能够成为百万吨粮田示范县呢?我看主要原因,还是县委、县政府重视农业工作嘛。今天一早,朝阳县长就到了市农业局,这份对农业的上心劲儿,值得肯定。” 在县农业局局长冯国斌汇报了几个需要市农业局支持的项目之后,史国宇局长神情变得认真起来,语气坦诚地说道:“咱们县里面提出的,希望对吨粮田建设县进行补贴,包括在科学种田上予以指导的建议,都很好。我们市农业局会把这些意见带回去。关于给予吨粮田补贴的事情,我要强调一点,省里目前对吨粮田建设有补贴政策,咱们市也可以结合东洪实际,进行政策倾斜。下一步,可以做好工作对接。” 然而,我心中始终惦记着西瓜种植的事情,于是抓住机会,马上说道:“史局长,关于农作物种植,我还有不同想法。吨粮田建设的目标已经实现了,但是目前东洪县的群众,自发种西瓜的热情非常高,而且种西瓜的经济效益明显好于玉米和小麦。对于群众的这种热情,县政府也是喜闻乐见的,这也是响应农业商品经济发展的鲜活案例。群众有迫切的致富需求,在这一点上,我们也希望得到农业局的指导。” 史国宇局长微微皱眉,神色严肃地说道:“朝阳县长,关于种西瓜的这件事,之前我和泰峰书记沟通过很多次,最终达成了一个总量控制的原则。为什么提出总量控制呢?就是要解决东洪县百万群众的口粮问题。粮食安全是头等大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我连忙回应:“史局长,解决口粮已经不是问题了。我经过前期的摸底调研,现在咱们的群众,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囤了几千斤粮食。大家都饿怕了,每家每户都有粮仓,储备的粮食应对一两年极端减产情况下的口粮不成问题。东洪县是农业县,要在农业上做出大文章,仅靠小麦和玉米是不行的。所以,我们希望市里能够考虑东洪县的实际,提高总量控制标准,将西瓜种植面积提升到10万亩。” 提出10万亩这个概念,并不是我一时兴起。我提前做了大量的调研工作,全县20个乡镇,10万亩西瓜,平均每个乡镇也就5000亩土地,分到每个村也就两三百亩,占每个村农业耕地的十分之一不到。但通过前期调研发现,这十分之一的西瓜产量,若年景好,创造的价值完全可以超过小麦和玉米的总利润。我将这些数据和分析一一向史局长说明,希望能让他看到西瓜种植的潜力。 史国宇听到后,面色瞬间变得忧虑起来,他轻轻摇头说道:“10万亩,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朝阳同志,种好办,可你们要考虑销售的问题。我从事农业工作比你早几年,算得上你的老前辈。短时间内产出这么多西瓜,如果没有销路,可不好办。小麦和玉米可以存放,但西瓜怎么储存?你们一定要先理清西瓜销路,再谈种植的问题,不然到时候西瓜全部烂在地里就麻烦了。” 我马上看向魏昌全,眼神中带着期待,说道:“这就需要咱们市农业生产总公司帮忙了。西瓜的外销,如果仅靠农民自己,销售范围也就覆盖周围几个县区。如果农业局能够出面协调,帮助解决一部分销路问题,把西瓜卖到省城,甚至更远的地方,创造的价值会更高。我们今年的西瓜丰收已成定局,这10万亩,是我们明年的规划。从目前的行情来看,西瓜价格逐年攀升,或者说,史局长啊,咱群众要种西瓜,我们总不能不让大家种吧。 史国宇听后,眼睛微微一亮,说道:“哎呀,朝阳同志,你这个想法给我提了一个新思路。咱们农业生产资料公司,一直在想着向农民卖农药、化肥和种子,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从农民手里收购西瓜,统一卖到外地去。以前,这些事都是由小商小贩在做。如果市、县两级农业战线动员起来,组织起来,或者吸引更多外地客商来收购西瓜,也不失为一种产业。但是,你们要增加5万亩土地种西瓜,这件事,朝阳县长,我原则上是同意的。但这样一来,土地使用就到了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临界值,万一粮食欠收,你们这个百万亩吨粮田生产示范县的牌子,可就保不住了。”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史局长,保牌子是为了保面子,保收益却是为了保里子。如果县政府丢个面子,能让东洪县的群众腰包鼓起来,我觉得这没什么。今年西瓜的销售,我们一定要抓住机会,多积累一些经验,为明年扩大种植,打好基础,” 史国宇局长点头道:“既然县里和群众有这个需求,那这样,我原则同意”。接着话锋一转,说道:“工作啊,都是相互支持的,农业工作一直离不开地方党委政府的支持。科学种田、科技种田,加大科学技术在现代农业中的运用,是保障丰收的基础。咱们市里的农业开发总公司,是农业战线上的一支重要补充力量。这次,朝阳县长,我还真有个工作需要县里支持。” 第888 章 农资销售现迷雾重重,平水大桥小巫见大巫 马关乡大院会议室颇为简陋,木质窗户上面的钢筋锈迹斑斑,远处还依稀能够听到拖拉机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的声音,拖拉机是东洪县的主要运输工具。 会场里,当我听到市农业局史国宇局长提及有政策需县里支持时,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会议桌边缘粗糙的木纹。窗外五月的热风裹挟着麦芒的气息灌进半开的窗户。 我挺直脊背,目光扫过围坐在会议桌旁的县农业局干部,笑着说道:“史局长,东洪县能为市农业局做些什么工作?您尽管吩咐!我们县农业部门的负责同志,还有农委主任吕连群同志,都在现场。如果是大家能当场决定的事情,我们即刻拍板;要是我们拿不准的,就带回去放到县政府常务会上研究。” 这话出口时,我余光瞥见吕连群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作为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的干部,我太清楚政策落实中的复杂变数。史国宇局长突然提出的合作要求,背后或许藏着市级部门的考核指标,也可能关联着某些企业的利益链条。贸然承诺,稍有差池便会让县里陷入被动,所以特意在话语中预留了回旋余地,说出了县政府常务会这个挡将牌,将难以决断的事务暂时搁置,以待后续商议。 史国宇局长端起搪瓷缸喝了口浓茶,褐色茶渍在杯壁留下一圈痕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身旁的魏昌全:“具体情况,由我们党组副书记、农业开发总公司的魏昌全同志向县里的同志详细汇报。” 魏昌全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斯文,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他整了整领口,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其实大家有所不知,我和朝阳县长曾一同在平安县工作。那时我担任平安县副书记,朝阳县长在安平乡任乡长,后来又在县委办主持过一段时间工作。他是一位踏实肯干、富有想法,且满怀为民情怀的年轻干部啊,我对他十分了解。知道朝阳县长到东洪县任职,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这番带着浓重乡土气息的寒暄,在会议室激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几位乡镇干部交头接耳,窸窣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魏昌全话锋一转,从公文包里抽出的报表,纸页翻动间扬起淡淡的油墨味:“朝阳县长,史局长也强调过,科技种田离不开农药和化肥,这已经是全民的共识。我们农业开发总公司目前储备了一批农肥和农药。作为企业,自然背负着销售任务。受市场竞争等多种因素影响,我到农业局任职后,一直致力于盘活农业开发总公司的资源,推动农药和化肥的销售,提升公司在东原市农业领域标杆企业的地位。所以,希望东洪县能够大力支持,助力我们公司开展农药和化肥的销售工作。” 我心中暗自思忖,这看似普通的销售请求,实则并不容易。根据前期调研,我深知县里的农业资料生产公司现状堪忧,基本处于半破产状态,公司员工大多被下派到各乡镇农机站协助工作。目前,东洪县的农资市场主要被坤豪公司占据。这家民营企业像盘踞在农资领域的巨鳄,凭借灵活的经营手段和庞大的销售网络,掌控着全县 80% 以上的农资供应。而坤豪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毕瑞豪,据说是与省市里多位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销售渠道甚至延伸到周边县市,形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 “如今倡导商品经济与市场运营模式。作为农业大县,我坦诚地讲,东洪县的农业资料生产领域呈现出‘国弱民强’的局面 —— 国有企业发展滞后,民营企业却十分活跃。”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魏昌全骤然收紧的下颌线,“史局长、魏书记,不知道冯国斌同志之前是否向您汇报过,县里的农业资料生产公司濒临倒闭啊,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我们这么一个农业大县的农业资料生产公司,基本全靠县财政持续输血维持运转。在这样不完善的销售渠道下,我实在难以预估能为市农业开发总公司承担多少销售任务。” 窗外突然响起拖拉机的轰鸣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我趁机停顿,让思绪在嘈杂中重新整理。“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啊,我们可以从积极的角度看待此事:一方面,这表明县里的民营农资企业比较活跃;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县农业资料生产公司具备巨大的提升改造空间。既然魏书记提到这件事啊,我提议,史局长、魏书记,我们不妨开展试点合作!请市农业开发总公司帮助我们县农业资料生产公司重新打开市场。我始终坚信市场是公平的,县里的民营农资生产公司能做得有声有色,我们的农业资料生产公司在市农业局的帮扶下,也一定能打开工作局面。” 史国宇局长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拭镜片,金属镜框在他指间折射出冷光:“昌全同志,朝阳县长思路清晰!东洪县拿出了十足的诚意。我对东洪县农业生产资料公司的情况有所了解,确实在市场竞争方面啊,处于劣势,或者说啊,这也是许多地方农业生产资料公司面临的普遍困境。” 他突然提高声调,搪瓷杯重重磕在桌面,“从国家层面看,国务院 1988 年颁布的《关于化肥、农药、农膜实施专营的决定》明确规定,化肥、农药由农资公司和供销社系统专营,这是唯一合法经营主体。现在随着供销体系也受到了市场的冲击之后啊,一些地方地纷纷打‘擦边球’,成立各类化肥、农药生产公司,实则是借企业自营之名行违规之实!” 事实上,各县都存在一些所谓的 “致富带头人”,搭建几间厂房,名义上从事化肥、农药生产,实则从外地购入原材料进行包装,钻企业自主经营政策的空子。这些灰色地带像藏在暗处的藤蔓,盘根错节地缠绕着整个农资市场。 而在东洪县,坤豪公司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这家公司表面上是合法注册的生产企业,背后却与县里部分领导干部有着利益输送。据说,公司每年都会以 “农业技术推广费” 的名义,向相关人员输送大量资金,这也是其能在市场上肆意扩张的重要原因。 “随着市场化竞争加剧,不少地方的农业生产资料公司被民营企业、个体商户抢占大量市场份额。” 史国宇局长掏出老花镜重新戴上,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庞,“尤其是农村经营放开后,众多个体商户在村里销售农资。由于经营主体众多、情况复杂,市农业局一直未采取强硬措施规范市场。但我们收到大量群众来信来访,反映农资产品存在假冒伪劣问题,这必须引起重视!” 魏昌全立刻接过话头,皮鞋在地面蹭出细小的声响:“假冒伪劣农资利润巨大,难免有人铤而走险。以化肥为例,使用假化肥短期内难以察觉效果,有的黑心商贩以次充好,获取暴利啊。史局长啊,我后续将与工商部门对接,必要时联合发文,规范中小企业、个体工商户的化肥进货渠道。市农业局和各乡镇农业管理机构应协同工商部门,严厉打击销售假冒伪劣农资的行为。” 我心中暗自思量,这对东洪县而言,利弊参半。农资专营本是政策要求,但坤豪公司却打着生产企业的幌子,在县里包装化肥农药,通过 “农村包围县城” 的模式,在各乡镇和大村设立代理经营点,成功占领东洪县农资市场,并将这一模式向全市推广,甚至在市里注册了农资生产公司以规避专营制度。若市里出台严厉政策打击此类行为,坤豪公司必将受到重创,严重时可能面临查封,这对本就财政紧张的东洪县无疑是雪上加霜。更重要的是,一旦坤豪公司倒下,县里面成百的代理商的生计问题,也将成为问题。 “连群同志、国斌同志,你们对这项工作有什么看法?” 我将问题抛向县里的两位负责人,目光在吕连群泛着油光的额头上短暂停留。 冯国斌椅子向后滑出半尺远。他涨红着脸,脖颈处的青筋凸起:“史局长、魏书记,领导们分析得十分透彻啊!县里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市场上存在不少投机取巧的现象。就拿坤豪公司来说,谁不知道它不过是几十间厂房,从外地运来化肥农药进行二次包装,却堂而皇之地拥有自主销售资格。但 1988 年的文件明确规定,只有自主生产才能自主经营,它这种包装行为根本不符合规定!”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溅在面前的会议桌上,“坤豪公司凭借低价策略大量铺货,县里每个乡镇,大些的村都有他的代理商,导致县农资公司根本无法正常经营。不过,要规范管理难度极大,因为这不仅涉及农业部门,还与工商、公安等多部门相关。仅靠农业部门单打独斗,根本起不到作用。现在县农资公司四五十名员工全部分派到乡镇管理拖拉机,大家都在抱怨农业部门势单力薄。” 冯国斌的话如同一把火,点燃了会议室压抑已久的情绪。后面一位干部模样的同志举起手道:“领导,我发个言,我是咱们乡镇农技站站长,冯局长说得对!我们乡镇农技站的同志去村里推广正规农资,村民们都说个体户卖的东西便宜。可便宜没好货啊,去年就有好几个村子因为用了他们的化肥,庄稼都说有减产!” 他的话引发了一阵骚动,其他乡镇干部也纷纷开始诉说自己遇到的类似情况,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就在这时,吕连群的大哥大突然响起,我没有想到,这马关乡政府都还有大哥大的信号。那刺耳的铃声在嘈杂的会议室里格外突兀。他掏出大哥大看了一眼,匆匆说了句 “各位领导,抱歉,接个电话”,便快步走出了会议室。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他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声音压得很低,却能从他紧皱的眉头和频繁的手势中看出,电话那头的内容让他十分焦虑。 会议室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农业系统的干部抱怨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几分钟后,吕连群回来了,落座之后,他轻咳一声,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各位领导,冯局长见到‘娘家人’有些激动,他是站在农业工作的角度发表看法。那朝阳局长,我也说几句,这项工作出发点是好的,但我们必须考虑东洪县的实际情况。东洪县有 100 万人口,95% 是农村户口,以种地为生。坤豪公司在全县 20 多个乡镇和上百个大村设有农资销售代理点,不仅是县里的支柱企业,更涉及庞大的群体。如果政策过于强硬,直接取缔,一来会给群众带来不便,二来会影响县财政收入,三来也不利于民营经济发展。” 吕连群的话让会议室的气氛再次陷入僵局。魏昌全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转动着手中的钢笔,金属笔帽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吕主任,规范市场秩序是为了长远发展。放任违规经营,最终损害的是广大农民的利益。” “魏书记说得对,规范是必要的嘛。咱们这么大规模的农资消耗量,如果遇到了假冒伪劣,受影响的还是群众。” 我适时开口,打破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转向刘超英,他正低头专注地扣着指甲,听到会场安静了下来,正好抬头看向了我。我马上道:“超英县长,你是常务副县长,这事怎么看?” 刘超英干笑两声,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史局长啊,各位领导,我不分管农业,对具体情况了解有限,就不深入展开了。但我认为大家的观点都有道理,该规范的要规范,该制止的要制止,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群众、推动东洪县发展。当前既有制度层面的问题,也有现实困境,如何将制度与现实有效结合,是个复杂的课题,恐怕难以在短时间内得出结论。既然一时无法达成共识,我们不妨求同存异。市局支持我们明年开展西瓜生产试点,我们也可以为市局规范农资化肥市场提供调研样本。” 他的话像团棉花,轻飘飘地落在会议室,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我心中暗自叹气,这就是刘超英的处事风格,永远在各方之间寻找平衡,却也因此难以推动实质性工作。 我也是知道,这个时候是该我发言了,自从到了东洪县之后,泰峰书记张口就是马列,所以,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我读了不少的马列著作,就道:“同志们,当前东洪县农资市场面临的问题,是改革发展进程中矛盾的集中体现。马克思主义哲学告诉我们,矛盾是普遍存在的,但每个地方的矛盾又有其特殊性。东洪县作为农业大县,农资市场的稳定关乎全县百万农民的生计,这就是我们必须重视的特殊矛盾。史局长,魏书记啊,东洪县 100 万人口中 95% 为农村户口,农业在县域经济中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农资市场的稳定直接关系到农业生产和农民生计。这种特殊性决定了在解决农资市场问题时,我们不能简单套用其他地区的经验和模式,必须立足东洪县实际,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正如史国宇局长所言:“我们既要看到全市农资市场发展中的共性问题,也要重视东洪县农业人口众多、对农资依赖度高的特殊情况,寻找适合东洪县的发展道路。下来之后,我们县政府开常务会啊,专题研究这个事。” 史局长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今天,我还是要代表县委县政府表个态:一是感谢市农业局对东洪县农业工作的支持,同意我们明年扩大西瓜种植试点;二是东洪县的市场始终向市农业开发总公司敞开,希望史局长和昌全书记能对县农业资料生产公司给予指导帮助,县里各级党政部门将全力做好服务保障工作,努力实现群众、政府与农业局的‘三赢’局面。最后,咱们请史局长作指示。” 史国宇局长摩挲着茶杯,笑了笑道:“朝阳县长说的就是我想讲的啊。我也要感谢东洪县对市农业局工作的支持啊。农业是个‘靠天吃饭’的脆弱产业,农民们每天都在与自然环境抗争。我常说,农业工作者要‘帮忙不添乱,服务不管理’。为什么这么说?除了农机站的专家、农技师,我们大多数人长期坐办公室,论种地,远不如农民专业,所以要少些盲目指挥;其次,绝不能向农民提供假冒伪劣的农药、化肥和种子,这就是对农业最大的帮助;再者,钟毅书记一直强调‘服务不是管理’,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但很多同志本末倒置。市农业局始终牢记初心,只有带着服务农民的心态开展工作,才能把农业工作做好。至于同志们谈到的民营农资企业无序扩张的事,我也表个态啊,市农业局,由昌全同志牵头,做好农资的经营管理工作,但是朝阳县长啊,农资管理啊,我们农业局不能唱独角戏,农业局的工作,离不开地方政府的坚强领导和支持啊,希望下一步的工作中啊,朝阳县长能够一如既往的支持我们东洪县的工作。” 会谈结束后,正值下午三点,送史国宇局长上车时,五月的阳光正烈,晒得人都有些发软了。史国宇抬手放在额头前,看了看天空的烈日,笑着说道:“这个天气,如果能够保持一个月,今年冬小麦的丰收,就成了定局。” 吕连群主动请缨带队将一行人送至县界,两辆黑色桑塔纳轿车扬起滚滚尘土消失在乡间公路。我和刘超英与乡里的同志告别之后,并肩走回车上,鞋面上很快覆了层厚厚的黄土。上车之前,俩人都不约而同的跺了跺脚。 上车之后,谢白山稳稳启动了轿车,又与乡里的干部挥了挥手,就道:“超英,你管税收,这个坤豪公司一年能交多少税?” 刘超英摸出根发了我一支后,就探头对谢白山道:“谢师傅,你专心开车,我就不给你发了,小杨不抽烟是吧。” 杨伯军忙扭头道:“谢谢刘县长,我不会抽烟。” 两人将烟点燃,窗户将下了一个缝,刘超英想了想道:“县长啊,其实啊,国家对农业扶持的力度很大,为了减少浓民的负担,1990年国家税务局规定,供销社、农技系统销售化肥、农药、农膜等免征营业税,政策延续至1991年底,这个生产企业自营,县里也是参照执行的,所以,坤豪公司一年交的税,还不如县里几家砖窑厂交的多。” 我听闻之后马上道:“这怎么能行?你回去把文件拿给我,这坤豪公司,明显的不算供销社、农技系统,打打擦边球搞销售也就算了,还不交税?” 他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被风撕成碎片,“不好办啊,朝阳县长,这就看县里的决心有多大,还有……”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要看县里的阻力有多大。” 我马上说道:“不对啊,我印象中我看到报表,这个坤豪公司是全额交税的嘛!” 刘超英犹豫了下,搓了搓手,颇为为难的道:“90%返还了!” 我忍不住道:“卧槽!还有这种操法?返还了……” 吕连群的桑塔纳在返程路上颠簸前行,车内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冯国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吕连群阴沉的脸,硬着头皮开口:“吕主任,您看刚才领导来调研,超英县长和朝阳县长都没明确表态……” “冯局长,你中午没喝酒,怎么说起话来像喝醉了?” 吕连群突然打断他,手指重重叩击汽车面板,发出沉闷的声响。车载收音机里正播放着音乐,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冯国斌涨红着脸,扯了扯领口的领带:“唉,我一时心急口快。主要是局里的同事对坤豪公司意见太大了。农业局下属企业少,大家的工资福利就指望农业资料生产公司卖化肥、农药改善。你看看其他县的农业局,待遇多好,好多单位都像公安局一样开始修建集资房了,可我们局连集资建房的钱都凑不出来。” 吕连群冷笑一声,说了句关掉收音机,司机伸手就把收音机关了。车内陷入死寂,只有轮胎碾过石子的声音。过了许久,吕连群解开领带,卷成一卷塞进皮包,又解开上衣第一颗扣子,语气冰冷:“市场环境早就变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僵化地靠文件垄断市场。而且我得提醒你,这次考察的费用,书记明确表示不予报销。要是没有坤豪公司在背后支持,你自己得垫付多少钱?” 第 889章 齐永林东海考察,李泰峰饱含深情 在东海市盛大举办的经贸发展大会暨经贸企业论坛大会,是省委省政府针对全省改革开放十多年来的一次总结大会和经验交流大会,全省驰名商标企业、诚信经验企业、重合同守信用单位和国有企业的代表齐聚东海市,分管经贸和工业经济的副省长刘敬亭出席会议并做了重要讲话。 会议现场高朋满座,来自全省各地的企业家代表,在参观了东海市的几家企业之后,共同探讨区域经济发展的新路径与新机遇。齐永林在大会发言环节,凭借其对经贸形势的深刻洞察和独到见解,侃侃而谈,再一次赢得满堂彩,掌声如潮水般在偌大的会议厅内经久不息。 会后,齐永林在政法委书记周朝政的陪同之下,带着女儿齐晓婷来到当地一座颇负盛名的道观。这座道观历史悠久,建筑古朴典雅,红墙青瓦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神秘而庄重的气息。此行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参观道观内传承千年的仪式,感受传统文化的深厚底蕴;二是上香祈福。 两人走进道观,在香烛铺请了香。那香色泽淡黄,质地均匀,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在大殿门口跳动的蜡烛上点燃香后,齐永林神色极为虔诚,缓缓闭上双眼,双手紧握香枝,手臂微微颤抖,朝着四方诸神一一叩拜。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抬头,都充满了敬畏与期许。齐晓婷见状,虽内心并不笃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可看着父亲那庄重肃穆的样子,也不由自主地有样学样,跟着朝四方拜了拜。她的动作略显生硬,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质疑与好奇。 拜完之后,齐晓婷抬手就将三支香一股脑插进香炉。香身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晃动,几片香灰随之飘落。齐永林上完香,注意到女儿的举动,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说道:“晓婷啊,上香可是一门大学问。这香不能一次性插完,得先插中间那支,象征着敬天;再依次插右边的,寓意敬地;最后插左边的,代表敬人。而且,上香时不能背对神像,一定要面向神像,这是对神明的尊重。”齐晓婷本想反驳几句,解释自己觉得这些规矩有些繁琐和迷信,但想着在这庄严肃穆的场合不太适宜,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齐永林恭恭敬敬上完香后,三人又在道观里四处参观。道观内古木参天,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形成片片阴影。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先后参观了三清殿、玉皇阁、祖师殿等建筑。殿宇内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墙壁上的壁画色彩鲜艳,描绘着一个个神奇的神话故事和道家典故。约莫过了两个多小时,三人才从道观深处走出来。 刚走到道观门口,就瞧见一位戴着墨镜的老人,满脸皱纹,如同被岁月刻满沧桑的树皮,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静静地坐在树荫下,远远看去倒是有些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感觉,旁边支着一个写有“算命”字样的简易摊位。摊位上摆放着一个古朴的竹筒,里面插满了写着各种卦辞的竹签,旁边还有一本泛黄的古书,书页边角微微卷起。 齐永林饶有兴致地提议:“走去算算。”齐晓婷一出道观门,便直率地说:“爸,周叔叔,咋说你俩也是副厅级领导干部,在这求神拜佛的,像什么样子啊,还要算命,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相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齐永林和周朝政两人只是相视一笑。 周朝政解释道:“晓婷啊,大年初一,这头柱香,只有东海市长才能来上啊。” 齐永林解释道:“这可不是求神拜佛,是借此审视自己,寻求内心的慰藉罢了。有时候,人的内心需要一些寄托。” 三人走到算卦摊位旁,老人似乎早已感知到他们的到来,微微抬起头,沙哑着声音说道:“请坐。”齐永林、周朝政和齐晓婷在摊位前的小板凳上坐下。老人先是让齐永林从竹筒中抽出一支竹签,然后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竹签上的文字,又让齐永林随意说出一个字。经过一番看似神秘的推演后,老人缓缓开口:“你啊,是不是常常心里发慌,有种失落感?总觉得自己的努力好像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在工作中也时常感到迷茫和困惑?” 齐永林回想了一下,近期工作上的压力、对未来发展的担忧,确实让他常常陷入这种情绪中,不禁点了点头。 老人接着说:“你办公的地方是不是在5楼?而且那地方采光虽好,但风水上却暗藏玄机。” 齐永林心中暗自称奇,自己在老光明区县委大院的办公室恰好就在5楼,而且5楼是顶楼,他一直觉得在5楼能登高望远,无人能在自己头上。如今老人竟能一语道破,就连齐晓婷也不禁半信半疑起来,眼神中多了一丝惊讶。 老人继续说道:“你命里有波折,未来还有一劫。以后啊,你的办公室最好在4楼,四平八稳嘛。这样,我再给你调整一下办公室的风水,帮你化解劫难。”齐晓婷心里还是有些不信,觉得接下来老人该要钱了,便默不作声。这时,老人抬头看了看齐晓婷,说道:“姑娘,你以后也有一劫。不过你这劫难,与你父亲的有所不同,更多的是来自于生活中的挫折。” 齐永林听到自己有劫难本没太在意,可听到女儿也有一劫,脸色瞬间变得郑重起来,赶忙说道:“先生,您可得帮忙化解化解。” 算命先生看了看齐永林,说道:“您这位搬到4楼就能四平八稳,这劫难基本就能渡过去。至于这位姑娘,她现在还不信,说了也意义不大。不过这姑娘一看就是面善之人,面善之人可修心,只要坚持做好事、行善事,也能逆天改命。” 齐永林听完,仍不甘心,说道:“老神仙啊,小孩子不懂中华哲学瑰宝,总以为这是迷信,实际上这都是中国传统的智慧经典。王先生,您别介意,就给出个破解之法,多少钱我都给。”算命先生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看在你的份上,这样吧,让她多行善事,其他的你们就别管了。行善积德,自会有福报。” 齐晓婷始终觉得这先生是个骗钱的骗子,毕竟电视上曝光过不少所谓气功大师、算命先生的骗人把戏,所以脸上满是不情愿,还小声嘀咕着:“这肯定是骗人的,都是老套路。”齐永林倒是十分痛快,当即掏出20元钱放在桌上,说道:“老先生,您多费心。”老人微微点头,将钱收好,不再多言。 忙完这一切,三人才离开道观。在返程的车上,齐晓婷忍不住说道:“爸,那人一看就是骗子,您何必给他20块钱呢。您觉得这钱来得容易,可您知道群众挣钱有多难吗?现在老百姓起早贪黑地干活,一个月也挣不了几个钱,您这20块钱就这么轻易给出去了。” 齐永林摆了摆手,说:“认知层次不同,看法自然不一样。这20块钱能让我心安,钱最大的价值不就在于此吗?有些事情,不能仅仅用科学去解释,也不能简单地用真假去评判。” 齐晓婷又说:“关键他就是个骗子,张口就说有劫难,不就是为了钱嘛。一点依据都没有,随便说几句就能骗到钱,这钱也太好赚了。” 齐永林淡然回应:“要钱也正常,道不轻传、法不轻授,这是人家谋生的本事。晓婷,你还年轻,就说他一眼看出我办公室在5楼这事,你怎么解释?有些事,光靠科学可解决不了,4楼四平八稳,很有道理。我之前总想着头上不能有人,看来还是知识不够啊。”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了许久,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 汽车沿着宽阔的公路一路前行,车窗外的风景快速掠过,田野、村庄、山峦依次映入眼帘。途中,齐永林在政法委书记周朝政的陪同下,又一次专程考察了经贸大会没有安排的东海市的几家企业。现代化的生产车间、整齐排列的机械设备、忙碌有序的工人,都展现出企业的蓬勃生机与强大实力。企业负责人详细介绍了产品研发、生产流程、市场销售等情况,齐永林不时提出问题,与负责人深入交流,对工业化又有了新的认识。 随后,他们又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全省第一条高速公路的修建现场。这条高速公路由交通部直属的公路建设队伍施工,现场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大型压路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将路面压得平整坚实;推土机来回穿梭,将土方推到指定位置;翻斗式卡车满载着砂石、水泥,在工地现场的临时道路上疾驰。齐永林一行三人戴着安全帽,走上工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感慨道:“省里做出大办交通的重大决策,极具战略性眼光啊。交通是经济发展的命脉,这条高速公路建成后,将极大地缩短东海市与省城以及周边地区的时空距离啊。” 周朝政介绍道:“这条高速公路可是全省第一条,全线划分了多个标段。每个标段都由交通部中交工程局建设,由世界开发银行提供贷款,欧洲的监理公司现场监理,中外合作建设,采用了最先进的施工技术和设备,确保工程质量和进度。” 周朝政继续说:“毫不夸张地讲,咱们东原率先掀起交通革命,只是机械化程度低些。虽说起步早,但路网总规模和东海市没法比,尤其是高速公路的修建,东海市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政策优势,未来发展不可限量。” 齐永林面色忧虑,接着说道:“发展靠的是区位和资源,政府前期能做的有限。从西方城市建设的经验来看,东海市以及沿海城市,凭借先天优势,都将迎来大发展。可发展是渐进的,不可能遍地开花,东西部差距会越来越大。我担心,咱们东原在缺乏资源和区位优势的情况下,会被其他地区迅速超越。东原的经济基础薄弱,产业结构单一,还是要懂经济的人来带队伍啊。” 周朝政道:“永林市长啊,下一步东原马上也要通铁路了,未来再修通高速公路,交通短板就能彻底扭转。只要交通条件改善了,就能吸引更多的投资,带动产业发展。而且,我们东原也有自己的特色产业和资源。” 齐永林摇了摇头,说:“沿海发展是大势所趋,中央对此有准确判断。你看1984年国家设立的14个沿海开放城市,加上4个经济特区,这些城市如今已成为我国经济发展的标杆。政策都倾向沿海,就是利用其区位优势。东原要走的路还很长啊。” 晚上,周朝政设宴款待齐永林。宴席设在东海市一家高档酒店,宴会厅内灯火辉煌,装饰豪华。席间,齐晓婷结识了不少企业界的朋友。这些企业家们来自不同的行业。齐晓婷听得津津有味,名片收了满满一小盒。 在返回东原的路上,齐晓婷对齐永林说:“爸,我这次在东洪县当工业局副局长,您可得支持东洪县的工业建设呀。东洪县的工业基础太薄弱了,我也想着改变现状。” 齐永林说:“晓婷,东投集团对东洪县已经很支持了。你们提出的五五分成水利建设方案,我都同意了。五五分成其实不挣钱,要不是看在李朝阳对你还不错,又考虑到这是民生项目,建成水库后,平水河将成为东原境内的母亲河,我才不会答应这个分成方案。东投集团是国有企业,每一笔投资都要谨慎,要对国有资产负责。” 齐晓婷说:“爸,您这可不就是那位老先生说的行善积德嘛。东洪县的老百姓太需要这样的项目了,改善灌溉条件,吃上自来水嘛。” 齐永林纠正道:“东投集团是东原市的东投集团,不是咱们齐家的。行善积德,不能假公济私,慷公家之慨啊。你想想,现在银行存款利率都快10%了,东投集团投资要是拿不到30%的利润率,那就是失败的投资。要是你们有好项目,东投集团可以参与,但必须经过严格的评估和论证。” 齐晓婷又说:“爸,我昨天跟您提的老烧酒项目,您再考虑考虑呗。东洪县的烧酒历史悠久,口感醇厚,要是能开发成品牌,肯定有市场。” 齐永林笑着说:“怎么考虑?连个烧酒作坊、窖池都没有,就凭十多年前说那里产酒,就让东投集团投资,这不现实。在经济上有个词语叫规模效应,同类企业越多,规模越大,效益越好,你们再深入调研,拿出个实实在在的东西,起码得有能入口的酒,再谈投资建厂的事。东投集团账上躺着几千万,钱不是问题,但投资风险太高的事,东投集团不会干。再者说东洪的工业企业一穷二白啊,进行开发成本是比其他地方要高的啊。依我看,市委之前在周鸿基的时候,就应该换下来李泰峰,一步慢,步步慢。” 东洪县里,东洪县县委书记李泰峰得知我与农业局局长史国宇达成10万亩西瓜种植方案后,颇为生气。李泰峰书记在东洪县工作多年,对农业有着深厚的感情,一直将粮食生产视为头等大事。在他看来,西瓜种植面积的大幅增加,可能会影响粮食安全。不过这次,他没让秘书周炳乾叫我到办公室,而是主动来到我的办公室。 李泰峰书记走进来,他的步伐沉重,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不满和担忧。我连忙起身,热情地打招呼:“泰峰书记,早上正打算向您汇报工作呢。您快请坐,我给您倒杯茶。” 李泰峰书记摆了摆手,说:“我现在就是个停职在家,等着被双规的老头,还汇报什么工作。我就问问,你昨天和史国宇局长谈得怎么样?怎么就突然决定要种10万亩西瓜了?” 我心里清楚,泰峰书记把一辈子心血都倾注在东洪县农业上,农业发展关乎他的心头大事。于是赶忙说:“泰峰书记,这事我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 李泰峰书记说:“谈不上汇报,我就是了解下情况,我只听不说,不会干涉你工作。但你得给我说说,为什么要种这么多西瓜,粮食生产怎么办?” 我接着说:“泰峰书记,我是晚辈,工作中肯定有不足,还得您多指导。东洪县的耕地虽然不少,但传统的小麦和玉米种植收益太低,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东洪县的农业发展到了瓶颈期,靠种小麦玉米,挖掘不了多少潜力了,群众辛辛苦苦干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我调研发现,西瓜市场前景广阔,群众自发种植,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西瓜价格也比较稳定,种植西瓜能大幅提高农民收入。” 李泰峰书记说:“10万亩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会占用大量耕地,影响粮食产量。” 我马上回答:“泰峰书记,东洪县有100多万亩耕地,拿出10万亩种西瓜,也能保住百万亩良田建设示范县这块招牌。而且,我们可以通过科学规划,合理安排种植区域,尽量减少对粮食生产的影响。” 李泰峰书记面露不悦,提高了声音说:“朝阳同志,我现在问的是为什么增加5万亩西瓜种植面积?粮食生产是国家根本,身为县长,要有格局,首先得保障粮食供应。眼里只有钱,那是掉进钱眼里了。咱们不能只考虑东洪县那点西瓜钱,得为国家着想。万一国家遭遇灾难,没有粮食,那可就乱套了。你知道粮食安全的重要性吗?” 我回应道:“泰峰书记,我不是没格局、没觉悟。我是东洪县县长,得先让东洪县群众吃饱吃好。其他地方群众的吃饭问题,应由他们当地党委政府解决。我们不能一直守着传统的农业模式,得与时俱进,探索新的发展道路。” 李泰峰书记伸出手指,朝我点了点,激动地说:“你这种干部,目光短浅。马克思说得没错,资本都是逐利的。为什么一些老干部不同意搞市场经济、商品经济?就是怕搞了这些,大家眼里只剩钱,没人再为国家和组织着想。你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却忽视了粮食安全这个大局。” 我有些着急,说道:“书记,咱们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看问题。现在不是备战备荒的年代了,中央鼓励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大力发展生产力。1981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就提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东洪县群众既想有粮吃,更想兜里有钱,富起来不是错,大家都想过上小康生活。我打算召开工业发展座谈会,听听干部群众对发展工业的想法,看看大家要不要改变现状。今年应该是东洪县工业发展的起点,农业和工业要齐头并进,才能实现经济的快速发展。” 李泰峰重重叹了口气,仿佛回到了一二十年前整治盐碱地的艰难岁月。他无奈地叹口气,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说:“崽卖爷田不心疼。朝阳,你还年轻,小时候挨饿的滋味怕是忘了。那时候群众吃的是什么…… 算了,不说这些老掉牙的事了。饿过肚子的人才知道粮食比金子还珍贵。现在你是县委政府负责人,我支持你的工作。10 万亩土地种西瓜啊,说到这里,泰峰书记的眼圈依然泛红。” 我马上递上去一杯茶水,泰峰书记接过了茶,喝了两口之后,叹了口气,说道:哎,老了,老了啊。这样吧,我接受你的建议。下午我去找华西书记,如果能回来,你给我组织一个调研组,我要带着农业局的同志,好好考察考察。粮食问题是战略问题,不是我讲空话、套话。咱们国家一旦粮食出问题,就会不攻自破。朝阳同志,土地是东洪县最宝贵的财富,麦子熟了几千次,农民万岁是第一次啊。 我面色犹豫的道:“农民万岁第一次,我们应该给农民想种啥就种啥的权利。” 李泰峰郑重地点了点头,这片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勤劳善良的东洪群众,我们要热爱它,发自内心地热爱它。” 我见泰峰书记动了真情,深知这是一位共产党员对土地深沉的热爱。就像当年钟书记、邓叔叔离开平安县,张叔离开临平县时,眼里饱含的泪水,那是对这片土地最真挚、最质朴的爱。 第 890章 李泰峰主动接受调查,两大工程正式得以推动 我知道泰峰书记要找华西书记谈话。其实,在昨天晚上,我就又与泰峰书记有过一番长达四个小时的深入交谈。那时的泰峰书记,还固执地坚守着自己对平水河大桥的看法,任凭我如何劝说,都不肯有丝毫低头的意思,仿佛是自己遇到了莫大的不公,凭什么大桥有问题,只追究我一个人啊。 到了夜半钟声,我说道:“泰峰书记,既然您也认可了您有责任,我觉得这个时候,咱们先把自己的责任扛下来,现在还不是处理人的时候,就是处理人也是有先有后,并不会一次把所有人都处理了,您已经在大会上公开表态了,市委现在等您过去,就是要的您一个态度,您给市委面子,市委也会给您面子,这样僵持着,真的让他们到了县里来宣读双规决定,最后,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您不太体面啊!” 一个晚上过去,今天早上再见到他时,他却不知因何突然想通了。或许正如人们常说的,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它能让激烈碰撞的思想逐渐缓和,让固执己见的想法慢慢转变,在时光的流逝中,一切似乎都有了新的可能。 我和周炳乾一同将泰峰书记送上汽车。在泰峰书记上车的那一刻,周炳乾的动作迅速且透着满满的恭敬。他快走两步上前,缓缓地将车门打开,还特意贴心地伸手挡在车门上方,生怕书记在落座时不小心碰头。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来,书记是已经被停了职。 泰峰书记慢慢坐进车里后,周炳乾又轻轻地把李泰峰的皮包放在后座上,放包时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眼神中满是不舍与担忧。随后,他带着一丝真诚,声音里甚至有些许恳求地说道:“书记,您就让我陪您去吧。”那语气,那神情,尽显对泰峰书记的关切与忠诚。 泰峰书记摆了摆手,他的动作略显疲惫,语气中带着几分沧桑与无奈,却又充满了对周炳乾的牵挂:“小周啊,万一我回不来,朝阳啊,你要把小周照顾好啊,这个同志,和其他同志不一样!” 他说这话时,目光在我和周炳乾之间来回流转,眼神中饱含着殷切的期望。我赶忙用力点头,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泰峰书记,您一定能回来!” 李泰峰挥了挥手道:“小周啊,我和朝阳县长有几句话说。” 周炳乾马上后退了几步,和杨伯军一起并肩而立。 泰峰书记道:“朝阳啊,有些话,不该我这个当书记的讲的,但是啊,现在,我已经停了职,我勉强算作是你的长辈吧。有些事啊,存在即合理,你还年轻,朝气蓬勃但不要年轻气盛,我听超英汇报了,你要动农资销售这个事!我劝你啊,慎重,可以提高政绩的事情有很多,完全没必要盯着这个事,也不要被人当了枪使,市农业局的个别同志,是要让县里出头,为他们开辟市场,这事你要多个心眼。记住存在即合理! 我看着泰峰书记一脸真诚,就道:“泰峰书记,我们办公会先研究,等着您来了,再拿主意。” 李泰淡然笑了一下:“双规是必然的!短期回不来的。” 关上车门之后,泰峰书记又把车窗摇了下来,侧过身,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又问道:“朝阳啊,你把上下班的时间给改了?” 我立刻回应:“泰峰书记,没有改,只是重点抓好早9点到晚5点的考勤工作。” 李泰峰轻哼一声,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鬼扯。你小子,花花肠子多呀。好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记住,东洪的百万群众是好的,问题出在一小撮人,你呀,一定要把东洪百万群众装在心里呀。” 随着汽车缓缓启动、驶离,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我看到周炳乾站在原地,眼神紧紧追随着汽车远去的方向,那眼神中满是不舍与心痛,仿佛失去了一位至亲。在这个物欲横流、利益至上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都被金钱和利益所左右,能遇到像周炳乾这样懂得知恩图报的年轻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重情重义,对待曾经照顾过自己的老领导,更应该心怀感恩,这一刻,透过周炳乾,我对泰峰书记也有了不同认识。 送走书记之后,毕瑞豪那辆显眼的进口汽车就缓缓地停在了县委小广场的停车场上,在一众普通车辆中显得格外突兀。我刚一进到办公室,杨伯君就脚步匆匆地赶来汇报:“县长,坤豪公司的负责人想要跟您汇报工作。” 我心里大致有数,毕瑞豪此次前来,要么是为修水厂的事,要么就是谈农业公司的事。修水厂水库的事,我已经笃定了,坚决不能拿给坤豪公司,这是一件良心工程,百年工程,如果拿给了坤豪公司,万一修成了豆腐渣,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向百万父老,无法向信任我的张叔、邓叔叔、晓阳所交代。至于农业生产公司的事,这件事明显的涉及偷税漏税,至于是否是假冒伪劣,就需要经过调查才知道了。 想起泰峰书记的临走忠告,在情况尚未明晰之前,我并不想仓促与他面谈。我打算等把所有情况都彻底摸底调研清楚后,掌握足够的信息和证据,再和毕瑞豪正式见面。于是我说道:“马上要开县长办公会了,你去跟他说一声,让他下次再来。” 杨伯君面露难色,说道:“哦,县长,我已经跟他说了。但是毕老板说,他可以等您,说只耽误您20分钟时间。” 杨伯君见我在收拾笔记本,马上主动上前一步,动作自然而熟练地拿起我的水杯,又接过我手中的笔记本,展现出他作为秘书的细致与周到。我们两人一起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正好看到满脸期待的毕瑞豪。他身着一身笔挺的衬衣,皮鞋擦得锃亮,脸上堆满了笑容,那眼神中透露出急切想要与我交谈的渴望。 我赶忙说道:“毕老板,实在不好意思啊,今天上午我有两个会,时间都比较长,中午还有一个接待,今天确实没时间聊。等到下次,我让伯君通知你,你再过来。”我的语气虽然客气,但态度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毕瑞豪却并不甘心,他快步跟在我身后,急忙说道:“我跟您汇报,我们坤豪公司对修建水库的态度是诚恳的。300万也好,400万也罢,我们公司都可以支持。” 他说这话时,眼神坚定,似乎想要用这份承诺打动我。我马上回应我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试探:“坤豪公司有这么多现金,看来在东洪还是挣了不少钱吧?” 毕瑞豪立刻说道:“朝阳县长,这都是在县委、县政府和各位领导、社会各界的关照之下,才有了坤豪公司的今天。坤豪公司立足东洪、服务东洪,肯定想着为东洪县的经济社会发展多做贡献呀。”他的回答看似谦逊有礼,但字里行间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刻意的讨好。 我接着说道:“时间确实来不及了。不过,我想问你一句,昨天开会的时候,市农业局的领导提出来,坤豪公司不是农业资料的生产公司,而是一家产品的包装公司,你怎么看?” 我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和回答中找出破绽。毕瑞豪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或许早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他马上堆起笑容,不慌不忙地说道:“朝阳县长,说这话的人不懂业务呀。大家都知道,自从农资公司从供销系统剥离之后,咱们东原市就单独成立了农业开发总公司,想把农业做大做强。但是,不管是东原市还是东洪县,国家的农业资料公司,大家都想着享受免税的政策,却不想着为群众服务。农业开发总公司的化肥农药,不交营业税,卖得比我们都贵。我们交的营业税,是根据政策进行的返还,到明年,这种返还也就没有了。” 他的解释看似合理,但我心里却仍有疑虑,决定等后续深入调查后再做判断。 说话间,我们三人就来到了县委会议室的门口。会议室的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一些讨论的声音。我停下脚步,看着毕瑞豪,语气严肃地说:“再往里走就是会议室了,这个场合也不适合细谈。你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之后我会让伯君通知你,咱们找个时间具体面谈。”说完,我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临近会议开始,容不得再有过多耽搁。 上午,我准时组织召开了县长办公会。走进会议室,一股严肃而紧张的氛围扑面而来。就看到了焦阳副县长坐在会议桌旁,她的神情略显疲惫,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忧虑。我马上朝着焦阳走过去,她看到我过来,也站起身来打招呼,动作略显迟缓。我带着关心的语气问道:“焦杨同志,你父亲现在情况怎么样啊?”焦阳先是轻轻摇了摇头,又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县长,谢谢您的关心。我爸的情况比在东原时好一些,但还是没有根本性好转。按照医生的说法,下一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要看他个人的体质。”说这话时,声音低沉,脸上满是担忧与无奈。 我接着问:“现在是什么状况?”焦阳想了想,眉头紧锁,说:“还不能吃饭,全部靠输氧和营养液维持。人现在瘦了20多斤,也还不能说话。” 听了描述,我心里也不禁一阵酸楚,点了点头,说:“等有时间安排一下,我去省城再探望一下老焦主任。”简单闲聊几句后,会议正式开始。 先是学习了上级文件,大家都认真地听着文件内容,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在研究了几项日常性工作安排后,我环顾了一下会议室里的众人,清了清嗓子,直奔主题:“同志们,接下来研究水库建设的方案。” 水利局局长韩冰翻开手中的资料,开始汇报前期筹备情况,以及与东投集团初步达成的50%出资比例、双方共同经营管理的合作模式,合作经营期为30年,经营期满后,水库水厂无偿交给县里。啊,补充一句,30年经营权包括2年半的建设期。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但会议室里的气氛却愈发凝重。 几位县领导听了之后,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低声的议论声在会议室里此起彼伏。50%的出资比例,也就意味着县里要出500万。 对于东洪县财政来说,虽然不是完全拿不出来,但眼下如果拿出这笔钱,整个东洪县的财政将会陷入极为紧张的局面。县里的各项开支都需要资金支持,教育、医疗、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都在等待资金注入,一旦将大量资金投入水库建设,其他工作的开展都将受到严重影响。 我说道:“同志们,这是与东投集团经过多轮谈判形成的初步方案,大家发表一下意见吧。”我的目光在各位副县长的脸上扫过,然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有人愿意率先表态,会议室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点名道:“伟兵县长,你来说一说吧,你是分管水利的。” 曹伟兵心里清楚我和张叔之间的关系,其实在官场上,关系不是说和谁走得近就和谁有关系,而是要让别人看到你的人脉和能力,这往往能在工作中带来意想不到的便利。曹伟兵和几位领导吃了几次饭后,对我的态度明显有了很大转变,变得更加尊重和配合。 曹伟兵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说道:“50%的比例挺好,咱们县里也能掌握一定的主动权。东投集团那边也原则同意了这个方案,表示只要咱们这边准备妥当,就可以正式签署合作协议。但是,整个合作下来,除了省里答应给的200万专项扶持,咱们还有300万的资金差额。这300万如果凑不齐,是否接受民营企业入股?如果接受民营企业入股,就相当于民营企业占股大概30%,县政府实际占股比例只有20%,这样是否符合咱们东洪县的集体利益?” 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局长沈鹏皱了皱眉头,说道:“哎呀,曹县长,东洪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局面?还不是因为财政紧张嘛。这个水库,咱们拿出一半的份额交给了东投集团,为什么不能拿出30%交给民营公司?民营公司既然有意愿参与水利工程建设,又能为县里解决财政问题,还能保证水库正常建设,这是双赢的事情。我觉得大家不用操心,这关乎群众的生活用水和农业灌溉用水,他们还敢乱来不成?所以我赞成让民营公司入股水库水厂建设项目。”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急切,似乎希望能够尽快解决资金问题,推动水库建设项目落地。 我转头看向沈鹏,就说道:“沈县长啊,你说的这个,民营公司,是哪一家公司啊。” 沈鹏尴尬一笑,说道:“朝阳县长啊,咱们东洪有这个觉悟,有这个能力的,也就只有坤豪公司了嘛。” 我看向刘超英,他也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忧虑,说:“朝阳县长,现在咱们县里财政颇为紧张啊。如果再把这300万投到水库建设上来,县里财政问题将会更加严峻,可能到下半年,干部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我又看向焦阳,说:“焦县长,你对县里的情况也十分了解,你来说一说水库建设方面的事情。” 焦阳把眼前的碎发撩到耳朵后面,将钢笔放在嘴边,她认真翻阅了一下桌子上的会议资料,每一页都看得格外仔细,仿佛想要从字里行间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才抬头说道:“朝阳县长,其他几位领导说得对,建水库确实是迫在眉睫。但是,咱们县财政非常困难,特别是现在交通那边还在修东光公路,碎石的费用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咱们县的提留统筹本来比重就高,如果再拿300万出来修水库,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大家说的都是事实,资金问题都真实地摆在眼前,不容忽视。我心里明白,有的同志是出于公心考虑,真心为东洪县的发展担忧;有的同志恐怕或多或少有私心,在利益的权衡中有着自己的盘算,但不管怎样,大家考虑的都是现实问题。张叔虽然给了1000万,但那主要是用于修桥的钱,如果擅自把300万挪用去修水库,肯定不妥。万一哪天交通厅在过了5月份这两个紧要事情之后,想起来审计这笔钱,那就属于擅自挪用了,这将带来严重的后果。不过,我也清楚,如果把修桥的费用拿出700万,确实还能有300万可以调整到水库项目建设上来,等县里资金充盈了,再把这笔费用挪转回去。在实际工作中,不可能每一笔钱都做到完全专款专用,这需要我们灵活应对,在合规的前提下寻找最佳的解决方案。 我果断地提高了声音,说道:“资金的问题大家不用考虑,我会向市财政积极争取。现在关键要说的是如何把水库建设好。这样,把水库建设和平水河大桥修复工程一起说吧。这两个工程,一个是我主动推动的,一个是被动接手的,但不管怎样,都是当下必须马上投入实施的。关于钱的问题,我向大家保证,我来解决。拿到钱,咱们就不接受民营企业的入股,拿不到钱,咱们再接受民营企业参与,这样大家没意见吧。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咱们的分管副县长要和主管部门动起来,全力抓好施工前准备工作,同步考虑工程的设计、施工、监理和验收四大环节。 看着大家都表示了同意,倒是沈鹏满脸的不信,似乎向上级要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我知道具体负责工程,琐事众多,我如果站到了前面,必定是麻烦不断,我马上说道:曹伟兵同志负责水库和水厂的筹建工作,任指挥部指挥长;刘超英同志任平水河1号桥到4号桥的工程总指挥长。”我的话语斩钉截铁,透露出坚定的决心,希望能够稳定大家的情绪,让大家把精力集中到工程建设上来。 刘超英听完,马上抬头看向我,满脸疑惑地说道:“朝阳县长,我打断一下。这水库的300万资金都还没有落实,修桥又需要700多万,这笔钱到底怎么解决?” 他的问题代表了大家心中的疑虑,会议室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我坚定地说:“钱的问题大家不用管,我会向市里争取。要不来钱,我还和大家开什么会?你们现在只需要考虑如何保证工程质量。” 沈鹏则哭笑道:“朝阳县长,你说不考虑不切实际吧?市里面能给我们拿出1000万来?不太可能吧。东洪县从1949年之后,就没从市财政领到过这么一大笔钱,以往都是我们给市里交钱。” 我再次强调:“同志们啊,大家都觉得,水库和水厂的事无从下手嘛,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恐慌嘛,我提醒大家啊,要将小事视为大事预防,将大事化为小事处理,钱的事情不要大家考虑!找上级要钱是我的任务,大家要做的就是把钱花好,事情没那么复杂嘛!” 曹伟兵笑着说道:“朝阳县长,你让我当水库建设指挥长?朝阳县长,我当这个总指挥长可不行,总指挥长应该你来当,我抓好配合就是了。” 我说道:“我来当总指挥长?那你去要钱啊?”曹伟兵尴尬地笑了笑:“开什么玩笑,朝阳县长,300万我怎么能要得过来?” 我说道:“是你先开的玩笑吧!你当总指挥长,是因为你们是分管领导。我跟大家讲,工作都让我干完了,你的工资给不给我啊。大事见能力,小事见态度,琐事见格局啊,这件事情上,我只抓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超英同志。如果让我把时间都耗在水库和大桥的建设上,工业和农业的工作谁来抓?伟兵同志,大堤这么艰巨你都修的好,这事办不好,辜负了市委市政府和县委县政府,辜负了百万父老乡亲,我要办你,还有没有意见?” 曹伟兵赶忙道:“没意见没意见,只要钱到位,没意见!” 我转头看向超英县长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道:“超英县长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把你的想法收回去。你是东洪县的老资格了,没有你办不成的事,你们放心,工程上的事交给你们我不插手,也没有我的舅子老表来掺和,钱我保障到位,全县各局的局长和各乡镇的一把手都在,全力配合工程建设,要是工程修不好,先说断后不乱,别怪组织打板子啊。”好吧,讨论下一议题。 刘超英马上说道:“哦,下一个议题很重要,我先给大家汇报一下关于坤豪公司……” 我看着众人,表情都极为凝重,就道:“同志们,这个事啊,是市农业局农业开发总公司的领导提出来的,给我们敲响了警钟,谁来回答我一下,这个坤豪公司,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企业……” 第 891章 坤豪成心头大患,众人不坐以待毙 县政府会议室内,临时用长条桌子搭建的四方形的会议桌,县领导坐在前面一类,后面的桌子上,为了体现对基层工作的重视,前面坐着各乡镇的镇长,后面则是坐着县直各单位的局长。大家面前都摆着一叠会议材料。 作为县长,我环视一圈,将手中的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这家坤豪公司到底是一家什么性质的企业,咱们市农业局的领导很关注啊……?”我的话音刚落,原本还夹杂着翻纸声和轻微交谈的会场,瞬间陷入死寂。 满屋子的人,众人的目光或低垂,或躲闪,没有人敢轻易打破这份寂静。角落里传来某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的会场格外清晰。我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静静等待着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会场依然一片沉默。我轻轻敲了敲桌子,将目光投向农业局局长冯国斌:“冯局长,你是农业局局长,昨天,市农业局的领导来调研的时候专门提出来,有些企业打着农药和化肥生产企业的擦边球,享受了免税政策,但是生产的化肥和农药,很多都是假冒伪劣产品。这些情况,你们县农业局清不清楚呀?” 冯国斌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前,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在我灼灼的目光下,他缓缓抬起头,脸色涨得通红,眼神游移不定,先是瞥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沈鹏,而后嗫嚅着说:“朝阳县长,是这样,坤豪公司这是一家咱们县最大的民营企业。我们只知道他生产化肥,销售农药,还卖种子。至于它到底是一家什么样性质的企业,这个呀,我们农业局不清楚啊,这个可能要问工商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我心中冷笑一声,却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向工商局。我对工商局局长有印象,见过两次面,但县直单位的同志和各乡镇的一把手实在太多,一时竟想不起他的名字。我扫视着会场,语气平和地问道:“咱们工商局的同志也来了吧?来谈一谈,这是一家什么样性质的企业?” 一个头发稀疏、头顶亮得反光的老同志扶着桌子的手有些颤抖。我瞬间想起他姓郭,便开口道:“郭局长来参会啦?来谈一谈你们工商局是怎么认定这家企业的?” 郭局长用手慌乱地拢了拢头上仅存的几根碎发,清了清嗓子说道:“朝阳县长,是这样,这个公司它是一家民营企业。主要经营范围呀,是有这个农资的生产资质。”他的眼神飘忽,不敢与我对视。 “生产公司?企业的生产制度是否健全啊,作为农药和化肥,安全措施到不到位?” “这个,这个我们不清楚!” 我眉头微皱,追问道:“怎么,你们没有去检查过吗?” 郭局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结结巴巴地说:“哦……这个这个,我们工商局没有去他的企业检查过,只是对下面的代销点检查过。朝阳县长,我们也只能看看生产日期,还有包装,农药和化肥,太专业了,还是需要农业部门一起配合。” 我紧盯着他,继续追问:“产品这边呢,涉嫌假冒伪劣没有啊?” 郭局长连忙说:“朝阳县长,这个就要进行专门的抽样和检测,只有这样,咱们才能看是不是涉嫌假冒伪劣。” 这时,冯国斌连忙接口道:“朝阳县长,我们下来马上安排进行抽检。” 我拍了拍桌子,严肃地说:“冯局长,郭局长啊,你们两个的工作可是有失职啊!一个在全县销售体量这么大的农资生产公司,生产的过程没有过监督,产品我们都没有经过政府主管部门的检测,怪不得市农业局的领导一问我们就是三不知啊,这明显是工作上的失职嘛!好,之前的事就不说了,来给我谈一谈,这个税收的事。这家企业,你们一再说是全县最大的民营企业,那么,对全县财政有没有做出贡献呢?税务局杨局长。” 一个身穿制服的同志举起手站起来,声音有些发颤:“朝阳县长,给您报告,我们杨局长家里有事,他就没来。我是税务局的副局长,我姓张。” 我看向旁边的常务副县长刘超英,问道:“给你请假没有啊?” 刘超英支支吾吾:“哦……这个……” 我看着他犹豫的样子,我就知道,没有请假。马上语气严厉起来:“县长办公会,那就是要解决具体事务的。一把手不来,必须提前给分管领导报备啊!不然的话,下不为例。以后政府办公室做好会前的考核工作。既然张局长来了,你谈一谈,这个坤豪公司对全县税收做出多大贡献呀?” 张副局长深吸一口气,说道:“是这样,这个坤豪公司是交了不少税,确实是全县排名第一的民营企业。每年交税的总金额,各种税费加起来,大概是60多万到70多万。但是呢,因为他是农业生产公司,所以,根据上级政策,销售农资的这个农资公司和供销企业享受免税政策。再加上它属于招商引资的企业,所以每年返还的税款大概有50多万。” 我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追问道:“返还去了50多万,政策依据是什么呀?” 张副局长谨慎地说:“朝阳县长,政策依据就是国务院和国家税务局发的销售农资的供销社还有农资公司享受免营业税的政策。再加上之前县政府招商引资,三年返还税款50%,所以加起来就是这个金额。” 我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全场:“同志们!这个市农业局的同志昨天提出来,说有的企业打擦边球啊,违规享受了免税政策,享受之后成本就低了嘛,就造成了农资市场的恶性竞争。你刚才讲销售化肥和农药的公司可以享受免税政策,坤豪公司是生产企业,那这个生产的企业有没有文件支撑啊?或者政策依据也许?” 参会的张副局长一脸尴尬,犹豫了一下说:“如果非得咬文嚼字,按照文件一一对应的话,生产企业好像是没在免税政策范围内的。” 三人行,必有我师啊,自从到了东洪之后,发现泰峰书记张口就是哲学,我用了大量的时间学习马列哲学思想,我心里暗道:矛盾确实具有普遍性啊,无处不在、无时不有。东洪政府部门之间存在矛盾,农业局与工商局在坤豪公司监管责任上相互推诿,反映出部门间职责不清、协同不足的问题。税务局也有监管不到位的问题,这个时候,作为县长,自然是只能抓主要矛盾了。 我提高声音,严厉地说:“周副局长,什么叫咬文嚼字啊?如果我是市农业局的,或者我是市国税局的,完全可以说你是擅自扩大的免税范围呀!没有文件政策依据的政策,怎么能免税呢?这个说不通吧。” 周局长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脸色煞白,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他无助地将目光看向了位于前排的几位县领导,希望能得到帮助。 我接着追问:“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是以什么形式做出的呀?县委、县政府还是你们税务局内部议定的呀?”会场再次陷入死寂,没有任何人表态说话,压抑的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伸手敲了敲刘超英面前的桌子,提醒道:“超英县长,你是分管税务,财务,企业,工业经济的常务副县长,这个问题,可能还是你来给我回答一下呀。” 刘超英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说:“朝阳县长,这个事我是清楚的。退这个税费这个事啊,是国税局内部根据文件执行的,不需要县政府同意啊。” 我看向周副局长,质问道:“那就是你们税务局自己同意的?” 周副局长面色紧张,嘴角不停抖动,犹豫片刻之后说:“朝阳县长,我现在马上去把我们杨局长请回来,让他给你当面汇报。” 我摆了摆手,语气冰冷:“不要跟我汇报了,我没那么多时间听汇报。给分管副县长汇报,有文件政策的依据,能够站住脚的,一定要让企业享受到位,我们坚决执行嘛。如果政策依据理解不到位,你们自己派税务稽查,把钱去追回来就可以了。焦县长和这个冯国斌局长,你们两个在抓农业,这件事情要以专报的形式,报给市农业局。领导有关心,我们要有回应嘛!”我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说道:“同志们,大家一定要处理好与上级部门的关系啊。关于坤豪公司的事件,我强调三点吧。第一点,先对其生产资质、销售资质进行检查。如果资质不齐,我们要主动为民营企业考虑,该补办资质补办资质,该申请许可申请许可,要让我们的企业大胆生产,放心经营。但是呢,在相应资质没有办理完全之前,绝对不能再经营了。第二点,要对这个坤豪公司开展检查,生产过程要把控,产品质量要抽检。既然市农业局提出了问题,现在县农业局就要主动邀请市农业局来一起进行检查,让结果更权威,也让他们放心,更体现出咱们的用心,我们就要以检测报告作为回应。第三就是税务方面的问题,应当让企业享受的税收减免政策,一定要享受到位,保证企业的合法权益和创业的积极性。但是如果是政策理解不严谨,标准执行错误的,要立刻纠正,该退税补税的,马上退税补税,绝对不能因为我们的原因,给企业戴上一个偷税漏税的帽子。其他同志还有没有补充意见呀?” 参会的几位副县长纷纷摇头,没有任何人表态。我扫视全场,说:“那就进行下一题,研究开展全面工业摸底。本项工作由超英副县长来布置。” 刘超英目光坚定地说:“同志们,大家应该能够感觉到,朝阳县长来了之后,大力推动工业工作。现在呀,我们要对全县的工商业进行一个摸底调查。各乡镇按照属地管理的原则,回去重新摸底本乡镇有多少工业企业,有多少个体工商业,有多少没有办理执照的个体经营作坊。这里强调一点,这是摸底,不是检查,不准罚款,重点的是掌握清楚基本情况,为下一步县委、县政府推进工业工作做准备。” 会议一直从9点半开到11点半,紧接着,又召开了全县农业工作会议。因为副县长焦杨刚回来,农业工作会议的会议主题就是积极鼓励群众扩大经济作物试点种植工作。在按比例限定最低的基本粮田种植面积之后,适当的扩大了蔬菜水果种植面积,同时对1992年,西瓜种植面积进行了增加。 散会之后,我的身边簇拥了不少人,财政局长王琪跟在我的身后,主动汇报,说道:“朝阳县长,我给你汇报,全县财务第一季度的执行情况……” 中午时分,阳光炙烤着大地,街道上行人稀少。县政府大院的停车场里,沈鹏和毕瑞豪坐在汽车里,车窗半开,烟雾缭绕。沈鹏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灰弹向窗外,骂骂咧咧道:“妈的,这个李朝阳,太他妈会整人啊!句句都是为你好,刀刀都是要你命。你说,他来了之后,也没有得罪他吧,怎么现在就朝着坤豪公司动起手来了?” 毕瑞豪眉头紧皱,盯着方向盘,叹了口气说:“唉,昨天开会的情况你没参加?老吕给我打个电话呀。这是市农业局的那个史国宇和魏昌全,他们在中间捣鬼。李朝阳也是没办法。” 沈鹏嗤笑一声:“什么没办法?一个市农业局,县委政府完全可以不鸟他们,搭理他们干什么?东洪县自己种地,自己吃,农业局从来没给东洪县过1分钱。这下好了,税务局这边,你怎么办?水库修建,也很麻烦啊。” 毕瑞豪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说:“退税?退回来的钱凭什么再返回去?不可能。我们坤豪公司那本身就是农资生产企业嘛,我生产了,难道不销售吗?” 沈鹏抽了口烟,眯着眼睛说:“李朝阳不按常理出牌啊,我给你说,这么大的工程,水库是曹伟兵牵头,大桥是刘超英,他俩一个倔驴一个滑头,也不知道李朝阳咋就这么放心这俩家伙,会上,把冯国斌他们收拾得够呛,一个个都不敢多说呀。” 毕瑞豪点点头:“农业局的日子不好过啊,咱们把他们的饭碗给砸了。市农业局这样,县农业局也这样,冯国斌抱怨几句也是够倒霉的。我看实在不行这样,给冯国斌表示一下吧,毕竟他是农业局局长。他不开口了,农业局那帮子人,也就不敢吱声了嘛。” 沈鹏满脸不屑:“凭什么给他?为什么要给他?就因为他是农业局局长?这他妈老小子,就是我面前的一条老狗。老吕是农委主任,把冯国斌交给老吕,等人事工作已启动,马上就将这个冯国斌的农业局长换下来。” 正说着,吕连群夹着一个牛皮皮包,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我都吃过饭了。今天你们开会呀,真扎实,开到了12点半。李泰峰在的时候,李朝阳在会场上连个屁都不敢放,这李泰峰一走,这李朝阳就嚣张起来了。” 沈鹏带着一丝好奇问道:“毕老板啊,老李让你找岳峰,你找了没有?” 毕瑞豪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岳省长的关系,怎么可能用在这个上面嘛。” 吕连群对李泰峰让自己退款的事极为不满,让这个组织部长在县里出尽洋相,就摆了摆手:“泰峰同志,刚愎自用,满嘴都是仁义道德,他呀,还用找关系嘛。”说了几句牢骚话之后,吕连群道:“李朝阳下午要去考察农业工作,我一会儿最多两点钟必须要返回来。” 汽车缓缓驶出县委大院,沿着主干道行驶。沈鹏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吕,昨天农业局调研到底是怎么说的?” 吕连群靠在椅背上,回忆道:“昨天本来没说什么。这李朝阳呀,对农资公司的事情也不了解,他重点是想扩大西瓜种植的面积。但是啊,冯国斌和农业局下属的十多个农机站的站长,在会场上意见很大呀。就是说他们农业局的农资公司业务被挤占之后,他们的员工都要下岗了,所以意见就很大。” 毕瑞豪一边开车,一边说:“我经常和县里农业干部打交道,他们对坤豪公司意见很大。特别是咱们抢了他们的饭碗之后,他们的福利待遇比其他县差上不少。” 沈鹏叹了口气,说:“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要退税,怎么办?”沈鹏马上转头看向吕连群,说道:“你也没有参加今天的县长办公会,我把会议情况给你说。今天这个李朝阳,那就是针对着坤豪公司来的。水厂修建的事,他还打算去到市里面要资金。这要是水厂的事,他要到了这300万,基本上咱们的计划也就黄了。这个农资的事,也是一堆烂账等着收拾。” 吕连群疑惑地探出头,问道:“你那个化肥农药质量没问题吧?” 毕瑞豪只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这么说吧,人家要是想收拾咱们,这个早晚都能收拾到咱们,和质量好坏没有关系。如果市农业局真的来了,质量合不合格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吕连群无奈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哎呀,都怪冯国斌呀。李朝阳刚刚来,对红洪县的情况也不熟悉,他肯定也不愿意碰农资的事儿,他就是想多种点西瓜。我听说他和李泰峰因为种西瓜的事,俩人分歧很大呀。” 沈鹏烦躁地说:“现在你就是把冯国斌枪毙了,也没有用。说吧,现在该咋办?” 吕连群看向毕瑞豪:“毕老板啊,我咋看你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呀。” 毕瑞豪将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摸着挡把,不断地来回搓着,说:“两位领导,你们俩都是县委常委,这个时候你们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还不是只有听两位领导的吩咐嘛。” 很快,汽车到了吃饭的地方。这是一家并不起眼的饭店,也谈不上什么装修。三个人走进包间,随意点了几个菜。沈鹏从车上拿了两瓶高粱红的五年陈,服务员很快将菜肴端了上来。三人关紧房门,吕连群给沈鹏和毕瑞豪倒满酒,沈鹏问道:“老吕,你这个农委主任,市农业局那边有没有信心搞定啊?” 吕连群摇摇头,满脸愁容:“之前这个魏昌全在平安县当农委主任,这人清高的很,平日里根本不正眼瞧我们一眼啊,说句实在话,魏昌全那里,就是为了推他们自己的化肥嘛,这个确实搞不定啊。这史国宇自从被邹来富和邹来贵的事情影响之后,胆子小的很,根本不参与任何事情。你送他烟,成条的他都不收啊。” 沈鹏沉思片刻,说:“水利局连局长那边我可以打个招呼,让他们在政策上再想想办法。水库的事情,老毕,和你家媳妇儿再商量商量嘛,让她以东投集团的名义,要求县里给公司一个机会嘛。” 毕瑞豪一边倒酒,一边说:“好,哎呀,我和我们家那口子啊,已经两个月没见过面了,我不会和她说这个事的,但是你们也别担心,我回去找找人,应该有回旋的余地。” 沈鹏道:“你看吧,问题还是回到了市农业局。” 毕瑞豪说:“农业局的事情,你们也不要担心。周海英一直想给我们建立联系,我呀,之前一直没有答应。我在市里面知道,这个周海英和魏昌全关系比较好,是周鸿基的秘书。实在不行,就给周海英合作吧。我相信,他和魏昌全是穿一条裤子的。至于李朝阳这边,我去找一找郑红旗,据说郑红旗和他关系不错。” 沈鹏道:“钟壮那边怎么样?” 不行啊,钟壮还没有拿下,不过,真的把事情搞大了,我有把握让钟壮当我们的挡箭牌嘛。 吕连群是搞组织工作的,对人事关系看得更透彻,马上问道:“你和这个郑红旗私下里还有没有联系啊?如果平日里没什么联系,这个时候贸然找上去,恐怕效果不太好啊。” 毕瑞豪神秘地笑了笑,怎么和郑红旗搭上线,那这个是他的私人关系。作为一个有城府的老板,一直不愿将自己的关系完全示人。只是说道:“我既然能在全市都打开市场,那我肯定是有自己的办法的嘛。” 吃完饭之后,三人各自按照安排开始行动。毕瑞豪回到公司,立刻给助手吩咐下去,把不合格产品全部隐匿了起来,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而下午我带着农业局的一众干部,又马不停蹄地跑了三四个乡镇,重点调研西瓜种植的大乡。每到一处,都是深入田间地头,与农户们亲切交谈。在调研的过程中,群众对放开农田种植的限制颇为迫切,提留统筹的负担太过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心里暗道,东洪县的提留统筹远超国家标准,必须要降低到合理标准之内了。人民群众的意愿和诉求是推动政府决策和政策调整的重要动力。 回到了县委大院之后,我就接到了郑红旗书记的电话,客套了一番之后,红旗书记道:“晚上的时候,登峰副市长叫一起吃饭,登峰市长专门提到你,你有没有时间参加啊?” 第 892章 李泰峰接受调查被双规,郑红旗撮合饭局有玄机 臧登峰副市长身为市委常委、副市长,其办公室位于市委大楼的七楼,我也是找过臧登峰副市长汇报过两次工作。他分管的计划委员会、工业经济以及民营企业等领域,皆是经济发展的核心命脉。在市政府的领导班子里,五十出头的他已经身体发福,印象之中总是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西装笔挺,皮鞋锃亮,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领导者的魅力。凭借在工业经济领域多年积累的工作经验与领导能力,早已成为除了王瑞凤之外,几位副市长群体中的中流砥柱,在市政府说话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我一直深知,东洪最缺的就是工业,若能与臧副市长建立良好的关系,对于东洪县的发展而言,无疑是好事,而对我个人在仕途上的发展,更是有着不可估量的积极作用。然而,之前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和臧市长业务不对口,后来到了东洪之后,各种琐事还确实没有和登峰副市长好好坐下来聊一聊。 就在我心里想着这个事的时候,郑红旗书记的电话毫无预兆地打了进来。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郑书记那熟悉而沉稳的声音:“朝阳,今晚臧登峰副市长组织了个饭局,咱们一起去聚聚。”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心中先是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这不正是我积极寻求的沟通机会吗? 可这份喜悦还未完全在心中散开,上午发生的那一幕便如汹涌的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上午以整顿农资市场为名针对了坤豪公司,目的就是追回税款,言辞之犀利,态度之坚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压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哪里只是单纯的市场整顿行动,分明是我这个县长在背后暗暗发力,想要对坤豪公司进行一次彻底的监管和规范。 如今,臧副市长突然邀约饭局,这其中会不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疑问像一团迷雾,笼罩在我的心头。我迅速在脑海中开始梳理人物关系,臧登峰副市长在工作分工中从未涉及过农业领域,从表面上看,坤豪公司即便发展得再大,与他直接产生利益关联的可能性似乎并不大。但随着思绪的不断深入,臧登峰、郑红旗、胡晓云、毕瑞豪这些名字,如同走马灯一般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突然,一道若隐若现的线索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让我瞬间警觉起来。毕瑞豪曾是市计划委员会的农业发展科的科长,在那里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和资源;臧登峰担任过市计划委员会主任,是当时部门的领导,掌握着众多重要项目的决策权;胡晓云则是曾经的计划委员会副主任,而郑红旗书记更是从计划委员会副主任的位置上,直接调任平安县担任了常务副县长。如此一来,这几人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逐渐清晰起来,我心里暗自笃定:郑红旗书记当年在计划委员会任职时,肯定与毕瑞豪有着千丝万缕的交集,而这次饭局说不定就是为了坤豪公司的事情而来。 想通这一点后,我立刻意识到今晚的饭局绝不能参加。一旦在饭桌上毕瑞豪出现,登峰副市长提出网开一面的要求,那我就被夹在了中间,不仅之前对坤豪公司的监管行动会功亏一篑,甚至还会在县里颜面扫地。于是,我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自然,笑着对电话那头的郑红旗说道:“红旗书记,这个饭局可不可以请个假呀?” 电话里,郑红旗书记的语气明显变得冷淡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怎么,你晚上已经有了安排吗?” 我连忙解释道:“是这样啊,今天晚上齐永林市长要到东洪县来。您知道的,我们书记现在不在县里,只有我一个人,如果我也不在,永林市长必定会有想法啊。” 事实上,齐永林此行并非为了公务,而是专程送女儿齐晓婷回东洪县。齐永林对这个独生女可谓是疼爱有加,平日里工作再忙,齐晓婷的事就是头等大事,兴许是离婚之后,把齐晓婷看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在加上东洪县到市里的交通现在极为不便,开小车也得耗费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如果选择乘坐公共汽车,需要先到临平县中转,再折返到市里,慢的时候甚至得花两个多小时。所以,只要时间允许,齐永林都会亲自开车送女儿回来,享受这难得的父女相处时光。我也是在调研结束后,偶然间向杨伯君问起“晓婷什么时候回来”,才得知齐永林今天要送女儿。如今,用这个理由推脱饭局,既是实情,也是无奈之举。 齐永林作为郑红旗的老领导,同时也是臧登峰曾经的上级,在官场中有着较高的威望和影响力。这个理由郑红旗无法反驳,他沉默了片刻,叮嘱道:“哦,晓婷是永林市长的掌上明珠啊,在你手底下工作,你一定要把晓婷照顾好。晚上臧市长那边,我去解释。永林市长那边,替我多喝两杯酒。好了,等到下次有机会再约。” 挂断电话,我长舒一口气,但心里却愈发沉重。从各方的反应来看,显然对我针对坤豪公司的行动不会坐以待毙。东洪县农资销售背后的问题远比想象中复杂,看来牵扯众多啊。东洪县作为农业大县,保手增产的农药化肥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唐僧肉,我对坤豪公司所谓的农药化肥的质量又有了深深的担忧。 我心里暗道,一定要联合市农业局,对坤豪公司销售的农资进行全面而细致的检测。一旦查出销售假冒伪劣的化肥农药,必须坚决予以整治,绝不能让其继续坑害百姓,损害东洪县农民的切身利益。同时,我又想到县里水库建设的资金缺口问题。他们拿着本不应该享受的退税来修水库,反倒让我不得不去挪用平水河大桥300万经费,如果能让坤豪公司退还税款,那修水库的钱基本上也能解决了大半。 正思索间,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铃声响过三声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是朝阳县长吗?” 这声音陌生得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对方的音色、语调都显得十分生疏,但对方对我的称呼又透着熟悉。我谨慎地回应道:“是啊,您是?” “朝阳县长,我是周卫华呀。” 听到“周卫华”这个名字,尘封的记忆瞬间被唤醒。我想起了这个曾在平安县监察局工作的小伙子,那时的他,年轻有朝气,眼神中透着一股对工作的热忱和执着。当年,晓阳还时常在本子上记着,要给周卫华送大白兔奶糖,一来二去,我们之间也算是有过一些交情,虽然不算特别深厚,但周卫华和晓阳之间,一直在走动。 我语气变得亲切起来:“哦,卫华呀,什么时候再到县里来指导工作呀?” 周卫华谦虚地说道:“朝阳县长,指导工作不敢当啊,我都是干活的。您方不方便?我有个事想给您报告一声。” 他这欲言又止的态度,让我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坤豪公司又通过什么关系找到了周卫华吧?倒不是我小看周卫华,只是我们之间虽有交情,但也谈不上亲密,他突然打电话来,实在蹊跷。 周卫华接着说道:“朝阳县长,是这样啊,你们东洪县的县委书记李泰峰已经被双规了,现在正在接受我们联合调查组的调查。”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我心头一震,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震惊之余,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坦然。此前张叔就曾向我透露过风声,说李泰峰在平水河大桥的事情上,必须要承担领导责任;钟书记谈及此事时,语气中也满是严肃处理的意味,还反复强调,让李泰峰主动去找林华西书记坦白情况,争取宽大处理。可最终能否从轻发落,谁也说不准。 我面色凝重地问道:“被双规了?以什么理由?” “在平水河大桥质量问题中承担主要的领导责任。朝阳县长,这次是我和市纪委的一个同志主要负责和泰峰书记进行谈话。”周卫华回复道。 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平水河大桥的样子,那座横跨河流的大桥,本应是东洪县的交通要道,连接着两岸百姓的生活和发展。可如今,却因为质量问题,成了一个巨大的隐患。我连忙叮嘱:“卫华呀,泰峰书记年龄大了,你们一定要多照顾一下,千万不要搞疲劳审讯,更不能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对待我们的革命同志啊。” 周卫华赶忙安抚我:“朝阳县长,您放心吧,华西书记专门交代了,说是市委主要领导的意见,对待泰峰书记,除了限制他的自由之外,他想说什么我们就记什么,不会强迫他,也不会采取强制性措施。”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一半,说道:“卫华呀,等下次有时间,就这个周末,我和你阳姐就到市里面专门请你吃个饭。” 周卫华连忙推辞:“阳哥,您客气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打这个电话,就是提醒你一句,组织上对待东洪县的事情,态度非常坚决,下一步,可能会涉及到不少干部。” 挂断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李泰峰在东洪县担任县委书记。对他的评价又怎能简单地用“好人”或“坏人”来定义呢?站在他自己的立场,或许每一个决策都是为了县里的发展,想要带领百姓走向富裕;可一旦触及他人利益,在别人眼中,他便成了“坏人”。一个县委书记若能做到没有私心,一心扑在工作上,那无疑是百姓之福。至于县里发展得好不好,群众富不富,责任也不能完全归咎于书记一人,还受到诸多客观因素的制约。李泰峰这次在平水河大桥质量问题上栽了跟头,说到底也是长期身处高位,听惯了赞美之词,逐渐迷失了自我,听不到真话的悲哀。我本想打电话给张叔,为李泰峰说几句好话,希望能在能力范围内帮他一把,可手握着电话,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件事张叔也无能为力,一切都要看李泰峰自己的选择。 秘书杨伯君的办公室就在隔壁,中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稍微提高点音量就能听见彼此的声音。我喊了声“杨伯君”,不一会儿,就看到他快步走了进来。他身穿整洁的衬衫,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随时准备记录工作事项。忙碌了一整天,我只觉得身心俱疲,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问道:“永林市长什么时候来呀?” 杨伯君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说道:“算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到工业局家属院的单身宿舍送齐晓婷就走,也不吃晚饭。” 我立刻吩咐道:“通知谢白山准备好车,我们现在就去工业局家属院接齐永林市长。然后再通知县招待所,晚上准备丰盛些,按十个人的标准。” 杨伯君面露难色:“十个人?朝阳县长,晓婷专门交代了,说永林市长累了,不想打扰县里面,晚上把她送回来就要回去。” 我严肃地说道:“领导不通知,但我们不能不懂事啊。永林市长和东投集团对咱们东洪县有着深厚的感情,县里的水库建设,离不开东投集团的支持,更离不开齐永林市长的关照我们一定要借此机会,表达感激之情嘛。” 杨伯君还是有些犹豫:“朝阳县长,十个人是不是太多了?领导会不会不喜欢这么热闹?” 我心里知道,永林市长虽然从市长位置退下来了,但曾经也是一方大员,为东原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或许不喜欢喧闹,但一定希望得到尊重。现在他来东洪县,尤其是当着齐晓婷的面,我们给予足够的重视,他心里也会舒坦。整个东原市,就这么一家国有投资公司,东洪要想发展,离不开东投集团的支持,特别是高粱红酒和东投合作之后,在淡季居然比在同期的旺季的销量还要好,这就是齐永林的水平。 我说道:领导不喜欢是因为我们工作不够到位,咱们一定要热情周到,让领导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嘛,就按正厅级标准接待市长。你现在赶紧去通知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县政协主席胡廷坤,还有副县长刘超英、曹伟兵。要是沈鹏局长、吕连群部长有时间,也一并叫上。另外,杨副县长要是有空,也邀请她参加。具体人数你再统计下,按实际人数安排座位。对了,这次时间比较紧,通知的时候要注意语气,不强求大家参加。” 杨伯君点头应下,重复了一遍安排后,便匆匆去通知人了。杨伯君刚到办公室,县政府办副主任兼综合科科长韩俊就走了进来,杨伯君拿着正打算通知人。看到韩俊之后,杨伯君就把电话放了下来,就说道:“韩主任,您来的正好,我这边事情太多了,您看,能不能帮我通知下入,这是时间和地点,晚上,朝阳县长要请永林市长吃饭。” 韩俊听完之后,心里就不舒服了,心里暗道:“彭主任住院,自己这个副主任主持工作,确是被你这个领导秘书安排起了工作,不就因为你找了齐晓婷嘛。” 心里虽然不舒服,但韩俊一时也不好拒绝,毕竟这杨伯君是打着县长的名义在发号施令。 韩俊接过本子,看了一眼,就道:“好吧,我安排下面人通知吧。” 杨伯君笑了笑道:“韩主任啊,你说啊,我在政研室,就是安心的写材料,一年也喝不了几次酒,现在跟着县长,是天天喝,你看我这肚子,都起来了。” 韩俊心里骂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嘴上却道:“伯君啊,我早就看出来,你啊有当领导的命啊。”说完就压低了声音,凑在杨伯君跟前说道:“这次彭主任据说撞的不轻啊,脑子都出了问题,你给朝阳县长说说,干脆你来当主任,我一定鞍前马后,支持你的工作。” 杨伯君坦然一笑说道:“韩主任,我当主任资历不够,要当主任,也是您来嘛!我一定给您当好副手啊。” 韩俊在杨伯君的肩膀上拍了拍,也就拿着名单通知人去了。 下午六点,我早早来到县工业局家属院门口等候刘进京和刘超英两位领导也提前赶到一起迎接。 下车的时候,我看向杨伯君,问道:“晚上那些领导参加啊。” 杨伯君马上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这个我马上再问一下。” 哎,怎么,你刚才没通知嘛。 杨伯君犹犹豫犹豫的道:“这个,我让韩主任通知的。” 我听完之后,就道:“哎,伯君啊,你怎么安排起了韩主任的工作啊,就算让韩主任通知,结果你也要跟进嘛。” 这个时候,刘进京和刘超英两人就肩并肩的走了过来,来到了家属院的大门口与我闲聊了起来。 家属院的大门在岁月的侵蚀下锈迹斑斑,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两侧红砖垒砌的墙垛上长满了茂盛的杂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墙面上还有一些斑驳的涂鸦,增添了几分沧桑感。宣传栏上的油漆早已剥落,露出了底下的木质纹理,可里面张贴的报纸却十分崭新,最新的时政新闻和政策解读吸引着人们的目光。刘进京扶了扶眼镜,饶有兴致地看着《参考消息》上的内容,似乎完全沉浸其中,时不时还微微点头,嘴里念叨着什么。 刘进京作为县委副书记,我们平日里接触的不多。刘超英凑到我耳边,小声问道:“朝阳县长,平水河大桥的施工单位,您有没有合适的推荐?还有监理单位、设计单位,您要是有人选,给指条路,让我少走弯路嘛。” 我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我态度坚决地说道:“超英县长,我再强调一遍啊,平水河大桥的修缮和重建工程,你是总指挥长,具体事务我绝不插手。我只要最终的质量和结果,你尽管放手去干。但有一点必须牢记,所有程序都要合法合规,绝不能把东洪县的干部群众再当傻子糊弄!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每一个环节都要经得起检验。” 刘超英连忙保证:“您放心,我已经请了县纪委和县监察局的同志加入工程指挥部,全程监督工程进展。有他们在,一定不会出问题。” 我似笑非笑地说:“超英县长,你这谨慎过头了。哪有纪检部门的同志加入工程指挥部的先例?你踏踏实实把工程做好才是关键。” 刘超英意味深长地说:“朝阳县长,您的意思我懂,我的意思您也明白吧?”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我心里清楚,他这是拿纪委当挡箭牌。一旦有人找上门来,就可以推脱说有纪委全程监督,许多事情不便操作。在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他早已深谙官场的各种门道,知道如何在复杂的局面中保护自己。 正说着,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家属院。黑色的车身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光泽,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刘超英拍了拍刘进京的肩膀:“别看了,泰峰书记都出事了,你还有心思看报纸?” 刘进京憨厚地笑了笑:“哎呀,你看中国科协第四次全国科技大会,钱老担任名誉主席,报纸上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可是首次提出啊,意义重大啊!” 不愧是分管党务的副书记,政治敏锐性就是强,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个重要信息,还能联想到东洪县未来的发展方向。 说话间,齐永林的车稳稳停在我们面前。车刚停稳,刘超英就快步上前,毕恭毕敬地为齐永林打开车门。齐永林面带微笑走下车,精神矍铄,身上散发着领导干部独有的威严而又亲和的气质。他说道:“我都叮嘱晓婷了,这次是私人行程嘛,别惊动大家。朝阳同志,还把超英和进京都叫来了,耽误大家休息,我实在过意不去。” 我赶忙迎上去,热情地说道:“永林市长,您来东洪县,我们可不能不懂事啊,东洪县党政班子,都在等着聆听您的指示,咱们去县委招待所,我们东洪县也有一款老酒,等您品鉴啊。” 齐永林哈哈一笑,说道:“指示不敢当啊,喝酒,喝酒就算了,晚上还有事,可以顺便说说水库工作的事。” 我马上道:“永林市长啊,工作不是为了喝酒,但喝酒确实是为了工作,我们这款老酒,需要在永林市长的帮助下,脱胎换骨走向新生啊。” 第 893章 齐永林当机立断,周海英和作为上 在和齐永林市长闲聊,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齐晓婷,只见她正静静地站在一旁,身着一袭淡蓝色连衣裙,眉眼间满是对父亲的依赖,杨伯君则也是站在齐永林一旁陪笑着。 齐永林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女儿,眼底瞬间漫上一层柔软的光泽,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一种作为父亲被尊重的虚荣感在心中悄然升起。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齐晓婷的肩膀,微微颔首,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朝阳县长盛情难却,但是我提个要求啊,一定是便饭,绝对不能大吃大喝,我可不能给县里增加负担呀。”他的话语里带着长者的慈爱与体恤,却也暗藏着对分寸的精准拿捏。 刘超英立刻满脸堆笑地凑上前,腰板微弯,姿态夸张地说道:“永林市长,在您的关怀下,东洪县的水库和水厂这才能顺利投建,东洪县将是县城第一个实现集中供水的县啊,朝阳县长专门安排,把东洪县已经快要绝迹的老烧酒找了出来,都知道您把高粱红正在推向全国啊,我们这老烧酒,可是等着您给指点一下啊!” 我之前已经让齐晓婷谈了酒的事,齐永林也并不陌生东洪县有酒。齐永林笑着道:“这个东原各县,县县有酒,真正成规模的呀,也就是高粱红和曹河大曲,至于这个老烧酒,我还没听说过,不过你们既然找到了酒,今天是可以看看,到底有没有打造的价值。” 在众人的簇拥下,我自然地与齐永林并肩而行上了齐永林的汽车,一同坐车朝着县委招待所走去。齐永林的汽车缓缓行驶在东洪县的街道上。路上,齐永林望着车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神色渐渐变得凝重,不禁感慨地说道:“泰峰同志现在被停职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心中微微一紧,握着座椅扶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对于李泰峰的事情,我并不想在齐永林面前过多谈及。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泰峰书记都是我的上级领导,而且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是东洪县的县委书记。即便未来他可能会被免职,作为曾经东洪县的一把手,他的颜面就代表着东洪县的颜面,作为县长,我自然有责任维护这份尊严。 我斟酌着言辞,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的微笑,语气坚定地说道:“永林市长,在泰峰书记这件事情的处理上,目前还在调查阶段。不过,从我对泰峰书记的了解来看,应该是问题不大的。这些年,他为东洪县的发展日夜操劳,头发都全白了,那些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相信组织一定会公正处理的。” 齐永林却缓缓摇了摇头,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神色凝重地说道:“问题不大,不好说吧,朝阳同志。从哪个角度来讲,四座大桥全部出现质量问题,你们县委县政府肯定是要承担领导责任的。我虽然还没有看到详细报告,不好详细评价这个损失有多大,但是我听说你们平水河大桥的一号桥和二号桥,已经彻底不能通行了。那可是东洪县的交通要道啊,每天多少车辆行人来来往往,现在桥成了那样,老百姓得多不方便!想必问题也不会小啊,这个带来的影响和损失已经不仅仅是桥本身的损失了,还有对东洪县经济发展造成的损失啊。说句实在话,按照现在的形势来判断,李泰峰很有可能要被判刑啊。”他的话语字字如刀,剜得人心生疼。 我心中一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连忙说道:“被判刑?不可能吧。泰峰书记应该不清楚这大桥的具体情况呀。他平时忙着处理各种事务,大大小小的会议一个接一个,或许真的没顾得上工程细节……” 齐永林神色严肃,语气中带着一丝失望,语重心长地说道:“《资本沦》里面就指出过,公共工程领域的腐败本质是权力异化为资本支配工具的表现。领导干部若不能将"为人民服务"的阶级立场贯穿始终,就会陷入官僚主义异化的历史周期律。作为县委书记,治下的四座大桥都出现严重的工程质量问题,他到现在都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这更是一种失职。现在成立了反贪部门,渎职就是犯罪啊。朝阳同志,权力合法性源自持续的社会实践检验。宁要实事求是的60分,不要弄虚作假的100分。”说罢,他轻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眼神中满是无奈。 与齐永林的交谈,让我深刻意识到,一个人层次和水平的提升,离不开学习与交流。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像李泰峰、齐永林以及张叔、钟毅书记这样的领导干部,浑身都散发着智慧。与他们交流,往往言语之间就能将人点拨通透。所以,在汽车上,我也是一脸坦诚的不断地向齐永林请教问题。从东洪县的产业规划,到市里最新的政策走向,再到农业大县如何在困境中突围,我们无所不谈。齐永林丰富的阅历和独到的见解让人颇为受用。 在讨论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个话题之后,我们也到达了县委招待所。远远望去,县政协主席胡廷坤带着曹伟兵、焦杨和五六个县领导早已等候在门口,大家的眼神中满是期待。 齐永林透过挡风玻璃看到门口的七八个干部,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他或许也没有想到,东洪县会以党政领导班子一同出动的规格,来迎接他这次无意间的到访。 下车之后,又是一阵热情的寒暄。县政协主席胡廷坤快步上前,紧紧握住齐永林的手,说道:“永林市长,以前您每次来了,不打招呼就走,今天不做指示,怕是不行啊!” 到了招待所用餐的包间里,齐永林稍作推辞,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在了主位。 刘超英马上拿出了从乡下找来的老烧酒,这酒明显是被擦拭了多次,但岁月留下的痕迹是擦不掉的。 县政协主席胡延坤接过酒瓶,细细端详起来,瓶身凝着细密的酒斑,像极了他鬓角未及拔去的白霜,原本红色的标签已褪色为浅褐色,边缘破损但“老烧酒”字样仍可辨识。通过酒瓶来看,这酒液呈琥珀色。胡延坤道:“这酒,怕是也就十多年了吧,不好找啊。” 刘超英道:永林市长啊这酒可是我们朝阳县长专门为您预备的啊。朝阳县长啊,当初这酒两毛钱一瓶,主要是东洪县群众自己喝,老辈人讲啊,这酒当年刘邓大军过黄河的时候,首长还喝过,评价很高啊。说着,胡延坤没怎么用力,就把这酒打开了,开瓶后窖香浓郁,一股酒香弥漫开来。 我马上递过齐永林面前的酒盅,胡延坤给齐永林满了一盅,齐永林拿起之后,细细端详了一下,说道:“一看就是老酒啊。”说着就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表情很是陶醉,点了点头。这口酒含在嘴里很久,直到凉意渗进齿缝才缓缓咽下。喉管像被温水洗过,喉结滚动时,声带摩擦出极轻的 “嘶” 声,胸腔里腾起的暖意顺着脊椎往下淌,胃里的热意漫到心口。齐永林点头道:“好酒,确实是好酒啊”。 齐永林又拿过酒瓶,细细端详了瓶口的位置,说道:“这酒应该是没有跑气,不然的话,这酒的味道不会这样醇厚,不容易啊,那个年代的技术,能密封保存这么好啊。来,再给我来上一杯。” 推杯换盏之间,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10点钟。齐永林酒量不错,面色微红,却依旧思路清晰,谈吐不凡。然而此时若再启程回家,回到市里就已经很晚了。况且,齐永林在市里现在长期居住在花园酒店的包间里。在我们一番诚挚的挽留之下,齐永林便决定住在县委招待所的1号楼。 1号楼是一个独门独栋的小院,四周环绕着茂密的竹林,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这在北方,院门口种竹子,并不多见。 院内铺设着青石板路,路旁种满了各种花草,即便是夜晚,也能隐隐闻到阵阵花香。平日里,这里并不启用,只有在招待省部级领导和市里面四大班子一把手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院子里的灯光柔和温暖,将整个小院笼罩在一片温馨之中。 安置好齐永林后,其他领导也就走了,我住在2号小院,便陪着齐永林多坐了一会。齐永林市长坐在沙发上,轻轻揉着肚子,脸上露出满足又略带疲惫的神情,打了饱嗝,还满是酒香。齐永林已经表态,可以一起挖掘一下这款老烧酒。 齐永林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感慨道:“晚上呀,贪杯了,吃多了就容易胀,年龄大了,就是有这个问题啊。年轻的时候,一顿饭吃三个馒头,都不觉得撑啊,现在稍微多吃一点就难受。”他的话语里满是岁月的沧桑。 我连忙说道:“永林市长,要不我陪您到院里走一走,这边后院比较安静,也没什么人打扰。吹吹风,散散步,说不定能舒服些。” 齐永林欣然点头:“好!嗯……今天天气不闷不热,正好到外面转一转,消消食。” 于是,我和齐永林两人漫步来到县委招待所的后院。这后院虽然比不上市里的招待所,房屋略显老旧,墙壁上爬满了青苔,露出岁月侵蚀的痕迹。但是胜在安静清幽,一条曲折的小路蜿蜒其中,路旁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古朴的凉亭点缀其间,亭子里摆放着石桌石凳,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那些古香古色的建筑,虽然在细节上模仿得有些不伦不类,但在黑夜的笼罩下,倒也别有一番韵味,让人看不出来那些瑕疵了。 我们的聊天十分随意,话题也在不经意间转到了市农业局关于东洪县农业定位的事情上。对于种植西瓜的思路,齐永林十分坦诚地表达了支持。他边走边说:“从83年东洪县在东原市全面放开土地承包之后,粮食产量年年实现大丰收。特别是这两年农药化肥的广泛应用,极大地提高了农业生产力呀。记得刚开始推广化肥的时候,老百姓都不敢用,觉得这‘化学玩意儿’会把地弄坏。后来还是村干部带头试用,看到效果好了,大家才跟着用起来。这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听到“化肥”二字,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毕瑞豪的坤豪公司,于是便以聊天的形式,将坤豪公司的事情向齐永林汇报了出来。我详细讲述了坤豪公司近期的经营情况,以及在市场上引发的争议,还有我对其产品质量的担忧。 齐永林背着手,静静地听着我讲述,神色专注,眉头随着我的叙述不时皱起。当我讲完后,他的态度顿时严肃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说道:“毕瑞豪,以前只不过是我手底下一个普通的科长。在体制里,不少干部都是利用在体制内积累的人脉和资源,下海之后做起了生意,毕瑞豪就是如此。那时候,他就表现得有些急功近利,总想着走捷径。我还多次提醒过他,要脚踏实地,可他根本听不进去。” 我若有所思地说道:“坤豪公司能发展得这么大,肯定离不开之前在计划委员会以及农业口积累的人脉资源。听说他们和不少县都有合作,销售网络遍布周边好几个县,甚至还打通了一些渠道,把产品卖到了外市。” 齐永林继续向前走着,语气沉稳地说道:“这个农业板块,也是我们东投集团下一步要重点打造的方向。你应该知道,建勇下一步要调走。趁他还没走,我们会抓紧时间把东投集团的农资销售渠道建立起来。现在东投集团投资的产业,都是固定资产投入比较高的企业啊,像那些工厂、水库,前期投入巨大,回本慢、见效低。我们作为东投集团,还是要涉足一些‘短平快’的项目,先把资金回笼,等到年底写报告的时候,我才好向市委、市政府交代呀。不然,上面要是怪罪下来,我这老脸都没地方搁喽。” 我连忙问道:“您的意思是东投集团也要进入农资领域,是要建设化工厂吗?” 齐永林摆了摆手,解释道:“兴建化工企业投资太大,风险也高,东投集团在这方面还是个新手,不打算一开始就涉足生产领域。我之前讲过,在生产、品牌、渠道、销售这些环节里面,品牌和渠道才是最挣钱的。我们做不了自己的品牌,也暂时不做生产,但是我们要搭建自己的销售渠道。建勇以前是市供销公司的一把手,对销售渠道这一块很有经验,这农业生产资料公司本身就是从供销社剥离出来的,他在离开之前,必须先把农业农资公司的框架搭建起来。等框架搭好了,再慢慢整合资源,扩大市场份额。到时候,你们东洪县,一定要支持我们的工作啊。” 我有些担忧地说道:“现在这个领域的竞争还是挺激烈的吧。坤豪公司已经占据了一定的市场份额,甚至形成了垄断地位,东投想要插足进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齐永林大手一挥,语气坚定地说道:“当前我们正处于改革开放深化期,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关键阶段啊,必须用矛盾分析法看待‘竞争与合作’的辩证关系。坤豪公司的垄断倾向,实质是市场资源配置失衡的外在表现嘛,这违背了价值规律的内在要求。要在‘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的统一中把握规律,你们县委县政府要打破这种垄断啊,东洪县作为农业大县,如果被某一方垄断,到下一步,吃亏的肯定是东洪县的群众。他们可以随意抬高价格,以次充好,老百姓却没有其他选择。我们东投集团进入这个市场,就是要打破这种垄断,引入竞争,让市场重新活跃起来嘛。” 我立刻表态:“东洪县自然愿意向咱们东投集团敞开大门。只要是对东洪县发展有利的事情,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无论是政策支持,还是协调各方关系,我们都会不遗余力。” 齐永林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嘛。充分的竞争才是对群众最有利的,这样才能把农药化肥的价格降下来,让老百姓得到实惠。但是,朝阳县长,我也要给你讲清楚啊,你们那个老烧酒,我们可以帮着做品牌和销售,酒厂的建设我们不参与,啊,东投集团固定资产的投资比例太高了,包袱太重了。” 俩人就这样谈到了十二点,我将齐永林送到门口,才返回了2号小院。 第二天一大早,晨曦初露,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魏昌全的脸上,他却顾不上享受这清晨的美好,就急匆匆地来到了周海英位于花园酒店总商会的办公室。他满脸喜色,难掩内心的喜悦,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一进门就大声说道:“哎呀,大周哥呀,好事啊!东洪县主动提出来,要让市农业局组织专门力量,到东洪县农业农资市场进行检查。大周哥,这次只要逮到坤豪公司售卖假冒伪劣商品,我就发文件通报它!到时候,只要东洪县他守不住,其他市场就更好办了。 周海英却显得十分冷静,坐在办公桌后,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并没有像魏昌全那样急于下结论。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这背后的一切。他深知,坤豪公司现在的生意能做到曹河县、平安县、临平县和东洪县这四个大县,绝对不仅仅是销售问题这么简单,背后说不定真的是有岳峰在站台啊。 周海英语重心长地说道:“昌全啊,你也不要这么着急。先把情况彻底搞清楚,搞清楚之后,看看有没有人来找咱们合作。这市场就像一盘大棋,咱们不能只看眼前这一步,要把目光放长远。”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威严。 魏昌全一脸不解,皱着眉头,急忙说道:“大周哥,这个时候把他们弄下去,我们农业开发总公司就能抢占市场嘛,还有必要合作吗?趁着他们现在焦头烂额,咱们一举出击,多痛快!” 周海英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茶杯,耐心解释道:“错了,昌全!你一定要有合作的思维。底层没见过市面的老百姓脑子里才是你死我活。但我们靠的是资源和人脉,而人脉运作的核心嘛在于合作。我们不是要和坤豪公司合作,而是要和坤豪公司背后的势力合作。他们有他们的资源,我们有我们的渠道,资源和渠道相互扶持,生意才能越做越大。如果我们一心只想把他们搞下去,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东原的市场足够大嘛,谁要是想着垄断市场,那他肯定是大家的公敌嘛。昌全,咱们没必要为了这些事,去惹一身骚嘛。” 魏昌全听了周海英的这番话,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他曾经给周鸿基当过秘书,从事了不少文稿写作和服务性工作,也受到过周鸿基一些思路的影响,但和周海英比起来,还是显得稚嫩许多,在大局观和商业谋略上还有很大的差距。 周海英看着魏昌全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东洪县不是把检查权交给你了吗?只要你查出坤豪公司涉嫌假冒伪劣,这就是咱们谈判的重要筹码。到时候,我们就能掌握主动权,和他们背后的人谈条件,谈合作。” 魏昌全还是有些疑虑:“假冒伪劣商品影响的可是农业生产呀。群众辛苦种一年地,要是因为用了假化肥、假农药而减产绝收,这个?” 周海英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道:“没人会真正在乎的。有地种就不错了,群众,又能发出什么声音?这并不重要,人家有本事挣这个钱,那是人家的能耐。这就是我为什么说要和他背后的势力合作。只要你抓住了他们的把柄,我相信他们的后台自然会跳出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给坤豪公司站台。 晨光像把生锈的刀,缓缓割开窗帘缝隙,在毕瑞豪浮肿的眼皮上投下刺目的光。他裹着皱巴巴的睡袍,瘫在雕花床头。 多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他还是计划委员会农业科科长,齐永林办公室永远飘着龙井的清香。胡晓云总穿着掐腰的真丝衬衫,踩着细高跟在走廊摇曳生姿,每次给齐永林送文件时,睫毛都扑闪得像受惊的蝴蝶。每次办公室有接待,齐永林总是要带着胡晓云。那个副县级推荐名额,在他看来就是场明码标价的交易——用尊严换来的镀金枷锁。 从计划委员会辞职那天,他撕碎推荐信时纸张断裂的脆响,仿佛还在耳畔回荡。南下的火车上,闻着车厢里混杂的汗味与泡面香,暗暗发誓要在商海闯出一片天。 他暗暗骂道,这些二代,看上什么就抢什么啊,嘴里虽然骂着,但还是拿起了电话,打给了周海英:“海英会长,方不方便,我给您汇报一下工作啊......” 花园酒店顶层的会客厅里,周海英端着骨瓷茶杯,看着毕瑞豪局坐在真皮沙发上,领口还沾着昨夜的酒渍。“毕老板这是怎么了?喝咖啡还是喝茶?”周海英用银匙搅着咖啡。” 毕瑞豪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了句“海英会长,我紧跟您的步伐,我尝尝咖啡嘛。” 接过咖啡之后,毕瑞豪道:“市农业局的人要查我,这完全是没有必要嘛!”他向前倾身,领带歪斜地垂在胸前,“我知道,您和昌书记关系好,能不能为兄弟说句话......” 第894 章 周海英居中调停,杨伯君电话连群 为了发挥总商会在招商工作中的突出提地位,市工商联专程联系市委,在花园酒店为总商会批了四间办公室,周海英一般情况下,就在花园酒店里办公。 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富丽堂皇。红木办公桌一尘不染,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骨瓷茶具。 东原市总商会会长周海英身着衬衣领带,优雅地坐在真皮沙发上,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的看着毕瑞豪。 毕瑞豪坐在沙发上,一番寒暄过后,直接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帮忙的请求。 没想到毕瑞豪这么直接,反倒让周海英有些不适应了。毕竟在东原市的商圈和官场,一直都在盛传,这毕瑞豪是有关系的,而且是和副省长岳峰颇为亲近。按照常理来说,如果真的岳峰要出面的话,直接让农业厅的办公室给市农业局打个电话,这种公司被检查的事情也能够轻松解决。周海英预料到了毕瑞豪可能会来,但没有想到,毕瑞豪来的这么早,张口这么直接,他的出现是有一些超乎周海英意料之外的。 周海英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昌全书记嘛,我肯定是熟悉的嘛。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啊?”他的语气看似随意,实则暗藏试探。 毕瑞豪微微向前倾身,表情严肃:“朝阳县长到了东洪之后啊,昌全书记紧随其后,就要对我们的公司进行检查,我们做生意的嘛,就是普普通通的买卖人,最为令人无法接受的,就是各级政府来找麻烦。” 周海英轻轻挑眉,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怕找麻烦,毕老板,你生意做这么大,还怕地方政府不成?难道你们公司的产品有质量问题?”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杯,轻抿一口,目光紧紧盯着毕瑞豪。心里也是暗道:“之前不是挺高傲一个人,这李泰峰一被双规,也就怂了? 毕瑞豪不慌不忙地用银勺在咖啡里搅了搅,咖啡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公司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给人查来查去的,总归是影响不好嘛。我们做生意的,讲究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嘛。昌全书记和朝阳县长那里,有什么事,咱们该沟通沟通,该解决解决嘛。”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讨好和期盼。 周海英轻轻的吹了吹咖啡,氤氲的热气在他面前升腾,模糊了他的表情:“昌全这个人是读书人。读书人都比较讲原则,所以你要看看是什么事,是不是违反了原则,要不要对你们进行检查,我才好出手啊。”他放下咖啡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谨慎。 毕瑞豪心里认为,县长和魏昌全,都是干部子弟和家属,那都是一个圈子里,如今坤豪公司被针对,连臧登峰都请不来的客人,肯定就是东原的这群二代了。毕瑞豪心中暗自盘算,嘴上也没闲着:“说到周会长啊,其实我知道您和县长是一起的。这件事情,就是县委,县政府与市里面联合嘛,针对我们瑞豪公司。实在是没有必要啊。其实我,是非常支持县里工作的。整整10万现金,我都拿给了县政府,作为大桥的维护费。别说整个东洪县,就是整个东原市,有这样觉悟的企业也不多嘛。” 周海英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这毕瑞豪还以为他和李朝阳穿一条裤子的。他不禁在心里暗笑,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淡定的神情,淡然一笑说道:“县政府和市委直机关,本身就是一条裤子嘛。你呀来找我,也算是找对人了。我这个人就是愿意给朋友帮忙。但是,毕老板啊,我说句难听的,你别不高兴。你给县政府捐10万,你就是给县政府捐上100万,又和人家李朝阳有啥关系呢?关键是个人,个人有没有好处啊?” 毕瑞豪不慌不忙的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打开之后,里面用报纸包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往周海英面前推了推,说道:“海英会长啊,规矩我都懂,怎么可能空手求人办事嘛,这是一个青铜玩意,老乡家收的,我也不懂这玩意,都说咱周会长在古董方面造诣很高,这东西,您空了给长长眼。” 周海英面色淡定,但心里却道:“这毕老板还是懂规矩的嘛,知恩图报,这种人是可以交往的。”张口也不提这青铜器的事,就道:“你想帮什么忙?不搞检查了?” 毕瑞豪赶忙说道:“那肯定不是嘛,搞不搞检查不重要,我是真心的想和朝阳县长、昌全书记交个朋友。我是希望周书记您组个局?咱们加深一下联系。我在东洪县做生意,自然少不了县委政府的照顾嘛。” 周海英只是将咖啡杯端在手里,思绪却早已飘远。昨天的时候他就已经从丁刚的口中得知这个李泰峰已经被双规了,李泰峰表面看起来老老实实,应该就是这人的靠山。回想起以前,他还曾小看那些倒腾化肥和农药的生意,觉得土得掉渣,没想到人家毕老板,在这方面竟然发了大财。真是官家不嫌民穷,阎王不嫌鬼瘦啊! 周海英目光坚定地看着毕瑞豪,说道:“毕老板啊,咱俩很像,我这个人啊,也是信奉的是合作才能共赢。买卖人嘛,就是图财嘛。说句实在话,在东原做买卖,特别是在县里,没有县里领导的支持,你想做什么买卖做得成啊?说句实在话,就是你在大街上支个摊卖早饭,没有领导给你站台,这乡镇的那些流氓,都可以把你干黄呀。咱们俩都是从体制里面下海经商的人,这些道理都不讲了。李泰峰在的时候,有可能,你啊是一家独大。但是现在换了朝阳,很多事情,就要重新洗牌,想重新建立联系,不是简单的一句话的事情啊。就好比打麻将一样,李泰峰的局,已经结束啊。现在是李朝阳在重新组局。之前李泰峰在做东,现在李泰峰那桌牌已经散场了。” 毕瑞豪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周海英的说法。 周海英继续道:“要想加入李朝阳组的局,那肯定是有难度。信任这玩意,最难了,但是一旦让一个干部信任了你,那就如鱼得水。很多人啊都瞧不上县城,觉得在大地方做生意才是成功人士,其实错了,能在县城把生意做大的人,才是成功人士。再者说了,不要看着现在改革开放了,东原也好,县城也罢,各种生意都很热闹,其实到了咱们这个层面的人都知道,真正那些挣钱的买卖,背后还是那几个大老板的嘛,那个老板的背后,不都是有领导干部。不过啊,毕老板啊,以前大家都觉得农资销售,那是又脏又累的苦差事,又是专营。现在呀,作为农业大县,这是一块肥肉,人家肯定是盯上了的。” 毕瑞豪知道周海英说的句句属实,连忙说道:“周会长,您说一说,我想上桌打牌,到底该怎么办,您要指条明路啊。” 周海英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要想上桌打牌,需要过程啊。真正能在桌上和领导谈钱的,就那么三四个人。你想,上桌谈钱,那总要有领路人啊。你来找我是找对了。”说着就斜眼看了一眼桌子上包着的这个青铜器,就道:“毕老板,您是聪明人,您不该问我怎么办嘛。” 听到这话,毕瑞豪的脸色瞬间有些阴晴不定,这是周海英让自己给出筹码,这种事情最为难办。东洪县是自己的大本营,如果让出市场份额,那整个东洪县市场,自己将丧失主动权。他毕竟是买卖人,谈价就要还价,马上说道:“周会长,我背后也是一大家子人,有些话我不好表态,但是,农业是个苦活累活啊,农民兜里没几个钱,从农民手里扣钱,不想大家想的那么容易,我把市场拿出来,他们也接不住。” 周海英看着毕瑞豪的样子,心中暗自得意,这才像个谈生意的样子。他放缓语气说道:“是啊,做农业你是专业的,您说的对,就是把市场让出来,我们也接不住。咱们都是生意人我就直说了,我们龙腾公司啊,也从一些渠道进了些化肥和农药,这样吧,你想办法,把这些农药和化肥帮兄弟销售出去,至于农业局那边,我来搞定,不就是想和魏昌全李朝阳一起吃饭吗,等会儿我先约魏昌全,中午就可以吃饭。” 听到这里,毕瑞豪觉得自己找周海英才是真的找对了人,不过是要从周海英这个二道贩子手里进货罢了,就道:“周会长,进货没问题,价格我不关心,都是市场价嘛,这货的质量没问题吧!” 周海英放下咖啡杯子,缓缓的道:“货真价实,再者说了,你从我这里拿货,质量上有些瑕疵,又能怎么样?” 毕瑞豪淡然一笑,心里道:只要周海英能够将他与市农业局沟通起来,很多工作反倒就好办多了。现在他唯一最大的弊端就是一直没有拿下史国宇。还因为双方竞争的关系,和史国宇的关系颇为紧张。 毕瑞豪赶忙说道:“周会长啊,那,我那边,您给打个招呼?” 周海英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吧,我肯定把招呼打到位。” 中午时分,周海英按照约定,将魏昌全和毕瑞豪约到了一起。三人见面后,包间的气氛略显微妙。周海英坐在中间,充当起了和事佬的角色。在他的不断周旋下,魏昌全和毕瑞豪都打着各让3分的想法,握手合作。 双方在经过几番讨价还价后,最终在口头上就达成了一致。由毕瑞豪的公司从了龙腾公司进一批农药,而县农业局在对毕瑞豪公司的质量认定上,会适当放放水。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来到了5月25日。这一天,天空仿佛被巨大的蒸笼笼罩,天气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立夏之后,气温直线攀升,空气十分燥热。 在东洪县县委办公室里,县委副书记刘进京手中紧紧握着一份市纪委的通知,脸上布满了凝重的神色。他那副老式眼镜已经显得陈旧褪色,镜片后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作为副书记,他分管党务和纪检工作,深知这份通知的分量。 刘进京走到我面前,声音有些低沉:“朝阳同志,市纪委明确要求我们,县委、县政府要召开会议。一个是通报李泰峰被双规的情况,第二个县委、县政府和四大班子的领导同志啊,都要表个态。” 我手中的笔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宣布对县委书记的双规通知,我也是第一次。心里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毕竟李泰峰对整个东洪县来讲是有特殊贡献的人物。宣布对泰峰书记的双规决定倒也没什么,但让大家表态,似乎有些落井下石的感觉。 我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刘进京看着我焦虑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我和市纪委的同志沟通过几次。他们说这是必然程序。上级有要求,是让咱们和腐败分子划清界限。” 我停下脚步,目光坚定地看着刘进京:“没有证据表明,泰峰书记涉嫌贪污受贿嘛?”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期盼,似乎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 刘进京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反贪局是以渎职罪在调查。” 我无奈地问道:“必须要开会吗,传阅不行吗?” 刘进京坚定地回答:“必须要开会啊,朝阳同志,市里要求,要把会议情况以转报形式附上会议纪要报送到市纪委,而且还要附上每个同志的表态发言。” 我颇为无奈看着刘进京说道:“进京同志,泰峰书记前两天还是我们一个锅底舀饭的同志。就算他有些失职,也应该讲些人情味,不要让大家觉得咱们是在落井下石。” 刘进京面露难色,说道:“哎呀,朝阳县长,确实,双规调查也不一定就是有问题吧,只是上级明确要求。” 我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是专职副书记,情况通报会就由你来主持。到时候我该表态表态就是了。好啊,就这样定了。” 刘进京面色为难,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拿着市纪委的通知落寞的走了。 我坐在椅子上,心中思绪万千。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县财政局局长王琪走了进来。 王琪作为财政局长和李泰峰书记走得颇近。这应该是三个多月以来,王琪第一次专门到我的办公室来汇报工作。王琪脸上带着微笑,走进办公室后,礼貌地向我打招呼。 王琪笑着说道:“朝阳县长,我来跟您汇报一下财政工作。”随后,他详细地介绍了全县财政营收支出的基本情况。在聊完这些基本情况之后,王琪话锋一转,说道:“朝阳县长,现在我知道咱们县有几个项目都需要重大投入。县里面的财政,要是挤一挤,还是能够保证重大工程建设的。大不了下半年的时候,我们给干部过一过苦日子。” 我听后,眉头紧锁,马上说道:“现在是财政包干啊,县财政那就是吃饭财政。如果再拿出上千万的资金投入到工程项目建设上来,咱们的干部日子不是苦一苦就能扛过去的,没必要。” 王琪马上笑着说道:“要不,再苦一苦群众吧。”他的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仿佛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提议。 我看着王琪一脸认真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我严肃地说道:“东洪县的群众,公粮再加上地方附加和提留统筹,比例在全市地区都是最高的呀。不能再给群众增加负担了,这个乡镇的统筹比例太高了,下一步必须降下来。这两天我去调研,咱们的群众一再反映,现在种地种什么自己说了不算,买化肥和农药成本不断增加,这忙活一年勉强混个温饱。不要再打农民的主意了。”我一边说,手中紧握着那份被反复翻阅的财政报表。 王琪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恳切:“现在啊,财政状况着实不容乐观,如今县里的各项开支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教育、医疗、基础设施建设,哪一项都等着用钱,可财政收入却增长缓慢,实在是捉襟见肘啊。但是,我们财政系统也一心想为县长分忧解难。总不能让您独自扛着,真的去求市上财政支持吧?。” 我微微前倾身子,目光坚定果断而有力地回应道:“大家一定要学会主动伸手要钱,要积极主动地找上级部门争取资金支持。下次会上,我要专门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着重强调。所有的部门都必须和市里各级部门进行一次全面、深入的工作汇报,同时积极对接项目。如果有好的机会,分管副县长要立刻、果断地行动起来,直接与领导进行沟通对接。咱们东洪县财政紧张,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不仅要大力节流,更要想方设法开源。在现有工业基础如此薄弱的情况之下,除了向市里面争取资金,我们别无他法。记住,给市里面要钱,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相反,这是为了东洪县的发展和百姓的福祉,是我们的责任所在!” 王琪轻轻地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向前倾,压低声音,神情略显神秘地说道:“之前,泰峰书记一再强调,我们要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所以……”看我没有多大兴致,王琪又说道:县长啊,县里财政局有一笔县长机动经费,大概有200万左右。这笔经费是专门服务县长和县委书记的,主要用于一些临时性、突发性的工作支出以及重要的接待活动等。如果您个人有需要,尽管吩咐,县级财政一定全力保障县委县政府的重大决策部署得以顺利实施。不管是外出考察学习,还是邀请专家来县里指导工作,这笔经费都能派上用场。” 我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这也是每个县的惯例,送走王琪后,办公室的门就像旋转门一样,工商局的领导、计划委员会的负责人、城关镇以及其他七八个乡镇的书记乡长,一个接一个地前来汇报工作。他们在办公室里进进出出,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有的略显紧张,有的则故作镇定。汇报过程中,大家大多只是泛泛而谈,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只是在形式上完成任务,没有太多实质性的信息和有价值的建议。我心里十分清楚,大家这都是在积极向县政府靠拢。毕竟,泰峰书记被双规的消息,就像一阵强劲的风,迅速在东洪县私下里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以前不少对县委政府持观望态度的干部,此时都敏锐地察觉到形势的变化,纷纷跑到我的办公室,希望能加深印象、建立联系。 时间在忙碌与等待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5点钟,这是县里规定的下班时间。忙碌了一天,终于有了片刻的休息时间,我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就在这时,杨伯君快步走进办公室,他动作麻利,眼神专注,进门后顺手就将烟灰缸里的烟头倒进干垃圾桶里。看着他准备出门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喊住他:“伯君,你去给我找几份文件。把国务院、农业部、化工部还有税务局下发的关于农资生产的文件给我找过来。 我既然想整顿一下坤豪公司,必然是要做到有理有据,只有掌握上面的政策,才能做到心中有数,在整顿工作中占据主动,不然很容易陷入被动局面。 杨伯君爽快地答应一声,拿起垃圾桶就快步走出办公室。他来到外面的垃圾池旁,熟练地将垃圾倒掉,接着走到水管处,打开水龙头,认真地冲洗着垃圾桶。水珠在阳光下闪烁,溅起细小的水花,他仔细地将垃圾桶的每一个角落都冲洗干净,直到确定没有一点污渍,这才慢悠悠地朝着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韩俊的办公室走去。到了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走进办公室,客气地说道:“韩主任,有几个文件麻烦您帮忙找一下,县长着急要用。” 韩俊是前任县长老董从滨城县带过来的得力干将,原本计划提拔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然而,命运弄人,董县长出事太过突然,还没来得及安排韩俊的下一步工作,就被调到市档案局。之后,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再也没有能力为韩俊安排更好的工作。此时,韩俊正坐在办公桌前,听到杨伯君的话,他抬起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过去,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微笑,说道:“伯君啊,你看看这都5点了,已经规定5点钟大家可以下班了。管档案的李姐,恐怕这个时间早就不在了。实在不行,你去跟县长汇报一下,明天一早我就安排李姐把文件给我送过去。档案室的文件繁多,查找起来需要不少时间,而且没有李姐的帮忙,我们找起来会很困难。” 杨伯君一听,立刻着急起来,眉头紧锁,语气坚定地说:“这恐怕不行,县长要求的是现在就要。您也知道,县长的脾气,事情不办妥当,我心里不踏实。要是拖到明天,时间上肯定不合适。这要是怪罪下来,韩主任,您说这责任是您担着还是我担着呀?” 韩俊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但也清楚杨伯君如今在县长身边如日中天,颇得重用。再加上韩俊从滨城县过来,在这里没有任何根基和人脉。要是彭主任还在还好,如今彭主任还在住院,自己又不好直接找县长沟通汇报,只好有些无奈地说:“那您说该怎么办?” 杨伯君思索片刻,说道:“韩主任,实在不行这样吧,您亲自去找一下,找到之后给我送过来。” 韩俊看着杨伯君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知道此时不好反驳,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那好吧,我先去找李姐拿钥匙,拿到钥匙之后,我尽快找。希望能顺利找到文件,别耽误了你的事。” 杨伯君疑惑地问:“不是我的事,是县长的事,再说了,这个李姐,办公室钥匙难道还随身带着不成?” 韩俊严肃地解释道:“县政府办公室档案室的钥匙非同小可,里面存放着不少涉密文件,所以自然不能随便放,李姐也是为了确保档案的安全。” 办公室里还堆放着一些未处理的文件,我从5点钟开始,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我坐在办公桌前,一份一份地仔细翻看文件,认真地做着记录和批注。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我处理完这些文件,抬头看表时,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6点半。今晚难得没有应酬和会议安排,晓阳算着时间,7点钟应该能到东洪县。想到这里,我起身,朝着杨伯君的办公室走去。 推开门,只见杨伯君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杂志,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杨伯君猛然抬起头,看到是我,急忙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哎呀,县长!您怎么来了?” 我走到桌子旁边,顺手拿起杨伯君桌子上的杂志,翻看着封面,笑着说道:“没想到啊,伯君,你的兴趣还挺广泛嘛,军事知识也很关注啊。” 杨伯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县长,我知道您当过兵,其实我也一直羡慕军旅生活。” 我放下杂志,正色问道:“对了,文件找到了吗?” 杨伯君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一样,赶忙说道:“县长,韩主任正在县政府档案室找呢,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我又问:“档案室在哪儿?” 杨伯君回答道:“在后面一排,从这里出去,绕过那个小花园就到了。” 我看了看时间,反正闲来无事,心想正好去档案室看看,实地看一下县政府办公室档案管理的水平,便说道:“走吧,一起帮着找一找。说不定多个人手,能更快找到文件。” 县委大院和乡镇学校的格局差不多,都是朴素的红砖瓦房建筑风格。整个大院一共有五列办公室,从外观上来看,一模一样,整齐排列。每列办公室门前有一米多宽的走廊。唯一分辨区别的就是每个办公室的门口挂着的牌子,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各个部门的名称。此时的县委大院,因为5点钟已经准时下班,显得格外安静,就像放假时的学校一样,少了平日里的喧嚣和忙碌。偶尔有几个加班的干部,看到我后,都纷纷恭敬地打招呼。 沿着小路,我和杨伯君来到档案室。档案室的门口开着,里面亮着昏黄的灯光。推开门,一股陈旧的纸张气息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列列整齐排列的铁皮柜。这些铁皮柜摆放得非常整齐,不少柜子上面都插着钥匙,方便随时取用里面的文件。进门之后,并没有看到人,往里走了走才看到了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韩俊。韩俊正踩在一个高高的凳子上,手里紧紧拿着台账,眼睛专注地盯着柜子里的文件,一个一个地仔细翻找。他神情认真,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衣服也因为频繁的动作而有些凌乱。我和杨伯君走进来,他都没有发现。直到杨伯君赶忙大声提醒道:“韩主任,县长来了!” 韩俊一扭头,脸上顿时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由于动作过大,手中的文件一下子从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档案室平日里少有人来,地面上积攒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文件落地的瞬间,水泥地上顿时扬起了一层灰尘,在空中弥漫开来。 韩俊马上从木凳上下来,灰头土脸地说道:“李县长,实在不好意思呀!管档案的李姐不在,我对档案工作又不太熟悉,,这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我看着韩俊略显狼狈的样子,说道:“韩主任,不要紧张嘛。找到几份文件没有啊?我知道档案工作复杂繁琐,辛苦你了。” 韩俊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写的纸,递给我,说道:“县长,您看看。这些是我和农业局、计划委员会、工商局、供销社等部门联系之后,经过沟通和确认,确定了要找的文件范围,我觉得应该只有这些文件了。现在在档案室找到了其中的几份,我想剩下找不到的,明天一早让相关主管部门再给您提供过来。” 我接过纸张,仔细一看,只见上面的钢笔字十分飘逸,力透纸背。上面罗列着《国务院关于加强农资化肥专营的通知》《化工部关于做好六六六、滴滴涕并严格控制林丹等品种产量的通知》《国务院关于委托中农集团和各级供销社农资经营单位对农药化肥实行专营的文件通知》《国务院化肥农药农膜专营管理办法》等文件名称。从这份材料上就可以看得出来,韩俊很是下了功夫,用了心思。我看着杨伯君,问道:“伯君啊,这些你知道吗?” 杨伯君看了眼韩俊,不好意思地说道:“县长,这是韩主任写的,我还真的对这些文件,不太清楚。” 我颇为赞赏地看着韩俊,说道:“韩主任,辛苦啊。基本就是我想要的,有了这份清单,找文件的方向就明确多了。” 韩俊说道:“县长,现在找到了一部分,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总算是有了进展。”说着,他轻车熟路地来到门口,将整理好的一叠资料递给我。 我接过资料,仔细翻看了一下,说道:“嗯,好吧,今天正好晚上没什么安排。韩主任,你也没什么事吧?” 韩主任连忙说道:“没什么事,县长。今天的工作基本上都处理完了,就等着把这些文件找齐了。” 我笑着说:“那既然这样,一会儿我家属要过来,她也还没吃饭,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个饭。正好趁这个机会,大家放松一下,交流交流。” 我转头看向杨伯君,说道:“伯君啊!晓婷外出考察好几天了,今天继续给你放假。你也好好休息休息,别总是工作,要劳逸结合。” 杨伯君马上说道:“县长,还是我来给您提供服务吧。您工作这么忙,我得在您身边随时待命,万一有什么事情,我能及时处理。” 我摆摆手,说道:“哎!都下班了,提供什么服务?再者说了,我这有手有脚的,不需要服务,而且也有韩主任在。有什么事我直接给韩主任交办就可以了。你呀,主要工作就是陪一陪晓婷。” 晚上,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而杨伯君并没有和晓婷在一起。这些天,组织部长吕连群一直提出想和他吃顿饭。杨伯君心里十分清楚,这完全都是因为自己成了县长的秘书,如果没有这个光环,组织部部长吕连群可能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一眼。在官场这个复杂的环境中,人情世故、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杨伯君心里明白,人家县委常委,能请他吃个饭,那是看得起他。如果不把握好这个机会,一旦县长调走,他说不定就和韩俊一样,成为县政府办公室一个尴尬的副主任,到时候工作和前途都将受到影响。 想到这些,杨伯君便主动拿出电话,手指微微颤抖着拨通了吕连群的号码…… 第 895章 杨伯君邀约吕连群,邓晓阳伸手助韩俊 组织部部长吕连群此刻正和沈鹏、毕瑞豪围坐在毕瑞豪那间装潢考究的办公室里。窗外暮色渐浓,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他们的目光不时交汇,碰撞出意味深长的火花。桌上摆放着几份文件,上面隐约写着东洪县供销社关于委托代理协议书的字样。 三人商讨着今晚的计划,目的地是曹河县。他们此行的核心目标,是邀约市委书记的儿子钟壮。如果能成功约出钟壮,无疑将为他们的人脉版图添上重要一笔;即便邀约失败,在曹河县放松一番,也能舒缓平日里紧绷的神经。吕连群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眼神中透着谋划已久的笃定;沈鹏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脸上挂着若有所思的神情;毕瑞豪则半倚在办公椅上,时不时转动着手中的钢笔,笔尖在灯光下闪烁。 就在这时,吕连群的大哥大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办公室里微妙的宁静。他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掏出大哥大,准备应付这个不知趣的来电。然而,当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杨伯君的声音时,他的神情瞬间发生了变化。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立刻警惕起来,整个人也迅速坐直,腰板挺得笔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他刻意调整了语气,变得异常客气:“是伯君啊,有什么指示?”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尊重。 杨伯君在电话那头,语气中难掩紧张。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以个人身份邀请县委组织部部长吕连群吃饭,心里不免忐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吕部长,前两天您总说有空一起吃饭,这不,县长今晚休息,我就想着趁这个时间请您聚一聚,也正好向部长汇报一下思想。”话语间带着初入官场的谨慎与讨好,每一个字都经过了仔细斟酌。 吕连群脸上立刻浮现出亲切的笑容,笑声从喉咙深处传出:“伯君啊!我等这一天可等了好久。这样,咱俩兄弟不说客气话,地点你定还是我定?”他的话语看似豪爽,实则暗藏试探,想借此观察杨伯君的处事风格和经济实力。 杨伯君心中暗自思忖,县城里那几家口碑不错的馆子,虽然菜品和环境一流,但价格也高得惊人。不少人都在抱怨,虽然东洪县的各项建设离东原有不小的差距,但是这东洪县的物价水平确是只逼光明区了。杨伯君虽说才担任县长秘书不久,但是长期生活在县城,工资本就不多,再加上平日里齐晓婷喜欢下馆子,手底下不太宽敞。虽说以县政府办公室的名义签单也能说得过去,但作为一个从默默无闻的政研室好不容易熬出头的年轻人,他深知官场的复杂与忌讳,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去高档馆子请客,意味着要花费不菲,这让他心疼自己并不丰厚的工资;可若是带领导去自己平日和齐晓婷常去的小馆子,又担心档次不够,会让领导觉得不被重视。左右为难之际,他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咱们去来顺饭店吧。”说出这句话时,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吕连群闻言,立刻笑着回应道:“来顺饭店行!离县委不远,味道也正宗。我和来顺宾馆的老板很熟。现在是6点47分,7点10分啊,咱们不见不散。”他的话语中带着掌控全局的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杨伯君生怕吕连群抢先买单,急忙说道:“部长,这次我请客,您可千万别和我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想借此机会在领导面前展现自己的诚意和魄力。 吕连群笑着说:“咱们兄弟还说这些客套话,见外了哈。”挂断电话后,脸上的笑容却未立刻消散,眼神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一旁的毕瑞豪见状,语气生硬地问:“伯君?哪个杨伯君?咱们部长对他这么客气,再者说了,不是说话一起去曹河的嘛。” 吕连群随手把大哥大丢在桌子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杨伯君你都不知道啊,毕老板,工作做的不够细致啊,如今的周炳乾已经不行了,现在县委大院的一号秘书,就是这个杨伯君,他是李朝阳的秘书!”说着,他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 沈鹏眉头紧锁,点了点头,也插嘴说道:“这杨伯君以前不就是在政研室写材料的吗?怎么就被李朝阳看上了?”话语中满是不解和嫉妒。 吕连群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说道:“这其中可有深意啊。杨伯君正和齐晓婷谈恋爱嘛,齐晓婷是谁?那是齐永林的闺女。李朝阳,你们看着年龄不大,也是从乡镇爬上来的人精,懂得权力交换,他来之后,组织部门推荐了好几个秘书,他都没看上,最后点名要杨伯君。这不就是明摆着的权力交换吗?这就是干部子弟的手段。”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仿佛看透了这背后的一切权谋。 沈鹏不屑地冷笑一声:“看来都是靠娘们上位的货色,哪像我们,都是白手起家,一层一层的从地上爬起来的,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这话是一点也不假啊。”说话间语气中充满了鄙夷,对这种行为极为不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毕瑞豪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他坐直身子,目光紧紧盯着吕连群,马上问:“杨伯君是齐晓婷的男朋友?”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是啊,未来齐永林的女婿,以后说不定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关系。”吕连群漫不经心地回答,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听到这话,毕瑞豪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仍清晰地记得当初自己媳妇为了讨好齐永林,在其汽车旁摇首弄姿的场景,那画面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每次想起都隐隐作痛。毕瑞豪强压下心中的情绪。为了赌气,自己当初从计委离职,一直忙生意上的事,也是知道齐永林的女儿在县里,但是一直没有关心过,齐永林的闺女到底是哪一个。于是就问道:“这杨伯君人性格怎么样?有什么缺点?这个人必须要发展一下啊。”眼神中透露出强烈的探究欲望。 吕连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身体向前倾,凑近两人说道:“老毕,还是你懂我心思。我就是想和他拉近距离,毕竟他是县长身边的人,前市长的女婿嘛,和他搞好关系,就相当于在李朝阳身边安插了我们的人。” 毕瑞豪满脑子都是复仇的想法,一种夺妻之恨,大仇将报的紧迫感涌上心头,又问:“这人喜欢什么?部长啊,要不计成本?”他的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担忧。 吕连群话语中透露出对局势的精准判断,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以前在正阳就是坐冷板凳写材料的,写材料还不错,为人不太清楚。像这种没职务的普通干部,我都不认识。他和齐晓婷的事一直很隐秘,后来才有人知道。之前齐永林不是市长了,我也没在意。没想到李朝阳回来后,情况完全不一样,杨伯君靠着和齐晓婷的关系,直接成了县长秘书,下一步估计很快就能提副主任了。咱们县政府办公室不还缺个副主任吗?” 毕瑞豪眼神一亮,连忙说:“一定要把他发展成咱们的人。”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迫切,似乎这杨伯君已经成了盘中餐。 沈鹏却满脸不满,不屑地说:“一个科级都不是的干部,值得你俩这么费心?李朝阳在东洪县能待多久?长则三五年,短则一两年就走了,和之前从滨城调来的韩副主任有什么区别?当初那韩副主任在县政府办公室也是风光一时,现在不也只能靠边站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我现在更关心退税的问题,要是严格追究,得退七八十万呢!” 吕连群脸色阴沉,恨恨地说:“李朝阳不是东西,李泰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临下课,还搞出让我退款这档子事,恶心我啊。”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沈鹏摆摆手说:“退款小事,该退就退,旅游花点钱而已。。”他的表情凝重,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 毕瑞豪凑上前,压低声音说:“农业局那边基本搞定了,魏昌全已经表态,只要咱们从龙腾公司进化肥和农药,他会给农业局的人打招呼,工商局那边也会安排。只要农业局的那边的人不来捣乱,剩下的事,我看都好办。” 吕连群道:“这个周海英,大桥的事还不长记性,还敢来东洪来掺和啊。这人真是把他老子的脸都已经丢尽了。” 说完也是苦笑一声地说:“真没想到,咱们能和龙腾公司合作,这些人真的是见钱眼开,见缝插针啊,这李泰峰进去之后,难道就真的不把他龙腾公司给要出来。” 在吕连群认为,这平水河大桥之所以出问题,那就是龙腾公司的事情,不然的话,李泰峰也不可能一直如此的维护他们。 毕瑞豪警惕地看了沈鹏一眼,眼神里满是暗示。他心里清楚,坤豪公司和龙腾公司在平水河大桥材料的事情,如果真的要深入调查下去,必然是有一个要翻船的,按照沈鹏的说法,所有的账都要算到罗腾龙的身上,但是罗腾龙必定现在还没有被执行死刑。所以,说到平水河大桥,毕瑞豪的心里还是有些许的担心。 沈鹏道:“虽然市里联合调查组目前只是查阅资料,但这件事毕竟没有定论。况且最近刚双规了泰峰书记,不知道还要涉及多少干部啊。” 吕连群试着问道:“哎,沈书记,我冒昧的问一句啊,你当时抓交通,这事和你没关系吧。” 沈鹏马上道:“吕部长,多虑了啊,我怎么可能办那种事,咱们县里的干部,要一致咬死,这事出在龙腾集团身上。就算要追究县里的责任,那也是焦县长和泰峰书记的责任。” 吕连群道:“是啊,咱们求财,又不是不要命,这在大桥上动手脚,也是活的不耐烦了啊。” 沈鹏把脚翘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问:“你真要去和杨伯君吃饭?”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调侃和质疑。 吕连群胸有成竹地说:“你们俩去曹河县就行。说实话,我之前和杨伯君也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他当真了。既然他主动打电话,我也不好拒绝。我去把他稳住,以后李朝阳那边有什么动静,咱们也能提前知道。”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打给了县政府党组成员、城关镇党委书记杨明瑞。 电话接通后,吕连群立刻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语气:“老杨啊,今天给你介绍个领导认识,你不是一直想和朝阳县长沟通一下嘛。哎,这次是县长秘书,下次我们约县长。我可是把县长秘书约到你们城关镇的来顺饭店了,7点,不见不散。”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仿佛这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沈鹏嘴角微微抽搐,心中暗自腹诽:吕连群这么快就找到请客的冤大头了。他无奈地摇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嘲讽。 沈鹏看了看桌面上的委托协议,就说道:“这个协议真的就不用退税了?” 毕瑞豪道:“白纸黑字,还盖着章,这供销社他得认吧。”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晓阳身着一身浅灰色小西装,我带着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韩俊来到县政府招待所。招待所门口,已经褪色的红色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在和招待所的经理打过招呼后,晓阳径直走向汽车后备箱,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瓶高粱红五年陈,晓阳将酒放在桌上,微笑着对韩俊说:“韩主任,你和朝阳就喝这瓶,今晚上总量控制,就这一瓶酒。”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和尊重。 韩俊立刻满脸堆笑,双手略显激动打开酒瓶,豪爽地说:“邓县长,我知道朝阳县长酒量好,今天我舍命陪君子!”说完,他拿起酒杯,在两个酒盅里倒了酒。 一番客套之后,晓阳道:“韩主任,这是高粱红的年份酒,你尝一尝。” 韩俊和我们年龄相当,都是同龄人,倒也没有客气,拿起酒盅闻了闻,然后抿了一小口之后,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他却毫不在意,用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说道:“李县长,邓县长,不瞒你们说,我喝酒啊,能喝个一斤半斤的,但是,我实在品不出这酒的好与坏来,所有的酒,到我嘴里,都是一个味,说实话,糟蹋东西了。” 晓阳拿过酒瓶,又与韩俊倒了酒,然后又取过我的酒盅,倒了几滴在掌心之后,一边用手搓了搓,一边说道:“滴酒搓热掌心,好酒啊散发烤面包的香,差酒有消毒水味,你不信试一试。” 韩俊马上试了试,拿着酒盅在掌心之中滴了几滴,搓了搓之后,放在鼻孔下面闻了闻,说道:“哎呀,邓县长,确实是这个样子啊。”接着就一脸羡慕的道:“邓县长,看来您的酒量一定很好。” 晓阳看了我一眼道:“我啊,我从不喝酒。” 包间里,灯光柔和而温馨,四个精心烹制的菜肴摆在桌上,香气四溢。三人喝了几杯酒后,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晓阳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水杯,主动开口问:“韩主任,你是从滨城县来的?滨城县离东洪县可远着呢,中间还隔着个光明区。现在想回家一趟可不容易,得先到临平县,再从临平县转到光明区,最后才能到滨城县吧?你就没想着回滨城县去?” 韩俊端起酒杯,很是恭敬地碰了碰酒杯:“邓县长、朝阳县长,我敬两位领导一杯!”说完,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微微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可根本回不去。跨县调动,得市委组织部同意啊。” 晓阳微微点头,轻声说:“不一定非得市委组织部同意,滨城县委同意也行。”她的声音平静而沉稳,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韩俊又是一声苦笑,脸上写满了苦涩:“关键就在这儿。当年董县长把我从滨城县带过来,滨城县不少干部嫉妒董县长,觉得他年纪轻轻就来东洪县当县长。结果董县长在东洪县刚满一年,过了试用期就被免职了,去了市档案局。在滨城县,董县长名声扫地,也没脸回去了。现在他自身难保,更没办法帮我解决工作调动的事。”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心酸和无奈,回忆起往事,眼中不禁泛起一丝泪光。 晓阳认真地点点头,本以为晓阳会主动提出帮忙,可晓阳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开口。我心里清楚,这种事得韩俊自己主动说出来。如果韩俊主动提,晓阳帮忙运作,还是有可能办成的;韩俊不提,晓阳也不好贸然开口,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晓阳又问:“听说董县长在办公室打牌,被瑞凤市长撞见了?这消息可靠吗?”说完,晓阳又给韩俊添了半杯酒,动作轻柔而自然。韩俊双手扶着酒盅,态度十分客气,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犹豫。 韩俊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说到这事儿,董县长也委屈。这话咱们私下说,现在泰峰书记被双规了,有些话我也敢说了。当年董县长刚来,和朝阳县长想法一样,想放开水泥墩子,让环城路的汽车跑起来,但书记坚决不同意,俩人在办公室大吵一架。后来关于吨粮田建设,县长和书记也有分歧。董县长觉得东洪县耕地超110万亩,实现百万亩吨粮田建设很容易,而且粮食增产主要靠农药化肥种子,种地、收割、管理都是群众自己的事,东洪县能成为百万亩吨粮田,是因为土地面积基数足够大,换谁当县长书记都能实现,应该把精力放在工业上,这又和书记产生了矛盾。董县长是外地干部,在本地没根基,时间一长,县里干部都看书记脸色,董县长说话也没分量了,最后干脆什么都不管,书记让干啥就干啥。”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同情和感慨,仿佛让我又看到了当年那场激烈的纷争。 晓阳皱了皱眉头,疑惑地说:“市长来了,那也不至于在办公室打牌吧?” 韩俊无奈地摇摇头:“确实不该打牌。但那天市里要来检查,董县长根本不知道。市委、市政府的会议通知,机要室都是先拿给书记签字,那些天书记在外地学习,电话没联系上,董县长完全不知情,所以才被市长撞见,市长当场就掀了桌子。第二天市里就发了文件,县人代会接着就免了董县长的职务,把他调到档案局去了。” 晓阳很是同情的点了点头说:“韩主任,朝阳县长也是外地人,你们都是外地干部,以后要互相照应啊。” 韩俊连忙感激地说:“邓县长,您太客气了,都是朝阳县长照顾我,我哪能照顾得了县长啊。” 晓阳说:“县长也是普通人,大家只是分工不同。外地人,不容易啊,你家里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和朝阳县长帮忙的,尽管开口。”晓阳的话语如春风般温暖,让我听了心中都涌起一股暖流。 韩俊犹豫了一下,端起酒杯,和晓阳轻轻碰了碰,像是鼓足了勇气说:“李县长、邓县长,你们不问我还不好说,既然你们问了,我就厚着脸皮提一提。我爱人现在在滨城县当老师,我们一周都见不了一次面,她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我想把她调到东洪县来。”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同时也带着一丝不安,不知道我们是否愿意帮忙。或者,又觉得第一次和晓阳见面提这样的要求,实在太唐突了。又或者觉得,如果这次不提,兴许就没有下一次的机会。 我点头说:“这应该不难,你写个申请交给焦杨县长,我去和她打个招呼,县城里的学校随便选。” 韩俊笑着道:“李县长啊,这边没问题,焦杨县长人很好,主要是滨城县教育局一直卡着不放人。您知道的,我和董县长在滨城,现在属于被扫地出门了。” 晓阳看出了尴尬,马上提醒:“朝阳,滨城县的领导我不熟,你熟不熟?” 滨城县的领导我还真不熟。此话说出,就看到韩俊脸上有些失落了。马上道:“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一提。” 晓阳道:“没事,可以想办法嘛。”接着又看向我道:“市委宣传部在联系教育局,这事不用麻烦市长,朝阳啊,白鸽不是和你关系好的很嘛,你可以给宣传部的白鸽常委打电话,让她联系市教育局给滨城县教育局打个招呼。” 我瞪大了眼睛道:“我和白鸽常委,好的很?。” 晓阳道:“韩主任,没事,这事朝阳能办。” 我马上说:“行,你把你爱人的名字和学校写给我,明天一早我就给白部长打电话。” 晓阳道:“看吧,我就说你们好的很。” 韩俊感激不已,激动地说:“邓县长,李县长,你们可帮了我大忙了,我敬您一杯!”说完,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晓阳却捏着水杯,眼神深邃地看着韩俊,缓缓说道:“韩主任,个人意见啊,我觉得让你爱人来东洪县未必是个好选择。你难道真想一辈子待在东洪?” 第 896章 韩俊主持工作,计委干预退税 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韩俊,此刻正端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眉头紧蹙,脸上写满了无奈与焦虑。当听到关于工作调动的相关话题时,他尴尬一笑,声音中带着几分苦涩与自嘲:“不可能。哎呀,我连回老家都回不去,这回市里面,这根本办不到嘛!”那语调里,满是对现状的无力感,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困住,难以挣脱。 晓阳坐在韩俊对面,身姿端正,眼神中透着温和与关切。微微向前倾身,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说了嘛,你只要好好工作,回市里面组织上是可以帮忙的。我给你个建议,你回去和你媳妇考虑一下。东光公路很快就要修通了,修通之后,从东洪县到光明区就不到一个小时了。你先把你媳妇安排到光明区的区属学校或者市直学校都可以,你们两口子也可以团聚。至于下一步你到市里工作的时间,可以再慢慢想办法。”晓阳的话语如同一缕春风,带着希望与温暖,缓缓吹散韩俊心头的阴霾。 韩俊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晓阳话语中的深意。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双手赶忙端起酒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虽有些急促,但却满是感激之情。 晓阳见状,连忙抬手示意韩主任坐下,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然而韩俊似乎觉得站着才能表达自己的敬意,迟迟不肯落座。晓阳无奈,也只好站起身来,与韩主任轻轻碰了一杯,笑着调侃道:“可以站着碰,但酒要坐着喝呀。” 我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说道:“这样吧,你让你爱人去考察一下,市里面哪所学校她想去,到时候最好有些针对性,我才好给领导提。” 韩俊的爱人是老师,自然是关注教师的待遇,滨城县高中的班主任工资,也不过120元,而光明区的待遇,在全东原都是最好的,一个班主任每月的工资,加起来能拿到150元左右,甚至市上的直属学校,都比不上光明区的区属学校,最为关键的是,还有分房的指标。韩俊笑着道:“领导能帮忙解决到光明区上学校就不错了,咱哪里还有咱们挑学校的道理。” 晓阳道:“哎,韩主任,都给你说了,你们李县长和联系教育的白鸽常委关系不一般嘛,为你解决了后顾之忧,你就安心在东洪工作。” 我心里暗道,白鸽常委以前是省报驻东原的记者站站长,后来挂职到平安县当宣传部长,接着东原各地组建电视台,这白鸽常委就去了市委宣传部,担任宣传部副部长兼任了市里广播电视台的台长,成功迈入了正县级。说起白鸽成为常委,倒是有些戏剧了。市委宣传部老部长交流到了外地,一众领导又开始竞争宣传部长的位子,结果省委组织部戴帽子下来,说东原再从本地推荐一名女同志进入班子,这白鸽常委就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副厅级的宣传部长。进步的速度比县委书记郑红旗还要快。 就这样,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工作谈到生活,从当下聊到未来,不知不觉间就聊到了晚上9点多。在与韩俊的交谈中,我逐渐了解到了更多关于董县长与泰峰书记的种种过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很显然,董县长属于后者。 回到家中,晓阳正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理着长发,一边微笑着说道:“韩主任是董县长从滨城县带过来的干部,他的 “外来者” 身份让他在本地利益中处于相对边缘的位置,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韩主任这样的人干脆就不干了,你说他工作还这么认真积极,我看你这当领导的,一定要真心想着帮人,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都是外地人,这个韩主任你观察一下,多和人家沟通,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我满脸钦佩地说道:“哎呀,说到善于沟通,晓阳还得是你呀。你看你举手之间就把韩俊媳妇的工作给落实了。” 晓阳放下梳子,转过身来,语气温和地说道:“我都说了,是你和白鸽常委关系好的嘛。” 哎呀,我和白鸽常委关系好吗?一般吧。 晓阳道:“哎呦,听你的语气,很遗憾嘛。” 我深知在白鸽这个话题上,不能在深入了,不然的话,这白鸽的事恐怕成为今晚绕不过去的坎。 我一边脱着衣服,一边想起白天的事情,忍不住抱怨道:“晓阳啊,你可说对了。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让杨伯君来吗?这小子躲在办公室里自己看杂志,他安排韩主任去干活,办公室的副主任都干起活来了,他还看书看的很忘我。我看这小子有些飘了,我要晾他两天。” 晓阳微微皱眉,轻声说道:“不至于吧,我看杨伯君人挺聪明的呀。” 我语气坚定地反驳道:“我看是聪明过头。当年在部队的时候,也有这种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要不是考虑齐晓婷的因素,我觉得他不太适合当秘书。” 晓阳思索片刻,说道:“再观察一下吧,如果不适合当秘书,那其实也不适合组建家庭,我看齐晓婷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这个可能也怪我看人不准。” 我接着说道:“这齐晓婷和你挺像的嘛。你当初选择我,不也和齐晓婷选杨伯君一样嘛。况且他爸以前是市长,人家为了爱情能主动到东洪县,这样的人不简单呀。” 晓阳一边接了热水准备洗洗脚,晓阳慢慢的坐在凳子上,褪去黑色的袜子,习惯性的拿起来闻了闻,很是满意的道:“你说我的袜子,穿一天都还不臭,气人不气人。” 我一眼嫌弃的看着晓阳道:“你长大点行不行,闻袜子的臭毛病,该改一改了。” 晓阳不以为然的道:“又不臭,闻一闻怎么了?我们天天洗脚换鞋,哪像你,水管一冲了事。我一会洗完,你来洗。 说罢,晓阳将她的双脚浸入水盆里,脚趾如舒展的花苞轻轻蜷缩又张开。水面倒映出脚背上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趾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红色的甲油,在我的洗脸盆里很是灵动。 晓阳道:“你说的这事,我觉得是这样的。齐永林的婚姻是不幸的,我看他就不想让自己的这种悲剧在自己的女儿身上重演。杨伯君是什么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觉得他的想法就是,就让女儿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吧。我看这也是为啥齐晓婷和杨伯君一直不结婚的原因,估计是齐永林不同意。” 我疑惑地问道:“不至于吧。齐永林大过年的都把杨伯君带到咱们家,这可是上门姑爷的待遇吧。” 晓阳解开了发绳,用梳子梳起了头,动作轻柔而舒缓,一股蜂王洗发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侵入心脾。她没有再回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这其中有着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我将话题转回到工作上,认真地说道:“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个角色非常关键啊。这个彭主任,一时半会回不来。我已经观察韩俊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韩俊虽然是董县长从滨城县带过来的,但这反倒是有个好处,他和本地干部牵扯不多。” 晓阳擦了擦脚,顺势就爬上了床,随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读者文摘》翻读起来。一边笑着打趣道:“没想到啊,三傻子,你还是用了心的,看韩主任只要和你一条心,我觉得你可以先让他主持工作嘛。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彭主任生病住院期间,我一直没有明确谁来负责办公室的工作,目的就是观察观察,看一看这个韩俊沉得住气不。从昨天他在档案馆找文件来看,这个人起码工作态度上还是积极的。再加上他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要调走,而是想着把自己的媳妇调过来,我想他也是能够沉下心来的。再加上办公室这段时间,也没出什么乱子,会补台不拆台,这才是大局观,那明天就安排他负责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 晓阳满脸欣慰地说道:“三傻子呀,怎么你到东洪县这段时间,我咋感觉你不仅理论水平提高了,这工作经验也上去了。” 我连忙说道:“这还不是你点拨得好吗?你看,这远隔百里,你这每天都来给我辅导作业,我这总要有些进步不是?” 晓阳轻轻拿书点了点我的额头,说道:“我的点拨自然是有的,但也和个人的努力分不开。现在看来你啊带队伍还是有一套,凝聚力就是生产力。” 县委招待所2号院是座独立的二层小楼,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小楼的外墙结构与其他建筑物并无二致,同样是红砖红瓦,在岁月的洗礼下,显得古朴而庄重。在这县委招待所中,这几栋小楼并不直接与前面的招待所相连,中间横亘着一道简易的铁门。这道铁门看似普通,却有着专门的人日夜看护。到了夜晚,整个后院变得格外寂静,少有人迹。深得晓阳喜欢。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我从睡梦中醒来。洗漱完毕之后,肚子开始咕咕叫,刚打算去吃早饭,打开小院的门,就看到杨伯君手里拿着铝制餐盒,神色略显疲惫地站在门口。看我出来,杨伯君强打起精神,关切地说道:“县长,两份包子、小米粥。” 走近一看,杨伯君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皮还有些浮肿,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我心中一紧,带着一丝关心问道:“怎么,昨天晚上熬夜喝酒了?” 杨伯君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他连忙强打精神,说道:“昨天几个同学在一起吃饭,少喝了几杯。” 那刻意装作轻松的语气,却难掩他的疲惫。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少喝几杯,你看你的眼睛,现在都是血丝,肯定是喝到很晚吧。这样吧,现在还不到8点,你先回办公室休息一会。” 杨伯君却坚持说道:“县长,我已经休息好了。” 俩人走近,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我心中已然明了,他昨天确确实实是喝了不少酒,但我并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径直走进了房间里。随后,我和晓阳一起吃起了包子、喝着小米粥。小米粥熬得浓稠香甜,米粒软糯,喝上一口,暖胃又暖心。如今,东洪县的大街上,随着城市的发展,卖早饭的店铺也越来越多,热闹非凡,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吃过早饭之后,我和晓阳便各自上班。 一进办公室,杨伯君马上跟了上来,他拿出一份文件,说道:“朝阳县长,这是今天的行程安排,您看一下。”我接过行程表,大致浏览了一下之后,心中想到工作的统筹安排,便问道:“这个行程有没有给韩主任看呀?” 杨伯君愣了一下,马上应道:“以前没向韩主任汇报过。” 我思索片刻,说道:“这样吧,彭主任不在,以后这个行程安排,还是拿给韩主任统筹一下,将会客的时间,尽量安排在早上。你让韩主任通知一下,10点钟开个会,就政府办公室的同志参加。现在,把超英副县长请过来。” 我深知,在彭主任长期住院的情况下,要明确办公室的负责人,必须和分管领导常务副县长刘超英通气。 刘超英很是坦然的来到了我的办公室里,落座之后,便将办公室的情况与刘超英交了底。 刘超英道:“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千头万绪,小到文件的收发整理,大到政务的协调安排,每一项工作都关系着政府的正常运转,不能没有一个当家人来统筹全局。县长,我同意由韩主任来临时负责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是应该明确在彭主任不在期间由韩俊同志负责,但还需要通过正式的会议来确定。 在处理好几个文件之后,时间很快就到了10点。坐了二三十名办公室的干部。大家三三两两地小声交谈着,脸上的神色比之前多了些期待和好奇。能很明显地看出来,大家的精气神感觉很是不错,似乎都对接下来的会议充满了期待。 这时,我和刘超英副县长、韩俊副主任一起走进了会议室。三人一出现,会议室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韩俊副主任刚想坐到下面的位置,我马上开口说道:“韩主任,来坐到上面来。”我的话语虽然平静,但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韩俊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我旁边坐下。刘超英开始主持会议,先是进行了一番开场讲话,强调了办公室的重要性和近期工作的重点。在他讲话之后,又认真倾听了同志们三个月来的工作汇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大家反应最为强烈的就是上班时间的问题。自从实行早上9点上班,下午5点下班的制度后,大家的工作效率得到了显著提升。 我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大家的发言,能明显地感觉到,时隔三个月,这县政府办公室不仅工作效率为之一振,精神面貌也是焕然一新。大家的工作积极性更高了。 一番汇报之后,我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众人,说道:“同志们,现在彭主任还在住院,县委县政府对彭主任很是关心,我和超英县长也去看了两三次,彭主任也处在好转之中。但考虑到办公室作为县政府的中枢,不能没有负责人。经过县政府初步研究,决定由韩俊同志在彭主任住院期间,全面负责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 散会之后,会议室里便响起了一阵掌声,似乎对于这个任命,大家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现在县政府办公室只有韩俊这一位副主任,而且他在工作中的表现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宣读完人员安排之后,我和刘超英便朝着办公室走去。路上,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马上问刘超英:“超英县长,这个坤豪公司退税的事情,研究得怎么样了?” 刘超英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给国税局打了几个电话,让他们必须拿出明确的政策依据来。”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似乎这件事并不简单。 其实,我早上已经又一次仔细研究了税务局所说的文件,此刻便说道:“国家税务局的文件我已经看了,文件上写得很明确,只有销售农资的供销系统和农资公司才能享受免营业税的政策。文件上也写得很清楚,生产企业自主经营的,不能享受免税政策。所以,超英县长,可以把税务局的同志通知来,让他们给我一个解释嘛。” 刘超英背着手,在原地踱了几步,不慌不忙地说道:“按文件规定,那自然,这个公司肯定是不能享受退税政策的。但是你知道,每个县有每个县的实际,每个县也有每个县的困难。当初我相信做出免税决策的,也不是税务局本身的意愿,肯定还是有其他原因。” 我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任何原因都可以,但是必须要解释得通。如果没有政策依据,税务局擅自免税,这是要承担国有资产流失责任的。新官不理旧账,我可以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但是他们必须要把税款给我追回来。”在原则问题上,我绝不让步。 刘超英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朝阳县长,说句实在话,从县政府办公会到现在,我都接到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特别是来市计划委员会的电话,让我很为难呀。” 我心中一紧,马上问道:“市计划委员会哪位领导?” 刘超英叹了口气,说道:“市计划委员会的主任韩长平主任啊,这个韩主任在电话里说这个坤豪公司是他们系统下海干部好不容易干出来的企业,系统不少家属还在坤豪公司。如果咱们让他们退税的话,这个坤豪公司的经营都要陷入困境。朝阳县长,您是知道的,这个计划委员会是管项目和管经济规划的。我们已经在准备申请办东虹电厂的事了,正在和计划委员会的韩主任对接。咱们如果把他们给得罪了,恐怕这个电厂的事,下一步就不好办了。” 听完之后,我停下了脚步,心中暗自思索。韩长平打电话来干预此事,我并没有感到太大意外,毕竟我也早就知道毕瑞豪是计委系统的干部。我心里想着,看来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或许可以直接去找韩长平对接一下电厂的事。 我沉思片刻,坚定地说道:“韩主任那边你不要得罪他,至于退税的事情,你就往我身上推,让他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这个电厂的事情,你继续和他对接,如果对接的过程有问题,你直接告诉我。” 刘超英有些担心地提醒道:“朝阳县长,你可千万别冲动把他给得罪了呀。咱们要是得罪了他,那咱们就彻底得罪了计划委员会,以后再有什么好事,可就不可能在东洪县落地了。” 我语气坚决地说道:“怎么可能会得罪他?但是,他也不可能一句话,就让咱们把60万的税全部免了吧?除非他们计划委员会以其他形式补贴给我们,不然的话,他一个电话东洪县就要损失60万,他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刘超英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朝阳县长,那我可真的就把他推到您这边来了。” 我淡定地说道:“没事,就往我身上推。” 第897 章 白鸽爽快帮忙,焦杨心生焦虑 初夏的东洪县,空气中已经有了些燥热,北方的热和我在南方的感觉有很大不同,受大陆气团影响,北方的热呈现出干热暴晒的特点,烈日下皮肤有明显的灼烧感,空气干燥,出汗后体表水分蒸发快,太阳虽大,但是树荫下还是凉快的。南方的热则不同了,以闷热潮湿著称,空气湿度大,即便在阴凉处,也会感觉浑身黏腻,如同被湿热的空气包裹。县政府的小花园里,各类花朵争奇斗艳,似乎没有了泰峰书记的打理之后,这花虽然不如以前看起来整齐,倒也别具一番枝繁叶茂。 在宣布完韩俊同志为县政府办公室临时负责人后,我和刘超英副县长并肩走在回办公室的长廊上。外面阳光炙热,但屋檐下的水泥长廊却提供了一丝的阴凉。 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偶尔传来远处订书机的声音。 刘超英忽地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我,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审视:“朝阳县长,这个您说搞电厂这个项目,咱们真能干的下来?这可是近亿元的项目!” 推开办公室木门,办公桌上的茶盏还冒着袅袅热气。我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盛开的鲜花,思绪飘远。东洪县,这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县,此刻正站在发展的十字路口。用电不能全部依靠外电,就如同人自家的饭碗不能端在别人手上是一个道理,我和张云飞讨论了很多次电厂的事,张云飞的判断,未来电力短缺的问题会愈发严重,夏季用电高峰的时候,肯定是各人只扫门前雪,只有自己有电厂,才能掌握发展的主动权。“超英县长啊,你看现在各地电力紧张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上次我去咱们县百货大楼,百货大楼限电,冰箱冰柜都不敢启用。” 我转过身,目光坚定,“如果咱们县里没有电厂,将来就只能依赖其他地区和电厂。这么大一个县,电力供应都保证不了,是发展不了的。上次我们去市政府开会,临平县的云飞县长提出来,别看临平县现在在建两个电厂,到时候恐怕县县有电厂都解决不了电力紧张的问题。” 刘超英道:“朝阳县长,夸张了吧,一个灯泡才几个钱?” 你要考虑空调,风扇,还有将来的工业用电嘛。 刘超英道:空调?朝阳县长,咱们县装空调的群众,加起来一共才多少户,群众家里装空调,恐怕资本主义的老大,老美也实现不了,那个东西,太耗电了。 刘超英在长条座椅上坐下,随手翻开茶几上的《东洪县西瓜种植情况摸底报告》,书页翻动间带起细微的风声:“朝阳县长,泰峰书记在任时,可是三令五申反对借钱搞发展。如今咱们要大张旗鼓地上项目,群众的负担会不会越来越重?而且,这个项目在常委会上能通过吗?” 我走到书橱前,指尖划过一排排烫金的文件盒,“现在县里没有书记,既然由我主持常委会工作,就一定会提前和各位常委做好沟通。我在临平县的时候,那里本身已经有了电厂项目,但仍然以扩容项目的名义,又建了一个新电厂。” 话落,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县长,这临平县和咱们不一样,” 刘超英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他们有煤矿,可咱们没有啊。” 我转过身,缓缓说道:“煤矿只是必要条件,但不是决定性因素。只要电厂建起来,还怕买不到煤吗?市场的手,远比我们想象的灵活。” 刘超英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可煤价不稳定啊,这成本一旦波动……” “正是因为煤价不稳定,所以电价也不稳定,煤价成本都会算到电价里。咱们没有电厂,这价格不也是都加在咱们头上了嘛?” 我打断他的话,语气加重,“与其把这种不稳定掌握在别人手里,不如掌握在自己手里。” 刘超英面露难色,苦笑一声:“朝阳县长,上亿元的项目,我们想都不敢想。要是贷款贷下来,东洪县每个群众就要背负 100 元的债务啊。” “贷款是为了发展,而且电费是完全可以覆盖贷款的,咱们电厂必须要建,而且越早建越好。这也是瑞凤市长上次来视察时做出的重要指示之一。” 我走到地图前,指着东洪县在全市的位置,敲了敲地图,说道:“超英,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再难有翻身之日。” 刘超英叹了口气:“现在上级部门和领导间意见也不统一。计划委员会的韩长明主任,并没有支持咱们建电厂的意思。他说,市里面已经有两个火电厂,特别是临平县火电厂,其计划标准基本能满足全市的用电保障工作。” 我转身道:“韩长明主任的意见,我们只作为参考,不作为决策依据。经济发展与能源供应紧密相连。我们建设电厂,是把握事物间的内在联系,主动构建电力供应与经济发展的良性循环,从而掌握发展的主动权。这也是矛盾论中抓主要矛盾的体现,当下制约咱们县发展的主要矛盾之一,便是能源供应的不稳定!” 刘超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朝阳县长,你要是下定决心了,我支持你。” 我知道,很多时候,一把手的决心和态度就是同志们的意志,我马上表态道:“县委县政府必须有明确的工作思路和目标了,不能整天按部就班浑浑噩噩,超英县长,正好你也分管政研室,组织政研室的同志,把县里的重点工作梳理一下,提出全县的重点目标口号,增加全县干部群众的认同感。” 恰在这时,曹伟兵副县长敲门而入:“正好超英也在,我就直说吧。朝阳县长,水库的资金问题到底能不能解决?” 他一屁股坐在长条椅子上,顺手端起刘超英跟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刘超英忍不住道:“这是我的水。” 曹伟兵尴尬一笑道:“哎呀,渴了,没忍住。” 刘超英挥了挥手,也赶忙说道:“对啊!你看咱们说得热闹,县长啊,我的指挥部可是拉起来了,不也需要资金吗?县里对资金问题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我看着两人,心中暗自思忖。虽然市里财政局账上已经准备了一千万,但是要钱太容易,以后大家有事都想着向上要钱,这绝非好事。这次机缘巧合省交通厅正好拿出 1000 万,下次县里再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大家都指望我去要,张叔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会每次都能拿出来。 “要钱肯定要,但不能伸手就来。你们得把申请和报告准备好,我拿着材料才能去市政府要钱。不能张嘴就找市长要几百万,换作你是市长,也会把我撵出来。” 刘超英点头:“是啊,这么大的项目、这么大的资金量,就算市长表态,也得有政策依据支撑。桥梁修缮问题不大,市交通局已经出具了评估报告,据说路面的报告也出来了,只是还没盖章,等丁局长签字后,交通局盖章,我们指挥部就能提交正式报告了。” 我转头看向曹伟兵,他挠挠头,说道:“朝阳县长,是这样,水库水厂的方案,省水利勘察设计研究院已经提交给我们了。上次开会研究了出资方式,我马上让水利局的韩局长起草了一份报告,只是,咱们到底是给市财政局还是市水利局要钱。” 我沉思片刻,这笔钱计划从交通局挪用,就算报告打到水利局也没用,便说:“以县政府名义拟稿,打给市政府。到时候我拿着报告找市长。” 曹伟兵疑惑地问:“要是市里面不给钱怎么办?” “不给钱也正常,东投集团不是先拿 500 万吗?先用着东投集团的钱,500万,启动工程肯定是没问的,干着干着,慢慢就有办法了嘛。” 曹伟兵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朝阳县长啊,什么意思?咱没钱啊?这只花人家的钱咱们还要占50%的股份,这不就成耍流氓了嘛。” 刘超英瞪了曹伟兵一眼:“曹伟兵县长,注意措辞。县长说了,是先用着他们的钱,用着用着就有办法了。你这个水库项目 300 万,我这边桥梁修缮项目差700 万,我都没说县长耍流氓。” 曹伟兵咧嘴一笑,明显带着不信:“朝阳县长,您该不会真没把握要来钱吧?” 我笑着说:“钱的事,你们把报告拿出来,咱大的困难,也是在我这里,绝对不会让你们为钱的事情犯难。” 话还没说完,县委副书记刘进京拿着一叠材料走了进来。他推了推黑框眼镜,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过。看刘进京有话要说的样子,我马上说:“你们是重点抓好前期工作,要把工作推动起来了,不能拖,这事超英啊,列入县长督办事项,每周都要报进度。” 等曹伟兵和刘超英走后,刘进京将一叠信件纸工工整整放在我桌上,说:“朝阳县长,这是给您起草的讲话稿。” 我一边翻看,刘进京一边说:“主要考虑到您既是县委主持工作的领导,又是县政府负责工作的同志,所以下午开会,我提议常委班子和政府班子一起开。开完之后,政协和人大的领导再回各自单位组织通报和表态。” 我点点头:“对,没必要重复开会。” 目光落在讲话稿上,上面写着:李泰峰在担任中共东洪县委书记期间,在发现平水河大桥出现严重质量问题之后,无视组织纪律,漠视群众利益,未采取积极措施及时向上级汇报。现已由检察院、反贪局和纪委追究其渎职责任,并进行双规。我表示衷心的支持和拥护。 “进京同志,这份材料写得太严肃了。” 我放下讲话稿,“泰峰书记发现桥有问题后,不是没有采取措施,只是没有及时汇报,措施还是有的。整体还是要就事论事,至于后面说什么对党组织不够忠诚这些下结论的话,就不要写了。重点表达我们支持市委、市政府的决定就行,具体性质要由联合调查组定性,在讲话稿里不体现。” 刘进京点头:“那行,我回办公室通知再修改一下。” 我想了想说:“算了,没必要修改。到时候我最后一个发言,结合材料和现场情况综合发挥吧。” 刘进京说:“下午两点半开会,您看时间合适吗?” “没问题,两点半就两点半。” 我马上又嘱咐,“通知大家一下,统一思想,让大家和市委保持一致。” 刘进京说:“这是肯定的,我已经和相关几个有思想包袱的同志打过招呼,不会在会场上出现杂音。其他同志,都是懂规矩的。” 刘进京走后,办公室陷入寂静。我知道,这个时候东洪县肯定是人心惶惶,县委书记被双规,是不是有其他问题我不清楚,看钟毅书记的态度,无论牵扯到谁,都是一律严惩。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要给白鸽常委打电话,安排韩俊媳妇工作的事还没着落。心里想着,还是要像晓阳一样,及时把重点工作记下来,不然事情说着说着就忘了,答应了别人的事,肯定是要落实的。 手里翻着西瓜扩大种植的方案,很快就拨通了白鸽常委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原来是朝阳同志啊,当上一把手了,忘了老领导了,这么久才给我打一个电话?” 我马上说:“白常委,怕您忙,没什么事,不敢贸然打扰啊。” 白鸽常委笑着马上问:“宣传的事吧,当年高粱红,还是我给你们把广告打在了省报上,这次是要上报纸还是上电视台?” 我笑着说道:“白常委啊,什么都瞒不住您啊,东洪的发展离不开宣传部的领导关心啊,我们东洪县是全市的农业大县,今年西瓜有望丰收。我们希望能在省级媒体上为东洪县的西瓜打打广告,看能不能上省台的新闻联播。” 白鸽常委笑着说:“朝阳县长,还是你有宣传意识。现在我们电视台的记者每天都在找新闻,大家的宣传意识都还没跟上。其实宣传工作利用得好,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虽然上省新闻联播有些难度,但素材挖掘的好,可以努力打造一下。” 我马上说:“东洪县是全省第一批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示范县。除了粮食之外,我们还想发展经济作物,既保证粮食生产,又促进群众增收。今年东洪县的西瓜有望大丰收,我们想围绕这个做些文章。” 白鸽常委点头:“这是个不错的方向。农业大县向农业强县的方向发展,朝阳,这个点可以深入挖掘一下。” 我马上说:“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马上安排县委宣传部搞一份宣传方案,到时候我和宣传部的同志去市委宣传部向您当面汇报。” 白鸽常委笑着说:“县长亲自跑宣传,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没问题,你随时来。” “还是白常委关心我。对了,还有个事需要您支持。我们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的爱人现在两地分居……” 白鸽常委很爽快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你把学校和姓名告诉我,让小韩主任直接联系市委宣传部的汤主任,我给汤主任打个招呼就行。” 我马上说:“哎呀,白常委,还是您体贴下属、关心同志。” 白鸽常委坦诚地说:“这本来就是解决职工两地分居的好事,举手之劳。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说的西瓜宣传。你们县电视台可以制作一个新闻小片,和材料一起送过来,我周末回省城的时候给你送到省台去。” 挂断电话,又解决了一桩心事。我拿起笔记本,在今天要办的事情里,把拍摄新闻小片的事写了下来。翻开笔记本,无意间看到泰峰书记推荐的 13 名干部,周炳乾,县委办副主任、秘书科科长,排在第一位。这个周炳乾,也不能闲下来。 与此同时,在县委大院焦杨副县长的办公室里,焦杨坐在办公桌后,手中转动着一支钢笔,目光落在县农业局长冯国斌身上。休息两天后,她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没有了之前的憔悴。她身着素白真丝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低调中透着雅致。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挽成低髻,几缕碎发垂落在耳畔,为她精致的鹅蛋脸增添了几分慵懒与温婉。 那双藏在金丝细框眼镜后的眼睛,透着知性与睿智。若有所思的模样尽显知识分子的沉静气质。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书香门第的独特韵味,既有女性的温婉柔美,又不失身为领导干部的干练与沉稳。但眉头仍紧紧皱着。“冯局长,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冯国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翻开手中的文件夹,一方面,他深知对坤豪公司进行检查是履行职责的必要之举,也是落实县长安排的工作任务。作为县农业局长,保障农资市场的规范和农产品质量安全是他的本职工作,坤豪公司作为全县最大的民营企业,若存在问题却不加以检查,从工作职责角度讲,他难辞其咎。况且,坤豪公司完全占据了县里的农资市场,相当于游击队把正规军彻底打的溃不成军,让他这个农业局长在家属院里都被农资公司的家属指着鼻子骂,很是窝囊。另一方面,他又极度不想得罪人。坤豪公司在县里的地位举足轻重,与县里的不少部门和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冯国斌清楚,一旦在检查中发现问题并进行处理,很可能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从而给自己带来麻烦,自己也就在会上发了几句牢骚,就被吕连群给针对了。尤其是察觉到市农业局的态度暧昧,公安局又不配合时,更让他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复杂性。他担心自己独自推进检查,不仅面临人力、专业手段不足的困境,还可能因得罪企业和相关利益方而在官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个时候,必然是要来找分管领导汇报的。 冯国斌道:“焦县长,才不久市农业局领导来检查的事,基本就是这个情况。现在是我们都有些搞不懂,当初是市农业局的史国宇局长和魏昌全副书记亲自带队,要来咱们县考察,明确指出对全县农资专营情况进行检查,但我们县局和市局对接了两次,他们都不来人,态度显示的很无所谓。” 焦杨的钢笔在纸上重重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你有没有和领导对接?” “我给魏昌全书记亲自打了电话,他态度很模糊,模棱两可。” 冯国斌叹了口气,“听这意思,他们好像不愿意参与了,让我们县里自己管。焦县长,您清楚,坤豪公司是全县最大的民营企业,如果市里面不出面,就靠我们县农业局,根本查不了。” 焦杨靠在椅背上,思绪回到从前。她对毕瑞豪很熟悉,自从当了副县长,不知道多少人给她介绍过毕瑞豪,逢年过节毕瑞豪来拜年,每次她都拒绝了。虽然自己能做到洁身自好,但不排除县里其他干部和毕瑞豪有深入交往,特别是县委组织部的吕连群部长和县委政法委的沈鹏,这让她也不得不考虑现实情况。 “冯局长,朝阳县长安排的工作,我们必须落实。” 她顿了顿,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鼻子,继续道:朝阳县长布置的任务是死命令,这就像耕地,哪怕地再硬,犁铧也得啃出条沟来。我们先按职能分工,联合工商局从农资质检切入,把看得见的问题先筛出来。” 焦杨坐直身子,眼神坚定,“刚才不是说要求县工商局和县公安局也要参与吗?你对接了吗?” 冯国斌苦笑着摇摇头:“工商局我给郭局长打了电话,老郭很支持,说只要我们招呼一声,马上安排人一起去。公安局我联系了常务副局长万金勇,他说这事不归他们管,不参与。” 焦杨心中了然,县公安局一直比较强势,或者说沈鹏个人一直比较强势,没有沈鹏的表态,万金勇做不了主。“你给沈书记说了吗?” 冯国斌尴尬地笑了笑:“焦县长,我们县农业局喊不动公安局,我这个正科级局长,也喊不动副县级的沈局长啊!” 焦杨有些犹豫,如果沈鹏和毕瑞豪没有私交,她倒可以打电话给沈鹏说一声,毕竟是县长安排的工作。但她清楚沈鹏与毕瑞豪的关系,知道就算打电话,沈鹏也不会给自己面子,到时候反而在下属面前尴尬。 “这样吧,公安局的事我们不管,通知到位就行了,来不来是他们的事,出了问题,他们自己给县长解释。对农资资质的检查由我们负责,对假冒伪劣的检查由工商局负责。既然郭局长他们表态可以安排人陪同,那就我们两家去,汇报的时候也只汇报我们两家,公安局就不管了。” 焦杨虽然做出决定,心中却仍有些不安,知道这也是得罪沈鹏的事。虽然自己临来的时候,自己的老父亲一再交代,这个时候,千万不要站队,还乐观的估计自己分管的科教文卫和农业工作都是清水衙门,应当是和众人利益牵扯不大,谁能想到,回来就遇到这档子事。 冯国斌看着焦杨表态,明白焦杨不过 30 出头,虽然是副县长,又有焦进岗这个人大主任,但焦进岗现在住院,还是二线干部,说话没什么话语权。自己喊不动公安局,这位年轻副县长估计也喊不动。“焦县长,您看这事需不需要给吕主任报告一声,他毕竟是农委主任。” 焦杨一下明白,冯国斌这是提醒自己找个领导顶着,万一出了问题,查出假冒伪劣产品,有领导能帮忙说话,县农业局向农委主任汇报工作是正常的。焦杨将钢笔重重按在文件上,在 “坤豪公司” 字样旁画了个醒目的三角:“老吕在农委干了三年,这潭水的深浅他比谁都清楚。焦杨道:汇报不是甩锅,是要把问题摊开晒一晒。就像农田灌溉,光靠地表水不行,得打通地下水渠。把情况原原本本报上去,后续不管是争取支持,还是分担压力,都有了依据。咱们做事,既要埋头拉车,更要抬头看路。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韩俊主任走了进来,说:“焦县长下午要开会,两点半。” 焦杨抬头问:“主要内容是什么?” 韩俊回答:“这是县委办公室发的会议通知,主要内容是对市委市政府查处泰峰书记的事进行通报,各位副县级领导都要表态。” 听到这个消息,焦杨心里一沉。之前在省城,她就接到县里同志电话,说市委已经对李泰峰进行停职。如果不是自己父亲生病住院,她估计也会被叫回来参与调查。想到这里,焦杨心里一阵烦躁,担心如果父亲病好,会不会也和李泰峰一样接受法律审判。 “这样吧,你们先和工商局的同志选几个点位去检查,检查的时候注意方式方法,执法过程一定要严谨细致,明白我的意思吗?” 焦杨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说道。 冯国斌说:“焦县长,明白了,严谨细致。” 焦杨又说:“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平心静气地沟通。” 冯国斌说:“焦县长,您放心,这次我们只是抽样,抽样完还需要化验和检测,今天不会进行处罚。” 焦杨心里还是慌,简单交代几句后,就让冯国斌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焦杨一人,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盛开的芍药花。乱哄哄的蜜蜂飞舞,仿佛她此刻混乱的思绪。焦杨忍不住给在省城工作的大哥焦松打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哥,县里的情况太复杂了……” 焦松感慨道:“我都知道了,我会给爸说的。这边,我也在联系,我找到了关系,应该能和朝阳县长搭上线。你在县里千万要小心,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第 898章 泰峰书记丢了体面,坤豪公司暴力抗法 初夏的午后,阳光炽热,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东洪县这片土地上。空气仿佛被点燃,热浪裹挟着尘土在街道上翻滚。蝉鸣声此起彼伏。如果到麦收都是这个天气,那么今年的小麦丰收,就必然成为了定局。 东洪县委大院里,白墙红瓦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光。临近下午两点半,蝉鸣愈发聒噪,秘书杨伯君步伐匆匆,浅蓝色的衬衫后背已被汗水浸湿,形成一片深色的印记。他顾不上擦拭,穿过安静的走廊,皮鞋与水泥地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塔塔声,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会议而紧张。推开“县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时,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 “县长,快开会了。”杨伯君语气中带着一丝微笑,目光紧紧盯着坐在办公桌后的我。我放下手中还未批阅完的文件,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正缓缓迈向两点半的刻度。其实我心里早已清楚,这个时间,参会的同志们肯定都已在会议室就座,等待着会议的开始。但内心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忐忑,毕竟这次会议的主题太过沉重。 我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正装,开口问道:“大家都到齐了吗?”。 杨伯君连忙回答:“都到齐了,就等您了。”说着,他熟练地一手拿起我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一手端起我的水杯。俩人转身也就朝着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交谈声。推开门,一股闷热且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头顶上的大吊扇,不知疲倦的搅动着空气,带来热风阵阵。 各位领导早已正襟危坐在会议桌旁,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负责主持会议的刘进京看到我进来,主动站起身,他的动作带着一丝僵硬,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 我稳步上前,杨伯君将本子和水杯放在桌上,金属水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我看向刘进京,微微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接着又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同志们都到齐了吗?”。 刘进京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而有力:“同志们都到齐了,看什么时候开始?”我没有过多犹豫,马上说:“开始吧。” 刘进京再次清了清嗓子,眼神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说道:“同志们,今天开会。本次会议的主要内容,一是传达市委、市纪委相关精神;二是各位同志做表态发言;三是朝阳同志做重要指示。参加今天会议的有县委班子、县政府班子成员,县人大、政协的负责同志,以及部分离退休的正县级老同志。下面,会议首先通报市委关于李泰峰同志被双规的有关文件。”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偶尔有人咽口水的声音。 之前上级在处理违纪干部的时候,都是藏着掖着,从来没有过如此大张旗鼓的开情况通报会并要求参会人员发言,如今的县里,也是小道消息四起,说什么李泰峰在里面遭受了非人待遇,李泰峰供述了县里的大量干部。谎言说多了,也就成真了,这个时候开一个情况通报会,最起码可以稳定军心,以正视听。 接着,刘进京开始宣读那份沉甸甸的文件——《中共东原市委关于对李泰峰作出双规的决定》。“李泰峰同志,现任中共东洪县委书记。在担任县委书记期间,东洪县平水河大桥1号桥、2号桥、3号桥、4号桥出现严重质量问题。其中,1号桥、2号桥不具备通行条件,3号桥4号桥存在重大安全隐患。四座大桥不同程度出现问题,充分暴露出东洪县委、县政府在重大工程建设中统筹不力,监管缺失等问题,给群众生产生活造成了严重影响,李泰峰同志作为县委书记,负有重要领导责任。经市纪委研究并报市委常委会同意,决定对李泰峰同志进行双规。特此通知。” 刘进京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读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开。我环顾会场,看到大家的神情愈发凝重,有的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忧虑;有的低着头,若有所思;还有的轻轻摇头,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双规”这个严肃的词语,在1990年12月9日,随着国务院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监察条例》而明确规定,检察机关在案件调查中有权责令有关人员在规定时间、地点就监察事项涉及的问题作出解释和说明,后来与逐步演变为纪委的办案手段。但在东洪县,真正被双规的干部屈指可数,之前的泰峰书记,处处要维护体面,而造化弄人啊,泰峰书记如今是多么的不体面。 刘进京读完文件后,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同志们!根据会议安排,现在进行表态发言。下面请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同志发言。”刘超英早有准备,他翻开面前整齐摆放的稿子,推了推眼镜,眼神坚定地扫视了一圈会议室,说道:“同志们,平水河大桥是咱们东洪两条环线高标准公路最大的交通控制性工程,承载着全县百万群众的出行希望和经济发展的命脉。可如今出现质量问题后,泰峰同志事先知晓相关情况,却没有及时向县委、市委通报和汇报,这是严重的失职,是对组织和群众的不负责任,他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对于市委、反贪局和监察局的决定,我个人衷心拥护。这充分体现了市委从严治党、管党的态度和决心,也给我们每一位干部敲响了警钟,让我一定认真的吸取教训。我的发言完毕。” 刘超英发言结束后,县政协主席胡延坤接着发言。他缓缓扶了扶有些下滑的老花镜,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神情,说道:“我和超英同志的看法一致。事发后,泰峰同志并非没有采取措施,他积极设置了水泥墩子,试图防止意外发生。没向市委汇报,也许他是不想给上级组织添麻烦,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但结果却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泰峰同志确实有责任,组织对他实施双规,我个人认为是妥当的。不过,经过调查也不一定能证明泰峰同志个人就存在什么严重问题,我们还是要以事实为依据,不能过早地下定论。”胡延坤曾与李泰峰共事多年,他是上一届的县委副书记,一直负责组织工作,如今已到退休年龄,说话表态不像其他常委那般严谨,更多了一份对昔日同事的惋惜和客观的思考。 刘进京听了胡延坤的发言,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同志们,我提醒一下,本次会议全程记录,市委要求会后要专门形成专报,要报送市委组织部、市纪委和联合调查组。县委办、县纪委、县委组织部的同志都在做会议记录,大家发言啊一定要严谨,要经得起推敲。刚刚超英同志的发言就很好,逻辑清晰,态度明确。下面请县委常委曹伟兵同志发言。” 曹伟兵扭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有些不自在,他揉了揉鼻子,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说道:“刚刚超英县长和胡延坤主席讲得很好,我和他们的看法一致,我个人也拥护市委、市纪委和联合调查组共同做出的决定。”说完,他又继续揉起鼻子,显得很是不屑的样子。 刘进京觉得曹伟兵的表态发言太过简略,不足以体现他对这件事的认识,便说:“伟兵同志啊,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份材料要送到市委,市委主要领导会过目。你这么三言两语就表个态,和别人说的一样,显然认识不够全面,不够什么嘛。我看这样,你还是补充两句,不然啊,不好交差,深入谈谈自己的想法。” 我点了点头,没有表态,只是在做着记录,刘进京不愧是管组织的副书记,又是老资历,对会场节奏和发言质量的把控还是十分到位的。 曹伟兵有些不耐烦,眉头皱起,说道:“哎呀,我这人就这脾气,有话当面说,从不背后议论人。现在市委让我当众表态,我也表明态度了。泰峰同志有责任,但项目的问题,难道只该由泰峰书记一个人承担吗?他是总指挥,责任不可推卸,但具体经办的同志、交通局的同志,是不是也有相应责任?还有那些负责工程质量监管的部门,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疏忽?我不是说要追究谁,只是觉得责任不该一人承担,这样对泰峰同志也不公平。” 曹伟兵言辞激烈,他的话语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激起了千层浪。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会议桌旁每一位干部的表情。参会的老干部们面露惋惜之情,他们或许想起了与李泰峰共事的过往,心中满是感慨;其他干部有的神色淡然,仿佛置身事外;有的眉头紧锁,眉目凝重,似乎在思考曹伟兵话语中的深意;沈鹏作为当时的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明显流露出对曹伟兵表态的不满,眼神中带着责备,觉得他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合时宜。是啊,在讨论李泰峰问题时,他却提及其他人的责任,虽然是为李泰峰说了些实话,但这番话着实容易得罪人,也打破了会议室原本压抑却相对平静的氛围。 见曹伟兵越说越激动,刘进京伸手打断道:“好了,由于时间关系,伟兵同志的发言先到这里。如果会后想和组织交流,下来可以找朝阳同志,找我也行。啊下面请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农委主任吕连群同志表态发言。” 吕连群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坐直身子,脸上带着严肃又讨好的神情,说道:“同志们,我表个态。首先,我认为市委对李泰峰同志采取双规措施非常及时、关键且必要。李泰峰同志发现平水河大桥存在问题后,既未向市委报告,也未向县委通报,这是严重的无组织、无纪律行为,是严重的渎职。群众利益无小事,作为党员领导干部,泰峰同志常说要以东洪县百万群众利益为重,现在看来,真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不是阳奉阴违、搞两面派。平水河大桥没出现垮塌,不是幸运,而是朝阳县长到任后积极作为的必然结果。朝阳县长一到任就发现了平水河大桥的问题,这充分说明我们部分干部在思想和行动上存在形式主义,工作不扎实,没有真正把群众的利益放在心上。水泥墩子设置了那么久,为什么没人怀疑桥的质量有问题,这很能说明问题。” 听着吕连群对我的一番表扬,我内心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曾经李泰峰在没有双规的时候,吕连群最喜欢抬高李泰峰来贬低我,在各种场合对我冷嘲热讽。如今李泰峰被双规,他立刻调转方向,贬低李泰峰来抬高我。这样见风使舵的干部,我心里清楚,是不能重用的,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带着功利的色彩,让人感到虚伪和厌恶。当然,这也是一部分干部所谓的政治智慧和生存法则。 吕连群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同志们,大家可能不知道,朝阳县长工作做在前面。比如市农业局谈及农资相关工作时,朝阳县长就主动搜集相关文件,不打无准备之仗,这种工作态度和前瞻性,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这也就能够说明,为什么是朝阳县长发现了大桥的问题。他为我们树立了榜样,我们要紧跟朝阳县长的步伐,把东洪县的工作做好,不辜负组织和群众的期望。”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惊,后背微微冒出冷汗。我搜集文件的事,吕连群怎么会知道?我思索着,想起韩俊主任说过,他联系了农业局、供销社、税务局、工商局等部门,提供农资专营的相关文件。到底是二级班子的同志向吕连群汇报的,还是韩俊、杨伯君汇报的?我一时想不明白,但我知道,此时吕连群对我格外关注,这种感觉让我感到不安和警惕。 吕连群发言结束后,刘进京说:“连群同志不愧是组织部长,指出李泰峰同志诸多问题的同时,还能举一反三,透过现象看本质,值得大家学习。不过,我还是提醒一下,今天参会人员多,大家发言时注意控制时间,原则上每人不超过五分钟。下面请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长沈鹏同志发言。” 沈鹏身着笔挺的警服短袖,虽然比我大上几岁,但身材已经发福,看起来白白胖胖的,这短袖的里面,还穿了一件背心,显得格外醒目。他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发胶让发型十分坚挺,透着一股威严。他坐直身子,目光坚定地说道:“刚才大家的发言都很好。我个人支持市委、市纪委对李泰峰同志的双规决定。今后,我会深刻汲取教训。曹伟兵同志说得对,泰峰同志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作为当时的分管领导,也负有监管不到位的责任,在材料验收和省监理公司质量验收方面没有积极跟进,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下一步,联合调查组需要我配合调查时,我一定全力配合,提供一切相关信息,确保让事实真相得以还原,给组织和群众一个交代。”沈鹏的发言诚恳而坚定,倒也是展现出了一名公安干部应有的担当和责任感。 沈鹏发言后,各位常委、副县长、县政府党组成员以及老干部代表依次发言,大家一致表态坚决拥护市委的决定。老干部们则着重表达了对李泰峰书记被双规的痛心,他们回忆起李泰峰曾经为东洪县做出的努力和贡献,言语中满是惋惜。他们更多希望东洪县委、县政府能知耻而后勇,带领东洪县走出困境,迎来新的发展。 刘进京见所有同志都发了言,侧身看向我说:“同志们,下面请朝阳县长做重要指示。”我轻轻点头,将面前的水杯往旁边放了放,环顾会场,大家都注视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期待。我说道:“刚才同志们的发言我都认真听了并做了记录,大家一致表示坚决拥护市委的决定,这很好,充分说明同志们讲政治、顾大局。市委对李泰峰同志作出双规决定,充分体现了反腐倡廉的决心和态度。全县各级党组织和领导干部要从政治高度拥护市委、市纪委对李泰峰同志的处分决定,吸取教训。我代表县委、县政府表态,坚决拥护市委对李泰峰同志的双规决定。下面,我谈三点意见。 第一,大家一定要准确认识党内纪律审查和反腐败斗争的形势。今年纪委工作会议明确指出,要严查官僚主义、失职渎职以及以权谋私、侵害群众利益的案件。东洪县是农业大县,工业基础极为薄弱,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在这样的经济条件下,东洪县的经济十分脆弱。如果干部还存在失职渎职、侵害群众利益的行为,县委、县政府态度鲜明,坚决予以查处和打击。我们要以泰峰同志的事情为戒,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守住纪律和法律的底线。 第二,大家一定要深刻吸取教训。有权必有责,用权受监督。每一位干部都要清楚自己的职责,不能滥用权力,要主动接受组织和群众的监督。在今后的工作中,要严谨认真,对待每一项工作都不能马虎,尤其是涉及民生和重大项目的工作,更要严格把关,确保不出任何问题。 第三……” 会议正进行着,突然,农业局局长冯国斌慌慌张张地悄悄推开了门,他的脸上满是焦急,额头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淌,衣服也被汗水浸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奔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安和焦急,像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我扭头看了一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意识到定是出了大事,但我现在负责县委书和县政府工作,此时必须沉稳,若手忙脚乱,不够沉稳,乱了阵脚,定会被下属笑话,也会影响整个会议的秩序和氛围。 很快,焦杨副县长似乎察觉到了异常,她微微伸手示意,指了指门口,我一边继续讲话,一边微微点头回应,眼神中批准了她可以离场。大约五分钟后,焦杨副县长面色难看地回到座位,她的脚步有些沉重,脸上的表情严肃而紧张,还看了对面的沈鹏一眼。我心里明白,肯定是出了状况,而且事情可能非常严重,否则焦杨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讲完第三点后,刘进京说:“同志们,刚才朝阳县长就认清形势、吸取教训、凝聚力量作了三点指示,并代表县委县政府表态发言。全体与会同志一致拥护市委的决策部署,达到了会议目的。下面,为更好地贯彻此次会议精神,我讲三点意见。第一,要迅速传达落实本次会议精神,将市委关于对李泰峰同志双规的有关精神第一时间传达到全县各级党组织和每一位党员干部,这也是市委的要求。我们要让每一位干部都深刻认识到这次事件的严重性,从中吸取教训……” 刘进京的三点意见还没讲完,焦杨副县长就坐不住了,她焦急地抬起身来,朝着我走了过来。她弓腰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颤抖和紧张,说道:“朝阳县长,我要向您报告工作。今天下午,农业局和工商局组成联合检查组,对坤豪公司位于城关镇的一个仓库进行检查。检查的时候遇到一伙不明身份的社会闲散人员,他们态度极其恶劣,不仅阻挠检查,还殴打了我们的干部,现在已经有几名干部受伤被送往医院了,情况非常紧急。” 听完焦杨的汇报,我的心猛地一沉,心里暗道,无法无天了,但面色依然保持平和,点了点头道:“先救人,开完会我们马上处理这件事”。 第899 章 真相扑朔迷离,朝阳拿人开刀 县委大院会场内,我捏着会议材料的手指微微发颤,目光扫过台下众人紧绷的面孔,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当听到汇报的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这不是公然对抗执法活动嘛! 焦杨的脸色煞白如纸,她攥着衣角,声音也在微微发颤:“冯国斌局长刚刚说了,咱们有六七个干部挂了彩,其中有两个干部伤势比较严重。哦,现在已经送去县医院了。”她的目光中带着一副委屈,一下就激发出了我的保护欲来。 我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怒火,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持着镇静,我心里这第一时间,竟然想到了是泰峰书记,在泰峰书记被停职的会议上,仍然能够气定神闲的发表离别讲话,好像自己是当了市长一般即为淡定,每逢大事要有静气,这就是修为啊。 曾经身为临平县公安局长,我十分清楚,干群之间有矛盾是正常的,因为缴纳公粮,收营业税,打击假冒伪劣,时常和群众发生冲突,处理这些事情,时间有快有慢,代价有高有低,但这次的性质并不一样,这件事是我作为县长安排的,很明显这件事就是对县政府权威的一次挑衅。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马上散会了。散会之后,我把冯局长叫到我的办公室。” 刘进京坐在我的旁边,应当是听到了刘杨的话,神情严肃,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同志们,大家一定要以此次事件为戒,严于律己,严负其责,层层严管各自管辖的领域、部门,坚定不移地把反腐败斗争工作进行到底。散会!”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会场内回荡,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氛围。 散会的指令一下,会场顿时热闹起来,众人纷纷起身,椅子挪动的声音、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杨伯君一路小跑过来,他紧紧拉开我身后的椅子,动作略显急促。伸手接过我递来的本子和水杯。转身之际,我目光扫过逐渐散去的人群,小声吩咐道:“再通知一下,沈鹏、刘超英、曹伟兵和焦县长一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会场里不少人都停下脚步,齐刷刷地看向我,那目光中带着好奇、疑惑,还有隐隐的担忧。大家似乎都隐约感觉到,李泰峰的事似乎还没有完。 我前脚刚进办公室,沈鹏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刘超英和曹伟兵则是快步跟在后面,刘超英眉头紧锁,眼神中透着焦虑,曹伟兵脸色阴沉,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焦杨和县农业局局长冯国斌一边讨论着,一边走进办公室,冯国斌不时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神情显得有些慌乱。 对于公安局长沈鹏,我了解的并不多,连在市局开会,也没有几次,一般开了会,大家都要在市公安局领导办公室里坐一坐,但是沈鹏基本上开了会抬屁股就走。我在临平公安局的时候,印象最深的还是东洪公安局长是姓马的老局长,现在已经调回市局,市公安局成立了110服务台,老马抓110建设去了。 办公室副主任韩俊手脚麻利地搬来两个凳子,摆放好后,又匆匆给每人倒了一杯水,热气袅袅升腾,在每个人的脸上蒙上一层朦胧的雾气。等大家落座后,我清了清嗓子,目光依次扫过众人:“冯局长,你先把情况给大家通报一下。” 冯国斌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有些发颤:“各位领导,是这样的。按照县委之前的要求,农业局要联合工商局对坤豪公司开展一次专项检查,主要检查农资专营情况以及是否涉嫌假冒伪劣。今天下午,我们农业局的四个干部和工商局的三个干部,前往坤豪公司位于城关镇的仓库进行检查。”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刚到门口,坤豪公司的人就横眉竖眼地拦住我们,说什么也不让进。我们的干部当然要落实县委县政府的决策,耐心地和他们讲道理,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可他们就是油盐不进。在多次劝说无效后,我们怀疑里面肯定藏着假冒伪劣产品,就坚持要进去检查。结果那几个看门的人,竟然放出两条大狼狗,龇牙咧嘴地朝我们的同志扑过来。还好同志们反应快,抄起棍子一阵乱打,总算是把狼狗给打跑了。可谁能想到,这个时候来了一群社会闲散人员,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手里拿着大砍刀和钢管,嗷嗷叫着就冲了出来。我们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们围住了,一阵拳打脚踢,把我们的人打得遍体鳞伤,还把农业局的面包车也砸了个稀巴烂。” 听完这番话,我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深知在这个时候,一旦冲动就会失去理智,而失去理智做出的决定,多半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冯国斌看了看众人,又接着说道:“我们受伤的干部中,有一个被砍了两刀,染红了一大片衣服;还有几个被钢管打得头破血流、浑身是伤。去的七个人里面,除了工商局开车的司机见情况不妙,一脚油门跑了之外,其他人全部不同程度受伤,都住进了医院。” 曹伟兵分管工商局,“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水杯都跟着晃了晃,水洒出来,浸湿了桌面,这刘超英绷着嘴,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报纸把水给擦了。 曹伟兵道:“这个坤豪公司简直无法无天了!人抓到没有?”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的愤怒和焦急。 冯国斌尴尬地看了一眼沈鹏,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我们的同志已经到派出所报案了,但据我了解,好像还没有抓到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明显不足。 刘超英拍了拍曹伟兵的肩膀,劝说道:“坐下说话,县长在,你这慌里慌张的像个什么样子?” 冯国斌转头看向我,语气急切:“朝阳县长,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那个仓库里存有假冒伪劣农资产品。” 我沉思片刻,目光坚定地看向冯国斌:“冯局长,你的意思是只有你们和工商局的同志?公安局的同志没参加吗?” 沈鹏马上主动道:“不可能吧,老冯,对啊,我们的人那,我是做了安排的啊?这个万金勇没安排人去?你和老万对接没有?” 冯国斌犹犹豫豫的道:“这个,这个我给焦县长汇报了。” 焦杨马上抬起了头,拿着钢笔背面在头上挠了一下,想了想说道:“这事,我下来了解一下情况再给县长汇报。” 我看着沈鹏道:“沈局长,这样,这件事回来我在调查,你们马上派同志过去,如果确实有假冒伪劣商品,马上进行查抄。” 沈鹏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不紧不慢地回应:“没问题,我马上安排下去。”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这件事和他毫无关系。 曹伟兵气得满脸通红,大声说道:“这事八成就是坤豪公司干的。我看就应该对毕瑞豪采取果断措施!” 沈鹏瞥了曹伟兵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伟兵同志,我要提醒你,公安机关不是保安团,不是私人武装,是人民公安。我们做事要讲究证据和法律。现在一个人都没抓到,怎么能证明打人的就是坤豪公司的人呢?朝阳县长,那先这样,我去安排工作。” 我指了指桌上的电话,语气不容置疑:“就在这打电话。等你回到局里,又得十分钟了。” 沈鹏微微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朝阳县长,这件事影响很大,我肯定要亲自带队过去。这样,我马上带着刑警队的同志,还有城关镇派出所的同志一起去现场,抓他们个正着。” 我皱起眉头,严肃地说:“沈局长,你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吗?你是公安局局长,是指挥员,不是战斗员。你在这安排工作就行,难道下面的同志听不懂你的命令?” 沈鹏见说不通,无奈地坐在位置上,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号码后,语气生硬地说:“金勇局长,马上安排人对坤豪公司的仓库进行检查,看看里面有没有农药化肥。具体地点……”他转头看向冯国斌,“冯局长,具体在什么位置?你说清楚,不然我的人不知道去哪找。” 冯国斌连忙说道:“就在人民大街走到底右拐,靠近北桥村,有个棉油厂的仓库租给了坤豪公司,上面有一块很大的招牌。” 沈鹏拿着电话将冯国斌的话转达了一遍。挂断电话后,我看了看手表,说:“孙局长,这件事得妥善处理。现在是4点10分,你说的那个位置我大概清楚,公安局4点半必须赶到现场,你现在可以去安排了。” 沈鹏马上问:“现场抓人的工作,我一并安排好。” 我立即说道:“谁打的人,必须给我抓回来,这件事情性质极为恶劣,公然对抗政府。下一步,我也会联系市公安局同步报备。” 沈鹏皱起眉头,说:“朝阳县长,家丑不可外扬啊。这就是普通的打架斗殴。” 我怒视着沈鹏,声音提高了几分:“沈局长,你这个定性有问题!这是公然对抗公务活动,暴力反抗执法,怎么能用打架斗殴来形容?不能让咱们的干部受了委屈还遭了罪!” 沈鹏见我态度坚决,知道多说无益,起身离开了办公室,关门时的动作稍显用力,发出“砰”的一声响。 我心里暗道,这个沈鹏,依仗着自己的大舅是市政法委书记,还在给我上眼药,我马上拿起电话打给李叔,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喂?” 我马上向李叔作了汇报:“农业局和工商局的人去坤豪公司仓库检查,遭到暴力阻拦,好几个干部受伤住院了。” 李叔明显一震,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什么?竟然有这种事!朝阳,必须要引起重视,什么坤豪公司土豪公司的,必须要合法经营,我马上派刑警支队的孙茂安过去督办!” 放下电话,我转头对刘超英说:“超英县长啊,这件事必须严厉打击,坚决遏制违法犯罪的嚣张气焰。你代表县委、县政府去县医院慰问被打的干部,如有必要就安排转院,务必保障同志们的安全,提供最好的医疗救助服务。” 刘超英点头,眼神坚定:“我马上过去。有需要的话,我会给市医院打电话。”说完,他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我又看向曹伟兵,说:“伟兵县长,工商局归你分管,你和冯局长跟着一起去看看,有什么事帮给冯局长搭把手。如果涉及到假冒伪劣商品,一定要坚持先把东西给扣了。” 曹伟兵点头:“行!朝阳县长,这件事必须严厉打击,不然严重影响同志们的工作积极性!” 我摆摆手,示意曹伟兵抓紧时间去办事。曹伟兵和冯国斌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焦杨和我。 我看着焦杨,目光中带着关切和疑惑:“焦县长啊,东洪县的局势看来很复杂啊。我原本以为,东洪县就是工业底子薄一些,农业上的事不算什么大问题,不会出多大麻烦。但你看看,农业上的水,感觉也很深啊,你是分管领导,压力不小吧!” 焦杨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县长,前所未闻啊,他们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竟然敢打干部、砸车,太猖狂了!” 我点点头:“不是前所未闻!而是比较罕见,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包袱,这件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对了,焦县长,我把你单独留下来,就是想知道,这个事,有没有通知公安局的同志。” 焦杨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朝阳县长,这个,这个冯局长是给我说了,他给这个县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万金勇打过电话,万金勇说这事不归他们管,他们不安排人参加?” 这个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万金勇大腹便便的模样,这个万金勇我是知道的,是老资格的常务副局长,之前在市局开会遇到过,他的万金油的外号,我在临平县就听说过。我心里暗道,来了之后,一直在摸底调研,谋划发展的事,是时候拿个人动手立威了。 我不动声色的道:“市里那?市农业局的同志为什么也没有来?” 焦杨道:“市里的同志说,这事是咱们县里的事,他们态度上比较暧昧,也就没有来人。幸亏他们没有来,要是打了市里的干部,咱们可是没办法向上面交代了啊。” 我心里却觉得不太对劲,上次史国宇局长和魏昌全副书记来的时候,俩人对破坏农资专营的事极为不满,义愤填膺,大有一查到底的决心和态度,这事怎么就不管了那,换句话说,坤豪公司如果被查了,这个农业开发总公司正好占据东洪市场才对啊。 我盯着焦杨的眼睛,又问道:“没事,这事我给史局长打个电话,了解一下。农业局对我们的支持,还是很大的。” 焦杨勉强笑了笑,说:“是啊,东洪县是农业大县,有110多万亩耕地,还有一些林地果园。在政策上需要市里农业局的支持和指导,但是市上农业局,包括农资管理这一块,一直很混乱。”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分管农业,之前没来得及问,国税局给坤豪公司退税的事,你清楚吗?” 焦杨想了想,说:“退税的事我当时不太清楚,缴税和退税都由税务和财政部门负责。不过我好像听说,坤豪公司和供销社有个代理协议,应该是供销社委托坤豪公司进行农资经营。” “怎么这事儿没在县政府常务会上讨论过?”我眉头紧锁,心中充满疑惑。 焦杨摇摇头:“没有。这事儿在我当副县长之前就敲定了。我当上副县长后,只知道他们打着生产企业的名义自销。” 我说:“我看过国务院文件,生产企业自销是有一定比例的,不能擅自扩大自营比例。” 焦杨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朝阳县长,这个比例不好确定。他们又不是国有企业,到底生产了多少,县里面根本没法控制。”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我点点头,心中暗自思忖,这个毕瑞豪果然是从计划委员会出来的,事事都提前谋划好了。不过我也记得张叔的嘱咐:所有的斗争,都要坚持有理、有利、有节。 县里的干部到了坤豪公司的仓库,偌大的仓库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一包化肥和农药,看着空荡的仓库,曹伟兵道:“这跑的还真够快的。” 沈鹏背着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曹县长,你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咱们的名营企业家,这里本就是一个空仓库。” 如果是空仓库,他们为什么阻拦执法? 沈鹏道:“阻拦执法?那前提是依法执法嘛。冯局长,你们的人有没有看到仓库里有东西,这他妈的地上只有两只死狗,我还考虑,人家这狗的主人喊你们农业局赔狗,我看你们咋办?” 史国宇听完之后,满心的委屈却也是不敢表露,捉奸捉双,捉贼捉赃,这仓库是空的,史国宇就自然说不起硬话了。 曹伟兵道:“这个仓库搬空了,市场上肯定还有其他货嘛,我马上给工商局打个招呼,全县所有的工商所,马上行动,对坤豪公司的农业化肥进行检查。” 沈鹏抽出一支烟来,刚刚叼在嘴里,万金勇马上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看着曹伟兵道:“曹县长,你这个不对吧,成了打击报复了,这万一到时候在发生打干部的事,我们基层派出所的同志,可是很为难啊。” 史国宇本想说一句,县长也安排了公安局参加行动,为什么公安局的不参加。但看到盛气凌人的沈鹏和万金勇,话到嘴边始终是没敢说出口,只能背着几人,走到仓库门口,用力的吐了口痰,用脚使劲踩了踩。 曹伟兵是老县长的儿子,倒是不惯着二人,直接道:“哎,沈书记、万局长,我印象中县长也是安排公安局的人一同行动的,怎么,你们公安局的同志,没接到通知?” 沈鹏缓缓抽了口烟,慢慢吐出来道:“这么,曹县长,现在你还过问起公安局的工作了?” 县里还缺少两位副县长,曹伟兵还代管着监察局,只是因为代管,没怎么过问监察局的工作,这个时候,也是拿出来分管领导的架子来,说道:“沈书记啊,这事如果县长安排了,你们没执行,县监察局是可以过问一下的。” 沈鹏不屑的道:“县监察局还过问县公安局的事,曹局长,你怕不是假冒伪劣的东西整多了吧,有我在,就没人能动我的人。” 曹伟兵心里暗道,分不清大小王,还以为是李泰峰的那个时候,没见识过朝阳县长的人脉啊。 曹伟兵笑了笑道:“沈书记,集体领导,民主集中,咱们县也不是你说了算。”放下话,就也扭头走了。 沈鹏狠狠的将烟丢在地上,骂道:“李朝阳的狗。” 万金勇待几人走后,怀着忐忑的心情道:“沈局长,这个,李朝阳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吧。” 沈鹏一脚将烟头踩灭,说道:“能有什么?有我在,能有什么?东洪还能姓了李不成?咱们公安局,他们谁也动不了。” 话音刚落,这个时候,一个年轻干部步履匆匆的走过来,汇报道:“沈局长,万局长,县政府办公室打来电话了,说县政府督查室要找万局长了解情况,让万局长直接去县政府找韩主任。” 第900 章 沈鹏密会毕瑞豪,韩俊夜谈万金油 县政府督查室的一个谈话通知,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的手微微发紧,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县委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兼公安局局长沈鹏。仓库里还残留着刺鼻的化工产品的气味,在一个角落里,一张斜着倒在地上的桌子上还用油漆斜着县粮油公司的模糊字样,沈鹏拿手掩着鼻子,看着地上散落的试管和容器量杯里,还残留着不明的液体,散发着刺鼻味道,沈鹏用脚踢开一个简易的包装袋,上面写着一串不认识的英文字母和化学符号,倒是剧毒品的骷髅头标示十分醒目。 万金勇的眼神中满是忐忑,他迫切地希望从沈鹏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指示,决定自己该不该去赴这场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的谈话。 万金勇看沈鹏一直不表态,就主动请示道:“书记,您看,这个谈话,我去不去?” 沈鹏继续将脚在散落在地上的原材料包装袋上踩来踩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地方,良久之后才道:“县政府督查室只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副科级内设机构,平日里存在感极低,不过是做些报报表、督促落实县长办公会重大事项的琐碎工作” 万金勇说道:“督查室主任是不是一直由韩俊兼任,这个韩俊虽说级别不高,但身处县政府办公室,离县长近,消息灵通啊。” 沈鹏这才掩着鼻子慢慢朝着仓库门口走,手里拿着警帽当作扇子,慢慢地扇着,目光冷冷地看着县局来报告工作的同志,说道:“谁通知万局长去县政府督查室的?”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前来传达通知的局办公室同志心里一紧,连忙回答:“沈书记,是县政府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具体是谁没说,只说督查室的韩主任等着找万局长了解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说了吗?”沈鹏眉头紧皱,语气愈发严厉。 “没说,人嘴很严,语气也严厉。以前县政府的同志通知事情都客客气气的,这次不一样。” 沈鹏猛地将地上的一个绿色农药瓶一脚踢出去老远,这瓶子重重地撞在仓库的墙壁上,啪的一声,撞的粉碎。 沈鹏很是不满地道:“去什么去?县政府督查室不过是县政府办公室的内设机构,小小的副科级单位。彭凯歌不在,他们就不懂规矩了?我都没接到通知,他们就让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堂堂正科级干部,还要给他们汇报工作?万局长,你别去。”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屑和强硬,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他在东洪县官场的地位和权力。 万金勇毕竟没有沈鹏的底气。他虽是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在沈鹏不在的时候,在公安局内说一不二,平日里在县城也是个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但他心里清楚,县政府督查室背后代表着政府领导的意图。“要不先过去看看,有什么事再说?”他小心翼翼地提议,声音中带着一丝忐忑。 “老万,别怕,有我在政法委撑着。真出了事,让他们来找我这个一把手。他们这明显是想拿你开刀。”沈鹏走到万金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万金勇连忙回应:“沈局长,不至于吧?他们又不是纪委,不就是问我们公安局为什么没派人过去吗?我事先也不知道,怎么安排人啊?”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和无奈,心里却隐隐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沈鹏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手,示意办公室的同志先退下。待人走之后,他压低声音说道:“老万,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么说显得咱们公安局内部沟通有问题。这事当时县长办公会安排给了我,我太忙给忘了,但你肯定不能这么解释。” 万金勇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忍不住抱怨:“妈的,真有这回事啊,你吩咐一声,安排两个同志过去不就行了?你没往下传达,现在督查室来兴师问罪,你倒把责任全推干净了。” 万金勇在公安系统摸爬滚打几十年,脑子转得极快。稍作思考后,他说:“那我就跟他们说,公安机关出警必须有明确依据和政策支持,这件事公安局没有法定依据。” 沈鹏对公安业务并不熟悉,平日里日常的业务上的工作,基本上不过问,都是几个副局长各抓各的,一般的事情也就有万金勇做主了。就点头道:“老万,我觉得这个说法可行,这样吧,你就给他们个面子,有什么事我负责协调。”就在两人商议对策的时候,城关镇派出所所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沈局、万局,跟你们汇报,同志们展开了搜查,因为不清楚对方身份,目前还没抓到人。不过请领导放心,城关镇派出所已经把这事列为重点工作。”所长气喘吁吁地说道,脸上满是焦急。 沈鹏知道必然是抓不到人的,便说:“行,必要的时候县公安局会提供支持,你马上把情况整理一下,让县公安局报给县政府值班室。”安排完工作后,沈鹏抬手看表,时间已经到了下午5点30。此时,仓库门口停着五六辆警车,红蓝警灯在暮色中闪烁,阵势不小。看到沈鹏出来,一辆桑塔纳轿车的车灯闪烁着朝他开过来。万金勇快步上前为沈鹏打开车门,沈鹏上车后,朝万金勇点了点头,汽车便朝着城外驶去。 沈鹏靠在椅背上,略显疲惫地问:“外面的警灯关了吗?”开车的师傅是沈鹏儿时的同学,深受沈鹏信任,他没有回答,直接伸手关掉警灯,又打开了收音机。轻柔的音乐声在车内响起,却无法缓解沈鹏心中的烦躁。 汽车沿着县城道路行驶了十多分钟,来到一处僻静的院子。在红砖瓦房盛行的年代,这个院子的围墙外抹着一层水泥,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围墙足有三米多高,古铜色的大门厚重结实,透着一股神秘和威严。在外面按了两声喇叭后,一阵狼狗狂叫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院子里,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横肉身材魁梧的汉子踏着一双拖鞋,手里拿了一个钢管,来到了大门口,在大门的门缝里看了一下,确认了一下车牌号之后,马上打开大门。大门打开之后,就朝着车里面满面的微笑。 进门之后,沈鹏侧脸看了一下门口的大铁笼子,里面关着两只黑背大狼狗,狼狗张着嘴,喘着粗气,红的发黑的舌头耷拉在外,口水不断往下流,那凶狠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过了盈门墙,院子里别有洞天,场景开阔,占地不小,主楼是一栋造型别致的二层建筑,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奢华,院子里还有假山流水,小池子里还栽种着睡莲,旁边还栽种了些许的竹子,颇有知识分子文人雅致的一面。 这时,毕瑞豪步伐稳健地朝着警车走来,小跑两步为沈鹏打开车门。沈鹏穿着警服下车后,沉着脸看向毕瑞豪,责备道:“你怎么能安排人打人呢?现在事情闹大了,李朝阳说已经通知了市公安局。”他的声音冰冷,仿佛能让人感受到他心中的怒火。 两人一边往里走,毕瑞豪一边解释:“沈书记,我再糊涂也不敢安排人打干部啊,都是底下的人嚣张惯了,擅自行动。他们哪能想到真有人会来仓库检查?还好仓库里的货物转移得快,不然被抓住就麻烦大了。”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试图让沈鹏相信他的说辞。 走进房间,里面装修得十分奢华,红色真皮沙发柔软舒适,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地上铺着精美的地毯。两位妙龄女子站在一旁,身姿婀娜,似乎准备提供服务。沈鹏刚坐下,其中一位女子就端来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茶香四溢。 毕瑞豪挥了挥手,示意两位女子先回避,然后坐在沈鹏旁边,焦急地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不安,显然已经被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 “情况很复杂,李朝阳不会轻易罢休。让参与打人的人先出去躲躲,只要他们抓不到人、拿不到证据,就无法认定是坤豪公司安排的。这一点一定要处理好。明天的时候,我安排城关镇派出所和你见个面,做一份笔录,你就咬死说不知道。”沈鹏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深邃。 毕瑞豪压低声音说:“我已经跟大家说好了,能回老家的回老家,能回农村的回农村,这段时间都低调行事,打人的大家已经都散了。现在,那农业局和工商局被打的干部怎么办?” 沈鹏端起桌上的红茶放在大腿上,一种敲打好处的温热感传递了过来,沈鹏伸手抚摸着茶杯,端起来之后,又缓缓放下,说道:“农业局的问题不大,让老吕出面解决。关键是工商局是曹伟兵在抓,他处处和我作对啊,简直成了李朝阳的走狗。我得另想办法,看看老吕能不能以组织部长的身份,给工商局的老郭做做工作,争取大事化小。只要把打人的事摆平,挨打的干部不闹,民不告官不究,这事就好办,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说话间,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狠劲,仿佛已经在谋划着如何除掉曹伟兵这个眼中钉。 沈鹏揉了揉脸,无奈地说:“李泰峰被双规了,他没被双规之前,很多事没人管。现在李朝阳来了,工作太难做。我找了老领导韩长平帮忙,但刘超英一直把责任往李朝阳身上推。韩长平跟李朝阳不熟,正在想办法慢慢接触。你知道,李朝阳背景特殊。 毕瑞豪很是不屑地说道:“能有多特殊?不就是和市长认识?和市委书记一起在一个县里工作过,还有就是他的老岳父是省劳动人事局局长吗?一个正厅级干部而已,我又不求他办事,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就不信市长真把他当儿子宠,没有血缘关系,哪有那么牢靠?不用把他看得太重。市计划委员会那么重要,如果得罪了他们,东洪县还怎么发展?这个李朝阳,肯定是要给韩长平面子的。” 其实毕瑞豪心里清楚,沈鹏的舅舅李显平把沈鹏视如己出。要不是李显平从中周旋,联合调查组恐怕早就把东洪县闹得天翻地覆了。但他此刻被愤怒和恐惧冲昏了头脑,说话也变得口无遮拦。 毕瑞豪接着说:“我看,还是把税退给县里吧。李朝阳来县里就是为了政绩和税收,我们虽说顶着第一大民营企业的名号,却没给县财政做多少贡献。他胃口大,十万块钱搞不定他。我把该退的税都退回去,不信他还能拿我怎么样。要是他还不放过我,我就动用其他关系。” 其他关系能靠得住? 沈鹏一脸后悔地道:“如果没有这次这个事啊,人家都打算愿意帮忙了,这事一出,不等个三五天,我可不敢和李朝阳见面,这要是说话说的不对付,他年轻气盛的掀了桌子,我这以后,可是不好和他见面了。” 沈鹏知道,这毕瑞豪搞关系实在是有一套,遇到事情找人解决说和,也是几千年的传统,一个人在县城混得好的标志,那就是关键时刻,能够找到人。 沈鹏点了点头,不以为然地道:“他最后还是要求到你的门上,我不信他真能要到一千万搞建设。东洪县从来没从市财政拿到过这么多钱,就算市长和他是老乡,给个几十万就顶天了。你一定要把钱攥在手里,等水库建设的时候,他还得求你。” 毕瑞豪往沈鹏身边凑了凑,说:“李朝阳简直就是个流氓,修水库没钱,又不想让我们入股,现在搞起来退税这一套说辞,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流氓的干部。” 沈鹏气愤地说:“我们一直给他面子,结果他得寸进尺,非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他刚来三个月,就把县委书记弄双规了,现在又针对民营企业。我看,得想办法给他找点麻烦,不然东洪县的干部都要被他处处压着打,咱们不能一直这么被动。” 毕瑞豪则是说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啊,现在县委、县政府还没派新书记来,很多事还绕不开他,他不想李泰峰这么好糊弄啊,只能先忍着,机会总会有的。” 天色渐晚,县政府办公室里的灯光昏黄而柔和。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兼督查室主任韩俊与县公安局副局长万金勇相对而坐,俩人从六点多已经坐到了九点多,万金勇表面上强装镇定,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对韩俊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对手,说什么好像他都没什么兴趣一样。这让一向善于言辞的万金勇似乎所有的解释都成了狡辩。韩俊虽然只是副科级干部,但身处县政府办公室这个核心枢纽,与县长朝夕相处,对县里的大小事务了如指掌,对公安局的情况更是洞若观火。 万金勇连忙又解释道:“韩主任,公安局出警是要有依据的。我们作为政法机关,做事得按规矩来。政府要求出警,按理说我们该去,但从法定职责来讲,我们也可以不去。打击假冒伪劣主要是工商部门的职责。”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韩俊的反应。 韩俊慢悠悠地喝着茶,脸上始终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静静地听着万金勇这个老油条的解释。他不慌不忙,仿佛早已看穿了万金勇的所有说辞,只是在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放下茶杯,依然没有做过多回应,只是不停地让万金勇喝茶。 万金勇看着面前颜色逐渐变淡的茶水,心中愈发焦急。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韩主任,您看都晚上9点了,这些理由我都解释四五遍了,您到底想听什么?”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和无奈。 韩俊笑着说:“万局长,我也是奉命行事。你解释再多,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我就想知道两点:第一,你接到通知没有?第二,接到通知你为什么没去?至于职责问题,万局长,你回去看看公安局墙上的制度,是不是有一条‘县委、县政府交办的其他工作’?”他的话语平静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凿子,敲击在万金勇的心头。 万金勇当然清楚,任何单位和部门的职责说明里,除了三定方案规定的职责之外,最后一条往往都是“上级安排交办的其他工作”,这就像公安局抓人找不到合适罪名时,就会用“耍流氓”这种“口袋罪”。想要整治谁,总能找到理由。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这一条肯定有。” 韩俊放下茶杯,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这就对了嘛!领导交办的工作,这次县委、县政府安排的任务,沈局长也传达了,农业局也通知了,结果你一句话就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领导高瞻远瞩,早就预判到这次行动可能会出意外,结果呢?就因为你们公安局没行动,局势失控了。万局长,这事你不用找李县长,在我这儿都过不去。”他的眼神犀利,仿佛能看透万金勇内心的恐惧和慌乱。 万金勇来之前准备了各种应对说辞,但在这个文质彬彬的办公室副主任面前,那些精心准备的话语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韩主任,您知道的,我也很为难啊。” “你为难,可现在领导更为难。你知道李朝阳县长来了三个月,还没大动干戈。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没轻易处理人,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在等机会。万局长,你现在成了第一个撞枪口的人。”韩俊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仿佛在看着一个即将坠入深渊的猎物。 万金勇又尴尬地笑了笑:“韩主任,现在人事冻结,不能随便动干部吧?”他试图用这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却显得那么无力。 “万局长,你还不明白吗?李县长要办的事很明确,这次局势失控,责任就在公安局,说白了,责任就在你身上。不能动干部的意思是不能提拔干部,干部犯了错还不能调查啊。”韩俊的语气斩钉截铁,不给万金勇任何反驳的机会。 万金勇心里清楚,韩俊能被董县长从滨城县带过来,肯定有过人之处,他对局势的分析十分透彻。如果李县长真要拿自己开刀,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李县长来这三个月,已经把县委书记弄进了局子,虽然对外说是桥梁质量问题,但在官场上混了二三十年的万金勇心里明白,要是没有县长推动,这事哪能这么顺利。想到这儿,万金勇暗恨沈鹏,觉得自己被他坑惨了。 万金勇心里带着一丝不安,就问道:“韩主任,您说李县长会怎么处理我?” 韩俊笑着说:“怎么处理?万局长,跟你明说,县长的意思是从严从重。县长非常生气啊,你们不落实县长工作也就算了,这么多参与打人的,一个也没有抓到,到现场了,又是个空的仓库,相当于什么事也没办成。换作你是县长,能不生气?不追究责任,怎么向干部群众交代?现在只是督查室找你了解情况,如果查清楚责任在你,我看光处分可解决不了问题。人家农业局、工商局的人被打了,你们却毫无建树,我听县长的意思,轻则免职,重则就是渎职。” 听到“渎职”两个字,万金勇心里一震。作为多年的公安局副局长,他早已习惯了养尊处优的地位,如果因为这事被免职,面子上挂不住;要是背上渎职的罪名,那就更得不偿失了,后半辈子的前途和名声都将毁于一旦。 万金勇急忙问:“韩主任,开玩笑了吧,这事,免职,渎职?您没骗我吧?”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希望韩俊告诉他这只是一个玩笑。 韩俊说:“万局长,我敢拿这事开玩笑吗?县长办公会有会议纪要,李县长才喊我们找你了解情况,按说直接把你交到反贪局,也说得过去吧。不过县长交办这事的时候说了,你和他是老朋友,应该很清楚他在临平县处理事情的风格。”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暗示,让万金勇想起了县长在临平县的那些雷霆手段。 万金勇回忆起在市局小礼堂听过的一堂鲜活的报告课,时任临明县公安局打击煤矿经济犯罪的案例。当时,临平县的干部因为煤炭问题倒下一大片,就是公安局率先突破,然后层层深挖,追回了几百万资金,轰动一时。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的恐惧愈发强烈。 万金勇说:“韩主任,李县长总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吧,怎么也得给我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啊。”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哀求,仿佛一个落水者在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韩俊的态度不卑不亢,让万金勇感到一丝绝望。韩俊笑了笑:“我只是负责谈话了解情况,至于怎么处理,我做不了主,只能如实向县长汇报。”万金勇立刻说:“那我们现在去找县长行吗?向他解释清楚,争取一个宽大处理的机会嘛。 韩俊说:“现在不合适,县长正在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孙支队吃饭,明天刑警支队的人就要进驻县公安局,督办这个事。”韩俊故意在话语中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让万金勇更加坐立不安。 万金勇惊讶道:“刑警支队真的来了?” 韩俊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反正市公安局很重视这个案子,你应该知道,市公安局的李市长和咱们李县长,关系不一般,据咱们曹县长说的,俩人跟亲爷俩一样。"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在办公室灯光下显得深邃难测,杯沿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又补充说道:"这次市公安局的阵仗可不一般,孙支队亲自带队,想必是掌握了什么关键线索。”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县长吧,我得争取个宽大处理的机会。”万金勇猛地站起身,他额头上青筋微凸,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虎口,这是他二十多年警龄养成的习惯性动作,每当焦虑时就会不自觉重复,“再晚一步,恐怕连解释的机会都没了!”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自己被反贪局带走调查的场景,县公安局大院里众人异样的目光,妻子惊恐的神情,还有那些平日里对他阿谀奉承的下属,此刻都化作冰冷的嘲讽。 想到这里,又暗暗地骂了一遍沈鹏,妈的,县政府的办公会精神,为啥不传达,故意的吧。 韩俊面露平和,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现在去不太好,领导正在吃饭。你想想,孙支队远道而来,县长肯定要尽地主之谊,这会儿说不定正聊到关键处。万一县长不见咱们,多尴尬?”他故意拖长尾音,语气中带着试探,目光却紧盯着万金勇的反应。 万金勇有些焦急地搓了搓手,他知道,这事是被沈鹏给坑了,但是这事又不好说自己没接到通知,简直是吃了一个哑巴亏。还不是沈鹏的大舅是政法委的书记,不然的话,自己完全可以如实给县领导汇报:“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得赶紧解释清楚,事情不能拖。万一明天县长把这事交给纪委或者反贪局,传出去我在东洪县还怎么抬头?我在公安系统干了大半辈子,临了落个这样的下场,韩主任,你就帮大哥这一次,” 万金勇突然上前握住韩俊的手,掌心的汗浸湿了对方的袖口,“你在县政府和县长接触多,只要这次能让我见到县长,以后有用得着大哥的地方,我赴汤蹈火!”他想起平日里对韩俊的忽视,心中涌起一丝懊悔,早知道就不该小瞧这个看似文弱的办公室副主任。 韩俊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从桌上抽出纸巾擦拭掌心,脑海中多了一份的感慨,公安局的副局长们以往确实没把他放在眼里,尤其是董县长走了之后,如今公安局局长主动示好,却也让自己又一次体会了一把狐假虎威般带来的虚荣。不过,这一切都是按照县长的意思在办。自己都想不通,为啥不借这个机会,直接把万金勇强力调整了。 “看在万局长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就试试吧。”韩俊露出为难又勉强的笑容,拿起手机拨通了杨伯君的电话。大哥大接通的瞬间,万金勇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韩俊的表情,仿佛那就是决定他命运的审判官。 县长和孙支队关起门在谈工作,实在不行,你就让万局长来等一等,看吃过饭,县长有没有时间。 第 901章 孙茂安督导东洪,万金油箭在弦上 夜色如墨,缓缓笼罩着东洪县这座百万人口的大县。李叔作为市公安局局长,对于我的工作,对我的工作给予了毫无保留的支持。在这起打人砸车案件的关键时刻,他派遣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队长孙茂安前来东洪县,全力指导案件侦破工作。 孙茂安此人,在公安系统中颇具传奇色彩。他好酒,酒桌上总能和同事们称兄道弟,谈笑风生;他更是个讲义气的汉子,在大家有困难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作为市里刑警支队支队长,刑侦经验颇为丰富,在市公安局系统内威望颇高。更为难得的是他非常关心同志。如今的省厅加强了对破案率的督导考核,工作本身压力就大,特别是搞刑事侦查的,很多案子都是限期破案,如果直属领导顶不起来,那么完全可以用“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来形容。我在公安系统,对孙支队的事迹早有耳闻,之前在一些案件的办理过程中,也曾与他有过几次接触,孙支队来了,自然是要热情款待。 招待所的包间里,灯光昏黄而柔和。我与孙茂安相对而坐,桌上的饭菜已经有些凉了,但我们的话题围绕着那起令人头疼的打人案件。这起案件性质恶劣,涉及人员众多,影响极为严重。在详细讨论了案件的细节之后,从案发的时间、地点,到目击者提供的线索,再到现场遗留的证据。孙支队眉头紧锁,在认真倾听我对案件的介绍后,知道一个人也没抓住,他稍作沉思,很快便做出判断:“这次没抓到人实属正常,抓到人才是意外。这里面明显有官商勾结的成分。” 孙支队是从滨城县公安局副局长到的市局,对基层的案件形态认识是深刻而又准确的,已经看透了案件背后隐藏的复杂关系。虽然我们都没有点明官商勾结涉及到的具体人员,但我和孙支队心里都清楚,公安局的同志在这起事件中有着逃脱不掉的干系。而我自然是怀疑起了沈鹏,如此胆大妄为,没有一定的实力,是不敢如此猖狂的,沈鹏自我来了之后,一直是将公安系统作为自家的自留地,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沈鹏在东洪县的势力盘根错节,与一些商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在当地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孙茂安笑了笑,继续道:“县城嘛,就这么大,有些事是谁干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嘛。李县长啊,没有你们自己内部人掺和,这些小地痞流氓,怎么会一个抓不到?这不是开玩笑嘛。这种情况下,管治安的副局长,一个电话,这带头的就要跑过来报道。” 刘超英道:“孙支队,你这说笑了吧,感觉是成了,蛇鼠一窝了嘛。” 孙茂安淡定的笑了笑,说道:“刘县长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社么黑的花的,都是公安局的人在养鱼,这些事情我看到的太多了,特别是这两年,屡见不鲜啊。就说这个罗腾龙吧,以前靠着罗老爷子的影响,他安排的人可以随时进出看守所,这不是扯淡嘛,结果让光明区公安局七八个干部挨了处分,看守所所长直接提前退休。罗腾龙现在单独关押,喊破大天来,也没人敢查手他的事,快的话,下个月最高院的死刑复核下来,就吃枪子。” 我带着一份好奇道:“这个罗腾龙,不上诉不闹吗?” 孙茂安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现在全国不少地方都出现了针对领导干部的恶性案件,上面高度重视,判的罗腾龙杀害干部的主犯,戴着重镣,单独关押。说着很是神秘的压低声音道:“据说,他老家的祖坟,坑都给他挖好了,之前这人太狂了。” 孙支队端起酒杯,带着支队的两个人,说道:“良江啊,你们啊大家都把酒杯端起来,咱们感谢朝阳县长,超英县长热情款待,啊,咱们一定明白,这次来的任务是什么啊,现在,还是请县长作指示,天气不错,喝了这一杯,咱们外面散散步。 喝了杯中酒之后,一行人就在东洪县的大街上散步起来,大街上人不多,天气不冷不忍,孙支队忍不住,将衬衣掀开,透着汗,身上的古铜色的腹肌隐约可见。 刘超英道:“孙支队,身体好啊,你这至少,八块腹肌。”说完很是羡慕的捏了捏孙茂安的胳膊。 孙茂安直接撩开袖子,胳膊上的肌肉更加紧实。孙支队笑着道:“我呀,还是跟着这些年轻人再练,搞刑警的嘛,自身身体素质还是过硬嘛。” 在与孙支队的交谈中,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转眼就到了10点多。也就又绕到了县委招待所。我看了看手表,说道:“孙支队,明天我要去趟市委宣传部找部长汇报工作,明天公安业务上的事情就由超英县长和沈局长陪您过去,还请您多费心,务必将这起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孙茂安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我这次来,尚武局长专门嘱咐,一定要给县委县政府站好台。朝阳,你当县长,开展工作时更要谨慎小心。你们东洪县还有几个流氓团伙,之前我们在光明区查处了一起假药售卖案件,追根溯源,这个案子的源头就在你们东洪县。” 听到假药售卖案件,我立刻警觉起来,追问道:“售卖假药?是农药?” 孙支队神情严肃地解释道:“是给人吃的药。谁都知道这药利润大,就有那么几个人利欲熏心,不知道那里学的技术,开始造假药啊,那些药里面装的全是淀粉,反正吃不死人,但却耽误了患者的病情,危害极大。这个假药销售范围很广,有些都卖到广东那边了,是广东的公安机关给我们反馈过来的线索。” 我不禁皱起眉头,心中对这些制假售假者的行径感到无比愤怒。马上表态道:“必须严厉打击,东洪县绝对不能成为制假售假的窝点。” 将孙支队安顿好,又送了下超英副县长,我才返回招待所的内院。自从招待所市场化运营之后,原本只对干部开放的招待所面向了社会,但是各地的招待所采取的措施差不多,将招待所一分为二,外面的面向社会,里面的内招一般有一些特殊房间并不对社会开放,作为招待上级重要客人和领导的私密场所。 晓阳今天专门打电话说要和文静一起吃饭,所以晚上没有过来。我独自一人走在返回招待所内院的路上。内院和招待所的外部有一个窄窄的胡同,胡同口有一个铁门,杨伯君已经跟铁门边负责锁门的人打过招呼,那人正坐在岗亭里,聚精会神地听着收音机。看到我走来,赶忙起身,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联通内院与招待所的门。我很客气地向他打了声招呼,便朝着县委招待所内院走去。 此时的内院,一片静谧,没有一丝声响,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中发出吱吱的叫声,仿佛在诉说着夜晚的寂寥。还没到院门口,就听到前方有小声说话的声音,我心里知道,大概就是韩俊和万金勇了。 我地走到路灯下面,对面的两个人听到动静,转过了身。我仔细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一个是县政府办的副主任韩俊,另一个是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万金勇身材微胖,穿着警服也掩盖不住大腹便便的肚子,他脸上堆起笑容,说道:“朝阳县长,您这个点才回来,辛苦啊。”我看着他,神色严肃,带着一丝严厉说道:“万局长,听说你们公安局搞得好啊!这次不仅不配合县政府的工作安排,事发之后,到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抓到。”我的话语中充满了不满和质问,这起案件已经严重影响了政府的权威,作为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难辞其咎。 万金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十分尴尬,他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件事情责任在我们公安局,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下去,我亲自带着我们县公安局的同志全力开展搜捕工作。” 我冷哼一声,反问道:“明天?明天到底由谁来负责这项工作,再说吧。”说罢,我不再理会他,朝着2号院走去。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2号院门口,韩俊拿出钥匙打开门。门一开,韩俊快步上前推开,院内亮着灯,灯下飞舞着各种各样的小虫,人一靠近,有些小虫就直往脸上扑。后院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夏天一到,蚊虫滋生,再加上后院平时人迹罕至,亮灯的地方少,虫子自然就围着院里的灯飞来飞去。好在每个窗户都装有纱窗,这些小虫才进不了屋子。我转身吩咐道:“韩主任,明天安排招待所的同志在院里喷喷药,夏天到了这院子里的小蚊子太多,直往人的脸上飞。”韩主任连忙应道:“朝阳县长,您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就把这个事给落实了。” 我又说道:“明天我要去市委宣传部,今天呀,你们也早点休息。好吧。至于这个万局长,你的事情,明天你去找曹县长,到监察局说明情况。” 万金勇一听,急忙看向韩俊,眼神中带着祈求。韩俊马上反应过来,说道:“县长,这是万局长还是想再给您汇报一下这件事的详细情况。” 我皱起眉头,说道:“有什么好汇报的?事实不是很清楚吗?沈鹏在电话里已经说了,他通知了你,这个农业局的冯局长也是给你通了气。是你自己擅自决定不去的嘛。这个责任你推脱不了啊。” 万金勇十分为难地说道:“朝阳县长,咱们以前都是干过公安的。我在市公安局还聆听过您做的报告。其实咱们早就认识了。您看在咱们都是公安系统的份上,您就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把事情汇报清楚。” 韩俊也在一旁说道:“朝阳县长,在我代表督查室和这个万局长谈话的时候,他确实态度很诚恳,认识也很到位啊。” 我心里明白,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这个职位,一般都是公安局有资历的熬出来才能担任。此刻,我完全可以将万金勇直接免掉,甚至还可以给予极为严厉的处分。但是,拿下万金勇之后,并不能及时安排一个信得过的同志来顶上。公安局这个系统封闭特殊,没有群众基础,没有熟悉公安业务的同志很难打开局面。即便有人想站在县委政府这边,不是一把手的话,也很难真正发挥作用。按照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原则,这个时候,万金勇确实理亏,但我更需要从整体的利益出发,想办法把公安局这个“铁桶”打开缺口,至少要让万金勇能够积极地向县委政府靠拢。 我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万金勇一脸的窘迫,眼神里面满怀期待,想了想说道:“老万,你认识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认识你,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在临平县公安局的时候,也知道你。之前交流大会,东洪县打击油耗子,你也上台做过交流的。” 听到这话,万金勇的眼神明显激动了一下。 曾经,东洪县小炼油厂的输油管道被油耗子们盯上,他们胆大妄为,在输油管道上拿个工具钻一个孔,然后将油灌到大的塑料袋里,用农用三轮车装满一布袋,一晚上趁人不注意就可以来回倒腾,给油厂造成了巨大损失。时至今日,这些油耗子的问题都没有完全杜绝啊。 万金勇脸上的表情明显更真诚一些,说道:“朝阳县长,我没想到您这些事儿都还记得。” 我说道:“这些事又不是发生在几年前,不就是90年年底的事情吗?好吧,既然来了,唉,看在都是公安干警,革命同志的面子上,一起到里面坐一坐吧。这样,韩主任,明天一早你和我一起去市委。然后啊,把你家属要去的学校,你想清楚,汤主任那边有什么,咱们好现场汇报,有什么事我现场好给白常委讲。” 韩俊的眼睛里明显带来一丝感激,知道这个时候要回避一下了,说道:“哎呀,李县长,我没想到你效率这么高啊!那我回去准备?要不要我进去把茶泡了。” 我摆了摆手说道:“老万是革命同志,不是阶级敌人,说句坦诚的话,老万还是我的老前辈,不用跟他客气。我们两个都有手有脚。你早点回去和家属商量一下吧。” 进入客厅后,我打开灯,白色的灯管闪个两下,这才通亮起来。我从冰箱里拿了两瓶饮料放在了桌子上,万金勇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我说道:“万局长,坐吧。” 万金勇坐下之后,我就主动说道:“万局长,我想跟你讲清楚啊。虽然我以前是穿公安制服的,但是这件事情,你让县委,县政府陷入了巨大的被动。你想想。县委,县政府安排的工作,公安机关是准军事化管理的队伍,都不落实县委县政府的指示,你这个老朋友都不支持我的工作,我还怎么替你说话。咱们东洪是百万人口的大县,上千人的干部队伍,大家各行其是,这队伍我怎么带啊?如果不处理你。县农业局和县工商局那边受伤的同志,我怎么交代?” 万金勇连忙说道:“朝阳县长,您分析的非常对。责任主要在我,我向县委检讨,向政府检讨啊。” 我继续说道:“万局长,你是一个老公安了,怎么连这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啊?县公安局要落实县委,县政府的决策部署,这难道还需要别人提醒吗?你不听我的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们沈局长的命令也不听吗?” 万金勇的嘴角明显又抽动了一下,他想了想,说道:“朝阳县长,您打算怎么处理我呀?” 我马上说道:“怎么处理你?这个我不能擅自决定。肯定是经过监察局纪委调查之后,他们提出一个党纪处分意见。到时候由监察局、纪委他们来商量。商量完之后,会报县委的。但是我跟你说句心里话,从内心来讲啊,我是打算把你调离公安队伍的。这你应该不觉得自己冤枉吧。” 万金勇是聪明人,知道我让他进门,必然是打算网开一面的,只是需要一个台阶罢了。 他说道:“朝阳县长,能不能看在我是一个老同志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呀?我儿子今年参加工作,我这老脸,该往哪里搁呀?” 我说道:“万局长,面子都是自己争取的,你这样干工作,让这个县长的面子往哪里放?参与打人的我了解了,可是有接近20个人,团伙作案吧,你是负责工作的常务副局长,这么大的事,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抓到?咱们都是干过公安工作的,到底是你不想抓,不能抓还是不敢抓呀?这房间里就咱们两个人,我再问深入一些。这次打击假冒伪劣,是你不想去,是不能去,还是不敢去啊?是不是你拿了别人的钱啊?” 万金勇忙挥着手说道:“哎呀,朝阳县长,拿人钱这事可不敢乱讲。我这个人,那就是不跟不熟的人打交道。” 我紧盯着他,说道:“万局长。实不相瞒呀,你的外号我是听过的。你是个聪明人。是不是有人不让你去配合农业局的行动啊。” 话一说出,万金勇表情复杂,双手握在一起,又朝着大门口看看,思索片刻之后,叹了口气,说道:“朝阳县长,我这话只跟你说,可不能给别人说呀。您说的这个事,我都没有接到过县里的通知。换句话来讲,就是没有接到过我们沈局长的通知。沈局长没有下命令,公安局怎么好派人去和工商局,农业局搞联合行动嘛。这种事说实在的,本身和公安局你说有关系吧,他也有点关系,你说没关系吧,他也没有多大关系。所以我当时脑袋一热,就没让大家去啊。” 我表情淡然地看着万金勇,带着一丝审视说道:“万局长,不对吧,我接到的情况说明,办公室初步了解的情况,是沈局长通知了你,是你没安排啊。” 万金勇双手重重地拍在一起,一脸无奈地说道:“领导啊,我何必那,这种事情如果是局长吩咐了,我为啥不安排?没吩咐,不仅没有吩咐,现在责任全让我一个人来扛。说句实在话,这小沈局长年龄不大,心眼不少。换作平常的人,我自然不会去给他背这个锅。局长又怎么样?我这么大年龄了,我怕什么?他一个局长也左右不了我这个常务副局长,我的任免权又不在他手里。但是啊,你知道的,人家亲舅那是政法委书记。” 我“哼”了一声,说道:“政法委书记嘛。政法委书记,关键看兼不兼任公安局长嘛。好吧,我不深究。我这个人啊,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不通事故的人。既然你能给我说实话,我心里就有数了。但是,万局长,当领导和稀泥可不成啊。这件事情,已经向市公安局作了汇报,明天我还要去向市委主要领导进行汇报。藏着掖着是说不过去的。你知道我现在要什么吗?” 万金勇点了点头,说:“我明白,您现在肯定是要把人给抓起来嘛。” 我点头说道:“万局长啊!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干部被打了,公车被砸了,这件事情不严肃处理,我这个县长就别干了,我下来之前,一定把你们公安局班子全部换下来。这事,我们必须要给干部,给群众有个交代,必须结案。” 万金勇面露难色,说道:“按理说是该这么办,但是朝阳县长,具体操作不好办呀。这个,这个您知道的,这里面他关系很微妙。” 我马上说道:“我知道你很难办,但是我会给你撑腰。孙支队已经表态,明天就一早就会到县公安局去,传达市局党委关于挂牌督办这件事情的重要精神。有市公安局、市刑警支队在前面背书,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你就往市局身上推,就往我身上推。明天我会安排超英副县长一起去,也是传达县委,县政府的决心。既然我要大家干活,肯定会给你扫清障碍。” 万金勇听了之后还是面露难色,我马上又说道:“换句话,想要将功赎罪,关键是要立功啊。现在六个干部躺在医院里,只谈感情太肤浅啦,不足以挽回损失、挽回影响。打我们的人砸我们的车,这是对抗政府啊,你是打算在纪委和沈鹏打官司,还是选择立功受奖,主动权完全在你手里。” 万金勇思索片刻,点头说道:“唉,朝阳县长,到如今这个局面,我有责任。我肯定全力支持县委政府的工作呀,尽全力把打人的事情相关人员全部抓回来。” 作为曾经的临平县公安局长,我深知,参与打人的有一二十人,对于经验丰富的公安干警来说,这种情况破案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而且参与打人的人,肯定都是东洪本地的地痞流氓、社会闲散人员。这些人平日里横行霸道,但只要抓到其中一个,通过审讯,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将整个团伙一连串的全部抓出来。到最后,不管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些行动,都必然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我看着万金勇,语重心长地说道:“万局长,不是尽力,是必须,三天时间抓个流氓都抓不住,咱们还配得上头顶上的国徽吗?二十多个人参与打人,这种事情,他们跑得了一个,跑不了十个。就算全跑了,你能跑到哪里去啊?不就是找个犄角旮旯见不得人的地方藏起来吗?没什么可躲的。破案,不是难度问题,只是态度问题而已。” 万金勇连忙说道:“是啊,都是城关镇街上的小混混。这些人,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只要稍微动点脑筋,肯定能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我点头说道:“万局长,我把市里刑警支队请过来,孙支队清楚,就是要当挡箭牌的。我是看在咱们多年认识都穿警服的份上,才给你这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不然,完全可以由孙支队直接办了,万局长,接下来,可就要看你的态度了。” 第902 章 朝阳抛出橄榄枝,市委领导来捧场 送走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后,我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天空,心中满是郁结。毕瑞豪名下的坤豪公司,作为东洪县颇具规模的企业,不仅没有纳税,竟然干着售卖假冒伪劣商品的勾当,实在令人不齿。在市场经济蓬勃发展的当下,诚信经营本应是企业立足之本,可毕瑞豪却利欲熏心,将东洪县父老的的权益抛诸脑后。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掌握确凿证据,否则仅凭猜测,不仅难以将其绳之以法,更无法向东洪群众交代。怎能让这样的不良商家继续逍遥法外,置百姓的切身利益于不顾?这种行为,无论从法律还是道德层面,都绝不能姑息! 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深夜,整座城市渐渐陷入沉睡。没有晓阳相伴的夜晚,寂静得让人有些心慌。我躺在招待所的床上,辗转反侧,思绪如乱麻般难以梳理。窗外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窗台上,形成一片片细碎的光影,仿佛我此刻凌乱的心情。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让我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我想,如果没有安平乡的经历,东洪县的这副担子,我肯定是扛不起来了。东洪县的发展之路究竟该如何走?泰峰书记一直强调要在发展中规避风险,以农业为根基,稳步前行。马克思主义哲学强调事物是普遍联系的,东洪县的发展不能孤立看待,要将农业基础与产业发展、宣传推广紧密结合。以农业为基础,挖掘西瓜产业和老烧酒的潜力,再加上电厂,水厂,一边完善基础设施建设,一边就要推动工业园区的建设,平安县的发制品行业已经带动了周边的光明区、曹河和临平,就是没有辐射到东洪来,这个必要时还要和家林在对接下,晓阳那里会有阻力,不过问题不大,多喝点黄金草,也就摆平了。 胡思乱想中,又想到了酒,我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老烧酒上。东洪县的老烧酒历史悠久,口感醇厚,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可如今却鲜为人知。怎样才能将老烧酒挖掘出来,让它重焕生机呢?难道真的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吗?无数个名字在我脑海中不断闪现,孙向东、二哥、刘小文、齐永林……或许能在老烧酒的推广上提供宝贵的帮助,可具体该如何与他们合作,又从何处着手呢?这些问题如同一个个谜团,在我脑海中萦绕,久久挥之不去。 天刚蒙蒙亮,微弱的晨光透过云层,洒在县委招待所的院子里。几棵老槐树像是刚从沉睡中苏醒,伸展着粗壮的枝干和茂密的枝叶。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不时有细碎的水珠从叶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路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房间的木制窗户半开着,清新的空气裹挟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气息涌入屋内,只听得外面鸟儿欢快地叽叽喳喳叫着,仿佛在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后院的小池塘里,莲花正悄然盛开,粉白的花瓣娇嫩欲滴,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晨光的照耀下,宛如一颗颗璀璨的珍珠。几条鲤鱼在碧绿的荷叶间穿梭嬉戏,时而跃出水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为这静谧的画面增添了几分灵动。 白天,内院通往外面的小铁门敞开着,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进院内。简单收拾,正好碰到刑警支队的孙茂安。他身着一身休闲运动装,正在小院的小亭子里,一边做着扩胸和甩手运动,一边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县委招待所内院的独特风景。只见他时而伸展双臂,感受着清晨的微风;时而扭头看向池塘中的莲花,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 看到我后,孙茂安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热情地笑着打招呼:“朝阳县长!东洪县条件艰苦,不过你们县这招待所倒是别有一番雅致啊。你瞧这竹子,郁郁葱葱;这荷花,亭亭玉立,清新脱俗;还有这小亭子、假山,错落有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标配!在这里住上一晚,感觉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我笑着回应道:“后面还有六座小院,平日里除了搞接待,一直闲置着。你要是愿意,干脆调到我们公安局,这样咱俩就能做邻居了!没事的时候啊,还能一起在这院子里喝喝茶、聊聊天,比你在市局当支队长,轻松些啊!” 孙茂安连忙摆摆手,脸上带着无奈又好笑的神情:“朝阳县长,您又拿我开玩笑了,市局机关的干部想下来当个公安局局长,哪有那么容易,可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我可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我看着正值壮年、浑身充满干劲的孙茂安,心中暗自思量:如果孙茂安真能到东洪县任职,再让沈鹏只担任专职政法委书记,东洪县的公安工作就理顺了,也能为县政府的各项工作提供保障。如今,很多工作难以深入开展,究其根源,就是部分本地干部没有与县委、县政府保持一致,缺乏凝聚力和执行力。要是孙茂安能来,最起码公安局这边能有所改变。只是孙茂安说得对,刑警支队支队长虽然也是副县级,县公安局局长也是副县级,但是目前来看,想到下面来担任公安局局长,除了市局的意见之外,市里领导的态度也很关键。但我倒是想着可以试一试。但县里打人砸车这件事,倒是一个机会。 于是,我笑着说道:“只要你个人不抵触,领导工作我去做!我相信,只要咱们从工作需要出发,市里领导还是会考虑的。” 孙茂安再次摆摆手,语气诚恳地说:“算了吧,朝阳县长!都知道县公安局局长的任命需要政法委书记点头,沈鹏的老舅在市里政法系统也是说一不二的,咱们何必去触这个霉头!走,不说这些了,咱们去吃早饭,肚子都开始抗议了。” 小餐厅里,灯光柔和,环境整洁。早上的客人寥寥无几,显得有些冷清。东洪县地理位置相对偏僻,与外界交往较少,再加上平水河上的四座大桥目前都在采取限行措施,外地的客车、货车都得绕道而行,这使得原本就不热闹的招待所更加冷冷清清。服务员们无精打采地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客人。不过,看到我和孙茂安进来后,招待所的值班经理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热情地迎了上来,脸上堆满笑容,一边招呼我们坐下,一边忙不迭地吩咐服务员端油条、盛小米粥,还特意准备了两碟精致的小咸菜,嘴里不停地说着:“两位领导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早餐十分简单,却也让人吃得舒心。两人刚吃,刘超英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面带微笑地说道:“孙支队可是咱朝阳县长的贵客!上次水利厅的领导来,朝阳县长都没陪着吃早饭呢!” 我心中暗道:要是我当时在县里,肯定也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水利厅的领导。不过,刘超英这话让孙茂安听了十分受用,他赶忙将剥好的鸡蛋放在我的盘子里,语气真挚地说:“感谢朝阳县长对公安工作的支持,也感谢您对我个人的厚爱。以后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刘超英刚坐下,值班经理很快就端上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从工作谈到生活,气氛融洽。等到快吃完的时候,政法委书记沈鹏却还迟迟没有出现。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便对刘超英说道:“刘县长,孙支队就交给你了。到了公安局,你给大家讲清楚工作安排,一定要让孙支队感受到我们东洪县公安系统的热情和团结。” 我刚起身,县政府办主任韩俊和秘书杨伯君就赶忙迎了上来。两人手中拿着鼓鼓囊囊的皮包,里面装着各种文件和资料,水杯里也添满了热水,这是秘书的基本工作,杨伯君倒是能把这些细节做得十分到位。虽然我不太适应这种被人细致照顾的感觉,但也只能慢慢接受。 县长的工作千头万绪,我自然是不会把精力放在案件侦破上,发展才是县长要抓的第一要务。 早上,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刘志坤和宣传部副部长兼广播电视台美女台长刘小文另乘一辆车,两辆汽车缓缓从县委招待所出发,朝着市委大院驶去。上车后,我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问道:“咱们东洪县西瓜种植面积最大的是哪个乡?这个问题关系到我们接下来的宣传推广计划,一定要弄清楚。”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杨伯君扭头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确定,说道:“朝阳县长,应该是李寨乡吧。李寨乡耕地面积最大,按照常理,按比例分下去,西瓜种植面积应该也是最大的。” 我翻了翻手中的材料,点点头,又看向韩俊:“韩主任,你对这个情况了解吗?知不知道准确的数据啊?” 韩俊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说:“西瓜种植面积最大的乡不是李寨乡。李寨乡土地面积大,是县里的吨粮田建设示范乡,他们为了保住这块牌子,他们把种西瓜的指标让了出去。算下来,还是二官屯乡种植面积最大,总面积可能接近6000多亩。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具体数据还得进一步核实。” 我拿出杨伯君早上给我的材料,仔细查看起来。心中暗想:这个杨伯君只是让农业局提供了材料,自己都没仔细看。材料上明明写得很清楚,二官屯乡西瓜种植面积是6200亩。” 我马上道:“韩主任啊,你怎么知道李寨乡的啊”。 韩俊道:“之前董县长开县长办公会,大力推广西瓜种植,李寨乡的乡长表态,他们不种植西瓜,只种植小麦和玉米,他们的指标当场就被二官屯乡的要走了。两个乡的数据加起来,应在六千亩左右。” 我对董县长多了一份敬佩,在当时的环境下,董县长能够争取五万亩的西瓜种植实属不易啊,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如今西瓜成了东洪县最大的支柱产业了。 我看了一眼韩俊,对韩俊多了一分认可,虽然他也没看这份材料,但凭借丰富的工作经验和记忆就能推断出二官屯乡是西瓜种植面积最大的乡,有心之人啊,这份能力着实难得。不过,我并没有当场指出杨伯君的失误,车上也安静了下来。杨伯君和韩俊一个低头翻看着材料,试图找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一个抓着扶手,眼神专注地看向车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快到市委大院时,我再次向杨伯君确认工作安排:“伯君,你和宣传部汤主任确认好时间了吗?我们这次去汇报工作,一定要准时,不能让领导久等。” 杨伯君连忙说道:“确认好了,朝阳县长。咱们9点钟一早就到宣传部白常委办公室,汤主任已经提前做好安排,保证我们能准时见到白常委。” 我点了点头,对杨伯君的工作安排还算满意。不过,回想起杨伯君准备材料的情况,还是觉得他在工作中少了一些细心。想当初我在县委办给郑红旗书记当主任的时候,对待工作可谓是一丝不苟。所有要报给郑书记的稿件,无论是政府办的还是组织部的文件,我都会再审一遍,逐字逐句地检查,避免出现错别字和语句不通顺的情况。不仅如此,我还会根据郑红旗书记的喜好,在稿件中巧妙地加入一些大气磅礴的词语,让文章更具感染力。 郑红旗书记是个文化人,有着深厚的文学情操,有时我还会在稿件上引用几句古诗,为文章增添几分韵味。当然,秘书做到这一步,还是远远不够的,文章中的数据来源、政策依据都要明确,领导需要的绝对不是一个只会拎包倒水的服务员,看来是时候给杨伯君谈谈心了。 到了市委大院,杨伯君迅速从副驾驶位置下车,动作利落地为我打开车门。这时,宣传部部长刘志坤和广播电视台台长刘小文也快步朝这边走着。刘志坤40出头,身材挺拔,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散发着知识分子的儒雅气质。脸上始终面带微笑,也是少有的从市里面下派到东洪县的干部,又干得比较顺心的。之前在市文联担任常务副主席,文笔不错,再加上有着丰富的文化宣传工作经验。来到东洪县担任宣传部部长后,利用笔杆子,也多次在省报乃至国家级媒体上,让东洪县崭露头角,只是新闻的素材,一直是百万亩吨粮田那些事,已经没有了什么新意。 刘小文则是县里有名的才女,她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穿着一身简约大方的白色衬衣,眼神中透着一股灵动和聪慧。作为刚毕业没几年的新闻专业大学生,她凭借扎实的新闻专业知识脱颖而出。整个东洪县学新闻专业的只有她一个人,县电视台成立后,面临着人才短缺的困境。虽然花重金购置了摄影机,但找不到会摄影和拍摄的人。无奈之下,刘小文主动挑起大梁,从零开始学习摄像技术。就这样,她一人身兼数职,既是新闻专业人员,负责撰写新闻稿件;又是摄影师,扛着沉重的设备四处拍摄;还是县电视台的主持人,在镜头前自信大方地播报新闻。小小的电视台在她的努力下,逐渐走上正轨。 刘志坤嘱咐刘小文道:“小文台长啊,咱们现在要敏锐一些,之前老书记那一套吨粮田的东西,不能再写了,新领导是有新思路嘛,宣传部门要适应。 刘小文道:“一个写玉米小麦,一个写西瓜,都是没啥新意,你看人家的新闻,都是工厂车间,咱们东洪那,连个冒黑烟的烟筒都没有。” 刘志坤马上道:“小点声,干事情不要抱怨嘛,这不是县长才来。” 刘小文道:“哎,部长,你别说,咱们这县长,人是够帅的,一看就是电影里的正面人物。” 宣传部部长刘志坤抚了抚眼镜道:“我们宣传部的几个女同志,都犯花痴啊。” 杨伯君把手中的提包递给我,态度恭敬地说:“朝阳县长,我在楼下等您。如果您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电话叫我。” 我点点头,看刘志坤、刘小文走了过来,就道:“你俩说什么那,这么开心啊。” 刘志坤道:“县长啊,我们美女台长啊,说你长得帅啊,一看就是正面人物。” 刘小文一下脸就红了,含蓄一笑道:“县长啊,上次三八节开会,女同胞们一直评选,泰峰书记在老干部里最帅,你在年轻干部里最帅,我们刘部长在中年干部里最帅。” 几人笑说了几句之后,就朝着市委大楼走去。到了七楼,电梯门徐徐打开,恰好遇到组织部部长李尚武和组织部副部长贾彬手拿皮包,正要上电梯。 学武部长看到我后,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没有急着进电梯,而是后退两步和我交谈起来:“贾部长,楼下等我,我正好和朝阳交办个事” 我连忙笑着回应:“学武部长,我今天正好要跟您汇报工作啊。” 学武部长朝着窗户走了走,说道:“省委组织部要选一批在工农业方面,有代表性的堡垒党支部,突出党支部在改革开放中的堡垒作用和引领作用,要有鲜活的实例和拿得出的成绩啊。正好你来了,东洪县是农业亮点县,我计划重点放在你们东洪县,选两个点位作为试点单位进行打造,你回去梳理一下,找一个特色乡,再在特色乡里选两个特色村作为试点。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对这项工作非常重视,你要把握住机会,这可是提升东洪县基层党建工作水平的好机会,你一定要高度重视起来,回去给吕连群同志好好交代一下,把这项工作落实到位。” 我面露难色,坦诚地说道:“示范点是好事,能起到很好的示范引领作用。可打造示范点需要经费投入,从基础设施建设到活动开展,每一项都离不开资金支持。要是打造不好,不是辜负了咱部长的信任,您知道的部长,我们县财政本就紧张,这经费问题可让我犯了难啊。” 学武部长笑着说:“你呀,都把主意打到组织部来了!跟你直说,市里对这项工作有经费保障,每个点我批两万块钱。不过,需要县里先垫付,等市里验收合格后再全额拨款。你放心,只要把工作做好,经费不是问题。” 我连忙解释:“部长,我不是怕花钱。我是担心缺少您的指导,花了钱越达不到预期的效果,无法真正展现出示范点的特色和优势。部长啊,您可得经常性来指导,确保我们的示范点建设不走偏,不走样啊。” 学武部长道:“恩,我亲自要抓这个事。到时候,点位确定之后,我现场去考察一下。” 说完正事之后,我知道,遇到部长的机会是不多的,赶忙向学武部长介绍随行人员:“学武部长,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宣传部部长刘志坤。刘部长在文化宣传工作方面经验丰富,为东洪县的宣传工作做出了不少贡献。” 学武部长笑着说:“认识啊!上次市委党校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刘部长上台发的言十分精彩,观点新颖,很有文采嘛。” 刘志坤满脸堆笑,谦虚地说:“学武部长过奖了,那次发言也是结合工作实际,分享了一些个人的想法和体会。没想到您还记在心上,太荣幸了。” 学武部长语重心长地说:“刘部长的发言很有水平,朝阳,这样的干部,市委是很关注的,你啊,要给他们提供更多施展才华的机会。” 我应了几句之后又介绍道:“这是我们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电视台台长刘小文同志。别看她年轻,却是我们县宣传战线上的骨干力量。” 学武部长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小文,满意地点点头说:“嗯,一看就有搞宣传的气质,眼神中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不错,咱们东洪县干部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啊。” 学武部长平常是个严肃、不苟言笑的人,今天看来心情格外不错,竟然还开起了玩笑,让我们倍感亲切。 我接着介绍:“这是我们县政府临时负责工作的韩俊主任。韩主任工作认真负责,在临时负责期间,把各项工作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没有觉得学武部长耽误时间有丝毫厌烦,郑重地和韩俊握了握手,关切地问:“临时负责办公室工作?今年多大了?年轻人要多锻炼,积累经验。” 韩俊向前一步,站姿挺拔,声音洪亮地说:“报告部长,今年32岁。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努力把工作做好。” 学武部长点点头:“32岁也不算年轻了,为什么是临时负责?朝阳同志,条件成熟了,该解决的问题就要给同志们解决,不能这个临时负责,那个主持工作的,不伦不类的,要给同志们机会。” 我马上解释道:“是这样,目前干部任命还处于临时冻结状态,具体原因您也知道。我们也盼着能早日解冻,让干部队伍建设步入正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准信儿?” 学武部长这才恍然大悟:“哎呀,看我这记性!东洪县因为县委书记泰峰同志的问题被冻结了。不过你们放心,冻结只是临时的,干部的一贯表现,市委组织部是一直在关注,况且泰峰同志的事情很快会有定论,有了定论后,就能走解冻程序。你平时多和钟书记汇报汇报工作,他也很欣赏你,爱听你汇报。” 我心里明白,学武部长这话又是在给我站台。 到了白常委的办公室,推开门,温柔的风裹挟着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白常委身着笔挺的深蓝色小西装,正坐在办公桌后翻阅文件,见我们到来,立刻起身相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朝阳县长,这是把宣传战线的主力都带来了啊!” 简单的寒暄中,刘小文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刘志坤则挺直腰板,恭敬地伸出手与白常委握手。 白常委接过我递上的东洪县关于扩大西瓜生产、打造西瓜生产基地的建议报告,又接过刘小文双手呈上的新闻小片档案盒,目光在文件封面上停留片刻,随即郑重地说道:“西瓜生产基地这个概念很新颖!朝阳,你对农业工作的重视,抓到点子上了。很多同志总说农业生产没新闻、没亮点,这不就是新闻,就是亮点吗?东洪县要是能把西瓜产业做成标杆,对全市的农业发展新方向都是一种积极探索嘛!” 刘小文见状,连忙站起身,双手又拿出档案盒,再次恭敬地递给我,示意由我转交给白常委。她的动作轻柔而谨慎,仿佛手中捧着的是稀世珍宝。白常委接过档案盒,目光却落在刘小文身上,笑着说:“你们这位刘台长,我每周都要见几面啊。” 刘小文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白常委,我只听您讲过课,咱们每周都见面吗?”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白常委淡然一笑,脸上的两个酒窝十分明显,语气轻松地解释道:“东洪县离光明区实际上很近,你们县电视台的信号覆盖范围广,除了光明区,你们东洪县的电视信号是九县二区里最强的。我经常看你们的新闻。从图片质量、文字质量和整体报道角度来看,小刘台长,你们是做得最好的,你呀也应该是九县二区县级电视台里最适合干主持人的。镜头感十足,语言表达也很流畅,一看就是专业水准!” 一旁的刘志坤立刻接过话茬:“白常委真是慧眼如炬!刘台长不仅主持出色,所有新闻稿件都是她写的,拍摄设备那么重,也是她扛着去拍摄的。有时候为了拍一个好镜头,在太阳底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连男同事都佩服她的拼劲!” 白常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刘小文,赞叹道:“看不出来啊,真是才女,采、编、播一体化人才啊!朝阳同志,这样的人才放在县城可惜了,干脆调到市电视台,市电视台太缺人手了。到了市里,平台更大,她的才华能得到更好地施展!” 我一听,赶忙摆手,脸上露出焦急又无奈的神情:“白常委!我西瓜没卖出去一个,人就要被调走一个。您刚才都听到了,这小文同志是我们的台柱子。她要是走了,县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都得停摆,后续的宣传工作也没法开展了。我不是不让同志们进步,去市电视台肯定平台更高、发展更好嘛。但您至少得给我派个人来顶替,让我们县电视台能正常运转啊!” 白常委伸手点了点我,爽朗地大笑起来:“我看你就挺适合当主持人!县电视台也不要求普通话有多标准,虽然你的普通话差一些,带着点东原的口音,但反而有乡土气息,不影响!你客串个主持人,再让志坤部长给你发点工资,说不定观众还爱看呢!”办公室里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 在愉快欢乐的氛围之中,几人又讨论了西瓜产业宣传推广的具体方案、新闻小片的优化方向等工作内容。白常委不时提出独到的见解和建议,为我们拓宽了思路。当谈完工作,白常委亲自将我们送到门口时,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转身说道:“对了,白常委,关于我们韩主任爱人工作调动的事,我得向您表示感谢。” 白常委微微一愣,眉头轻皱,一时没有想起来:“韩主任?” 我立刻提醒:“白常委,就是我们县政府办的小韩,韩俊主任,他爱人工作调动的事儿,之前还专门向您汇报过,一直承蒙您关照。” 白常委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朝阳县长,你吩咐的工作,我是记在心里的。我已经给汤主任交代了,你让韩主任直接去对接就行,后续有什么问题尽管说,肯定给你落实好!” 刘志坤和刘小文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叹。在他们心中,原本以为这次是来市委汇报工作,此刻却感觉更像是市委常委在聆听他们的工作规划。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我们与白常委道别。走在市委大院的长廊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 我心中暗自思忖:存在张叔那里的1000万,是时候该提取出来了。顺便提一提,让孙茂安到东洪县来出任公安局长。 第 903章 张叔强调斗争原则,沈鹏推诿扯上超英 市委大院门前两尊石狮子昂首而立,仿佛守护着这座权力中枢的威严。91 年 6 月初,蝉鸣初起,闷热的空气裹挟着躁动的气息笼罩着东原市。市委大院的青灰色办公大楼在烈日下显得很是庄重,廊檐下悬挂的标语被晒得微微蜷曲,“深化改革,加快发展” 八个大字都有了些许的褪色。 踏入院内,青灰色的地砖十分平整,两侧的我梧桐整齐划一,笔直的树干如同站岗的卫兵,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威严之感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楼内走廊的墙壁上悬挂着不少书法作品,皆是东原市走出的领导干部所题写,苍劲有力的笔墨间尽显格局与风范,无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权力传承。 市委大院是这座管辖着近千万人口的大市的权力中枢,但权力并不是属于这个大院里的没一个人,而是只有七楼的市委常委和五楼的副市长们才是大院里手握大权的人,而大院里的其他干部,更多的是外表光鲜,其工资收入甚至还赶不上一些效益好的国营厂的工人。下班之后,妇女同志也是忙着接孩子做饭,里面没有职务的男同志,也是想着吃一顿好的改善伙食,几个人凑凑份子或者轮流坐庄,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能到县里当副县长,对于市委大院里的普通干部来讲,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因要与张叔商议一些私密工作,带着宣传部长刘志坤和广播电视台台长刘小文多有不便。我停下脚步,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斟酌着说道:“你们随意找个办公室,和领导联络下感情。” 刘志坤微微皱眉,面露难色,脸上的褶皱里似乎都写满了犹豫:“领导的办公室哪能说进就进,咱们肯定得提前预约。”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说错一个字就会触碰官场的禁忌。 我轻轻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一般情况确实如此,但特殊时期汇报工作,不必过于拘泥程序。我这就去找市长。” 刘志坤瞪大了眼睛,一脸诧异,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不提前预约,直接去找市长?这样恐怕不合适吧。” 我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朝他们摆摆手,转身朝着市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一位抱着文件的秘书匆匆而过,目光在我们身上短暂停留,看清我之后,很是热情的喊了句:“李县长”。 这人我不认识,但应该是认识我。开会的时候,必然是见过的。 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屋内寂静无声,仿佛能听见里面风扇摆动的声音。我轻轻敲门,指关节与门板接触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得到应允后,我缓缓推门而入。张叔正伏案审阅文件,头顶的台灯洒下一圈暖黄的光晕,却掩不住他眉间的疲惫。见我进来,他抬起头,露出惊讶神色:“你小子,怎么天天往市里跑?不是又来要钱要项目的吧?朝阳啊,这艰苦朴素,自力更生的风气,可是被你给带坏了啊,今天,我已经接待了三个县长了,都是伸手找我要钱要项目。” 我快步走到办公桌前,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几分微笑:“张叔,你不要信他们的,他们都富的流油,东洪基础差,底子弱,欠账多,需要咱们市里多关照啊。” 张叔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笑道:“其他县的书记、县长,也没像你这样频繁跑着要支持。你们东洪县不是向来强调自力更生吗?咋,泰峰书记不在,你们自力更生的骨气没有了。” “张叔啊,骨气再大虚无缥缈,不如张叔给点啃剩下的骨头来的实在啊。自力更生也得有外部环境支持。没有阳光雨露滋养,空谈自力更生,那就是纸上谈兵。” 张叔说道:“今年市里的工作重点是改革引领,工农并重,你们农业基础还是扎实的,就是工业方面,要持续下功夫啊。”再说了些工业的事情之后,我便向张叔汇报了打人砸车的事。 张叔眉头紧皱,手中的钢笔在文件上划出一道歪扭的痕迹:“你的意思是公安局有人牵涉其中?”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透露出警惕和担忧。 “说得直接些,我怀疑是沈鹏在背后搞鬼。换作一般干部,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怕是平日里嚣张惯了。” 我握紧拳头,语气坚定,心中的愤怒和不满几乎要溢出来。我对沈鹏的所作所为早有不满,这次事件更是让我下定决心要将他的问题揭露出来。 张叔点头道:“此事必须严肃处理,不然政府威信扫地,往后你的工作也难以开展。刑警支队的孙茂安我了解,为人正直,政治可靠,派他去东洪县督办正合适。” 我接着说道:“张叔,我觉得有必要对公安局和公安队伍进行全面整顿。虽然我相信万金勇,哦,就是刚刚汇报的那个常务副局长,能够积极引导队伍向组织靠拢,但仅凭一人之力难以成事。在当前局面下,关键还得看一把手。” “你的意思是把沈鹏撤下来?” 张叔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神深邃地看着我。 “我建议市里派一位同志兼任副县长和公安局长,让沈鹏转任专职政法委书记。” 张叔双手交握,揉捏着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思索片刻后说:“我这边没意见,但还得和钟书记商量,也要顾及沈鹏的情绪。他现在是政法委书记,更换公安局长必须过他这一关。即便要调整,也得考虑市委班子团结和同志间的关系。” 他拿起桌上的陶瓷杯,轻轻抿了一口,热气在他面前氤氲开来。 我笑呵呵的打趣道:“张叔,您做事怎么这般瞻前顾后,这不像是您的风格。” 张叔淡然一笑,脸上的皱纹里写满了岁月的沧桑:“我这把年纪了,不是瞻前顾后,是为你长远考虑啊。等我们这些老同志退下来,未来市委、政府班子的干部多是从现有队伍中提拔。李显平同志往后说不定还要领导你多年,现在贸然动他侄子的位置,即便他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隔阂,这对你以后的发展,不利啊。” 我恍然笑道:“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没考虑到这层。只是沈鹏太过分了,纵容违法乱纪,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抓回来,我总不能亲自带人去抓人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憋屈。 张叔语重心长:“朝阳啊,作为百万人口大县的县长,你还真得学习一下李泰峰,就是要稳得住。至于斗争的原则嘛,有理有利有节,要免除沈鹏,关键是要有理,靠猜测就换干部是不行啊。现在看来,你安排这个姓万的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去抓人思路没错。惩治一个人容易,收服人心难。想要下属踏实做事,就得恩威并施。与其分散精力,不如集中力量解决关键问题。这样,如果能找到沈鹏参与此次事件的证据,我来出面协调。只要你有证据,摆到桌面上,让李显平无话可说,再安排公安局长的时机和条件,也就成熟了。但是,到时候是派谁过去,你可以在征求一下尚武的意见。” 张叔的考虑确实深远。当下,干部年轻化成为趋势,年龄偏大的干部在系统中逐渐失去优势。就像平安县想推荐杜成岳副县长为县委常委,主抓政法工作,市委并未同意。以往,只要县委上报,市委考察没问题、年龄要求不苛刻便会通过,如今年龄却成了硬性标准。 想通这一点,我不再纠结沈鹏的事,只盼着万金勇能将涉案人员绳之以法,获取关键证据,查清毕瑞豪与沈鹏是否与打人砸车的事存在关联。在这场博弈中,证据就是最有力的武器,只有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才能打破沈鹏这个大伞,还东洪县一个清明。 说完了这事之后,自然就说到了钱上的事,张叔倒是痛快,钱已经到位,县里随时可以启动相关工作。张叔道:“1000 万经费来之不易啊。就目前情况看,桥梁建设的很多问题本可避免。你一定要盯紧工程,要是再出现豆腐渣工程,组织绝不姑息。” 我回应道:“张叔啊,我安排了分管副县长担任工程指挥长,全面统筹协调,我只是随时抓质量工作,绝对要把平水河大桥建设成良心工程啊。” 张叔叮嘱:“可别当甩手掌柜。泰峰同志现在来看,就是太糊涂了,当起了甩手掌柜,他只参加了桥梁建设仪式,后续基本不闻不问,现在出了问题,他自己都理不清状况,被钟书记批了一顿,现在服气了,天天以泪洗面。” 我马上道:“张叔啊,泰峰书记对东洪群众还是有感情的,我不好在钟书记面前替他说话,您要在钟书记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啊。” 感情?我看他是自我感动,看着什么都在抓,实际上什么都没抓好,他的工作不接地气啊朝阳同志,我现在很怀疑你们那么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数据是哪里来的。 我马上道:“张叔,这个还能造假不成?” 张叔冷笑一声道:“大跃进的时候,你还小啊,那个年代浮夸风吹得上了天,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一个萝卜千斤重,两头毛驴拉不动。土地潜力无穷尽,亩产多少在人为,我怕你们的泰峰书记是报表里的吨粮田啊。张叔看我表情诧异,就说道:“好了,这事啊,是我的猜测,你空了抽个时间,静下心来,到农村实地走访。” 我应了之后,就带着一份好奇,说道:“组织上对李泰峰书记是如何安排的?” “目前还没定论,但他肯定不会再回东洪县。至于下一任县委书记人选,组织还在考量。” “这一点我清楚,上级指示我主抓县政府工作,县委工作只需守好摊子。” 我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在这个特殊时期,稳住局面、推动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长时间不派新书记,你恐怕还得暂代书记职责,市委明确了你抓县委工作,你呀,就不能只站在县长的角度考虑问题,要全面统筹,全面管理。” “不会一直不派吧?” “当然不会,只是合适人选不多。年底的时候,全市刚进行了一轮干部调整,暂时不好动,县委书记钟书记十分慎重,目前没有太多选择。” 张叔解释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官场的人事安排就像一盘复杂的棋局,每一步都需要谨慎考虑,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想起一事:“听说方建勇要调整,怎么还没动静?” 张叔解释:“干部调整需要统筹考虑啊。人事工作不到文件下发、会场宣布那一刻,都存在变数。建勇这边,我倒是给你交个底,下一步,要来市里当秘书长。至于东洪县,钟书记已下定决心整治东洪县问题,所以,联合调查组估计很快要到县里去开展工作了。” 听到方建勇要来当秘书长,我没有意外,这与小道消息相传的差不多。 张叔继续道:“省里之前有两个顾虑:一是鸿基要晋升省委常委,怕调查影响他,不是因为周海英,而是鸿基是分管交通的副省长嘛;二是全国公路建设现场会在省里召开,担心东洪县平水河大桥质量问题影响会议。现在这两件事都圆满结束了,联合调查组很快就会重新入驻,到时候县里又要有一批人接受调查。朝阳,这个时候你要抓住工作主要矛盾,稳住东洪的局面,这个时候,才是市委对你的真正的考验。” 我坚定道:“斗争是为了服务发展。我正在和县里的干部谋划东洪县工业发展起步的事,电厂、水厂等项目,待时机成熟便会启动。只是目前大家对工业发展看法不一,全力推进的条件还不成熟,只有让大家从思想上认识到差距,工作才能顺利开展。” 张叔点头:“发展工业是大势所趋。很多时候,我们并非单纯主动改造世界,而是顺应时代潮流。政府的职责就是做好引导,让大家明白工业发展是历史必然,顺势而为才能有所作为。如果还在纠结该不该发展工业,那就是逆势而行,早晚会被时代淘汰。” 又说了会之后,张叔走过来送我,忽然按住我的肩膀,力道不轻:“记住,官场不是江湖,讲的不是快意恩仇,是谋定后动。沈鹏的问题,要从‘执法犯法’切入,而不是‘个人恩怨’。 另一边,东洪县公安局内,沈鹏对孙茂安的到来并未放在心上。他坐在县委办公室的真皮座椅上,双脚随意地搭在办公桌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精美的玉石摆件。一来,他身兼公安局局长、政法委书记、副县长数职,权力地位高于刑警支队支队长;二来,他舅舅李显平是市政法委书记,这让他底气十足,平日里就连市局局长来了,他都觉得对方要礼让三分。加之前一晚,沈鹏在毕瑞豪家里享受了一场特殊服务,早上迟迟起不了床,以致在案情分析会时姗姗来迟。 此时已临近 10 点半,沈鹏还未现身,孙茂安却十分淡定,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着茶。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参会人员都安静地坐着,时不时看一眼墙上的挂钟,眼神中透露出焦急和不满。 万金勇见状,心中的不满再也按捺不住,凑到孙茂安跟前,压低声音询问道:“孙队,咱们要不要先开始?” 他的眼神中满是纠结,又担心孙茂安着急走了,又担心沈鹏不来,会议效果将大打折扣。在官场中,权力的层级关系决定了很多事情的走向,一把手的态度往往起着决定性作用。沈鹏不来表态,这个治安大队,刑警大队和城关镇派出所,那必然是查办案件的力度没有这么大。 刘超英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万金勇,说道:“沈书记还兼任政法委书记,说不定其他工作耽误了时间。孙支队,那咱们呢再等等,等他来了再开会分析。”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却透露出一种沉稳和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事实上,万金勇清楚,这个刘超英并不管政法,今天来主要是传达县长指示的。 万金勇无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等待,心中却在暗暗咒骂沈鹏的傲慢和无礼,心里更加笃定,连县委书记李泰峰都他妈双规了,你还在装大尾巴狼。 眼见孙茂安的茶水早已没了颜色,万金勇又拿起茶罐,强笑着说道:“孙支队,刘县长啊,绿茶虽清香,但就是不经泡,喝着喝着就没味了。我给你们加点茶叶。” 孙茂安没有拒绝,一手拿着公安杂志,另一只手在茶几上轻敲几下示意。他继续翻阅着杂志,仿佛完全不在意时间的流逝,也不在意沈鹏的迟到。 而此时的沈鹏并非还未起床,而是躲在办公室里,一边把玩着玉器摆件,一边等着大舅李显平的电话,直到快十一点,李显平才回电道:“刚才一直听汇报,刚才说到哪里了?” 沈鹏马上道:“哦,是这样,说联合调查组要回来了。” 哦,对,我也没想到调查组即将再次进驻东洪县。我了解清楚了,此前调查组撤离,是为全国公路建设现场会让路,担心会议期间曝光平水河大桥质量问题影响大局。 沈鹏急切问道:“大舅,李泰峰在调查中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焦虑,仿佛李泰峰的每一句话都能决定他的命运一般。 “不清楚,他现在接受的是专案调查,专案组直接向纪委书记和市委书记负责。沈鹏,你现在务必低调行事。” 李显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语气严肃而沉稳。 沈鹏又说:“大舅,罗腾龙到底什么时候执行死刑?只要他死了,很多事就能推到他身上,大家就不会追究县里了。还有县里的人大主任老焦,他作为总指挥长,也该承担责任吧?” 李显平虽对这个外甥又气又无奈,但念及亲情,还是说道:“老焦的事你别管,先管好自己。不过你说的罗腾龙的事,应该快了,省政法委书记专门批了条子,最高院那边应该很快会有结果。现在他被所有人厌弃,大家都盼着他死。” 李显平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无奈。他知道自己的外甥惹了不少麻烦,但作为舅舅,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绝境。 沈鹏连忙附和:“这种穷凶极恶的人,就该立刻枪毙。”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罗腾龙被处决,自己摆脱困境的场景。 李显平突然想起一事:“今早李尚武汇报,说东洪的干部在检查坤豪公司时,公司人员殴打干部、砸了公家的车,有这回事?”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沈鹏回答:“有,市公安局孙茂安正在县里等着开案情分析会。” 李显平犹豫片刻:“这事和你没关系吧?”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怀疑,对自己外甥的所作所为早已不放心。 沈鹏急忙辩解:“大舅,我是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怎么会干这种事?” “那之前的事你怎么解释?” 李显平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之前不是看周海英吃独食,大家都没好处,我才…… 钱摆在眼前,不挣白不挣。” 沈鹏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沈鹏扯松了深蓝色的确良领带,听筒里舅舅李显平的声音冷得像冰:“事已至此,再多解释也没用。这次暴力抗法,市局盯得紧,李尚武亲自跟我汇报的,你必须妥善处理。” 电话挂断时的忙音刺得他耳膜生疼。 沈鹏摸出铁皮烟盒,抽出一支红梅香烟,火柴在墙上划了三次才点燃。烟灰落在他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口袋上,他浑然不觉。十分钟前与舅舅的通话还让他心有余悸,如今又要面对市局的问责,心里又多了一丝慌乱,在衬衫领口晕开深色的痕迹。 推开县公安局会议室的木门,一股带着油墨味的热气扑面而来。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墙角的海鸥牌收音机还在播放着评书。见沈鹏进来,门口的一个年轻同志手脚利索的关了收音机。 沈鹏堆起满脸笑容,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齿:“孙支队啊,实在对不住,市政法委临时有事找我,让您久等了。” 他身上浓重的烟味混着汗味,在密闭的会议室里弥漫开来。 孙茂安并没有被什么市政法委的牌子吓到,“啪” 地将手里的搪瓷杯放在桌子上,缸里的茉莉花茶溅出几滴,在会议桌上洇出深色痕迹。这位市局来的刑侦支队长推了推泛白的塑料框眼镜,目光像鹰隼般扫过沈鹏:“沈局长日理万机啊,我们刘县长可是等了整整两小时。既然人齐了,那就开会吧。” 他特意加重 “刘县长整整两小时”。 刘超英也有了些不满,但在市局领导面前,肯定还是要维护县里的形象,就说道:“沈书记啊,我知道你忙,政法委的事情,县政府的事情,公安局的事情,但是,要什么事,也应该给大家说一声嘛。” 沈鹏一脸无辜,确实是要来开会的,只是接到了他大舅李显平的电话,说了个开头,李显平就道:“办公室来客人了,晚会回过去,这下好了,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才接到电话。” 沈鹏抱着一丝歉意,就道:“实在对不起,各位领导。老万同志,你是常务副局长,我不在,你也应该组织大家先开会嘛。” 刘超英道:“人到齐了,咱们现在开会,啊,县政府已经把这件事纳入了督办事项……” 刘超英介绍完了之后,孙茂安道:“沈鹏局长啊,刚刚超英县长传达了县委政府的意见,我把市局李市长的精神传达一下啊,李副市长批示得很清楚,这不是普通纠纷,是有组织的暴力抗法!市局要求 72 小时内必须锁定嫌疑人。”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沈鹏身上,“沈局长,没有问题吧?” 沈鹏道:“这个还是要结合具体案情来,咱们呢先听一听具体经办同志的意见。” 在众人一番讨论过后,大家心照不宣,孙茂安倒是听明白了,说道:“案情不复杂,就是坤豪公司有重大嫌疑嘛。我看要先对坤豪公司的实际负责人,进行讯问。” 沈鹏原本也是想着让毕瑞豪来配合调查的,但又觉得要给孙茂安增加一些难度,往后靠在木质椅背上,手里转着一支英雄牌钢笔:“孙支队有所不知,现在大家都怀疑是坤豪公司的毕老板指示的,但是坤豪公司的毕老板,上个月刚给县里捐款十万块钱,同时给县一学捐了十台熊猫牌彩电。现在人家又是政协委员,县商会的筹备牵头人之一,是我们县里的著名的,有影响力的民营企业家啊。爱心人士,社会活动家嘛。这个决定,公安局不敢下啊。” 他说话时故意拉长语调,眼睛似有若无地瞟了瞟几个低头记录的二级班子干部。 孙茂安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咱们才要和他见面,避免引发社会猜测,也好向领导交待嘛,不和当事人见面,这案子还怎么办啊?” 沈鹏转头看向了刘超英,就道:“刘县长啊,你是常务副县长,又代表县委县政府来,这对民营企业家进行讯问,县上是什么态度?” 刘超英语气十分平和道:“哎,县里肯定按照市局的意见办嘛,对吧,万局长?” 第904 章 沈鹏心存侥幸,超英提携凯歌 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目光如炬,正与东洪县公安局的刑侦骨干及二级班子干部,研讨分析着 “601 专案”。 孙茂安翻阅着厚厚的案件资料,眉头紧锁。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他心里清楚,毕瑞豪这个坤豪公司的实际负责人,绝不可能与此次事件毫无关联。“必须对毕瑞豪进行讯问!” 孙茂安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 坐在一旁的沈鹏,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他早觉得毕瑞豪难辞其咎,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让孙茂安主导提出讯问毕瑞豪的决定。这种没来由的情绪对立,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沈鹏心里清楚,自己并非公安系统出身,原本只是分管交通的普通副县长,在李显平成为政法委书记后,才被安排到县公安局担任局长。一直以来,他明显感觉到局里不少干警对自己态度疏离,而孙茂安在市局的威望,更是让他莫名有些忌惮。于是,他眼珠一转,将话题抛给了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刘县长,您对这事怎么看?” 在沈鹏看来,刘超英向来是个 “老滑头”,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只要事情不在其分管领域内,肯定不会轻易表态。 刘超英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脸上带着招牌式的微笑,“我看还是要按市局的安排来。” 说着,他转头看向常务副局长万金勇,“万局长,你在公安系统深耕多年,经验丰富,你怎么看这件事?” 六月的东洪县已经开始燥热起来,会议室里的风扇嗡嗡作响,一个两间房子的会议室内,四个大吊扇嗖嗖转着,显得很是阔绰,正开着会众人都等着万金勇发言,只看见房间里的灯闪了闪,风扇也就不转了,万金勇忍不住吐槽了句,天天大中午的停电,也不知道供电局的人是干啥吃的。 会场里没人回答他的话,话掉在了地上,这让万局长觉得有一丝的尴尬,如今停电实在太频繁了,中午停到下午三四点,晚上则是从八点停到十二点,约是在大家最需要用电的时候,这个电停的约是频繁。 刘超英沉默良久才道:“没办法,咱们县里没电厂,光明区肯定要先保证他们的供电嘛。万局长啊,说业务,说说业务。” 万金勇没想到这 “皮球” 突然踢到了自己脚下。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问题再踢出去。可今天,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市局领导在场,县政府也关注着此事,自己若是能在这关键时刻表个态,那就是戴罪立功了,这两个人也就是县长安排过来,给沈鹏施压的。 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说道:“沈局长,我个人认为,有些问题确实如孙支队和刘县长所说啊,咱们就把毕老板叫过来问话。若是他指使的,该采取措施就采取措施,绝不姑息;若不是他指使,是他公司员工所为,就让他通知员工回来接受处理;要是他什么都不知道,那问清楚情况,就让他回家。总之,一切依法办事!” 沈鹏原本以为刘超英和万金勇都会站在自己这边,随便客套几句,最后由自己来做决定,彰显一下局长的威严。可眼前这两人竟出奇一致地表态要讯问毕瑞豪,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将目光投向二级班子里的几个派出所所长和下属的两个大队长,希望能得到一些支持,然而大家都低着头,闷声不吭。 在过去等待开会的两个小时里,这些干警们早已心生不满。他们私下里都在议论,沈鹏这个 “半路出家” 的局长,平日里很少和大家交流,对公安业务也不算精通,在局里根本没什么威望。反倒是万金勇,从普通所长一步步干到常务副局长,虽然为人圆滑,但对兄弟们还算照顾,业务能力也说得过去。 沈鹏颇为尴尬地用手指关节重重叩了叩桌子,强装镇定地说道:“各位领导、同志们,我主要是从全县经济社会发展大局考虑这个问题。咱们东洪县的发展,离不开民营企业家的贡献,毕瑞豪的坤豪公司这些年也为县里解决了不少问题,对东洪县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是不是要慎重考虑,不能轻易影响企业的正常经营。不过既然市局领导和县委县政府都已经明确表态,那我也赞成对毕瑞豪进行传唤。” 达成这一决定后,会议的气氛愈发紧张,大家的讨论自然转向了抓捕行动。农业局和工商局被打的六人,其中农业局的三个人和工商局的一个人已经出院,剩下的工商局的两个干部,还躺在医院里,一直没有出院。县公安局因此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不仅上级部门多次过问,社会上也出现了不少质疑的声音。更让干警们愤慨的是,公安局不少人与农业局、工商局的工作人员都沾亲带故,大家私下里都憋着一股劲。而且这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是谁干的,现在可以说抓捕时机就在眼前,很多人甚至觉得抓了毕瑞豪也没什么坏处,还私下里议论,毕瑞豪生意做得这么大,却一点不懂规矩,平日里眼睛里只有领导,根本不把下面的人当回事,逢年过节连基本的打点都没有,也就是和县里几个领导关系好罢了。 沈鹏听了情况汇报之后,说道:“怎么,还有两个人躺在医院里?老万,你们去现场去看没有啊。” 万金勇马上说道:“哦,咱们的同志,上午去了,确实有两个伤势比较重。” 沈鹏点头道:“孙支队啊,我觉得这个事,咱们还是要客观看待,我就知道,有些打架斗殴的,为了多讹一些钱,故意赖在医院不出来啊,这种风气,咱们公安机关不能助长。” 孙茂安是老资格的刑警支队长,又在滨城县干过副局长,在公安系统内部,是讲究资历和辈分的,再加上东洪县公安局一直是不温不火的状态,孙茂安并没有太惯着沈鹏,很是不屑的看了一眼沈鹏,说道:“沈局长,把问题搞清楚,现在被打的两个人都不是简单的皮外伤,一个断了多根肋骨,一个鼻梁骨被打断了。这怎么能算是讹诈?” 沈鹏马上道:“不是,我是举例子,有的,其他案例,啊,其他案例。” 刘超英面色平静的道:“这样啊,现在已经12点过了,大家呀都还没吃午饭,我们是先吃午饭还是继续讨论?” 孙茂安道:“总共开了不到一个小时,问题还没有说清楚,我看还是继续开会吧。” 孙茂安发了话,大家自然是又讨论了起来,参会的都是公安机关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和中层干部,各个经验丰富。在市局和县委、县政府领导的注视下,大家的讨论并非流于形式,而是从各自专业角度对案情进行了深入分析。详细比对了现场留下的各种痕迹,发现了一些可疑车辆的线索;刑警大队通报前期摸排的情况,逐步勾勒出参与人员的大致轮廓。经过一番研判分析,很快明确了目标:参与打人的都是东洪县本地人,且多数是城关镇的社会闲散人员。综合前期调查情况判断,共有 20 余人参与殴打干部。 孙茂安将手中的笔重重一放,看向沈鹏说道:“沈局长,现在事情很清楚啊,你作为公安局长,这件事还是由你来表态吧。” 沈鹏心里清楚,这件事已经到了无法回避的局面。但好在毕瑞豪之前私下找过他,信誓旦旦地表态,称自己并没有指示任何人参与殴打干部,还暗示只要不把事情闹大,后续会好好 “感谢”,至于被打的干部,赔礼道歉都不成问题。 沈鹏心想,要是没有市公安局介入,完全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参与打架的人每人罚几百块钱,自己再出面协调,让毕瑞豪给受伤干部赔款,给县里修车,这事或许就能不了了之。可孙茂安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再想到反贪局的侯国栋局长又要来东洪县,沈鹏心里就直打鼓。难道市局的干部真的不把自己的大舅 —— 政法委书记当回事?难道他们个个都这么有骨气,非要一查到底? 沈鹏深吸一口气,点头说:“大家啊刚才进行了充分讨论,孙支队刚刚已经对案子进行了全面分析,现在看来,县局和市局在这件事情上的认识是一致的。我看就由城关镇派出所和刑警大队联合负责此案,不过关于限期破案这件事,孙支队还是要从长计议。咱们办案得讲究证据,限期破案有可能有难度,上级也一再规范,还是怕出现导致冤假错案,这也是咱们市局一再强调的嘛。” 孙茂安淡然一笑,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说:“沈局长,我们是让你根据线索依法办案,又没让你搞刑讯逼供。这件事由市公安局全程指导、负责督办,有市局在,你还怕方向跑偏?我建议县局成立以局领导带头的专案组,只把责任压给基层大队和派出所,体现不出对这件案子的重视,不好向市局领导,当然也包括咱们县委政府领导交代嘛。” 沈鹏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说:“我同意成立专案组,那这样吧,就让万金勇同志担任专案组组长。” 万金勇眼睛一亮,正等着立功的机会,心里还想着如何介入,这下沈鹏安排他当专案组组长,他自然不会推诿。他满脸干劲地赶忙表态说道:“既然沈局长让我当专案组组长,我一定负起责任。在孙支队、沈局长以及刘县长等领导的支持下,同志们齐心协力,我相信咱们一定能把案子办好!” 沈鹏道:“这个老万,平日里什么事推三阻四的,今天在领导面前,倒是显得积极了,不愧是万金油。” 会议开到 12 点半才结束,东洪县公安局在外面一家颇有名气的馆子安排了饭局。众人虽然身心俱疲,但也没有拒绝。饭桌上,万金勇和沈鹏,刘超英几人频频给孙茂安敬酒,一口一个 “孙支队” 叫得格外亲热,态度热情得像兄弟一般。 饭后,县公安局的同志将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一行人送到招待所午休。看着孙茂安等人走进房间,万金勇凑到沈鹏身边,故作轻松地问:“沈局长,咱们真的要把毕瑞豪请过来吗?” 沈鹏瞥了他一眼,很是不满的说道:“刘超英作为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分管工业经济和民营企业,都表态要对毕瑞豪进行问话,今天会上大家也达成了一致,公安局也不好唱独角戏。你亲自带人去和毕瑞豪见一面,把他带到城关镇派出所问话,注意方式方法,别闹出什么乱子。”说完之后,沈鹏觉得不放心,又道:兄弟,坤豪公司对咱们公安局支持很大啊,这次建设集资房,我还打算请他们支持。” 万金勇应付了几句,这沈鹏又道:“限期破案,老万,你打算怎么办?” 万金勇很是无奈的道:“沈局长啊,不抓他们,就要收拾我们啊,没啥说的,先把这些小流氓弄回来再说。” 沈鹏背着手,看了看县公安局大院,被太阳晒得已经没有了生机,心里却暗道:抓到就是你的本事。” 下午我回到县里后,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第一时间来到我的办公室汇报上午的情况。我正埋头看着文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落在刘超英身上,“超英,今天会上情况怎么样?听说沈鹏还迟到了?” 刘超英对我知道沈鹏迟到略感意外,苦笑着点点头,“是啊,你看这事,咱县长都知道了,沈鹏迟到了将近两个小时,孙支队都有些冒火了。不过关于案子,大家讨论得很充分,最后决定成立专案组,对毕瑞豪进行讯问,由万金勇担任专案组组长。” 我继续道,“沈鹏还推三阻四的,他什么意思?难道是怕有问题经不起调查?” 刘超英笑着摇摇头,“县长,这事儿我们也不清楚,关键是沈鹏说是为了民营企业发展考虑这些事,说怕影响企业经营。” 我沉思片刻,说:“想法是好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真心话。既然刑警支队在这里坐镇,就让他们依法展开调查吧。超英县长,你还是组织一下之前说的去平安县考察工业企业的事,行程安排紧凑点,再安排去曹河县一趟,我会和红旗书记,显平书记进行汇报对接。咱们重点考察就曹河县的国有企业、平安县的民营企业,让大家学习学习先进经验。” 刘超英眼前一亮,说:“朝阳县长,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这两个县的安排很有代表性,能让大家开阔眼界,打开‘开门办工业’的思路,很有指导意义。” 我继续说:“超英,会后县里要开一次工业发展讨论大会,我们不说突出工业的核心地位,但至少要把工业放到与农业并重的位置。现在周边县市发展都很快,咱们要是还在老路上慢慢走,迟早会被落下。” 刘超英连忙点头,“我去安排,尽量邀请四大班子领导,还有县里各局和乡镇一把手。不过这样规模就有点大了,加起来大概有 200 多人。” 我摆了摆手,“规模大点没事,就怕同志们工作走马观花,要让大家真正重视起来。” 安排完工作后,刘超英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还有个事要跟你汇报,彭凯歌主任已经从地区医院转回县医院了。” 我有些意外,“彭凯歌回来了?病情好得这么快?那安排一下时间,明天上午要是合适,我去县医院看看他。” 凯歌主任还是放不下工作,这次他负伤期间,我去看望了几次,每次说的最多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您让韩俊同志负责政府办工作之后,他才放心了,他对韩俊同志很认可啊。 我点头称赞道:好同志啊,心里装着工作,装着同志,明天看来我一定要去一趟了,这样,超英县长,我对彭主任了解不深,你把他的工作履历找一份过来。 说完了彭主任的事情之后,我说道:对了,平水河大桥修复资金已经从市里面争取回来了,你让县财政局王局长主动去市财政局对接资金。” 刘超英惊讶得差点把手中的水杯掉在地上,瞪大眼睛问:“县长,你说什么?修复资金解决了?” 我笑着说:“是啊,软磨硬泡、多方争取才解决的。这段时间没少费功夫。” 刘超英皱了皱眉,说:“县长,市交通局的评估报告还没拿过来,说是丁局长没签字,盖不了章,您就把钱争取下来了?”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安排交通局出报告,想了想道:“交通局还没把报告给我们?市长都已经同意了,交通局那边应该没问题,要是有问题你再给我打电话,我去协调。” 刘超英又问:“县长,不会连修水库的钱也争取来了吧?” 我神秘地一笑,“没错,水库的钱也拿到了。不过这事稳妥起见,你们先去对接,钱到了县里,下次办公会的时候再在会上宣布。” 刘超英感慨道:“这事太出乎意料了,您要是早点来东洪县就好了,这伸手能要到钱的滋味,太痛快了!” 我马上严肃起来,“艰苦朴素、自力更生的好作风不能丢,这次要钱纯属特殊情况,不能遇到事就找上级。咱们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把东洪县发展好。” 刘超英用诧异又敬佩的目光看着我,说:“朝阳县长,这么大一笔钱要到手后,您还能保持如此谦逊谨慎,思想觉悟和认识太值得我们东洪县干部认真学习了。” 说完这些,刘超英也顾不上什么上午下午的习俗,拿着提前准备好的奶粉、几盒罐头和一箱方便面,驱车赶到县医院。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上时不时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在病房里,他看到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彭凯歌,经过在地区医院长时间治疗,彭凯歌已进入恢复期,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看到刘超英进来,彭凯歌赶忙从病床上下来,“刘县长,让您又跑一趟,太不好意思了!” 彭凯歌的爱人是人民学校的教师,这段时间学校专门给她放了假,让她来照顾彭凯歌。她正坐在一旁削苹果,看到刘超英,微微起身打了个招呼,叫声了大哥。 刘朝阳将彭凯哥扶到病床上,两人握手寒暄后,彭凯歌说:“我和县长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回家给我拿几身换洗衣服过来,顺便再带点洗漱用品。” 彭凯歌的爱人很机灵,马上放下手中的苹果,收拾了一下东西,就从外面带上了门。 彭凯歌迫不及待地问:“现在韩俊已经主持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了?” 刘超英点点头,“是啊,你还挺关心这事。自从你住院后,韩俊承担了不少工作啊。” 彭凯歌叹了口气,“我这只是皮外伤,伤筋动骨而已,还是想回到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可韩俊现在是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已经明确了,我要是现在回去,他心里会怎么想?我要是不回去,又怕和新县长建立不了感情,以后在县政府办公室怕是没我的容身之地了。” 刘超英心里明白彭凯歌的顾虑,打开带来的饮料,拿出两瓶,递给彭凯歌一瓶,一边喝一边说:“我看得出来,朝阳县长对韩俊主任非常信任。以前出差、调研都是杨伯君一个人陪着,韩俊在县里处理工作,现在韩俊一直被朝阳县长带在身边。说实话,你回去后身份尴尬,韩俊的身份也尴尬。” 彭凯歌无奈地说:“尴尬就尴尬吧,反正我也干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这些了。” 刘超英打断他:“话不能这么说,你怎么也是县政府党组成员、下一步努努力,副县级干部,格局和认识不能和韩俊一样。我觉得你这次要大度些,明天或者后天朝阳县长来看你,你的表态很关键。” 彭凯歌疑惑地问:“这话怎么讲?你给我说说清楚。” 刘超英平时习惯喝茶,很少喝饮料,今天天气燥热,在医院喝水又不方便,才喝起饮料。他放下瓶子,分析道:“凯歌啊,你想想,以前李泰峰在的时候,县政府提拔干部很难。要是泰峰一直当书记,我看你这辈子也就当个县政府党组成员了,再升副县级,至少还得去乡镇当几年书记。现在新县长来了,明显不一样,朝阳县长想干事,而且据我观察,他的人脉和能力不是李泰峰能比的。” 彭凯歌皱着眉头说:“不会吧,我怎么听说他之前被泰峰书记完全压制?” 刘超英摇摇头,说:“他毕竟是副县长,以后想转正还得经过人大,当然不能把关系闹僵,主要是考虑这个问题。东洪县沉寂已久,李泰峰还陶醉在‘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示范县’这块生锈的金字招牌上,政绩乏善可陈。要不是靠计划生育提留统筹,县财政早就撑不住了。所以,像曹伟兵这么固执的人都转变态度向朝阳县长靠拢了,你一定要坚决表态支持朝阳县长工作。到时候我再跟县长汇报,争取让韩俊当办公室主任,你也别有什么想法,这也是工作需要。” 彭凯歌听到韩俊当办公室主任,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失落。 刘超英看着彭凯歌的眼神,知道他心里有些想法,便说:“要是让你直接当副县长呢?要抓住这个机会。” 彭凯歌眼神中闪过惊喜,但很快又恢复平淡,尴尬一笑:“副县长,您这话我可不信,我和他没什么交集,他怎么可能让我当副县长?你就别拿我打趣了。” 第 905章 超英点拨凯歌,丁刚表态抢钱 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彭凯歌并没有完全康复,伤筋动骨一百天,按照市人民医院主治医生的说法,他还需要再静养至少两个月才行。但是彭凯歌一再要求出院,说是放心不下手里的工作。自己的爱人也是一再劝慰,这人命都要没了,还操心着工作。他们哪里知道,这彭凯歌从李泰峰被双规的消息里,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机遇,也从韩俊任命为县政府办公室临时负责人的事情上感受到了一种危机,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身为办公室主任,他的神经是敏感的,这种敏感源于多年来谨小慎微察言观色养成的习惯,一种即将被取代的危机感油然而生,让他不得不选择在没有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回到县里,这至少能够表明一种态度,一种积极的态度。 他原本想着缠着绷带去县委大院去找县里领导在汇报一次工作,但这个想法被刘超英直接否决了,并把这种行为贴上了哗众取宠的标签。听到刘超英讲自己完全可以成为副县长,彭凯歌躁动的心,又激动了些,跳的断了的肋骨的地方,又隐隐作疼起来。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用力按压了几下,疼痛好了些之后,他嘴角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县长,您说这话我就不信了。我和李县没有什么过多交集,他来了,估计刚把我的名字给记住,这种交情,他怎么可能让我当县长啊?” 刘超英靠在医院单独为彭主任准备的柔软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姿态放松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完全有可能。你在城关镇当过镇长,虽然是董县长把你安排到这个位置,但你正科级的资历已经够了。现在要借助朝阳县长想把韩俊培养成办公室主任这个机会,投桃报李,让他给你解决副县长。县里现在还空缺两个副县长名额嘛,泰峰啊以前老糊涂,宁愿空着也轻易不调整干部,全部被老吕添了私活搭了便车了,现在已经不是泰峰那个时代了。” 彭凯歌强忍着腰部传来的剧痛。他咬着牙从床上坐起来,眼中带着一丝兴奋: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还真有可能?那要是这样,我可就走在城关镇书记前面了,那家伙不得气死啊!他可是抱李泰峰、吕连群的大腿!” 想到平日里那位老搭档杨明瑞,也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坊间一直在盛传,杨明瑞和他,再加上财政局长王琪,县委办副主任周炳乾,都是副县长的热门人选。但杨明瑞是一直紧跟书记,把李泰峰当做祖宗来供奉,领导生了病,比他家着了火好重要,知道李泰峰喜欢搞农业,专门让人给李泰峰找了二亩地,李泰峰兴趣来了的时候,就会到试验田里劳动劳动,这杨明瑞就撸起袖子,陪着李泰峰在庄稼地里劳动。搞的城关镇的干部,还排上了值日表,每周都安排人到李泰峰的试验田里种庄稼。趾高气昂的模样,彭凯歌想到就是一阵的恶心。 “这和抱谁的大腿没关系,这些东西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凯歌啊,你的思路要清晰,县长让韩俊当办公室主任,是有心要办的事,这个和你同意不同意没有关系,你不同意,也可以把你调整了。现在,你反而要显示出你的大度来嘛,这个时候你就顺坡下驴,大力称赞韩俊嘛。这样的话,争取让朝阳县长投桃报李,觉得啊你是站队支持县政府工作的。所以,态度决定一切嘛。” 彭凯歌道:“我这个样子,一时半会也见不上县长,就是想表态,也没有机会嘛。” 哎,明后天县长就会来看你的。 不是吧?没接到通知啊?真的还要来? 刘超英道:“肯定要来嘛,你是陪同市长调研的时候出的这个情况嘛,朝阳县长和市长关系好,就算是安抚家属,也应该再来看一看嘛。你出了这事,这个时候,他们是多少有一些愧疚感的。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让县长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明天来了之后,我猜李朝阳一定让你安心养病。你呀,就像他主动推荐韩俊来当办公室主任那样,多说韩俊的好话。现在直接拍领导马屁算不上本事,那个领导听不出来?要拍领导认可的东西、认可的干部,这才是会拍马屁。再说韩俊这小子我接触过,为人非常精明。你把他推上去,成人之美,其实就是要做成双赢局面。” 刘超英的一番话,如同给彭凯歌上了一堂生动的官场生存课。 彭凯歌手里捏着那罐早已失去凉意的饮料,金属罐身被他捏得微微变形,却迟迟没有喝上一口。他的思绪在脑海中不断翻滚:难道自己真的有可能成为副县长?权力的诱惑如同磁石,牢牢吸引着他。他深吸一口气,主动问道:“这朝阳县长,虽然大家都喊县长,但是他还是副县长?他有人事权吗?” 刘超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说道。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遇到宣传部长刘志坤了。他说,组织部长李学武在市委大院里遇到李朝阳之后,那态度就像是汇报工作一样。肯定是有夸张的成分在,但这足以说明问题呀。你想,李学武也是在平安县当过县委副书记的,现在整个东洪党政班子里,有多少是平安县的干部啊?他们早就成了圈子。咱们虽说不加入他们的圈子,但是也要利用他们的圈子嘛。” 彭凯歌尴尬地笑道:“哪是咱们不加入,是人家不要咱呀。”话语中满是无奈。 刘超英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说教:“错了。圈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能保证哪个圈子长生不衰啊?上下五千年,没有哪个圈子能够一直延续权力,关键就是最上面的那棵大树。只要大树一倒,那必然是树倒猢狲散,千古不变的道理呀。不过这朝阳县长年轻,但政治上很成熟啊,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朝阳县长,直接找市里面财政要来了一千万?” 听到一千万的金额,彭凯歌马上激动了几分,说道:“要来了一千万?我的乖乖,咱们县财政,五分之一的收入了。这都能要的来?” 是啊,这感觉就是,要是要不来,就要上手去抢一样啊。 日夜更替是大自然巧妙的安排,白天炙热的太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让人们在阳光下备受煎熬;而夜晚,随着太阳的落山,斗转星移,丝丝凉风如同温柔的手,拂过东原大地,带走了暑气。但在迎宾楼那装饰华丽的包间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欢歌笑语声不断。 丁刚、魏昌全、丁洪涛与周海英四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和酒水。丁刚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表情神秘地说道:“最高院的死刑复核通知下来了,估计也就下周的时间,罗腾龙就要枪毙了。”他的话语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打破了包间里原本轻松的氛围。 周海英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忙站起身,脚步急促地走到包间门口,左右张望一番后,用力将包间门紧紧关闭。此时,王曌正在隔壁包间热情地招呼客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周海英赶忙坐回位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怎么这么快?这才多长时间?不到两个月吧。”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罗腾龙的模样,那个曾经一起把酒言欢的兄弟,如今却要真的面临死刑的判决。 丁刚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漠:“不到两个月。毕竟这件事涉及在职领导干部,性质极为恶劣,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再加上罗腾龙完全认罪伏法,所以这事做了加急,所以最快下周就要执行枪决。” 周海英面色颇为凝重,他端起酒杯,手微微颤抖:“哎呀,实在不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但是没办法,形势逼人。都怪腾龙自己擅作主张。”说着,他将杯中酒缓缓倒在脚下,“来,我们还是共同敬腾龙一杯酒,无论怎么说他这个人还是讲义气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杯中酒拿了起来,缓缓倒在脚下,算是提前给罗腾龙敬个酒。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混合着一丝沉重与哀伤。 丁刚放下酒杯,目光紧紧盯着周海英:“海英,你不要有负罪感,公司毕竟拿出了50万。”随后,他眼神变得凶狠,“我想清楚了,这50万绝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黄家。几个土的掉渣的人,还想讹诈我们50万,等到罗腾龙和黄贵执行完枪决之后,我安排刑警队的人,翻箱倒柜挖地三尺也一定把钱要回来。只要他俩被枪毙,这事情就不会再闹大。到时候他们如果不给钱,我就把人给他们扣了。简直是不可理喻,宁愿让自己的儿子死,也是舍命不舍财,这样的人也枉为父母。” 周海英却轻轻摇了摇头,他望向窗外闪烁的霓虹,眼神中满是疲惫:“算了吧,50万虽然不少,但咱们也不是承受不起。为这事已经死了两条人命了,如果算上惨死在街头的夏光春,都已经是三条人命了。唉,钱咱们可以再赚,就当给那一家老小的生活费吧。” 丁刚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不满:“海英啊,你这可是助长不正之风。钱该他们的就是他们的,不该他们的就不应该给他们。前前后后50万,这是什么概念?这是一个普通家庭几辈子也挣不来的钱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周海英几人立刻警觉起来,迅速调整坐姿,摆出一副领导干部应有的严肃形象。可是,王曌恰好推门而入:“大周哥,棉纺厂的杨伯涛在楼下,问您是不是在这里。” 周海英赶忙一挥手,语气里带着一份躲闪,马上说道:“告诉他我不在,就说这些天我去省城了。” 王曌应了一声,轻轻把门关上。丁洪涛好奇地扭过身,问道:“海英,你躲老杨干什么呀?” 周海英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还不是东投集团和城关镇联营公司搞了联营之后,他们现在也在跑我东南的线路。加上现在又是淡季,棉纺厂买的客车有些亏损。这老杨脑子太死,只能挣钱不能亏钱,市场价格有波动、有竞争很正常啊。” 丁刚不以为然地说:“不至于吧,杨伯涛咋说也是棉纺厂的一把手,这点钱对他来讲也不是什么多大问题吧?” 周海英苦笑着解释道:“事情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处理起来复杂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棉纺厂那是集资才买了那些客车。刚开始春季,外出打工的人多,行情好的时候,每个月都能分钱,现在分不了钱不说,汽车的运营成本还要找他们收钱,工厂里的人肯定就找杨伯涛闹。” 丁刚转头问丁洪涛:“洪涛,怎么回事?怎么东投集团这么快就拿下了线路、买了客车?你这交通局长完全可以不给他审批嘛?” 丁洪涛苦笑着摇摇头,脸上满是无奈:“东投集团财大气粗,一口气就买了20台豪华客车,而且全部是国外进口的,一台车可都100多万呀。线路许可的事情,他们和城关镇合作。线路审批人家符合条件,交通局没有理由不批。你们都知道齐永林以前是市长,分管交通的侯市长直接打了电话,让把材料直接报到省厅去。省厅那边只要程序合规,也没有理由不批。就这样,东投集团一下拿下了20多条线路。现在是客运市场淡季,两家公司有40多台客车都往外跑,竞争肯定加大。” 周海英满脸愁容:“杨伯涛被下的职工找他闹麻烦,只能找到我们。我能有什么办法?大家都是按合同办事,亏了钱找我,挣了钱也没多分给我一分嘛。” 丁刚弹了弹烟灰,一脸不满:“这个老杨太不懂规矩了,而且目光也太过短浅。现在亏一点正常嘛,随着客运市场的不断扩大,东原近千万的人口,还养不活四五十台长途客车?开什么玩笑?” 丁刚掐灭香烟,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魏昌全,神情严肃地说:“昌全,我跟你说,东洪县那边出大事了,那个坤豪公司打了农业局的干部,这事你知道吧?” 魏昌全眉头紧锁,无奈地插话道:“现在东洪县把事情搞得很复杂。今天上午毕瑞豪还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协调一下李朝阳。哎呀,李朝阳那边我怎么好协调?” 丁刚挥了挥手,语气坚定地说:“就是那个毕老板?昌全啊,这件事情不要管。这是李尚武在给李显平上眼药,李显平本来就是县委书记,到了政法委之后,对公安局的工作指手画脚。李尚武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不爽。这次大家心里都清楚,肯定是李显平的外甥在东洪县乱搞惹出事情来。现在刑警支队的孙茂安已经带人到东洪县抓人去了。” 周海英一听,眼中立刻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哎呀,如果李朝阳这次能把毕瑞豪抓起来,那市场不就成咱们的了吗?昌全,你可要抓住机会。” 魏昌全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问:“大周哥,你的意思不是要合作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对抗政府这是重罪,咱们不能和犯罪分子搞合作。我觉得咱们龙腾公司可以借机成立一家农资销售企业。”周海英眼神中透露出满满的野心。 魏昌全却面露难色,缓缓说道:“成立农资销售企业现在不好办,现在都是实行专营,也就是说,必须是供销社和农资公司才能经营。之前这个坤豪公司,我打听到它走的是供销社的路线,公司有供销社的委托书,所以它这个擦边球打得,你还真不好挑他的毛病。” 周海英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好办。你们农资公司也给我们出一个委托协议,我们就好安排人去抢占他的市场。” 魏昌全听到周海英说这些话,觉得很有道理。如果农业开发总公司出一个委托销售的协议,那么龙腾公司也就有了免税和经营资格。魏昌全突然有了一种被重用的感觉,脸上露出一副颇为得意的笑容:“大周哥,这事儿我看还真的大有文章,可以做。到时候,咱们多开一些经营农资的发票,就可以拿着这些去抵营业税呀。” 周海英经过魏昌全这么一提醒,也觉得这是一个偷税漏税的不错的办法,很是兴奋地说:“昌全啊,现在看来你去农业开发总公司这条路是走对了的。如果龙腾公司真把农资这块的业务拉起来之后,确确实实光营业税一年我们就少交不少钱。” 众人说到这里,情绪愈发高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未来的计划,相互碰杯,笑声在包间里回荡,仿佛已经看到了巨额财富在向他们招手,发现了新的商机。 第二天一早,晨曦初露,县公安局万金勇局长来到我的办公室。我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万金勇略显疲惫的面容,自然知道这是要汇报毕瑞豪的事情。 万金勇拘谨地坐下后,挺直腰板说道:“朝阳县长,我耽误您十分钟,跟您汇报一下昨天的询问情况。” 我站起身,一边主动给万金勇泡茶,一边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取得进展?”热气腾腾的茶香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万金勇眉头紧皱,马上说道:“县长,从昨天下午两点半一直到昨天晚上七点半,足足五个小时,我对毕瑞豪进行了问话啊,只是这家伙嘴比较硬,一再不承认自己知道这些事。” 我十分淡定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深邃地说道:“怎么?没有任何收获吗?” “哦,是有收获的。他愿意承担所有被打干部的医药费,愿意赔偿损失,也愿意给县里把车修好。”万金勇赶忙补充道。 “既然要赔钱,就说明他还是心虚嘛,难道这不是他承认了吗?” “他只承认确实是因为政府在检查他的仓库的时候出的这事,所以他愿意承担赔偿责任和医疗费,但是他确实又不知道现场发生了这些事。按照毕瑞豪的说法,这些事情都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的,而且那个仓库,他们也不用了。他说的意思,赔偿的目的是扛起企业家的社会责任。” 我笑了笑道:“意思是县委政府还要感谢他。” 正在这时,办公室电话响了起来,我看了一眼之后,也就拿起了电话,那头传来了极为熟悉的声音:“朝阳啊,我是剑锋啊。” 第906 章 剑锋万里求情,凯歌当面揭短 我坐在办公桌前,凝视着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思绪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猛地拽回现实。拿起听筒,听到李剑锋那熟悉又带着几分爽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时,我握着话筒的手微微一滞,内心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诧异。 剑锋从市政府驻深圳办事处辞职投身商海后,在南方混的是如鱼得水,把外贸业务做到了欧洲,也攒下了第一桶金,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剑锋的外贸公司出口的地毯,已经让地毯成为了平安县乃至临近几个县的支柱型产业,这次计划带队到平安县考察,重点也是考察平安县的地毯、人发,这两个产业技术门槛低,见效快,只要推广下去,就能见到实打实的收益。 “剑锋啊,什么事?我现在正在开会啊。”我压低声音,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万金勇拿起了桌面上的文件,自己看了起来。 李剑锋似乎并未察觉到我的异样,爽朗地笑道:“我打的你办公室电话呀,开个什么会。” “我知道,我在办公室里开会啊。”我重复了一遍,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桌上的行程安排表。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笑,剑锋略带歉意地说:“瞧我这记性,感冒还没好全,脑子有点迷糊。哎呀,搞忘了,搞忘了,你现在是县长啊,这自然是有很多事情要在办公室里处理。你先忙,忙完给我回电话。” 挂断电话,听筒放回座机的瞬间,原本有条不紊的思绪,一时之间都忘了说到了哪里,清了清嗓子说道:“啊,这样。想起来了,抓人的事限期破案,就定72个小时。破一桩这样的案子,万局长,你我都清楚,这个标准不算高。打架斗殴,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看直接安排落实就好了,这件事是绝对搪塞不过去的。”我顿了顿,目光严肃地看向坐在对面的万金勇局长,“万局长啊,我跟你再说一声。破案是公安机关的法定职责,这么简单的案子都破不掉,县委,县政府绝对是要拿出果断措施来。必要的时候,公安局的班子进行调整也不是不可能。你作为第一当事人,这个时候就是要旗帜鲜明的支持县委、县政府的工作。” 万金勇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片刻后说道:“朝阳县长,这个您放心啊,我一直是认真的落实县委政府安排,主要是……您知道的,这涉及到民营企业家呀。这毕坤豪也放出话来,说……”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语气不自觉地严厉起来:“他放出什么话啊?当猫的还怕了老鼠不成?他还能威胁公安机关?公安机关是干什么的呀?那不就是惩治违法犯罪的吗?难不成还能让他一个人把我们的工作搅得一团糟?” 万金勇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他说会有人来给您打电话的。到时候,有人给你你打招呼,说这事儿根本都是一个误会。” 我心中暗自思忖,难不成还是岳峰省长亲自给我打电话不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岳峰省长堂堂副省级干部,平日里日理万机,怎么会在这么一件事情上插手?这也太丢份了,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但毕坤豪这番话,又让我不得不提高警惕。 我眼神坚定地看着万金勇,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谁打电话,这件事情都必须依法公正处理,没有任何可以缓和的余地。万金勇同志啊,打的是我们的干部,那就是打的县委政府的脸。这种情况如果都能包容,我这个县长还怎么在东洪县立足?任何电话,我都能抗的下来。好吧,你们抓紧时间抓人去吧。至于毕坤豪公司要付医药费的事,我看就算了,等到证据坐实之后,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县政府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我深知万金勇的为难之处,沈鹏在县公安局是一把手。就算作是资历再老的一把手,这个时候,就算是老资历的万金油也不可能绕开一把手,这难处,就像是我刚来到东洪一样的,没有泰峰书记的批准,任何事都干不成。作为副职的万金勇,在处理涉及各方利益的案件时,难免会有所忌惮,这倒也属正常。思索片刻后,我说道:“这样吧。一会的时候。我派杨伯君同志代表县政府。以督查室名义专门跟踪督导这件案子的办理。有县政府的同志参与,一些工作能更好地推进。” 听闻此言,万金勇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感激地说道:“哎呀,李县长。你真是把我能想的全想到了。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内部有阻力啊。内部的阻力,靠我这个二把手还真有点难以打破呀。有县政府的同志在,那很多工作就好办了嘛。县长,您放心啊,我现在马上就启动程序。安排人对这个案件进行深入追查。绝对限期破案。” 我心中稍感宽慰,追问道:“是不是已经有线索了?” 万金勇目光坚定地说:“县长,您也是穿过警服的人,这种事情,是谁干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现在关键是就是打破内部阻力。好了,县长。我也不跟您多说了。有县政府坐镇,同志们一定会拿出态度,认真对待这个案子。” 事不宜迟,万金勇很快将杨伯君叫来。两个办公室紧挨着,不多会,杨伯君就戴着眼镜,一脸斯文地来到办公室,恭恭敬敬地说道:“县长,您找我!” 我看着他,郑重地说道:“你以县政府督查室的名义,到县公安局重点督导协调公安局机关侦破601专案。记住,在督导过程中,帮忙不添乱,业务上的事情完全由专案组组长万局长做主。” 杨伯君面有难色,嗫嚅着说道:“县长,公安业务,我不懂啊!” 我语重心长地说道:“不懂可以学嘛。你在县政府,是代表的县委县政府督察室。不懂,不要乱表态,多观察、多学习就对了。” 杨伯君又说道:“县长,那您的行程安排也很满啊。上午要去医院看彭主任,看到彭主任之后还要去调研夏粮保丰工作。下午的时候,还要开县政府常务会。这些工作都是我在安排和参与, 我要是去督导案件,这些工作……” 我打断他的话,说道:“这些都没事,韩主任在,他能应付。好吧,你现在就和万局长一起到公安局去。工作宗旨只有一条,加快速度破案,为被打的干部讨回公道。” 杨伯君脸色极不情愿,但又极为无奈。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跟着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出了门。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心里不禁感慨,这个小杨啊,怎么缺了那么一股子雷厉风行的劲儿啊?不知道当秘书的最主要的工作,那就是落实好领导安排呀。看来下一步还是要多历练历练。 万金勇走了之后,我才想起还没和李剑锋深入聊聊,于是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李剑锋就笑着说道:“哎呀!响应号召开短会啊,这才二十分钟会就结束了?” 我笑着回应道:“剑锋啊,听信号这么好,应该不在东原吧?” 李剑锋说道:“是啊。哎呀,还是你了解我,心思真密。我现在还在南方这边。今年外贸行情好,我要估计要到7月份才能回去啊。” 我好奇地问道:“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哟,是有项目想落户到我们县城里面?” 李剑锋说道:“你还别说,要项目啊,真有。我认识到几个朋友,都有到内地建厂的想法。但是,现在大家有钱不敢投啊,大家都是白手起家挣了些钱。这要是把钱投出去的话,那肯定还是要深入考察的,东洪,我没去过,不知道你们那个地方,基础建设怎么样。我可以组织一下,大家到你的地盘上进行参观考察嘛,如果可以,也算是帮李大县长搞些政绩嘛。” 我眼前一亮,连忙说道:“东洪县对于各类企业项目可是求贤若渴 ,如果你的朋友们愿意来投资,东洪一定提供最优质的服务和最优惠的政策。” 李剑锋又闲聊了一些南方的商业动态,话锋突然一转:“朝阳啊,现在大家都很注重一个地方对企业家的态度。我听说,你们对毕坤豪的公司,现在那个毕老板日子不好好过。听说县里换了领导一直在和他过不去啊。” 我心中一惊,满脸诧异,毕坤豪的事怎么连剑锋都听说了,我连忙说道:“剑锋,你认识毕瑞豪?这从何说起啊,我和他之间,无冤无仇的,怎么会有这种说法?” 剑锋解释道:“他不叫毕瑞豪,他叫毕瑞好。这是做生意,觉得自己的那个名字呀,太过土气。去年才请大师给起的新名,改成毕瑞豪了。他的坤豪公司,是做化肥生意的,在东原都很有名气啊。” 我警惕地问道:“剑锋啊,我说实话,这家企业啊,经营的不太规范啊,现在市上农业局正要求严格按照要求规范农资市场,你打电话不是在给他求情的吧?” 李剑锋笑着说道:“你还真的说对了。但是你就求情这个词说的不对啊。是为人家企业家讨回公道的。其实啊,他找了我很久了。我一直在这边忙生意,没顾上。这不,他昨天和今天一直在给我打电话。” 我冷笑一声,语气严肃地说道:“你要给我说清楚,你和这个毕瑞豪是什么关系啊?生意和合作伙伴?朋友?还是什么呀?在这件事情上,我必须弄个明白。” 李剑锋连忙说道:“我和这个毕瑞好一点都不熟悉。勉强啊算是认识,吃过两次饭。只是文静的爸,和毕瑞好的公司,合作很深啊,它是和供销社有合作的。这不我赵大爷不好给你打电话,这才让我把电话打过来。” 我这才想起,文静的父亲赵爱民是从县里直接调到市供销社任副主任的。赵爱民到任后,主抓业务,供销社与毕瑞豪的公司有合作也在情理之中。我脑海中迅速梳理着其中的关系,很快就想通了这点关联。 李剑锋继续说道:“你是知道的,这个农资公司实行专营。咱们市里面的农业开发总公司也是从供销社分出去的。这也是嗯,扩大农业专营的一种试点吧。但这个公司不争气啊。这脱离了供销社之后,完全建不起自己的销售网。咱们下面农民群众只能到处去买高价的化肥和农药。这就不得不让供销社去找这个民营企业来作为农业开发公司的补充吧。当时文静的父亲,我赵大爷就负责这块工作。所以可能也就认识吧。” 提到赵爱民,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前些年在打击投机倒把的时候,赵爱民利用曾经在县供销社担任主任的机会,从供销社里拿了一批电视投放到了市场上。为此,他还被人举报了。供销社就是因为那次查处了不少干部,很多人都提前下岗。而赵爱民,因为已经调到了县计划委员会,才得以躲过一劫。再加上这个供销系统受到重创,整个干部体系全部遭到了清理,赵爱民阴差阳错的,竟然从正科级干部直接提拔为市里供销社副主任。 我马上就说道:“剑锋啊,这个赵大爷和毕瑞豪仅仅是合作关系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这件事情竟然专门跑来让你打这个电话。有点热情,过分了吧?咱赵大爷没有犯老毛病吧,参与投机倒把吧?” 李剑锋苦笑了两声道:“这事我怎么知道?大爷干这事,也不会跟我说。不过,他们现在好像还有合作,说不准啊。这个供销社你也知道的,现在方建勇离开了这个供销社。赵大爷是供销社的一把手。供销社和毕瑞豪的公司还是合作关系嘛。既然合作,是合作到哪一步,我就真的不清楚了,不过这件事情啊,赵大爷的意思啊,还是请您多多考虑。对于毕瑞豪的公司,你能照顾啊,就尽量照顾一下。” 这个时候我并不想和剑锋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过多纠缠,关于打人的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整个局势还不明朗,斗争还没有完全有理。只要能够坐实毕瑞豪公司参与殴打干部,那么很多事情也就能够堵住剑锋的嘴巴。当然,我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坤豪公司售卖的农资里面,涉嫌假冒伪劣。 我马上说道,剑锋啊,你对我还不了解吗?我什么时候会想着对待我们的民营企业家采取这种打击报复的措施呢?东洪县是按政策和法律行事的。对待任何同志,任何企业都是一致的,始终都是欢迎和包容态度的。我和毕瑞豪私人之间没有任何纠葛。县委,县政府肯定也是期待他的公司合法合规经营,这样,你把话带过去,县委县政府全力支持合法经营的企业。 李剑锋紧接着说:“有什么事,那我让毕瑞豪和你见一面,大家当面把事情说清楚,消除误会。” 我马上说道:“见面的事情呃,这样吧,让他和秘书联系。如果有时间,我会和他尽快安排见面。毕竟工作上的事太忙了,时间需要提前协调好。” 李剑锋则是说道:“朝阳啊,这可不好啊。你这当个县长,架子大啊。人家毕竟是东洪县排名第一的民营企业家。把人拒之门外,传出去影响不好。” 我耐心解释道:“哎,剑锋啊,你现在成了大老板,逍遥快活,还不知道咱们这当干部的,很多时间那都是由秘书来安排吗?根本没有任何的自由。每天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各种会议、调研、接待工作应接不暇。你打了电话,还不放心吗?放心就是了,我现在还有安排。等到时间合适之后,我会让后秘书主动通知他来见面的。” 两人又交流了几句之后,李剑锋就挂断了电话。我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炽热的天空,心中想着这个毕瑞豪,看来是一心想要和我见上一面,如果不见一面,倒是都觉得我对民营企业家太苛刻了。 这个时候,刘超英拿着一份材料走了过来,说道:“县长啊,现在这个税务局把免税的依据找到了,这是市里供销社与坤豪公司签署的协议书,这份协议啊,就足够说明,他是代表供销社代理经营,就可以享受免税政策了。” 我马上接了过来,翻看了一下,上面确确实实载明了市供销社为了有效解决群众购买农资的难题,委托坤豪公司代为经营化肥、农药和种子。我仔仔细细的看着上面的内容,确实,并无大碍。拿着这个文件退税,勉强也能说得过去。我看着上面的签名和时间,毕瑞豪,1990年1月1日。赵爱民,1990年1月1日。我猛然想起,剑锋不是说这毕瑞豪去年才改的名,难道1月1日正式生效不成,这明显的透着不对劲,但是我又不敢确定,到底是这个剑锋记错了,还是我太过敏感了。 我拿着材料道:“好吧,先放下吧,我空了看。咱们现在去县人民医院。” 县医院的门口,韩俊的爱人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看到汽车缓缓停下,医院的院长、书记和韩俊的爱人,几个人就快步围了上来。大家寒暄几句后,便一同朝着病房走去。 走进病房,我看着彭凯歌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不少,心中也感到欣慰,就主动上去,握住他的手,笑着与彭凯歌聊了一会儿家常,询问他的身体恢复情况。 跟彭凯歌的爱人在旁边说道:“县长给您汇报。本来在市里,我在医院还想着,总算可以让老彭休息休息,医院里的医生也是让这个老彭在地区医院再住上一个月。但老彭说,他放心不下县里的事。还是要回到县里来才踏实啊。” 彭凯歌伸了伸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县长啊!其实没啥放心不下的,只要韩俊这个同志来负责工作,我心里就踏实了,小韩呀,工作很仔细。在滨城县政府办公室也待过那么几年,到这边来之后啊。很快就适应了环境。这些呀,我都放心。”彭凯歌欲言又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彭凯歌的爱人见状,轻声说道:“放心,是对县长和小韩放心。但是他还是闲不住,县长啊,这没事的时候,他还在写笔记啊,琢磨着县里的事情那。” 彭凯歌说道:“哎呀,为县里操熬个半辈子,县长,您别笑话,一闲下来啊,我就心慌。县长,我这儿正好有个单子,都是当时要紧的事,现在交给小韩主任。小韩啊,你带回去,把上面的工作掌握落实好,特别是,精神文明建设的半年报告,我之前安排了,这个对县里很重要,你要多看一看。” 韩俊马上上前一步,接过了笔记本。我心里暗道,看看这个彭凯歌主任也是个有心人啊。工作还是做的全面仔细认真,时刻都心系县里的发展,是一个有大局观念的好同志。 又和彭主任闲聊几句之后,我说道:“那这样吧。彭主任,你就啊放心养伤。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有韩主任负责。这段时间呀。你有什么事,家里有什么困难,千万不要客气啊。韩主任,你也要代表县政府办公室照顾好你的老领导啊。一定要让彭主任安心养病。” 刘超英在旁边补充说道:“县长,你可能不知道。咱们彭主任以前是城关镇的镇长。咱们东洪县啊,城关镇是唯一有几家小型企业的。这就是咱们当时这个彭镇长坚持下办起来的。在当时的环境下,也是克服重重困难,才为城关镇打下了一定的工业基础。” 彭凯歌伸了手,略显为难地摆了摆。他的爱人马上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腰上。彭凯歌往上坐了坐,说道:“县长啊,以前总忙于这个行政性的事务。从来没有时间静下来思考过。其实啊。我在医院里听到县长提出了建水库、建电厂。还有发展这个工业的时候,我的心情说句实在话。非常的澎湃啊。东洪县的发展,已经落下了。东洪县要想迎头赶上。那必须,那必须做好工业的这篇文章啊。之前,我一直不受待见。就是因为,我想把精力放在工业上。这不符合当时县政府的发展规划,所以处处碰壁。” 彭凯歌的爱人见状之后,马上提醒说道:“好啦好啦,县长来了。你也不要说你那些过去的事了。现在咱们县里都是一种新气象啊。你没看?城关镇的试验田,自从泰峰书记被撤了之后,都已经用犁给全部除掉了吗?现在已经没有试验田这一说了,只是那麦子,可惜了,加起来有十多亩地。” 我眉头紧锁,转头严肃地问刘超英:“超英,城关镇的试验田被犁掉是怎么回事?不能因泰峰书记被双规,搞这种违背发展规律、劳民伤财的事情。” 刘超英下意识白了一眼彭凯歌的爱人,揉了揉鼻子,神色略显紧张地解释道:“是这样,县长。之前李泰峰书记喜欢种地,工作之余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对干农活啊,更是情有独钟。城关镇的同志为了迎合书记的喜好,专门在镇郊找了块土壤肥沃、灌溉便利的好地,精心规划整理,打造出这块试验田,大概有十多亩,其中书记种了两亩多,县里的其他领导一共种了几亩,想着让书记闲暇时能去种种地,放松放松。李书记被双规后,这块试验田可能有人就觉得成了烫手山芋,我没管农业,至于被没被犁掉,我不清楚啊。” 彭凯歌的媳妇坐在一旁,轻轻摇头,满脸惋惜,眼神中透着心疼:“太可惜了,李书记在那块地花了不少心思。从选种、播种,到施肥、灌溉,每个环节都亲自去,麦子都快熟了,不用多久就能收割,能收获不少粮食呢。结果全被毁掉了,周围群众看了都心疼啊,大家意见很大,说咱们的干部,就是吃饱了撑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明白,这就是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的真实写照,但这样做实在是本末倒置,毫无必要。我目光坚定地看向韩主任,郑重地说道:“韩主任,你调整一下行程,通知城关镇的杨明瑞。如果麦子快成熟了,不能因为李书记被双规就毁掉,粮食来之不易,这不是浪费粮食吗?” 刘超英有些为难地整理了一下皮带,小心翼翼地说:“县长,今天的行程里没这项安排啊。各项工作都已经提前规划好,临时变动可能会影响后续安排,下午还要开办公会。” 我微微摆手,语气坚决地说道:“本来就计划调研农业生产,既然说到这儿了,就去看看,工作安排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们做工作,就是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不能因为行程安排就对问题视而不见,走,去看一看。” 第 907章 杨伯君暗合吕连群,杨明瑞坦诚有猫腻 前往城关镇实验田的小汽车碾过东洪县坑洼不平的柏油路面,发出规律的颠簸声。我坐在后排座位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目光透过车窗,落在道路两旁破败的厂房上,那里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野草从门缝里肆意生长,墙上工业学大庆,生产攀高峰,煤球厂要当先锋!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个县城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困窘。内心的思绪如乱麻般交织,我在心中感慨:“为什么改革这么难以实现?” 这个问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我心头许久。我深知,究其原因,还是触碰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回忆起马叔和张叔说的推行包产到户的艰难历程,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时候,最抵触这项政策的是部分基层干部。在包产到户实施之前,集体劳动的模式下,村队上的干部们大多从事着最为轻松的劳动工作。他们每日的工作不过是召集村民开开会,在台上讲一些空洞的大道理,却能稳稳拿着满额工分,还凭借职务之便享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就算是在大荒之年,饿殍遍野,听闻有群众饿死,却很少听说干部挨饿的事。而当包产到户政策落地,村干部也必须和普通村民一样参加劳动,这无疑触动了他们的“舒适圈”,自然招致部分人的强烈反对。他们利用手中掌握的基层政权,凭借身份形成的特殊优势,想方设法阻碍政策执行。从包产到户试点到全面推开,让所有村都实现这一政策,期间经历了无数次的沟通、协调与斗争,那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每一步也是充满艰辛。 国有企业改革的困境同样如此。厂领导们无需参加任何实际劳动,却拿着比普通工人高几倍的工资,过着优渥的生活。随着工厂规模不断扩大,非生产部门的人员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多,大量冗余人员的存在,使得企业负担日益加重。在激烈的市场竞争面前,国有企业没有民营企业那样的灵活性,反应迟缓,难以适应市场变化。而厂里的干部们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对改革百般抵触。因为国有企业常用的改革手段就是将非生产部门的人员调到生产部门,可这些非生产岗位上的人员多数是通过裙带关系进入企业的,有些人背后的关系连厂领导都要忌惮三分。领导们抱着“能过则过”的心态,只要能按时给员工发工资,就觉得企业运转良好;一旦发不出工资,就立刻向政府打报告申请经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的利益受损。这种恶性循环,严重制约了国有企业的发展。 我心中暗自叹息,想办成一件事,实在太难了。改革开放这十多年来,各行各业都逐渐形成了各自的利益群体,这些群体之间相互勾结,构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利益壁垒。如果不打破这些壁垒,东洪县想要实现彻彻底底的发展,无疑是痴人说梦,发展质量也将存在极大问题。就如同平水河大桥,作为高标准公路的控制性工程,四座大桥竟然全部出现质量问题,这背后隐藏的腐败与利益输送,正是当前东洪县诸多问题的一个缩影。 改革,注定是个得罪人的工作。但如果不改革,东洪县的发展将永远被利益集团垄断,陷入停滞不前的困境。群众买不到真正质优价廉的肥料,用不上有效的农药,生产生活受到严重影响;社会治安也每况愈下,黑恶势力、流氓团伙在县城里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虽然我还不完全清楚东洪县的群众具体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但仅仅从连执法干部都敢被殴打这一事件,就能想象到当地的社会治安形势绝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繁荣,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坐在一旁的刘超英,同样心情格外沉重。刘超英向来信奉“难得糊涂”的处世哲学,在很多事情上都不愿轻易表态,觉得只要能把自己分内的工作推进下去,就算完成了任务。然而,这次自家远门亲戚的媳妇和彭凯歌在病房里毫无顾忌地大谈实验田的事,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东洪县的干部群众都知道,那块实验田原本是城关镇集体林场的土地,划出一二十亩送给县里领导,领导及其家属偶尔会来这里体验劳动,种些自用的玉米、小麦。这本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可不知是谁下的命令,竟然将整片即将丰收的小麦地都铲除了。刘超英身为常务副县长,很快就想明白了彭凯歌夫妇一唱一和提及试验田之事的背后深意。 彭凯歌一直将杨明瑞视为晋升路上的强劲竞争对手,二人在工作能力和职位上旗鼓相当。杨明瑞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城关镇党委书记,彭凯歌则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两人都是副县长职位的有力竞争者。在东洪县这个小圈子里,干部晋升的竞争异常残酷,大家都明白,成为科级干部已是凤毛麟角,而一旦成为处级干部,就能彻底改变家族命运。彭凯歌此次的举动,看似是光明正大地将一众领导引到被破坏的小麦田现场,实则居心叵测,意在通过此事在无形中贬低竞争对手杨明瑞。刘超英甚至猜测,彭凯歌或许打着这样的算盘:即便自己最终当不了副县长,也能凭借此事以党组成员的身份前往城关镇担任书记,为日后冲击副县长职位做好铺垫。 汽车在蜿蜒的道路上行驶,很快就抵达了试验田的位置。试验田位于镇郊,出城向西不过二里地。当汽车缓缓停下,我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泥土和小麦气息的风扑面而来。我迈步走向试验田,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应该是一片金黄、充满丰收希望的小麦田,此刻却是一片狼藉。田里的麦子东倒西歪,有的被连根拔起,随意地丢弃在一旁;土地被犁地的犁子勾出半尺深的沟壑,像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作为一个在农村长大,小时候连掉在地上的麦穗都要仔细捡起来的人,我看到如此破坏粮食生产的行为,内心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沉痛。我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小时候和乡亲们一起在田间劳作的场景,那时候,每一粒粮食都凝聚着大家的汗水和心血,而如今这片即将成熟的麦田却惨遭如此厄运。刘超英也皱着眉头,眯起眼睛,伸手挡在额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土地,缓缓说道:“这怕是有十多亩吧。” 此时,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韩俊拿着大哥大,在试验田周围不停地变换位置,试图寻找信号。看他焦急的模样,想必是在紧急通知城关镇的干部前来。我走到田地边,弯腰拿起一株麦穗,沉甸甸的重量传递到手中。此时的麦穗已经到了灌浆的后期,麦粒饱满紧实。我轻轻地拨开上面包裹的麦麸,露出一颗颗青绿而又泛黄的麦粒,颗粒饱满,十分诱人。我将麦穗在手里反复掂量着,从小到大,我接触过的麦子数不胜数,即便现在工作繁忙,农忙时节我也会抽空回到家里帮忙收麦子,但如此饱满的麦穗还是颇为少见。 刘超英见我拿着麦穗久久发呆,便补充说道:“县长,这块麦地可是城关镇最好的土地,土壤肥沃得很。当时,泰峰书记为了彰显县里对良田建设的决心,专门挑选了这么一块地。每年春耕的时候,他都要亲自戴着草帽,抱着农具来这里除草施肥啊。这块试验田的施肥比重和用药时间,都是由县农业局植保站和土肥站的专家们现场管理,提供专业的科学技术指导,可没想到现在变成了这样……” 对于泰峰书记种地这件事,我原本并没有过多在意,在我看来,土地用来种粮,就应该追求丰收,泰峰书记对农业种植有着执着追求,这也是领导对土地的一片情怀,老家的人就是这样,根本下不下来,庄稼地里没什么活,但是大家都是要去地里转一转,到田间地头坐一坐,兴许只有这样,他们心里才会踏实,这是普通群众对土地最朴实的情怀。 可眼前这片麦田被破坏得如此彻底,完全是形式主义的恶果。我心中的怒火在不断燃烧,但还是强压下情绪,没有立刻发作。 刘超英见我沉默不语,便继续说道:“县长啊,泰峰书记种这块地,也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一件夙愿。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在吨粮田建设上取得突破,不断提高粮食产量。为了不被底下的干部忽悠和糊弄,他才亲自种下这块实验田。可以说,这十多亩土地应该是咱们东洪县被照顾得最好的土地了,不缺水,不缺肥,还有专家干部全程指导。这些粮食都是泰峰书记亲自用最传统的方式种植,从播种、育苗,到给玉米拖地,每一个环节按照咱群众最传统的方法来。他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切实掌握全县农田建设的基本情况呀。”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远处传来一阵小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汽车还没完全停稳,几个中年汉子,从车上推开车门,连跑带颠地朝着我和刘超英的方向赶来。他们顾不上和旁边的韩俊打招呼,径直跑到我跟前,一个个气喘吁吁,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安。镇党委书记杨明瑞说道:“哎呀,县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正在下面搞计划生育,刚听说您也要到试验田检查,所以我们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时间呀。” 我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城关镇的书记杨明瑞。我眼神严肃,伸手指了指眼前的麦田,质问道:“杨书记啊,这麦子长势这么好,为什么给铲了呀?再耐心等个十天半个月,不就能收割吗?” 杨明瑞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他迅速将目光投向旁边的镇长,说道:“怎么回事?谁在这里搞得破坏?” 镇长朱峰马上道:“肯定是村里干的,我马上把村支书叫过来。” 朱峰的反应,在我看来,明显是提前演练好了的。我在安平乡工作过多年,又在农村生活了多年,我太了解农民了,没有一个农民会在没有干部授意的前提之下,去铲掉即将成熟的麦子,这种违背常理的行为,只有权力和资本的操控下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看着两人,语气冰冷地说:“把问题全部推给群众了?想让群众来背这个锅吗?我告诉你们,实话实说,可以重新商量解决办法。但如果谎话连篇,欺骗组织,我马上安排纪委来调查。这片麦子,足足有十亩地,按照正常产量,总产量上万斤。现在小麦一斤最高能卖到五毛钱,算下来,这片小麦的总金额加起来有四五千块钱。破坏四五千块钱的公私财物,这可是刑事犯罪!” 听到“刑事犯罪”四个字,杨明瑞明显慌了神,他急忙主动将手往前伸了伸,那意思是想和我借一步说话。我心里清楚,这件事或许并不是杨明瑞的本意,他也有难言之隐,但在原则问题上,绝不能轻易妥协。我跟着杨明瑞往种田的小路上走了走,这一走,又让我发现了新的问题:在东洪县通往光明区东部的道路还没有修通的情况下,通往这实验田的水泥路却铺得足有拳头那么厚。 站在水泥路上,杨明瑞压低声音说道:“县长,镇里也是接到了通知,上面让我们把实验田全部改成这个工业储备用地,说是下来这边要建设工厂。” 我眉头一皱,追问道:“接到的谁的通知?再者说,你们有什么项目就这么着急,非要现在把农业用地改为工业用地?就算是有项目,还差这十天半个月吗?等小麦熟了,收了再改不行吗?不能打着发展工业的名义,干这种破坏农业生产的勾当,这是赤裸裸的犯罪啊!” 杨明瑞面露难色,说道:“县长,这件事情责任自然在城关镇。至于谁发的通知,您就不要问了。责任我们城关镇来担,这该弥补的损失,我们想办法弥补。” 我一听,怒火再次涌上心头,大声说道:“怎么?我现在代表组织问你的话,你还推三阻四的。都这个时候了,真的想让我把公安局的人派过来啊?” 杨明瑞很是为难地挠挠头,支支吾吾很是难为情,觉得也是躲不过去,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意思是在远一点,我心里暗道,谁的意见,这杨明瑞吓到如此境地。 直到走到了旁边的灌溉渠旁边,杨明瑞才压低声音说:“县长,现在啊,我们真的是有难处,可千万不敢往外说呀。我们是接到县农委的电话,他们要求我们为县里下一步工业发展挪腾土地做好准备,并且要求我们在3天之内,就要把这个土地全部平整到位啊。您看,时间只剩两天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把小麦铲了之后,就赶紧全部平整起来。县长,我们这也是好心,现在县里不是提出来大办公业吗?” 我在心里暗自冷笑,看看,又是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我心里也明白,斗争是要分阶段的。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人所有问题全部都解决了,急于求成的后果只会是适得其反。如果真的把东洪县的干部们逼得抱起团来和自己对着干,那我双拳难敌四手,最后灰溜溜离开东洪县的必然是我。当下这个时候,最为重要的是把平水河大桥和水库工程建设尽快推动起来,先完成基础设施建设,为后续的发展打下基础。至于工业大发展的事情,目前只能先把东洪县干部的思想和对工业的认识重新进行调整和布局。 想到这一点之后,我努力压着心中的怒气,说道:“明瑞同志,我知道同志们的心情和心思都是好的,但是啊,这可是好心办了坏事啊。你看看这么多小麦,全部被彻底破坏。我看你们啊,是打着工业的目的,想要铲除泰峰书记的影响吧?” 杨明瑞听到我说得如此直接,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神色十分尴尬,不停地搓着眼睛,说道:“县长,什么过事儿都瞒不住你呀!说句实在的,为了这事,我还和吕部长争了两句。吕部长的意思是,这个泰峰书记已经被双规了,那下一步紧接着就是免职。李泰峰书记免职之后,那新来的书记肯定是要配合您的工作,然后大力推动工业发展、开展工业建设。所以这个农委就要求城关镇啊,就想率先行动起来,把工作做到前面呀。” “人未走,茶就凉”,这是几千年来不变的传统,我对此深有感触。我也清楚,城关镇是东洪县发展的龙头和标杆,镇里的一把手自然极为关键。现在看来,这个杨明瑞虽然犯了错,但敢于承认错误,这就是值得肯定的地方。 我语重心长地说道:“明瑞,我们作为领导干部,不能一味地只为迎合上级,关键是什么呀?关键是要实事求是。实事求是,那就是坚持真理嘛。很明显,这块地呀,现在看来是荒废了。我也不要求你赔款,也不要求你检讨,我给你提一个要求。你们不是以发展工业的目的把这块地要平整出来吗?那么你们就正儿八经的,把形式主义搞成实用主义。认认真真地去规划一下,大大方方的拿出你们的工业思路来。该招商招商,该引资引资。这个地方,总体来看,处于县城西边,不处于风口,还是适合搞工业区的。这和我的想法基本一致,我就是要在县城的西边规划工业区。” 杨明瑞赶忙点头哈腰地说道:“您说的太对了,县长。我和农委的吕主任沟通过,他说他就是按照你的思路,在提前布置工业开发区的工作呀。” 我一听,心中顿时起了疑云,马上说道:“他按照我的思路?不对吧,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思路啊?我这还只是一个初步想法,都还没有和大家进行深入探讨呀。” 其实,杨明瑞和吕连群关系确实不错。平日里,杨明瑞甚至将吕连群当做是接近李泰峰书记的重要人物,两人经常没事就聚在一起喝酒吃饭。杨明瑞解释道:“县长,人家吕主任这是把工作做在了前面。他是听您的秘书杨伯君说的您有在西边设置工业区的想法。” 我一听,心中猛地一震,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确实曾不断地和杨伯君沟通交流,让他执笔撰写全县的重点目标和发展规划,总结一下下一步工作的重点。在交流的时候,自己也确实引导杨伯君,将工业区设置在西边的想法告诉了他。可这杨伯君怎么就和吕连群搞到一起去了呢?想到这里,我背后不禁冒出一阵冷汗。我深知,身为秘书,最为关键的并不是文笔有多好,情商有多高,最为关键的是,要对领导绝对忠诚。保守工作秘密,那是最为基本的工作要求。如今杨伯君在这一点上出现了瑕疵,就算他和齐永林有关系,但是想到吕联群阿谀奉承,捏造是非,这杨伯君和他走到了一起,深想下来,我心里暗道:看来,下一步如果不知悔改,不敢再将他留在身边了。 看着面前的小麦田和硬化了的生产路,灌溉渠里的水也足有一米多深的样子,如此条件的农田水利基础设施,还是颇为少见的,我就说道:“明瑞同志啊,我看城关镇的农田水利建设基础设施条件很好啊,今年大丰收有没有信心?” 杨明瑞马上解释道:“县长啊,这块地不属于城关镇独有,是属于县里林场的,这是因为要搞试验田,林场把地拿出来平整之后,种上了麦子。所以,才有硬化路,才有了水渠。” 我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这试验田都是高产田,都是拿资金砸出来的。看着前方不远的一片林地,地上的树都有大腿一般粗,应当就是国有林场了。水渠旁边又看到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东洪县县委县政府直属试验田。 我走上去,拍了拍木头牌子,纹丝未动,看来是牌子做了深埋。我看向张明瑞,就道:“明瑞同志,我想问一问,你们城关镇达到吨粮田生产标准没有?平均亩产能超过2000斤了吗?” 杨明瑞一脸坦诚地看着我,说道:“县长,您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呀?” 第908 章 农业问题触目惊心,公安局里称兄道弟 六月的东洪县,热浪裹挟着麦香扑面而来,金黄的麦浪本该是丰收的盛景,却在城关镇镇长杨明瑞的讲述中,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杨明瑞站在试验田硬化的生产路上,伸手指了指近处一片狼藉的小麦田,又望着远处起伏的麦浪,神色凝重地开口:“哎呀,县长啊,这件事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事实上大家都清楚,咱们拿小麦来举例啊,测算一个地区的小麦总产和亩产,那是要有一套复杂公式的。我们参加培训的时候学习过,包括计算亩穗数、穗粒数和千粒重,还要区分高产田、低产田和中产田,这个区别很大。” 我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杨明瑞还是懂农业生产的,就说道:“杨书记,高产田的标准是什么啊?” 一般亩产超过 600 斤,我们就算它是高产田。 我心里暗道:“确实是个懂行人的,起码没有张口胡说。” 在安平乡的时候,我就明白,看似简单的产量统计背后,是藏着十分复杂的学问。我说道:按照规定,这个取样的时候啊,要覆盖全乡镇 90% 以上的村庄。要在村里选低产、中产和高产来区分,这个标准能不能做到?” 杨明瑞苦笑一声说道:“规定啊是这样,但是完全按照规定来办啊,说句实在话,咱们县里条件达不到啊。县长,我给您说实话,您呀也别生气。靠咱们县统计局和农业局这几个干部,就是再加上一倍的人手,也达不到啊。” “杨书记不错啊,你的农业知识还是很扎实的,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啊。” 我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些许赞赏。 杨明瑞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缓缓说道:“李县长啊,我之前在二官屯乡当过两年的书记。搞农业生产嘛,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每年都要进行培训和学习。”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在二官屯乡奋斗的日子。 我心中一动,想起此行的目的,连忙追问:“是啊,每年都要搞培训。现在说说深入一些的内容吧,你说的这个说实话和说假话是什么意思?” 杨明瑞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走到小麦田跟前,拿起一把麦穗,目光诚恳地看着我:“县长,您别生气,也别追究责任,我说的只是一种现象。就是在统计亩产的时候,应该是由县农业、统计的专业人员进行,但全县面积这么大,县里的干部非常有限。有的时候,县里会让乡镇代替这份工作,乡里那就只能把任务安排给包村的干部和各村的书记。各村的书记虽然都有些文化基础,但说句实在话,和文盲差不多。大家都知道县里领导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这吨粮田建设的口号,每个村都有大标语嘛。所以,这些数据都是乡村干部凭感觉估出来的,实际上加了不少水分。” 他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回想起之前在安平乡的经历,那时县里对产量统计的要求极为严格,明文规定弄虚作假一定要给予严肃的纪律处分。县里还专门组成七八个工作组,虽然一天跑不完,但一周的时间还是能够完成这项工作的。想到这里,我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愤怒:“杨明瑞,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东洪县吨粮田产量都是基层干部估算出来的?” 杨明瑞慌忙摆手,声音有些发颤:“县长,大家在估算,但是也是有可能实际产量比报的产量更高啊。”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继续追问:“那上级来检查怎么办?市里面农业局、省农业厅不去抽查吗,统计这么专业的事,难道也层层失守了?” 杨明瑞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好办。大部分乡镇都有试验田,试验田都是县里面植保站、土肥站和农技推广站全程指导,那试验田的产量肯定是过了 1000 斤。至于实际产量到底报多少,县长,我给你你汇报啊,都是乡镇上的书记和镇长说了算,丰收不丰收,和实际产量关系不大,除非是绝收了,不然人家都报大丰收,城关镇报减产,这不是……。” 我皱起眉头,追问道:“杨明瑞,村里面没有农业试验田吧,那村里面呢?难道县农业局、统计局就没有到村里面去看过吗?” 杨明瑞长叹一声,神情疲惫:“县长啊,咋说呢?县里的的干部到了村里面,总要吃口饭吧?这总要村支书张罗,大家吃了喝了,这哪块地好哪块地差,还不全凭村支书说了算。村支书肯定是把上级来的干部带到高产田里去测,小麦都长得差不多,外面来的干部,谁又能分清哪块地好哪块地差。再者说,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县里是铆足劲争取吨粮田建设示范县,你看咱们县里提拔的这些干部,那个不是在农业生产上搞的好的。换句话说,那就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产啊。” 我顿时感觉胸口一阵堵塞,脑海中一片混乱。难道吨粮田建设搞成个豆腐渣工程不成?想到这里,我立即让韩俊用大哥大通知农业局局长冯国斌几人来这里汇合,我心里万分忐忑,这事要是爆出来,依照钟书记和张叔的脾气,还不得把东洪县的干部全部彻查一遍,这吨粮田到底有多少水分,我是彻底没底了。 这个时候,杨明瑞一脸无奈的说道:“朝阳县长啊,您呀,也是从基层起来的,基层也不想这么干啊,但是风气就是这样,完不成目标,县委就要追究乡里的责任,乡里也没办法,这地里不产粮食,是客观原因啊。” 我心里明白,基层也是不愿作假,但风气依然形成,并不是靠一两个人可以扭转的。我看着杨明瑞,打破沉默:“你给我讲一讲,你估计一下,东洪县,或者就拿你们城关镇来讲,有没有达成吨粮田建设目标?” 杨明瑞用手搓了搓脸,将手中的小麦搓了搓,望着东倒西歪的麦苗,喉咙哽咽了一下,说道:“说实话,从城关镇这两年的情况来看,部分高产田是能够实现亩产 2000 斤的,但绝大多数农户种的地,小麦也就是七八百斤,玉米能达到 1000 斤左右。我和其他几个乡镇的干部私下里也有交流,这个吨粮田,只能是数字上的吨粮田,李县长,全县根本不可能达到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目标。”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仿佛这些虚假的数据中,基层也是无奈。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一屁股蹲在地上。这个消息简直比东洪县四平大桥的问题还要触目惊心,平水河大桥充其量也只是个别干部的问题。而吨粮田建设,相当于整个东洪县的干部全部都在参与弄虚作假。我不禁想到,东洪县县委县政府荣誉室最醒目的位置挂着的 两块牌子,一块全省公路养护先进县一 块全省吨粮田建设示范县,此刻是多么的讽刺啊。 我强撑着身体,看向杨明瑞,声音低沉:“分析过没有,亩产达不到的原因是什么?” 这时,刘超英走了过来,推了推眼镜,插话道:“不可能达不到吧,明瑞同志,是不是只有你们城关镇情况特殊,再加上县城驻地做生意的多,大家种粮的积极性不高,才导致的这种情况?” 刘超英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侥幸,似乎希望这只是个别现象。并不想承认这是个整体现象。 杨明瑞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说道:“朝阳县长,是这样啊,超英县长说的有道理。也许是我们城关镇是这种情况,毕竟其他乡镇的产量,我没有实地测量,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的表态只能代表城关镇。” 我看着他们两人,语气沉重地说道:“实践出真知啊。我们都在乡镇干过,你说的,只要是和大家交流得来的数据,那是错不了的。相当于咱们整个东洪县,群众知道这吨粮田是假的,干部也知道这吨粮田是有水分的,恐怕全县只有泰峰书记一个人,还在沉迷于吨粮田建设的春秋大梦之中啊。超英同志,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超英脸色变得略显苍白,他自然知道这个话题一旦揭开,那问题绝对不只是农业局的问题,也不只是泰峰书记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东洪县都要被彻底抹黑,东洪县的干部在市委领导面前再难抬头。 没过多久,冯国斌和焦杨匆匆赶到。焦杨面色绯红,额头上满是细汗,看着满地倒伏的小麦,一脸震惊地问道:“怎么回事?这小麦怎么都给铲了?” 我看向焦杨,语气平静:“焦县长,你什么时候分管的农业呀?” 刘超英抢在焦杨前面说道:“这个焦杨同志之前只分管科教文卫,是今年年初的时候,老黄副县长退休,让焦杨把农业这块先接手了。” 我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焦杨和这个农田造假的事情牵扯不大。我将目光转向冯国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厉:“冯县长,你给我说实话,东洪县吨粮田建设水分到底有多大?” 冯国斌原本拿着笔记本和钢笔准备记录,听到我的话,手中的钢笔突然顿住,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结结巴巴地说道:“县长,你怎么能这么问呢?咱们这个吨粮田建设,那是经过市农业局复核,还有省农业厅验收的呀,这怎么可能会存在水分呀?” 我死死盯着他,语气冰冷:“冯局长,这个时候,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嘛,全市吨粮田总量不到300万亩,咱们东洪县就建成一百万亩,相当于咱们东洪只要是块地,都能打2000斤粮食?东洪县之前一二十万亩的盐碱地,就算改造好了,也就勉强达到中产地的规模吧。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这吨粮田咋算出来的。” 焦杨一脸真诚的看着冯国斌说道:“冯局长,是啊,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你几次啊。你是应该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我马上又道:“这个事情纸是包不住火的。我现在不说处理人的事情,我就想了解真实的情况。你给我说实话,东洪县吨粮田建设水分到底有多大?” 冯国斌眼神慌乱地看向吕连群,吕连群作为农委主任,自然要为农业局的干部说话:“李县长,您的意思是咱们县这个吨粮田建设掺假注水?不可能吧。国斌同志不是说了吗,有市农业局的复核、省农业厅的验收,这不可能存在水分。” 我皱起眉头,看着吕连群说道:“吕部长啊,你身为农委主任,主抓全县农业生产工作,农业产量的统计是最基础的工作,有没有水分,难道你不清楚?” 吕连群马上尴尬一笑,说道:“县长,我只是抓协调,具体的工作,还是由分管副县长和农业局再抓。” 冯国斌用乞求的眼神看向刘超英与焦杨,可两人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告诉他,这次纸已经包不住火。 冯国斌叹息一声,说道:“县长啊,您说的这个问题很沉重啊。我也没有亲自去测量过,但是我知道,这个百万亩吨粮田建设,是县委、政府提出的工作目标。如果完不成,我们农业局肯定是要承担责任的。完不成任务是问题,造假也是问题。其实我们农业局也是为了全县发展大局在考虑问题。” 这个时候,怒火已经在嗓子眼,但我知道,就是大发脾气又能如何,事情依然发生,必须要自己冷静下来。我看着冯国斌说道:“原因肯定有客观的,也有主观的,你的意思,其实是说,县委政府制定的目标不合理?说说吧,水分到底有多少?” 冯国斌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低声说道:“李县长,说句实在话,真实情况达成率大概在 70%—75%左右,个别地区,能在80%左右,能够实现亩产2000斤的,不到总数的2成。” 我听完之后,心情万分沉重,基本上是虚构了五分之一的粮食总产量,这个数量乘以全县一百万亩土地上来简单测算,虚构的产量总数超过了2亿斤以上,枪毙都不为过啊。 我目光严肃的看着几人说道:“同志们,当前东洪县农业产量造假问题绝非孤立的个案,而是违背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集中体现。从认识论角度看,这是典型的主观唯心主义作祟,背离了‘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的核心要义。我们的干部不是扎根土地、丈量麦垄,而是闭门造车、凭空捏造数据,这完全违背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没有抽象的真理,真理总是具体的’,脱离实际的产量数据不仅毫无意义,更会误导决策啊,你们算过没有?我们撒了多大的谎。怎么咱们的干部老是在这些问题上犯错误呢。” 吕联群见状,连忙说道:“李县长,你看今年的形势一片大好,这只是往年的数据,要不咱们去其他几个点位在调研一下?” 我冷笑着说道:“调研?联群同志,这些试验田是谁安排的给铲了?还说调研,是不是和以前忽悠上级一样,到几个固定的点,拍拍照,对着摄像机讲几句。中午的时候,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举可以可以。” 我的话语中充满了讽刺和不满。 吕联群面色尴尬,但还是看着众人说道:“朝阳县长,这个铲麦子的事,我回去马上落实一下。但是县长啊,我觉得我们还是要维护东洪县的体面,维护县委、县政府的权威。朝阳县长,你看这小麦长势,今年的形势一片大好啊。” 我怒视着吕连群,很是不满的说道:“联群同志,我们必须用点心了,要把农业发展的长远利益和群众的实际需求放在首位,这个时候不能再唱赞歌了。是时候拿出实事求是的态度来。东洪县的问题,已经到了刮骨疗毒、断臂求生的地步。再这样吹吹打打下去,东洪县的父老乡亲那是要揭竿而起的。” 冯国斌还想辩解:“县长,不至于,群众也不关心这个什么吨粮田建设的事,大家的日子确实比前些年要好了。” 我马上道:“干部关心牌子,群众关心的是票子,我们是按亩产千斤来收取提留统筹啊,这农民负担为什么这么重?咱们是按亩产一吨的标准在收粮食啊。30% 的提留统筹加农业税,那就要交 450 斤粮食。1500 斤减去 450 斤,群众自己还剩多少斤?一亩地辛苦一年算下来,加上农药和化肥,难道不亏钱吗?群众累死累活一年一分钱也不剩,咱们层层加码不说,还在说形势一片大好,同志们,良心何在?还中央这么好的政策,到咱们东洪县,全部念歪了。马上将提留统筹的比例,恢复到国家规定的合理水平,绝对不能再搞 30% 的比例了。” 刘超英脸色变得凝重,作为分管财政的领导,他自然知道提留统筹是乡镇财政和调动村里干部积极性的基础。如果贸然降低提留统筹的比例,乡镇财政即将就陷入崩溃的边缘。 刘超英道:“朝阳县长,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是要影响咱们东洪乡村两级干部的积极性啊。朝阳县长,要慎重啊。” 我沉思片刻,说道:“超英同志啊,影响了干部的积极性,难道就不怕影响了群众的积极性?不要忘了我们党的宗旨和初心呀。我也不是一刀切,超英啊,你管财务税收,你和焦县长碰个头,研究一下,再结合东洪县整体情况,对农业税和提留统筹的比例,重新核定东洪县的标准,一定要把东洪群众身上不合理的负担降下来。” 吕联群马上道:“县长,那个,这个数据的事?” 我侧身看了一眼吕连群,心里打定主意,这个干部,绝对不能再耽误东洪的发展了。 与此同时,在县公安局的办公室里,杨伯君正坐在办公桌前,眉头紧锁,盯着桌上的报纸,吹着风扇,不时的喝一口茶,显得很是滋润。 中午时分,县委常委、副县长、公安局长沈鹏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他大踏步走到杨伯君面前,主动伸出手,热情地说道:“杨老弟,今天辛苦啊。走,中午我带你去吃点好的,放松一下。下午啊,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杨伯君连忙站起身,双手握住沈鹏的手,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沈局长,这案子已经破了吗?” 沈鹏哈哈大笑,拍了拍杨伯君的肩膀:“案子哪有那么容易破,有老万他们在外面侦查。破不破,说句实在话,哪是咱们说话间就能破的,要讲证据啊,领导不管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杨老弟,你现在还不是领导,以后当了领导之后,也一定要为底下干活的兄弟多说几句好话。”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又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意味。 杨伯君有些为难地说道:“沈局长,如果这案子没破,我可不敢回去。朝阳县长专门交代了,让我代表县政府在这里督办。” 沈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扭头看了一下门后,确定没有人后,压低声音说道:“这不是胡扯吗?这不是对同志们的不信任吗?还非得搞什么督察室督办。你懂不懂公安业务?你拿着国家的工资,在这里看上一天报纸,督办什么啊?你来不来,同志们还是一样该工作工作,该干活干活。我们干革命工作,难道还看领导在不在?公安局一年破几百起案子,有哪一起是县委、县政府跟着督办的呀,这不是扯淡吗?唉,咱们两兄弟都是东洪人,这些话我还只有敢当着你说。小杨老弟,心里还是要有杆秤啊。” 杨伯君听了沈鹏的话,心中涌起一种被尊重和重视的感觉,连忙说道:“沈书记,您客气了,我呀,也很无奈。这样,中午咱们就在公安局食堂吃吧。” 沈鹏不屑地撇了撇嘴:“公安局食堂,说句实在话,连猪都不吃,天天吃豆角。公安局对面有家狗肉馆,走,两兄弟想喝几杯酒。” 他一把拉住杨伯君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第 909章 杨伯君收下信封,万金油取得突破 中午时分的东洪县城,太阳炙烤着大地,街道上似乎都冒着蒸汽,一眼望过去,似乎县城都在太阳炙烤下有些扭曲变形。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偶尔有几辆破旧的自行车匆匆驶过,车轮碾过滚烫的柏油路面,偶尔几声铃铛的响声伴随着大街上音像店里传来的亚洲雄风的激扬澎湃的歌声。 中午时分,东洪县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局长沈鹏,身着笔挺的警服,手里拿着警帽当做扇子,帽子上的国徽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光芒显得很是随意,腋窝下面夹着一个黑色的牛皮包,他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嘴里却也是哼唱着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我们亚洲,河像热血流,我们亚洲,树都根连根,我们亚洲 云也手握手…… 杨伯君在后面陪着笑脸说道:“沈书记啊,没想到啊,您唱歌,还是和专业歌手的水准啊。 沈鹏继续唱了两句,才放慢脚步说道:“杨大秘书啊,你现在啊是县政府的督察专员,钦差大臣啊,等到这事结束之后啊,我们两兄弟,到曹河县,咱们呢,唱上几嗓子。” 两人穿过县公安局大院,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被晒得蔫头耷脑,偶尔有几片叶子经不住烈日的炙烤,缓缓飘落。对面的餐馆“老武狗肉馆”招牌十分醒目,红色的底色已经有些褪色,白色的字体也略显斑驳,但依然能让人一眼认出。俩人过了马路,沈鹏熟稔地推开餐馆的木门,一股浓郁的狗肉香味夹杂着八角、香叶和中药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弥漫在整个空间。 “沈局长!您可算来了!按照您的要求,早上我就炖上了。” 餐馆老板满脸堆笑,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他身材矮胖,脸上的肉随着跑动不停地晃动,油渍斑斑的围裙上印着“老武家”的字样。沈鹏微微点头,示意老板跟上,然后带着杨伯君走向最里面的包间。包间内,八仙桌擦得锃亮,四周摆放着木质的椅子,墙上挂着几幅老旧的字画,增添了几分古朴的气息。 “除了麻辣的之外,其他还是按老标准?”老板弓着腰,谄媚地问道。 沈鹏伸手解开警服领口的扣子,随意地坐在主位上,说道:“老标准怎么够啊?今天请的是贵客呀。”他转头看向杨伯君,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我还不知道啊,我们杨大秘书的口味。” 面对沈鹏的询问,他还是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沈书记,我不挑口,什么都可以。” 杨伯君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不自觉地搓揉着衣角。这老武家的狗肉馆子,冬天的时候,冬天吃狗肉,大补。但自己和女友齐晓婷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第二次,一个是因为价格太贵,并不实惠。第二则是齐晓婷觉得吃狗肉太过残忍。杨伯君心里暗道,这兜里就二十块钱,恐怕是不够饭钱了,总不好让领导出钱吧。 杨伯君自打当上县长秘书,自己的饭局便如潮水般涌来。多数时候自然有人抢着买单,但总有些场合需要假意推辞后硬着头皮掏腰包。每月100多块的工资,在仅仅吃饭倒也无所谓,但县里的干部只要喝酒就不好估价了,如今高粱红五年陈推出来之后,价格都要十元一瓶了,动辄几十元消费的酒桌上,一百多的工资,维系不了县长秘书的体面。杨伯君时常都在问自己,都是拿一百多的工资,人家咋就这么有钱。 女友齐晓婷虽出身优渥,两人早已同居,按照农村人找媳妇的标准来看,齐晓婷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媳妇,多少是有些好吃懒做了。而齐永林对齐晓婷,更多的是感情上的包容,在经济上,也是鼓励齐晓婷自力更生。 但齐晓婷打小在蜜罐里长大,花钱如流水般随性,从来不懂精打细算。她那新买的进口自行车,车铃一响就能花掉杨伯君两个月工资;梳妆台上瓶瓶罐罐的化妆品,件件都贴着令人咋舌的价签。杨伯君每月的工资,还没在口袋里捂热,就被齐晓婷以“生活共同开支”的名义划走大半。说是“共同开支”,实则大多进了齐晓婷的衣橱和化妆匣。他曾委婉提过“稍微节省些”,换来的却是女友娇嗔的白眼。不仅如此,齐晓婷不仅自己花钱大手大脚,还将杨伯君打扮的有了干部模样。香港的金利来皮鞋就买了两双,不要太潇洒的杉杉西服,都买了三身,加起来都已经接近千元。 但农村出身的杨伯君,这县长秘书的光鲜头衔下,藏着捉襟见肘的窘迫。看到丰富的菜肴,总忍不住在心里计算:这顿酒钱,够买多少斤小麦? 沈鹏笑着拍了拍杨伯君的肩膀,说道:“好!不忌口啊,这就是能吃四方啊。伯君啊,我跟你讲,我这个人只要认准我的兄弟,那我是要把它当亲兄弟对待的。我这个人非常讲义气。你跟着我,想吃什么吃什么……”他转头对老板说,“武老板,麻辣狗肉来一大盆。然后,狗肉炖豆腐,还有这个五香狗肉也来一份。” 杨伯君看着沈鹏点菜的豪爽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他小声说道:“哎呀,沈书记就咱们两个会不会整太多?吃不完,浪费啊。”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扫了沈鹏的兴致。 沈鹏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年轻人会过日子是好事,但今天这顿,必须让你尝尝老武家的招牌!” 杨伯君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暗暗盘算着这顿饭的花费,不知道自己的钱包能否承受得住。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面相斯文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棕色牛皮提包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衬衣,皮鞋擦得锃亮,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锐利。杨伯君定睛一看,心中一惊,毕瑞豪?这不是会上大家都说的通缉犯嘛! 他之前在政研室时,主要负责工业经济的分析研究,对毕瑞豪这位东洪县民营企业家的代表人物十分熟悉。每次县里召开民营企业座谈会,毕瑞豪都会作为受邀嘉宾发言,这是泰峰书记的座上宾嘛。 此刻,看着沈鹏和毕瑞豪热情地打招呼,两人亲密的模样让杨伯君内心颇为诧异,“蛇鼠一窝”“官匪勾结”的词语不由自主地涌入脑海之中。 沈鹏连忙向杨伯君介绍道:“伯君啊,这个我应该不用介绍了。咱们东洪县民营企业家的优秀代表,坤豪公司的毕老板呀。” 毕瑞豪微笑着伸出手,说道:“沈书记啊,杨秘书,我们以前就认识。他在政研室以前写材料的时候啊,我们坤豪公司没少给他提供素材啊。” 杨伯君礼貌性地握了握手,想着今天会上市刑警支队的领导对坤豪公司做出的评价,知道这次打人的事,公安局基本上已经锁定了,就是坤豪公司干的,虽然面上带着微笑,心中却对毕瑞豪的话保持着警惕。 毕瑞豪非常大气,直接从包里,掏出了两盒外国香烟,直接往桌面上一丢,说道:“杨秘书,这是雪茄,你尝尝,味道不错。” 杨伯君看着桌上的香烟,心中明白这香烟的价值不菲,香港电影里的黑社会拉大,就是抽这个,只是杨伯君和齐晓婷谈恋爱,还是跟着齐晓婷见了些世面,再加上又是县长秘书,也是觉得这毕瑞豪不过是拿了两盒烟来,未免有些小气了。他连忙说道:“毕老板太客气了。” 服务员用铝皮水壶端过来一壶茶水,茶杯里已经放了茶叶。服务员正要倒茶,杨伯君赶忙站了起来,说道:“你去忙,让我来倒水。”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水壶,为沈鹏和毕瑞豪一一倒上茶,动作显得有些生疏和拘谨。 沈鹏与毕瑞好两个人,看着起身倒水的县长秘书杨伯君,俩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毕竟,毕瑞豪在东洪县是名副其实的首富,而沈鹏则是位高权重的领导,在他们眼中,杨伯君,一个秘书而已,为他们服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倒上茶之后,杨伯君恭恭敬敬地将茶杯摆到两人跟前。 毕瑞豪只是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也未起身,但嘴上还是客气道:“伯君一表人才啊,是咱们东洪县年轻人的表率啊,为咱们东洪青年,争光啊。” 沈鹏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说道:“伯君啊,这个毕老板说的啊,不是你是成县长秘书,县长秘书啊有什么好炫耀的。” 杨伯君一脸疑惑,赶忙问道:“毕老板,您的意思是?” 毕瑞豪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能够成为齐永林的女婿。说实话,也不怕你笑话。县长在我和沈书记眼里,算不上什么领导干部。就说咱们朝阳县长,现在还只是副县长吧?在整个东洪,满编的情况下都可以配六七个副县长。在整个东原市,那副县长可以配七八十号人,算不得什么稀缺人物。但是齐永林不同啊。齐永林是当过市长的人,东投集团的一把手,市政府的特别顾问。放眼整个东原,也就这么一个人吧,齐永林的闺女,也就齐晓婷嘛,这才是为县里的男同志争光嘛。伯君啊,当秘书,也不过是领导的服务员嘛。你鞍前马后的干上几年?到最后,最多放出去,那就是个乡长嘛。” 杨伯君一听,心中一震,感觉毕瑞豪的话颇有道理。是啊,自己辛辛苦苦当秘书,到头来可能也就是个乡长。他谦虚地说道:“哎呀,乡长,好歹是正科级,我现在只是普通干部,离当乡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呀。” 沈鹏马上用筷子两个点,杨伯君说道:“杨秘书的认识是非常清醒的。是啊,正常情况下是副乡长,搞得好的话是副局长。再好一点也才是个乡长。但是伯君呀,你想过没有啊?李朝阳是外地干部。他不可能一直在东洪县。等到他走了,你就和那个韩俊一样。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呀。”“丧家之犬”这四个字深深刺痛了杨伯君的心,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沈鹏继续说道:“伯君啊,你要知道。李朝阳选你当秘书,并不是因为你文章写的好,人年轻,长的帅气。这几个标准,在东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嘛。他也是看中了你是齐永妮未来女婿的这个身份,那也是一种利益交换,说直接的,他是看重了齐永林身上的政治资源。不然的话。推心置腹的讲。这秘书怎么会让你来干?所以你也不要把领导当成你的什么贵人一般?都是扯淡的。到了他们那个位置上。主打利益交换,不会讲感情。所以。现在这个社会。谈感情,那就是肤浅啊。最为重要的还是,讲利益。” 毕瑞豪补充说道:“伯君啊,钱才是男人的底气嘛。就说齐永林市长,之前可是当过市长的人,现在都到东投集团挣钱去了。周海英,省委秘书长的儿子,都到龙腾集团当一把手去吧。你想想咱们县里修路,这周海英从里面挣了多少钱?我以前是市计划委员会管农业科的科长。马上就提副县级了。我选择了辞职下海。为什么?挣钱嘛。所以伯君啊。我们想着有钱大家一起挣嘛。你是齐永林的女婿。下一步。东投集团的产业规模这么大。你随随便便伸个手指头。就不知道要挣多少钱去了。” 沈鹏也随声附和道:“是啊,谁不说为了钱?不为了钱。李朝阳大老远的跑到东洪来当官也是为了钱啊,他现在一直在提工业上的事情。我估计下一步咱们东洪县。遍地都是平安人,都是想着利用资源来捞钱啊。” 说话间,毕瑞豪就从自己的皮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鼓鼓囊囊的,毕瑞豪将信封推到杨伯君面前,说道:“杨秘书,实不相瞒。这个县长来了之后啊,我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他。他的见面礼我已经给了他。今天当着咱沈局长的面,这是孝敬你的,一点小意思,算是咱们之间加深一下感情。我可看中的不是你县长秘书啊。我看中的是你齐永林女婿的身份。以后有什么机会?你在东投集团多照顾我一下。” 杨伯君看着面前的信封,心中顿时慌乱起来。他知道这信封里装的肯定是一笔不小的钱财,这对于经济并不宽裕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同时,他也深知拿了这笔钱意味着什么,这可能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连忙将信封推了回去,说道:“毕老板,您太客气了,东投集团,我说不上话。” 毕瑞豪笑着说:“哎呀,一点零花钱。杨秘书就别客气了。” 这个时候,坐在中间的沈鹏直接将信封拍在了杨伯君对面,说道:“傻不傻,书记县长都在拿,你还在这里清高,清高能当饭吃啊,拿着。”说罢,就塞到了杨伯君的怀里。 恰在这时,老板推开了门,开始上菜,杨伯君赶忙手忙脚乱的将信封塞进了裤兜里。大腿上的末梢神经元这一刻也灵活了起来,感受到这信封里颇为的内容颇为厚实。 他的心这一刻澎湃了起来,忽然他想起之前齐晓婷带着他和胡晓云一起吃饭的时候,胡晓云谈到过毕瑞豪。胡晓云说这个人,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特别是在自己的私宅里。养了两个美女,用来招待沈鹏。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斯文败类。但此刻眼前的毕瑞豪,看起来却是一副成功企业家的儒雅形象,这让杨伯君内心十分矛盾,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 就这样,三个人在包间里把酒言欢,推杯换盏。白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酒精逐渐上头,再加上沈鹏和毕瑞豪言语间的恭迎和诱惑,让杨伯君渐渐迷失了自我。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原本的警惕和担忧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半,两斤白酒都已经进了肚。 醉醺醺的杨伯君并没有回县公安局继续督导,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在县政研室的中转单身宿舍里。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蒙头大睡起来。沈鹏和毕瑞豪也喝得酩酊大醉,沈鹏跟着毕瑞豪回到了他的私宅,毕瑞豪躺在舒适的沙发上,不一会儿便鼾声四起。 下午5点钟,毕瑞豪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拿起电话,当听到电话那头的汇报后,顿时大惊失色。原来,他餐馆仓库的一个人被抓了,此人被抓之后,很快就将所有参与殴打干部的22人的名单全部供述了出来。如今,县公安局已经抓了十二三人,而且还有继续抓捕的趋势。 毕瑞豪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顾不上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服,赶忙来到旁边的房间里。他用力地敲打着房门,声音急促而慌乱。一位妙龄女子打开门,毕瑞豪没有与这人打招呼,直接推门进去了。此时的沈鹏正躺在床上,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睡眼惺忪地说道:“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昨天晚上整了一晚上。白天放松一下都不行啊。” 毕瑞豪焦急地说道:“沈书记,不好了?你们县公安局的人把我的人全给抓了。现在都已经抓了十多个了。” 沈鹏一听,瞬间清醒过来。他一边往自己身上套裤子,一边说的:“怎么可能?谁搞的?是孙茂安?” 毕瑞豪连忙说道:“不是孙茂安。打电话的人说是万金油带队。城关镇派出所刑警大队治安大队按照名单挨个抓人。” 沈鹏听后,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愤怒和担忧的神色。他迅速穿好衣服,系好腰带,趿拉着鞋走到门口,很是诧异的说道:“怎么他们拿到了名单?” 毕瑞豪无奈地说道:“肯定是我们内部人出了问题。” 沈鹏又问道:“你不是说这事都交代好了,这些人就是被抓了,也不会咬到你的头上,反正确实也不是你安排打的人,没必要这么慌里慌张吧?” 毕瑞豪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事我不关心,你不是说了吗,按照斗殴来算,最多劳教几个带头的嘛,你忘了,现在的关键是李朝阳那边没松口,一直在追究假冒伪劣的事啊?” 沈鹏知道,退税的事基本上有供销社的协议,能够说通,但是现在这假冒伪劣的事,曹伟兵也跟着一直掺和,气就不打一处来。 自己作为公安局长,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下面的人就把毕瑞豪的人给抓了。他穿上警服,系好腰带,带着一丝不满就拿出大哥大,拨打了万金勇的电话。打了两次,都没有信号。 毕瑞豪赶忙提醒道:“屋里不行,院里打。” 沈鹏拖拉着鞋,来到院里,大狼狗狂叫起来,毕瑞豪拿起门口的铁棍,就走进门口的铁笼子旁,朝着狼狗砸了两下。 电话接通之后,沈鹏就大声说道:“老万,你什么意思?怎么?都不报告,民营企业家的员工都给抓了呀。” 万金勇在电话那头无奈地说道:“沈书记啊,怎么没报告,公安局,政法委,都没有找到你人,你大哥大也接不通。没办法呀,今天早上杨伯君到县公安局开会的时候,你又不是没听到。他传达了县长的指示。您当场也做个表态,说让我们全力抓人。抓不到人,就要从严从重处理我们呀。” 沈鹏听后,一时语塞,他下来的时候,一再给万金勇暗示,抓人的时候,考虑到社会影响,必须给自己报告,没想到,这毕瑞豪的房子,水泥糊的太多了,房间里根本没信号。事已至此,说其他的已经没有了多大效果,他只能说道:“好吧好吧。就这样吧。” 挂断电话之后。沈鹏问毕瑞豪:“你确定打架的事和你没关系?” 毕瑞豪说道:“我确定和我没关系。我现在也不担心打架的事啊,现在最重要的是。肥料农药的事啊。有不少人都参与在了里面。市刑警支队的人在,他们万一往这个方向问,万一把肥料和农药的事,说出来了可不好办啊。” 沈鹏这个时候还是展现出了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该有的沉稳。他将手放在皮带上,缓缓的摸着皮带的扣,用手指敲打着带扣,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问题不大,问题不大。你想想,咱们都把这化肥和农药转移了,就没有了现场。这事啊就算你的人他承认了,我不安排人搜查就拿不到证据,没有证据的话,他们也拿你没办法。” 沈鹏摇了摇头:“心里发慌啊。” “难不成这平安县的那个赵爱民的面子也是假的。” 沈鹏面色颇为无奈,说道:“没有拿不下的干部啊,还是没找对人,我看还是要找周海英,这周海英和李朝阳,肯定是穿一条裤子的。” 第910章 农业问题造假实锤,连群部长积极解释 初夏时节,小麦收割在即。我与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农委主任吕连群、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焦杨和农业口的同志一行八人乘坐两辆车,开启了对全县六个乡镇的农业生产调研。本来是计划调“吨粮田建设”建设成效,但在知道 “吨粮田建设” 成果数据与实际情况严重不符的之后,让整个调研变得异常沉重。 车辆沿着蜿蜒的乡间小路前行,窗外的田野里,成片的庄稼在热浪中显得有些萎靡。每到乡镇便深入田间地头,直接与群众面对面交流。 在乡镇,随机选了二三十户群众家里,没有经过干部的预先安排,没有任何人打招呼,都是谢白山开到哪里,随机一听,我们走进了群众家中。多数的群众开始都有些局促不安,看到大家皮肤黝黑,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大家都颇为无奈的坦诚,冬小麦和夏玉米两季能收个一千五六百斤,那都得是风调雨顺、精心伺候的好年景。啥吨粮田,大家都只是听到过自己村里或者不远村里的个别群众,能够达到这个规模,但细细求证,当事人多说是讹传,只有两三户勉强达到了这个水平。 甚至不少群众悄悄透露,村里统计产量时,根本没人上门核实,都是村干部凭感觉估算的,这也和城关镇党委书记杨明瑞所说的能够相互印证。 经过一天的奔波,走了六个乡镇后,我们带着沉甸甸的调研“成果”返回县委大院。在摇晃的汽车上,车内的空调似乎也驱散不了众人心中的烦闷。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眉头紧锁,一脸无奈地打破了沉默:“朝阳县长,说句掏心窝子的实在话,连我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国家三令五申,高度重视农业产量的统计工作,咱们县里更是专门召开了粮食统计的专题会。泰峰书记、董县长和分管的黄县长在会上言辞恳切,对统计局和农业局的干部提出了严格要求,可现实却狠狠打了我们的脸。现在看来,这些干部太不负责任了,把统计表格一发,就不管不顾了,很多同志压根就没进村入户实地调查。就拿刚才的东园村来说,村支书张口就报产量,随手就填数据,这样瞎糊弄出来的粮食产量竟然一级骗一级,怎么能经得起上级的检验?简直太儿戏了!” 听着刘超英的话,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从目前的调研情况来看,问题的严重性远超想象。如果只是一两个村、一两个乡出现数据造假,或许还能归结为个别基层干部的失职。但如今,在与众多农户坦诚交流,让他们放下心中顾虑、实话实说之后,却发现全县所有乡镇和村的粮食产量,竟然都是由乡村两级干部凭空估算出来的。当然,责任不全在基层啊,上级部门来核实抽查时,仅仅到各乡镇的实验田走个过场,就把试验田的高产数据当作整个县里的平均产量进行估算。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多出了几亿斤粮食。我看,这已经不是数据的虚假,更是对国家农业政策的亵渎,对农民利益的严重损害。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超英县长啊,这个时候,我们真的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反思深层次原因啊。首先,咱们得重新审视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目标是不是贴合实际。我认为,这不该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应该像‘七五’规划、‘八五’规划那样,分阶段、有步骤地实施嘛。这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过程,需要充分考虑高产田、中产田和低产田的实际情况。不切实际地要求所有农田亩产过吨,根本就是违背科学规律的决策。其次,我们的干部队伍也必须深刻反思。难道县委政府每次到基层,只围着桌子转吗?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以及村干部们造假。咱们得县委政府真的不清楚这些粮食产量数据是估算的、存在大量水分吗?关起门来,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可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说实话,纠正这些错误呢?” 刘超英与我并坐在后排,他微微点头,面色凝重地回应道:“朝阳县长,说句实在话,当初泰峰书记推动这个吨粮田建设的时候,给每个县领导都分配了联系乡镇,要求一个县领导负责一个乡镇的相关工作。从这个角度来说,每个县领导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拿我来说,当时我联系的富光乡给我分了一块试验田,我每年也就小麦收割和嫩玉米成熟的时候,我抽空去一趟,走个形式。其他时间,我根本没怎么关注,都是乡里的农技推广站在负责。每次收麦子的时候,确实会在现场进行称重,这几年最差的一年,那块试验田亩产都接近 2100 斤。可大家心里都明白,农技推广站为了出成绩,用的都是最好的肥料和农药,施肥的时间节点和用水都把控得极为精准。但这只是试验田的特殊情况,不能代表全县的平均水平。而所有县领导都这样‘做样子’,实际上就是在欺骗群众、糊弄上级啊!” 我忍不住感慨道:“是啊,我们这样的行为,给群众带来了多么沉重的负担!一边是虚报的高产量,另一边却是群众实实在在增加的负担。这一增一减之间,群众一年要多支出近百元的提留统筹费用。钟书记之前总爱说,咱们的群众是最善良、最朴实的。可如今,我们这些干部却辜负了他们的信任,真应该好好向群众谢罪!如何向市委领导汇报。” 刘超英心里十分清楚,一旦粮食产量造假这件事被曝光,东洪县本土的干部都将受到牵连,县委政府领导班子的干部在未来的提拔进步道路上,也将困难重重。 他语气略显担忧地说道:“朝阳县长,我知道您心里窝着一团火。但您也得为东洪县的干部群众考虑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可以积极主动地承认错误,努力改正。可要是把这事捅到市委、省委,咱们东洪县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牌子被摘掉,说句难听的,朝阳县长,您就站到了东洪干部的对立面,那整个东洪县的干部都会对您有意见。 刘超英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朝阳县长啊,您想想,您现在虽然是负责工作的副县长,就算之后成了代县长,还得经过县人大的投票表决。县人大代表大多是领导干部,得罪个别人影响不大,但要是得罪了整个东洪的党员领导干部,在投票的时候,怕不好实现组织意图,最为关键的是,这粮食都是之前的事,颗粒已经归仓,这也没办法核实了!” 我心里明白刘超英话中的利害关系,因为平水河大桥的事,现在县里已经有不少干部对我有些意见,但坚守原则、追求真相是最基本的职责。我说道:“超英县长,我不完全认同你的说法。怎么就不能追究责任了?去年的资料档案都还完好保存着,只要把它们拿出来,找到具体的经办人,当面问清楚这些产量数据是怎么得出来的,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刘超英无奈地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您看看现在的形势可是一片大好啊。用拨乱反正都不为过,县长啊,全县上下都是准备好在您的领导下,集中精力、凝心聚力准备大搞工业建设。但是现在平水河大桥调查的联合调查组也说要重新入驻。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再把粮食造假的事情抖搂出来,咱们东洪县的干部在市委市政府面前,可就彻底抬不起头了,以后咱们得工作还怎么开展?” 我的内心无比沉重,对于是否追究责任,一时之间也难以抉择。我只能说:“超英县长,这事牵扯重大,我考虑的不是现在的问题,麦收在即啊,今年的产量怎么报啊?” 刘超英道:“今年肯定是实事求是,不能错上加错啊。” “那今年就是断崖式的下跌,超英县长啊,这个咋和市委解释,没有了泰峰书记的指导,东洪县百万亩吨粮田建设工作彻底失败?” 刘超英道:“肯定不能这么说。” “是啊,责任还是要找出来的,不然没办法向市委交代,没办法向群众解释啊。” 夕阳缓缓爬上西边的天空,将整个大地染成了金黄色。金黄色的麦浪一波接着一波,滚滚而来,看似壮观的景象,却让我内心充满苦涩。李泰峰书记曾经那句 “麦子种了几千年,农民吃饱是第一次” 的豪言壮语,此刻在我耳边回响,显得是那么的讽刺。曾经以为的宏伟目标,如今却成了一场闹剧,“吃饱” 的不只是普通群众,还有那些被虚假政绩蒙蔽双眼的县委县政府官员。 回到县委大院时,已经是下午 5 点多。往日里热闹的大院,此刻静悄悄的,大家都按时下班离开了。我刚在办公室坐下,韩俊给我倒了杯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裤脚上还沾着不少的麦芒,跟着晒了一天,吕主任白净的脸上都已经晒得有些红一块白一块,看来应该是紫外线过敏。他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县长,您这会儿方便吗?我想跟您汇报一下工作。” 内心之中,我对吕连群这个人一直没什么好感。他好大喜功,热衷于阿谀奉承,为了个人利益,不惜捏造事实、颠倒是非,甚至有时候还会落井下石。但他毕竟是县委办主任兼组织部长,成年人的交往,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意气用事掀桌子,没有什么作用。 我放下茶杯,说道:“连群,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吕连群连忙点头,坐下之后,又朝我搬了搬凳子:“县长啊。是这样的,您现在还代管着县委的工作,这个时候,就应该称书记了。” 连群同志,党内应该一律称同志,称书记,不妥当。 是是是,书记,是这样啊,县委这边有一些日常性的事务,还需要您来拍板决定。县里有几个干部,马上就退休了,都是些为组织和事业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干部,按照惯例啊,退休之前,一般要上一级照顾一下,你像畜牧局长老刘,政研室的老孙,都是下个月就退休,按照惯例,他们是要上副县的副调研员,解决副县级的待遇,李泰峰同志被双规了,再加上人事冻结,您看,咱们这项工作……” 一般情况下,退休的时候,为了照顾干部情绪,肯定干部的奉献,各地都会照顾一下,安排上一级的非领导职务。安排了之后,干部很快就会退休,也不会占用名额,相当于组织顺水推舟做了好事。我马上说道:“这事和市委组织部沟通没有啊。” 组织部贾部长我沟通了,他说不行啊,咱们东洪县人事冻结,推荐科级干部都不行,何况是副县级。 我知道,这件事的权限不在贾部长,至少要学武部长点头才行,我说道:“这样吧,你把急需解决的干部材料准备一份,明天,我去和学武部长汇报一下,尽量争取吧,估计问题不大。” 吕连群马上笑道:“哎呀,书记啊,如果搞成了这些事,您在咱干部心里的地位,又上一个台阶啊。” 好了,连群部长,时间不早了,咱们说正事。 哎,书记,是这样啊,市委组织部在咱们县选了四个点,作为全身农村堡垒支部建设示范点。我让每个乡镇都推荐了一个支部,总共收集上来 20 个支部的材料。您抽空看看,咱们选哪几个比较合适?”说着就将一沓材料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接过材料,大致翻阅起来。只见每份材料都用华丽的辞藻,大肆描绘着各自村里在吨粮田建设中取得的 “辉煌成绩”。有的材料甚至夸张地写成亩产 2500 斤,看着这些数据,再想起今天调研时农户们的真实反馈,我心里一阵冷笑。这些数据明显与实际情况不符,这样的材料报上去,根本不能反映真实情况。我抬起头,看着吕连群问道:“连群同志,你觉得评选这些示范点的评判标准应该是什么?” 吕连群思索了一下,说道:“朝阳书记,我个人认为啊,虽然这些吨粮田建设的数据可能存在一定水分,但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比如说,二官屯乡的马桥村,平均亩产达到了 2580 斤,这足以证明这个村的农田水利工作做得非常出色,村党支部在带领群众发展农业生产方面很有能力,在脱贫致富上有成效啊。”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语气有些严厉地说:“连群同志,如果是在今天调研之前看到这些数据,我或许还会觉得这是村党支部带领群众大力挖掘农业生产潜力,对全县的吨粮田建设起到了示范和激励作用。但现在,你让我看这些材料,有什么意义?是要看哪个村吹牛吹得更厉害?还是看哪个村支书胆子更大?今年报亩产 2580 斤,咱们鼓励这样的行为,照这样下去,明年说不定就是 2900 斤,后年就能达到 3180 斤了?平均亩产 2580,不可信嘛,已经脱离了科学规律!市委组织部把这么好的机会和荣誉给了我们,我们最基本的原则就是要实事求是,不能仅仅以小麦产量这一个不真实的数据,来判定一个地方支部工作的好坏。咱们这样的工作方法,太过简单粗暴了!我提两个建议:第一,示范点的位置离县城不要太远,交通一定要便利,毕竟以后会有各级领导来考察指导;第二,要淡化小麦种植和玉米种植与吨粮田建设的关联,突出西瓜种植。这是我们在吨粮田建设之外的一种新探索。” 吕连群听了我的话,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西瓜种植?朝阳书记,这可从来没说过要把西瓜种植纳入考核啊。而且之前因为西瓜种植的事情,不少干部还受到了处理,他们突破了规定的西瓜建设指标。” 我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说道:“当年包产到户的时候,不也有很多人反对吗?大家都觉得这是违背社会主义根本制度的做法。可现在回头看看,推行包产到户的人经受住了历史的检验,事实证明,他们的大胆改革才是让大家真正吃饱饭的关键。有时候,基层党支部就应该有敢于突破条条框框的勇气,顶着压力谋求发展。对于这样有创新精神的基层组织,县委县政府必须旗帜鲜明地给予支持!” 吕连群嘴角抽动了一下,显得有些不甘,他吞吞吐吐地说:“朝阳书记,这…… 这不好办呀。李泰峰同志在的时候,对擅自扩大西瓜种植面积的党支部提出了极为严厉的批评。现在咱们突然把他们当做典型和试点进行推广,转变是不是太急了?这恐怕不利于咱们的吨粮田建设工作开展啊。” 我马上严肃地说道:“连群同志,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改革是需要勇气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打破这种禁锢。我们鼓励的是这种勇于改革的精神,肯定的是他们探索出来的新经验。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去报离县城比较近、西瓜种植面积比较大的村。” 吕连群见状,只好无奈地点头:“那行,我马上通知下去,请靠近城关镇的几个乡镇再重新摸一下底。” 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说道:“连群部长,这件事情是学武部长在市委亲自给我交办的,省委组织部主要领导非常重要,千万不要拖延。组织部的工作一定要上心,把这件事办好。” 吕连群连忙保证道:“书记,您放心,您交办的事情,我一定全力以赴,全面落实。我保证把咱们东洪县的试点单位打造得轰轰烈烈、红红火火,让党旗在咱们广袤的农村大地上高高飘扬!” 我摆了摆手,说道:“好了,那些戴高帽子的话就别说了,说点具体的。我问你,你为什么安排把泰峰书记种的试验田给铲了?你难道不知道这小麦马上就要收割了吗?” 吕连群听我这么问,面色瞬间变得郑重起来:“书记,说句实在话,您不问我,我也正打算主动向您检讨这件事。自从您来了之后,大力推动工业经济的发展,积极协调解决了水库水厂和修复平水河大桥的资金问题。您在各种大会小会上一再强调,工业是东洪发展的关键所在。作为农委主任,我心里很清楚,李泰峰同志搞的那一套试验田模式,根本就不切合东洪县的实际情况。当然,我也得客观地评价一下李泰峰书记,在东洪县社会主义建设的过程中,他还是做出了一些成绩的。他有着对农民、农村和农业的朴实情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思路在一定时期内决定了东洪县的发展方向,也算是一位有想法的干部。但是,他的文化水平和认知局限,决定了东洪县的发展会受到很大限制。特别是他的工作作风,太过偏向封建家长式的霸道,在整个县委县政府,什么事情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根本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这就导致了很多干部不敢说真话,只能一味地迎合他。” 我盯着吕连群,追问道:“那你当时有没有说真话?有没有提出不同意见?”我紧盯着吕连群,目光如炬,再次追问:“连群部长,那你当时说真话了吗?” 吕连群的神色瞬间变得局促不安,他尴尬地笑了笑,那笑容僵硬得如同被定格的画面。“朝阳书记,说起来惭愧。”他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我作为组织部长,在那个环境下,很多时候不得不听书记的安排。在吨粮田建设相关工作推进过程中,我说了不少违心话、办了不少违心事,试验田建设也是完全按照书记指示落实的。李泰峰同志被双规后,我深刻认识到了之前工作的错误,一心想着积极改正。所以在没有经过充分考虑的情况下,就匆忙安排铲掉试验田的小麦。不过我得向您解释一下,我最初的本意是等小麦成熟收割后,再对土地进行平整。只是没想到,在传达安排的过程中,下面的同志层层加码,等到任务下达到城关镇的时候,就变成了马上要将小麦铲除。” 他这番话看似诚恳,可如果不是事先从杨明瑞那里了解到,是吕连群亲自严厉督促城关镇立刻执行铲麦任务,我差点就被他这一番说辞所蒙骗。我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内心却早已翻涌如潮。我没有当场戳穿他的谎言,因为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与他激烈争辩毫无意义。这或许就是成年人在职场中处事的无奈与成熟,有些事情不必急于一时,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去处理也不迟。至于他组织部长这个职务的去留,我在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样的干部,怎么能去管干部工作。 沉默片刻后,我知道是要抓大放小,眼前必须先处理平水河大桥和水厂水库,坤豪公司的事,不能新县长来了三个月,书记进去了,组织部长进去了,最大的民营企业家进去了,这不是市委想看到的局面。眼下,是要抓大放小了。我语气平静地接着说:“事已至此,试验田的事就不再追究了,当务之急是办好当下的事。” 吕连群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附和。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道:“朝阳县长,关于农业统计的事,我得向您汇报清楚。农委在整个工作流程中只是协调机构,具体的经办工作还是由农业局和统计局负责。我向您说明这些,绝不是推卸责任,只是想让您全面了解情况。”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和地问:“连群部长,那今年的产量该怎么报那?” 吕连群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地发问,他微微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说道:“朝阳县长,那肯定得实事求是。” 我笑了笑,质疑道:“实事求是?市农业局上次测了小麦千粒重,几个监测点的数据显示,今年小麦产量比去年还低。去年亩产千斤,今年亩产600斤,这400斤的差距怎么解释?今年和去年相比,初春虽然有些干旱,但咱们有平水河,从我了解的情况来看,春旱并没有形成春灾,根本不至于影响粮食生产。你说说,粮食产量断崖式下跌,这个责任该由谁来负?是你这个农委主任,还是我这个代理县长,或者是分管农业的焦县长?” 吕连群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急忙解释道:“朝阳县长,影响小麦生产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农业本身就是最为脆弱的产业。你像土壤、天气、降雨、灌溉、肥料、种子、农药,哦,还包括病虫害,这些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有可能对产量造成影响……” 我点了点头道:“连群部长啊,自然灾害和病虫灾害的原因,恐怕站不住脚吧,今年总体还算是风调雨顺嘛,还是你说的对,农药、种子、化肥,这个我没想到,你继续说下去……” 第 911章 东洪深挖农资市场,坤豪加紧龙腾合作 县委组织部长、县委办主任兼农委主任吕连群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办公桌边缘,在我的目光注视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似的:“书记啊,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个农药、化肥和种子是导致减产的原因啊。” 窗外的树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叶子被风卷起,又无力地落下。我端起搪瓷缸喝了口浓茶,看着杯底沉淀的茶叶,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我语气平静地说道:“吕主任,你不是刚刚这样说的吗?” 吕连群的后背瞬间绷直,他扯了扯领带,试图缓解突如其来的窒息感,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书记啊,我的意思是,有可能,还是有这种可能性的。不一定就真的是农资的原因啊。” 我向后靠在略显陈旧的皮质椅背上,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面带微笑,眼神却透着审视:“不一定是农资的原因,那是谁的原因呢?米靠碾,面靠磨,遇到问题靠琢磨啊,连群同志啊,我之前一直在纠结,是让市委处理老天爷、龙王爷,还是咱们的东洪县干部,但是现在看来,你的话点醒了我,就是有这种可能性啊。所以,咱们要针对群众使用的农药和化肥,进行质量检测,如果是农药和化肥的问题,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吕连群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墙上的石灰般惨白,他当然知道一旦检测出问题,矛头必然指向坤豪公司。而他与坤豪公司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埋在脚下的地雷。他强装镇定,声音却不自觉地拔高:“书记,我说的只是有这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吧,毕竟咱们群众都种了这么多年的地了,今天的调研也可以看出来,群众对农药和化肥在生产上的效果,总体还是满意的嘛。” 我往前倾了倾身子,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炬:“哎,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今天一天我们跑了六个乡镇,小麦的长势你也看了,冬小麦加上夏玉米两茬,怎么可能达到2000斤。连群同志,这件事一旦到了夏粮收割完,等到给市里面报粮食产量的时候,出现断崖式的下跌,你说你怎么解释?当然,抓主要矛盾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当前小麦长势与产量预期的矛盾,本质是主观指标与客观实际的脱节,之前的指标为什么达到了,现在的产量为什么上不去?25%的虚构产量,这种事情纸包不住火。我们既要尊重农业生产规律,也要维护群众切身利益。对农药化肥进行质量检测,不是简单的责任追溯,而是通过实践检验真理,用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找准‘病因’。是谁的问题,就是谁的问题,我们不搞栽赃陷害那一套,就是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吕主任,不能忽视‘人定胜天’的主观努力,更要敬畏‘靠天吃饭’的自然规律嘛,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吕连群的喉结又一次剧烈滚动,心里估计是在暗骂,这县长和书记一个德行,张嘴都是马列,闭嘴都是群众,上升到了政治高度,根本无法反驳。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咽了回去。薄薄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 我继续施压:“吕主任啊,这件事情,如果被市委市政府来调查,说句实在话,最被动的不是焦杨县长,她今年才抓农业,也不是前任老黄县长,人家算是平安落地,咱们组织上没有搞秋后算账的传统,你这个总抓农业的农委主任,你说责任不在你,全部都在农业局和统计局?这恐怕说不过去啊。到时候,我不乐观地估计一下,吕叔,板子第一个打在你身上,这个责任,你扛得起来吗?” 吕连群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洪流淹没。吕连群艰难地开口:“如果真的是假化肥这些,咋办哦?”声音里满是无助和惶恐。 我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哎,对企业能咋办,大不了就是罚款嘛,还能咋办,总不能给它个处分吧。吕主任,这也只是我们这样猜测,说不定人家化肥和农药没有问题,到时候,还是要追究咱们县委政府虚报的问题和农业口子上工作轻浮的问题。当然,我是相信咱们农委也相信咱们农业系统的干部,但市委市政府不吃这一套啊。 吕连群道:“书记啊,这个责任啊,我看应该主要在泰峰同志啊。” 直到此刻,我对泰峰书记的印象又加深了一些,我心里暗道:“泰峰书记张口农村,闭口农民,难道真的就被底下人这么糊弄了?” “泰峰同志的问题,不是我们追究的问题,到时候问题出来之后,看市委市政府怎么处理吧,这样吧,你把曹伟兵副县长请过来,他主抓打击假冒伪劣,我有些工作还是要和他再交流一下。” 吕连群站起身来,总算是可以离开办公室了,忙不迭地点头:“那我现在就去把伟兵县长请过来。”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脚步声急促而慌乱。 吕连群一走,韩俊就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兴奋的神色:“县长,刚刚公安局的万局长打了电话,说601专案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抓获了12名参与殴打干部的家伙。现在他正在和孙支队一起进行突击审讯,公安局的沈局长也已经赶到了现场。”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涌上心头。但我尽量保持面色平静,我在心里暗暗道:总算被我抓到把柄了。斗争的三个原则,有理有利有节,最为关键的就是有理啊。现在这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最根本的就是没有找到坤豪公司违法犯罪的证据。 我压制住内心的激动,语气沉稳地说:“这个杨伯君同志去了之后还是有效果嘛,县公安局的同志还是有战斗力的,是一支值得信赖的队伍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按期完成办案,我看如果顺利破案,必要的时候要给同志们记功啊。” 韩俊连连点头:“万局长说如果顺利的话,剩下的几个人在这几天应该也能归案。” 我当机立断:“既然这样的话,你马上通知伯君过来,我要了解全面情况。”韩俊掂量了一下旁边的暖水壶,拿着水壶,也就转身走了。 就在这时,冯国斌局长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探进头来:“县长,我耽误您五分钟,给您报告工作呀!”我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清楚他在统计造假事件中的责任,但在没有想好对策之前,只能不动声色地让他进来。 冯国斌一进门,就汇报说道:“县长啊,是这样,今天调研的时候,大家反映的,玉米种不好买的事,我已经落实了”。 今天调研,不少干部群众说,上级一再要求不让大家自己留种,继续购买省农科院的种子。经历了这么几年,群众对省农科院的种子还是逐渐开始了认可,稳产,抗倒伏,省农科院种子公司的质量,也有保障。但是省农科院的种子不好买,要提前交款预定,群众挣钱不易,提前交款,自然是担心被骗,但是如果再拿不到种子,就要耽误播种了。我皱了皱眉头,问道:“了解清楚了?” 冯国斌神情严肃地说:“是这样,夏玉米的播种,省农业厅发文强调严禁群众自留玉米种,提倡大家购买专门的玉米种子。但现在整个东原市,玉米种子都在坤豪公司手里,坤豪公司是省种子公司在咱们东原的总代理。现在各乡镇都在问农业局,买不到种子,如果要想买种子,就必须先把钱交给坤豪公司。” 我心里一沉,追问道:“应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在是先交钱后付货,是这样吗?” “是啊,我找东原市里其他几个县的农业局都了解了一下情况,这个坤豪公司今年是省总公司在东原市唯一一家代理,这是事实。他们有的在4月份的时候就开始找他们订种子,朝阳县长,现在乡镇都在问局里面,咱们要不要付款?”冯国斌说着,掏出一叠文件,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乡镇的反馈。 我想起永林市长曾经说过的话,农业的垄断就是对农民最大的残酷,这根本不利于东洪县的农业发展。我连忙问道:“怎么就只有这么一家农业公司卖种子吗?县里农资公司呢?市里的农业开发总公司呢?难道国家的还拿不到代理权?” 冯国斌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刚刚给魏昌全书记打了电话,他们那边倒是有化肥和农药,但是种子确实没有。今年他们要想拿种子,也只有从坤豪公司拿,所以包括供销社、农资公司在内,都只有少量的种子,根本满足不了咱们东洪县的体量啊。” 我又问价格情况,冯国斌说比去年略高,大概六毛钱一斤。农时不等人啊,我思索片刻后说:“好吧,你们和省种子公司再确认一下,如果省种子公司那边没有问题的话,该从坤豪公司定,就从坤豪公司定吧。” 冯国斌有些激动地说:“县长啊,太窝囊了,说句实在话,我们农业干部都咽不下这口气呀。这么大的东原市,市局和县局都搞不了,供销社和农资公司也搞不了,反倒是让这个民营公司坤豪公司把种子垄断了。你说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如果他不卖给我们,那我们今年夏天是不是就种不上夏玉米了,咱们东洪县是不是要绝产?” 我心里也很窝火,但在没有证据之前,只能暂时隐忍。为了和一直讲马列的泰峰书记搭班子,我看了三个月的马列经典,也逐步学会了用唯物辩证法分析当前的东洪县的问题。当前东洪县农业问题的‘牛鼻子’,在于‘垄断利益链’与‘群众利益诉求’的冲突。坤豪公司的代理权垄断、提前收款等现象,表面是市场竞争问题,深层是‘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局部矛盾,官僚主义助长了垄断行为,我们就必须运用‘系统思维’推进改革,这就更不能意气用事了。我在心里琢磨,这个坤豪公司能拿到总代理权,背后肯定不简单,说不定真和某些领导有关,看来得找机会和上面的人通通气。 很快,曹伟兵来到办公室,我就交代道:“冯局长,这次可以买种子,但是要吸取教训,我找时间调研农业资料生产公司,要把我们自己的农资公司重整旗鼓,眼下就按这个办吧,只要是省种子公司确认代理权在坤豪公司,该付款就付款。” 冯国斌自从农业局的干部被打之后,对坤豪公司的前景也已经不看好了,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肯定还是坤豪公司,冯国斌略显担忧的道:“不会收了钱,跑了吧。” 我淡定的道:“他求财还舍命不成,跑不了。农业生产要紧。” 冯国斌出门之后,曹伟兵道:“县长,听说咱们的百万亩吨粮田建设,也是假的?还有那个,吕连群把提风书记的试验田,也给铲了?” 我有些惊讶:“他怎么这事你也知道了?” “现在县里谁还不知道,大家都知道,十多亩的小麦马上就要丰收了,却被铲平了,说是要搞工业。县长,这事儿您要追究,不然的话,这风气就被带坏了。”曹伟兵义愤填膺地说。 我看来看手表,已经六点了,从早到晚,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啊,这没有好的精力和身体,当县长都撑不住啊,我站起身做了两个扩胸运动,又将窗户推开,说道:“追究肯定是要追究的,但是现在啊,主要问题现在粮食造假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曹伟兵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哎呀,我又不管农业,这说多了,老黄县长肯定不高兴,老黄县长不高兴,泰峰书记也不高兴。” 我耐心解释:“好吧,我跟你探讨的不是这个粮食产量数据真假的问题,现在今年粮食统计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今年统计的原则我已经给超英和连群同志交代了,肯定是要实事求是的,坚决反对‘唯上不唯实’的形式主义,也要防止‘见物不见人’的机械唯物论,也就是说,今年的粮食产量和去年的数据相比会出现断崖式的下跌,到时候省市两级都会过问,现在要提前做好准备,把粮食下跌的原因找到。” 曹伟兵似懂非懂:“县长,您的意思是,这百万亩良田建设示范县,牌子不要了啊?”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不是不要,是咱们根本就没有达到百万亩良田建设的标准。曹县长,我找你来是这个意思,既然试验田能够达到亩产千斤,那普通农田为什么没有达到?东原县的土地上,难道还长出了不一样的庄稼?他们一再强调,农机站的干部用的是好肥料、好种子、好农药,难道群众用的肥料、种子和农药不达标吗?还是咱们连群同志点醒了我,问题很有可能出在化肥和农药上面。” 曹伟兵一拍桌子:“哎呀,县长,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的意思是要调查坤豪公司售卖的农药种子化肥到底是不是真的?把锅甩给他们。” 我连忙摆手:“哎!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从来没有说要把责任甩给谁,当然,连群同志也不是这个本意,我们只是想调查了解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东洪县农业产量上不去,只有找到了原因,一个是给上级汇报,第二个是我们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制约东洪县良田建设发展的根本性问题,才能对症下药。如果是土地酸碱值不行,那么我们就要请农业专家调配肥料配方,提出针对性的施肥意见;如果说是病虫灾害,那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如果是种子不行,那我们就用实验田里的那种种子。吨粮田建设是一项艰巨繁琐的工程,我们不能想着一蹴而就,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咱们要尊重科学规律嘛。” 曹伟兵总算明白了:“县长,您考虑什么原因我不管,我的任务是不是就是查一查坤豪公司售卖的农药种子化肥到底是不是真的嘛?” 我点头:“既是,也不是,伟兵啊,你是县委常委,常委副县长,在班子里地位十分的特殊,要站在更高的层面考虑问题。 出现这样的问题,这样的局面,我们不能将问题简单归咎于‘个别企业’或‘个别干部’,而要从‘体制机制’层面反思:为什么市场竞争会走向垄断?为什么虚报产量会成为‘潜规则’?这个话题啊,你回去慢慢思考,空了咱们再讨论,现在要做的就是查一查这个化肥和农药的问题,具体不用我说了,这么多群众,多找几家,看有没有没用完的化肥和农药,最好是没拆包装的,好吧。”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7点,天色渐暗。说完了工作之后,曹伟兵热情地邀请:“县长,您今天晚上有没有安排?没安排,我请您吃饭。” 我想着晚上确实没什么安排,便想着只和同志们有工作关系是远远不够的,还是需要加深感情,便一起去招待所吃饭。 刚起身,杨伯君走了进来,他双眼通红,满脸疲惫,身上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我想着正好要问他坤豪公司的事,就让曹伟兵先在外面等会儿。 我看着杨伯君睡眼朦胧,语气带着一丝不满:“伯君啊,怎么中午还喝了两杯啊?” 杨伯君强打精神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县长,您叫我来什么事儿?” 我则是对公安局的事表扬了几句:“工作干得不错,公安局那边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杨伯君却一脸疑惑,反问道:“县长,人真的抓住了?” 我心里一沉,察觉到不对劲:“什么意思啊,不是安排你去公安局督导了吗?” 杨伯君解释道:“哦,县长,上午开了晨会,我传达了您的指示,孙支队和万局长带队抓人,我留在了公安局,不清楚抓人的情况。” 我追问道:“怎么,中午吃饭怎么没听万局长说?看来万局长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好啊。” 杨伯君支支吾吾地说:“县长,这个,中午是和沈鹏书记一起吃的饭。” 听到沈鹏的名字,我心里有些不爽,这个杨伯君,平时和吕连群、沈鹏走得近,还把我想着在西部发展工业园区的想法告诉吕连群,现在又和沈鹏一起吃饭,实在是不懂分寸。我继续追问:“不是公安局领导班子一起吃饭?我还以为,中午县公安局班子,一起宴请你啊。” 杨伯君犹豫了下,说道:“县长,不是班子,就是沈鹏书记和沈书记的一个私人朋友,我们,我们三个人。 我盯着杨伯君,希望他能主动说出那个朋友是谁,可杨伯君却闭口不言。我语重心长地道:“伯君啊,你知道当秘书最重要的是什么?” 杨伯君道:“眼勤、手勤、脚勤,还有脑勤。” 我点了点头道:“只回答对了一半,伯君,这样,你啊,回去和齐晓婷多交流,这方面啊,她有心得体会。” 与此同时,在花园酒店总商会的办公室里,毕瑞豪、周海英、魏昌全与沈鹏四人会面。 魏昌全一脸愁容,他和市农业局局长史国宇被王瑞凤市长一通批评,如今种子问题闹得沸沸扬扬,从乡镇到县里,再到市里,层层上报找种子。他苦笑着对毕瑞豪说:“毕总啊,没想到你竟然把省种子公司的总代理权拿下来,这让市农业开发总公司非常被动啊。” 毕瑞豪得意地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炫耀:“哎呀,魏书记,这不是我们个人的意思,还是一种合作,合作肯定是双方共同的意愿嘛。这自然是有上面的意思所在呀。” 魏昌全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说句实在话,毕总啊,有的时候做生意是靠竞争,但是竞争如果一旦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会让领导不安的。你们搞的那个提前付款,县里意见很大,实不相瞒,今天我和史国宇局长被王瑞凤市长给批评了,说我们管农业的,还有自己的农业销售公司,竟然连种子的代理权都拿不到。” 毕瑞豪却不以为然:“魏书记,形成这样的局面,也不止是我们公司自己的想法,我还是那句话,还是有上面的意图。不过,我们肯定不会让领导为难的。” 周海英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我没搞懂啊,省种子公司肯定是相信你们,才会给你们签订代理权,这为什么还要搞这个提前付款?” 沈鹏眼神闪烁,他自然明白其中的门道,毕瑞豪也不隐瞒,开始透露其中的玄机。原来提前付款这一招,就是让资金先流入坤豪公司,公司不急着给省种子公司打款,而是存入银行吃利息。现在银行年利率高达十个点,100万存一年就是10万利息,这也是坤豪公司做大做强的重要手段之一。 毕瑞豪接着抛出橄榄枝:“魏书记,我和赞同周会长的观点,东原的市场足够大,坤豪公司与农业开发总公司的合作、与龙腾公司的合作也是真诚的,我们坤豪公司愿意,不挣一分钱,把种子提供给龙腾公司和农业开发总公司,这样魏书记你也可以交差嘛?” 魏昌全警惕地问道:“您的意思是,也要提前收我们的款?” 毕瑞豪赶忙摆摆手:“我们咋敢收主管部门的钱,周书记、魏书记,只是我给你们提个小小的建议,对待你们,我可以提前发货,但是你们可以提前收农民的款,把钱放到银行里,吃两个月的利息再说。” 魏昌全和周海英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和敬佩,这不就是毕瑞豪来送钱了嘛,看来借刀杀人,让东洪县里收拾坤豪公司,起到效果了。但是不得不承认,毕瑞豪确实有手段,有格局的商人。 周海英接着问道:“毕老板这次过来是有足够诚意的,不知道毕总和沈书记想让我们做些什么呀?” 第 912章 毕瑞豪拿出诚意,周海英答应帮忙 六月的东原市,骄阳似火,空气仿佛都被炙烤得扭曲变形。花园酒店如鹤立鸡群一般,在东原市中心显得很是气派。 坤豪公司的老板毕瑞豪正坐在周海英的办公室中,眉头紧锁,手中的雪茄在烟灰缸里慢慢燃烧,袅袅青烟在空调制造的冷风中打着旋儿,又缓缓消散。 毕瑞豪身材高大,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腕表在灯光下闪烁着低调的奢华。他在东原市的农资市场深耕多年,凭借着过人的商业头脑和强硬的手段,将坤豪公司发展成了当地农资行业的龙头企业,几乎垄断了东洪五六个县的农资生产与销售工作。然而,最近在东洪县遇到的麻烦,却让这位商场老手愁眉不展。 毕瑞豪深知,在东原市这个复杂的政商环境中,想要解决问题,光靠商业手段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得找对人、托对关系。思来想去,他把目光投向了省委常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周海英。周海英在东原市的政商圈子里,凭借着父亲的影响力,人脉广泛,能量巨大,许多看似棘手的问题,到了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 毕瑞豪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周海英,周海英一身休闲但价格不菲的名牌装扮,翘着二郎腿,手中把玩着一个精美的紫砂壶,脸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傲慢。毕瑞豪堆起满脸笑容。 毕瑞豪心里明白,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毕竟是求人家办事。他再次环顾四周,这奢华的环境无形之中让周海英在他眼中的形象更加“伟岸”起来。于是,毕瑞豪接着说道:“会长,坤豪公司也是咱们市总商会的副会长单位,遇到困难我就想到找组织了,还需要您和魏书记多多支持呀。前两天在东洪县,县农业局和工商局对我们坤豪公司进行了一次检查……。” 话没说完,一旁的魏昌全听到这话心里就暗道,当初就是自己和史局长一起,到了东洪县,才有的检查的事,但魏昌全也没想到,这坤豪公司的人,敢打工商局和农业局的干部,就打断道:“毕老板,这个事情我们市农业局已经在支持你了。市农业局可没派人员参与检查,不然的话,现在你可麻烦了啊,都是东洪县农业局和工商局自己搞的。你们作为东洪的民营企业,怎么连县农业局和工商局都没搞定啊。”魏昌全如今身形消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看似文质彬彬,实则心思深沉。 沈鹏也连忙附和道:“我是公安局长,我说几句吧,这件事情基本上是一个误会,坤豪公司的人觉得县里的干部打了坤豪公司的狗,双方就冲突了嘛。本来也不是多大个事,县公安局啊,可以摆平,本着消除社会矛盾啊,也是这么个方向,但是,有人,也就是我们东洪县的个别同志啊在故意找茬,这还给市公安局打电话,要求市公安局督办这个事,树欲静而风不止嘛。” 魏昌全笑着说:“县里还想着安排市里的工作,这肯定是本末倒置了,纯粹是瞎搞嘛。” 毕瑞豪又转头对周海英说道:“事已至此,周会长,大家都说在东洪就没有您搞不定的事情。这次还得靠您出面,给我们成员单位主持公道啊。这事的关键,还是在我们县委县政府李朝阳县长,海英会长,大家都知道,您的面子,朝阳县长是一定会给的。” 周海英看着毕瑞豪、沈鹏恭维自己的样子,面上看起来十分平静,自从周鸿基成为省委常委之后,周海英明显感觉到,自己所到之处,都是这种阿谀奉承,对于这些冠冕堂皇的面子话,周海英已经免疫了。 此刻的周海英,并不像面上看起来心静如水,如今,罗腾龙后天就要被执行枪决,让他瞬间有了一丝清醒。罗腾龙也是东原市曾经风光一时的人物,仗着各种关系,在违法犯罪的边缘疯狂试探,如今却落得个如此下场。这就像一记警钟,提醒着周海英,真要是把事情捅到上面,在国家机器面前,任何关系都如浮萍般脆弱。 真的要经历生死离别这样的事情,周海英已经有了金盆洗手的想法。他心想,自己为什么不正儿八经做生意?靠着父辈的影响力,在东原合法合规地挣钱,也足够花了。此刻,对面坐的毕瑞豪,好似在走罗腾龙的老路,罗腾龙是大意杀了干部,而毕瑞豪竟然敢打干部。周海英明白,现在不是什么钱都能赚的时候了,看似这毕瑞豪十分坦诚,但是,要挣这笔钱,只给种子的进价销售权,还打动不了周海英,换句话讲,只拿几袋子玉米种,还不足以让他去出面,来搞定东洪县的事情。 别看毕瑞豪一上来就说可以免费先提供种子再付款,还十分阔绰地提出可以先收农户的钱去赚取利息,周海英心里清楚,看来这次要帮的忙,已经不是花钱请吃饭就能摆平的。此时,周海英只是想先观察观察、了解情况,并没有急着表态,只是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而魏昌全也清楚如今的坤豪公司麻烦不少,同时他自己的农业开发总公司也是危机四伏。他刚就任农业开发总公司的一把手不久,本想着大展拳脚,却没想到一上任就面临着巨大的困境。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农药,保质期到期越来越近,那些农药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如果过了8月1日满了三年,两百多万的国有资产,将彻底报废,农业开发总公司自然是要被追责的。 魏昌全一想到仓库里积压如山的农药就头疼不已。巨大的仓库,位于东原市郊区,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数不清的农药箱。史国宇局长已经再三敦促他抓紧时间想办法,让各县的农资公司把这些农药销售出去。但各县的农业资料生产公司和市农资开发总公司并没有直属的上下级关系。 改革之前,市农业开发总公司和各县农资生产公司大家都同属于供销社,在试点改革农资销售、专门成立农资公司之后,农资公司都被划归到各县的农业局。所以,县属的农业资料生产公司并非市农业开发总公司的“亲儿子”,没有隶属关系,各县的农资生产公司对于市农业开发总公司,也是听调不听宣,喊大家开会,管饭就来,不管饭就没人来,至于帮助市农业开发总公司销售即将临期的大量农药销售出去,根本没人搭理。 魏昌全前前后后跑了几个县,磨破了嘴皮子,最有希望的是他曾经的老东家平安县,也仅仅勉强进了1000多箱,也就勉强到一万亩耕地的用量,对农业开发公司来说,这点销量解决库存问题,只能说了胜于无。所以,魏昌全想着,此刻最紧迫的任务,不是帮助群众解决玉米种一种难求的问题,关键是把这些农药通过各种渠道全部卖出去。眼下,这毕瑞豪的坤豪公司,似乎就是个好时机。 魏昌全看着毕瑞豪,看了看周海英没表态,自然知道,周海英对于这事,觉得仅仅靠玉米种子的事就帮忙,筹码不够,也就想着让坤豪公司帮忙销售农药,当然,这农药是低价卖给龙腾公司,再由龙腾公司高价卖给坤豪公司。魏昌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毕老板,打了干部,大家都知道这事儿不好办,但咱周会长,肯定还是有办法的。但是咱周会长现在也麻烦啊,上次说的农药的事,咱们龙腾公司主动承接了我们仓库里的农药,但是龙腾公司也是没有销售渠道,这就需要咱们,是吧,坤豪公司能主动帮助咱们龙腾公司消化一下库存,为海英分忧,也为行业主管部门解难嘛。” 毕瑞豪只是点头微笑,并没有表态。 魏昌全继续道:“你们坤豪公司占据了很大的市场,有很好的销售渠道与销售网络。但是咱们海英会长仓库里的这批农药临期时间越来越近了。所以,就期待着咱们在这方面继续合作呀。你看,能不能帮周会长一把,把这批农药消化一部分。” 毕瑞豪心里暗骂:这魏昌全和周海英真会“狮子大开口”。也不知道农业开发总公司是哪个糊涂蛋,一次性进了那么多杀虫剂,三年时间都没卖出去。换作自己,早就跳楼死了算了。毕瑞豪清楚,这就是周海英与魏昌全两人在这里给自己演戏,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求人啊,如果不答应魏昌全,恐怕周海英不会给相关人员打招呼;可要是答应,这批农药基本上就砸手里了。 毕瑞豪于是说道:“魏书记,我想问一下,咱们这批农药到期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还有,这农药的质量到底有没有问题?要是有问题,恕我直言,我现在可不敢轻易接手。” 魏昌全一本正经的说道:“怎么可能质量有问题,质量有问题是重罪啊,只是临期了,到期时间是8月1号。我给咱毕老板在说一下,其实这事我都觉得操蛋啊。当时农业开发总公司刚刚成立,是农业局的一位副局长过去当一把手。这家伙马上就退休了,想在退休之前大干一场,搞出点政绩,就一次性进了够两三百万亩地使用的杀虫剂。他想着东原市耕地面积有近千万亩,两三百万亩的杀虫剂用掉不算什么。结果市场波动太大,高价进了杀虫剂之后,就开始搞经济秩序整顿,杀虫剂价格一落千丈。如果当时能亏钱把这批货卖了也就罢了,但还在保质期内,整个农业开发总公司的领导班子,没有一个人敢拍板降价,结果就积压到快临期了。我接手之后能怎么办?前前后后卖了一两万箱,和总量比起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这农药质量倒是没问题,就是价格现在有点尴尬。” 毕瑞豪说:“该说不说,咱们这批农药一次性进得太多了,三年都没卖出去。说实在的,一般农民可能不会太在意保质期,但就怕政府找麻烦。周书记您可能不清楚,魏书记肯定清楚,现在小麦收割在即,已经不需要打药了。等到把玉米种到农田里,等玉米苗破土发芽再到玉米成熟这整个周期啊,我只说东原啊,心叶末期至抽雄期是多发玉米螟,但时间一般是8月到9月,玉米蚜虫一般是9月到10月成灾。这批药满打满算,过期还有两个月时间。而6月和7月天气炎热,正值暑期,一般病虫害在这段时间不容易形成,群众购买农药的欲望也不强。这时候接手这批农药,风险太大了。” 毕瑞豪分析得十分精准,魏昌全听了,脸色顿时不好看。魏昌全说道:“毕老板,正是因为有困难才想让你帮忙解决,要是没困难,我怎么会和你说这事?你看,大家都是在东原市,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就当帮周会长一个忙。你要是把这批农药接过去,也算是帮市农业局一个忙,帮海英会长一个忙嘛。” 沈鹏看了一眼魏昌全,心里暗道:这俩人,还说是国有企业的书记,连几箱子农药都卖不出去,真是给省委秘书长周鸿基丢脸!但他表面上还是笑着打圆场:“毕老板,魏书记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你就多少帮衬一点。” 毕瑞豪咬着牙说道:“那这样吧,看在魏书记和咱周会长的面子上,咱农业局又是行业主管部门,我们坤豪公司主动提出为会长分忧,我们拿1万箱的货。” 沈鹏看着毕瑞豪说出“1万箱”时,那表情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1万箱农药,坤豪公司完全是在亏本且承担巨大风险的情况下,承接下这部分销售任务,如果卖不出去,直接亏十万块钱。 但周海英和魏昌全显然对这1万箱并没有太过兴奋,魏昌全也学着周海英慢慢翘起二郎腿,摇了摇头说道:“都说咱坤豪公司是整个东原市最大的农资销售公司,在东原市注册了几家公司,在各个县也都有销售渠道。毕老板,你这格局可不够大呀,1万箱能打多少地,10万亩顶天了吧,也不过是两个大些乡镇的水平嘛?我看至少也得5万箱起步,你才能真正帮到我们周会长啊。5万箱,也不过是50万亩地的用量,东洪县勉强一半嘛。” 毕瑞豪嘴角抽动了一下,心里想着:这魏昌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1万箱农药,自己都不一定能保证销售出去。要是开口要5万箱的货,那可就是50万,就算直接给周海英送钱,恐怕也花不了这么多。这不是明摆着让人往火坑里跳吗? 周海英这时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笑非笑地说道:“毕老板,你不知道,我可听说,朝阳啊到了东洪之后,毕老板直接以捐助的名义,给县里送了10万块钱呀。朝阳给我说这事的时候啊,可是对你很认可的嘛,这10万块钱,用来买农药也能买1万箱嘛。你看,你这么大方,怎么到了帮商会这个忙的时候,就有点小气了吧?” 毕瑞豪心里明白,如果不答应,这周海英恐怕不会帮忙。他看了一眼沈鹏,沈鹏面色淡定,但眼神还是出卖了他,这些年是挣了不少钱,但是这周海英,不是抢钱吗。这些二代,真是看上啥抢啥啊。 毕瑞豪咬咬牙,有命挣关键是要有命花,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买。毕瑞豪道:“这样吧,魏书记,其他县确实不敢卖这批药,万一过期之后,出了问题是要惹麻烦,我拿5万箱走。我也不砍价了,而且销售过程中如果出现任何质量纠纷,你们农业开发总公司必须出面解决。” 5万箱显然符合魏昌全的预期,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周哥,您看,毕老板就是阔气,这就是社会主义先富起来的一批人,为什么能富起来?就是有胆气与魄力。以后我们农业开发总公司和坤豪公司,还要多多合作,实现互利共赢。” 沈鹏苦笑着,心里觉得这是毕瑞豪拿了不少钱,来为农业开发总公司解决燃眉之急。但他也清楚,在这个圈子里,利益交换是常态,今天毕瑞豪帮了魏昌全,明天魏昌全、周海英就会回报毕瑞豪,最关键的是,搭上了周海英的线。 周海英这时才主动说道:“其实,这事不是打人的事,也不是检查的事,就是和朝阳,好好相处嘛,上次,咱们就谈到了这个问题嘛。” 毕瑞豪于是将在东洪县遇到的麻烦,一五一十地向周海英与魏昌全说明,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周海英听后,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打人的事,不要说你没参与,就没有你的问题啊,我看问题很大,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况你的人又被抓了,沈局长,你敢保证能把这事搞定吗?” 沈鹏苦笑一声,如果不是平水河大桥的事,自己可以和自己的大舅再说一声,但是现在,显然是不行了。再加上孙茂安一直盯着不放,现在出手,风险太高。 周海英明白,公安局长都上门了,这事他心里是虚的。周海英看沈鹏不表态,就继续说道:“现在除了打干部的事麻烦之外,还有就是农资检测的事。我看你们的质量,多少有些问题吧,不过,也不重要,只要检测结果没问题,他们就没有理由为难你。” 毕瑞豪说:“种子肯定是没问题,种子我们挣的不是这个钱,这个农药啊,问题也不大,关键是化肥的问题,说句实在话,含量达不到。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农资检测。如果东洪县委县政府坚持认定我们的货有问题,那事情就麻烦了。到时候把我们的执照一吊销,就算我想替你们销售农药,都无能为力。” 周海英不动声色地看向魏昌全,魏昌全想了想说道:“检测没问题,农资检测这县里工商局都是送到我们市里农业局来嘛。我可以出面和东洪县农业局打个招呼,让他们把检测的样品,送到我们农业局来,这符合规定,没有任何问题。” 周海英并没有像魏昌全这么乐观,检测造假这事万一出了纰漏,要负责任。周海英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该表态了,便说道:“你们的货按照刚才说的都已经转移了,县里怎么还能搞检测呢?就算要检测,也得有真凭实据。毕老板,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关注的。” 毕瑞豪说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政府盯上我们,我觉得完全没必要。从我个人来讲,我非常支持县里的工作。之前,我主动拿出10万块钱,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和县长搞好关系。朝阳县长的工作,我肯定支持,我们坤豪公司的发展也希望能得到县里扶持,就算不扶持,也别再找我们麻烦。所以,就请周会长亲自给李朝阳打个电话,把事儿说开。” 自从周鸿基担任省委常委、秘书长之后,周海英都觉得自己在东原的身价水涨船高,政治地位比以前高了不少。但出面搞定这些事,还是没有把握。周海英看了看毕瑞豪手上的手表,少说也要五万块。谁能想到,他垄断了一个县的农资生产,竟然能挣这么多钱。 周海英想了想说道:“从现在来看,毕老板为这事,恐怕已经找了不少人、托了不少关系吧?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把你之前找过的人都说说,我看看能不能绕开那些没用的关系,直接找到关键人物。” 毕瑞豪坦然说道:“是啊,为了这件事,我本来觉得是小事一桩,但确实找了多方关系,包括钟书记的儿子,找了计委的韩主任,找了市委常委、臧副市长,也找了平安县的几个熟人,能找的都找了,可关键环节一直没打通。直到现在,朝阳县长还一直把我们坤豪公司当‘对立面’。我们也是挣辛苦钱,真没必要这样啊。朝阳县长年轻气盛,一心想做出点政绩,也没必要拿我们开刀嘛。” 周海英说道:“年轻人嘛,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是海瑞、是包青天,总想着救民于水火、伸张正义、为穷人发声,还是太年轻了。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有资源、有优势的人在挣钱。这个人,我不屑于给他打这个电话。但是你放心,话既然递到我这了,这事儿我接下来,给你摆平。不就是打了几个人,让他别再针对民营企业就行了。” 毕瑞豪说道:“会长啊,我可不可以冒昧问一下,您打算找谁摆平呀?我心里也好有个底,看看还需不需要再做些其他准备。” 周海英端起茶杯,一股普洱茶的香味飘来,让他心旷神怡。他慢悠悠地说道:“这事,全东原只有两个人可以办,除此之外,在东原市你找不到任何能办这个事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市长,一个是书记,换第三个人,没用。” 第 913章 周海英答应出手,谢白山透漏玄机 魏昌全和沈鹏两人都看着周海英。周海英虽然没说要给省里哪位领导打电话,但是大家都一致猜测,这周海英是要利用周老爷子的影响。来给市委市政府施压了。 毕瑞豪说道:“会长,您该不会是让咱周秘书长给钟毅打电话吧。” 周海英看着几人一脸期待与好奇的眼神,道也坦诚,说道:“我爸的秘书,小谭,现在已经是省委办公厅当处长了,这事,我给小谭说一声,小谭就能够处理好的。” 省委办公厅的秘书打电话,也就相当于李朝阳的秘书给乡镇打电话关注一个个体工商户,这事是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处理,何况打电话的是省委常委的秘书,接电话的是市委书记和市长。 周海英不放心的叮嘱道:“就是打人这个事啊,毕老板啊,你这边,该给的态度要给到位,年轻人嘛,要面子,你要把台阶给到位啊,也就是该承担的责任要承担到位。” 毕瑞豪马上朝着周海英点了点头说道:“会长,放心,家属那边的工作,已经有人在做了,赔礼道歉的工作问题不大,现在主要是县里的工作。” 周海英将茶杯缓缓放下说道:“还有一个事,大家都说你和岳省长关系不错。我觉得这个时候,你也可以走走岳老板的门路嘛。” 毕瑞豪倒没有否认自己与岳峰省长有私交,这时大笑一声说道:“岳峰省长都到了副省级了,不过咱们连一个县长都需要省长来打招呼,周会长,您觉得咱们这生意还能往下干吗?” 周海英听到这里,淡然一笑说道:“有道理啊,省部级的领导,怎么可能会管这些事。实话跟你说吧,虽然我和朝阳的关系还不错,但是这事朝阳啊,多少有点盛气凌人,恃宠而骄了,换做一般的干部,你找了这么多的关系,早就应该找台阶下了,何必非得斤斤计较嘛。明天我就谭处长打电话说这个事。民营企业、私营企业、个体企业,特别是咱们民营企业家发展不易,在改革与开放的过程中,政府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可以容错,可以纠错,对待咱们民营企业,还是要容错纠错,网开一面啊。” 魏昌全翘着二郎腿,说道:“毕老板啊,你知道这个电话的分量吗?相当于李朝阳上任三个月,逼的走投无路的民营企业家到省城告状,县委书记双规,东洪县的干部人人自危,这是什么,这是操之过急、不够稳重,这是急于求成,脱离实际啊。这样的同志,怎么能够成为百万人口大县的县长啊。” 毕瑞豪沈鹏两人频频点头,这才觉得今天实在是来的太对了,虽然心疼那批滞销的农药,但是自己就算亏点钱,大不了一箱农药当两个洗脸盆卖,这也就能够卖出去了。何况这些年在农业上挣的钱,是一笔巨额的财富。 说了些许之后,众人也就到花园酒店解决用餐去了,饭桌上就达成了尽快购货的详细事宜。 结束之后,周海英和魏昌全送走了沈鹏与毕瑞豪。周海英看着汽车拐进了主干道,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魏昌全道:“这个毕瑞豪,也算出手阔绰啊。” 周海英背着手,哼笑一声道:“咱们以前都傻啊,还卖石头卖建材,搞运输,总觉得自己聪明,挣了大钱,和这个毕瑞豪一比较,咱们挣得才是辛苦钱啊,我估计说这个毕瑞豪是东原的首富,都不为过啊。”说完叹了口气,就一脸羡慕的说道:“你知道他手上戴的那块手表吗?那块表至少值十万块。” 听到十万块的一块手表,魏昌全顿时目瞪口呆,一脸的不信。结结巴巴的说道:“10万,不可能,谁会花10万买一块手表。” 周海英一边往回走一边喃喃自语的道:“你自己可以算,咱们不说东原,咱们就说东洪,这两年他彻底的垄断了东洪的农资市场,就算东洪有一百万亩土地,一亩地的化肥和农药一年他就是从上面挣五块钱,不算高吧,一年是多少钱?” 魏昌全还没算出来,旁边的王曌听到之后,脱口而出道:“那不是500万?” 周海英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两年那?三年那,整个东原市,九县二区,就算他现在垄断了三分之一,生意做到了全东原,这笔钱,你们算过没有?这是一笔天量的资金啊。 魏昌全道:“妈呀,他们还可以不交营业税。” 周海英道:“就是拉一个省城的大老板来,说这东原有人挣了几百万上千万,就是靠农药化肥能挣上千万,打死他也不信啊。小地方也能挣大钱啊。” 而在东洪县,杨伯君与齐晓婷吃过晚饭之后,就在大街上散起了步。两人没有领证结婚,但和看起来结婚了并没有什么区别。改革开放十多年,人民的思想开放了,对于未婚同居,虽然还有非法同居这个规定,但实际操作上,派出所已经不管了。但两人也不是像夫妻一样正大光明,也只有晚上的时候,趁着大家都休息的时候,杨伯君会来到齐晓婷的宿舍,但即使是这样,在整个东洪县,说出来都是十分大胆的。 齐永林和雷红英两个人对杨伯君都很好,可以说拿杨伯君当儿子都不为过,但只要杨伯君齐晓婷俩人一提结婚的事情,无论是雷红英,还是齐永林,两个人都不表态。虽然提倡婚姻自由,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的意见仍然极为重要。 夜晚的东洪县城,凉风习习十分惬意。齐晓婷看杨伯君心事重重,自然就问了起来。俩人一交流,杨伯君便将白天发生的事,给齐晓婷说了。杨伯君就问道:“晓婷,你说这县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晓婷说道:“什么意思?很简单嘛,当秘书,不能只是提包倒水,提包倒水的大有人在。说句实在话,如果没有咱俩这个关系,他是不可能让你当秘书的。” 杨伯君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没有齐晓婷,县长怎么会让自己当秘书呢?看来这沈书记也说的,也不都是场面话。 齐晓婷说道:“其实,当秘书最重要的是忠诚嘛。你看我爸,我爸提拔的干部,哪个对我爸不是忠心耿耿啊?市政府秘书长陈东富,出了那么大的问题,也没说我爸的一句不是,在里面半句我爸都没提,几个叔叔都说,这样的人出来之后,大家伸把手,随便做点什么生意,也就又起来了。之前的几个局长和下面的县长书记,也有进去的嘛,谁也没有咬上面领导一句。领导要重用你,那肯定是要求绝对的忠诚,不然的话,领导和你交心,你转头就把领导卖了,你说领导还怎么信任你?所以,对领导忠诚也只是最基本的,还要增强政治敏锐性,你要知道县长在关注什么,上到国家政策、省市领导的爱好,下到县里领导的工作动态,县长安排的工作,其他领导什么态度,如何落实的,都要随时给县长汇报,县长要的绝对不是只会拎包倒水的人。” 杨伯君书生意气颇重,接口说道:“咱们拿的是国家的工资,干的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工作,虽然秘书身份和角色特殊一些,但实际上,咱们还是国家干部嘛。我不认同你说的对领导绝对忠诚,我看呀,要对组织和事业绝对忠诚,那才是对的。” 齐晓婷伸出一根手指在杨伯君的胳膊上抓了一把,说道:“我呀,就喜欢你这种蠢劲,还忠于组织和事业,就是个纯正的书呆子嘛。以后长点心吧,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你这人就是又傻又实在。你给县长当秘书,那县长那就是组织嘛,你忠于县长,那也就是忠于组织嘛。” 正在这个时候,杨伯君手中的电话响了起来。作为县委秘书,按照级别来讲,杨伯君是不配使用大哥大的,但成为了县长秘书之后,为了方便工作联系,县政府办公室还是为杨伯君配备了大哥大。 杨伯君拿起电话接通之后,周围的几个人,还是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拿着大哥大的年轻人。看着周围人羡慕的目光,杨伯君故意放大了声音,那位啊,我是杨伯君。接着就听到了政研室主任老孙的电话。老孙主任曾经是杨伯君的老领导,是老孙将杨伯君从乡镇调到了县委政研室,杨伯君才能够从乡里面来到了县城工作,杨伯君对老孙也是十分敬重。 老孙在电话里没有客气,就说道:“伯君啊,是这样,我想给县长单独汇报一下工作,晚上的时候,县长方不方便?” 杨伯君说道:“孙主任,找县长汇报工作,为什么要晚上啊?” 老孙说道:“伯君呀,这个连群部长给我说了,他苦口婆心的给县长做了工作,县长计划到市委组织部去把我的事儿落实一下。你也知道,7月底我马上就退休了,再不解决副处级,退休只能和正科级的老头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啊。吕部长专门说了,让我到县长这里活动活动,所以呀,你帮我给县长预约个时间呀,县长明天在不在县上?” 杨伯君说道:“明天县长应该在县上,这样孙主任,我问清楚之后给你回电话。” 孙主任说道:“老弟啊,在政研室的时候,我就知道啊,你不是池中之物,以后啊,我成了退休老头,你呀还是要多照顾一下啊。” 杨伯君和老孙也就在电话上相互恭维起来。” 挂断电话之后,齐晓婷问道:“什么事?孙主任还这么客气啊?” 杨伯君坦然一笑,说道:“以前啊,我在政研室也不受待见,这想和孙主任在一起吃饭都很难呀!现在孙主任主动打电话说,说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吃了饭呀,然后让我带他去县长家里拜访一下。” 齐晓婷则是说道:“咋,你答应吃饭了。” 杨伯君道:“是啊,老领导嘛,也没什么嘛。人家请咱吃饭,也是看的上咱嘛。” 齐晓婷道:“哎呀,既然是老领导,那明天你记得出钱。” 杨伯君摸了摸口袋,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底气,就说道:“肯定我请客嘛。吃了饭,孙主任说他要给县长送礼,问我2000块钱多不多?” 齐晓婷大惊失色道:“送礼,还让你带着?一看你们两个都是榆木脑袋,这送礼的事还让人带着。再说了,以我对县长的了解,人家也不可能会收孙主任的礼呀。” 杨伯君说道:“您的意思是这县长不收礼,不太可能吧,你看他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拿工资能养活的人啊。” 齐晓婷说道:“你不要少见多怪嘛,到了处级干部,挣钱的门路太多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收入都是黑色收入,有很多那是灰色收入,灰色收入连组织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家这么年轻,上面又有这个关系,搞点灰色收入,太正常了。县长是外地干部,咋可能去收老孙三瓜俩枣的,不过嘛,该送还是要送,他不收是他的事,至少这是一种态度嘛。” 杨伯君试探性的问道:“假如一次收上个1000块钱的红包,是算黑色收入,还是算灰色收入?” 齐晓婷牵着杨伯君的手,感觉杨伯君在说收1000块钱红包的时候,这手心里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于是问道:“怎么,你收过1000块钱红包?” 杨伯君马上说道:“唉,我怎么可能收红包呀?” 齐晓婷笑说道:“1000块钱的红包,那要看什么级别、什么身份收。1000块钱,说句实在话,一般的副县长、县长,如果一次性收个1000块钱,金额不高不低吧,相当于半年的工资了,但如果是厅局级,1000块钱估计也就是正常的礼尚往来,纪委都不会管。” 杨伯君说道:“如果是科级干部呢?” 齐晓婷摇了摇头,说道:“科级干部,科级干部谁会给送1000块钱?嗯,除非是那教育局的人事科科长、财政局预算科的科长。一般情况下,200块钱那就是正常的了。说句实在话,对于科级干部来讲,1000块钱有些偏高,不过也算不上什么。但是你要知道啊,有人给你送1000,下次也有人给你送2000,收了1000的人,他就敢收2000,到最后,东窗事发那肯定不是一千两千的问题,那积少成多上万啊,那肯定就是贪污受贿了。你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我爸老家里那个亲戚齐江海吗?不就判了五六年,后来因为改造积极才出来的,现在在东投集团运输公司里跟车卖票呢?” 杨伯君看齐晓婷说道十分轻松,心里也就觉得踏实了些,心里也是暗道:“我收毕瑞豪1000,以后坚决不会收第二个人1分钱了。” 杨伯君也就说道:“晓婷啊,咱们真的该结婚了,这每天在一起生活,像偷鸡摸狗的贼一样,这恐怕不行啊。” 齐晓婷说道:“哎呀,这不是我爸和我妈俩人离婚,离了婚之后俩人遇事就不商量,一会儿我爸同意我妈反对,一会儿我妈同意我爸反对。哎呀,你不要着急,等我回去之后再给我爸做做工作,我觉得这事最后还是我爸说了算。” 听到齐晓婷这样说,杨伯君内心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自己和齐晓婷两人两情相悦,在大学的时候,杨伯君是学生会主席,齐晓婷是活动部部长,那个时候的齐晓婷就已经深深爱上了杨伯君。只可惜杨伯君是农村家庭出身,在齐晓婷的坚持下,雷红英和齐永林两个人虽然都没有反对,但是到结婚的时候,两人始终达不成一致意见,这让杨伯君总觉得是自己没钱,被齐永林和雷红英看不起。 杨伯君也就说了:“其实我心里都清楚,是齐叔叔和雷阿姨看不起我,觉得我是农村出身。” 齐晓婷不以为然的说道:“你不要这么想,我爸我妈俩人都是农村出来的,要不是当时我姥爷在学校能说上话,推荐我爸上个大学,我们家现在还说不定还不如你们家。你看你现在是县长秘书,而且你跟着的是咱们东原县最有潜力的几个青年干部呀。我爸都说朝阳县长是组织重点培养的干部,以后说不定是要当大官的。你呀,就好好地跟着朝阳县长,争取等朝阳县长下一步调到市里面的时候,继续给朝阳县长当秘书,从市里面到时候再出来,你随随便便都是处级干部了。” 听到处级干部几个字,杨伯君心里波动了一下。跟着县长当了秘书,对身边的科级干部多少都已经有些看不上眼了。县科级的局长、乡镇的书记、乡长,以前的时候都觉得高不可攀,到现在,只要自己愿意,这些领导每天都会陪自己吃饭,多少觉得乡镇长和县里二级班子的局长、书记似乎都是就可以达到的位置。这就是距离产生美吧,在杨伯君眼里,那些没进常委班子的副县长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但想起来毕瑞豪与沈鹏的话,就犹如一拳重击打在他身上,让他感觉到这县长到时候一走,他勉为其难的也就当一个科级干部,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要抓紧时间挣钱呀。 时间到第二天,夏天的早上也是十分惬意,天气不冷不热。我穿上衣服之后,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照了照,鬓角处竟然有了几根白发。暗自感叹了句,压力还是大呀。 在县委招待所小餐厅里吃过早饭,一出门,谢白山就已经发动了汽车。早上的东洪县县城异常热闹,恰逢早市,夏天是大自然对整个北方的丰厚回馈,蔬菜已经大量上市,大街上随处可见卖菜的卖水果的摊贩。谢白山打开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放着省台的新闻,播音员字正腔圆地播报:“我省陆续开始进入夏收准备阶段,夏收期间,全省天气整体晴好,各地各部门都在抢抓有利时机,做好冬小麦的收割工作,确保颗粒归仓……。” 看着外面一片烟火气,我就问道:“白山啊,你在咱们安平乡的时候,那个收割小麦、统计粮食产量,这个事你知不知道?” 谢白山基本上摇了摇头说道:“县长,这个你问到我的盲区了,你知道的,我从东北回来之后,老家根本没有给我分地,我就在乡政府里开车,没有参加过农业生产,这个农经办的工作我也不知道。” 我点头应了之后,继续说道:“小车班的司机,现在你处的如何了?” 谢白山一手轻轻拍打着方向盘,一边目光注视着前方说道:“小车班的司机,我们都是开车的,大家平时都处得来。不过焦进岗主任的司机和泰峰书记的司机呀,这俩人现在情绪不高,一个领导在住院,一个现在被双规,直到现在都没有说法。” 我这才想起来焦松的事情,这焦松是和二哥晓勇是认识的,晓勇还专门打电话说让关心一下焦松的妹妹焦杨,说她是个知识分子,又是个女同志,一定要多关心、多照顾。我心里想着,焦杨比较文弱,管科教文卫是合适的,事实上并不适合分管农业,下一步还空缺两个副县长,人事解冻之后,新的书记不到位,如果有机会还是要向张叔推荐一下副县长人选。 我又说道:“白山啊,这个大家对你们办公室的彭主任是什么看法?” 谢白山问道:“彭凯歌啊?” 我说道:“是啊,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呀。” 谢白山说道:“这家伙挺聪明的,对人也很礼貌,但我听小车班的人对他还是有点看法。这个人之前在城关镇当镇长,和当时的书记好像关系不太好,后来他想办法就调到了县政府办公室当主任嘛。哦,对了,我好像听说他和刘超英县长是什么亲戚?” 听到二人是亲戚,我有些诧异,我回忆着刘超英与彭凯歌两人的履历表,又想起了他们的人事档案,似乎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 领导干部之所以都有一个记人记得特别清楚的本事,那就是时常没事的时候会翻一翻干部的人事档案。普通人了解一个人,那就是通过这个人本身直观的去了解这个人,而领导干部了解一个人,是把他的家庭关系、履历背景、教育背景、工作背景全部都看了几遍,把一个干瘪的照片放在一张网上去看,干部的形象也就立体起来,对一个人的印象自然也就加深了。 我暗自想着,当时还特意看了刘超英县长和彭凯歌主任他们两个的家庭关系表,确认了相互之间应当是没有直接的亲属关系,但心里又想,县城就这么大,关系都是错综复杂、五花八门的,七大姑八大姨,或者同学、同事、战友,相互之间交织,发展成要好的私人关系的也并不少见。 我想着,那天去医院看望彭凯歌,彭主任在病床上,两口子看似无意间提起的试验田被毁的事情似乎是有意的,现在看来倒是有些和城关镇的书记杨明瑞关系不和的迹象。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两口子肯定都是聪明人,领导来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那都是打了几遍腹稿的。我心里猛然也就想了起来,看来这彭凯歌之所以让媳妇提起了试验田被毁的事,那是有意为之,目标自然就是城关镇书记杨明瑞了。 我默不作声,谢白山也就专心开起车来。如今的谢白山已经养成了极好的习惯,一般情况之下,我说话他回话,我不说话,他就是装哑巴。 临下车的时候,来到熟悉的县委大院,谢白山扭头看了我一眼,就说道:“县长,周末的时候回家,向凤给我说了一个事。” 我说道:“什么事?是不是你们要结婚了?” 谢白山说道:“啊,不是不是,结婚叔说了,要到年底,向凤说,是马老师已经调到东投集团这个运输公司当副总去了。” 我马上说道:“什么?马老师当副总?你不会说这马老师是走了我的关系吧?” 谢白山说道:“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人家向凤说,东投集团组织的考试,马老师是参加考试之后,成绩优秀才到了那边呀。” 我点头说道:“成绩优秀,这马老师是教书的,考试应当是不在话下。” 我说道:“怎么,你为什么要专门给我说马老师这个事?” “是这样,马老师啊,这周末,想请你吃个饭,让向凤给你说,向凤不敢,让我来说。你就说,去不去,我好给人家马老师回话。” 第 914章 杨伯君主动检讨,万金勇揭露真相 我走下汽车,杨伯君小步快跑地走了过来,顺势就将皮包接了过去。我看着谢白山说道:“这样啊,既然马老师去了东投的运输公司当副总,也是好事情嘛,这样,吃饭就算了,有机会我给马老师打个电话祝贺一下。” 谢白山面色犹豫道:“县长啊,这不是公司组织的考试,向凤她也考了,她没有考上,没考上的话,就只能是合同工,不能当正式工,您看这个,好不好给东投集团的领导打个招呼。” 我心里暗道,原来绕了一圈,是这么个事,这事我是听晓阳说过的,东投集团和联营公司合营之后,东投集团一次性买了20辆大巴车,整个城关镇的联营公司的汽车,也统一交给了新成立的公司进行运营管理,实际上算是东投集团的运输公司兼并了城关镇的联营公司,联营公司之前的股东,只等着分钱。看来东投集团为了加强管理,正儿八经地实行了考试。向凤这些年一直在联营公司卖票,文化课自然是落下了,本就初中毕业,考试的话,没什么优势而言。我想了想,事情倒是不大,这事正好也是胡晓云在负责,但是开口求人,是要欠下人情的,下一步我还计划着让东洪在白酒方面加强合作,一旦在这个时候欠下人情,恐怕,到时候谈合作的时候,有些事就不好据理力争了。我说道:“行,这事我知道了,我考虑一下。” 进了办公室,杨伯君已经泡好了茶,喝了一口之后,茶温刚刚合适。杨伯君汇报道:“县长,这个统计局已经把修改后的粮食产量测量统计方法调整了,这个比较急,焦县长说了,方案定了之后,马上要开动员会,时间上是有些紧凑了。” 我看着材料上写着,结合东洪县实际,县统计、农业等部门,优化了粮食产量统计工作流程,规避了由基层干部估产的不科学方式,提请朝阳县长审阅,焦杨。焦杨的旁边,还有吕连群的签字,只有名字,没有意见。 我看着封面上焦杨的钢笔字,这钢笔字行书笔意潇洒自然,停而不断、直而不僵,笔触有力而不失柔美,整体段落清晰,行距得当。通过一个人的字,能够看出她的文化修养、性格特质与精神面貌。我心里暗道,真不愧是字如其人,见字如面啊。只是和晓阳的字比起来,还稍显逊色。 拿起材料翻了翻,重点是看了工作流程,全县成立10个工作组,每个工作组负责两个乡镇,工作组组长都是农业局和统计局的班子成员牵头,翻看了几页,倒是比以细致了不少。就拿笔签字道:“可行,请连群同志总牵头,实事求是做好小麦的产量统计工作。” 签字之后,杨伯君道:“县长,这次统计会的时间安排在明天上午,焦县长让我请示您,有没有时间参加?时间不合适,焦县长说会可以改时间。” 我将钢笔放进笔筒,说道:“时间不要改,再不统计,小麦都要收割了。这样吧,我一会先和学武部长约一下,如果不去市里面,就参加一下。” 杨伯君刚要转身,我就问道“刚刚谢白山说的事,都听到了吧?” 杨伯君真诚地点了点头,说道:“谢师傅的意思是想请县长给东投集团打个招呼,只是不知道这个向凤是什么人。” “哦,这个向凤啊,是谢师傅家的对象。伯君啊,如果你是县长,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啊?”之前在安平乡、平安县和临平县的时候,包括邓叔叔和何阿姨,张叔和李叔经常考我的就是换位思考,如果你站在领导的角度上,又该如何考虑这个问题。 杨伯君道:“县长,我觉得这事难度不大,东投和咱们已经签了水库水厂的建设协议嘛,算是友好的合作单位嘛,这事只要提出来,安排个工人嘛,对东投集团来讲,问题不大。” 是啊,问题不大,但是要欠下一个人情啊,伯君啊,有的人情是可以还的,但是有的人情是还不了的。 杨伯君犹豫了下,说道:“县长啊,其实我觉得,如果这个忙不帮,是不是太没有人情味了。” 杨伯君说完之后,就愣了愣,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这样说,是十分大胆的。 杨伯君补充说道:“县长,我说多了。” 我说道:“哎,伯君,我就是要听你的真实想法嘛,再者说了,这不是数学题,针对这些事情啊,世间本无对错,立场不同而已,强调对错是主观判断的结果,取决于观察问题的角度和利益关系。你啊也千万不要觉得领导说的就是对的,要有自己独立的判断是非的能力嘛。这个事啊,你说得也对,不帮肯定是没有人情味了,只要我张口,确实,问题应该不大,但是一旦在这个事上张了口,即使让人家坏了规矩,也让咱们欠下了人情啊。” 杨伯君道:“县长,那要是不想欠人情,那咱们就不帮,给谢师傅解释清楚。” 我又说道:“我倒不是怕欠人情啊,而是欠下了这个人情,下一步只能拿东洪县群众的利益作交换啊,这就关系到原则问题了,做大事嘛,可以不拘小节,不拘小节不是不要小节,如果不注意这些,到时候必然是会因小失大的。举个例子吧,假如咱们到时候真的和东投集团再有合作,谈判的时候,换算成规模以上的投资,哪怕是五百万的项目,里面一个点的人情,都是五万块钱啊。伯君啊,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要把群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杨伯君若有所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继续道:“伯君啊,昨天给你留的作业,你找晓婷没有啊。” 杨伯君道:“县长,我知道了,最重要的是对组织对事业对领导的忠诚。” 是啊,这些事本不应该拿到台面上来讲的,你啊,文章写得好,又是学生会主席,在学校里面是出类拔萃。但是社会和学校不一样,学校做错了题大不了重来一遍,社会是残酷的,一旦做错了事是要万劫不复的。伯君啊,我既然选择了你当秘书,肯定是要把你带出来,什么时候能够挑大梁,主政一方了,我才是合格的领导,你才是合格的秘书。封建官僚的‘忠君’本质是‘人身依附关系’的意识形态表达嘛,而无产阶级政党的‘忠诚’必须建立在‘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之上,但今天我不要求你对我忠诚,也不说前面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说要对组织对事业绝对忠诚,我只要求咱们忠诚于自己的良心,明白了吗? 杨伯君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似乎是我的话有了作用,杨伯君道:“县长,我要反思,我要检讨,我的工作没做好。” 我淡然地道:“你的工作没做好,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没把你带好,我语重心长地道:“伯君啊,‘反思’不应是‘官场权谋的醒悟’,而应是‘阶级立场的自觉’,但上下五千年,孔圣人只出了一个,年轻人不犯错误还叫年轻人吗?有错误改了就是了,如果犯了错误就一棍子打死,那世上恐怕没有活人嘛。” 杨伯君点头道:“县长放心,我一定知错改错。” 我点头说道:“伯君啊,你也没什么大错误,就是注意啊,除了你昨天说的之外,还要慎重交友啊,你要明白,大家接近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杨伯君,而是因为永林市长和县长秘书的身份,永林市长和我都是对你可是寄予厚望的。” 俩人交心之后,杨伯君拿起了桌子上的材料就准备往外走,这个时候,我叫住杨伯君,说道:“伯君啊,我给你说向凤的事情该怎么办吧。” 杨伯君马上来了兴趣,就道:“县长,您说说咋办?” 换个人办,换个人办就好办了嘛。 换个人办?县长,我明白了,我让晓婷来办,看我这脑子啊。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有些事领导是不方便出面的,你就要想方设法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把事给办了。但是这事,还不用晓婷,我安排其他人来办。” 杨伯君道:“县长,您放心吧,我不说是您说的,就说是谢师傅的对象,晓婷能办,不欠人情。”说着也就走出门去,看着杨伯君的背影,我心里暗道:“希望这次谈话,还是能让杨伯君与吕连群、沈鹏等人保持距离。” “叩叩叩”,三声轻缓的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请进。”我挺直脊背,看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瞬间。 县委宣传部部长刘志坤微弓着背,熨烫平整的白衬衫,紧随其后的是宣传部副部长、电视台长刘小文,齐耳短发下的脸庞透着一股书卷气,手里抱着的文件夹。 “县长早啊,”刘志坤咧嘴笑着,眼角的皱纹挤成一道沟壑,浓重的东洪口音里带着几分熟稔,“我和小文吃过早饭就来汇报工作,小文还说县长一定在,我还不信,你看,现在才八点半,这是比泰峰书记还早啊。” 我指了指会客区的长条椅,示意两人坐下。茶几上,杨伯君很快进来泡了两杯茶。刘志坤刚把公文包搁在脚边,刘小文已经利落地打开文件夹,抽出几张照片,平铺在茶几上的玻璃桌面上。 “您看,”刘志坤探过身,粗短的食指敲了照片上。照片上的群众正在收麦,几个群众肩膀上打着毛巾,手里的镰刀正要收割下去,画面的中心是两个中年农民的笑脸,非常生动。另外一张照片,则是一辆拖拉机上,满载着西瓜,群众还在往车辆里装西瓜的场景,画面很有冲击力。” “汤主任上午来电话说,省台对咱们的小片特别感兴趣。他们打算把拍摄时间定在西瓜丰收的时候,但是需要咱们在麦收的时候多采集一些视频素材,题目啊都想好了《麦浪翻金穗,瓜田叠翠瓤——东洪双收共绘丰年》。这些都是去年宣传部拍的照片,市委宣传部的意思是,要拿一些图片和数据做对比,今年的粮食产量,实现三连增。”他忽然提高了声调,带着几分亢奋,“除了突出咱们的吨粮田,还能把西瓜产业带一带,这不就是‘梅开二度’嘛!” 我盯着照片上金黄的麦穗,耳边却响起城关镇杨明瑞的汇报:“县长,实测数据显示,咱们标注的百万亩吨粮田,有八成地块亩产连八百斤都不到……” “刘部长,”我打断他的话,从文件堆里抽出昨天农业局整理的吨粮田建设初步情况报告。“先不说宣传的事。您看这组数据——全县吨粮田实际达标率在25%左右啊,拿什么向市里交差?” 刘志坤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裤上的褶皱。刘小文抬起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钢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痕迹:“可是县长,吨粮田的验收数据不是已经……”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意识到说错了话,慌忙咬住下唇。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小花园肆意生长的月季花。更远处,东洪县电视台的发射塔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根直指苍穹的银针,扎得人心里发慌。 “既有统计口径的问题啊,也有这个农资质量的问题啊”我转过身,声音放得很慢,“昨天调研,县里已经指出了之前的算法存在偏差啊。吨粮田建设质量不高,这个事实咱们得认。” 刘志坤突然咳嗽起来,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咔嗒”一声打开又合上。刘小文抓起茶壶,往我空了的茶杯里续水,滚烫的开水溅在茶几上,腾起一缕细不可闻的白雾。 “那……咱们的宣传方向……”刘志坤手里夹着烟,试探着开口。 “我看素材可以照拍,但是要把握实事求是的原则,我们不能用‘统计口径’的话术包装‘产能虚胖’的现实,就像不能用‘丰收的照片’取代‘生产实践’”我拿起红笔,在封面上画了个圈,“但素材采集和宣传重点要转向西瓜产业。与其在‘虚假的普遍性’上消耗资源,不如在‘真实的特殊性’中再立新功,吨粮田的部分,刘部长,要慢慢地暂时淡化处理。” 刘小文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钢笔尖划破了纸页。刘志坤道:“明白了,下来就去和农业局对接拍摄点,保证不给县里添麻烦。” 刘志坤和刘小文的脚步声刚消失在走廊尽头,看已是四下无人,刘小文哀叹一声说道:“这新县长可是全面彻底否定老书记啊,你说得没错啊,吨粮田要成历史了。” 刘志坤摇了摇头道:“泰峰书记之前那个方法确实也不行,东洪县谁不知道,那个吨粮田建设,就是扯淡的,我都觉得县长现在太难了,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要么得罪上面,要不就得罪整个东洪干部,你看人家县长,虚假的普遍性,真实的特殊性,矛盾是相互转换的,这个年轻县长,也是把马列研究透了的,你呀就慢慢学习吧。” 但刘志坤走了之后,不多会儿,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我看进来的是县公安局副局长万金勇和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万金勇怀里抱着个牛皮纸袋,边角被撑得开了,一看就是装了不少材料。 “县长,”万金勇的声音带着烟酒过度的沙哑,“601专案有新进展了。” 我指了指长条椅,示意两人坐下。孙茂安却没动,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脸上还有着一丝的疲倦,身体前倾,说道:“县长啊,东洪县公安局,是一支很有战斗力的队伍啊,多亏咱们县公安局的同志得力啊,昨晚我们在西街废品站抓了又三个涉案人员,现在20个参与殴打干部的,已经抓了15人啊。” 牛皮纸袋“啪”地拍在桌面上,万金勇说道:“县长,这里面全部都是讯问笔录。” 我抽出来之后,翻开第一页,上面的钢笔字,密密麻麻,十分潦草,依稀能够看得出来一些关键词,如“坤豪公司”“假肥料”“东洪牌复合肥”等词多次。翻看了几页之后,我看着两人说道:“这样吧,具体的案卷材料啊,我也不看了,孙支队做这些案子啊,肯定是没有问题,现在说一说,这个坤豪公司的情况,有没有涉及毕瑞豪那?” 万金勇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来,慢慢说道。“现在的关键人物是这个叫黑彪的人啊。这个黑彪原名叫赫彪,早年在东原化肥厂当操作工,后来搞投机倒把被开除了,两年前成了坤豪公司的生产部负责人,这次打架,所有人都承认,是他安排的,抓着这个赫彪,才知道是不是毕瑞豪指示的。” 孙茂安插话道:“李县长啊,就算他不承认,你们可以重点对这个坤豪公司进行调查了,表面上做正规的化肥农药,实际上我们估计就是个制假窝点。根据目前抓到的人交代,他们把各种进来的化肥啊掺在一起,搞成了什么‘高浓度复合肥’卖,生产的时候啊随意性很大。县长,补充一下啊,所谓的复合肥,是现在新兴的一个肥料,这一种肥料里面就有什么氮磷钾,庄稼上了这一种肥料之后,其他肥料就不用再上了,现在市场需求量很大啊。 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说道:“按照他们的说法,是把购买的肥料原材料简单放在一个大池子里,通过搅拌后再掺入一些东西,就制成了新的肥料。这些肥料在旁边进行封装,还有一部分是造农药的。但最近风声比较紧,坤豪公司的人已将大部分设备和原材料转移,具体转到哪里不清楚,需要找到这个叫赫彪的人。事发当天是他招呼人殴打干部的,现在我们打算对这个赫彪进行通缉。” 孙茂安道:“我已经给市局汇报了,市局领导也会协调其他几个县公安局,同步展开抓捕。” 我心里暗道:难道他们真的在售卖假冒伪劣肥料?如果是这样,东洪县粮食生产一直上不去,说不定真和肥料有关。我点头说道:“制假售假表面是经济犯罪,深层是对‘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规律的破坏。用‘池子里的搅拌’冒充‘科学配方’,实质是用虚假的交换关系侵蚀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的物质基础。还是要从大局上看待这个问题,这个恶劣影响,不仅仅是赚了几个黑心钱啊,而是破坏了东洪县吨粮田建设的基础。不错,东洪公安在市公安局的支持下,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平和战斗力,案件进展很大。我们虽然没从事过肥料生产,但也知道肥料生产有严格标准,不可能如此随意。他们就是把原材料购买后,简单混合就当成自己的肥料出售。” 随后孙茂安接着说道:“县长说得对啊,肥料掺假,粮食怎么可能高产?‘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肥料是粮食稳产增产的造假。粮食造假可是大事,你们县公安局一定要持续追查。李县长啊,这起案件基本已侦破,后续抓人如果对方故意躲藏,可能一时半会找不到。我觉得有必要再和坤豪公司见面谈谈。” “我马上安排。万局长,马上通知毕瑞豪进行问话,让他如实说清楚这些肥料是怎么生产的。假冒伪劣、制假售假,金额较大属于刑事犯罪,公安机关可以介入。” 万金勇面露难色:“朝阳县长,情况我了解,这件事处理起来没问题。但你知道,还是要给沈局长通报一下。” 我带着诧异问:“怎么,孙支队安排的工作,县委做的部署,还需要沈鹏批准嘛。沈鹏同志是局长,为什么没来?” “今天早上我给他打了两个电话没打通,刚才去政法书记办公室,他也不在。” 此时,孙茂安重重拍了一下万金勇的肩膀,说:“万局长,你是常务副局长,县长安排工作你还需要经过局长同意?这政治立场可不够坚定啊。” 万金勇大笑道:“县长,我不是推脱,是想减少阻力。” 我知道,万金勇说出这话是实话实说,作为副手,一把手不放权,这副手还不如下面的科长说话管用,我说道:“没问题,我一会让秘书通知他。既然安排你们工作,肯定让大家放开手脚干。对了,万局长,你和毕瑞豪谈话时要注意一点:问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把名字从‘毕瑞好’改成‘毕瑞豪’的。” 孙茂安马上问:“这人还改过名字?” 万金勇说:“是啊,县里干部都知道。他以前叫毕瑞好,不知为啥改成毕瑞豪了。正好市局领导在,我也反映一下:关于身份证和户口本信息,还是要严肃规范。现在存在随意改名字、改出生年月的情况,填报信息太不严肃了。” 孙茂安说:“我虽然不管户籍,也知道这里面有些问题,特别是咱们的户籍干部,文化水平还参差不齐啊,我知道,滨城县有一个女孩本名钱皎,办身份证的实话,给人家办成了钱白交,这一点,我回去给户籍科的同志说一下,也请市局领导对大家提要求嘛。” 万金勇转头问我:“县长,问毕瑞豪改名的时间有什么含义吗?实在不行,我让派出所同志查一下底子。” 我心里暗道:“毕瑞豪的改名时间很关键。1990年 1 月 1 日,他与市供销社签署了委托销售协议。如果改名是在 1 月 1 日之前,协议应该没问题;如果是 1 月 1 日之后改的,这份协议就可能涉嫌伪造。一旦涉及伪造,事情会更复杂,会不会牵扯到方建勇、赵爱民,目前不得而知”。考虑到这些,我自然是慎重起来,就说道:“我只是好奇,啊,你们问清楚。” 我想了想又说道:“这件事情啊,既然影响到了吨粮田建设,假冒伪劣,涉及农业和工商,最终承受结果的,还是咱们农业上,这样吧万局长,这事由县农委牵头彻查,我来安排吕连群同志任总牵头人。农业、工商、公安都要参与进来。” 说完工作已到 9 点钟,此时县委大院逐渐热闹起来,各个办公室的干部相互打着招呼。我送孙茂安到门口,对万金勇说:“万局长,孙支队是贵客,对东洪县有特殊贡献,你一定要代表县委、县政府照顾好。今天中午我批个假,你们可以陪孙支队喝杯酒,别耽误工作就行。” 两人握手后,接近着开了县长办公会,财政局局长王琪通报了一千万资金已经到账,刘超英和曹伟兵则是汇报了各自工程指挥部的筹备情况和前期工作,两大工程资金到位,参会的党政干部很是受到鼓舞,大家没有想到,这一千万资金,县里真的拿回来了。 散会之后,已近十二点,办公室电话响起。我接起电话,是晓阳打来的。平安县开了人大会,刚进行人事调整,晓阳的副县长职务已提请免去,现在专职担任县委办主任。赵文静任副县长,兼任工业园区的党委书记,接管晓阳之前负责的工业经济工作。” 晓阳接着说:“昨天你又喝酒了?该回家时一次也不回,你这当县长的,彻底把媳妇忘了。” 我小声说:“不是不回去,昨天忙到 7 点多,到家都 10 点了,这不是才没回去。你这不说来也没来嘛。” 晓阳说:“行啦,我又不是不相信你,是担心你喝多了。我打电话是红旗书记想问你,你这次带东洪县这么多干部来考察,主要想看哪些点位?有没有特殊要求,红旗书记说了,平安县全体干部做好准备,迎接李朝阳县长和东洪县的干部来视察。到时候,还要你多做指示。” 我马上回答:“哎呀,规矩我还是懂的,我们是去取经的,态度还是虔诚的嘛。地毯厂、环美公司、高粱红酒厂,顺便看看韩羽公司。” 晓阳说:“看韩羽公司干什么?你们又不养鸭子。” “韩羽公司很有代表性,要让东洪县干部知道,外资企业也不是高不可攀,口口声声说外资企业招商引资不可能,我要让大家看看乡镇也有外资企业。当然,这次考察,重点还是放在安平的高粱红酒厂,毕竟我们的老烧酒,还是要挖掘的。” 晓阳问:“计划什么时候来?” 我说:“具体时间要和曹河县对接,想一起把两个县都考察了。” 晓阳说:“又是走马观花,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果。不过你们别选明天,明天市委组织部要下来开会。” 我马上问:“市委组织部开什么会?难道红旗书记要升官了?” 晓阳说:“是郑红旗书记,他还想在平安县再干两年。新来的县委副书记明天来,学武部长亲自送过来,宣布任命。” 我马上好奇地问道:“县委副书记是谁?” “组织部干部一科科长任炳辉,他接替魏昌全。同期调整的还有临平县县委副书记。” 想到任科长当县委副书记我并不意外,组织部的干部,都是被特殊对待的,赵东就是曾经的干部一科科长,现在已经去了省委组织部担任办公室副主任。这几天忙东洪县的事,把临平县的情况忘了。想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又要出一名干部,我马上问:“该不会也是组织部的吧?” 晓阳笑道:“你想得美,怎么可能?这次是临平县本地干部提拔的。” 听到临平县本地干部,我顿时来了兴趣,就问道:“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要动人啊?” 晓阳说:“没听说?不可能吧!梁满仓已经是县委副书记了。朝阳,你这消息太滞后了,你家钟潇虹没给你通风报信啊?” 第 915章 市长紧急召见有麻烦,超英医院责备露心声 听筒里传来晓阳带着调侃的声音:“你们家钟潇虹没给你汇报啊?” 我一愣,手中的钢笔差点掉在文件上,连忙反驳道:“晓阳啊,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呀?人家钟潇虹都已经结婚了,说不定孩子都三个月了,你怎么说是我们家的钟潇虹啊?我觉得多少有些过分了。” 此刻,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钟潇虹的面容,想起来,到了东洪县之后,自从上级带着曹伟兵去了一次临平县见了一次钟潇虹,算下来,确实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钟潇虹了。上次见面,她都是已经换了形象,肩短发用电卷棒烫出柔和的弧度,发梢微微内卷,发间别着枚玳瑁发卡,带着特有的精致。结婚之后的精神面貌似乎也是焕然一新,柳叶眉下的杏眼更加清亮,眼尾微微上扬,笑起来时弯成月牙,以前这个人身上似乎都散发着一种忧郁,现在则不同了。 想来,钟潇虹二婚之后,既怀着孕,也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上是要比以前辛酸不少,但是此刻更多的是幸福的辛苦着。她有了家庭的温馨和爱的滋养,女人,是需要爱与包容的。生活就是这样,砂石里淘出金子,汗水里找到幸福。 晓阳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把我拉回现实,晓阳带着几分戏谑:“哎呦,记得挺清楚。这怀孕的日子,你怎么算的?” 我心里有些无奈,这晓阳,总爱拿这些事打趣。我马上说道:“这不是上次遇到香梅县长,她跟我提的吗?” “香梅县长跟你说的?你啥时候遇到香梅县长的? 李朝阳,怎么,你这晚上不回家,脱离了组织管控,生活很丰富嘛?” 我皱了皱眉,语气里满是无奈:“晓阳,香梅县长,比我大这么多岁,你这个思想可不行啊,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我现在在东洪县负责工作,该有的纪律肯定还是要遵守的。再者说了,我们是男女之间纯洁的革命友谊。” 晓阳收起了玩笑的语气,认真地说:“男女之间还有纯友谊?你说这话的目的就不单纯,我知道当个县长的诱惑多大,舍着脸往男人身上贴的女人多了去了,我又不是没见到过,你啊人长的又这么帅,又不在平安县,我也是怕你犯错误,人家也是关心你,我这是经常要提点你,省得你迷失自我。” 我心里一暖,知道晓阳也是出于关心,刚想回应,办公室的门被慢慢推开,韩俊面色焦急地冲着我点了点头。 我看他神色慌张,似乎有急事,便对着电话说:“先这样,我处理点工作。” 挂断电话后,韩俊气喘吁吁地说:“县长,刚刚接到市政府办公室电话,他们一直联系不上您,打到办公室来了,说让您马上给市长打个电话,下午两点之前,要赶到市政府七楼二号的会议室,市长要听您的工作汇报。” 我脸色瞬间郑重起来,倒也没有必要给韩俊解释,我在接晓阳的电话。我慢慢问道:“找张市长,有没有说什么事?” 心里不禁泛起一阵疑惑,这么着急地召见,到底出了什么事? “电话里没说,只说让尽快过去。” 韩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答道。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了吃饭的时间,心想这个时候过去时间可已经有些紧凑了,便说:“你手头上有没有不着急的工作?不着急的话就和我一起过去。” 韩俊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文件,说:“事情不多,正在审核杨伯君写的关于全县重点工作的材料,下次常委会上要拿出来。” 我想起了交办给杨伯君的这个事,就道:“这事可以回来再修改,中午的时候走临平县,在路口正好买些香油,张市长比较喜欢,这事你记得去办,办好之后直接联系市长秘书,香油钱不要报账,我单独给。” 韩俊有些诧异的道:“意思是,咱只给市长送香油,是不是单薄了一些?” 张叔张婶一般都是在家吃饭,同样的香油,临平的油就是要香一些,送些香油,既不贵重,也能了表心意。我倒没有和韩俊解释,就道:“怎么,还送票子啊,谢白山知道地方,顺路就买了。对了,下午原本安排是什么?” 我一边翻看着桌上的日程表,一边问道。 “下午调研高考准备工作,听取县教育局、县教委、县一中、二中和三中的工作汇报。” 韩俊回答道。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确实有些紧张,说:“时间有点来不及了。教育局的汇报…… 这样吧,调整一下工作安排,该到下次开吧,他们有什么诉求,你让他们写个报告过来。我现在给市长回电话。 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电话,心中带着一丝好奇,拨通了张叔的号码。电话第一声铃响后,接着又响了两声,接通后我问道:“张叔,我是朝阳?”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只听张叔说:“秘书长,就这样吧。关于玉米种子的问题,你陪瑞凤市长走一趟,让市种子公司和农业局的史局长一起过去,一定要给省种子公司讲清楚,如果再不给我们解决问题,我们东原将全面放开种子市场,现在群众已经用自有的种子,开始播种了,放开市场之后,其他各地的种子都会进来,我看登海的种子和临省的种子也不错嘛。”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的疑惑更甚,看来这玉米种子的问题不止是东洪县的问题,而是整个东原市的问题,两分钟后,张叔才说:“朝阳,还在吧?” 我说:“张叔,我接到通知啊,让我们去市政府开会。” 张叔说:“哦,是这样。省委办公厅的柳副主任打来电话,说省委领导很关注东洪县的发展,尤其关心民营企业和个体企业的发展,说东洪县在这方面做得不够好,个别企业家,已经将问题通过各种渠道反映给了省委领导,现在全省对民营企业,个体企业都很包容,都很慎重,柳主任的意思是,东洪县还是要鼓励民营企业的发展啊,特意指出了坤豪公司。所以,钟书记让市政府了解一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的时间已经快中午了,下午两点半我还有会,这样,你抓紧时间过来一下。” 我心中一惊,疑惑道:“张叔,可以啊,这个坤豪公司的老板还学会告状,竟然还告到省委领导那里去了,我还以为他是岳省长的关系啊。” “这个坤豪公司到底怎么回事,听你的意思,这家公司,好像有些问题嘛”。 我想里想到,东洪县粮食断崖式下跌的事,我一直还找不到理由把这事提前给市委市政府汇报,没想到这个坤豪公司主动把事情搞大了,趁着这次机会,一定借着上面的手,把这件事查清楚。我说道:“张叔啊,您不打电话,我办这个事心里还有负担,他们既然找到了省委领导,我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是这样啊,东洪县的坤豪公司这些事还比较复杂,简而言之就是……” 张叔听完后,语气倒也不算震惊,说:“你的意思是坤豪公司的化肥可能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这个质量问题,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东洪县的粮食大幅减产?” 我把心中的想法向张叔汇报:“张叔,是这样啊,这个坤豪公司已经完全垄断了东洪县的农资市场,国营的农资公司已经瘫痪了。基本上,用的农药化肥,都是他们的啊。” 张叔道:“钟书记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了,从供销社把农资销售单独出来,划给农业局,农业局的干部根本不懂农资销售啊,结果,这边抛出去那边没接住,市场彻底乱套了,这也是改革期间最为突出的乱象之一啊。看来,有些东西完全交给市场值得商榷,资本的逐利性导致农资市场的乱象丛生,现在,市里面已经引起了高度重视,正好你来了之后,讨论一下,也算是个调研会吧。” 那我把相关同志也带着。 嗯,可以,农业、工商口子上的领导,一起参加吧。只是时间很紧啊,大家要抓紧时间。 我继续说道:“张叔,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我们县农委主任、组织部长吕连群,政法委书记沈鹏和这些事有些牵扯。” “就是打干部的事嘛。” “是啊,张叔啊,我本来想在东洪县内部淡化处理,但没想到这些人把问题捅到了省里。” 张叔犹豫了一下,说:“上面不关注这件事,你们不汇报,市政府只能当做一般的治安案件或者刑事案件来处理啊。既然省里有通知,你们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这样吧,你把政法委书记、农委主任和分管农业、工商的副县长都带到市政府来,我和瑞凤同志专门听一下你们的汇报。” 我又带着一丝好奇,问道:“张叔,到底是谁给省领导汇报的那?那位常委在关注这个事啊?” 不清楚啊,柳主任是负责综合处的,他没说是哪位领导在关心,钟书记的意思,不管哪位领导在关心,咱们市里面把情况摸清楚,还是要给柳处长回个话,总不能让咱们的同志被误会嘛。” 张叔解释道。 我马上说:“张叔,综合处?不会是道方书记在关心吧?” 张叔说道:“有些事情很微妙,不一定是领导的意思,但有些事又不好求证。东洪县到底存不存在问题,我心里清楚。你到市里边来,有些话我当面跟你讲。” 得知张叔下午有安排,时间自然是有些紧张了,匆匆带上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长沈鹏;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农委主任吕连群和分管工商的副县长曹伟兵、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焦阳准备了三辆汽车。 几个人来到县委大院小广场,县委没有停车的车库,走的又突然,车内如同蒸笼一般,三辆车都在开着空调降温。众人就站在小广场的树荫下,抽烟等着车内的温度降下来。 曹伟兵道:“这个点去,马上要吃饭了,误了吃饭的时间,朝阳县长啊,我建议找地方吃个饭,迎宾楼生意最好,味道也不错,今天您应该请我们去迎宾楼吃一顿啊。” 焦杨说道:“凭什么县长请你吃饭?” 吕连群笑着说道:“这个饭该吃啊,县里拿回了一千万的资金啊,这在咱们东洪县历史上,可是第一次啊,不过这顿饭不应该县长请啊,伟兵同志,县长今天可是给你批了500万搞水库建设,如果再加上东投集团的500万,你手里可是握着一千万,请大家吃顿饭不多啊。” 曹伟兵抽着烟,摇了摇头,有意无意的看着沈鹏,说道:“这钱不是我个人的钱,我可不敢乱用啊,我分管可不敢在搞成了豆腐渣啊。你看看咱修的这防洪堤,固若金汤嘛。” 沈鹏的脸色颇为难看,只是淡淡的抽着烟,慢慢上了警车。坐到了副驾驶上,汽车在空调的强力吹动下,车内温度也已经降了下来。沈鹏降下车窗,说:“迎宾楼今天不开门!” “开馆子的还能不开门?” 曹伟兵疑惑地问道。 “杀害夏光春局长的凶手黄贵和罗腾龙,今天被执行枪决,迎宾楼今天闭门歇业。” 曹伟兵作为副县长,知道罗腾龙和龙腾公司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听完后马上做出一幅 “原来如此” 的表情,“嗯……” 这时,谢白山也打开了车门,说道:“温度下来了,大家可以上车了。” 我看大家到齐了,说:“吃饭都是小事,市长两点钟有安排,留给我们的只有半个小时,时间有些紧,我看就在路上随便吃点。” 曹伟兵很是潇洒的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狠狠的将烟头踩灭:“县长,要不去临平县路口吃点吧?那边有个集市,有七八家餐馆,我平时到市里面赶不及,就到一家卖鱼的地方,他们的炒菜和炖鱼都不错,上菜的速度,特别快。” 我看了看时间,中午路上车好走,倒也将就,就道:“时间倒也将就,我对吃不讲究,你肯定要问问美女县长的意见。” 曹伟兵和焦杨从小就认识,说话自然也随意,笑着道:“妹妹,你来做指示。” 焦杨看了我一眼,略显含蓄的道:“我和县长一样,不讲究。” 三辆车碾过东洪县主干道的柏油路面,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细碎声响,仿佛也在诉说着车内众人忐忑的心情。曹伟兵在后座上扭来扭去,终于忍不住开口:“县长,怎么把我也叫过去?是不是还是因为打人的事?” 。 我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不清楚啊,是接到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市长专门点了啊,让分管工商的同志参会嘛。对了,伟兵,我安排你负责的化肥抽检事情怎么样了?” 曹伟兵立刻坐直身子,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工作:“县长,我已经安排各个乡镇的工商所联合乡镇农技站,到群众家里找未拆封的农药和化肥,已经有几个乡镇找到了,估计今天下午能送到县里。我已经和农业局的冯局长说了,让他们尽快联系市农业局检测。” 听到 “市农业局”,我的心猛地一沉。上次市农业局信誓旦旦说要来县里检测农资,可冯国斌反复致电,市农业局的却始终推脱。我心里想着这事太过蹊跷,魏昌全和毕瑞豪,这两个在农资系统举足轻重的人物,应当是竞争关系吧,他们之间,会不会存在不可告人的勾结?车窗外的梧桐树飞快倒退,就像我混乱又快速运转的思绪。 沈鹏和吕连群坐在警车上,沈鹏抽着烟,外面的风呼呼的倒灌进汽车里,吕连群带着一丝好奇,问道:“沈书记,你说让我们过去,到底是开什么会啊?” 沈鹏两根手指夹着烟,呼啸的风很快将烟灰带的不知去向,沈鹏抽了口烟,也是知道,这次就是关于沈鹏的,今天一早,沈鹏就打来电话,周海英言而有信,并且直接将电话打给了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副主任,这次到市里面,领导就是和稀泥的。 沈鹏淡然的道:“有些人,做的太过分了,上面领导,是要敲打一下了。” 吕连群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扭头看向后面跟着的两辆桑塔纳轿车,心里暗道:“会上,可千万别提让自己牵头搞吨粮田建设的事啊。” 吕连群想了想,还是应该给沈鹏打个招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骂道:“都是彭凯歌捅娄子啊。” 与此同时,在县人民医院,正午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在病房地面投下晃动的光影。常务副县长吃了饭,刘超英背着手,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彭凯歌的病房。彭凯歌头上盖着报纸,脸上的报纸毫无规律的起伏着。 刘超英自然知道,如此毫无规律的呼吸,这显然是没有睡着。刘超英不紧不慢的走到床前,缓缓伸出手,将彭凯歌脸上的报纸掀开。 彭凯歌原本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挣扎着要起身。“哎呦!” 他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县长啊,不行,这身体还是扛不住。” 他的声音里满是虚弱与无奈。 刘超英拉过旁边的一张板凳慢慢坐下,目光扫过床头杂乱堆放的杂志和报纸,随手拿了起来,随手翻看了一下,《故事会》《大众电影》…… 他嗤笑一声,将杂志全部丢回原处:“你现在尽看这些杂志,可是跟不上新县长的节奏啊。” 语气里尽是调侃。 彭凯歌尴尬地笑了笑:“县长,您开玩笑。我躺在床上实在闲得无聊,看这些主要就是消磨时间。” 刘超英身子前倾,神色变得严肃:“你知道我和新县长接触这三个月,最大的感悟是什么吗?” 不等彭凯歌回答,他自顾自说道:“新县长看的是《求是》《红旗》,读的是《光明日报》《人民日报》,上次我去他办公室,他在读《资本论》,人家还在做笔记!现在张口闭口都是马列经典,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彭凯歌瞪大了眼睛:“怎么和泰峰书记一样?” “这就是人家厉害的地方,时刻在学习,一个人啊,最厉害的就是保持学习能力啊。” 刘超英靠回椅背,眼神中带着一丝钦佩,“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个不断积累的过程,对干部来说也该不断学习。光看报纸杂志成不了系统思维,人家读的是原著,就凭这一点,已经超越东洪县大多数干部了,恐怕连县党校讲理论的同志都赶不上他。” 彭凯歌啧啧称奇:“超英县长,我可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评价一个领导。之前的董县长、泰峰书记,你都没这么高的评价。” 刘超英轻叹一声:“上午刚开了现场办公会,1000 万资金已经到县财政账上了,同时成立了两个指挥部,我负责一个,曹伟兵负责一个,那可是整整一千万啊。曹伟兵以前谁都不服吧,现在对新县长也是马首是瞻。” 彭凯歌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新县长挺厉害的啊,以前泰峰书记,那是以找上级要钱为耻辱啊。” “泰峰书记是要不来钱,才这么说的,你以为泰峰书记不想去要钱啊。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能把他派到东洪县来,肯定有特殊原因和本事。不得不佩服人家啊,他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干部,又在乡镇干过,虽然进步快,但放在战争年代,30 多岁当师长、旅长的多了去了,换算下来都是厅级干部了。这就是有能力,又有平台啊。” 刘超英的话语里满是赞赏。 刘超英话锋一转:“你知道上次你们两口子无意提的试验田被毁的事,现在闹大了吗?” 彭凯歌猛地撑起身子,扯动了伤口也顾不上疼:“闹大了?多大?是不是把城关镇的杨明瑞处理了?” “哎!” 刘超英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以为县长和你一样沉不住气?人家还没转正,现在只干活不动人,现在,吨粮田统计造假的事,县长已经知道了,这事够大吧。 彭凯歌说道:“不是,我没说这个事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啥:“就是把毁掉试验田的事给杨明瑞上眼药嘛,杨明瑞为了自保,只能丢个更大的手榴弹出来转移注意力。你们这些把戏啊,都太拙劣了,新县长这人行事非常细腻,在这样的领导面前,你知道最该注意什么吗?” 彭凯歌头只感觉嗡嗡之响,自己精心谋划的局被刘超英三言两句就点破了,一脸茫然:“最该注意什么?新领导肯定有新思路,我们肯定要积极向领导靠拢。” “向领导靠拢的人多了,县政府办公室从早上 8 点就有人排队汇报工作,到晚上 7 点,只要县长在,还有人等着。你没两把刷子,新县长凭啥看重你?心态和心术,都要端正啊,凯哥同志。” 刘超英的语气严厉起来。 彭凯歌干笑两声:“县长,我不是还有您照顾嘛。” 刘超英面色一冷:“我这个年龄,再往上走不可能了,所以你拿我当政治资源,不如积极向县长靠拢,这样你才有机会提副县长。” “我真不奢望当副县长。” 彭凯歌嘴上这么说,眼神却出卖了他。 “那你是想回城关镇当书记,把杨明瑞赶走?” 刘超英一针见血。 彭凯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县长,您怎么能这么说?” “我怎么不能这么说?上次你们两口子一唱一和,不就是想让县长去试验田看看吗?东洪县这么大,每天事情这么多,县长哪会关注几块试验田?如果你们不说,杨明瑞爱怎么干就怎么干。你们把县长引过去,不就是想让县长对杨明瑞不满吗?领导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利用。” 彭凯歌慌乱摆手:“县长,您可误会我了,我媳妇就是随口一说。” 刘超英冷哼一声:“你媳妇是老师,平时根本不关心县里的事,县长来了,她怎么可能没你的教唆,就提起试验田的事?你以为就凭这事,县长会把杨明瑞换掉?干部人事工作没这么简单。凯歌啊,你这样干风险太高,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能看出来,你以为县长看不出来?” 彭凯歌嘴唇颤抖:“我只是看不惯杨明瑞糟蹋粮食。” “糟蹋粮食这种事,你觉得杨明瑞敢自己干?肯定是县里领导有安排。” 刘超英压低声音,“上次农委组织 100 多个干部去考察,擅自改变考察路线,欺骗了泰峰同志,泰峰同志一气之下让农委自费处理这事。吕连群觉得丢脸,现在泰峰同志被双规了,他就在小麦试验田上做文章,算是想着出口气。但这事本来和你没关系,你非得掺和进去,我怕一是县长早已看透你的心思,二是你得罪了吕连群。” 彭凯歌马上就紧张了起来:“哥,吕连群、杨明瑞应该不知道是我告的状吧?” 刘超英看着他,眼中满是失望:“我跟你讲,人最大的愚蠢,就是觉得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子。凯歌,说句不好听的,李朝阳这么年轻当县长,绝不仅仅是因为有关系,这是个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就别耍小聪明,你那点心思,在人家眼里一清二楚。县长对你了解还不深,下次有机会,一定要真诚些。在这种领导面前,最好的态度就是真诚。这世界上聪明人太多,在聪明人面前‘笨’一点,比什么都好。” 第 918章 彭凯歌心生杂念,王瑞凤一锤定音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还是强忍着剧痛,在腰下面垫了一个枕头,半躺在病床上,算是对刘超英常务副县长的尊重。俩人之间,说是用沾亲带故来形容,都是一种勉强的说法,也就是因为刘超英副县长的二姑,是彭凯歌的三舅妈,如今,老人都已经离世了,但就是靠着这一点看起来极为脆弱的关系,刘超英对彭凯歌还是多有扶持,彭凯歌能够走到城关镇的镇长,又从城关镇的镇长到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都是刘超英帮忙说话。所以,彭凯歌是从内心里对刘超英敬重。 彭凯歌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床单边缘,目光落在面前的刘超英身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雪白的墙壁上切割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让整个病房显得格外安静。 刘超英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凯歌啊,我这回来,主要是提醒你,现在要认清形势,要利用好县长计划对韩俊委以重任的机会,对你还有些愧疚的份上,主动让贤,以退为进,就算不在东洪当副县长,推荐你到市直机关,到其他县也不是没有可能,机会不是每次都有的,错过这一次,你也就过四十了,过了四十再想往上走,现在干部年轻化这个形势,很难啊。” 彭凯歌闻言,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看着刘超英棱角分明的脸庞,听着对方话语里暗含的关切,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意。是啊,在这错综复杂的官场中,能有个真心实意给自己提建议的人,着实不易。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材较好、娴静端庄的女同志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彭凯歌的媳妇,手里拿着一个自制帆布包,帆布包里放着两个铝制饭盒! 她略显惊讶地说道,目光在刘超英和彭凯歌之间来回流转,“呀,我不知道大哥也在,我这就去外头再添俩菜,你们接着聊” 刘超英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衬衣的下摆满是褶皱,平日里一般场合,刘超英穿衣打扮十分随意,并不愿意将衬衣扎在裤子里,刘超英笑呵呵地道:“不用麻烦了,我刚吃过饭,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他转身看向彭凯歌,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凯歌啊,安心养伤,县委、县政府都很关心你。”说着目光停留在床头柜上的杂志和报纸上,说道:“这样,回头我让办公室的同志给你送几本理论专著过来,别老看那些没啥营养的书,现在新县长抓理论学习抓得紧,你住院这段时间,可别光顾着看《故事会》《大众电影》。上午办公会,县长推荐大家学习《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概论》,新华书店啊,现在没有,等到办公室买到之后,我安排给你送几本过来。” 彭凯歌的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心里又多了一份感动。想着那个已经去世两年,并不怎么亲近的三舅妈,心里又多了一份感慨。 彭凯歌连忙伸手指了指坐在床边的媳妇,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送一送、送一送。” 刘超英笑着摆了摆手:“送啥送,离县委大院就这么几步路,我就当散步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皮鞋在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房门被轻轻合上,发出 “咔嗒” 一声轻响。 病房里只剩下彭凯歌和媳妇两人。媳妇也是感慨道,这刘县长前后都看了你四五遍了吧,你看人家这亲戚,比你亲哥都关心你。伸手扣开铝制饭盒的盖子,一股淡淡的豆角香味飘了出来。“你说说,” 她一边递筷子,一边说道,“有点亲戚就是不一样。你住院这么多天,县办公室的人就集体来过一次,平日里你对老马他们那么好,现在连个面都不露,真是人心难测啊。” 彭凯歌道:“老刘人是不错,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嘛,他现在往上再进一步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下一步顺利的话不是政协就是人大,但是他家孩子,刚分配工作,现在在乡里面,以后想进步啊,老刘大哥也使不上劲,把我拉上去啊,以后,对他也有好处嘛。” 这媳妇白了一眼彭凯歌道:“你啊,总爱这么看人,你们这些当干部的,真是太功利了,我们当老师的,可不敢和你们这些人打交道,心眼不够啊,真诚一点多好啊。” 听到媳妇又像教育学生一样教育自己,彭凯歌心里又有了一丝不满,彭凯歌盯着饭盒里的豆角,眉头微微皱起。他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菜,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咋又是豆角,这来了三天,天天豆角啊。” 媳妇将饭盒往床头凳上一放,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赶紧吃饭吧,别挑三拣四的。这个季节,大街上都是卖豆角的,有豆角吃就不错了,这还有俩鸡蛋呢。” 彭凯歌看着碗里那两颗孤零零的鸡蛋,苦笑着摇了摇头:“天天吃鸡蛋,再吃下去,我都快变成鸡蛋了。媳妇,明天你别做饭了,去馆子里给我炒俩菜吧,老吃这些没营养的,我这身子啥时候才能好?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大家都在抢班夺权、争相表现呢。你说老马他们不来,现在这世道,谁不是个老油条?都知道新县长喜欢韩俊,以后办公室主任姓韩,他们啊,早把心思都花在琢磨领导喜好上了,哪还有工夫管我这住院的人?” 媳妇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说道:“对了,我听家属院的人说,听说老马马上要去农资公司当书记了。” “农资公司?” 彭凯歌冷笑一声,“就那个破衙门,国有企业都能让他们干亏损了,老马咋会去那边?真不知道上面咋想的,把老马往那送。” “老马以前就干过印刷厂嘛,这次去农资公司,说不定能干成事。” 彭凯歌道:“哎,不对啊,不是说人事冻结了嘛。” 这不是嘛,主持工作。 彭凯歌听闻之后,又觉得一阵烦躁,连老马都开始活动了,自己还躺在床上,但又不好表露心声,就借题发挥道:“我真的不想吃豆角啦,能不能现在在门口给我炒俩菜。” 媳妇知道,这彭凯歌当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平日里大吃大喝惯了,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医生都说了,少吃外面的,自己家做得干净,再者说了,也就吃最后一天,明天我可没法给你做饭了。学校刚通知,让我明天就回去上课,说马上要升初中了,不能再请假了。你说说,当初明明说好了让我把你伺候好为止,这临时又变卦,也不知道领导咋想的。” 彭凯歌的媳妇在城关镇东关小学教书,听闻此言,心中不禁一紧。城关镇小学归城关镇党委、政府管,而刘超英的话提醒了彭凯歌,这件事让彭凯歌隐隐感觉到城关镇的杨明瑞似乎已经有些不满,难不成这是要从他媳妇身上下手?想到这里,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勉强笑了笑:“去就去吧,县政府不是排了值班表吗?小韩主任每天都会安排人来看我,我让他们送饭就行。上厕所啥的,有医院的护士呢。” 媳妇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想得美!你还想让年轻护士伺候你上厕所?我今天下午就回趟老家,把你爹你妈接过来。都啥时候了,还想着收麦子,家里又不缺他们那口吃的。” 彭凯歌连忙摆手:“别别别,老人种了一辈子地,不是说卖钱度多少,他们那代人,家里没粮食,心里不踏实。你就让他们安安心心把麦子收完再过来,别折腾了。我呀,我憋着不拉不尿,这总行了吧。” 桑塔纳在临平县颠簸,橡胶轮胎碾过路面的碎石,发出沙沙的声响。曹伟兵摇下车窗,香烟的味道混着汽油尾气灌进来,他的的确良衬衫后背已经湿透,像块贴在身上的湿布。此刻正值饭点,看到路边随便一家馆子门口,都停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货车。 “您说现在的司机,” 曹伟兵弹了弹烟灰,火星子落在车窗外的柏油路上,“跑车的哪个不吃顿饭的?你看这些饭店啊,都是这些司机养活的啊。一般的群众,一年到头,也下不了几次馆子啊。” 我看着窗外掠过的杨树,叶子在六月的阳光下泛着油光,树干上涂着红白相间的防虫漆,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远处的麦田已经泛黄,偶尔也能听到拖拉机的轰鸣声隐约可闻。 “到了,县长。” 谢白山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利的声响。“顺路餐馆” 的木招牌在风中摇晃,“顺” 字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的白木板。门口停着几辆解放牌卡车,司机们光着膀子坐在树荫下,脚边堆着空啤酒瓶,苍蝇在周围嗡嗡盘旋。 走进餐馆,头顶的吊扇发出恼人的嗡鸣,墙面上贴着泛黄的明星海报,林青霞的眼睛被油烟熏得模糊。服务员是个扎麻花辫的姑娘,袖口挽到肘部,露出晒黑的手臂,她递来的菜单油乎乎的。 谢白山和韩俊两人则是又上了车,到路口不远的香油店灌香油去了。 看着穿着警服的沈鹏夹着包走进来,门口几桌的司机本来还热热闹闹聊着天,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专心的吃起饭来,原本门口有两辆休息的货车,这个时候也打燃了火,嘟嘟嘟的发动机声传了过来,很快便空出了多个位置。 曹伟兵道:“沈局长啊,你这个出门就带件便装嘛,你看,人家司机吃了饭想睡会儿午觉,看到你这身衣服,都精神了。” 吕连群道:“他们是把咱东洪公安当成临平公安了,上次我路过临平的一个路口,堵车,我说咋回事,以为撞车了,开过去一看,妈呀,两百米三波查车的,交警、稽征、路政大队,手里拖着帽子,大车司机就往里面丢钱,妈的,啥生意也赶不上这个来钱快嘛。” 焦杨道:“这就是典型的雁过拔毛、公路三乱。” 吕连群道:“幸亏咱们县啊,没有把高标准公路和路网连起来啊。” 我心里暗道:“如果情况属实,是要给香梅和云飞提醒一下了。” 曹伟兵常来吃饭,也没问大家意见,自作主张地点了几道家常菜,点完之后说道:“搞紧一点啊,都赶时间。” 窗外的高标准公路上,一辆红色摩托车轰鸣而过,不时有汽车来回穿梭,几辆货车,应当是看到了门口的警车,不自觉地都加快了车速,轰油门的声音此起彼伏。 曹伟兵凑近我,压低声音:“今天早上,工商局的老郭来找我,顺便说道啊,现在的玉米种子涨到一块钱一斤啊,省农业厅还不让大家留种,咱群众还是老实啊,就等着坤豪公司的种子。” 不多会,就听到后厨鼓风机的声音,铁锅架于猛火之上,蓝焰舔舐锅底发出“呼呼”声。一勺清油滑入,瞬间腾起青烟,葱姜蒜末被抛入热油,爆出“噼啪”脆响,蒜香裹着油花在厨房炸开,烈焰蹿起半尺高,铁锅在火光中颠动如舞,不到一分钟,一个肝腰合炒就出了锅。 这胖服务员一口口水就吐到菜里面,骂道:“停个警车在咱家门口,大货车一个都不敢来了,给他们加点料,土匪。” 吃过午饭,午饭后的阳光更加炽烈,桑塔纳的座椅被晒得发烫。我闭上眼睛,任由汽车在颠簸的国道上摇晃,瞌睡不自觉的也就来了。我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汽车缓缓停下,我睁开眼睛,看到市委大院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到了,” 谢白山回头说道,“县长,现在一点二十,正好来得及。” 我点了点头,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其他几位领导跟在我身后。一行人走进市委大楼,乘电梯来到 7 楼。走廊里静悄悄的,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工作人员匆匆走过,到了二号会议室,这个时候,恰好几个办公室的同志正在收拾会场。我走进去看了看,椭圆形的会议桌上,一边只有一块座牌,临平县。另外一边则是三块座牌,张叔、王瑞凤、常云超。 韩俊将包放在位置上之后,我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和谢白山一起,赶在两点后,把香油送到市长家里。” 韩俊虽然不知道市长家里在哪里,但并没有问,而是点头就走了,韩俊清楚,这事不复杂,他笃定谢白山肯定是知道的,第二个则是大不了问一问,但是这话不能问县长,显得自己太没水平。 我让几人坐下之后,看还有些许的时间,就来到了张叔的办公室门口,我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我看到张叔正躺在沙发上休息,肚子上搭着一件汗衫,两眼微微发红,似乎还没睡醒。“张叔,” 我赶忙走上前去,微笑着说道,“打扰您休息了。” 张叔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笑了笑:“坐下吧。” 我刚刚坐下,张叔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道:“一点半了啊,睡了十分钟,睡了十分钟就不一样啊。昨天,省建设厅的领导来调研,陪到他们十一点,精力不行了啊,喝了不到一斤,一上午都是浑浑噩噩的。” 我很是自然的走到张叔办公桌前,给张叔添了杯水,张叔接过水杯,很是痛快地喝了两大口:说说吧,东洪县的事儿是怎么考虑的?” 我面色一肃,将坤豪公司的情况以及最近的调查进展详细说了一遍。张叔听得很认真,不时点点头,偶尔插问几句。当听到打人者可能与坤豪公司有关时,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这事可不能马虎,要是真和民营企业有关,那性质就严重了。你得抓紧调查,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我连忙点头:“张叔,您放心,我一定认真对待。现在初步调查显示,打人的是街上的混混和坤豪公司的几个员工,但是最关键的人还没有抓住,所以,还不能确定和民营企业家有直接关系。我们会继续深入调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张叔嗯了一声,目光看向窗外,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现在有人说你在东洪县打压民营企业,对坤豪公司打击报复,这可不是小事啊。你刚去县里,根基还不稳,做事一定要谨慎,不能激化矛盾。在处理复杂矛盾时,要把握好‘度’的哲学,既不能因循守旧‘不敢碰硬’,也不能简单粗暴‘激化矛盾’,要善于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推动工作,在‘稳’的基础上积极求‘进’。” 我明白张叔的意思,心中不禁感到一丝压力。我知道,在官场中,流言蜚语往往能杀人于无形,尤其是在我刚到东洪县,各项工作还没完全展开的时候,任何一点小问题都可能被放大。 张叔道:“朝阳,斗争的原则我讲了很多次了,那就是有理有利有节,现在我看东洪的事情已经到了斗争的关键期啊,看来他们问题不少,持续深入地调查下去啊,很多问题都会暴露出来,这样你就有理了。有了理之后,你要考虑第二步了,那就是有利,就是你要清楚地知道,你到底要什么,达到目标之后,就及时收手。就像你前几年你参加的自卫反击战战略回撤 —— 当战场主动权在我时,及时宣布停火,既捍卫主权,又占据国际道义制高点嘛。现在东洪的工作也要把握这个火候,查案要查到要害,但不能把局面搞乱。你要记住,'' 稳定压倒一切 '',在任何时候都不过时。拿到了好处,就要收手。懂得收手啊,其实是最难的。” 我马上道:“是这样啊,我考虑的两个原则,第一,销售的农资必须合规。第二,该交的税交到位。第三,如果影响了吨粮田建设的大局,必须承担责任。这是短期目标,长期的目标,农资经营绝对不能一家独大,我们县农资公司必须运转起来,不求卖多少货,但求要卖质优价廉的货,起码有一个价格的标杆在,他们不能乱来。” 张叔点了点头道:“你小子很好嘛,思路清晰,目标明确,当前经济领域啊治理整顿进入关键期,既要坚决贯彻‘调整、改革、整顿、提高’方针,又要结合县情灵活施策。 “张叔,您放心,” 我坚定地说道,“我做事一向讲究原则,政府肯定讲信用,如果坤豪公司符合退税条件,该退税就退税;如果不符合,那也不能姑息,必须把已经退的税收回来。至于偷税漏税的问题,只要他们态度诚恳,积极配合,我看都可以商量。” 张叔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必须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并存。民营企业是社会主义经济的有益补充。按说,农资实行专营,有些僵化。“一管就死,一放就乱”啊,农资市场的乱象,东洪县表现得非常典型啊,国企改革处于 “放权让利” 阶段,从现在来看,我们市供销社把农资经验这么一放啊,农业局是没有接住的,再加上供销社紧接着又推出了委托经营和代理经营,全市有几家民营企业获得了代理资格,无序扩张再加上无良竞争,都打着农资公司和供销社的旗号,农资市场太乱了,所以,必须规范了。” 说起规范,我马上想到了赵爱民和方建勇,就看今天回去之后,万金勇能不能找到毕瑞豪改名字的关键时间节点。想到这里,我心里又多了一份担忧,这事,如果涉及赵爱民和方建勇,又该如何。 时针指向一点半,我陪着跟着张叔来到会议室。王瑞凤副市长和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已经坐在桌前,正在低声交谈。看到我等人进来,王瑞凤抬起头,微笑着点了点头:“来了,快坐。” 常云超则赶忙站起身来,为张叔拉开了凳子。 我连忙打招呼,主动上去与两人打了招呼,这才到对面落座。” 常云超看了看手表,说道:“同志们啊,咱们抓紧时间开会,先由王瑞凤市长就这个事啊给大家做指示,最后是庆合市长做重要讲话,咱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大家汇报时,抓住重点。下面先请瑞风副市长传达上级领导的电话指示精神。” 王瑞凤摊开笔记本,说道:“今天上午接到省委办公厅柳主任电话,说东洪县要多关心关爱民营企业家,支持民营企业发展。特别提到现任领导到东洪县后,民营企业生存环境和李泰峰在的时候有些不同。领导的意思不是批评,只是希望咱们多包容民营企业发展中的问题,给咱们民营企业发展和成长的空间。”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波澜。我知道,这通电话背后肯定不简单,毕瑞豪确实是有些能量的。 王瑞凤宣读完精神之后,就主动说道:“有些莫名其妙啊,我咋听说,咱们的干部被打了那。”说完,看向沈鹏:“沈局长,你说说,前段时间执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现在进展如何?” 沈鹏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在市局指导下,大部分犯罪嫌疑人已抓获,还有几个在逃,我们正在全力追捕。案件侦破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有没有证据表明这些社会闲散人员和民营企业有关系?” 王瑞凤追问道。 沈鹏犹豫了一下,说道:“从调查情况看,打人者是民营企业员工,但还不能判定和民营企业家有直接关系。” 王瑞凤闻言,脸色一沉:“沈局长,你是公安局局长吧?检查私营企业时,被私营企业的员工打了,你说这和私营企业家没有关系,这能说得过去吗?你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好好想想再回答。” 沈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得十分尴尬。他知道王瑞凤的脾气,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目前调查显示,虽然打人者有企业员工,公安机关已经把这个老板给扣了,我们会继续调查,一旦发现证据,绝不姑息。” 我见状,连忙补充道:“王市长,县公安局已经对坤豪公司的老板再次依法询问,如果涉及暴力抗法,我们会要求企业履行赔偿义务,对直接当事人依法处置。” 王瑞凤点了点头,看着张叔说道:“这个柳主任咋回事,是不是没搞清楚情况,不能什么事都闹到省委领导那里啊,朝阳啊,你们的同志搞检查没啥违规的吧。” 我点头道:“全程合规”。 王瑞凤道:“98 年颁布的《私营企业暂行条例》,是大力鼓励尝试民营企业和私营企业嘛,但是私营企业的总体原则还是 “鼓励发展但严格监管”嘛,《私营企业暂行条例》也明确了 '' 引导、监督和管理 '' 的原则,现在有些同志只看到 '' 鼓励 '',忘了 '' 管理 ''。去年政府工作报告里讲得很清楚:'' 对私营企业要加强引导、监督和管理,兴利除弊,使其健康发展。'' 我们既要保护他们的积极性,也要防止出现 '' 一切向钱看 '' 的倾向嘛。我看对企业进行适当检查,看有没有假冒伪劣,没有错嘛。打伤了干部,我看这已经是刑事案件了,必须依法处理。对了,你们检查的农资公司到底有没有问题?” 曹伟兵汇报道:“张市长,王市长,从我们初步的检查来看,这个坤豪公司,在农资生产的时候,还是有一些不规范的地方。比如,这个复合肥的生产,在工艺上,就很不规范……” 常云超道:“张市长、瑞风市长啊,我插一句啊,曹县长,你所说的这个复合肥,我看应该是叫掺混肥,现在起了新的名字叫复合肥,复合本身就是掺混,但是掺混啊,必须是有严格的配比,氮磷钾的含量比重,有细致的要求,我之前在光明区的时候,去参观过一家复合肥厂,所以啊对这个比较了解,我先不说假不假,这个肥料是劣质品是肯定的。张市长,王市长,我就插这一句。” 王瑞凤道:“既然是劣质产品,对整个东洪的农业生产影响大不大,农业口上的同志,你们了解过没有?” 我看向吕连群,吕连群把头埋得很低,我说道:“连群主任,你是农委主任,我们昨天做了调研,这事你在牵头,你来汇报一下吧。” 吕连群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为难:“县长,农委主要是统筹协调,这事还是分管副县长焦杨汇报吧。” 焦杨看向我,眼神中等待着我的指示。王瑞凤见状,不耐烦地说:“别推来推去的,吕主任,你牵头吨粮田建设工作,你汇报,焦县长补充。还有十分钟,抓紧时间。” 吕连群无奈,如实说要解释原因,不如实说,已经隐瞒不住,只好开口:“昨天朝阳县长啊带我们调研,走了六个乡镇,现场查看了小麦的长势,试验田数据显示增产问题不大,但全县范围看,可能今年完不成百万亩吨粮田建设总体目标。” “原因呢?” 王瑞凤追问道。 “气候、水利、天气因素都有,今年春季降雨少,影响了粮食生产。” 吕连群说道。 王瑞凤冷笑一声:“今年咱们东原没闹旱灾吧,再者说了,东洪县靠近平水河,农田水利设施完善,李泰峰以前汇报说每个村都有灌溉水渠,怎么到你这就缺水了?难道平水河的水都被你们给贪污了?说罢,到底是种子、农药还是化肥问题?” 沈鹏忍不住插嘴:“可能是自然条件影响……” “你没调研就别说话!” 王瑞凤严厉地说道,“东洪县治安全市垫底,你先管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吕主任,你必须说清楚,到底啥原因?市里摸底说能够实现增产,你们咋减产了?” 吕连群额头上冒出冷汗,他知道不能再隐瞒,咬了咬牙说道:“其实…… 可能和农资有关。我们怀疑部分农资产品质量不达标,可能,可能影响了小麦生长。” 王瑞凤将钢笔拍在本子上,说道:“我就说嘛,问题出在这里!” 第 919章 开会形成关键决议,市长表态发现干部 市政府七楼二号小会议室里,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听完汇报后直接说道:"我就说嘛,问题就出在这儿。现在农资的问题,不止你们东洪县里存在,咱们东原市的供需矛盾都十分突出,我今天才知道,要种地了竟然没有种子。一边让大家不要用自留种,一边又买不到种子,这是谁的问题?谁都知道农资生产是块肥肉,所有人都想上去咬一口。现在咱们的东洪县,想从深层次上解决这个问题,市长啊,你看,这还没怎么样那,连省委办公厅的老柳都出来 '' 关心 '' 这事。”说着,王瑞凤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又将目光盯向众人,说道:“朝阳啊,我看人家反映你的问题,根本原因就在这里。市长,我们可不能让咱们的同志带着枷锁跳舞,必须要为干活的同志撑腰。” 张叔和常云超俩人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王瑞凤继续道:“这样吧,我们必须深入分析 ,这背后都是利益驱使,假冒伪劣农资泛滥多久了?必须拿出鲜明态度整治!影响了小麦生产增收,这都已经影响到东原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招牌了。关于肥料问题,我看市委、市政府必须责令东洪县委、县政府严肃对待:对合法经营生产的企业全力支持,对存在严重质量问题的企业,严格按规定查处。" 台下几人握着笔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沈鹏心中万分不解:周海英到底给省领导说了什么?不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坤豪公司赔点钱结案吗? 沈鹏在纸上写着,忍不住看向旁边的县委组织部部长吕连群,心里暗道:这老吕到底是喂不饱啊,李泰峰倒了,这家伙马上就投靠了县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这时候提吨粮田建设的事?这种事怎么能在会上说?又怎么扯出百万亩吨粮田建设不达标的问题了?东洪县谁不知道这吨粮田建设就是糊弄李泰峰的?这根本就是数字游戏,怎么能把责任扯到农资上去? 王瑞凤敲了敲桌子:"市长,我看让他们说说,今年的吨粮田建设?实际影响到底多大?你们估算没有。" 吕连群犹豫道:"我们正准备召开统计工作会,会后会出数据,现在都是估算 —— 大概减产 25%。" "25%!全县粮食减产25%?" “是,初步估算!” 王瑞凤用指节重重叩击桌面,"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这恐怕不只是化肥的原因吧?" 沈鹏觉得必须为毕瑞豪说句话,开口道:"市长,您说的对,农业生产,粮食保收,确实复杂,比如群众勤快程度不同,同一亩地产量都不一样,上次麦子都要收了,一个群众吸烟,一下烧了几百亩麦地......" 王瑞凤斜睨他一眼:"我是说除了化肥,还有农药、种子的问题,包括地膜 " 众人心中暗忖:小麦种植哪里用得着地膜?但没人敢当面反驳。 王瑞凤继续部署:"分两层解决问题:一是市农业局牵头规范全市农资市场,全面检查涉农产品,这个自然还是以东洪县为重点,既然领导关心,我们肯定要调查清楚,到底是我们的干部的原因,还是我们企业的自身原因;二是东洪县要加快粮食总产的统计,尽快上报今年小麦总产量。东原市就这一个百万亩吨粮田示范县,牌子保不住,必须给市里、省里一个说法。" 张叔点头补充:"假如,我说的假如啊,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目标落空,正好坐实 '' 东洪县政府影响民企发展、导致粮食减产 '' 的谣言,所以,必须彻查清楚,才能给柳主任回话。" 王瑞凤点头认同,转向众人:"农业口的都在,现场表个态,下一步怎么干?" 张叔看向我:"朝阳县长,你们先讲打算。" 我看向吕连群,他眼神带着惧意,显然不想汇报。我又看向左手边的沈鹏,他满脸尴尬,低头握笔作记录状。我知道王瑞凤市长开会,是不讲空话套话的,问题说不清楚,是不留情面的,看来俩人触了霉头,不敢再汇报了。 我转向焦杨:"焦县长,你分管农业,瑞凤市长既然问了,你就表个态,说说农业口怎么安排。" 焦杨清了清嗓子:"张市长、瑞凤市长,我汇报一下:朝阳县长此前已敏锐察觉苗头不对,昨天向我们传达了吕主任的思路 ,农资问题可能会导致粮食减产,我们的调研也印证了这一点,所以我认为。一是吨粮田建设方面,经初步估算,产量可能比目标降低 25%,精确数据待统计局和农业局联合统计,但失去这块金子招牌的原因,责任不在东洪,问题不在政府;二是坤豪公司问题,我们秉持引导规范原则,若其确有制假售假行为,坚决依法处理,不能因为领导打了招呼,就含糊其辞,不予追究,假冒农资这对我们的粮食增产是毁灭性的;三是朝阳县长已部署农业局配强县农资公司领导班子,由政府马科长任书记、百货大楼一位副经理任一把手,我们计划建立‘政府主导 + 市场补充’的双轨模式,既发挥公有制经济的主体作用,又合理引导民营资本规范参与,实现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动态平衡!”" 张庆合低声对王瑞凤说:"看来县里工作做在了前面,也因此得罪了一些利益方。回头你找老柳好好聊聊,到底谁给他打的电话。" 王瑞凤点头,转向焦杨:"说得不错,继续。" 焦杨接着说:"在来这里汇报前,县里已重视此问题,为此,我们的干部还被打了,现在还有两个人躺在医院里,几位领导都在,我们的基层干部也不容易,也就是希望市委市政府能给我们的朝阳县长说句公道话。" 张叔和王瑞凤面色平和的点了点头,常云超的表情有些复杂,看起来似乎是有些走了神。 王瑞凤忽然看向曹伟兵:"上次参与打牌的那个...... 你叫什么?" 曹伟兵心里一紧:"我、我叫曹伟兵。" 王瑞凤敲了敲桌子:"对,就是你!前几天董县长专程来我办公室,我还问他一起打牌的是谁,原来是你!那天你跑挺快啊。" 曹伟兵满脸通红,尴尬不已。我见状赶忙解围:"瑞凤市长,我到了县里之后,曹伟兵同志第一时间就深刻检讨了打牌错误,县委政府已严厉批评他,他一直想向您当面检讨,怕耽误您工作。" 王瑞凤摆摆手:"算了,我不是揪着不放的人。说正事,你分管农业哪块?" 曹伟兵答道:"我分管工商、水利,代管监察。" 王瑞凤追问:"你管工商?那坤豪公司问题存在这么久,你没发现?" 曹伟兵连忙检讨:"市长,我向您检讨!此前工商局对农资检查力度不足,坤豪公司打着供销社定点合作单位的牌子,我们轻信了供销社的质量口碑,加上人手有限,重点查个体工商户,忽视了监管。" 秘书长常云超插话:"我在光明区时也遇到类似情况,群众信任供销社,但在供销社买到了假货,直接找到了政府,后来发现供销社的个别人员利用漏洞倒货牟利。然后又以次充好啊,这说明信任不能代替监督。" 我坐在会议桌一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木纹。会议桌是深褐色的实木材质。目光扫过对面端坐的常云超,他正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着茶水,神态自若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而就在今早,街头巷尾还传得沸沸扬扬 —— 他的小舅子罗腾龙,因涉嫌谋害领导干部,将在今日被执行枪决。我心里暗自感慨,真是好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做派,看来姐夫终究不如姐姐,没有血缘关系,真到了生死关头,似乎也不怎么上心。 “咳咳。” 曹伟兵的咳嗽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们工商局按照县委、县政府的安排,提前做了周密布局。”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坐在中间位置的吕连群,“吕连群部长对这件事也极为重视,反复强调农资化肥可是影响咱们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关键要素。” 说着,他又翻了翻笔记本,说道:“这两天啊,我们工商局的同志们跑遍了全县大大小小的农资站,从群众手里面收集了一批未拆封的化肥和农药,打算尽快送到市农业局做专业检测。要是真查出质量问题,我们绝不姑息,一定对相关责任人严肃处理!” 坐在曹伟兵身旁的沈鹏突然身体前倾,他的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我注意到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中翻涌着不解与仇恨,十分冷漠的看了一眼吕连群。那眼神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要将对方千刀万剐。 吕连群却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衬衫衣角,原本笔挺的衣领被他揉得皱巴巴的。他此刻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威风,满心的苦恼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王瑞凤轻轻叩击着桌面,清脆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头利落的短发,内搭白色的确良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蝴蝶胸针,既有女性的柔美,又透着雷厉风行的气场。“同志们,我们不打无准备之仗。” 她的声音沉稳有力,“虽然目前没有确凿证据证实坤豪公司造假售假,但种种迹象表明,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他们。” 她拿起桌上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的密密麻麻,“就拿东洪县来说,各项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充分,我整体上也是认可的,至于省委办公厅的柳主任,大家不要担心,在你们正式拿出结果之前啊,我会先和柳主任进行一个初步的沟通。请同志们放心,市委市政府的态度是鲜明的,肯定会给干活的同志们撑腰站台!” 我的内心里也是流过一丝的暖意,我心里十分的清楚,这个所谓的柳主任,我确实少有听过,但应该是省委办公厅的副主任,对于这位副主任,换做以前,我必定是颇为紧张的,但是现在,我内心毫无波澜。倒不是只因为二嫂淑清,更多的是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我是真正的心底无私天地宽。 张叔微微颔首,张叔也是紧跟潮流,换了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莫测。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伸手端起茶杯,缓缓抿了一口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常云超见状,转头看向我,“朝阳县长,你代表县委县政府表个态,然后我们就请市长指示。” 我摊开了笔记本,面色平和的道:“张市长、王市长、秘书长,实在不好意思,因为东洪县的事情,占用了大家的时间,说句实在话,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县委政府之所以没有向市委市政府汇报,是有私心的,到现在,我们的同志们仍然抱着一丝的期待,就是吨粮田的建设能够目标,能够达成。这件事我们想着啊,就好在东洪县内部解决,把问题和矛盾就化解在我们的基层,毕竟,这个坤豪公司啊,是我们东洪县成长起来的民营公司,走到这一步啊,实属不易。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们没想到,这件事引起了省委领导的关心,所以啊,我们这一点私心,也是藏不住了,也只有全面认真的摸底。” 我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目光在常云超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具体的工作措施,刚刚几位同志的汇报已经很全面了,之前做的工作我就不再赘述。最后我表个态,我们东洪县坚决相信市委,相信市政府,相信群众!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们都会全力以赴,为东洪县百万亩吨粮田建设扫清障碍,创造条件!” 常云超推了推眼镜,看向了张庆合说道:“市长,基本情况都已经了解,同志们也做了比较全面的汇报,王市长也做了指示,下面请市长做重要讲话。” 张叔缓缓摘下眼镜,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块白色手帕,仔细擦拭镜片。这个动作他做得极慢,仿佛在酝酿着什么。重新戴上眼镜后,他的目光依次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会议室里十分安静。“同志们,开会之前,我很担心啊,但听了东洪县工作的汇报,我心里又平静下来了。一些问题看着比较复杂,目前还不太清楚真实的情况是什么,刚才听了同志们,特别是朝阳同志的汇报之后啊,我放心啦。大家的思想认识和行动准备,都是十分充分的嘛,现在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东洪县平水河大桥的事情尚无定论,县委书记李泰峰还处于双规期间,咱们东洪县本身就处于风口浪尖上,但正是在这样复杂的局面之下啊,朝阳同志还是把握住了主要矛盾啊,这就很难得,我看你们的简报,已经成立了水库水厂和平水河大桥修复的领导小组,这就很好嘛,同志们,要记住,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源,朝阳同志团结带领东洪县党政一班人啊,是抓住了主要方向,牢牢把握了发展的主线,积极的善后处理各种矛盾和问题,充分说明,在这个时候,市委让朝阳同志在东洪县负责县委和政府的工作,市委钟书记的这项决策是非常正确的。但既然省委领导关心,我们就必须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把事情调查清楚,给领导一个回复,也给群众一个交代!” 他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轻轻晃了晃,“我强调三点意见。第一,牢固树立改革发展的信心。大家要认识到这是发展中的问题。自 1989 年国家实施化肥、农药、农膜专营规定以来,农资一直由供销系统独家经营,这么做的目的是控制价格、保障供应,稳定农业生产。”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但后来随着政策变化,我们尝试改革,推行委托经营、代理经营,本意是引入竞争、打破垄断、丰富市场供应和群众购买渠道,这方向是对的。” 说到这儿,他眉头紧皱,“可现在呢?形成了体制内牌照与体制外经营结合的灰色模式!代理资格审批权掌握在少数干部手中,有些人就钻空子,倒卖批文、赚取差价,这与我们治理整顿中清理公司、打击官倒的目标完全相悖!但大家将目光放长远,这只是咱们东原轰轰烈类改革大潮中的一朵小浪花罢了,影响不了咱们东原发展改革的潮流。” 王瑞凤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继续在本子上做起了笔记。 第二,要正确面对发展问题。目前我们仍实行价格双轨制,计划价和市场价并存。这就导致农资成了稀缺资源,有些企业为了牟利,想尽办法套取计划内的农资,再转卖到市场上,从中赚取巨额差价。这是制度层面的问题,也是发展中的问题,我们必须重视!通过东洪县的事啊,也让咱们市委政府引起了重视,市县两级能够解决的咱们积极解决,解决不了的,下一步呢这些事都要汇报给省委省政府,自上而下的对农资经营进行规范。东洪县的问题为我们汇报工作,提供了很好的支持。 第三,要在关键时候发现干部。民营企业、私营企业野蛮生长, 像东南沿海的一些走私现象,还有西北的资源倒卖情况,本质上都差不多。特别是挂靠经营问题,现在讨论的这些挂靠经营公司,到底是姓资还是姓社?这是个很典型的问题!”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大家要明白,这些问题是计划经济尚未完全瓦解、市场经济还在起步阶段,两种经济模式在制度真空环境下的必然产物。改革开放的重心就是将工作重心从政治建设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我们的干部在政治上都很成熟,但在经济管理上经验匮乏,妥善处理好农资经营的问题,是大家在处理经济管理问题上十分难得的机遇。不是每个县都有,大家在处置工作时期的表现,市委市政府都会关注,这件事情处理完之后,要专门听取朝阳同志的汇报,在这期间表现优秀的同志,市委市政府一定会在下一步的使用上重点考虑。” 我听着张叔说的话,这是张叔又在变相给我站台,让支持县委县政府工作的干部,站台撑腰啊。 张叔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同志们,这项工作不只是农业工作,而是综合性工作,涉及多个部门、多个领域。东洪县要明确一个牵头人,市里的总牵头人是瑞凤市长。朝阳啊,你们打算安排谁牵头?”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想了想就说道:“这件事,我们之所以先知先觉,都是由于我们农委主任吕连群同志有足够的敏锐性和丰富的农业管理上的经验,就由我们农委吕主任来牵头。”我侧身看向吕连群说道:“连群同志,你一定要把握机会,多向咱们瑞凤市长多学习多请教,也多请咱们瑞凤市长到东洪县来给咱们多做指示啊。” 吕连群咬了咬牙,有些尴尬的道:“县长啊,我…… 我怕承担不了这么重的责任。” 王瑞凤脸色一沉,“连群同志,你是组织部长,还是农委主任,是管理干部的干部,这点压力都不愿为县里分担?要是这点工作都干不了,就去轻松点的岗位!” 吕连群看似无意的看了沈鹏几眼,沈鹏手里拿着钢笔,这头都要埋在本子上,根本不敢抬头。吕连群无奈的苦笑着,只有把工作接了下来。 常云超看了看手表,已经 2 点 40 分了。他清了清嗓子,总结说道:“这次会议开得很扎实,原本预计半小时结束,现在开了一个小时十分钟。庆合市长那是把问题掰开了、揉碎了来讲。农资领域的问题是发展必经的坎儿,既肯定了改革方向没错,又不回避眼前的麻烦。就像开车上咱们的高标准公路,方向对了,但路上总有坑洼得避开。市长提到的农资经营模式变化、价格双轨制的问题,还有民营企业野蛮生长这些工作,根本就是经济基础变了,上层建筑还没完全跟上。所以要从加强监管、完善制度,让上层建筑适应经济基础的变化。大家回去后要认真领会庆合市长讲话精神和瑞凤市长的重要指示,把握好时间节点,及时向市委汇报,那咱们就散会。” 第 920章 李朝阳螳螂捕蝉,周海英黄雀在后 蝉鸣裹挟着热浪在大街小巷肆虐,阳光炙烤着柏油马路,泛起阵阵扭曲的波纹。市政府七楼二号小会议室的门缓缓推开,参会人员陆续走出,又和张叔,王市长和常秘书长打了招呼之后,县农委主任吕连群眼神闪烁,快步穿过弥漫着烟草味的走廊,在楼梯拐角处追上了我。 “县长,县长,有个事我再跟您沟通一下呀。” 吕连群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藏青色衬衣后背早已洇出深色汗渍,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虑。 我停下脚步,朝走在前面的曹伟兵和焦杨一招手,说道:“你们在休息室等我。” 焦杨轻轻点了点头,发丝被走廊穿堂风撩起几缕,她转身时,鬓角别着的蓝色发卡闪了一下光;曹伟兵则大大咧咧地应了一声,随手将公文包夹在腋下,迈步向前走去,皮鞋敲击地面的 “哒哒” 声渐渐远去。 待他们走远,吕连群凑上前来,神色忧愁,四下看了看,这个时候,一个年轻干部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过来,吕连群觉得还不放心一样,指了指不远处的走廊尽头,压低声音说:“县长,借一步说话。” 俩人来到走廊尽头,恰在这时,窗户外面一个庞大的车队从市委大院门口驶过,十多辆的警车和武警用车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吕连群探头看了几眼,就一脸忧郁的说道:“县长啊,这项工作我没办法牵头啊。这事儿涉及农业、工商、公安多个部门,我一个农委主任,哪能喊的动这么多部门?您看看,工商那边有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牵头,公安局,那是由沈局长再牵头,我去协调,人家能听我的吗?” 说话时,吕连群显得很是真诚,满脸的担忧。 我自然明白吕连群的忧虑所在,他是不愿触碰这个利益,尤其是与毕瑞豪相关的坤豪公司。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说道:“连群同志,你不仅是农委主任,还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组织部长可是管干部‘帽子’的,哪个干部不归属组织部管理?所以我才在会上提议让你来担任总牵头人。你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困难,尽管来找我,县委县政府肯定是你坚强的后盾!” 吕连群面露尴尬,苦笑着说:“县长,道理我都懂。可您也看到了,我还兼着县委办、组织部和农委的工作,实在分身乏术啊。每天光是处理文件、开会就忙得脚不沾地,这牵头工作责任重大,我真怕顾不过来,耽误了大事。” 我笑着半开玩笑道:“要是觉得担子太重,要不要组织上给你卸下两个职务?” 这话一出,吕连群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吕连群更显尴尬,无奈笑道:“县长,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我这农委说到底就是个协调机构、一共只有三四个人,和政法委根本没法比。这事儿让政法委沈鹏同志牵头多合适,人家要人有人,要权有权,要枪还有枪,办起事儿来雷厉风行,哪像我,处处受限。”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满是无奈和推脱之意。 我语气严肃起来,目光紧紧盯着他:“连群同志,刚刚在市长面前,你怎么不这么说?现在市长走了,会议定了你任总牵头人,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连群同志,你要考虑我安排的深意啊。吨粮田的事最迟下周就要揭盖子,你想过没有,真相大白的时候,如果省委震怒、市委追责,把粮食减产的责任归咎于东洪县党员干部造假,老焦主任还在住院,泰峰书记已经被双规,你作为组织部长、农委主任,你能脱得了干系?这种时候,不处理你,还能处理谁?所以,统计造假的事不能再提,当务之急是找到今年粮食产量问题的主因,好向上交差。咱们得给市里、省里一个交代,也得给东洪县的老百姓一个说法!连群同志,100万亩庄稼地,1亩地少打200斤粮食,你算过没有,这些粮食把东洪县党政干部全部活埋都绰绰有余,平水河的事调查组马上就来,如果把粮食产量造假的事爆出来,市委就是想保护大家,都没有任何理由了。” 吕连群辩解道:“可也不能全说是农资的原因啊,东洪县历史上就没真正实现过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目标,这是事实。就算今年粮食减产,把责任全推到农资上,也说不过去啊,这里面牵扯的因素太多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你的意思是要把东洪县全县各级领导干部,包括各乡镇书记、镇长,农业口、统计口以及县委县政府的全部领导?连群同志,你要是这么做,我无所谓,毕竟之前的工作我没参与。但你这么干,可就把东洪县的干部都彻底得罪了!平水河大桥的事,足够让东原丢脸了,要是在来一个粮食造假,东洪的干部群众以后在东原市委市政府,都别想抬起头来。我们要考虑这事的政治影响。这件事,连群同志,粮食产量之前是你负责,现在也是你负责,换个人我不放心。” 吕连群的脸抽搐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怎么左右得罪人的都是我?我这不是两头为难嘛!” 我语重心长地说:“连群同志,从目前情况看,把主要责任归到农资上,并没有冤枉谁。如果是合规合标的化肥,责任也落不到它头上。实话跟你说,不是咱们搞栽赃陷害,东洪县市场规模这么大,要是只卖合格产品,一亩地赚 2 块钱,一年都能挣 200 万,坤豪公司垄断了全县农资市场,他不卖种子,全市玉米夏播都干不成,你能想像,他在东原,在东洪到底赚了多少钱,这帐经不起细算啊。” 吕连群自然知道这毕瑞豪是赚了大钱,手上的那块手表都是价值十多万,但这钱也不是毕瑞豪一个人挣了,他要打点的人也太多了。 我继续道:“现在事情很简单,你要是不想得罪毕瑞豪,那就只能得罪整个东洪县党政领导干部。但关键是,到最后你也无法善终啊。你是农委主任,板子最终还是会打到你身上。一条路是积极挽回影响,降低损失,让粮食减产的事平稳着陆,给全东洪县党员干部留个面子,下来咱们再慢慢扯处理的人的事;另一条路就是……。算了,你是聪明人,这事你不干,就是市委政府来找我们的麻烦。” 说完,我看了看吕连群,“我还要去领导那里汇报工作。” 我看吕连群思想上有了松动,就掏出烟来,俩人一起抽了几口,吕连群道:“这个坤豪公司,能背的动这么大的锅?” 我吐了口烟道:“不是让他背锅,是这本来就应该他承担的责任嘛。好了,这事不说了,你跟我去找领导,把政研室老孙几个要退休的干部的事说一下。” 俩人灭了烟头,就来到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摆放着一排泛黄的荣誉证书,墙角的老式风扇 “嗡嗡” 地转着。向学武部长汇报了临近退休人员解决职级待遇的事情,学武部长靠在藤椅上,听我们说完后,很痛快地同意了对临近退休人员特殊照顾的方案!” 从李学武部长办公室出来后,我带着一行人拜访了东投集团。已经达成了协议,资金也已经到位,在与胡晓云的对接中就是非常顺利。在会议室里敲定了水库和水厂开工仪式的时间和双方大致要邀请的领导。 下楼的时候,胡晓云主动将我们送了下来,车门拉开,胡晓云就道:“对了,县长,还有个事,我给你汇报一下啊。” 我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胡晓云不会为这个毕瑞豪求情吧。” 胡晓云拿着文件,挡在额头上,避免太阳照下来,俩人来到了树荫之下,宣传栏上张贴着何思成副书记上次来东投调研,与齐永林握手的照片。我看了一眼,这照片崭新如初。 胡晓云自然明白我在看什么,笑了笑道:“我们搞企业的,肯定是需要领导站台,这里面的照片,你看的这几张大领导的照片,每个月都要重新洗一遍贴上,直到这上面的领导退休,才会换下来。” 我笑了笑,说道:“学习了学习了。” 胡晓云道:“哎,那个李向凤是不是你家亲戚啊” “怎么了?” “齐晓婷在找我,你二哥也在找我,我给你说啊,只能安排一般的工作人员,不能安排干部,现在东投进人都是这个标准,按照学历来的。” 我笑了笑道:“谢谢胡总啊,不瞒您,这人是我妹妹。” 胡晓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怪不得啊,好了,就这个事。” 我犹豫了下,说道:“这个坤豪公司?最近,打了我们的干部,你知道这事吧?” 知道,你呀最好把毕瑞豪直接枪毙了,今天,罗腾龙不是都已经被枪毙了嘛。 我看着胡晓云说的咬牙切齿,就道:“你们不是两口子嘛,这咋深仇大恨一样?” 胡晓云道:“两口子是因为还有孩子。算了,我们的事复杂,等那天空了,慢慢说。” 上了汽车之后,接着又去水利局找了连局长汇报工作,水利局大院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枝叶繁茂,投下大片阴凉,兜里有钱,走到哪里都是十分顺利。下午,结束的时间,已接近下午 5 点,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黄色。 一上车,曹伟兵就瘫在座位上,抱怨道:“忙活一天,肚子都饿瘪了。中午吃饭时,真不该那么客气。要我说,干脆再去吃一顿,特别是他们家的肝腰合炒,味道确实不错,要是再来上一瓶酒…… 可惜中午都被沈局长和吕部长他俩抢着吃完了。” 他一边说,一边吧唧着嘴,仿佛那美味还在口中回味。 坐在副驾驶的焦杨撇了撇嘴,推了推眼镜,说:“伟兵,我真搞不懂你们怎么喜欢吃那些东西,我一筷子都没尝。油腻腻的,看着就没胃口。” 她说话时,眼神里透着一丝嫌弃。 曹伟兵转头问我:“县长,那味道您觉得咋样?” 我说:“你没看吗?中午那几个菜,我都没动,至于肝腰合炒,实在吃不习惯。总觉得味道太厚重了,不太合我的口味。” 曹伟兵不死心:“我觉得还行啊!要不咱们再去吃一顿?县长您放心,这次不用公款,我请客! 他满脸期待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真诚。 我看了看时间,回去差不多 6 点,吃饭倒也合适,就说:“那家馆子太嘈杂了。吃饭嘛肯定还是为了办事,这样,我联系一下临平县的领导,争取在学习一下电厂的事。你把电话拿出来,出了城,又没有信号了。” 说着,曹伟兵已经拿起大哥大,那黑色的大块头在他手中显得格外醒目。焦杨从手包里拿出了机要通讯录,翻出了吴香梅的电话。 拨通了临平县县委书记吴香梅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吴香梅爽朗的声音:“打迟啦!今晚我得回市里。你真想一起吃饭,就在市里等我。” 我赶忙说:“算了,晚上啊我还要回平安,等到下次,我提前给你打电话。” 吴香梅说:“那这样吧,云飞今天没接待,我让他招待你。” 挂了电话,曹伟兵在一旁羡慕地说:“县长,您看您面子多大,临平县的县长和书记随时都等着招待您。这要是换了我,人家恐怕都记不得我是谁呢!” 很快,汽车出了城区,韩俊在后面一辆汽车上,看着吕连群满脸的犹豫,也是闭口不言。 上午,东原市举行了公审公判大会。西郊体育场被围得水泄不通,警戒线外站满了前来围观的群众。政法委书记李显平,联合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以及市法院、市检察院、市司法局、市武警支队等政法机关,在主席台上庄严宣判。罗腾龙、黄桂等 20 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被押上审判台,他们有的眼神躲闪,有的故作镇定,而罗腾龙,眼神中早已经呆滞,仿佛人还没有枪毙,灵魂已经被枪毙了,跪在主席台上,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 行刑时,周海英、商晨光陪着罗腾云、王曌站在警戒线外,罗腾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她都浑然不觉。戴着墨镜的武警,随着数声枪响,结束了罗腾龙的生命,没有任何的意外,没有任何的插曲。 罗腾龙直到行刑的那一刻,眼神中充满恐惧与呆滞,自始至终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枪决。他的身体缓缓倒下,身后扬起一片尘土,阳光洒在他的尸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同样不敢相信的,还有罗腾云、王曌,以及政法大院、东原市里的许多人。谁也没想到,罗腾龙会如此草草被枪毙。说草草,其实也是有意为之。罗腾龙从宣判后就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狭小阴暗的牢房里,墙面上布满霉斑,唯一的小窗透进几缕微弱的光。他原本以为家人会全力上诉,为自己争取机会,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最后,家人都没再请律师。在监狱里,罗腾龙从最初的侥幸,渐渐走向失望,到最后的绝望,他常常在深夜里对着墙壁嘶吼,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又渐渐归于死寂,直至情绪崩溃。当最高法院的死刑复核书下达后,他才认清现实。是啊,是他指使黄桂实施杀人计划,又有什么好冤枉的?接到执行通知那一刻,他反而释然了。他本想再见一次家属,却始终没能如愿,直到死,都没再看一眼老婆孩子。不是法律不允许,而是他父亲罗老爷子下了死命令,谁也不准再见罗腾龙,就当家里从没这个儿子。 罗腾龙在曹河老家有祖坟,但罗老爷子坚持不让他入祖坟。火化后,没有举办任何葬礼,只有周海英、商晨光、罗腾云和王曌,抱着他的骨灰盒,在公墓里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将他安葬。 罗腾云情绪几近失控。安葬好罗腾龙后,天色渐晚。她呆滞地回到家,家中冷冷清清。开灯后,发现常云超正坐在沙发上独自抽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烟雾在灯光下缭绕不散。常云超见罗腾云回来,迎上去说:“小云,真搞不懂爸为什么不让我去送。” 罗腾云没有回应,这个时候送与不送又有什么意义,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大家都在说枪毙的好,这让罗腾云的精神受到了更大的刺激,罗腾云眼神空洞地走向卧室,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回忆着与罗腾龙的点点滴滴。小时候,他们在政法大院的空地上追逐嬉戏,罗腾龙把自己最心爱的弹弓送给她;上学后,罗腾龙年龄虽小,但也总是在她被欺负时挺身而出,虽然为此没少挨老师批评;长大后,罗腾龙渐渐走上歪路,她也曾多次苦劝,可他却越陷越深。如今,世上再无罗腾龙,曾经的欢声笑语,都化作了无尽的悲伤。 而周海英没有急着回家,安葬好了罗腾龙,就去花园酒店换了身衣服,将换下的衣服直接扔掉,仿佛想要借此摆脱与罗腾龙相关的一切回忆。 随后与魏昌全、丁洪涛和丁刚来到饭店,饭店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可他们四人谁也没有心思欣赏。包间里先将前三杯酒洒在地上,以表哀思。酒水渗入地砖缝隙,就像罗腾龙的生命,消逝得悄无声息。 周海英情绪低落,他端起酒杯,手微微颤抖,心里充满感慨,虽说他不冤枉,但心里还是堵得慌。曾经,周海英有时也恨不得好好收拾他一顿,可那只是一时气话。毕竟,腾龙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两人关系亲密,小时候没少在他家吃饭。如今真正失去罗腾龙,才感到万分失落,仿佛心里缺了一块,空落落的,再也填不上了。 丁刚打破沉默,他放下酒杯,说:“大家别太难过,还是要从这件事吸取教训。咱们啊都有孩子,我以前在政法大院,也都知道罗老爷子对罗腾龙要求严,可老太太太惯着他了。政法大院的玻璃,几乎都被他用弹弓打了个遍。就因为老爷子工作忙顾不上,老太太又护着,别人找上门,她还夸自己孩子弹弓打得好。走到这一步,他真不冤。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教育孩子,不能一味溺爱,得让他们明辨是非,走上正道啊。”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众人聊起罗腾龙,话题万分沉重,久久无法释怀。 “我想好了,这个黄桂竟然被枪毙了。50 万什么概念?一个乡镇一年的财政收入都没有 50 万。他家人凭什么吞这么大一笔钱?这哪是帮他们,分明是害他们!” 丁刚推了推泛着雾气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凶狠与算计。我今天已经给曹河县公安局打了招呼,让他们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必须把钱收回来!” 周海英。这位平日里沉稳的商人此刻眉头紧皱,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的玉菩萨,这是今天自己要去行刑现场专门佩戴的,周海英说道:“丁哥,算了。你听我一句话。事情不是 50 万的事,那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他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颤音,想起罗腾龙被押赴刑场时那张扭曲的脸,胃里就泛起一阵恶心。眼前餐桌上的美食突然变得令人作呕,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 丁刚却嗤笑一声,伸手抹了把油亮的头发,往椅背上一靠:“我盘算着,这笔钱拿回来后,我们不沾手,直接送到罗老爷子和秘书长那儿。这总比拿给什么黄桂家里人好吧!” 他舔了舔嘴唇,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魏昌全跷着二郎腿,鳄鱼皮鞋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腿,发出 “哒哒” 的声响:“丁哥说得在理。50 万不是小数目,黄桂那小子罪有应得,没必要心软。” 他端起酒杯,与丁刚碰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咂吧砸吧嘴,“以前总觉得高粱红还可以,和茅台一比差远了。” 周海英起身上了个厕所,回来之后重重地坐回椅子,从口袋里掏出镶金的打火机,“啪” 地一声点燃一支烟。烟雾在头顶盘旋,渐渐与吊灯的光晕融为一体,形成一团混沌。“都别争了。50 万不过是蝇头小利。咱们把农资生意做起来,一年挣个几百万,还不是易如反掌?不过说到农资,毕瑞豪那家伙也太贪心了,竟然卖假冒伪劣产品,自作孽不可活啊。” 丁刚一摆手道:”哎,都安排下去了,你们不管了,这事我办好。“ 魏昌全凑近,压低声音:“大周哥,听说今天市政府可热闹了,市长和副市长亲自开座谈会,是不是跟农资这事有关?就是您打电话起了作用?” 周海英道:“何止有关?我已经想好了,借这次东洪县政府的手,彻底扳倒坤豪公司。谭处长不够分量,我直接联系了省委办公厅的柳主任。柳主任已经给钟毅打过招呼,到底东洪县咋搞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瞥了眼在座众人,“我太了解平安县的干部了,钟毅张庆合他们必然是要了解什么情况,毕瑞豪和沈鹏那俩蠢货,卖假货的事,肯定是兜不住的。我都不知道,这俩人的脑子,他们怎么能挣这么多钱的。” 丁刚说道:“好啊!要是能牵扯到沈鹏,也是给李显平上上眼药,这老小子当了政法书记,一直和我作对,他要是再干下去,我都要离开公安系统了!” “要不你去东洪当书记?” 周海英嘴角勾起一抹狞笑,端起酒杯轻轻摇晃,“公安局权力是大,但是往上走啊渠道太窄,你干脆去东洪,过渡两年,回来就是副市长了。”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周海英言语间十分轻松,省委秘书长的分量比副省长大太多了,根本不用老爷子出面,这事,我找于伟正能办。 众人这才想起来,于伟正已经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了,是啊,这个级别,调整一个县委书记,不算复杂。几人恭维了几句之后,周海英道:“今天坤豪公司刚把 5 万箱农药的货款转到我们龙腾公司了,等他们帮昌全减减库存,到时候,你就把鉴定报告给县里如实反馈了!” 魏昌全道:“大周哥,你的意思是,咱们如实检测,如实反馈?” 机会难得啊,这一次,毕瑞豪必然是半死不活了。 丁洪涛却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杯壁上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大周哥,万一毕瑞豪狗急跳墙,把你供出来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眼神不安地在众人脸上扫过。 “哎,正常的商业合作嘛,再者说了,他也不知道是我们嘛,只会把账算到李朝阳头上嘛!这小子天天拿岳峰的名号狐假虎威,我看实则就是个政治骗子。真有背景,还会求到我头上?没根没基的人,掌握这么大一笔财富,说实话,他驾驭不了,就算把他的公司吞了,又有谁会替他说话?” 魏昌全感慨地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水在杯中泛起层层涟漪:“商场如战场,商场如战场啊,这话一点不假呀。” 他举起酒杯,“来,为大周哥的深谋远虑,为龙腾集团干一个!” 众人纷纷举杯,碰杯声在包间里回荡,夹杂着得意的笑声。 放下酒杯之后,周海英擦了擦嘴角,说道:”这个龙腾集团名字不行,太过晦气,这样,这样啊,咱们再改一个名字,大家集思广益,啊,集思广益!“ 第 921章 龙腾公司意欲改名,政法书记再来电话 龙腾公司的名字本就取自罗腾龙之名。当年,周海英仅觉众人皆在利用手中权力倒买倒卖,而罗腾龙当时是没有正当职业,一直小打小闹的做些生意,周海英在建筑总公司,忙于公家的事务,很多事情不好出面,再加上周鸿基管理甚为严格,周海英便看上了罗腾龙,让罗腾龙成立一家公司,帮着自己倒买倒卖。 周海英最初胆子也小,本意也是让罗腾龙单干,自己吃点回扣就是了,但是罗腾龙倒也痛快,直接说公司是两个人的,利益对半分,周海英原本没当回事,从来没过问经营上的事,更没有算过账。但是年底算账,罗腾龙直接抱了近三十万现金,俩人现场数钱,一人一半。周海英当时就震惊了,无心插柳,靠着手中的权力,弹指间就搞来了一笔巨款。更让周海英震惊的是,这罗腾龙也太实在了。 当时起名字的时候,也很是随意,周海英根本没有在意,更没想到自己会辞去领导职务,专程到龙腾公司来干生意。于是,未经深入研究与商讨,便直接敲定 “腾龙公司” 这一名称,意在以罗腾龙的名字作为公司标识,既方便记忆,又因罗腾龙江湖朋友众多,便于众人知晓这是罗腾龙的产业。 魏昌全如今也是投身商海,成为 “红顶商人”。谈及企业命名的时候,魏昌全道“名字至关重要,如今不少企业起名前都会找专人算一算。当初取名叫龙腾公司,现在来看确实有些随意了。” 随着时间推移,商品经济日益繁荣。起初,公司仅倒卖沙子、水泥等基础建筑材料,后来全省大搞高标准公路修建,众人觅得发财良机,周海英则利用在建筑总公司积累的人脉,开始利用龙腾公司大规模倒卖碎石,当初原本也认为卖碎石赚了一笔大的,但是结果张庆合从中搅合,进价价高,后来价低,只是从建筑总公司里掏了一两百万。但此时恰逢周鸿基调离东原,周海英的胆子越来越大,尝到了权力滋味的周海英离开了周鸿基的掌控,开始当起了倒爷。 至此,龙腾公司股东渐增,业务规模不断扩大,逐步涉足货运运输、建筑材料、建筑工程等多个产业,但主业还是倒,可谓 “只要盈利,无所不卖”。目前正在修建的腾龙温泉酒店,便是由二三十个股东共同参与的项目。 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市交通局局长丁洪涛与市农业开发总公司的魏昌全,一同在花园酒店以悼念公司罗腾龙的名义宴请东原总商会会长周海英。听到改名字的事,丁刚笑问魏昌全:“昌全,你该不会想找个风水先生测字吧?咱们可都是没有信仰的唯物主义者。” 周海英插话道:“不能说完全没有信仰,咱们还是信共产主义的嘛。” 丁洪涛忍不住笑道:“大家都开始挣钱了,可能也不太信这个了吧。” 魏昌全故作深沉的道:“不能说没有信仰,我听说齐永林特别信道士,这花园酒店奠基的时候,齐永林不都是请了外地的道士做法。所以,我看龙腾公司是晦气了,咱们是该给公司取个新名字,必要的时候可以请人算算嘛。” 丁洪涛接过话茬:“没必要!昌全可是咱们东原的‘第一笔杆子’,完全能担下来取名重任。我看这命名的事就交给你了。” 周海英拿出一盒雪茄,自己拿出一支后,并不着急点,又将雪茄烟盒丢在桌上,亦附和说道:“昌全当仁不让,你确实是咱们这桌最有文化的人,取名的任务非你莫属啊。” 魏昌全略作思索后提议:“企业名称是品牌符号,龙腾公司在东原已深入人心,无需大幅改动。如今国家提倡投资与经营分离,我们可在此方向尝试 —— 成立龙投集团,保留‘龙腾公司’名号作为核心品牌,新集团命名为‘龙投集团’。‘龙投’嘛既契合中华文化中的图腾信仰,又象征着龙腾公司的升级,可谓一举两得。” 周海英追问:“你是说‘龙投集团’?” “正是龙投集团。” 魏昌全肯定道。 周海英点头,取下金边雪茄剪刀刃精准地切开茄帽,露出整齐的烟叶。又从桌上取出泊头火柴,火苗在空气中划出橘色弧线,直到茄衣泛起均匀的焦糖色光晕。期间换过三次火柴,才缓缓抽了一口,烟雾在口腔内形成涡旋,奇妙的口感直接让大脑都放松了下来,他后仰靠在真皮沙发里,食指与中指夹住雪茄说道:“‘龙投’确实响亮,但会不会过于刚硬?咱们啊能不能‘背’得起这个名字?” 魏昌全回应:“大周哥,整个东原千万人口,省委常委可就老领导一个人啊,这不就是人中龙凤嘛,一脉相承的一家人,若您都背不起‘龙投集团’的这个称号,东原还有谁能够把这个名字给担起来?” 周海英微微一笑,笑的含蓄又透露出一丝的淡然,说道:“这么解释的话,还是有些道理啊!两位丁局长,你们意下如何?” 丁刚与丁洪涛均点头,颇为赞同魏昌全关于 “龙投集团” 的提议。 周海英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正色道:“虽非迷信,但命名确需慎重啊。这样吧,我回头与秘书长商议商议,毕竟腾龙的股份,还是受他监督嘛,也是一种尊重。” 宴席结束后,众人移步周海英位于花园酒店总商会会长的办公室。此处规模宽敞,设有办公区、会客区和休息区,平日里不是到晚饭的时间,周海英现在一般都在这边。总商会在花园酒店有专用会议室,餐饮招待设施一应俱全十分方便。总商会由各会员单位共同出资组成,会费充裕,日常运作皆由周海英统筹,资金使用极为灵活,比之前担任建委主任的时候,还要方便一些。 在会客室,周海英取出一瓶普洱茶,说道:“尝尝,这是毕瑞豪送的茶。此前他倒是不够爽快,要是早主动提出和咱们合作啊,何必是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罢,将滚烫的热水冲入茶杯,普洱茶的香气迅速弥漫全屋。众人皆深谙茶道,毕竟平日闲暇时便常窝在办公室喝茶看报,此时喝着毕瑞豪的茶,盘算着如何与他 “合作”,倒是都觉得理所当然一般。是啊,拿了你的好处,继续算计你,这又与你何干? 周海英待众人坐定,就说道:“50万啊,已经到了账上,昌全,你给大家说一下吧。” 魏昌全从皮包中抽出黑色笔记本,翻了几页说道:“这次,毕瑞豪还是懂规矩啊,行动也是迅速,钱已经到了龙腾账上。我们是按上级文件,可对积压商品进行减价处理,我们库里的农药转给了龙腾公司,我们的进价是 9 元一箱,龙腾公司以2.5 元 一 箱买了5万箱,然后又以 10 元一箱卖给坤豪公司,共计 5 万箱,总金额 50 万。此番来回运作,收益颇丰。”魏昌全笑容满面的道:“大周哥啊,坤豪公司来进货,看咱们需不需要把货从我们仓库里倒腾到龙腾公司仓库里。” 周海英道:“何必这么麻烦,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就从你们仓库走货,开我们的票就是了。” 随着商品经济发展与产能释放,国内国有企业因成本劣势,在与民营企业竞争中渐处下风,大量商品滞销积压。加之国企资产管理制度严格,无人敢擅自降价,致使许多厂房仓库堆满过期商品。国家于 1991 年 3 月出台《关于削价处理国有企业积压商品的通知》,但各地执行谨慎,待政策精神传至东原时,已至 6 月。 几人都抽着雪茄,雪茄味混着茶香,令室内空气略显闷燥。他打开空调,推开窗户,让室内外冷空气充分流通,以驱散烟味。随后,他夹着雪茄缓缓抽了一口,说道:“昌全,你堪称福将。若没有降价处理库存的政策,这笔买卖难有多少差价。即便日后出事,问题也不大 ,农业局这批货有明确的进价记录嘛,完全可以证明龙腾公司并没有卖高价农药,这是与坤豪公司是平等合作的,就凭借这一点,就算翻了车,他们的官司就打不赢。” 丁洪涛抽不惯雪茄,夹着半支骆驼牌香烟,火柴划亮的瞬间,橘色火光映出他眼角的细密皱纹。"东洪县农资市场这块肥肉,咱们得提前卡位。" 他用夹烟的手尖敲了敲铺满桌面的东原市地图,烟灰在 "东洪县" 三字上慢慢散落,"坤豪公司一倒,供销社那帮人肯定想插足,咱们得用代理制先把渠道占住。" 周海英靠在真皮沙发上,仰头吐出烟圈,天花板的水晶灯在烟雾中碎成光斑。他想起供销社的几个人,就说道:"供销社那帮老油条," 他忽然坐直身子,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的 "东洪县",说那是农资专营试点区,"表面上和农资公司切割,转头就扶持自己人开民营公司,这不是监守自盗吗?昌全啊,你们的失败不是兄弟无能,是敌人太狡猾啊。" 魏昌全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眼底情绪。他翻开笔记本,里面扉页里面有一张不知名的美女照片:坤豪公司的代理网络分布了五六个县,他们被供销社授权代理,这坤豪公司又分了县级代理和乡镇代理,就这样,拿着手续,就开始干。咱们可以玩得更漂亮些," 他抽出钢笔,在 "授权代理" 四个字上画了三个圈,"发批文、卖授权书,拿着国家资质赚管理费,既合规又省力。" 笔尖突然停顿,洪涛局长说的对啊,这个时候,必须要抓紧时间。" 丁刚的雪茄在烟灰缸里碾成碎屑,他盯着魏昌全笔记本上的 "毕瑞豪" 三字,想起前些天在公安局,这个气质儒雅的农业公司老板曾塞给他两饼普洱茶,原本以为里面还有些内容,没想到就是普洱茶。"此人名声太臭,格局太底,成不了大气。" 他用纸巾擦了擦手指,仿佛沾上了脏东西。"前阵子农民堵他公司大门,说他卖的假化肥烧苗,这事也被东洪县公安局给压下来了。" "乱局才能出英雄。" 周海英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金属般的锋利。他站起身拉开窗帘,"就按昌全说的办,昌全啊,你们要尽快起草《委托经营协议》,供销社还要收上万的管理费,我看咱们目光不能太短浅啊,管理费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大家从我们这里拿货。 魏昌全心里自然明白周海英的用意,管理费是交给农业公司,但是进货是从龙腾公司开始进货。 魏昌全抽了口雪茄,说道:“没问题,我明天就安排下去,让各县农业局都动员起来。” 清晨七点,平安县通往临平县的高标准公路笼罩在乳白色晨雾中。我坐在桑塔纳的副驾驶,看着谢白山转动方向盘避开路上的坑洼,车载收音机里正播送着关于国有企业进一步降价减少库存的解读。 "前面有卡。" 谢白山突然减速,桑塔纳大灯刺破雾气,照亮前方路口的景象:十多辆大货车排成纵队,最前方的警用三轮摩托旁,三个穿着警服的人正在检查证件。其中一人戴着大盖帽,帽檐压得极低,手里晃着个纸箱。 我眯起眼睛,看见大货车司机摇下车窗,将一张皱巴巴的钞票丢进饼干盒。 谢白山缓缓踩下刹车,桑塔纳在距离临时关卡五米处缓慢行驶。晨雾中传来模糊的对话:"拉的什么?"" 建材。""罚款二十,没有票。" 我看着几人,都不认识,看起来年龄都不大,制服穿在身上也很不合适。应当都是合同制的人, 我问道:"临平县交警队什么时候开始用合同制了?" 我注意到那三个 "交警" 中,只有一人穿着正规警服,另外两人的制服明显不合身,肩章歪歪扭扭地别在衬衫上。 戴大盖帽的交警看见桑塔纳车牌,脸色瞬间发白,目光有些躲闪的看了一眼车牌,自然知道这是领导干部的车。我作为曾经的公安局长,还是让谢白山靠边停了车,这人见我走来,略显慌张的抬手敬礼,饼干盒里的硬币叮当作响。我凑近时,闻到一股浓重的劣质白酒味,混杂着隔夜的蒜味。 "证件。" 我伸出手,协警慌忙在裤兜里摸索,什么也没有逃出来。 我马上道"谁批准你们这样查车的,丢人显眼。" 三个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后方的货车司机们探出头来,有人低声嘀咕:"这不是城西菜市场卖鱼的老三吗?怎么穿上警服了?" 我转身望向雾蒙蒙的公路,想起去年通车典礼上,自己也曾在这里剪彩,当时张叔还饱含深情的说:"这是东原的致富路。" 我扯了扯这人的制服,松松垮裤,就继续道:“你们是归谁管的,现在江局长就是要求你们这么查车的?抓紧把钱都还给人家,回去找江局长主动检讨。” 三个人忙慌里慌张的退钱去了,我看了一眼车牌号就续上车朝着东洪县驶去。想着自己曾经的队伍变得如此混乱,心里倒还是有些心酸,我望着窗外飞退的杨树,树叶上的露珠折射着晨光,像无数碎钻。我想起临平县公安局局长江永成还是常务副局长时,俩人一起工作的点点滴滴。 我马上对谢白山说:"你看,临平县公路 '' 三乱 '' 的问题也很突出啊。" 谢白山一边开车一边说道:"你看这几台来来回回的大货车,一个也没跑掉。我看不交个 5 块钱、10 块钱,根本过不了马路啊。" "这可是张叔好不容易咬紧牙关修通的高标准公路,现在竟然成了某些人敛财的工具。" 我气愤地说。 我接着说:"得给江永成交个底啊,不然整个临平县公安的形象、整个东原的形象都被他们败坏了。" 谢白山劝道:"县长,这事您就别管了。这是在临平县,反正不是在东洪县。" 我扭头往后看了看,说:"这些人确实是临平县的,但群众不管是临平县的,还是东洪县的,都是人民群众衣食父母啊,他们败坏的是党和干部的形象,不是个人形象。" 回到办公室,我还是忍不住给临平县公安局局长江永成打了个电话。 自从我调离县局后,政委江永成很快升任局长。江永成自己也没想到,竟能成为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兼任公安局局长。 听到我的声音,江永成热情地说:"县长,现在当领导了也不召见我们啊?什么时候能抽空招呼我们兄弟几个喝杯酒?" 从江永成的语气中能听出他的热切。简单聊了几句工作后,我严肃地说:"江书记啊,我给你说个事情啊,你可要引起重视,今天早上我从临平县过来,看到咱们县交警队的同志在高标准公路上设卡检查,所谓的检查完全流于形式。我看货车司机只要交钱,就被放行,也没有开票,被我批了一顿。" 江永成没有犹豫,直接说道:"是谁,我一定让他脱警服。" 我回忆起摩托挎子上的几个人,确实都不认识,便说:"这些人身份上不是咱们正式的同志,我都不认识。" 江永成说:"这事我得向您汇报。县公安局刚招了一批合同制人员,他们穿上制服就败坏咱们的形象,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容忍。我马上亲自安排,严查严办。" 正说着,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敲门探进头,见我在打电话,便笑着站在门口。我对江永成说:"江书记,今天就说到这里,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句。等到我再回临平,一定打电话给你老哥报备啊。" 挂断电话后,我向万金勇招手。他笑着问:"是老江的电话啊?上次在市局开会,江局长还专门让我给您带好呢。" "嗯。" 我应道,"万局长,你作为常务副局长,沈局长平日里工作忙,你们县局要抓好内部管理啊。今天我来上班,发现临平县公安局交警队的同志在路上随意设卡、拦截大货车、任性罚款,这不是上级一再强调要整治的 '' 三乱 '' 问题吗?聊了些许的工作之后,我又问道:“毕瑞豪那边进展怎么样?" 万金勇说:"有一定进展,但问题在于,打人的事和毕瑞豪的关联证据不足。我们抓获的 人里面,也没人指认是受毕瑞豪指使打人的,所以证据链还不完整,关键还是在赫彪。" 我立刻说:"证据不足就该放人,别超过羁押时间。另外,肥料的事他怎么说?" "毕瑞豪说是生产工艺问题,肥料质量没问题。关于掺混肥,只能说是生产条件不足,不能定性为假冒伪劣,具体得等工商局和农业局的检测结果。" 我点点头:"那个改年龄的事问清楚了吗?" "毕瑞豪很狡猾,似乎知道我们要问这个,只说自己记不清了。我已经让城关镇派出所去查他什么时候改的名字,派出所有户籍档案,应该好查。" "人放了吗?" " 我们马上放。" 我强调:"你尽快去城关镇派出所调户籍档案,查清楚毕瑞豪到底是什么时候改的名。" 万金勇问:"这事需要给沈局长汇报吗?" "当然要汇报。沈局长是公安局长,必须按程序汇报到位。但是,年龄的事,不要汇报。" 万金勇来到了沈鹏办公室,汇报完了之后,沈鹏说道:“那该放人就要放人,毕瑞豪是优秀民营企业家,因为这事已经抓了别人两次了”。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沈鹏抓起听筒,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哪位?” “怎么回事?脾气这么大?” 电话那头传来李显平低沉的声音。 沈鹏瞬间挺直腰板,声音谦和起来,脸上挤出笑容:“大舅!我没听出来是您……” 他朝万金勇摆摆手,万金勇很是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李显平顿了顿,语气严肃:“罗腾龙昨天被执行枪决了。我一直押着联合调查组,现在他们要去东洪县了,你做好准备。” 沈鹏眼睛一亮,身体前倾,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就好!罗腾龙一死,很多事就死无对证了。” 第 922章李显平苦口婆心,毕瑞豪再去东原 夏天的东原天气突然燥热起来,这让在办公室吹着风扇,似乎都感觉不到凉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烦躁的黏腻感。东原市委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坐在办公室里,面前的茶杯中,浓茶早已凉透,茶叶沉在杯底。他握着电话听筒,给自己的外甥 —— 东洪县公安局局长沈鹏打电话通风报信,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与谨慎:“你也不要这么乐观,别把什么事情都推到龙腾公司身上。龙腾公司的背景十分复杂,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周鸿基已经是省委常委了,他在整个东原的政治地位和话语权今非昔比,说话的分量重着呢。这件事情我得想办法在内部淡化处理,该承担的责任少不了,最好由集体来承担。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大的金额,钟书记不会善罢甘休,你心里一定要有数。” 沈鹏坐在东洪县公安局的办公室里,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转动着手中的钢笔,回应道:“不是说稳定压倒一切吗?我看上面也不会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吧。” 李显平重重地叹了口气,靠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眉头紧皱:“谁不想简单处理?但总要把事实真相搞清楚。泰峰现在在里面关了这么久,什么都不肯交代,一味地在里面写读马列的心得体会,这无形之中反而保护了你们。假如泰峰一口咬定是龙腾公司的问题,罗腾龙被枪毙的时间都有可能延后,罗腾龙不死,很多事情根本不好办。所以,以我对泰峰的了解,他已经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随便组织上怎么处理,他都不打算配合工作,就是铁了心要扛下去,这就给你们创造了空间。” 可是舅,泰峰书记他……” 沈鹏话未说完,就被李显平打断:“他什么?他是县委书记,出了这么大的事,能全身而退?” 李显平起身拉开窗帘,目光掠过楼下停着的几辆桑塔纳,继续说道:“昨天常委会上,林华西提议让泰峰当‘反面典型’,写进今年的《廉政教育手册》。唐瑞林的态度很坚决,当场就说,‘要给犯错误的同志留改正的机会’,这话什么意思?这就是无形之中在保护李泰峰,无形之中在保护周海英啊,鸿基成了常委之后,很多人又敢说话了,明白了吗?” 沈鹏听后,脑海中浮现出李泰峰平日里严肃却正直的模样,感慨道:“泰峰书记还是一个有原则的好领导,这件事情既没有往上推,也没有往下推。我觉得他现在沉默,对大家都好。不过,东洪县的碎石材料真的是从周鸿基儿子那里买的吗?” 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敏感话题。 李显平的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起来,很是严厉提醒道:“千万不要再提周鸿基的儿子!我跟你讲过,周鸿基现在是省委常委,就算他高风亮节,能正确对待、严肃处理儿子的事情,但你能保证他真的不记仇吗?官场险恶,人心难测。你们就尽量把责任往罗腾龙身上推,而且要分清楚,这是罗腾龙个人的问题,不是龙腾公司的问题,这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大舅,那监理公司和施工质量的问题呢?” 沈鹏有些担忧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桌面。 “这很简单,学泰峰书记,多说几个‘不知道’,多回答几个‘不清楚’。冉国栋虽然听调不听宣,但他和周海英关系不错,他清楚,东洪县内外一致的都找罗腾龙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你那边,他还是会给我面子,不会太过难为你们。大家都保持沉默,这就是对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记住,言多必失。” 李显平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沈鹏又问道:“大舅,冉国栋那边你能不能再去交流一下,让他多关照关照?我压力很大。” 李显平无奈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放心,工作我会提前安排。只是有些事情非常微妙,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接。你和他交流的时候,态度要诚恳些,姿态放低一点。有些时候,人和人交流,说话的态度很关键,一不小心就可能得罪人,你在官场上这么久,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沈鹏马上说道:“大舅,你放心,这点为人处世的道理我还是分得清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我心里有数。” 李显平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对了,我听说东洪县现在化肥的事也有些麻烦?我跟你说,现在农资这块由王瑞凤市长总牵头,这个人性格古怪,恃宠而骄,你千万别牵扯到农资上的事。不然到时候几件事一起找上门,组织上要是动真格,谁也保不住你。” 李显平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就拿罗腾龙这事来说,罗家和周家关系那么好,出了事还不是没人出手相救,在官场,利益至上,关键时刻谁都靠不住。” 身为公安局局长,沈鹏当然清楚罗腾龙的死并不冤枉。罗腾龙导致一名在职的审计局局长当场死亡,现场惨不忍睹,此事造成了严重的政治影响和恶劣的社会影响,被枪毙实属罪有应得。但如今这错综复杂的局面,还是让他感到头疼不已。 挂断电话之后,沈鹏顿时觉得心烦意乱,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所有的事似乎都在这一刻找上门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这一切的根源,似乎都是新县长上任之后。以前李泰峰任县委书记的时候,日子简直太好过了,办公室里时常传出轻松的谈笑声。除了泰峰书记对上下班的纪律要求严一些,平日里他没什么坏处,他还会偶尔和大家开开玩笑。跟着这样的领导,东洪县就像一个独立王国,与外界的交流少之又少。正是因为没有通往外界的高标准公路,东洪县相对形成了闭塞的环境,道路坑坑洼洼,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不堪,这也为毕瑞豪垄断农资生产创造了天然条件。 沈鹏得知毕瑞豪已经被放了出来,便收拾好自己的牛皮皮包。他快步走出办公室,亲自驱车来到县看守所,铁门上的锈迹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斑驳。局长亲自来,看守所的同志不敢怠慢,他很快就接到了毕瑞豪。 毕瑞豪出门之后坐上了沈鹏的警车,看守所的几个同志都是见怪不怪。沈鹏并不避讳,等毕瑞豪上车后,两人就直奔毕瑞豪位于城郊不远的私宅。一路上,车轮碾过积水,溅起高高的水花。 毕瑞豪先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热水冲刷着身体,仿佛要洗去看守所里的晦气。他换了一身衣服,崭新的衬衫熨烫得平平整整,戴上眼镜、刮了胡子,才来与沈鹏会面。 他一进来,沈鹏忙让身边的身材面容姣好的女服务员退了出去。厚重的铁门关上之后,发出沉闷的声响。 毕瑞豪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打火机 “啪” 的一声点燃,他抽起来后十分放松地说道,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妈呀,那个‘万金油’对老子搞疲劳审讯,一天一夜没让我睡觉。” 说到这里,他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里布满血丝,接着说,“沈局长,你还是要管一管手底下的人,他们完全没有一点规矩,这是把兄弟我当成阶级敌人在收拾啊。” 沈鹏听毕瑞豪这样讲之后,更加心烦意乱,他解开衬衫纽扣,露出里面有些汗湿的背心,说道:“我跟你讲,这个‘万金油’就是个老油条。我到公安局来之后,他和我表面和气,心里却不和。每次见面都是皮笑肉不笑,眼神里透着算计。他在公安局是个老资格了,泰峰书记县长来了之后,他肯定想着在新县长面前表现表现,好给自己谋点好处。” 毕瑞豪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他都多大年龄了?还表现个屁啊?表现了又有什么意义?难不成还能让他当局长不成?就他那点本事,我还不清楚。” 沈鹏用力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发出 “咔咔” 的声响,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万金油’油嘴滑舌,才坐到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上,他是公安局的老人,我刚来不久,公安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总要找个人牵头。只是,他也不想想他上面有谁给他说话,还想着当公安局局长,怎么可能?好了好了,不说他的事了,你那个赫彪到底藏哪里去了?” 毕瑞豪摊开双手,很是无辜地说道:“我他妈是真不知道这个赫彪跑哪里去了。这小子平日里嚣张惯了,总觉得有我在撑腰,惹了祸就跑。妈的,给老子惹那么大的篓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沈鹏说道:“你的意思是就算公安局把他给抓住了,和你也没有关系?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 毕瑞豪拍着胸脯说道:“没有任何一丁点关系。我也是从市计委下海的,我难道还不知道打干部的罪过?我长了几个脑袋,没事去惹这麻烦?以和为贵,我是在求财啊,大哥。我犯不着为了他把自己搭进去。” 沈鹏说道:“你给我交个底就好办。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赫彪说是你指使的,那你就是主犯啊。如果和你没有关系,我马上就安排人走刑事诉讼程序。现在上面把我逼得太紧,不拿出点措施来,无法交差啊,我这天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毕瑞豪说道:“我都已经赔钱了,家属也基本谅解了,我还让老郭给他们做工作。只是这曹伟兵,咬着不放,不断给我制造困难啊。有他在,我的很多工作都开展不下去,他以分管副县长的身份在中间不断地挑事啊,我都快被他烦死了。” 沈鹏已经不想再提曹伟兵了。曹伟兵的父亲曾经是老县长,在县里提拔了不少干部,曹伟兵就是仗着这点关系,根本不把沈鹏这个公安局局长放在眼里,每次见面都是趾高气扬的样子,说话也不给自己留什么面子。 “先不管曹伟兵了,他的事,等我们过了这关再说。你现在给我打包票,化肥的质量问题到底有多大?” 沈鹏严肃地说道,目光紧紧盯着毕瑞豪。 毕瑞豪说道:“哎呀,化肥的问题,我只能说是生产工艺的问题,绝对不是假肥料,说不定咱们的肥料比标准还要高呢。再说了,这件事情我们都已经给市农业局打好招呼了。我们给他们销了 5 万箱农药,这帮人心黑啊,给我们开龙腾公司的发票,却让我们从农业局仓库里拉货,是只当婊子,连牌坊都懒得立起来啊。批农药我估计有一半多砸在手里了,仓库里堆得满满的,你说我现在咋办?” 沈鹏则说道:“有个事儿,你不知道啊,昨天市里通知我们去开会。我感觉风向有些不对,领导关注的重点怎么变成‘吨粮田’指标建设的问题了。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是吕连群主动提出来的,说因为化肥、农药和种子的问题,导致了今年‘吨粮田’建设无法达标。我在会上听得一头雾水。” 毕瑞豪满脸不信,瞪大眼睛说道:“什么?吕连群?不可能吧。他从我这里没少拿好处,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在我这儿都是代理。他要是敢反咬我一口,我就举报他,到时候肯定是他吃不了兜着走。”说完之后又觉得不解气:“哎,老沈啊,你们这些领导干部,咋都是喂不饱的狼狗样啊,我的狼狗还知道给我看家护院,咋这领导干部吃了我的喝了我的还要砸我的锅啊。” 沈鹏马上瞪大了眼, 忙又解释道:“哎,我不是说你,咱俩,咱俩是他妈狼狈为奸,谁也别说谁。” 沈鹏则说道:“这件事情还是得靠周海英,他竟然能主动给省领导打电话,肯定还是想帮忙。到时候只要魏昌全在检测的时候出一个合格报告,这事就能应付过去。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沈鹏点了点头说道:“就这样,我抓紧时间再去一趟市农业局。再去找个魏昌全,大不了,再买5万箱农药嘛,我一瓶药送一袋洗衣粉,也亏不了多少。” “去市农业局恐怕不行,我看这事还是要找周海英。现在魏昌全还是听周海英的,只要周海英愿意帮咱们一把,这事就能搞定。周海英在这方面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毕瑞豪分析道。 沈鹏说道:“总不能送钱吧?如果送钱,恐怕人家也不会要,现在查得这么严,谁都不敢轻易冒险。” 沈鹏接着说,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不能送钱,我之前就打听到周海英最喜欢文玩和古董。前两天县公安局抓了个从台海那边过来探亲的人,这人在老宅里雇人挖宝贝。” 沈鹏看毕瑞豪一脸不解,就主动解释道,“是这样,这人当初是十里八乡的大地主,祖上当过大官, 1949 年的时候跑到了,当初他家里祖传的一些东西带不走,又怕被没收,就埋到老宅下面了。早些年打地主分田地的时候,老宅分给了其他群众。现在他大晚上跑到人家家里去挖宝贝,被人家告到派出所,现在人放了,这些东西已经被我没收了。” 毕瑞豪说道:“不会真有什么宝贝吧?别到时候拿出去让人家笑话。” 沈鹏笑了笑道:“袁大头足足四罐子,我10块钱一个,买了一千个。这里面有七八个罐子,我找县文物所的专家看过,里面有几样东西,专家说是宋朝的,传下来不容易。到时候我拿给你,你直接去送给周海英,让他在检测材料上多多周旋。要是成了,这事儿就好办了。” “这能办成事?” 沈鹏说道:“这玩意咱们看着什么都不是,但在懂行的人眼里,这东西无价,能成事。”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毕瑞豪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不行,明天县里要组织大家到曹河县、平安县考察。行程都安排满了,实在走不开。” 沈鹏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鹏感慨地说道:“什么时候你大舅能到东洪县当县委书记就好了。要是那样,这局面马上扭转啊。” 毕瑞豪苦笑一声说道:“我大舅现在最不愿意干的就是县委书记,特别是曹河县的县委书记。曹河县国有企业太多,县里的包袱越来越重。清明节我大舅回来还专门谈了这个问题,说现在国有企业越来越难,下一步都是靠政府撑着,照这么个形势发展下去,谁的国有企业多,谁的矛盾就打啊,幸好是曹河啊,要是东洪县,根本养不动这么多国有企业。说起来都是头疼的事儿。” 两人聊了一会儿之后,沈鹏和毕瑞豪来到沈鹏位于县公安局家属院的家里。楼道里的灯光昏黄而摇曳,充满了年代感。到家里之后,有一间房子拉着厚重的窗帘,沈鹏打开灯,又打开了手电,用手电筒照着樟木箱子,光束扫过 “抓革命促生产” 的红色标语。 毕瑞豪蹲在旁边,用指甲抠着箱盖上的铜锁:“您说这箱子是当年土改时分的?” 沈鹏道:“为了装这些东西,从老乡家里拿的,5块钱,不便宜了。” 打开樟木箱子,里面有几个红布包袱,解开的瞬间,手电筒光束在青瓷瓶上跳跃,橄榄绿色釉面泛着细碎金光,牡丹纹路在光影里若隐若现。毕瑞豪伸手触碰瓶身,指尖刚碰到釉面,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真他妈凉。” “文物所的老周说,这是耀州窑的‘秘色’”,沈鹏拿起来之后,用毛巾软布擦拭瓶底,“当年专供皇室的,民间见不到。” 手电筒光突然晃了晃,照见瓶身上一道细微的裂纹,像条即将愈合的伤口。毕瑞豪凑近了看:“有裂纹能值多少钱?” 沈鹏没搭话,从包袱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枚袁大头。银元在手电光下泛着冷光,“中华民国三年” 的字样被摩挲得发亮,其中一枚边缘有处缺口,像被人咬过。 “这也是从老宅挖出来的,”沈鹏说,“老周说,这叫‘苏维埃版’,当年根据地造的,全中国没多少枚。”打开一个红布包袱,里面又有七八样古董,每一个都极为精致,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陶罐,陶罐表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有些地方已经长出了绿色的铜锈。 毕瑞豪打开陶罐,看到里面的袁大头崭亮如新,在灯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他不禁惊叹道:“群众家里还是有货嘛!这些袁大头保养得这么好,说不定还有更多宝贝藏着呢。” 沈鹏接着说道:“这都要感谢革命啊。” 毕瑞豪端详着包袱里宋朝的物件,都是些瓶瓶罐罐。他又拿起刚才的青色瓶子,上面有牡丹花的样式,整体呈橄榄绿色,釉面质感轻薄,仿佛吹弹可破,刻花工艺让牡丹纹、波浪纹显得极为立体。 毕瑞豪的拇指摩挲着双耳瓶颈部的牡丹纹,釉面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在生产队摸过的井栏。瓶身橄榄绿色在看守所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光,刻花牡丹的层次感让他误以为指尖能触到花瓣的纹路:“这玩意儿真是宋朝的?” 他的声音带着封闭房间特有的回音,尾音撞在水泥墙上又弹回来。 沈鹏他看着毕瑞豪指尖在瓶身上游走,突然想起县文物所老周戴着老花镜鉴定时的模样 —— 那老头用放大镜足足照了十分钟:“第一趟他以为是民国仿品,蹲在办公室查了三天,第二趟抱着图录来比对,你看这瓶底的‘官’字刻款,” 他用钢笔尖敲了敲瓶底,“老周说全中国不超过五只。我给了他10个袁大头,还有一个罐子,把老家伙高兴得牙都呲掉了。” 毕瑞豪突然把瓶子举到与眼齐平,阳光从铁窗栅栏间斜切进来,在釉面上碎成金斑。他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在牡丹纹间晃动:“能值辆桑塔纳不?” “老周说这瓶子要是完整无缺,能赶上你的手表了。” 毕瑞豪咽了咽口水,说道:“妈的,10多万一个瓶子!” 花园酒店的旋转门吞吐着西装革履的人群,毕瑞豪来到了总商会的门口,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商晨光走过来道:“周会长正在见客,您在这边稍微坐一会儿。” 毕瑞豪很是客气地跟着毕瑞豪来到了旁边的休息区,商晨光为毕瑞豪泡了一杯茶水,毕瑞豪只喝普洱茶,看了一眼上面的浮茶,只是接过杯子,放在了桌上,就再也没看一眼。 东原市总商会的办公室里,檀木茶几上氤氲着普洱茶的热气。会长周海英身着藏青色真丝衬衫,倚在雕花红木椅上,正一脸郑重地与建委城管处副处长孙汉交谈。落地窗外,东原大桥上车流如织,玻璃幕墙倒映着两人紧绷的神色。 “如今夏南平主任被推荐为副厅级政协副主席考察对象,” 孙汉将茶盏重重搁在茶几上,“下一步建委主任的人选争夺十分焦灼。虽说大概率从内部提拔,但……” 他话音顿住,食指无意识叩击着茶几。 周海英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冷光在镜片上一闪:“你想直接从城管处升任建委副主任?难啊。夏南平主任在系统内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 他瞥见孙汉领口渗出的汗渍,突然轻笑,“不过官场如棋局,落子无定数。关键还是看下棋的人怎么运作。” 孙汉挺直腰板,领带夹上的镀金徽章撞出轻响:“周会长!您才是下棋之人!您编制还在建委,下海我看不过暂避风头。如今龙腾公司蒸蒸日上,假如您能够重返建委掌舵,” 他压低声音,“我们这些老部下,也能跟着重见天日。” 这句话让周海英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望向墙上挂着的 “厚德载物” 匾额,想起今年半年时间,龙腾公司已经创收了几百万,又忆起当建委书记时,批文签字就能调动几百万资金的权势。商人即便富可敌国,在权力面前仍显苍白。他何尝没想过回去,现在老爷子是在位置上,但是假以时日退休之后,恐怕日子和生意不会像这么轻松自在的就把钱赚了。但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古训如芒在背,他摩挲着扳指沉吟:“回建委的事…… 容我再斟酌。假如啊真的可以回去,第一个提拔你。” 送走孙汉后,玻璃门开合的气流卷进一丝潮湿的风。毕瑞豪背着褪色的帆布包从休息区起身,鞋底沾着的泥点在地毯上留下深色印记。周海英瞥见他局促的模样,率先打破沉默:“毕老板,欢迎欢迎啊。” 两人客气一番之后,周海英道:“听说你已经安排人从仓库提货了?” “这批农药临期了,” 毕瑞豪露出讨好的笑,“早点投放市场,既能让乡亲们用上实惠药,也能减少损耗不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红木茶几,“周会长,我这次来,特意带了件小玩意儿,请您掌掌眼。” 帆布包拉链滑开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清晰,一抹橄榄青色的瓷光渐次展露。周海英手中的茶盏悬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睛骤然发亮,看到双耳瓶上的牡丹刻纹一眼就笃定宋代耀州窑的珍品。 周海英不动声色地道:“这个破瓶子,是东周还是西周的啊。” 第923 章 毕瑞豪再见周海英,调查组再来东洪县 东原城被裹挟着麦香的热浪笼罩。蝉鸣如煮沸的沸水,在法国梧桐的树冠间此起彼伏,似乎像是炸雷一般,将雕花玻璃窗都震得发颤。会长办公室里,檀木书柜上的座钟指向十一点一刻,黄铜摆锤在闷热的空气中缓慢摇晃,仿佛连时间都被高温炙烤得粘稠凝滞。 东原总商会会长周海英半倚在实木沙发上,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中部,露出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他指间的雪茄正冒着袅袅青烟,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两三个被掐灭的烟蒂。当毕瑞豪从包中取出红布包裹时,周海英的睫毛微微颤动,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缓缓展开的布料上。瓷瓶清釉刻的牡丹花纹上,釉面折射出的温润光泽,让周海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 那是历经岁月沉淀的宝光,是他在古玩市场浸营多年再熟悉不过的信号。 “不就是个瓶子吗?东周还是西周的呀?” 周海英吐出一口烟圈,语气漫不经心,尾音拖得老长。烟灰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在地毯上,却像是刻意制造的假象。他故意将视线转向窗外,任由蝉鸣灌进耳朵,余光却死死盯着桌面的动静。 毕瑞豪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慌忙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一脸尴尬的笑了笑:“周会长,这肯定不是东周西周的!我们县文物所的专家拿放大镜看了整整半天,说这八成是唐朝或宋朝的物件,最差也是元明时期的。您摸摸这釉面,再看看这刻工?” 他边说边将瓷瓶拿起,粗糙的指腹在瓶口摩挲,仿佛在向瓷器求证。突然 “啪” 地一声,瓷瓶重重砸在檀木桌面,震得铜镇纸都跳了跳。 周海英的心猛地一揪,雪茄在指间微微颤抖。他在心里暗骂:“这个毕瑞豪,看着人模人样,行事却如此莽撞!若是真古董,这般对待简直暴殄天物!” 但多年的官场历练让他迅速恢复镇定,指尖轻轻叩击沙发扶手:“东西哪里来的呀?” 周海英没事就爱逛古玩市场,这先问东西的来历,都成了一种习惯。 毕瑞豪没敢隐瞒,便将来龙去脉与周海英做了交代。 没收的东西不该充公吗?怎么送到我这儿来了?难不成想让我当二道贩子?” 毕瑞豪搓了搓手,赔着笑往前半步,身上古龙水的味道混着汗味扑面而来:“充公了也是在仓库吃灰,好东西就该让有缘人收藏,他们说这是青釉刻牡丹花双耳瓶,全省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周海英嗤笑一声,伸手弹了弹烟灰,烟灰精准地落进景德镇青花瓷烟灰缸:“老毕,咱们谈合作就谈合作,拿个瓶子是想把我‘装’进去?若是真古董,我可不敢沾手。这地底下的东西啊,说不清真假。” 话虽如此,他的脚尖却不自觉地朝瓷瓶方向挪动了半寸,皮鞋尖在地毯上压出个浅浅的印记。这才慢慢的放下雪茄,拿起这瓷瓶,细细揣摩了一下,越来心跳越快,这瓷器和青铜器不同,存世的多,可以学习的机会也多,毕瑞豪送的这件瓷器,确实是送到了周海英的心坎里,一上手也就知道,这颇有北宋耀州窑的模样。心里暗道,如果是真的,买一辆进口皇冠都不差啊,关键这种保存如此完好的古董,并不常见。心里虽然万分喜欢,但周海英还是缓缓的放下了瓷瓶,说道:“看不出个所以然啊。” 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将桌上的雪茄拿起来,递给了毕瑞豪。 毕瑞豪见状,赶忙双手接了过来,用雪茄钳子剪掉掏茄帽,出镀金打火机烤了烤,才点燃雪茄,显得很是熟练。 周海英此前从来不抽雪茄,但到了总商会之后,来拜访自己的人鱼龙混杂,自己也总不好问别人实力如何,但这雪茄就成了一个很好的道具,直接将雪茄盒子推过去,拿着雪茄不知道如何抽的,不是土包子就是暴发户,雪茄抽了入肺的,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就靠着一支小小的雪茄,周海英过滤了不少人。 看着毕瑞豪十分熟练的抽起了雪茄,周海英也是笃定,这小子去过沿海打拼看来是真的了。 火苗跳跃间,毕瑞豪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在权衡利弊:“周会长,我就是想请您在化肥检测的事儿上高抬贵手…… 您也知道,我们坤豪公司的生产线都是最原始的人工搅拌,产品质量上,是有些瑕疵的。” 他猛吸一口雪茄,让烟雾口气在口腔中充分的停留,然后在从齿缝间缓缓吐出,“检测卡得太死,必然是无法达标的啊,到时候再给我们搞一个假冒伪劣,这帽子我可背不起啊!” 周海英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屏障。他摘下眼镜,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镜片后的目光却愈发幽深:“老毕,这事儿我已经和省委领导打过招呼,但是我实在没想到啊,你们的化肥影响会这么大,后果比我们相像的严重啊,东洪县吨粮田建设今年怕是完不成任务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说到 “吨粮田” 三个字时,他故意加重语气,丝帕在镜片上擦出刺耳的沙沙声。 毕瑞豪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他瘫坐在沙发上,雪茄烟灰掉落在西装裤上也浑然不觉:“周会长,这不能全怪农资啊!我们的肥料配比都是请农大教授把的关掺做的,就算总含量只有 35%,也不至于影响全县产量!百万亩吨粮田,说句实话,这就是一个笑话,怎么可能实现,这是违反常识的嘛,您应该知道土壤墒情、灌溉条件都得算进去!周会长,这不能全算在我们头上啊!就说那标着 ''45% 总养分 '' 的肥料,就算只有 35%,也不至于让全县亩产掉一半吧?再说了,农民把基肥当追肥撒,农技站统计时又按最高标准算..."。 周海英沉默片刻,将眼镜重新架回鼻梁。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却遮不住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老毕,有时候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合理’的解释。东洪县是全省的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示范县,吨粮田建设可是政治任务。上面要的是数据好看,是能报上去的成绩。体制内的账,从来不是算术题。吨粮田是戴在东洪县干部头上的乌纱帽,现在不达标,需要有人当替罪羊。” 他掐灭雪茄,烟头在烟灰缸里碾出刺耳的声响,“你在东洪县卖了这么多肥料,钱也挣了不少,交些罚款,问题也不大嘛。” 毕瑞豪额头青筋直跳:“这责任我们担不起啊!100 万亩地亩产过吨,那得风调雨顺、土壤肥沃,这都不够,还得农民要勤快啊!肥料只是辅助啊!再说了,产量统计本身就有问题,去年的数据怕是掺了不少水分!” 办公室陷入死寂,唯有座钟的滴答声愈发清晰。周海英盯着毕瑞豪涨红的脸,仿佛在审视一件摆在货架上的商品。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许久,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让人发怵:“老毕,有些话,不该说的就烂在肚子里。虽然你生意做的大,但是假如你上面没人,这不是什么好事,树大招风嘛,你在东洪县的根基,可比这瓶子脆弱得多。” 毕瑞豪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男人,比最锋利的手术刀还要可怕。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周海英,早已深谙权力与利益的博弈之道。 毕瑞豪说道:“周会长啊,所以,我们才来求到您这里啊,大家都知道,今年省长对全省三夏提的要求是夺取“全年、全面、全省”三个丰收,我们撞在这个枪口上,绝对不会是交钱了事的,我知道,您在省里面能说上话,周会长,您拉兄弟一把,咱们什么都好说。” 周海英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远处百货大楼的霓虹灯在白天依然闪烁。心里暗道:“这瓶子确实是不错啊,既然还有几个,那不如先收回来再说。” 他的声音混着蝉鸣飘进毕瑞豪耳中:“老毕,咱们在商言商。这瓶子你开个价,合适我就买,不合适你拿走。” 毕瑞豪马上就明白了,这周海英答应帮忙了,马上说道:“周会长,这瓶子怎么可能找您要钱,送给您那是物归原主嘛。” 周海英笑了笑道:“在商言商,我不可能白拿东西的,你必须开价。” 毕瑞豪咧嘴一笑,随手一伸手说道:“5块钱,5块钱。” 周海英淡然一笑,打开了钱包,数了数说道:“这东西,我给你500块钱,我有个朋友喜欢这些东西,如果方便,咱们可以一起再研究研究。” 毕瑞豪说道:“其他几个啊,品相太差,不过,我下次拿过来,您这500块钱,可以买一兜子。” 毕瑞豪出门之后,周海英将这瓶子放在办公桌上,仔细研究起来,看了半个小时,这才给魏昌全打了电话。交代这检查的结果,不着急出来,要待价而沽。 六月的骄阳如同炽热的火球,肆意炙烤着东洪县的每一寸土地。柏油马路在高温下仿佛被融化,蒸腾起阵阵扭曲的热浪,模糊了远处的地平线。街边的梧桐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就连平日里活蹦乱跳的麻雀,也躲在枝叶间,偶尔发出几声慵懒的鸣叫。 三夏生产的大幕悄然拉动,上午的时间调研了三夏生产工作和平水河大桥与水库水厂建设的筹备工作,劳作的群众戴着草帽,弯着腰在田间忙碌,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浸湿了他们的衣衫。在田间地头,县农业局的局长冯国斌汇报了现阶段粮食统计工作,相比于去年的吨粮田对比,实事求是的数据,减产已经成为定局。又辗转于四个平水河大桥筹备现场和马关水库,每到一处,都能感受到工作人员们的紧张与期待。 资金到位的消息,如同久旱后的甘霖,给这些重大工程带来了新的希望。站在外环路,平水河一号大桥和二号大桥如同两道冰冷的屏障,横亘在眼前。巨大的水泥墩子沉默地矗立在桥梁中,浑浊的平河水在桥墩周围打着旋儿,湍急地向前奔涌。 刘超英县长快步走到我身边,他的衬衫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形成了深色的水渍,他抬手擦汗的动作频繁而急促,呼吸也有些急促:“县长,这个平水河大桥工程已经请市交通建设总公司的同志来看过了。拆除工作很快就能开展,但要是重建,至少得一年时间。眼下平水河水位上涨得厉害,水流太急,根本不具备施工条件,只能等冬天枯水期再动工了。” 我皱了皱眉头,眼神中满是忧虑,随后唤来交通局局长王进发和水利局局长韩冰。王进发低着头,脚步拖沓,神情忧郁,双手不停地摩挲着衣角,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眼神中不时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心事;韩冰则腰板挺直,眼神坚定而自信,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满脸痛快地应下工作,声音洪亮有力,在空旷的场地中回荡:“水厂水库建设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状态,我心里清楚,下午与联合调查组的见面会才是更大的考验。上次见面会,泰峰书记还能坐镇主持,谈笑风生间掌控着全场。如今他已被双规许久,调查组却毫无消息传出。整个东洪县的不少干部人心惶惶,政府大院里,大家碰面时眼神躲闪,私下里议论纷纷,猜测着泰峰书记在里面交代了什么,又有哪些干部会被牵扯进平水河大桥建设的问题中。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如同无形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离开一、二号桥,我们的车队马不停蹄地赶往三号桥和四号桥。一路上,尘土飞扬,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格外刺耳。这两座桥质量稍好,经过修缮加固还能继续使用,也正因如此,工程款得以保证项目建设。站在桥上,能看到工人师傅们忙碌的身影。他们有的手持电钻,在桥面上打孔;有的搬运着沉重的建材,豆大的汗珠从黝黑的脸上滑落,砸在桥面上。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与机器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独特的建设乐章。看着这一切,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随后,我们来到马关乡水库。车刚停下,曹伟兵就一路小跑着迎上来:“县长!这次水库建设规模和标准都特别高!省水利厅副厅长要来,市里连局长也回话了。钟书记要是有空,也请他务必来参加,张市长已经确定会出席!” 我眼神专注地盯着他,追问道:“其他县区和市直单位的邀请情况怎么样了?” 曹伟兵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快速翻找着,嘴里还念叨着:“邀请函都发出去了!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曹河县委书记李显平、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还有工业开发区书记廖自文都会亲自来。其他县至少会派一位常委过来,市直单位那边也都安排好了对接。财政、交通、建委、农业和水利的几个头头脑脑也会过来。” 我转身看向刘超英副县长,神情严肃:“超英县长啊,在三夏生产期间,组织这么大的活动,是市委市政府对我们的支持和信任啊,咱们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接待工作要以‘讲政治、顾大局’为准则,严格按照‘热情周到、规范有序’的标准执行。各部门要树立‘全县一盘棋’思想,确保与市直单位、兄弟区县的对接工作无缝衔接。市直单位好说,县里的各部门对口联系;至于其他县区,每个县领导负责对接一个县,县委书记和县长来的,安排常委接待;安排副县长来的就由县政府各位副县长对接。市里财政、纪委、建委、税务这些重要部门的领导,安排政协或人大副主任陪同,” 刘超英认真地点头,杨伯君则是拿出笔快速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他的眼神中满是专注与认真。 一行人接着来到仪式现场。远处的小麦田一片金黄,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麦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金色的海浪在翻滚。高大的杨树整齐排列,像忠诚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土地,枝叶茂盛,在阳光下投下大片阴凉。田间小路上,偶尔有农民赶着牛车经过,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与牛儿的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田园画卷。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自豪与责任感,语气坚定地嘱咐刘超英和曹伟兵:“这次水利工程启动仪式至关重要,是展现东洪县干部群众精神面貌的好机会。活动方案必须尽快拿出来,不能只靠口头汇报!” 曹伟兵面露难色,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无奈:“已经在准备了,只是有些人员安排还没确定。” 我大手一挥,果断说道:“不确定的先空着,把能确定的填上,后续再逐个对接。下午联合调查组要来,咱们更要拿出自信和担当,让大家看看,东洪县的干部即便身处困境,也能从容应对!” 下午两点半,一辆中巴车和一辆小轿车驶入东洪县。县委、县政府党政领导班子早已在县委大院的小广场等候,大家的表情严肃而紧张。在小广场上简单寒暄,就来到了会议室里,东洪县会议室没有空调,头顶上的风扇呼呼作响。 会议桌上,摆放着整齐的文件和水杯,却无人去触碰。简单交流后,冉国栋副检察长神情严肃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朝阳县长、各位领导,这次调查工作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为了不影响三夏生产,我们不在县委大院办公,就在县委招待所安排几间办公室,吃住也在那里。省政府强调要抓好三夏生产,夺取全年丰收,我们调查组也会全力配合,尽量不添麻烦。本来觉得这次不用专门开见面会,但朝阳县长重视我们的工作,在百忙之中组织大家相聚见面,这充分体现了县委县政府对调查工作的支持!” 他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我坐直身子,神情诚恳,眼神中既有期待,也有忧虑,交流发言的时候,我说道:“检察长和各位检查组的同志,平水河大桥的事一直是东洪县干部心头的重担。调查没结束,大家心里都不踏实。我们盼着调查组能尽快查明真相,让大家放下包袱,轻松上阵谋取发展。” 说完,冉国栋又传达了市委、市政府和政法委领导关于此事的重要指示精神,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希望能让大家感受到我们的决心。 冉国栋接着说道:“大家也听到了啊,市委领导的指示很明确,平水河大桥相关问题,必须见人见事,绝不姑息。前期我们查阅了大量资料,但还有不完善的地方,这次会让相关单位继续补充。有些同志可能会被问话,希望大家不要有心理负担,说清楚情况就能回去!” 我心里暗道,这要是说不清楚,就回不来了。 作为县委、县政府临时负责人,在冉检察长传达完上级的精神之后,我表态一定全力配合,大力支持调查组工作。 见面会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一众领导陪着冉国栋走到小广场上车的位置,我转头问刘超英:“调查组的食宿和办公都安排妥当了吗?” 刘超英连忙回答:“放心吧县长!招待所专门划出一片区域作为办公区,还协调了十个房间办公使用。食堂也专门打了招呼,早中晚三餐,加班之后有值班厨师,保证让调查组的同志们住得舒心、吃得放心。” 冉国栋突然开口,语气严肃的道:“对了,朝阳县长啊,这次调查可能涉及扣人,如果招待所有困难,还需要公安机关协助,同时要做好被扣人员的人身安全防范,同志们不要多想,主要是怕被扣的同志,思想上有包袱想不开。”说完压低声音走向我说道:“滨城县前两天一个被调查的局长从五楼跳下来,直接摔死他妈了,现在家属还在闹。结果让我们反贪局去调查滨城纪委有没有在工作上渎职,这不是扯淡嘛。” 我毫不犹豫地朝沈鹏招手,沈鹏迅速跑过来,身姿矫健,眼神中透露出警觉与干练。我严肃地叮嘱他:“县公安局必须全力配合调查组,维持好办公秩序!同时做好被调查同志的看护工作!” 沈鹏很是痛快的道:“冉检察长,县长,你们都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我安排城关镇派出所加强县委招待所的巡逻,治安大队也派了人到招待所现场办公,维护联合调查组的权威和办公秩序!” 冉国栋看着在场的领导们,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又与我们一一握手:“同志们,刚刚会场气氛严肃,但大家别太紧张。这次平水河大桥,市委领导也说了,东洪县委县政府处理非常及时,特别是朝阳县长,迅速筹措资金消除隐患,这对挽回影响很有帮助!” 他的笑容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握着冉国栋的手,真诚地说:“冉检察长,晚上,我们在小招待所,欢迎大家,我们县委政府表示一下感谢。” 冉国栋却一脸郑重地拒绝,态度坚决,眼神中透露出原则性:“县长,今天不行!我们带着任务来,这个时候一起吃饭,容易引起误解,影响不好!等调查结束,一切都明朗了,咱们再好好聚聚!” 看着车辆缓缓驶离县委大院,我的心情格外复杂。平水河大桥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没人知道答案。回头看看身边的干部们,他们表情淡然,有的双手插兜,有的面带微笑,仿佛此事与己无关。但我知道,在他们平静的外表下,必定有人内心或许早已澎湃已久。我在心里暗自感慨:没调查时,人人都像清正廉洁的表率,可一旦深入调查,现场的又有几个能保证问心无愧呢? 看众人都已经散了,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匆匆脚步急促,神色略显焦急的道:“县长,刚刚接到电话,有件事得向您汇报。市委通知,后天要开东原与台海同胞经贸座谈会,市委书记钟毅亲自出席,要求各县党政一把手必须参加!” 我微微点头,这事儿昨天听晓阳提过。两岸一家亲,想到孙家义老前辈为高粱红酒无偿投资,我想着说不定在东洪也有这样的离乡游子,也有可能让东洪县也能获得投资。我看向刘进京,眼神中充满期待:“进京书记,你还兼着统战部长,咱们东洪籍有没有对岸的人来参会?有没有提前做好对接工作?” 第 924章 刘进京欲言又止,东洪县迎头直追 1991 年初夏,蝉鸣初起,热浪裹挟着尘土在东洪县街道上翻滚。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听到我在关注参加经贸座谈会的东原籍在外企业家情况,脚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脸上带着几分无奈,说道:“哎呀,县长啊!咱们东洪县在对岸可是有不少人呢!都是当年跟着部队过去的。这些人一部分是被抓的壮丁,一部分是当是他们的干部,现在县委统战部不完全统计,大概有三四十人。咱东原市在外边的,差不多有接近三四百人。说实在的,这些人大部分发展得很一般,而且年龄都偏大,只有少部分在那边搞起了企业。” 他说话时,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沉思片刻,想着平安高粱红酒厂当年改造升级,就是孙家义老先生无偿捐赠了大量的资金,让高粱红酒厂的改造时候,度过了难关。我说道:“进京同志啊,这些人还是对家乡非常有感情的。” 随后,我将平安县孙家义老前辈的事迹娓娓道来,刘进京露出惊讶与感慨的神色。当听到平安县高粱红酒厂如今形势大好,根源竟是一位海外老兵给予关键资助时,发出一声惊叹声,刘进京没想到如今享誉全省的高粱红酒厂,就和在外老兵有如此深的渊源。 我看着刘进京,语气坚定地说:“明天,我们就要去平安县和曹河考察。大家可以好好与平安县的干部交流一下。平安县就是抓住了所有能抓住的因素,迅速崛起起来。这次,我打算充分借鉴平安县和曹河县的先进经验,挖掘一下咱们的老烧酒。” 刘进京微微皱眉,思索着说道:“老烧酒可是有一定历史的,在东洪县西部地区很有声望。不过,唉…… 我们现在来看,这老烧酒已经绝迹了。自从老烧酒的大掌柜的意外离世之后,整个老烧酒也就成了一段历史。县长啊,如果再想挖掘老烧酒,恐怕不容易呀。” 他的语气中满是担忧。 我胸有成竹地回应:“这件事情我已经让超英县长提前去做了,先去摸摸底,看看有没有后人之类的。到时候,我打算请高粱红酒厂的专家再过来挖掘一下,至于企业这一块,我打算找齐永林市长,再好好探讨一下。” 听到我说齐永林,刘进京表情上似乎有些不屑。 我马上补充道:“齐市长啊,其实他在企业发展这一块很有心得,我听过他的课。到最后,如果有潜力,我们就继续挖掘;如果没有潜力,我们也是做个尝试。” 回到办公室,刘进京一路紧随着我。刚踏入办公室,他便迅速转身,轻轻将办公室门带上,动作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他神色严肃,说道:“县长,有件事啊,我想单独给您汇报一下。” 来到东洪县后,主抓党务的刘进京和我平日里接触并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工作上的往来。刘进京五十出头的年纪,正处于事业高不成低不就的阶段,往后再想晋升,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正因如此,我们之间既没有矛盾,也不存在竞争关系。 刘进京神色凝重地问道:“县长,市交通局组织的对临平县两条环线公路的检测报告,不知道您过目没有?” 我立刻想起那份报告,眉头不禁皱起,说道:“刘书记,报告我看了,刚刚的时候,冉检察长也说了嘛,路面也不达标,他们也会做一个初步的调查,看是否涉及到渎职犯罪嘛。不过,现在看来,整个路面情况并没有暴露出太大问题,但是放开全部车辆管控以后,进京同志,我看不乐观呀!幸亏这些年高标准公路没有大规模通车!” 刘进京面露难色,脸上写满了愧疚,吞吞吐吐地说:“县长,实不相瞒,当时我负责全县这个路面建设。受制于当时的施工条件,还有其他一些因素,整体的路面质量确实没有得到好的保证。所以,在这里我向县长检讨。” 听到刘进京突然检讨路面问题,我心中一阵诧异,暗自思忖:这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联合调查组入驻之后检讨?难道路面问题还涉及刘进京不成?我沉住气,说道:“进京同志,路面有问题,确实和施工水平有关系。当年临平县搞高标准公路建设时,施工工艺也有很大不足。他们想了很多办法克服,整体路面质量也比咱们县现在要好。这个恐怕和施工工艺方面没什么太大关系吧。” 刘进京犹豫再三,咬了咬牙,说道:“其实,东洪县的公路之所以出现问题,是因为当时路面碎石出现了被盗的现象,而且是大肆被盗!” “碎石被盗?什么意思?” 我神色一凛,追问道。 刘进京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时我们从建筑总公司购买了碎石之后,都是露天堆放。后来我发现碎石有减少的情况,我意识到应该是被盗了,我也积极向上反应过,可大家都没有引起重视。” 我眉头紧皱,厉声问道:“没有引起重视?这么大的事,公安局没管嘛!再说了,谁盗碎石做什么?” 刘进京一脸无奈,说道:“县长,当时各地都在修路,有的地方还承包给个人在修,这不也需要碎石吗?我怀疑有些碎石是被倒卖了。” 我一脸严肃,语气中透着愤怒:“碎石都有人倒卖!公安局没破案?” “是啊,碎石都被倒卖了。最后,我再三要求公安机关介入,公安机关还是抓了几个人。这些人也坦白了,自己确实参与了碎石倒卖,但是他们交代的总量与咱们被盗的总量完全不成正比呀。” 刘进京满脸愁容地说道。 我缓缓点头,神情凝重:“这性质严重啊!公安机关抓了几个人?泰峰书记不知道吗?” “泰峰书记觉得丢人,让淡化处理,公安机关最后抓了六七个农民。这些人靠着拖拉机、三轮车,还有驴车在倒卖,但是这些人的量,完全和咱们丢的对不上啊。大量的碎石被倒卖之后,铺路的碎石也就不够了,所以才会出现路面厚度不均的情况……” 刘进京解释道。 我说道:“进京同志啊,你的意思该不会是监守自盗。” 我看着刘进京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暗自猜测:被倒卖的碎石,绝不是现有的数量这么简单。从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的情况来看,几个农民怎么可能把路面都偷薄了呢?这传出去,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我想了想,此时,联合调查组正在东洪县,加上吨粮田建设无法达标,泰峰书记又处于双规状态,此次联合调查组必定会调查一些干部,各种工作都影响着东洪县。我心里想着,这个时候还是需要稳定,有些工作可以先放一放,等必须找机会把沈鹏换了再调查。东洪县的发展需要一个安定、稳定、团结的局面,这也是上级一再强调稳定压倒一切的含义。于是,我说道:“进京书记,我不说追究谁的责任,你要告诉我,你怀疑的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刘进京道:“这个,没有证据,不好怀疑啊。” 我点了点头说道:“好吧,这事我知道了,如果联合的调查组问起来,进京啊,你要如实回答,至于到底是谁偷的,我看联合调查组,能够查清楚。” 看着刘进京离开的背影,我心里暗道,这事要查不难查嘛,怎么可能会查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四周一片静谧,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犬吠。在交通公司的组织下,六辆中巴汽车整齐排列,组成一个浩浩荡荡的车队来到了县委大院。东洪县四大班子、各局委办一把手、各乡镇党政一把手和负责工业经济、民营企业以及国有企业的负责同志,一行 160 人齐聚小广场,大家或低声交谈,或整理着装,脸上带着期待与兴奋。我从县委招待所来到会场后,与大家打了招呼,临上车之前,还是将县委和政府的班子同志召集过来。 我看了看手表,距离 7 点钟还有十分钟,在小花坛边,神情严肃地交代道:“这次是东洪县第一次党政领导干部大规模外出考察。大家既要学本领,也要守纪律啊。整个考察过程中,既要认真细致地观察学习,也要注意群众纪律做到令行禁止。咱们去的时候是 160 个人,回来之后可不能少一个人!” 我目光坚定地扫视着众人,大家纷纷点头回应。随后,六辆中巴汽车便朝着平安县驶去,引擎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车队一路都打着双闪灯,浩浩荡荡,路过的群众不时侧目张望。 由于第一站不是县城,而是就近来到平安县安平乡。进入熟悉的安平乡,一草一木熟悉的场景进入脑海,映在了心头,几年的时间,安平乡的变化太大了,以前街道上多少红砖瓦房,现在偶尔也嫩感到几栋二层小楼,之前栽种的行道树,如今已经郁郁葱葱,如同仪仗队的卫兵一样,欢迎八方来客,高粱红酒的标语和口号随处可见。 曹伟兵坐在我的后边,扒着座椅念道:“一粒红粱承华夏,百载窖藏铸酒魂!饮尽天地豪情,唯我高粱红酒”、“九蒸九酿承天工,高粱红里酿春秋”、“省政府接待用酒,高粱红五年陈”、“走亲访友、高粱红酒”,念完这些标语之后,曹伟兵道:“哎呀,朝阳县长啊,你们这个高粱红酒厂的头头,是省委宣传部下来的吧!” 我笑着说道:“省委宣传部倒不是,这些都是东投集团的杰作啊,你们看嘛,下面落款,平安县委县政府、东投集团宣!” 曹伟兵道:“不一般啊,咱们都是什么口号,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还有备战备荒为人民啊。有差距,有差距啊!” 到了酒厂之后,大门口上挂着数面彩旗迎风招展。县委书记郑红旗、县长孙友福,以及晓阳、文静和安平乡党政领导班子,早已在高粱红酒厂门口不远处静静等候。看到大家之后,我马上下意识的摸了摸领带。 片刻之后,我们的车队缓缓驶入。我急忙下车,朝着红旗书记、友福县长和马军主任走去。看着他们热情迎接的样子,一种被尊重、被重视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绵延的大巴车车队颇为壮观,在相互寒暄时,心中甚至多了一份荣归故里小小的虚荣。 高粱红酒厂新厂二期工程已然竣工。曾经那个只有十几间老房子的家庭小酒厂,如今已华丽蜕变,拥有自动化管理生产线,成为现代化酒厂。虽然整体厂房规模还无法与曹河酒厂相提并论,但已经成了气候。 众人下车后,在前面广场的展板前缓缓聚集。高粱红酒厂的厂长高春梅手持话筒,面带微笑,声音洪亮地介绍道:“尊敬的各位领导,欢迎咱们东洪县的党政领导考察团到高粱红酒厂指导工作!酒厂始于清道光年间,有着一百多年的历史。1949 年之后,经过社会主义改造,成为集体企业,现为平安县县属企业,正科级单位。现有职工 460 人,值得一提的是,我们高粱红酒厂还是全省统战示范先进单位。由于流居海外的孙家义先生无偿支援酒厂建设,为酒厂的跨越发展提供了关键支持。今年以来,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在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下,我们酒厂效益再创新高,但其产值已超过 1500 万元,创造利润超过 400 万,并且每年以 17% 的利润率在稳步增长。我们在全省率先实现了产销分离的体系,由东投集团负责销售……。” 高春梅的介绍让众人兴致高昂,大家纷纷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展板上的内容,眼神中满是好奇与赞叹。 红旗书记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朝阳啊!高粱红酒厂能取得今天的成绩,和你初的努力分不开啊!不然的话,这高粱红酒厂到现在都还是一家小小的乡镇企业呀。” 我连忙回应:“红旗书记,我们那个时候推高粱红酒厂,当时酒厂的整体规模和思路都是朝着乡镇企业方向发展。但现在不一样了,酒厂完全脱胎换骨有了现代企业的雏形啊,全省前五、东原市第一,这成绩是在您的领导下实现的呀!” 孙友福也感慨道:“这次高粱红酒厂能取得这么大的成绩,是一代又一代平安县的干部凝心聚力、求真务实发展的结果。” 我扭头看了看东洪县的干部们,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羡慕与向往,就如同当初我和张叔、吴香梅一起到曹河酒厂参观生产线时的眼神一样。谁能想到,经过多年的发展,高粱红酒厂已经超越了曹河酒厂。 我说道:“红旗书记、孙副县长,除了政府的领导,我看还有一点十分重要,那就是高粱红酒厂的品质过硬。群众的口碑,一步一步堆起了酒厂的销量。不然的话,就算是国宴用酒,没有好品质,也会逐渐被市场淘汰啊。” 我看着晓阳,一身白色衬衣,高马尾辫,手里拿着一叠资料,俩人目光对视,晓阳还朝着我挤了挤眼,如此郑重的场合,略显俏皮。 众人围绕着高粱红酒厂参观了一个小时,从酒的酿造、生产,到包装、销售,每一个环节都仔仔细细地了解。一趟下来,大家内心都真切地感受到,发展真的能够带来巨大的变化。 从高粱红酒厂出发后,我们又前往韩羽公司位于水洼王庄后面的养殖场和羽毛厂。在这里,大家深刻认识到,在乡镇也可以引入外资发展产业。紧接着,众人来到地毯总公司。新建的车间宽敞明亮,一眼望不到头的织机整齐排列,工人们熟练地操作着,一根根小小的线头在他们手中变成一张张精美的地毯,大家更直观地感受到了地毯产业创造的效益与价值。最后,我们来到环美公司,在这里,大家第一次看到了人的头发做成假发的全过程。武诗晴汇报说:“现在我们已经拓展了合作方式,大肆收购初加工产品。群众可以自己在家里对人发进行初加工,初始的人发和加工后的人发价格差异很大,由此也带动了不少人发产业小作坊的发展。” 赵文静以工业副县长的身份向大家介绍:“整个平安县现有地毯从业人员 6 万多人,人发从业人员近 5000 人。基本上每个村都有织造地毯的织机,每个村也都有外出做头发生意的人。经过三年的大办企业,平安县群众年均纯收入,农民从 620 元增长到 920 元,比全国农民人均710 元的纯收入多了210元。” 孙友福略显自豪的说道:“朝阳啊,还有其他几个数据也能佐证,咱们的农民确实比以前好过很多啊。市里统计的数据显示,去年电视总销量,咱们平安县排名第一!包括自行车、摩托车、缝纫机,甚至男士戴的手表的销量,能统计到的数据,咱们县农民的购买量都位居全市前列。这充分说明咱们县让群众的致富路子是走对了。” 我立刻转头看向旁边的副县长焦杨,问道:“焦县长,我们县的农民平均纯收入是多少元呀?” 焦杨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不好意思地说道:“县长,咱们县的农民平均纯收入和平安县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啊。现在是 690 多块钱,还略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郑红旗微笑着说:“690 多元,这说明东洪县发展的潜力比我们更大一些。” 我心中暗自感慨,看似每个人的收入差距只有 200 多元,但如果乘以 100 万人口基数,东洪县每年就比平安县整整少创造接近两个亿的价值。两个亿,这是多么庞大的数字啊!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仿佛都被烫得扭曲。环美公司的食堂里,不锈钢餐盘碰撞声与众人低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大家匆匆扒拉着饭菜,为接下来的行程积蓄体力。简单的午饭后,感谢了红旗书记和友福县长,一行人便马不停蹄地朝着曹河县进发。车轮碾过柏油马路,扬起阵阵尘土,远处的地平线在热浪中若隐若现。 临平县与曹河县紧紧相连,当车队缓缓驶入曹河县县城,曹河县县长高冠军已带领着党政班子成员在曹河县城等待。 阳光下,他们额头上的汗珠在光影中闪烁,却依旧保持着热情的笑容。高冠军快步迎上来,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脸上满是歉意:“朝阳县长,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显平书记啊本来也计划赶回来陪您的,可政法委有个重要会议,需要他亲自主持,所以显平书记就委托我来欢迎咱们平安县党政干部一行!”语气真挚诚恳。 一番寒暄过后,我们便按照曹河县精心设计的参观路线,向着曹河县机械加工厂、纺织厂、食品厂进发。曹河县的工业园区里已经成了规模,红砖砌成的厂房在烈日下泛着红光,高大而整齐,锯齿形的房顶轮廓与苏式办公楼尖顶相映成趣,勾勒出独特的工业风景。 进入机械厂,厂区两侧成排的法国梧桐枝叶繁茂,交织成一片阴凉。树下的宣传栏一字排开,足足有十多块,上面从企业简介、领导关怀,到新闻宣传、主要产品、市场前景,再到职工生活、职工活动和荣誉榜和流动红旗榜信息一应俱全。不少墙上还保留着黑板,手写的板报字迹已经有些褪色,“团结拼搏,振兴企业” 几个大字在斑驳的墙面上,依旧能让人感受到曾经的激情与热血。 高县长站在机械厂门口,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抬手朝着厂区一挥:“朝阳县长,我们这家机械厂现在可是我们曹河县的龙头企业!主要制造农业机械设备,像秸秆切碎机、移动式胶带传送机,农业旋耕机,那都是我们的拳头产品!这可是东原市唯一一家能制造多种机械的机械加工厂!我们这个厂,也很关心职工啊,说到这里,高县长一时有些卡顿。 旁边的厂长一边介绍,一边观察着高县长马上补充说道:“高县长说的对啊,在县政府的支持下啊,我们有机械子弟学校、机械厂医院、电影院、文化馆,县里的运动会,也是我们厂在承办啊!” 厂长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和蔼,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又说道:“各位领导,就是我们厂的厂服啊,一直都是曹河各家企业模仿的对象!不少厂的工装看着差不多,相亲的时候,有的人还跑到我们厂来借衣服啊!” 我目光专注地看着厂长,旁边的刘超英认真问道:“厂长,我想请教一下,咱们厂现在的产品销量情况如何?” 厂长神情坦诚,毫不犹豫地说道:“实话实说,现在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了。特别是沿海一些地方,民营企业也开始涉足机械加工领域,对我们确实有一定冲击。不过我们认为农业机械化才刚刚起步嘛,随着市场需求不断释放,厂子整体经营状况还算不错!” 走进棉纺厂,机油与棉纱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纺织机的轰鸣声与蒸汽管道的嘶鸣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穿着整齐工装的工人在流水线上穿梭忙碌,动作娴熟而迅速。墙上 “质量年红旗车间” 的红色标语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醒目。 来到食品厂的生活区,浓浓的烟火气瞬间将人包围。职工宿舍的阳台上,五颜六色的床单随风轻轻摆动,食堂的窗口在四点多就已经飘出饭菜的香味。不远处的职工俱乐部,一张周末放映《焦裕禄》的海报张贴在墙上,边角已经微微卷起,却依旧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 这三家工厂距离并不远,纺织厂和机械厂甚至还共用一堵围墙。一路上,大家没有举行正式的座谈会,有问题便随时交流探讨。尽管国有企业面临的竞争日益激烈,但曹河县作为老牌的国有企业大县,凭借着在东原的特殊地理位置,仍然是东洪县可望不可即的。 我们谢绝了曹河县的晚餐邀请,返程路上,车厢里气氛格外压抑,大家的心情都格外沉重。我看向车内的东洪县干部们,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思索,不看不比,沾沾自喜,一看一比,相差万里,东洪是到了发展的时候了。 第925章 逃税漏税迷雾重重,现场座谈当面质问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当我们还未回到东洪县,晓阳已经在招待所的二号楼等候多时。一见到我,晓阳快步跑过来。一把跳到了我的身上,热情而又奔放。 晓阳轻轻在我白色衬衣上拍了拍,嘴角带着一抹俏皮的笑:“哟,瞧瞧你!穿上衬衣,打上领带,蹬上皮鞋,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了!” 我佯装不满地说道:“说什么呢!我本来就像样!” 晓阳双手在我脸上摸着,眼神里满是调侃:“三傻子,你不知道,今天你那模样,那叫一个帅气!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架势!”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有些惊讶地说:“晓阳,你可从来没这么夸过我!” 晓阳双手搭在我双肩上,眼神里满是欣赏:“三傻子,我以前还真没觉得你有领导干部的样儿,可今天,你跟红旗书记、友福站在一起,气质气场一点都不输给他们!红旗书记在县里可是中年妇女的偶像,友福跟你年纪差不多,可气质跟你比起来,差远了!” 看着晓阳如此的夸赞我,我倒还有了些不好意,一阵温存过后,我这才注意到桌上摆满了菜肴,还有一瓶高粱红酒,不禁惊讶地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晓阳撇了撇嘴:“我哪会做!我让招待所小厨房做的。快快快,酒都备好了,今天得跟你好好喝几杯!” 我有些哭笑不得:“不至于吧,就因为我出去调研一趟,就这么大阵仗?” 晓阳走到我身后,轻轻推着我往餐桌前走:“哎呀!今天你走之后,红旗书记都说了,你是东原各县最有气质的干部!这话谁听了不高兴?我今天下午专门请了假,就是来犒劳你的!” 我认真地看着晓阳:“怎么又来‘劳军’这一套?” 晓阳拉着我坐下:“你这么辛苦,我犒劳犒劳你不是应该的吗?赶紧坐好,吃完饭,咱们好好喝几杯!” 难得能和晓阳坐下来吃顿饭,享受二人世界。二人倒满酒,我们轻轻碰杯。我抿了一口酒,想起了东洪与曹河和平安县的差距,顿时愁上心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不说青史留名,但凡离开东洪县的时候,东洪县的干部群众说,这县长干了几件实事,也是难得啊。就一脸愁容地说道:“晓阳,你看,曹河县有国有企业,平安县有民营企业,可东洪县什么企业都没有!招商引资难如登天,现在工业园区还只是文件上的规划,连挂牌都没完成,我这压力山大啊!” 晓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压力大就释放呗,我这不就来了嘛!” 我给晓阳夹了块鸡肉,叹了口气:“有些压力哪是那么容易释放的?关键是得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今天跟人聊了聊,听说齐晓婷和武诗晴一直在沟通合作的事儿。” 晓阳听到这话,立马放下筷子,眼神警惕:“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挖平安县的墙角吧?” 我连忙解释:“不是挖墙角!企业想投资哪里是他们的自由,我们谁能把企业引进来,那是本事!” 晓阳给我夹了个鸡块,语气缓和了些:“三傻子,你忘了?我现在不管工业了,文静在管呢。” 我眉头依旧紧锁:“我是怕文静多想,毕竟我是她姐夫,她要是觉得我挖她墙角……” 晓阳调侃道:“哟,还挺关心文静的?要不你俩单独聊聊?” 我赶忙说道:“哪能单独聊!肯定得在你的监督见证下,我安排我们管工业的副县长去交流!” 晓阳点点头:“这还差不多。文静和环美也一直在谈合作,但环美到底愿不愿意把项目放在平安县,还没个准话。我觉得既然是竞争,那就各凭本事,平安县能拿下是他们的能力,东洪县要是能引进,那也是本事!” 正说着,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本想去接,晓阳却举起酒杯示意我先喝。我们各抿了一小口,我这才起身接起电话。拿起电话是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打来的,他汇报得很简洁,说是在城关镇派出所查到了毕瑞豪改名字的原始材料,毕瑞豪确实是 1990 年 6 月份改的名字。 挂断电话回到饭桌,晓阳好奇地问:“谁打的电话?” “公安局的,汇报工作上的事儿。” 晓阳挑了挑眉:“怎么,还有事儿瞒着我?” 我思索片刻,觉得这事正好可以征求她的意见,便说道:“晓阳,文静的父亲现在还是供销社的一把手吧?” “是啊,文件都下发了。自从方建勇去东投集团后,他主持了一段时间工作,现在正式任命下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晓阳,你清不清楚供销社搞的委托经营是怎么一回事?” 晓阳轻轻转动着酒杯,眼神中透着思索,缓缓说道:“大概知道一些。供销社在咱们东原搞试点,实施农资专营转型后,东原的农资板块单独独立出来。市上成立了农业开发总公司,各县也相应成立了农业生产资料公司,委托给县里管理。” 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对情况熟悉的笃定。 我眉头紧皱,轻轻点头回应:“是啊,按理说委托给县农业局后,由行业主管部门负责农资经营,农资业务很快就能步入正轨。但现在的问题是,供销社个别领导的做法实在不地道!” 说到这儿,我语气中满是愤慨,“他们搞出什么代理经营和委托经营,竟然还把经营资质卖出去了,坤豪公司就是例子!” 晓阳放下酒杯,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忧虑:“这个我也有所耳闻。当时很多地方都反映,农业开发总公司刚成立,货源严重不足,群众连化肥、农药都买不到。为了推动民营企业发展,在农业销售做补充,让大家购买农资更方便,采用委托经营的情况,在其他地方应该也不少见。”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神色凝重:“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拿到委托经营资质就可以免税,坤豪公司不仅拥有部分自主经营的权利,靠着一纸委托协议,还把以前交的税都退了回去。算下来,这些年他们几乎没给财政交过钱!” 晓阳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说道:“说到底,人家也是钻了制度的空子。” 我目光深邃,语气严肃:“如果所有手续和委托协议书、代理经营书都是齐全合规的,这种经营方式确实没问题。但如果…… 我是说如果,这个委托经营的协议书有可能是伪造的呢?” 我故意加重语气,想引起晓阳对事情严重性的重视。 晓阳猛地坐直身子,神情瞬间变得郑重:“不可能吧,谁会这么大的胆子,如果伪造了委托书,那这可能就涉嫌偷税漏税了!要是金额大,可是要坐牢的!” 我凑近晓阳,压低声音:“我发现毕瑞豪签署过一份 1990 年1月1日的的代理协议书,但是他之前是叫毕瑞好,好坏的好,他是在90年的6月份改的名字,如果这样算的话,他的委托经营的协议书,很有可能就是后期补上去的。” 晓阳听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脸震惊:“这么说,是赵叔或者方建勇和毕瑞豪暗中配合,开具虚假的代理协议书?”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被这个猜测惊到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心中满是疑惑:“现在还不确定,也不知道是毕瑞豪私刻公章,还是方建勇真的和赵叔一起参与其中。不过我总觉得赵叔参与的可能性比较大啊。一来,赵叔之前就参与过倒买倒卖的事,要不是何阿姨出面,恐怕早就和其他供销社参与倒买倒卖的人一样被关进去了;二来,前几天建峰从深圳专程给我打来电话啊,是专门为毕瑞豪说情的。按说,这个剑锋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赵叔为毕瑞豪牵线搭桥啊,所以这足以说明,赵叔和毕瑞豪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晓阳急忙放下筷子,神情紧张:“那我要不要给文静打个电话?” 我抬手按住晓阳的手,沉思良久:“先别打。现在事情还不明朗,贸然打电话,只会让文静徒增烦恼啊,说不定还会节外生枝。退税的委托协议书还在我手里,等到明天开完会回来,我和这个毕瑞豪见上一面,目前我也不是想追究偷税漏税的责任,只要毕瑞豪能把该退的税如数返还,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晓阳眉头一挑,疑惑地问道:“你考虑不予追究的依据是什么?” 我靠在椅背上,神情略显疲惫:“哪有什么依据?东洪县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民营企业家,他的存在对县里来说,有时候形式意义大于实际内容。之前平水河大桥项目我估计要牵扯进去一批干部,这是没办法的事。要是再因为这件事把民营企业家也处理了一批,社会影响太恶劣。钟书记和张叔一直提醒我,要注意社会影响,目前是稳定压倒一切。只要毕瑞豪退钱,以后规范经营,县委政府应该对这种摸着手头过河的企业给予一定的包容。” 说到这儿,其实是我心中的无奈和对大局的考量。我自然清楚,这个毕瑞豪和东原的很多干部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社会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目前我只是一个副县长,真的让对方狗急跳墙,有些事情并不一定就能遂了愿。 这一晚,我和晓阳讨论得十分透彻。收拾完碗筷后,晓阳利落地烧了一壶开水。她从衣柜里取出我明天要穿的白色衬衣,又拿出一个搪瓷缸子当作熨斗,小心翼翼地在衬衫上熨烫着。蒸汽袅袅升起,氤氲了她专注的脸庞。熨烫完后,她拿着衬衫在我身上比了比,又精心挑选了一条红色领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嗯,不错,确实有赵蒙生的风范。” 洗漱完毕,夜色已深。晓阳很喜欢招待所的这栋小院,这里干净整洁,隔音效果极佳。关上窗子,外面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开来,只剩下静谧的夜色,可以完全沉寂在二人世界,这一刻仿佛生活又有了不同的乐趣与意义。 第二天,闹钟响了两次,我才睡眼惺忪地起了床。县委招待所的小食堂里,飘着阵阵早餐的香气。我和晓阳慢悠悠地吃完早饭,晓阳则是返回了平安县,我则到市里面参加经贸交流会。 由于早上起晚了,一路上我们紧赶慢赶。即便如此,还是提前 15 分钟到达了会场。踏入会场,长条形的会议桌整齐排列,一边坐着东原市党政领导,能够上桌参会的,自然是市委党政班子的领导,另一边则是参会嘉宾。我坐下后,左边是县委书记郑红旗,右边是临平县县委书记吴香梅,大家都是老相识,彼此点头示意。 吴香梅凑近我,悄声问道:“朝阳,昨天你去了平安县,又去了曹河县,怎么没来临平县看看?是看不上我们临平了?”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调侃和期待。 我苦笑着回应:“香梅书记啊,你看现在,临平不是电厂就是啤酒厂,我听说还在搞机械厂,你这些,我们东洪县底子薄基础差,临平的作业,我们抄都抄不来啊,就拿一个电厂来说,前后投资都是一个多亿,我们正打算规划的电厂,也赶不上东洪县的嘛。 吴香梅轻轻白了我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娇嗔:“你呀是眼里没有我们临平亲戚了!” 这个时候,向建民拿着钟书记的水杯和笔记本率先进来,在会议桌上看了几眼,又与大家打了招呼,就又匆匆的返了回去,大家也就当收到了信号,红旗书记也从门口和李显平等人陆续返了回来,准备开会了。 我低头翻看桌上的会议议程,此次会议由市委秘书长、市委统战部部长郭志远主持,市长张庆合将通报东原市经济社会发展情况,王瑞凤组织大家学习鼓励台商在陆投资的办法,市委书记钟毅最后做讲话。中间则还是有一个交流环节,更是备受瞩目。我翻到文件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参会嘉宾,排名第一的人我并不认识,但排名第二的孙家义,我却再熟悉不过,他是海外东原老乡联谊会副会长。 9 点 25 分,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会议室的门被两个年轻干部轻轻推开,市委书记钟毅、市长张庆合等一众市委领导,陪同着几位身着正装、气质不凡的人士步入会场。钟毅书记亲自将嘉宾引导入座后,才返回长桌对面自己的位置。 众人落座后,我抬起头,目光落在孙家义身上。他气质依旧,满面红光,气宇轩昂,浑身散发着成功企业家的高贵气质。 市委常委、秘书长、统战部部长郭志远清了清嗓子,随着音响里传出一阵简短的电流声,他正式宣布会议开始:“各位东原的老乡们、朋友们、先生们,今天我们在此召开东原市与海外东原联谊会会谈。出席今天会议的有,李佳明先生,咱们东原老乡联谊会的会长,也是光明区人,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佳明先生!孙家义先生,联谊会副会长,也是高原红酒厂跨越发展的重要的推动者,来自咱们平安县……” 在介绍了四五个人后,一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 王建广,他是老乡联谊会的重要成员,东洪县人。 当听到 “东洪县” 三个字时,吴香梅轻轻用胳膊碰了碰我,我心领神会,微微点头回应。 随后,张庆合市长开始通报东原市的经济与社会发展情况,对面的老乡们听得十分认真,其中两位戴着褐色眼镜的嘉宾,神情专注,格外引人注目。在张市长讲完之后,王瑞凤副市长则是宣读了上级关于台商鼓励投资的办法。 我看着桌子上的办法,但是在东原乃至省内,也少有类似企业,就算有类似投资,也多在东南沿海,他们呢以投资传统加工制造业为主,包括制鞋、橡胶、简单的电子产品和五金与纺织等。而且多数还是以港商、外商名义在福建沿海一带进行投资。我想着,当年孙家义为了捐款,还是以港商的名义进行资助的。 会议很快进入交流环节。郭志远说道:“本着客人优先的原则,有请李会长先为我们做交流。” 这时,服务员快步上前,为李佳明打开话筒。 李佳明面带微笑,眼神中却隐隐带着一丝严肃,他缓缓说道:“首先,我要感谢东原的老乡们对我们的热情款待,让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游子有了回家的感觉。东原市不仅是我们的家乡,也是大家的家乡,我们同根同源。说实话,回到家乡,政府对我们啊关照有佳,让我们倍受感动,每到一处,咱们政府部门的安排周到细致。但有件事,还是给大家这趟来,添了堵,为了消除误会啊,我还是想说一说。”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将目光抬起来,盯着这位六十出头的老人。 老人说道:“有些地方的做法,让我们心里不太痛快。钟书记、张市长,我就直话直说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绕弯子了。就在一周前,我们的王建广,前几天回东洪县老家,想取回家里以前的东西。因为他家以前是地主成分,那些东西存放在老宅里,;老宅都已经分给了其他群众,结果他大晚上去老宅挖墙根,被群众发现举报到了派出所,祖传的古董也全被没收了。这些东西确实有一定的经济价值,但更多的是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人的精神寄托啊,事发之后,我当时就批评了建广,让他有事找政府,别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但说句实在话,这事往小了说是个人行为不当,往大了说,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 李佳明话音刚落,我前面一排的市委领导们便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吴香梅和郑红旗等人也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那一刻,我只感觉脊背发凉,冷汗直冒。心中满是疑惑和震惊: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来没人向我汇报过? 李佳明接着说道:“具体细节我也不再转述了,下面请王建广给大家详细说一说。” 王建广看上去也是六十出头,他打开话筒,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和期盼:“基本情况就是李会长说的那样。但我不是没找政府,后来我去大陆公安的派出所问了,他们说东西被公安局拿走充公了。那些古董都是我们王家祖传的,老父亲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就是其中的一对青瓷瓶子,我们真心希望能物归原主。” 他的眼神中满是恳切,似乎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次会议上。 这个时候,只听到话筒里传来了钟书记带着浓厚东原腔调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递了过来,东洪的干部,在不在啊!” 第926章 周海英拒不归还,沈局长立刻停职 1991 年初夏,市委会议室里,空调嗡嗡作响,试图驱散闷热,却驱不散两岸经贸座谈会带来的热烈气氛。众人脸上挂着笑容,言语间满是对发展的憧憬,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然而,李佳明和王建广的一番话,瞬间打破了这份和谐。 起初,还有人装作不经意地瞥向我,那目光似有若无,却让我如芒在背。随着市委书记钟毅问东洪的干部在不在,我的脸色 “腾” 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仿佛被人当众揭开了伤疤。原本嘈杂的会议室突然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如同一束束聚光灯,直勾勾地锁定在我身上,那眼神里带着好奇、疑惑,甚至隐隐有责备,仿佛我就是那个把东西充公了的人。 这一刻,我真切地体会到了 “如坐针毡” 的滋味。我僵直地坐在位置上,感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坐在我前排的副市长臧登峰,竟然 “唰” 地一下站起身来,扭头看向我,声音洪亮地说道:“东洪县的干部在,朝阳在这儿!” 哎,这臧市长,多少有些浮躁啊。 钟毅书记缓缓侧身,目光如炬地看向我。我强压下内心的慌乱,微微点头回应,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出乎意料的是,钟毅书记并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中的愤怒。他神色沉稳,毕竟事情还未经全面调查,作为市委书记,在公众面前大发雷霆显然有失领导风范。他只是轻轻 “嗯” 了一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先生,王先生啊,放心,东洪县的负责同志在这里。” 随后,他直视着我,问道:“这个情况,你知不知道?” 此刻,回答知道或不知道都显得那么艰难。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钟书记,我马上去处理!” 钟毅书记微微颔首,说道:“会议的情况你也了解拉。这样,我们在这里开会,你抓紧时间去落实,搞清楚这事到底怎么回事。中午食堂有欢迎午餐,还有两个多小时,务必在12点之前把情况摸清楚。到时候,再好好给王先生敬两杯酒赔个不是。” 我恰好坐在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和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中间。两人见状,赶忙站起身来,动作迅速地给我让出通道,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忧。我感激地朝他们点点头,随后快步走出会议室。一踏出会议室的门,我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这才惊觉浑身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仿佛终于被搬开。 我一路疾步,径直来到向建民的办公室。推开门,只见向建民正低头专注地整理材料。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我顾不上寒暄,径直走到桌前。他见状,随手拿起桌上的空杯子,迅速为我倒上一杯茶水。我一把抓过茶杯,“咕咚咕咚” 几口便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涩。 向建民带着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阳哥?会议结束了?” 我烦躁地挥了挥手,顾不上和他多说,一把抓起桌上的通讯录,急切地翻找着东洪县的号码,嘴里嘟囔着:“建民啊,你阳哥今天丢人丢大了,把这些年没丢的人全丢尽了!” 我心里清楚,在公安系统里,以往处理赌博案件时,存在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查获的财物常常会被当作办案经费,一部分上交局里,一部分留在所里。各级公安机关对这类 “油水足、风险小、回报高” 的事都颇为积极,只是这些事从不会拿到明面上讨论。我心里暗道,难不成,把这些古董都给分了? 我赶忙拨打沈鹏的电话,可连续拨了两次,听筒里都只有 “嘟嘟” 的忙音。我焦急地摆弄着电话,心中暗骂大哥大信号太差,也不知道沈鹏到底去了哪里。无奈之下,我只好拨通了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的电话。 万金勇听完我的询问,电话那头传来他倒吸冷气的声音,显然也被惊出一身冷汗。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忐忑:“县长啊,实话说,我只是听说有这事,但具体怎么回事并不清楚。派出所没向我汇报,他们直接报给沈局长了,我也只是听说啊。” 我知道万金勇喜欢耍滑头,担心在这个时候不能顾全大局,心头一紧,语气严肃起来:“万局长,这个时候你可得顾全大局,头脑清醒!市委钟书记亲自过问了,中午 12 点之前,必须把东西交回来!” 万金勇听闻钟毅书记过问,声音瞬间紧张起来:“县长,您别着急!我马上打电话问派出所,问清楚情况!对了,我问清楚后怎么跟您联系?” 我看向一旁的向建民,他心领神会,赶忙放下茶杯,咽下口中的茶水,快速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我重复了一遍后,万金勇连忙说道:“记下了!” 挂断电话,向建民一脸好奇地凑过来:“看你这么着急,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苦笑着,将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向建民眉头紧锁,表情复杂:“这人也真是的,大晚上跑去老宅挖东西,被群众举报到派出所也不冤。要是真是他家东西,找政府领回来不就行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通过会场上的情况,大概分析出了这事,就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啊。当年土改,把他家老宅给分了,幸亏啊还没拆,我估计那些东西价值不菲,不然他也不会冒险大晚上去挖。关键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地里面挖出来的,谁能证明那是他家东西?所以他才想趁着晚上偷偷挖,减少麻烦嘛。群众警惕性高,把他扭送派出所也没错。关键是,东西要是在局里,拿回来还给他也就罢了……” 还没等我说完,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正是万金勇。他在电话里语气急促:“县长,情况了解清楚了!李寨乡王家庄确实有个叫王建广的,他半夜在人家家里挖坑,被群众扭送到派出所。他啊以前是大地主,听说李寨乡的土地一半都是他家的,他去挖啊是因为那是他家老宅,后来土改老宅成了村小,新建小学后又分给了几户人家,但房子结构基本没动。王建广凭着记忆去挖,结果挖了一半就被发现了,群众还以为他是搞间谍活动呢!当时派出所的人在现场挖,挖出来后直接把东西带走了。现场挖出十多个陶罐,保存得都挺完好。听派出所的人说,有几个罐子里装满了银元,满满的都是袁大头!” 得知东西找到了,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半,赶忙说道:“万局长,干得不错!马上把东西送到市委来,具体怎么处置,听市委决定。” 我心里明白,这些从地下挖出来的东西,归属判定肯定有程序,就算移交也得有手续。 万金勇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很显为难地说道:“县长,不是我不想交,是我交不出来,东西第二天就送局里了。我问了刑警大队、治安大队,最后问了办公室和财务科才把东西找到,一件不剩说是被沈局长保管了。可沈局长把东西放哪儿了,我们也不知道啊!” 我心里 “咯噔” 一下,追问道:“沈局长不会把东西拿回家了吧?” 万金勇叹了口气:“县长,您知道的,沈局长是一把手,他要是想拿走,谁能拦得住?局里谁会在意这几个瓶瓶罐罐啊!” 我心急如焚:“银元呢?银元也拿走了?” “据我所知,几个同志分了几十个。听说银元有几千个,当时都没细数。” 我语气严厉起来:“立刻把东西收回来!让大家尽快上交!想办法联系沈局长,务必在中午 12 点前把东西送过来!不然,谁都别想好过!要是东西真被他拿回家,说不定得丢帽子!” 万金勇连忙答应:“您放心,我现在就给沈局长打电话,再去他家和政法委办公室找找,一定把他找到!” 挂断电话,万金勇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缓缓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烟。他撕开包装,点燃香烟,猛吸了几口,心里暗暗骂道:“你个狗小子,来了公安局半年多,快把公安局库房偷完了,家里用的卫生纸都从局里面拿,活该你倒霉。” 抽完一支烟之后,这才强打精神,起身前往局办公室询问沈鹏的下落。然而,问了好几个人,大家都摇头表示不知道。万金勇心中暗自笃定,沈鹏应该没外出办公,但具体去了哪儿,却没人知晓。他当机立断,迅速安排了三组人马:一组去政法委及县里各政法机关打听;一组给各乡镇派出所打电话询问;还有一组直接去沈鹏家里找人。公安局上下顿时忙作一团,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 安排完这一切,万金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办公室,泡了一杯红茶。他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耳边传来隔壁办公室急促地打电话的声音,心里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他眉头紧皱,暗自担忧:“这个沈鹏,把东西拿到家里,该不会真给卖了吧?” 这个时候,我也是焦急地在向建民等着电话,而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张叔探进头来,左右看了看,这才慢慢走进来。我和向建民见状,连忙起身。 张叔面色平静,开口问道:“我上个厕所,顺便来看看你,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刚才钟书记又问起这事了。” 我赶忙将事情的进展向张叔汇报了一遍。张叔听完,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东西被公安局局长拿到家里去了?这,这就成了他的啦?这李显平咋管的自己的外甥。” 我连忙解释:“公安局已经派人去找沈局长了,说不定他下乡了,一时半会儿没找到。找到之后,就把东西送回来。” 张叔脸色阴沉,语气严肃:“朝阳,这件事必须重视!市委统战部和这些老乡们接触了四五天,大家都是想着回报家乡,才有这次的座谈会,他们当中有不少实力雄厚的企业家,包括你们县的王什么广。今天这件东西,关乎人家对咱们的看法,如果东西找不到,影响的是团结的大局。现在大家表面上和和气气,那是因为市里已经表态会找回东西。要是找不回来,影响了合作,钟书记肯定要处理人的。” 我赶忙点头:“张叔,东西是公安局没收的,肯定不可能丢嘛。我现在就再打电话,催促他们赶紧把东西送来!” 张叔语重心长地说:“如果能确定东西是人家的,就该尽快归还。马上再联系,务必在中午 12 点前把东西拿过来!” 张叔离开后,我立刻拿起电话拨打沈鹏的号码,可听筒里依旧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我无奈地放下电话,心中满是烦躁。不过大哥大在东原率先试点了两三年,接通电话是偶然,接不通才是常态。没办法,我只好再次拨通万金勇的电话,语气中带着焦急与不满:“万局长,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尽快找到沈局长,把东西送过来!” 万金勇在电话那头连连应是:“县长,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各个地方找了,一有消息马上向您汇报!” “家里呢,家里去找没有?” 我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话筒,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愤怒。 “哦,家里也找了?家里也没有。” 他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沈鹏平日里都会去哪里?难道就没有他常去的地方?万局长,我跟你说,找不到人找不到东西,县委、县政府这次在市里面丢人丢大了!赶快再去!” “在城北毕瑞豪的私宅,沈局长,常去那里面。” 听到这话,我心头一紧,据说毕瑞豪的私宅装修颇为高档,东洪县除了县委招待所的个别房间有空调之外,就是毕瑞豪的家里装了空调。沈鹏身为公安局局长,此刻却在那里悠闲玩乐,事情恐怕比我想象得复杂。 当万金勇赶到毕瑞豪的私宅时,雕花木门内飘出麻将碰撞的哗啦声,那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推开虚掩的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进入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鹏跷着二郎腿,神态悠然自得,面前堆着小山似的钞票,正与毕瑞豪等人激战正酣。 “沈局长!有个事给您汇报一下……” 万金勇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沈鹏听完之后,手中的牌瞬间滑落,脸色骤变,猛地扭头,眼神中充满了慌乱与惊恐:“老万,你说什么?找那个…… 搞那个东西,那些瓶瓶罐罐?” 万金勇看着桌子上的早熟的习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是啊,县长从市委打来的电话,说市委书记钟毅 12 点之前必须见到东西!” 沈鹏腾地站起来,麻将桌被撞得一阵剧烈摇晃,桌上的麻将和钞票四处散落。“不是吧?不就是几个瓶瓶罐罐,一些个袁大头嘛,怎么就搞到市委去了?” “可不只是市委!” 万金勇提高音量,“人家在大会上说的,县长直接被赶了出来,好几个市委、市政府领导都在!现在钟书记等着 12 点前拿到东西!” 沈鹏一把将桌上的牌掀翻,抓起赢来的钱胡乱塞进兜里,动作慌乱而急切:“这一把我赢了啊!老毕,你赶快跟我回去,咱们去家里拿东西!” 他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等等,老万,县长有没有说具体是哪个东西?这东西,我都不知道放哪里了,几个陶罐罢了。” 万金勇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结结巴巴地说:“县长说,王建广专门提到一个青色瓷瓶,上面雕刻着牡丹花,旁边还有两个耳朵,说是他的传家宝。” 沈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同一张白纸,他伸手一指毕瑞豪,声音都变了调:“老毕,你马上去市里,找姓周的,让他赶紧把东西退回来!” 毕瑞豪面露难色,苦着脸,一脸无奈地说:“沈书记,这不是开玩笑嘛,给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再说,他还给了钱,得罪人啊。” 沈鹏急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得罪人不得罪人!他不是给了 500 块钱吗?你拿 1000 块给他,双倍奉还!我再去找文物所的老周,把那两个土罐子还有银元拿回来!” 一旁的万金勇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他偷偷瞥了眼角落里狂吠的狼狗,只觉得脊背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头顶。这些事,知道得越多,恐怕越危险。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块西瓜,默默走到笼子旁,一边吃西瓜,一边逗弄起狼狗。 等沈鹏和毕瑞豪商量好兵分两路,沈鹏这才想起万金勇还在,随意挥了挥手,语气敷衍:“老万,这事情有点复杂,我争取 12 点前把东西送过去,你先给县长回一声。” 万金勇干笑两声,笑容比哭还难看,心里直打鼓:“沈局长,您让我给县长怎么回?” 沈鹏拉开车门,不耐烦地说:“这还用我教你?12 点前拿回来有点悬,我只能尽量争取!” 车子轰鸣着驶出,扬起一片尘土,沈鹏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心中满是烦躁和懊悔,忍不住暗骂:“妈的,那 1000 个银元早卖给贩子了,上哪找去?”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又自我安慰道:“那姓王的估计也不知道银元具体数量,说少几个应该没事。不过那青瓶,听着倒像是个宝贝,早知道让毕瑞豪拿点其他东西给周海英了。” 此时的周海英正坐在东原师专历史系霍老教授古朴而典雅的书房里。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书香和木制家具的气息,红木置物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每一个都仿佛承载着一段历史。墙上那幅徐渭的《残荷》古韵十足,透着一股狂放不羁的笔法,仿佛在诉说着画家的悲愤与豪情。 霍老教授戴着金丝眼镜,拿着放大镜,在双耳青瓷瓶上反复端详,眼神专注而认真,足足过了十分钟,才放下放大镜,用毛巾擦拭镜片,缓缓说道:“海英,这东西从哪得来的呀?”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丝疑惑。 周海英身子前倾,语气恭敬而谦卑:“从一个朋友那里买的。”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希望这宝贝能得到老教授的认可。 霍老教授慈爱地笑了笑,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顺着周海英的目光看向墙上的画:“你还是有眼光,这间屋子里,也就这幅画是青藤道人的真迹,其他多少都是仿制品啊。” 他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很是认同周海英在古玩方面的造诣。 “徐渭的画独具一格,荷叶荷花葡萄,笔力雄浑,墨色交融。霍教授啊,您这幅画实在难得!” 他又走到画前,仔细地欣赏着,仿佛要将画中的每一笔都刻在心里。 两人沉浸在诗文古玩的世界里,全然不知外面已风云变幻,倒还有了些惺惺相惜,忘年之交的感觉一般。 这周海英被外面的专家坑了几次,才慢慢认识了霍老教授,虽然只是师专历史系的教授,但霍老也是痴迷于古玩研究,用的心思多了,慢慢地也就成了专家和权威。 两人将《残荷》细细品味一番,才又将目光转回青瓷瓶。 老教授神色郑重,眼神中充满了严肃与认真:“这个瓶子虽没有确切称呼,但我可以断定,是耀州窑的东西。海英,这可比你之前拿给我的那些物件珍贵得多,当传家宝绰绰有余。” 周海英心中涌起一阵满足,把玩文玩,图的不就是这份精神上的愉悦?他笑着说:“朋友家里还有些存货,下次有机会带您去看看。” 他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拥有了无数珍宝。 就在这时,“嘟 —— 嘟 ——”,周海英腰间的大哥大突兀地响起。接听之后,是毕瑞豪,他以为又是毕瑞豪来送东西,慢悠悠走到客厅。推开窗,师专人工湖的凉风裹挟着荷花香扑面而来,湖水波光粼粼,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的涟漪,可这美景却没能让他多作停留。 “周书记,这东西现在有点问题……” 毕瑞豪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声音中充满了慌乱。 周海英脸色一沉,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这东西我知道,不过毕老板,你可别说什么是没收的东西,这东西我是从你手里买的,没收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这话传出去可对咱沈局长不好啊。” 毕瑞豪马上听出了这话带着威胁,急得挠头说道:“周会长,您把东西还给我,我跟您换其他物件行不行?” 周海英冷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不屑:“毕老板,咱们买卖人讲究诚信,这都成交的买卖,哪有反悔的道理?实话告诉你,东西我已经卖了,卖了 2000 块。你要是想要钱,就来拿,不然就算告到市委书记钟毅那里,我也这话!” 他的语气强硬而霸道,根本不容置疑。 毕瑞豪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作,只能在心里暗骂。周海英却不依不饶:“毕老板,我给你出个主意,就说东西在公安局被偷了,不就完了?何必这么紧张。” 说完,“啪” 地挂断电话。 毕瑞豪怒不可遏,抓起大哥大狠狠摔在地上,破口大骂:“这他娘的什么素质,比他妈派出所都黑啊!”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 12 点,万金勇看着办公室的瓶瓶罐罐,沈鹏又一次与毕瑞豪通了电话,挂了电话后。沈鹏在电话里唉声叹气,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与无奈。万金勇道:“12 点,12 点,他们说 12 点就是 12 点,我这不正在想办法吗?” 万金勇小心翼翼地问:“局长,那东西我给县长送过去,他要问其他的,我该怎么给县长回话?” 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生怕激怒了沈鹏。 “就说我,就说我送到文物所鉴定去了,对,就这样说!” 万金勇马上道:“局长,不行啊,县长多问一句那个文物所,现在拿回来,您就兜不住啊?” 12 点一过,我马上又给县里打去电话:“县长,找到了沈局长,我马上带着东西送过来。” “都找到了嘛!” 万金勇犹豫说道:“还差一个,就是您说的那个青瓷釉瓶。” “东西那?” 只听到电话那头万金勇小声说道:“局长,县长问,东西那?要不您亲自接电话。” 片刻之后,沈鹏道:“县长,那个瓶子,那个瓶子,它,它,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对,我没见过你说的瓷瓶,怕是这个谁,记错了吧。” “沈鹏,都什么时候了,舍财不舍命啊,东西到底在哪里?” 电话那头说道:“县长,你要相信自己同志啊,要相信咱们自己人,东西我确实没见。” “我这么给钟书记解释?” 沈鹏硬着头皮道:“哎,就先这么解释,我再回家找找。” 我挂断电话,暗骂一句,正巧会议结束。钟书记看到我,朝我招手。我快步迎上去,看了看周围几人,就压低声音,语气沉重地说:“钟书记,借一步说话。” 钟书记笑呵呵地与其他众人招了招手,就带我来到了办公室,我把门关上之后,就把情况做了详细汇报。 钟书记原本和蔼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仿佛两把锋利的宝剑,能看穿一切:“什么?东西被公安局局长拿家里去了?还把最关键的那个找不到了?” 钟书记目光如炬,直视着我的眼睛:“朝阳,你当过公安局局长,就算是没收的赃物能拿到局长家里吗?” 我坚定地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钟书记,这肯定不行,违反纪律。” 钟书记神色严峻,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严肃而果断:“公安局局长马上停职处理!政法委书记,一并停了,联合调查组不是在嘛,让他去联合调查组报到去,以小见大,胆大妄为啊,这些东西都敢拿,真不知道他还拿了多少东西!” 第927 章 钟书记痛心疾首,沈局长请求包容 1991 年初夏,毒辣的日头高悬天际,炙烤着东原的每一寸土地。经贸座谈会散场后,我步伐略显沉重地跟随钟毅书记走进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透过走廊里的窗户往外看,大院里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石板路上,马上就飞走了。 钟书记深褐色的实木门在身后合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办公室里,空调的冷气裹挟着铁观音的清香扑面而来,试图驱散暑气,却压不住我掌心渗出的薄汗。 钟毅书记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拿起办公桌上白手帕反复擦拭镜片。镜片折射的冷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晃动,宛如暗藏的锋芒。“必须将沈鹏予以停职。”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曾经也多次幻想过,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将沈鹏几个不配合工作的人停职或者调岗,东洪县的工作就好办了,但是同为县委和政府的班子成员,没有特殊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做到。 但是,一个副县级的干部,在市委书记口中说停职也就停职了,这官场的风云变幻,着实让人猝不及防,我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沉。 钟书记慢慢的扯了扯熨烫笔挺的衬衣衣袖,腕间的上海牌手表泛着冷光。“一个堂堂的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 钟书记将眼镜重重扣回鼻梁,镜片后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一切,“应该是维护公平与正义,保护群众合法权益的。这么重要的角色,组织上把上百万人口的大县交给他来管理,他竟然把公安机关扣押的财物私自拿回了家里面。先不说这个东西值钱不值钱,贵重不贵重,就是这种性质就能看出来这个同志人品上是有严重问题的。一个人品有问题的同志,怎么可能担任我们的县公安局的一把手呢?所以在这个沈鹏的处理上,我才会态度这么坚决,让他停职,好好反省。” 看着钟书记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的气氛模样,我脑海中闪过沈鹏往日放荡不羁的形象。似乎全世界都欠了他不少的金钱一般。但官场沉浮,多行不义终酿恶果。只是考虑到政治上的影响,我仍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带着斟酌后的迟疑:“钟书记,现在平水河的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啊?好好把东西找回来。” “朝阳啊,有些事情我没有表态并不是我不知道,沈鹏这个同志,我已经给了机会,” 钟书记继续说道:“我说的是停职,还不是免职。换做我以前的脾气,早把他拿下来了,这种事情,事发偶然,就能牵扯到他啊,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又会有多少问题没有暴露出来?” 我点了点头,心里暗道,是啊,事情就是这么巧合,这幸亏是王老先生有机会参加了经贸会,如果没有机会参加,这事是不是就算了?东洪县一百万群众,又有几个可以参加经贸会那?” 钟书记继续说道:“这次从对面来的这些老乡,大家对家乡都是有感情的,这个叫王建广的先生啊,就是你们东洪县的那个老先生啊,会场上我看他的发言,他对投资东洪还是有意愿的。你们下来要把这个事情办好,要珍惜这一笔投资机会。东原市九县二区,各县的发展差异越来越大。同样是一个市委的领导,资源禀赋、土地资源、自然气候都相差不大。如果真的要问自然条件,临平县和东洪县反倒是自然条件最好的两个县,可发展却最为滞后。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班子的领导,没有跟上时代改革的步伐呀。朝阳,东洪县现在暗流涌动,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他目光紧紧盯着我,那眼神中既有期待,又有审视。 我马上挺直脊背,声音铿锵地汇报说道:“钟书记,东洪整体的局面还是好的,发展仍然是主流。” 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而自信,但内心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钟毅书记颇为认同的点个点头说道:“是啊,发展,关键还是在发展呀。在发展的洪流之中,任何暗流都不值一提啊。中央对这个判断非常明确,也非常正确,那就是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你们昨天到平安县和曹河县考察,我关注了。不错,就是要让同志们走出去啊。从现在来看,泰峰同志,如今对东洪县整体发展是有贡献。但是,如果全面客观的评价泰峰同志的话,他还是保守了一些,已经不太适合东洪县发展的需要啊。现在看来,市委是应该早一段时间把泰峰同志给换下来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遗憾和思索。 我说道:“泰峰书记还是为东洪县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朝阳啊,” 钟书记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能把一个地区的发展成绩归咎于干部个人啊。人民和群众才是创造财富的主力。现在看来,只要把政策调整好,群众创造财富的主动性是超过我们的想象的。所以,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啊。”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中满是殷切的期望。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那敲门声不紧不慢,却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市委书记秘书向建民和秘书长郭志远在门口躬身等候。郭志远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笑容里带着职业性的分寸:“钟书记,还有十分钟开席,现在出发正合适啊。” 他的声音平稳而圆滑,仿佛经过无数次的演练。 钟书记整了整衬衣的领口,在红色领带的映衬之下,钟书记显得年轻了许多,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沉稳与威严。转身时目光如剑:“走吧,朝阳同志。你呀,今天要放低姿态,主动消除误会和影响,陪着老先生们多喝几杯酒。至于后续的事情,你给那个沈鹏讲清楚,这件事情是我亲自在过问,这个东西,让他务必拿出来。” 下楼时,郭志远凑近我耳畔,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朝阳县长啊,你们这个公安局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味深长得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藏着许多未说出口的话,让我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尴尬.这不是就是在说,沈鹏的脑瓜子有问题嘛。 原以为只是普通工作餐,确是来到了迎宾楼前。这座民国风格的建筑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典雅与庄重。门前巨大横幅红得灼眼:“热烈欢迎东原在台老乡联谊会各位嘉宾莅临迎宾楼”。阳光洒在横幅上,红色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大堂内,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将七八十人的身影投在红地毯上,拉长又缩短。市委、市政府、市委统战部的干部正在门口招待客人,来来往往地与人交流着,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钟毅书记昂首阔步地走进大堂,那气场仿佛能震慑住整个空间。里面已经摆满了一二十张桌子,来参加今天会议的老乡联谊会足足有七八十人,再加上陪同的干部和一些与海外老乡相识的代表,足足有一百多人,我心里暗道,这么大规模的人数,唯独东洪县丢人,实在是让人抬不起头来,如果今天不把事情办好,整个东洪县在市里面怕是要陷入困境,难以抬头啊。我的心不由得揪紧,心里多了份愧疚与不甘。 每个桌子上都摆着专门的座牌。我在人群中穿梭,眼神在一个个座牌上搜寻,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位置上坐着东洪县的老乡们。他们的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正在与臧登峰副市长进行交谈,那笑容里有对家乡的眷恋,也有对此次相聚的期待,更有对市委市政府款待的一丝感激。我走上前去,与登峰市长一起,又与大家一一握手,每一次握手都传递着温暖与亲切。 正寒暄着,开餐时间也就到了。只看见市委常委、秘书长、统战部长郭志远拿着话筒,站在大堂中央。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说了一些客套话。那声音通过话筒传遍整个大堂,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雕琢。随后,菜肴陆续开始上菜。我大致注意了一圈,每个市领导和县上的一二把手都陪着一桌客人,我这桌一同陪同的是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他面带微笑,举止得体,尽显领导风范。 落座之后,臧登峰主动介绍说道:“咱们各位东原的老乡啊,这个就是咱们东洪县的负责人啊,李朝阳。” 随后对我进行了一番介绍。大家又是相互客套,握手致意,现场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我走到王建广老人旁边,看着他慈祥的面容。 一番握手寒暄之后,我说道:“王老先生啊,您说的东西,大部分都已经找到了,我们的同志马上给你送过来。实在是抱歉啊。” 我的语气中充满了歉意和诚恳,希望能得到老先生的谅解。 王建广倒显得十分洒脱,他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岁月的沉淀:“哎呀,这些东西啊,确实是之前老一辈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我都没想到能找回来。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是这个结果总是好的嘛。” 他的东原口音依然十分浓重,如果不经人介绍,谁也分不清楚这人就是旅居在海外的东原人士。他的笑容和话语,让我原本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 菜肴都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多是在外面吃不到的东原口味,融合了各个县的特点。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那熟悉的味道勾起了大家对家乡的回忆,现场的氛围愈发融洽。这酒水也有讲究,直接喝的是高粱红五年陈酒。醇厚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陶醉。 这个时候,王建广就拿起了高粱红酒酒厂的酒盒,眼神很是好奇,说道:“你们看,安平乡这个地方呀,我以前去过。这个安平乡,以前不叫安平乡,但高粱红酒啊,还是这个酒,口味都没有变,现在没想到这款酒都有个包装啦。” 男人之间只要有了酒,那话题就也不再那么尴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在大家讨论一番之后,我看着东洪县的几个老人,就主动敬了一杯酒,说道:“各位老前辈,我倒有个事情请教一下。咱们东洪县呀,以前有一款老烧酒。这老烧酒啊,据说口味非常醇厚,历史也很悠久,不比这高档红酒差呀。” 我眼神中满是期待,希望能从老前辈们口中了解到更多关于老烧酒的故事。 王建广若有所思说道:“李县长,您说的这个酒,我当然是知道了。之前这个酒啊,就是叫李寨老刀酒。老刀酒啊也是用高粱做的。但后来粮食不够,用高粱价格太高,就开始掺红薯。为啥掺红薯呢?就是因为那个时候缺粮食,红薯产量大,才会用来酿酒,后来很多人觉得这个掺了红薯之后,酒劲太足了喝了之后烧胃。所以大家又叫老烧酒。慢慢的经过改良之后,就成了两种酒。一种是高粱酒,一种就是高粱混合红薯的酒。纯高粱酒,价格贵一些,掺红薯的酒价格自然低一些。”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虚点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酿酒的年代,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情。我认真地听着,心中对东洪县的历史文化有了更深的认识, 王建广指尖摩挲着酒盒边缘,眼神忽然飘向窗外摇曳的竹影。他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掌心在桌布上缓缓碾出褶皱:“说句不好听的,这老烧酒啊,和我们家还是有些渊源的。当年熬烧酒在李寨乡大集的作坊,那几块地也是我们家的。”老人指节轻叩桌面,仿佛在叩击时光的门环,“老烧酒最红火的时候,还是有四五十个工人在帮忙做活呀。只是到了后来,我去了那边之后就不知道这边消息了。前两天我回老家也是听说这老烧酒已经没了,当年的老烧酒师傅意外去世,哎,可惜了,这造酒的法子就被他带到地下去了。” 我指尖攥紧酒杯,却仍保持着前倾的姿态:“王先生,县里一直想把老烧酒的这个品牌重新挖掘起来,不知道您这里有没有酿酒的法子啊?”话音未落,邻桌银匙碰击瓷盘的脆响突然刺破空气,惊得我睫毛微颤。 老人却突然朗声笑了,皱纹在眼角堆成沟壑,右手虚挥似要拂去某种虚妄:“哦,你们还想重新打造老烧酒?这个思路倒是很新奇啊。”他从衬衣内袋摸出老花镜,镜腿卡在耳后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不瞒你说,你没必要在老烧酒的事情上费周折了。这老烧酒说句实在话,并不好喝。”他指尖敲了敲面前的高粱红酒杯,“之前的普通群众之所以认可老烧酒,那是因为那个时候白酒太少了,大家也没有喝过其他酒。你要真的想造酒的话——”老人忽然倾身,镜片后的目光灼灼如炬,“我们在台海认识造酒的朋友,可以喊他们来投资嘛,继续沿用老烧酒的名号和工艺,你只用老烧酒的这个品牌不就完了吗?” 我只觉后颈骤然沁出冷汗,喉间却泛起一丝灼烫的兴奋。这思路如同一把重锤,轰然击碎了我思维的桎梏。玻璃杯沿抵住下唇时,我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颤意:“王先生,这感情好啊,咱们群众对老烧酒还是很有感情的,这确实是盘活老字号的新思路。” 臧登峰副市长适时放下汤勺,骨瓷餐具与青瓷碟相触发出清越声响。他掏出手帕轻拭唇角,金丝眼镜在吊灯下闪过冷光:“王先生,这位朝阳县长,你别看着年轻,但是工作很有魄力,也很大胆,这款高粱红酒啊,就是在他当乡长的时候,挖掘出来的,所以啊,他对白酒这个行当,很有体会啊。”他指节叩了叩桌布上的褶皱,“你们相互之间留个联系方式,如果有合作的意向,下来可以再加强联系嘛。” 王建广闻言却收敛了笑意,指尖缓缓摩挲着酒杯边缘,忽然用乡音长叹:“臧市长,说句实话,并不是我们不愿意回报家乡——”他忽然抬眼,目光如针尖般扎在我眉心,“而是到现在,这件事给我上了一课呀。我们家祖传的瓶子,嘿,竟然被公安局充公了,先不说政治上的环境,就是这事,我都不好回去给朋友做工作啊,真金白银的投过来,万一,是吧……,这多少还是有些让人无法信服嘛。” 我没想到,王先生的话说的如此直接,臧登峰的汤匙“当啷”坠入汤碗,溅起的汤汁在桌布上洇开深色斑点。他掏出手帕的动作明显迟滞半拍,声音却依旧沉稳:“王先生,我给你表个态,这件事情市委书记钟毅都已经明确表示,要把这东西给你追回来,您就放心吧。” 王建广却摇摇头,西装袖口滑落露出腕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在阴影里晦涩不明:“市长啊,说句实在话,东西先不说贵重不贵重,但它起码体现了一个政府的公信力,还有最基本的执政理念。”他忽然望向窗外暮色中的香樟树,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投资不只是投钱,差投资环境、差投资氛围,那都不是一句两句的事情。我们在座的啊其实多数都是普通人,大家成立联谊会也是抱团取暖,我们在那边也都是含辛茹苦、白手起家,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环境——”他忽然转回头,目光如刀,“说句实在话,没有任何人敢到东原来投资。” 我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却在这时听见自己声音平稳如锚:“王老先生,您放心,无论阻力再大、困难再多,您的祖传花瓶,一定会给您找回来的。” 王建广凝视我片刻,忽然抓起酒壶斟满两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拉出细长的酒线。他的乡音突然变得滚烫:“这样吧,如果你们真的把花瓶给我找回来,建设酒厂的事,我来帮忙牵线搭桥。”酒杯相碰时发出清越的脆响,我看见自己在他镜片里的倒影,眼底燃着两簇灼人的火。 就在这时,一阵香风裹挟着茉莉花香袭来。抬眼时,只见一位身着短裙衬衣的女子立在身侧,盘发上的珍珠发卡折射着柔和的光。唇角漾起职业化的微笑:“请问您是东洪县的李县长吗?”她的声线如浸过蜜的丝绸,却在尾音处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下意识起身,说道:“我是李朝阳,请问您是——” “李县长,我是迎宾楼的经理,我姓王,叫王曌。”她抬手时,腕间的翡翠镯子滑落在小臂,碰撞出泠泠清响。“曌”字出口时,她指尖轻轻点了点胸口,“当空照的那个曌。” 历史课本里武则天的画像突然在脑海中闪过,我望着她腕间的翡翠,。“武曌的曌,这个名字很特别。” 王曌凑近时,我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发蜡味。她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某种急迫:“门口有两个公安的同志在找您,他们都穿着警服,统战部的领导说穿警服不方便过来,所以麻烦您出去会见一下。”她耳后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形成几缕湿痕。 我心里暗道,估计是沈鹏和万金勇来了,与此同时,宴会厅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不知哪位领导说了个俏皮话,我与东洪一桌的客人点了点头,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 出门之际,就看到了隔壁桌的李显平书记,正陪着曹河的一众老乡把酒言欢,俩人目光交汇之时,我感觉到了,李显平的目光里带着一丝的冷漠。 穿过旋转门时,沈鹏和万金勇的警服。沈鹏的肩章歪斜着,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他看见我时,喉结剧烈滚动,脚跟在地面碾出半圈浅痕。 “孙支队,您怎么在这?”我伸手与孙茂安握手时,触到他掌心的老茧,粗粝得像块砂纸。 孙茂安递烟的手悬在半空,与我握手说道:“市局安排我们在这里值守啊,里面坐的人物都十分特殊,安全保卫工作少不了的嘛。” 我马上用力握了握孙茂安的手,说道:“领导辛苦啊。” 孙茂安撇眼看了一眼里面,说道:“辛苦啊,你们吃着我们看着,你们坐着我们站着,还好有咱们朝阳县长的关怀啊。” 我与孙茂安已经很熟识了,开上几句玩笑倒是显得更加亲近。 沈鹏上前半步:“李县长。” 我与孙茂安又客套了句:“孙支队,您先忙着,我处理个工作。” 孙茂安很是识趣的就走到了不远的树荫下,和其他几个同志吹起牛来。 沈鹏说道:“县长,能不能再给我两天时间?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把东西给你找回来,咱们县委还是要包容我一下,在领导面前给我说句话啊。” 我盯着他歪斜的肩章,“沈局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块冻硬的铁皮,“你觉得这个问题,你好意思说出口吗?你可是公安局局长。怎么能把人家的东西拿到家里去,现在拿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第 928章 沈鹏无所畏惧,显平深感忧虑 听到县公安局局长沈鹏一脸尴尬地表示,市委要包容,我没有留下情面,直接说道,你把东西拿回家去,现在说拿不回来是什么意思。顾不上沈鹏的尴尬,我继续说道:“要包容?沈局长,大会上,七八个常委和副市长,全市所有的县区领导都在,我们尴尬也就算了,钟毅书记都下不来台,你咋没想过包容?你把个人过失凌驾于市委权威之上,这不是简单的工作失误,市委、市政府包容了你,谁来包容市委、市政府?” “县长,这事我已经给我大舅打了电话,他会给钟书记解释。” 沈鹏所说,倒是提醒了我,刚刚敬酒的时候,我明显意识到李显平的脸色不太对,不难想象,以钟毅书记的性格来讲,估计李显平的面子没有让钟书记改变将沈鹏停职的决心。看来,这李显平难道把沈鹏停职的这笔账算到了我的头上。 我马上说道:“沈鹏同志啊,这事你找显平书记,不如把东西交给显平书记啊。” 沈鹏难为情地道:“县长,这不是东西交不出来。” 我看向了迎宾楼门口的孙支队,马上说道“你拿不出来,是不是需要我让孙支队帮忙?让市上刑警支队的同志到县里来,帮公安局局长找东西?” 沈鹏的脸“腾”地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我看见他眼角跳得厉害,像有只蛾子在皮肤下疯狂扑腾。良久之后才说道:“县长啊,这事都怪我,我积极地向咱们组织坦承我的失误,对,是失误。” 听到沈鹏这样解释,我并没有把钟书记说的要将沈鹏停职的事给他讲了,停职的事只是钟书记与我说了,到最后能否停职,这还不确定。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东西都带来了吗?”我转身走向警车,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带、带来了。”沈鹏跟在身后,脚步声凌乱得像堆散沙。 沈鹏拉开车门,警车内的空调风带着股一股子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警用面包车的后一排,散落着七八个陶罐,陶罐明显的是被清理过,但岁月的痕迹还是印在了这陶罐上面。 这时沈鹏已经打开了面包车的后尾厢门,我和万金勇两个人走到了后排,沈鹏赶忙揭开了一个陶罐的盖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银元,随手抓起了一把,沉甸甸的银元在掌心泛着冷光,指腹抚过凹凸的纹路,袁世凯的侧脸轮廓清晰可辨,借着浓烈的太阳光细看,这批银元正面铸着"中华民国三年"字样,"年"字后无"造"字,是典型的三年版特征。翻过背面,嘉禾纹交叉的稻穗纤毫毕现,直齿边的棱角磨损均匀,这应是长期流通的痕迹。 万金勇一脸认真地探着头,看得很是仔细,就插嘴道:“这东西倒是不稀罕,但是一次性这么多倒是少见啊!” 这里面全是? 沈鹏马上说道:“不,有几个都是空的,还进了水,只有四个罐子里是银元,这放银元的都是小罐子,一个里面有五六百个吧。” 万金勇一脸羡慕地道:“沈局长,这玩意有多少有没有数?” 沈鹏脸色一紧,有意无意地看向我道:“我又没数,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数?” 万金勇打趣说道:“没有数?没有数你不留下几个?” 沈鹏一脸尴尬地看着万金勇,说道:“我的万局长,你可别开我的玩笑了。” 我将银元放进去,又盖上了盖子,说道“咱们没数,人家主家有数,饭桌子上,还说出来了。” 万金勇道:“真的?”又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人家能成大地主,我小的时候,就听老辈子的人说过,李寨乡那一带都是地主家的,只是没想到,地主的孩子还能回来拿这些东西!” “这个东西别交到王建广手里,交给统战部,由他们做处理。”我心里清楚,虽然这些财物可能属于王建广家族,但现在大家分属不同阵营。这些东西如果真是国宝,到底能不能离境,没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沈鹏猛地抬头,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他的眼神里有震惊,有恐惧,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走进了迎宾楼,我并没有着急进去汇报,如今毕竟最关键的瓶子还没有找回来,我想着钟书记自然是不关心过程,只关心结果,这个时候还是先找郭秘书长一起,先和这王建广好声说说,让王建广出个面,宽限两天。 大堂里气氛依然热切,相熟的人已经开始串桌走动,我看着郭志远正兴致高昂的与孙家义说着话,就悄然走到了秘书长身边,先是与孙家义打了招呼,很明显,孙家义已经忘了我姓甚名谁,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心情攀关系,只是悄声说道:“秘书长,借一步说话。” 来到大堂的角落里,便向秘书长郭致远作了汇报。 郭志远眉头紧皱,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道:“朝阳啊,你的考虑非常周全,有这种考虑也是对的。就算我们把这么多的银元都拿给他,他估计也带不出去啊。”他咬着烟头沉吟片刻,“这件事由统战部负责,要向省有关部门请示,争取,该给人家的就给人家,但目前关键是要找到那个青瓷花瓶,找不到东西,咱们就是失礼。”说完之后又很是好奇地道:“朝阳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人家顾不上体面,在大会上都张嘴就要?” 我犹豫了下道:“秘书长,这个东西我没见过,也不知道啊。” 我手里拿着打火机,这个时候,郭志远才又将烟放在了嘴上。我赶忙为秘书长郭志远点了烟,郭志远抽了两口之后,说道:“把那个谁,请过来吧,我给他亲自沟通,争取宽限两天。” 我将王建广请过来之后,郭志远和王建广我们三人站在走廊尽头,我和郭志远秘书长说着,而王建广则是背对着我们凝视着墙上的山水画。他的衬衣下摆被穿堂风掀起,露出半截皮带扣——那是块雕着貔貅显得很是特别腰带。 “秘书长,政府还是不够真诚啊。”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令人心惊的平静,“说实话,这些陶罐和银元,我可以无偿捐赠给政府,不要任何回报。关键是那个青瓷釉瓶,那是我们王家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他转身时,我看见他眼底跳动的火光,“你们知道吗?我父亲在那边临终的时候,还是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个瓷瓶。”王建广目光里带着一份审视,就说道:“我知道,咱们这边经济上还很困难,但是既然对我们的政策都讲明白了,来去自由,我觉得,咱们政府没必要在一个瓶子上动手脚嘛,如果找不到,秘书长,我们不得不担心,接下来的经贸合作,会达成什么实质性的成果啊。” 此话一出,我即刻明白了,这王老先生是觉得,县委、县政府把他的东西给扣下了,如果找不到东西,这次经贸会谈,成果仅此而已,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什么成果,反倒是让大家把东原看扁了,而东洪县则就成了罪魁祸首,这个时候,找不到东西,我知道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郭致远手里把玩的钢笔“啪”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我弯腰去捡时,只听到秘书长说道:“王老先生啊,咱们县里虽穷,但是这点志气还是有的,您放心,市委下午就要开常委会,我把这个事情拿到常委会上,东西只要他还在,就一定能给你找回来”。 郭志远说完之后,又将目光看向我,说道:“朝阳县长,你们县委、县政府必须拿出果断措施来,我这就去和钟书记,再去做一个汇报。我看这样,你赶紧再安排公安局去找。” 宴会厅里突然响起掌声,我转头望去,只见钟毅书记端着酒杯站在主桌前,笑容里带着惯有的威严与亲和。他身后的条幅上,“携手共进”四个大字被照相机的闪光灯照得发亮。 “欢迎大家回家呀。”钟书记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全场,“现在回来比以前方便,政策也放开了,欢迎大家每年都回来。”他举杯时,袖口的党徽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郭志远道:“王老先生,再给我们两天时间,现在开始集体敬酒了,您请。” 我领着王建广回到座位时,不多会,市委领导和市政府领导与老乡联谊会的李佳明孙家义等挨桌敬酒。 到了东洪这桌,我站起神来,钟毅与李佳明两人面带微笑地带头与众人碰杯,在和钟书记碰杯之后,恰好看见李显平书记,我本意举杯碰一下,但显平书记像是没看到我一样,直接与一位老乡碰了杯子。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像掠过一块透明玻璃。我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看着他笔挺的背影,忽然想起上次一起宴请冉国栋,他还拍着我的肩膀说:“朝阳啊,年轻人就是要敢闯敢干。” 中午时分,周海英专门回了一次家,他握着柔软的毛皮巾,正在擦拭新得的青瓷釉瓶,指尖划过瓶身上的冰裂纹时,忽然想起毕瑞豪那天在办公室的低语:“这东西是公安局没收来的。” 他对着灯光举起瓶子,釉色在光晕里泛着温润的青色,像片初春的湖水。“买定离手,愿赌服输。”他对着瓶子轻笑,鹿皮巾在瓶口打出一个漂亮的旋儿,“毕瑞豪,沈鹏,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会怕你们?” 周海英慢慢地将这耀州窑产的青釉刻牡丹花双耳瓶轻轻放在了桌子上,拿起放大镜来到书房的一面陈列柜,看着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古董古玩。周海英像欣赏美人一般驻足在一个文物前,喃喃自语道:明代成化年间的斗彩鸡缸杯,这杯壁上五彩斑斓的雉鸡真是栩栩如生;又很是陶醉地来到了另外一处,又自言自语道:“清乾隆的珐琅彩缠枝莲纹瓶”,雍容华贵啊。细细看去,这瓶身缠枝莲纹勾勒细腻,釉色温润,在昏暗的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另外一侧,就是还有商周时期锈迹斑驳的小青铜鼎,鼎身镌刻的饕餮纹透着神秘威严;汉代晶莹剔透的玉雕辟邪,造型灵动,仿佛随时能冲破时空,守护一方安宁,周海英托着下巴,无奈地说道,可惜啊,这青铜鼎和汉代的玉雕,都是仿制品啊。 周海英小心翼翼地将从坤豪公司毕瑞豪那里低价购得的瓶子从书桌上拿了起来,将那格子柜的中间位置,慢慢地将这瓶子放置了上去,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中满是期待与兴奋。又说道:“一屋子的宝贝,都比不上这个瓶子啊。” 他笃定,毕瑞豪和沈鹏绝不敢将此事宣扬出去。毕竟,沈鹏将东西交给毕瑞豪本就是违规之举,一旦事情暴露,沈鹏这个县公安局局长不仅乌纱帽难保,甚至可能直接被开除公职。 毕瑞豪同样不敢对他穷追不舍。坤豪公司存在着诸多重大问题,周海英心中暗自盘算,只要自己一个电话打给魏昌全,将坤豪公司的化肥判定为不合格产品,那毕瑞豪的公司必将因假冒伪劣产品承担严重后果。东洪县百万亩吨粮田未能达成目标的沉重责任,足以让毕瑞豪倾家荡产。想到这里,周海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心中暗自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脑袋转得比谁都快。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满屋子的古董宝贝,眼神中充满感慨与自得。“什么省委秘书,退休之后还不就是个普通老头。能真正传家的,还得是这满屋子的宝贝啊。” 他心中默默想着,“不管这些宝贝以前姓什么,跟着谁,以后都姓周了。” 周海英深深陶醉在这满屋的古玩字画之中,仿佛自己已经与这些稀世珍宝融为一体,成为它们的主宰。他又拿起另一个青花瓷瓶,凝视许久,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乾隆皇帝总喜欢在书画作品上盖上自己的印章,这种拥有的快感,确实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中午的宴席结束之后,我没有回县里,而是直接去了市委大院找了公安局局长李叔,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沈鹏明天不将瓶子交回来,沈鹏停职的文件一到,就让市公安局直接介入。此刻,我的心中满是窝囊与憋屈。好在钟毅书记果断决定将沈鹏免职,这让我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但我依旧心存疑虑,一位副县级干部,真的能说停职就停职吗?何况还有李显平的因素所在。 我坐在李叔的办公室里,李叔正在接着电话,话语中都是防汛抗旱的事情,这让我听起来十分迷茫,怎么李叔还管起来防汛工作了。 李叔打电话的间隙,我也想着县里的工作安排。假如沈鹏被停职,倒是不知道停职的时间,如果时间长了,政法委的工作暂时可以由其他常委代管,但公安局的工作却容不得半点马虎,必须尽快确定一个临时负责人。我心里暗道:“要不要给李叔提一提,让孙茂安来当东洪县公安局局长呢?” 我心中犹豫不决,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想着想着,李叔就在这时挂断了电话。李叔拿起桌子上的烟,抽了一支之后直接将烟盒递给了我,李叔爽朗的声音传来:“你小子,今天丢人丢大了!” 我苦笑着,语气中满是无奈:“何止是丢人,简直是无地自容。当着这么多领导干部的面啊,马上要举办水厂水库的动工仪式,我这都不好意思再抛头露面了。” 李叔也是大笑一声道:“我都不知道这个沈鹏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心里还有没有党纪国法,还有没有敬畏之心?这没收的东西,直接拉到他家里去了,太贪心了。” 我好奇地问道:“李叔啊,今天开会没看到你,你去忙什么了?” 李叔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我有时候都搞不懂工作分工是怎么安排的,老张啊,非得给我弄了个防汛总指挥。我一个公安局局长,当什么防汛副总指挥,真是莫名其妙。不过,看在老张老小子愁眉苦脸无人可用的份上,我也只能顶上了。” 我笑着解释:“这很正常,当初在安平乡,咱们乡的应急队伍可是全县最好的,防汛演练也搞得最扎实,几年咱们乡的防汛都没问题,张叔肯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啊。” 李叔略显担忧地拿着烟在空中点了两下,说:“今年国家防总研判啊,雨水有可能偏大,你们要抓好夏粮抢收,更关键的啊,那河堤可得经得起考验啊。” 我信心满满地回应:“没问题,我去看了几次,东洪县的防洪堤比光明区,比平安县还要扎实得多,去年又对河堤进行了加固。” 李叔抽着烟,听着汇报说道:“整个东原,地势最低的就两个地方,一个是光明区,光明区尤其以老城区和工业开发区为甚,另外一个就是你们东洪县,一旦平水河涨水,大堤出了问题,必将出现倒灌啊,历史上的教训极为惨痛。所以,河堤的事,你要再抓一抓。” 我马上说道:“李叔,我给你保证,我们的大堤,固若金汤。” 李叔突然问道:“你找我有什么具体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想让孙茂安暂任县公安局临时负责人的想法说了出来。 李叔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事儿得经过政法委书记点头。沈鹏是李显平的外甥,如果让孙茂安去县里,明摆着是要取代沈鹏的位置,李显平心里肯定不痛快。不过,说实话,我挺希望孙茂安去当局长的,这对他来说也是重用。这样一来,刑警支队的两个副支队长里又能提拔一个。” 我着急地说:“如果沈鹏真的被停职,我估计下一步很有可能被免职,我们县公安局不能一直没有局长啊。” 李叔语重心长地建议道:“朝阳啊,外来干部熟悉情况是需要时间的,公安系统比较特殊,家族和师徒传承的意味很重,如果那个万金勇能够积极向你靠拢,我建议这局长的位置最好还是从本地产生,这样更有利于你的工作开展。” 我抽了口烟,说道:“万金勇,我没把握,还需要再观察一下。” 而此时,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在陪过午饭过后,顾不上休息,就迫不及待地将县公安局局长沈鹏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沈鹏一进门,李显平就满脸不悦,沉着脸说道:“把门关上。” 沈鹏心中一紧,唯唯诺诺地关上门,低着头跟在李显平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一进办公室,李显平就皱着眉头,严厉地质问:“今天下午我本来不想找你,马上要开市委常委会,不找你我又怕常委会上说起你的事,今天,你知不知道有多尴尬,钟书记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你老实给我说说,你真的把那个人家的瓶瓶罐罐和什么银元拿到家里去了?” 沈鹏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只好坦诚地说道:“大舅,我也只是好奇,就把东西拿回去了。” 李显平怒不可遏,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好奇就把东西拿回去?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赶紧把东西还给人家!现在市委已经要停你的职了,钟书记在吃饭的时候,已经给我通了气。凑着上洗手间的功夫,钟书记直接质问我,这样的同志还怎么当公安局局长?我可不是吓唬你,这次就算你把瓶子找回来,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沈鹏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他太清楚公安局局长这个职位给自己带来的特殊地位和荣耀了,那种被众人尊重、崇拜和讨好的感觉,早已让他深深迷恋,无法自拔。他连忙哀求道:“大舅,您可得替我说句话,总不能因为一个瓶子就把我免了吧?我到现在都没搞懂,那瓶子瓶口那么小,下面那么大,到底是用来盛水还是插花的。” 李显平气得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动起来:“严肃一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盛水和插花?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把你公安局和政法委书记的位置都免了,你以后还能干什么?” 沈鹏却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说道:“大舅,无论如何组织上也得给我安排个工作吧。说实话,当公安局局长虽然威风,但烦心事太多了。现在市公安局考核又多,每个月都有排名,发案破案率、出警率,根本不把我们基层同志当人看。而且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麻烦事,全都往公安局推,我真是受够了。” 李显平气得脸色铁青,大声呵斥道:“你少跟我扯这些!你看看你吊儿郎当的还有没有一个公安局局长的样子,这新领导来了这么久,你也没搞好关系,李朝阳肯定在钟书记面前没给你说话。你现在在县城当上副县级干部,那是大多数人三代人努力都达不到的高度,你年纪轻轻就当上公安局局长,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要不是你是我外甥,我都想一枪毙了你!老老实实交代,东西到底去哪了?” 沈鹏见瞒不住,只好说道:“大舅,东西送给周海英了。” 听到这个名字,李显平缓缓扶了扶眼镜,眼神中充满疑惑和审视,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外甥:“怎么,你还攀上了周海英的高枝?你以前不是最痛恨他中饱私囊、吃相难看吗?怎么现在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他?” 沈鹏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大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们就想着踏踏实实做点小生意,挣点外快补贴家用。您知道东洪县吨粮田的事吧,李朝阳想把吨粮田建设不达标的责任栽到毕瑞豪头上。” 李显平听得云里雾里,打断他的话,满脸惊讶:“等一等,你说什么?什么吨粮田?什么栽到毕瑞豪头上?就算栽到他头上,又和你有多大关系?” 沈鹏知道现在只能依靠自己的亲舅,也不再隐瞒,在将东洪县吨粮田建设的真相说了之后,坦白道:“大舅,实不相瞒,这坤豪公司不只是毕瑞豪一个人的买卖,我和他是合伙人。” 李显平听到这话,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眼中满是失望和痛心:“沈鹏啊,量变是质变的必要准备,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啊。你在 “小便宜 — 大利益 — 无底线” 的量变积累中,最终突破纪律质变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你现在还有一点领导干部的样子吗?平水河大桥,你偷工减料倒卖材料修成豆腐渣工程,这事儿还没完。现在你又说自己是坤豪公司的股东,还偷拿人家的瓶子去结交周海英,我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沈鹏却振振有词:“大舅,这社会不就是这样吗?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们手中有权,当然要利用起来。现在国家都提倡发家致富,当干部一个月就那么点死工资,现在物价这么高,我和媳妇就算不吃不喝,一年也才攒不到一万块钱。可周海英那些做生意的,倒腾点碎石头,就能挣几百万。” 李显平皱着眉头,呵斥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还几百万,别胡说八道!你说说你在东洪县挣了多少钱?” 沈鹏不想在大舅面前暴露自己的财富,连忙转移话题:“大舅,现在关键是周海英根本不把青瓷瓶子交回来,我总不能再买一个还给那个姓王的吧?这事儿还得找周海英解决。” 李显平眉头紧锁,问道:“你把东西送给他,就因为他是周鸿基的儿子?” 沈鹏解释道:“也不全是。坤豪公司的化肥有些不达标,周海英和魏昌全关系好,只有通过周海英给魏昌全打招呼,魏昌全在化肥质量检测上才会高抬贵手。这样一来,农田建设不达标的责任就落不到坤豪公司头上了,到时候大家都会说是李朝阳不注重抓农业生产,才导致吨粮田建设目标没达成。” 李显平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外甥,心中满是悲凉和担忧。曾经那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这样下去,还能有好结局吗?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是少和周海英打交道吧,他这个人问题太多,和他交往,你不多长几个心眼,早晚会被他坑了。至于吨粮田的事,和李朝阳也没关系,我早就和李泰峰说过,百万亩吨粮田建设脱离了科学规律,这不科学啊,可是,泰峰不信,只是我没想到,东洪县的百万亩吨粮田是这么来的,触目惊心啊。” 沈鹏却不以为然:“大舅,事已至此,您也别怪我们。周海英敢收敢拿,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总不能好处都让他们周家占了,也得给我们留口饭吃吧。” 李显平沉思片刻,严肃地说:“我没想到你们会算计李朝阳。你知道李朝阳的底细吗?在他面前,周海英都算不上什么厉害角色。” 沈鹏不服气地说:“不见得吧,李朝阳和省长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但周鸿基跟的是书记,上面两位大佬之间,听说也……” 李显平连忙打断他:“混账话!这种事能乱说吗?现在你被停职了,关键是这个瓶子。如果能要回来,你的县委常委还有可能保住;要是要不回来,追究起责任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这是破坏国家的大局……” 沈鹏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舅,干不了我就和毕瑞豪一起做生意,不拿这死工资了。你看人家周海英,不是照样赚大钱嘛。” 李显平苦笑着摇头,感慨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考场啊。你对事态的了解并不全面,现在已经有人在运作,想让周海英重新出任建委一把手了,你还想着辞职,我现在担心,到现在没看到东西,有人会在常委会上,直接点你的名字,到时候,你的县委常委,也是到头了。” 沈鹏道:“大舅,不会吧,你是跟着钟书记的,他们谁敢动你?” 李显平面色平和地看了沈鹏一眼,说道:“你把我们的组织看得太没原则了,动真碰硬的时候,你哭的机会都没有,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第 929章 李显平深感无奈,钟书记举手表决 市委大院政法委书记的办公室里,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东洪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沈鹏神情又有了些忐忑,沈鹏自打记事之日起,就少有见到这位身居高位的大舅。此刻,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眉头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脸上写满忧虑。 沈鹏见状,硬着头皮开口道:“您也过于悲观了吧?不就是一个瓶子的事情吗?这瓶子再是古董,顶天也就几万块钱不得了了。到时候我们折成钱再退给他,让这老家伙抱着钱回去不就得了吗?”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手指却不停地揪着公文包的拉链。 李显平盯着自己的外甥,愈发觉得他在政治上太过幼稚。“什么事都拿用钱来搞定?” 他叹了口气,“殊不知有些东西,是用钱无法衡量的。你咋说也是政法委书记,县委常委,政治上的影响,你懂不懂?” 李显平提高了声音,“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都可以用钱来搞定。一旦扯上了政治,一旦给你讲了原则,钱还算个什么东西?沈鹏啊,你现在还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情所带来的政治影响,更没有考虑到这背后的复杂啊。” 沈鹏急了,向前一步说道:“大舅,是钟书记把您从曹河县县委书记的位置上直接提拔成政法委书记的。大家都是聪明人,谁不知道您是钟书记的人,我是您的外甥?多少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吧?难道还有人敢在常委会上公开发难不成?” 李显平看了看墙上的表,时针指向两点半。“你以为钟书记在市委就能一言九鼎吗?” 他反问,“你以为这市委其他领导对钟书记就是言听计从吗?到了市委领导这个层面,谁的背后不是都有两三个人照应着?现在 ——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找他把东西要过来?” “周海英太不讲规矩了!” 沈鹏抱怨道,“这东西他根本就不退啊!毕瑞豪去找他,他面都不见,现在都找不到他的人,更谈不上找他来退东西呀!” 李显平沉吟片刻,说:“实在不行,这件事就按我们的方式办。安排刑警支队介入,以买卖文物犯罪为由,让周海英主动把东西退回来。” 沈鹏一惊:“大舅,你不会真的要去周海英家里抓人吧?那样的话,我不也就没法交代了。” 李显平显然说的是气话,对周海英动手,并不是他这个政法委书记说了就算的,他摆了摆手,但还是继续说道:“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周海英这么的肆无忌惮,除了他是鸿基的儿子之外,他算准了你不敢把事情闹大!” “我怎么不敢闹大,把我逼急了,我也不认他!” 李显平冷笑一声,“这东西没这么简单,两条路,第一,找周鸿基,第二,你不是领导干部,他拿捏不住你啊。”话说完之后,李显平就觉得仇上心来,时间到了两点四十分,李显平下了逐客令:“好,你现在就可以走了,省得一会儿遇上市委其他领导,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两点四十五分左右,我在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汇报完工作,下楼来到电梯口。按下按钮后,没等一分钟,电梯就缓缓下来了。进了电梯,也就看到了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沈鹏恰好就在里面。 沈鹏主动搭话:“县长,您是去 5 楼吗?” 我淡然一笑:“怎么,你去 7 楼找领导了?” 两人见面后相视一笑,但沈鹏的眼中还是流露出一丝得意。毕竟在 5 楼下电梯,找的可能只是副市长;要是从 7 楼下来,接触的可都是市委常委。两人下了楼之后,我已经不想和沈鹏就这个事做过多讨论,事情依然是市委处理。下楼之后,两人各自乘车,也就离开了市委大院。 市委常委会如期召开。因中午迎接对岸归乡的友人,部分参加会议的市委常委身上还带着酒气。虽然上级有中午严禁饮酒的规定,但执行得并不严格,所以,这个市委会议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市委办公室新装了空调,空调吹出的凉风让小小的会议室与外面宛如两个世界。 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又拿出了那把折扇,在会议室的座位上不断扇动。她倒不是为了扇酒气,而是为了散烟味 —— 钟毅、张庆合、林华西、李尚武这几个人,个个都是 “大烟筒”,抽烟时一根接着一根。 会议学完一个文件后,会议室里已经烟雾弥漫。王瑞凤用折扇在钟毅面前扇了扇,说:“钟书记,在学习第二个文件之前,我给您提个要求。您之前一直在勉励我们,做什么事都要讲究毅力、都要久久为功善作善成啊。但您看您,这烟一根接着一根!您之前可是说要戒烟的,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钟毅一边往烟灰缸里灭烟,一边笑了笑,说:“瑞凤同志批评得是啊。我也要自我检讨,本来确实说好了要戒烟,也坚持了一段时间,可戒烟之后反倒是身体很不舒服。所以我觉得戒烟这个事,应该循序渐进。好吧,同志们,咱们要照顾女同志的情绪,大家把手中烟都掐了,今天这个会就开成无烟办公会。” 钟毅发了话,众人都面带微笑的将手中的烟一一掐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 钟毅咳嗽了两声,端起水杯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说:“同志们,我们学习第二个文件,省委省政府关于做好“三夏生产和汛期的有关文件精神”。文件精神都在桌子上,我就不再领读了,请市政府庆合同志啊做好全市三夏工作的统筹指导,一定要做到夏粮颗粒归仓和夏玉米的抢种工作。对了,现在关于种子的问题,我想问一下解决得如何了?” 张庆合说:“农业板块的工作由王瑞凤同志总牵头,瑞凤,你给大家汇报一下对接情况。” 王瑞凤早已做好准备,翻开桌上的材料说道:“各位常委,按照市委市政府之前的安排,我和吕市长、农业局的同志一起,先后到省种子公司、省农科院和省农业厅拜访了相关领导。现在的情况是,种子公司的玉米种子已经全部发放下去,但没想到今年玉米种的需求会这么大,有可能满足不了全部普及玉米良种的方案。省农业厅在做方案时,没有充分考虑省种子公司生产种子的供应能力,导致现在全省都没有多余的玉米种。因此建议,在鼓励群众使用玉米良种的同时,如果实在买不到,也可以使用自留种。” 钟毅点点头,说道:“这说明啊,咱们上一级部门的顶层设计工作没有做好。当然,随着农业的发展,群众对玉米良种的认识上了新台阶,愿意花钱购买良种是好事,只是良种的供应保障没跟上。但是,我们市之前反映的玉米良种需提前付款购买的问题和农资垄断问题,都需要引起重视 —— 民营企业、供销系统、农资公司和群众自留种,要四条腿走路啊,既要鼓励民营企业发展,也要防止一家独大。下来市政府要全面做好引导,确保不再发生类似今年的玉米播种问题。” 众位常委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着,钟毅是从干农业出身,凭借经验就对农资市场的判断准确而全面,四条腿走路的说法,倒也贴切。 在研究了三夏生产、播种等工作之后,钟毅说:“下面一个议题,请志远秘书长通报一下与海外东原集联谊会商谈的有关情况。” 市委秘书长,统战部长郭志远身着笔挺的衬衣,带着金丝眼镜,三七分头梳着整整齐齐,透着一丝不苟的严谨和领导干部的儒雅。他的发言声情并茂,声音浑厚而富有感染力。“这是在中央、省委的指导下,我们秉承着‘同是一家人,做好经贸戏’的重要指示,以经贸为纽带,促进两地之间的交流与合作……” 他微微前倾的身体,挥动的手势恰到好处。在座的领导们或微微点头,眼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认真;或低头认真记录,钢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滑动,发出 “沙沙” 的声响。“通过五天的行程考察和接触,大家基本改变了五六十年代对咱们贫穷落后的面貌和刻板印象。总体来讲,这是一次融冰之旅,也是双方民间交流的一个新的起点,为下一步做好统战大局工作非常有力。” 然而,在列举了一系列亮眼的数据和成果后,郭志远的神色陡然变得凝重起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腿在耳后留下浅浅的压痕。目光如炬地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当然,这是双方第一次有组织的进行接触,要想达成什么样的合作,签多少协议,让多少投资落地,还有很多路要走。”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谨慎,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口。“这次为期十天的考察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剩下的时间,多数都是联谊会的成员自由考察阶段。这个还要市委指示,自由考察有没有这个要求和限制?是不是啊,设置禁区?” 话语落下,会议室陷入了一片寂静。 钟毅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沉稳,仿佛深潭般让人捉摸不透。他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会议桌上的木纹,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习惯。转头看向旁边的张庆合,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听从的威严:“庆合,你的意见呢?” 张庆合缓缓点头,却难掩他微微发福的身形。他环顾会场,目光在每一位常委的脸上停留片刻,试图从大家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些想法。“看同志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他的话语落下,会议室又陷入了沉默。大家都不分管统战工作,在他们看来,这事情虽然不复杂,但是统战无小事,如何安排具有都要考虑政治影响,所以大家都选择了沉默,沉默也是一种表态。 见无人发言,张庆合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说道:“那我谈一下自己的想法吧。钟书记,同志们,我觉得,既然要交流,那我们就应该怀着坦诚之心去交流,也不要抱着遮丑的想法。实事求是的,让大家去看,想看什么看什么。除了咱们的党政机关、政府大院,以及部分涉密单位之外,咱们这些在外的老乡,来去自由。这也是咱们的一种自信嘛。” 他的话语坚定有力,右手不自觉地在空中挥舞,将这份自信传递给了会场的每一个人。 钟毅听后,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很赞同庆合同志的意见啊。之前志远同志在做方案的时候,还考虑了一些特殊的因素,就比如咱们一些农村,群众生活还比较困难,有些群众经济上还很薄弱,是不是要规避一下,把我们好的一面展示出来呢。其实我觉得庆合说到一点,这恰恰是我们不自信的表现呀。我们正处于改革开放的上升阶段,在整个过程中,一些问题是真实客观存在的嘛。遮遮掩掩,反倒让别人笑话。大大方方,反倒能真诚地打动别人。好吧,这个原则就定下了。这些海外人士,想去哪里都欢迎,想问什么都回答,我看还可以在大胆一些,除涉密单位之外,不设任何禁区,没有任何约束,提供一切便利。” 钟毅的话语一锤定音,为自由考察的方向定下了基调,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议论声,随后又归于平静。 然而,郭志远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凝固。他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文件,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我说,不规范的地方还是有。大家多数干部都参加了经贸座谈会,座谈会上的情况都很清楚。但这次,这位东洪县叫王建广的这位先生祖传的东西被公安局扣了的事,准确的说是被公安局长扣了的事,我中午和朝阳同志一起与王建广进行了充分的沟通交流。现在有一个什么青瓷釉瓶没有找到。这人啊也很执着,说其他东西包括银元都可以无偿捐赠给国家,重要的就是那个瓶子,那是人家的传家宝。但现在,这瓶子找不到了。人家就说这就是体现咱们政府的公信力,体现了我们政府对待海外人士的态度。” 话题说到这里,众人的目光都变得严肃起来。没等钟毅表态,唐瑞林直接拍了一下桌子,很是不满的道:“同志们,我先讲几句,这是什么性质?这是什么行为?监守自盗滥用职权嘛。东洪县的工作现在看起来,简直一团乱麻。不仅在日常工作中给组织添乱,在统战大局上也给国家添堵。这种行为,必须旗帜鲜明的进行严肃处理!” 众人都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就这个问题发表看法的,竟然是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唐瑞林自从竞争市长失利之后,在班子里低调蛰伏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成为市委副书记之后,无论是在人事工作上,还是在纪检工作上,都保持着十分低调的姿态,这种低调甚至有些刻意。原本应当由管党群工作的市委副书记表态的事情,唐瑞林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发言。可这一次,他的突然发声,一下将问题上升到了统战的高度,这是李显平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就连钟毅也没想到,唐瑞林突然发声。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目光如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心里十分清楚,唐瑞林曾经是周鸿基时期的地委秘书长,说句稍微封建一些的话,那唐瑞林就是周鸿基的大管家。在郭志远看来,唐瑞林之所以选择蛰伏,是因为他在等待时机。原本以为周鸿基会退到二线去养老,没想到周鸿基不仅没退,还鞋帮成了帽沿子,人家高升了。这个时候,以前和周鸿基关系亲近的一批人,在市里面的话语权自然重了一些。唐瑞林此时表态,多少也有一点狐假虎威的感觉。 但唐瑞林毕竟是市委副书记,是市委大院里的三把手,他的态度自然比一般常委的份量要重一些。按照一般的发言顺序,是排名靠后的常委率先发表意见,而市委书记钟毅最后拍板,唐瑞林这样着急,似乎有点急于拍板定调的感觉。郭志远往深里一想,才觉得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市委书记钟毅对李显平颇为看重,唐瑞林此举似乎也有挑战市委书记权威的意味所在,他不禁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 就在众人还在消化唐瑞林的发言时,市委常委臧登峰缓缓开口了。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神却在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哎呀,唐书记,我看这个事情也没有必要上纲上线嘛。”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先说这个东西,外面来的这个叫王什么广的人,大晚上的跑到人家的家里,又挖又掘,这被群众扭送到了派出所。从这一点上来讲,这个人做事情的风格与方式,就不值得认同。另外,关于这个土地下面这个东西的归属问题,也值得商榷嘛。到底这个东西应该算他的,还是应该算国家的,又或者应该算他们那个村集体的。之前都已经说过了,他家是地主成份,社会主义三大改造的时候,那就是该改造的对象。大家都知道地主成分很多都是不义之财,都是民脂民膏啊。什么祖传的?我看不见得。都是国家的。说不定这是公安局局长同志的缓兵之计啊,就是想着咱们县上的同志把这个东西留在县里面,留在县里面不就相当于留在了东原吗?留在了东原不就相当于留在了国内吗?我觉得人家这是考虑长远的事情。就算有些不太体面,那也是个人的不体面挽回了组织的体面嘛。” 臧登峰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显平,眼神中带着一丝示好。 他与李显平私交甚好,沈鹏、毕瑞等人也曾经组织过几次饭局,让臧登峰和李显平在一起吃过饭。这个时候,臧登峰站出来为李显平的外甥说几句话,李显平心里自然多了一份感激,微微向他点了点头。 郭志远看向臧登峰,心中暗自思量。臧登峰提拔为副市长的时间并不长,还是齐永林在任的时候推荐的干部。齐永林下来之后,臧登峰虽然身为副市长,但在副市长里面,在党政班子里说话、为人处事都是十分低调的。如今他主动和唐瑞林唱起了反调,倒是让这场会议变得热闹起来,也让郭志远更加意识到,这场关于瓶子的争论,背后牵扯的利益关系远比想象中复杂。 市委书记钟毅面色平和地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流转,试图从他们的言语和表情中洞察每个人的真实想法。这个时候,他看向会场中还没有发言的同志,朝着白鸽说道:“白常委,你的意见呢?” 白鸽是宣传部长,作为外地来的干部,平日里妆容精致,也是十分低调,除了对分管的宣传和科教文卫工作之外,少有其他方面的表态。她推了推眼镜,理了理耳边的头发,说道:“钟书记,我觉得两边同志说的都有一定道理。特别是这件事情,涉及到统战工作,我觉得市委还是要慎重。但是在慎重考虑之前,我个人的意见是,咱们总要知道这个东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它到底在哪里?如果市委拿不准主意,我觉得我们可以请示上级统战部门。” 她的话语不温不火,像是在两方之间找到一个平衡,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却让人看不清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白鸽不痛不痒地说完之后,会场的气氛依然没有定论。所有人都知道,平安县的干部还没有表态,他们的意见才是决定这件事情拍板定向的主要依据,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每个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能打破僵局的声音。 钟毅看向秘书长郭志远,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说道:“志远,你在具体抓统战工作,你的看法呢?” 郭志远叹了口气,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说道:“哎呀,实在没想到。前期各项工作,无论是综合协调、参观考察,还是勤务保障、经贸座谈会,大家聊的都很愉快。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是没有想到的。作为统战部门的负责人,我来说几句吧。首先,这件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一些。今天我和那个王建广交流了几句,这些人在外面就是抱团取暖。回到家乡之后,同样也是抱有同样的想法。大家如果处理不好,先不谈经贸合作的问题,对咱们东原的影响都是非常恶劣的。可以不客气地说,就是给统战大局添了乱。第二个,关于这个东西归属的问题,我个人看不重要。为什么?就算这个东西价值连城,他们拿过去称为什么稀世珍宝,但咱们地大物博,一个瓶瓶罐罐,说句实在话,我还真的无法把它拿国宝来形容。这个时候,为了统战工作,咱们不如就大度一下。刚刚白鸽常委讲的很好啊,现在的关键是找到东西,找到东西还给别人。” 钟毅点了点头,“嗯,态度也很鲜明。学武,你的意见。” 李学武说道:“我支持志远同志。这毕竟涉及到统战大局,咱们应以大局为重。” 林华西接着说道:“从纪检的方面来看呀,公安局长把涉案财物拿回家里面,现在找不到了,这十分蹊跷。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个问题上态度模糊,装聋作哑。那就应该和这个同志直接见面,问问东西在哪里,为什么不能提交。如此重大的事情,态度上不能含糊啊。” 钟毅又点了点头,看向旁边的副市长王瑞凤,说道:“瑞凤同志,你的意见。” 王瑞凤将手中的折扇慢慢放在桌子上,扇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目光严肃,扫视了一圈会议室,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志们!大家刚才讲的都很好,也都讲到了一些关键的点。但我想提醒大家的是,无论这个东西的归属问题是谁,咱们的公安局长能把这个东西带回家里吗?带回家里的目的是什么?这个东西找不到的原因又是什么呢?钟书记已经在会上公开表态,12 点前拿回这个东西,到现在都已经下午接近 4 点了,这东西还不知去向。同志们!这是不是在与市委唱反调,到底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是不是拿市委书记的话当耳旁风?这种问题如果都不严肃处理,市委的权威何在?组织的权威何在?到现在,这个公安局的局长竟然含糊其辞,试图隐瞒,对抗调查。刚刚志远同志讲了,这就是给大局添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就是监守自盗。这样的同志还能当公安局长吗?还能当政法委书记吗?子帅不正何以正人啊。我建议,市委直接现在就讨论,免去他的政法委书记的职务。至于公安局长和副县长,由东洪县按程序免除。至于县委常委还要不要保留,那就看他改正错误的态度。”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王瑞凤的声音在回荡,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王瑞凤的话,就连市委书记钟毅都一时没有表态。他沉默着,端起水杯,缓缓喝了半杯水,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水杯与桌面碰撞发出 “咚” 的一声。“这样吧,同志们,综合了大家的意见,我觉得有必要对于东洪县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长沈鹏同志的使用问题,大家做出一个表态。大家议一议是不是要免除其相应职务。” 话音刚落,唐瑞林、王瑞凤、郭志远、林华西、李学武都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动作整齐划一,仿佛经过了事先的演练。张庆合点了点头之后,也将手举了起来。钟毅目光严肃地环顾一圈,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个结局,比钟毅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 他缓缓举起手,说道:“按程序办吧。东西的追查,我看也没有必要另起炉灶,不是有一个联合调查组吗?就由联合调查组进行追查,让沈鹏同志到联合调查组报到。” 第 930章 钟毅感觉微妙变化,连群主动说出真相 钟毅的发言结束后,满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沉闷的嗡鸣,时不时还夹杂着齿轮卡顿的声响。众人紧绷的面庞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凝重,有的人眉头紧锁,有的人眼神飘忽,有的人则紧抿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每个人都在内心深处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坐在会议桌的一侧,目光紧锁着市委书记钟毅。他清楚地看到,钟毅原本刚毅的脸上,此刻明显写满了疲惫与失意。作为市委书记,用人权无疑是最核心的权力,这一点不仅李显平,在座的诸位心里比谁都清楚。 按照钟毅原本的计划,只是让公安局长沈鹏先停职配合调查,待事情水落石出后,再做进一步的处理,毕竟事情没有调查清楚,理论上讲,这样的方式也是更加稳妥。 然而,如今事态的发展早已脱离了钟毅的掌控,这不仅是对钟毅个人权威的挑战,更是对整个市委领导班子稳定的冲击。在众位在座的常委们看来,失去对会议的控制权,在外人来看不过是对一个干部的处理严重了一些 ,但这对一位市委书记而言,远比单纯对一个干部处理严重的多,因为这关乎着市委书记在班子里的话语权和掌控力。 李显平看着众位常委陆续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铁锨划过水泥路面一般尖锐,让人浑身不自在。随后,在市委书记钟毅和市长张庆合离场之后,大家鱼贯而出,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渐渐消失在各自办公室。 李显平手里把弄着一支烟,待差不多众人都离场之后,也缓缓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臧登峰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得如同深秋的潭水,晦暗不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寂寥,仿佛整个市委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这权力的迷宫中徘徊。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政法委书记办公室,深褐色的胡桃木办公桌一尘不染,在阳关的照射下泛着光泽。桌面上摆放着整齐的文件和一个精致的竹子打造的笔筒,笔筒里插着几支钢笔和倒放的毛笔,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使用。墙角的绿植耷拉着叶片,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墙上挂着两幅地图,东原市城市规划图和中国地图。 李显平先是将窗帘拉上,又与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握了下手,掌心微微用力,挤出一丝笑容:“登峰市长,非常感谢仗义执言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那笑容挂在脸上,却未达眼底,显得有些牵强和僵硬。 臧登峰倒也笑了笑,那笑容同样没有温度,更像是一种礼貌性的回应。随后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沙发发出轻微的下陷声,仿佛在承受着他们沉重的身躯和复杂的心事。臧登峰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着疑惑:“今天市委开的这个会,节奏上有些乱啊,我怎么有些看不懂啊。怎么,你和瑞林同志、志远同志是有过节?还是他们不知道,沈鹏是你的外甥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沙发扶手,节奏不紧不慢,却透露出一种试探的意味。 李显平缓缓摇头,额头上的皱纹也随之加深,仿佛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和此刻的忧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又能有什么过节啊,志远嘛,他是分管领导,没有办法,瑞林都表了态,他必须要表态。倒是瑞林我也很诧异啊,自从到了市委班子之后啊,从来没有这么态度鲜明地发表过意见啊,这点我倒是很意外。” 李显平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深深的无奈和困惑。 臧登峰赞同地点头,几根手指搓着下巴,眼神里很是不解:“是啊,我看不止是我们意外,钟书记的表情,我看也很意外啊,这个怕是已经超过了钟书记的掌控啊。” 李显平伸手从桌上精致的烟盒里抽敲出两支烟,臧登峰抽出了一支,李显平拿出打火机 “啪” 的一声燃起幽蓝的火苗,为臧登峰点了烟。臧登峰喃喃道:“复杂,复杂啊!” 说着,他将烟盒又推向了李显平。 臧登峰带着一丝好奇凑近:“显平啊,你家外甥把这个东西,到底搞哪里去了,这个时候,还不赶紧把东西拿出来,现在他还是县委常委,现在你给他打电话,让他把东西拿回来,事情不就完了嘛。” 李显平苦笑着吐出一个烟圈。“哎呀,这个东西,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啊。” 说罢,他靠在沙发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周海英,无论如何也是不好得罪的,人家是花钱买的,周海英倒是怕他爹,但是如今的周鸿基已经是省委常委,那是自己这个副厅级干部,可以随便打扰的,就算自己拨通了电话,这话又该如何开口啊。 市委书记钟毅回到办公室后,面色阴沉,乌云密布。办公桌上,一摞文件整齐地摆放着,等待着他的批阅,但此刻钟书记却无心顾及。 十分钟后,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匆匆赶来,他小心翼翼地关上办公室的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钟毅。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郭志远快步走到钟毅面前,腰微微弯着,神色恭敬,连大气都不敢出:“钟书记。” 钟毅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声音清脆而急促。钟毅说道:“志远同志啊,没想到啊,统战工作拿下了一个公安局长,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啊。” 郭志远心里 “咯噔” 一下,他早就知道,按照钟毅一贯仁慈忠义的作风,原本只是打算让沈鹏停职,再视其表现调整岗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如今,这方向被带偏了…… 他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颤抖地解释道:“钟书记,没想到啊。这个唐书记在会场上突然提出了要严惩啊。我作为分管领导,不得不进行表态。” 钟毅刚刚眉间确实有了一些怒意,但此刻倒也舒展了,一切都是沈鹏咎由自取,钟毅说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呀,也不怪大家。主要责任肯定还是在沈鹏同志个人。但是我一向主张,要分门别类地处理一些问题,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沈鹏是显平同志的外甥,就要袒护他。而是觉得,事情总要有个前因后果,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停职是最为稳妥的,但是啊,这样的同志,是很不适合担任公安局长,政法委书记的,拿下来,对东洪的干部群众都是好事情嘛。” 郭志远看钟毅话虽如此,但自然明白钟毅内心里并不一定和嘴上说的那么坦然。最近,钟毅的心情本就不好,倒不是因为沈鹏的事,而是省人大常务会议顺利举行,周鸿基主动辞去副省长职务,俞泰民省长提名东台市市委书记出任副省长,老方留下的人大副主任位置又被交通厅的瑞洪厅长占了。这意味着省委四大班子副省级位置已满,短期内钟毅晋升副省级干部的希望极为渺茫,而钟书记的年龄却已没有了太多可以等待的空间。 领导干部们个个嗅觉敏锐,已是知道,钟书记似乎是船到码头车到站了,这就是退休制度的伟大之处。因此,市委班子原本安定团结的局面,已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钟毅也察觉到班子里已是暗流涌动,没有办法,这就是年龄结构导致的问题,下一步,东原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将面临调整。这种来自权力高层的压力和内部的暗流,让钟毅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焦虑。 夕阳余晖珍之下,李显平坐在办公室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墙上,显得有些孤寂和落寞。无奈之下,他拨通了沈鹏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等待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心上的鼓点,让他的心揪得越来越紧。 终于,电话接通了,沈鹏的声音带着万分诧异:“怎么回事?大舅,停职怎么就变成免职了?” 声音里满是震惊与不解,仿佛是一个突然被卷入风暴的孩子,不知所措。 李显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痛欲裂。他语气沉重地说道:“下午的时候就告诉你了,现在的局势非常微妙。钟书记啊,年龄大了,并不是能够完全掌管全局的,一旦到了常委会上,变数很大啊。你现在务必抓紧时间找周海英,把瓶子要回来。要回来瓶子之后,还能保住你县委常委的职务。下一步,在工作安排上,还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要不回来,那个瓶子,到最后,你能想象的到整个后果吗?” 沈鹏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突然爆发:“这事我不管了!他要是不给我,我一枪毙了他王八蛋。” 李显平知道,自己的外甥说的气话而已,就说道:“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嘛,周海英现在手里紧紧地捏着你们的把柄啊。这瓶子为什么会给毕瑞豪,毕瑞豪怎么就卖给了周海英,拿到台面上这些你说得清楚吗?现在,你再去找周海英,坚决把这瓶子给要回来。时间不多啦!如果在王建广离开之前你要不回来瓶子,你的县委常委也必定会被拿下。到时候,你真的就去做生意去吧!” “大舅,这个周海英,完全的不讲规矩啊,他就是不给嘛!” 李显平无奈的道:“给钱嘛,他不就是想要钱嘛。你让那个毕瑞豪,拿钱砸,也要把他给砸出来。” 挂断电话,沈鹏怒不可遏,一把抓起电话重重砸在桌子上,听筒与桌面碰撞发出 “哐当” 巨响。嘴里骂骂咧咧:“这个周海英,做事太不讲规矩了,真把人逼急了,妈的,真的一枪毙了他!” 说着,他猛地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把手枪,又摸出一盒子弹,颤抖着双手将子弹一颗颗压进弹夹。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他心跳的节奏,紧张而急促。 沈鹏盯着手枪,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仿佛看到了复仇的希望。可很快,理智又将他拉了回来,他想起自己身为公安局长的职责,以及一旦开枪将会带来的严重后果。他缓缓又将子弹一颗颗退了出来,动作机械而迟缓,喃喃自语:“一个破瓶子而已,周海英省委常委的儿子,怎么就这么没见过世面?妈的,领导干部的子女,也太黑了。” 他拿起没有上膛的枪,在办公室里漫无目的地瞄来瞄去,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成了周海英的化身,恨不得将其打成筛子泄愤。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县委大院,我刚刚走进办公室落座,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杨伯君就抱着一摞文件快步走来,文件堆叠得整整齐齐。 “有没有急件呀?” 我翻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问道。 杨伯君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县长,有两个全国防总的紧急文件,还有一份是农业厅关于加快做好三夏农业抢收工作的紧急通知,说的都是一个事,七月份,可能要下大雨,波及整个华东六省。” 想着昨天李叔的一再强调防汛的事,我又问:“今天上午有没有什么特别安排?” 我抬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韩俊主任已经审核过今天的行程。上午主要是批阅文件、在办公室会客,还要听取吕连群部长关于农资市场整治有关情况的汇报。” 我点点头:“如果时间安排得过来,就安排去一趟平水河大堤,检查防汛工程。” “下午时间比较充足。上午还有几位企业家想来汇报工作,县长,您看我们是否安排?” 杨伯君询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和期待。 “是哪些企业家?” 我来了兴致。 “是坤豪公司的毕老板,他已经打了几次电话,之前都没安排上。” 杨伯君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 我思索片刻,昨天晚上,几个人都给我打来电话,说了沈鹏被免职的事,恐怕这个毕瑞豪,也是着急难耐,越是这个时候,情况不明,我决定还是了解一下情况,暂时不见,就说道:“这样吧,把时间安排在明天吧。上午听完工作汇报后,就去查看防汛工作。通知一下水利局、农业局、交通局和民政局,还有分管副县长,以及沿河各乡镇主要负责人。哦,对了,伯君,你利用这个时间抓紧时间整理一下咱们到平安曹河考察的经验做法,和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思路。之前你写的稿子,我也看了,你结合这次考察,再整理一下,我有一些新的思考,你结合上面的内容,再做一个调整。” 说着,我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淡红色的笔记本。 杨伯君接过笔记本之后,我嘱咐道:“伯君啊,这是我的私人笔记本,很多内容要注意保密。” 杨伯君双手接过,认真道:“我只看该看的内容。” 时间还早,我正专注地处理文件,看着防总发的天气预警信息,多地都将出现暴雨,情况倒是不容乐观。恰在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来,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也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拿起听筒,一个浑厚而略显生硬的声音传来:“是李朝阳同志吗?”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是来自权力高层的质问。 这声音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我谨慎地问道:“您是?” “我是政法委李显平啊。” 我的语气里带着恭敬:“李书记您好啊,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的沉默片刻,李显平的声音裹着寒冰从听筒里传来:“是这样。经过市委研究和市委政法委考虑,你们立即启动程序,免去沈鹏政法委书记的职务。政法委书记的工作,暂时由其他常委代管。研究完之后,报市政法委和市委。” 沈鹏被免职的消息,早在市委常委会结束后就像长了翅膀,在官场的各个角落飞速传开。可当这个决定从李显平口中说出,让一个即将被免职的人的舅舅启动免职自己外甥的程序,这简直是权力场中最荒诞的黑色幽默,整个这件事就如同一场闹剧,而沈鹏却被迫成为了主角。 我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显平书记,我已经让沈鹏同志在两天内尽快把瓶子找回来。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没有必要实施免职吧?” 李显平很是无奈的道:“这是市委的决定。关于沈鹏同志的副县长和公安局长,市委有关部门会通知你们按程序免除的。朝阳同志,我给你打这个电话的意思,一个是通知你,第二个是你们县委也要主动关心沈鹏同志,他虽然被免了职,但还是县委委员,常委,还是我们的同志嘛。” 说完这些之后,李显平才挂断了电话。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再次尖锐地响起,刺耳的铃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兀。我深拿起听筒,晓阳简洁的声音传来:“我现在抽空给你打电话,马上要去省城。今晚回妈那里。” “什么事?” 我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担心起了岂露。 “永林市长牵了头,红旗书记要去找于伟正部长汇报工作,晚上可能在省城吃饭,爸也会参加,我去搞服务。” 我心里暗道,“红旗书记作为县委书记,按说没资格直接向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汇报工作,但永林市长出面就不一样了。我立刻明白了其中关节。如今市里有两个副市长的职位空缺。红旗书记虽有资历,但竞争者众多,光明区的刘乾坤、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滨城县委书记赵福海、定丰县委书记马清文…… 这些名字在我脑海中一一闪过,并不是说要去跑要去送,而是同样竞争的优秀干部太多,如果不争取,机会就渺茫了。 晓阳突然严肃起来:“晚上我不在家,你不许到处乱跑,明白没有,回来我要检查作业的。” 没等她说完,电话就 “嘟” 的一声挂断了。 突然,一阵敲门声将我拉回现实,“咚咚咚” 的声音不重,却像是敲在心上。 吕连群带着标志性的微笑推门而入,他微微躬身,发型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却在踏进来的瞬间,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灰尘印。“县长,不打扰吧?我来汇报几句。” 他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过分谄媚,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心里清楚,如今的沈鹏突然被免职了,吕连群是个聪明人,自然是更加积极的向县委政府靠拢。我慢慢起身,面带微笑的走了过去,说道。“连群同志,坐下说吧。” 我绕过堆满文件的办公桌,文件上的红批字格外刺眼。将他引到会客区的长条椅子旁。 吕连群坐下后,身体微微前倾,清了清嗓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封皮上印着烫金的字样,却有些边角已经磨损。“县长,我主要来汇报农资检测的事。工商局送了 20 多瓶未开封的农药、10多袋未开封的肥料,还有些开封过的,都送到农业局检测了。但市里农业局那边说,市里面检测水平有限,材料太多消化不了,结果还得等。” 我神色平静地问:“检测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不好说啊县长。我昨晚下班前特意给农业局魏书记打电话,他就这么说的,能力有限,需要时间。” 我心里清楚,吕连群和毕瑞豪私下交情匪浅,两人经常在酒桌上称兄道弟。我对毕瑞豪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他承认化肥厂存在问题,接受处罚,县委自然会保他。毕竟粮食产量统计中的水分,与化肥质量脱不了干系,就像一根藤上的苦瓜,谁也撇不清关系。 想到这,我又问:“连群部长,今年的粮食产量统计得如何了?” 吕连群坐直身子,腰板挺得笔直。“初步统计结果出来了,详细的还得等一周。不过农业局和统计局的同志说,初步结果能反映出问题,和实际情况相差不大。这次统计,我们把全县小麦生长情况分了好、中、差三个区域,每个区域选三个乡镇,每个乡镇选三个村,每个村再选三块以上高产片和低产片定点调查,还随机抽样了三个乡镇…… 最后得出理论产量大概在 720 斤左右。” 听到这个数字,我心里一沉,原本预估是 750 斤,虽相差不大,但联想到之前亩产 1000 斤的统计数据,这里面的水分令人心惊。100 万亩土地,实际产量与虚报数据的差距,足以说明粮食统计中的乱象,这件事处理不好报上去,东洪县的干部短期内再也不能过安稳日子了。 我盯着吕连群,眼神变得锐利,语气严肃:“吕主任,亩产 1000 斤的统计,算下来咱们一亩地虚报了 280 斤粮食。” “县长,280斤这是真实数据,经得起事实和历史的检验!” “吕主任啊,之前的1000斤,现在的720斤,有何感想? 吕连群犹豫片刻后说道:“县长啊,我说句实话,我在东洪这么多年,也是从基层爬上来的,东洪县委政府班子,我经历了几届,其实,以您的能力,以您的背景,可以完全不趟这趟浑水,一样的可以升官的,东洪县的责任呢,主要在泰峰书记嘛,您完全可以装不知道,这样的话,上面问下来,直接找泰峰书记,反正泰峰书记也被双规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泰峰书记本来对吨粮田建设就有责任嘛。” “你的意思还是按照达标了进行上报?” 吕连群道:“今年三夏工作会上,省长强调要实现三个丰收,如果不能实现丰收的话,这个责任,不好落实啊!” 我心里暗道,如果今年还虚报产量,那么再出问题就是我的责任,我马上道:“连群同志啊,弄虚作假的数字,只会加重群众负担,误导国家决策!究其根本,我怀疑和农资有关系,这一点上,毕瑞豪也是清楚的嘛,你和毕瑞豪关系好,去跟他说说,粮食产量和肥料质量密切相关。县委不会一棍子打死,只要实事求是找问题,我们内部处理就行,不会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连群同志,这个时候,你一定要保持头脑清醒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吕连群自然是明白的,如果不找毕瑞豪的原因,他这个农委主任就脱不了干系,犹豫片刻后,他点点头:“我能明白,县长。那这样,我和这个毕瑞豪,沟通沟通,希望他把该承担的责任,承担下来。” 我继续说道:“你是农委主任,减轻农民负担的工作也要抓紧。公粮和提留统筹比例不能超过 20%,这是上级早就定下的。马上要交公粮和提留统筹,必须严格执行。” 吕连群又点点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像是吞了一颗苦涩的药丸。“明白了,县长。只是我担心乡镇和村里面干部的意见会很大,乡镇财政和村里的公务开支,主要是依靠这一块啊,我怕贸然减去三分之一,乡里要揭不开锅啊。” 我没有丝毫的动摇:“连群,连群,就是要把心和群众连接在一起嘛,连群同志,咱们不能只考虑干部,那群众的意见呢?让群众少交粮,他们会不高兴?我们是为群众服务的,不是为干部服务。就算 20% 的比重,也比其他区县平均17%高了。多收了这么多年,不让大家退已经是照顾大家了,苛政猛于虎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你想想为什么群众愿意种西瓜?因为种粮食再怎么辛苦的种,也达不到亩产千斤啊。就是因为账本上的收成虚高,咱们的干部才敢把公粮和提留统筹的比例设置这么高,群众承担了太多了,吕主任,做方案吧,到时候常委会上研究!” 吕连群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县长,我尽快组织方案,争取明天让您过目。” 我点了点头说道:“对了,你是组织部长,今天有没有接到什么通知啊?” 吕连群道:“县长,您说的是正式通知,还是私下通知?” “都说说吧。” 哦,沈鹏同志,市委要求按程序免职,但是市委的文件还没下来,我们也在等通知。 我看着吕连群,心里暗道,这吕连群还是有些渠道的,市委正式文件没下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我点了点头,没有回应,毕竟市委的文件没下来,我可以听,但不可以说,就道:“连群同志,我给你讲的是市委组织部的关于在农村选取堡垒支部示范点的事,你在给我讲什么?我听不懂。” 吕连群的嘴一下张大了,一脸尴尬的道:“哎呀,县长,你,你说的是这个事啊,这个事,这个事的文件,还没下来。我还以为您在关心,咱们沈鹏同志。” 我带着一丝好奇道:“这个瓶子的事,我是知道的,你知不知道,这个瓶子,咱们沈局长,搞哪里去了?” 吕连群带着一丝审视,说道:“县长,您真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道:“这个我真不知道。” 吕连群站起身来,看了看门口,倒是没什么人,就说道:“县长,我给你说,这个东西,我听说,是被周海英给骗走了。” 第931 章 吕连群欲言又止,毕瑞豪心生不满 县委办公室内。我听到县委办主任、组织部长、农委主任吕连群说青瓷釉瓶被送给了周海英,顿感不可思议,立刻问他:“连群部长,您这是在开玩笑吧?这个什么青瓷釉瓶在咱们东洪县挖出来的,怎么会跑到海英会长的手里?” 县委组织部部长吕连群觉得这些话没必要再为沈鹏隐瞒,什么时候向县委靠拢,这个时间就是关键时刻,不说出点真实的内容来,怎么赢得县长的信任。但想到沈鹏和毕瑞豪两个人,说出口仍有些顾虑。他起身将办公室门紧紧关上,又凑近我坐下,说道:“县长,咱不说这个事,是这么回事,您不是一直怀疑这肥料有问题吗?” “坤豪公司的掺混肥,我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吕连群接着说,“县政府副县长曹伟兵通过工商局的同志摸排调研发现,所谓的掺混肥,是毕瑞豪从外地购买了氮肥、磷肥和钾肥等肥料原材料,然后把这些肥料倒在租来厂房的水泥地上,用铁锨简单搅拌几下,就成了所谓的掺混肥。公安局万金勇副局长在询问殴打干部的坤豪公司员工时,他们也证实了这一点。这种肥料从工艺上来说确实不达标,生产的方式太过粗狂,太过简单,但也不能说是假冒伪劣,毕竟他的氮磷钾是真的肥料。” 我看着吕连群岔开话题,有些为连群公司开脱的意味,就说道:“连群部长,我怀疑这肥料有质量问题,证据很充分啊!租用的厂房平地上堆放着肥料,随便铲一铲就成了掺混肥、复合肥,低质的氮磷钾肥料,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为高价复合肥,这能没问题吗?” 吕连群意在暗示我,这瓶子送了之后,魏昌全就可以在检测指标上高抬贵手,但又不好明说,仍替辩解了几句:“现在说句实在话,没看到检测报告,咱们只能怀疑他们,有可能涉嫌是假冒伪劣的产品,但是他们生产工艺落后是事实,不能直接证明肥料就是假肥料啊。当然,县长啊,我真的不是为他们开脱,最终还是要等市农业局的审核结果。” 我看着吕连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露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实在搞不懂吕连群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就说道:“连群同志,你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吕连群心里暗道,这瓶子送了这么久,也没个下文出来,检测报告也没给准确说法,不是被周海英骗了又是什么。想了想之后,就说道:“算了,县长,咱们等检测结果。” 我笑了笑说道:“吕部长啊,你这话说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前言不搭后语的,好了,言归正传,你说说为什么瓶子会出现在周海英家里。”我说道。 吕连群不自觉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两支,我很自然地拿了一支,两人便在长条椅子上抽起烟来。抽了两口后,吕连群犹豫了下之后,说道:“县长,这件事我也是听毕瑞豪说的。沈鹏为了和周海英搭上关系,就把这个花瓶送给了周海英嘛,您知道的周海英的父亲,现在是吧……。原本沈鹏和毕瑞豪都觉得,不过是一个花瓶,能值多少钱?再说那个从外地来的王老头,这么大年纪了,翻进人家院子,他们根本没想到他还敢跑到市委去告状。” 三言两语间,吕连群就把瓶子为何会出现在周海英手里的情况告诉了我。 我听完后很诧异:“既然想结交周海英,这也正常。但就冲这个事现在已经闹大了,让周海英把东西拿回来不就行了吗?” 吕连群苦笑着说:“县长,您以为人家都像咱们这样实在?不可能。周海英根本不还东西,不仅不还,还直接放出话来,随便你怎么办。周海英还说,东西是他花钱买的,不能因为东西值钱了就反悔,这坏了古董行的规矩。” “多少钱?” 吕连群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说道:“5000?” 吕连群道:“怎么可能是5000,500块钱就买了。” 我很不解:“这人家的瓶子,就被咱们沈局长500块钱给卖了?真是有水平啊,大不了多给他点钱,拿出5000块钱来再买回来嘛,他反正也不差这点钱。” 吕连群说道:“县长,现在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双方都较劲呢,谁也不愿意服输、认错。” 我点点头,心里暗道:虽然这事俩人都做的很不地道,但是周海英好像是更加失理一些,周海英怎么能这么不讲规矩?这也不像省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能干出来的事啊。周鸿基在整个东原市都享有极高威望的老领导,这要是传出去,对周老爷子的影响极为不利。 我看向吕连群:“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已经拿不回来了?” “拿不回来了,周海英不愿意给。咱们也不懂这些瓶瓶罐罐的,不就是一个陶瓷瓶子嘛,周海英怎么就捏着不放呢?”吕连群说。 我思索着说:“不是周海英不放,听说那个王建广老人宁愿不要几千枚银元,就盯着那个瓶子。我估计周书记也是懂行的人,那个瓶子的价格肯定不一般,不然周海英也没必要拿着瓶子不放。” 吕连群这时说道:“现在不管怎样,瓶子人家就是不给。他父亲周鸿基对东洪群众有大恩情啊,提起周鸿基,不知道咱们农村老百姓有多感激,恨不得给他立庙。去年电影《焦裕禄》不是正火吗?我看周鸿基就是咱们东洪人民的焦裕禄。” 我心里感慨,这周海英不还瓶子,要是贸然去要,沈鹏和毕瑞豪必然要考虑副省长周鸿基的颜面。不得不说,周海英还挺有生意头脑,竟然想用给500块钱买瓶子的理由来搪塞。我想了想说道:“瓶子的事有联合调查组在处置,到时候沈鹏还是要到联合调查组接受问话的,由联合调查组去找周海英,周海英没理由不给啊,毕竟这事关系到统战大局。” 吕连群摇摇头,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他深知内幕,一旦沈鹏在联合调查组说出周海英的名字,周海英马上就会给魏昌全打电话,那么坤豪公司肥料造假的问题必然会坐实。但这毕竟是几人之间的机密,吕连群此时还是拿不准。 两人正聊着,办公室门被敲响。县委副书记刘进京看到我和吕连群在一起,没多客套,直接进门说道:“朝阳县长,正好连群部长也在。刚刚市委发了一个传真,我要向您报告,市委常委会已经决定,建议我们县委按程序免去沈鹏的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局长职务。” 我随手接过传真,传真内容很简短,就是根据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由东洪县按程序免去沈鹏的副县长、公安局局长职务。 我抬头看向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免除副县长和公安局长职务,要经过县人大常委会研究。人大的焦主任不在,进京书记,就由你来和县人大常委会对接,下次开人大会议的时候,把这个议题重新提上来。” 刘进京看着我,并无惊讶之色,说道:“县长,这事儿您难道提前知道了?” 我马上看向吕连群:“也是才不久听到的小道消息,没想到市委的文件来这么快。进京同志,你打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刘进京摇摇头:“县长,我是土生土长的东洪县人,和市里领导不熟。这么紧要的事,只有市委常委才知道,我没什么来源渠道。” 我看向刘进京:“这件事,县人大就按程序办吧。正好你们两位都在,政法委的工作和县委公安局的工作,你们考虑一下,明确一个临时负责人。现在东洪县的干部还处于被冻结状态。” 两人都郑重地点头,都在思索负责人的人选,毕竟现在的临时负责人很可能成为下一任的局长,而新任公安局长可能下一步就晋升为副县长或者县委政法委书记兼任。 刘进京沉默不语,陷入沉思。我说道:“这件事不着急表态,你们先充分考虑,等想清楚了,咱们再讨论。” 处理完一批文件后,到了9点半,曹伟兵、焦杨、刘超英三位副县长都来到我办公室门口。这时,县政府副县长、公安局长沈鹏也来到我办公室。按照临时决定,要去查看防汛工程,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和几个相关局的局长到平水河大堤沿岸进行实地勘察。一行几人很快就来到了平水河大堤,一路上,曹伟兵提起沈鹏被免职的事,很是诧异和不解。因为拿了几个瓶子,怎么就被免职了,当然,大家更关心的是,政法委书记的外甥因为几个瓶子就被免职,实在是令人唏嘘啊。 走到大堤上,居高临下,看着此时的平水河,与春天看到的完全不同。此刻的平水河河面宽阔,波光粼粼,河水流动速度极快。我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大堤的夯土,非常坚实。 水利局局长韩冰也蹲下身,用力扒开覆盖在地上的狗尾巴草,露出底下整齐的条石。我点点头:“不错,整个平水河,能用石头修护坡的,也就只有咱们东洪县了。” 曹伟兵赶忙说道:“县长,这我得给您汇报,之前我父亲当县长的时候吃过洪水的亏,当时修河堤,东洪群众都知道,是按照百年一遇洪水的标准修建的。我之前反对修水库,就是因为咱们东洪县的大堤不可能出问题。”说完,他拉开裤脚,用大头皮鞋在石缝上用力踹了两脚,整个护坡的条石纹丝未动。 我点点头:“平水河这个大堤,是泰峰书记和老焦县长县长留下来的丰功伟绩啊。” 曹伟兵直言不讳:“县长,这我也给您汇报,当年修平水河大堤时,老焦县长全力支持用条石,你看那时炼油厂生意红火,有了炼油厂的支持,对修河堤的贡献最大。” 我点点头,心里暗道,现在炼油厂的效益日渐萎缩,实属不该,现在的汽车比之前肯定是多的,想着想着,目光扫过大堤的柳树林,碗口粗的柳树每隔10米就有一棵,颇为壮观。 水利局局长韩冰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朝阳县长,您看这河水浑得像掺了黄泥浆,漩涡里还卷着枯枝 —— 上游怕是从昨夜就开始下暴雨了。"他弯腰捧起一捧水,泥沙在指缝间簌簌滑落," 等水色转清时,流速肯定会减缓,但看这势头,今年堤坝承受的压力比往年年那场大水还要猛。"一行人沿着平水河大桥向马关乡方向行进,汽车碾过桥头碎石时发出 "咔嚓" 声响。我摇下车窗,潮湿的风裹挟着水草腥味扑面而来,只见两岸十余米高的堤坝如灰黑色的巨蟒,鳞片般的石砖缝隙里冒出几株顽强的狗尾草。在第三处巡查点,我们下车踩着堤坝上的防滑纹路前行,韩冰用随身携带的卷尺丈量堤顶宽度,副县长曹伟兵按着图纸核对沉降观测点数据,又说道:"这堤去年刚做过防渗加固,迎水面铺了三层土工膜,就是来场百年一遇的洪水,也能扛住。"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 返程的汽车里,后排的曹伟兵探身向前,公文包拉链上的金属扣在阳光下晃了晃:"县长,您上午签批的《防汛紧急通知》,我已经让秘书科加急传真到各乡镇了。" 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我想咱们还是要开一个防汛的工作会是,把要求给大家讲清楚,只发文件,很多乡镇不会重视。" 我点头说道:“可以,到时候我也参加,尽快安排吧,还有焦县长,三夏抢收,也要抓紧啊。” 焦杨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短发,笔记本上还记着刚从农技站拿到的数据:"县长,截至今天早上,全县小麦已收割 38.7%,接近40万亩,县拖拉机站和县机耕队正在李寨乡抢收。不过县气象台预报后半周可能有雷阵雨......" 她的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了两下,"要是这场雨落下来,北部一些晚熟的麦子怕是要掉粒。"曹伟兵往车座后背一靠,皮鞋尖抵着前排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气象台的预测基本不准,咱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真要下雨,咱们干部还能钻到地里替老百姓割麦子不成?"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马关乡政府,看到了亚男,已经晒得皮肤有些黝黑,简单的家常饭,大家在食堂也就热热闹闹的用起餐来。 午间的日头正毒,县城西巷的 "悦来顺" 餐馆铁门半掩,门楣上 "正宗老吕菜家菜馆" 的招牌褪成浅红色,玻璃橱窗里贴着 "今日供应:红烧鲤鱼、铁锅烧鸡" 的水牌,字迹被油烟熏得模糊。吕连群站在巷口望了望,见没有熟人路过,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二楼最里间的雅座里,毕瑞豪正用牙签戳着烟灰缸里的烟头,沈鹏盯着窗外斑驳的树影,指节在桌沿敲出急促的节奏。 见吕连群进了门,"砰" 的一声,沈鹏将鳄鱼皮公文包摔在油渍斑斑的桌布上,包角的金属铆钉磕到醋壶,发出清脆的声响:"整整一上午,联合调查组那伙人翻来覆去就问一句话 ——'' 那个瓶子到底去哪儿了?'' 老子怎么说,现在还没免职吧?" 他的领带歪在脖子一侧,衬衫第二颗纽扣崩掉了,露出胸前稀疏的汗毛。 毕瑞豪往椅背上一仰,西装裤膝盖处泛着油光,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蹭过桌面:"周海英那小子就是个棒槌,办点事拖泥带水。现在倒好,瓶子不退,电话不接,倒把火烧到咱们头上了。" 他突然提高嗓门,惊得窗外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早知道当初就该找魏昌全,他至少是有个公职,还有所忌惮! "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老板娘端着铜茶壶进来,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身后跟着个擦桌子的小工。吕连群扯了扯领带,指节叩了叩墙面斑驳的石灰:"王姐,把风扇打开吧,这汗都快把衬衫浸透了。" 老板娘赔着笑,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大哥,不是咱不想开,是供电局早上就把闸拉了。您瞅这电表 ——" 她指了指墙角积灰的老式电表,转盘纹丝不动,"整个西巷都断了电,就县委大院那几片还亮着灯呢。" 吕连群低声骂了句 "妈的",从裤兜掏出一份报纸展开,当做扇子扇了起来。 老板娘又问:"要不把窗户开条缝?好歹透透气。" 沈鹏还是关着警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关紧!把门也关上。" 老板娘吓得缩了缩脖子,忙不迭退出去,木门合拢时发出 "咔嗒" 轻响。 毕瑞豪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火柴划燃的光亮映得他眼窝更深:"我跑了一天,商会、迎宾楼、他家里都问遍了。他媳妇倒客气,端茶倒水说 '' 他出差了 '',迎宾楼的女老板亲眼看到他,只是没找到人啊!" 沈鹏猛吸一口烟,烟灰簌簌落在桌布上,"老子也成了东洪县的名人了,昨天在常委会上点名让我配合调查,要是再不把那批瓶子找回来......" 他没说完,手指在脖子上比了个横切的动作。 毕瑞豪探身过来,嘴里的酒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你大舅李显平怎么这次都说不上话?让他再打个招呼呗。" 沈鹏苦笑着摇头,烟灰缸里的烟头还冒着烟 :" 交通口上的瑞洪厅长才不久刚被调到人大,钟毅副省级没戏了,现在说话比放屁还轻。昨天常委会上第一个弹劾我的,就是唐瑞林那老小子 ——"他突然压低声音," 我大舅私下说,钟毅书记根本没料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原意也只是让我停职罢了,按说这种涉及亲属的案子,我大舅该回避的,可唐瑞林突然提起这茬,把会议方向都带偏了,都没人来及提这茬......"他盯着窗外摇晃的树影,摇头说道" 现在都传唐瑞林要接钟毅的班,秘书长郭志远都打算站队了,现在的干部任免已经看不懂了,人家上头有人,咱们惹不起。" 吕连群刚要开口,沈鹏又转向他,眼神里带着质问:"白鸽那娘们儿凭什么当常委?就会写写稿子、搞搞花架子,上个月还在妇联叠纸花呢!" 他越说越激动,折扇 "啪" 地合上,"乱套了,市委现在乱套了啊,周鸿基成了省委常委,钟毅想提副省无望,我大舅是跟着钟毅的人,咱们这些人想和周海英闹,我看还是省省吧!这个瓶子的事,我大舅能咋办,还不是只有认了!现在的人啊,只认帽子不认人啊。 包间里的气氛像凝固的热油,三人各怀心思,吕连群的脸色则很是难堪。毕瑞豪和沈鹏之所以冷着脸,不仅因为瓶子的事情,还有在暗讽吕连群,全因上周吕连群提了句 "部分农田质量不达标和农资质量有关",这话被县长抓住,直接点名调查坤豪公司。此刻,毕瑞豪的皮鞋尖正一下下碾着地板上的污渍,沈鹏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茶杯,发出 "叮叮" 声响。 直到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二下,吕连群才清了清嗓子,折扇在掌心敲出 "啪啪" 声:"今天早上,我去了趟县长办公室......" "你又去舔他?" 毕瑞豪打断道,指甲刮过桌沿,发出刺耳的声响,"老吕,你现在可是县长跟前的红人 —— 调查农资、督办项目,哪样不是肥差?" 他突然凑近,眼神里带着威胁,"吕部长啊,你上次去考察,我没有含糊吧,直接衣食住行全包,我做的还不够? "吕连群的耳朵瞬间红了,手指捏紧报纸:"沈书记、毕老板,你们听我解释...... 吨粮田的事,我真没添油加醋。县长那天就是捉着我随口说的一句话,突然问我 '' 是不是化肥有问题 '',我能不接话吗?" 毕瑞豪从裤兜摸出钱包,"啪" 地摔在桌上:"部长啊,昨晚上我也汇报了,坤豪公司咱们大家一荣俱荣,一辱具辱,咱兄弟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去外出考察,汽车、酒店哪样不是我安排?每人临走还塞了个 '' 红包 ''一百多个干部,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那!"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满,"现在倒好,县里查起我的公司来了?" 吕连群盯着毕瑞豪的钱包,喉结滚动了两下,知道在没拿毕瑞豪的钱之前,毕瑞豪在自己面前实在算不上多大个人物,但是现在不同了,毕瑞豪随时可以把他拉下马。 吕连群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位,不要着急嘛,县长不是那种掀桌子的人,是他让我来带个话啊......" "啪!" 沈鹏的茶杯重重磕在桌角,茶水溅到吕连群的袖口:"连群啊!咋回事,没有李朝阳咄咄逼人,咱们能到这个局面嘛,你现在是县长的信使?都来给县长带话了?你到底是那边的?” 第932 章吕连群主动靠拢,魏昌全骑虎难下 1991 年初夏,燥热的风裹挟着蝉鸣掠过东洪县的大街小巷。坤豪公司的毕瑞豪坐在饭店包间里,红木餐桌上的饭菜尚未动筷,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紧接着说道:"吕部长啊,我都给县长秘书杨伯君打了几次电话,想见李朝阳县长一面。这县委大院,我也去了不止一趟,县长根本不见我的面。不见面怎么还让你来当信使?这是什么意思?" 语气里满是疑惑与不满,眼神中透露出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急切。 吕连群见状,赶忙站起身,白色衬衫随着动作微微褶皱。他拿起桌面上古朴的白色陶瓷茶壶,壶嘴倾斜,琥珀色的茶水缓缓流入三人的茶杯,热气袅袅升腾,氤氲了眼前的空气,这才缓缓坐下,脊背挺直,一脸郑重地说:"人家是县长,怎么可能直接和你谈判?你没见他们搞的那些招商引资吗?前期都是先由工作人员对接好,把事情敲定了,县长才出面。我呀,就是干这个角色的。" 说话时,他目光坚定地看着毕瑞豪,试图用沉稳的语气打消对方的疑虑。 沈鹏靠在椅背上,冷笑一声,说道:"他一个县长,还喊你来传话?传什么话?要不是他来,这东洪县不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吗?现在平水河大桥也要垮了,吨粮田建设又不达标。他才来了多长时间?县委书记被双规,我这个政法书记被免职。要是干上三年,我看整个东洪县的班子全部都要换一遍。" 说罢,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眼中满是愤懑与不甘。 毕瑞豪这时倒是冷静下来,他微微前倾身体,伸出手拍了拍沈鹏的肩膀,掌心的温度似乎也带着安抚之意,说:"沈书记,听一听,吕部长到底来给县长传达什么指示?" 吕连群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县长让我传的话不复杂,意思就是 —— 坤豪公司要大大方方地承认肥料不合格,或者叫假冒伪劣,然后呢,就说是这影响了吨粮田的建设。县委、县政府出面,对坤豪公司进行处理。他的意思很明白,不想把坤豪公司一棍子打死。" 说话间,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沈鹏和毕瑞豪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很是诧异,在默默揣摩此话的深意,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凝重的气氛。 毕瑞豪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县长说这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鹏摸了摸下巴,分析道:"道理我看也很简单吧。他刚来不久,县委书记被双规,我政法委书记被免职。如果连东洪县唯一的民营企业家也被关进监狱,恐怕他县长的面子上也不太体面吧?"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服务员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色泽诱人的菜肴。她步伐轻盈,熟练地将菜肴放在桌子上后,微微欠身,带上门离开。 毕瑞豪拿起竹筷子,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银耳放入口中,边咀嚼边说:"你的意思是,这新县长想要钱?" 吕连群轻轻挥了挥手,袖口随之摆动,说:"不,他不是要钱,他是要 '' 名 ''。你们两个读过《毛选》没有?" 眼神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两人都点了点头。吕连群嘴角上扬,笑了笑说道:"我看呀,他是掌握了斗争的三个原则 —— 有理、有利、有节。上次市政府开会,张庆合市长一直在强调,咱们的干部要敢于斗争、善于斗争,并且着重把这六个字阐述了好几遍啊,我估计,县长是学进去了。" 沈鹏和毕瑞豪听到 "有理有利有节" 三个词语后,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马上明白了其中含义。但吕连群还是耐心解释道:"肥料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说句实在话,人家能当个县长,肯定不傻。如果他认为市农业局的检测结果存疑,难道就不能换个检测机构吗?虽然我对化肥不太懂,但按我的想法,县委、县政府要搞清楚化肥的氮磷钾含量,应该不算复杂。他完全可以再找一家检测机构重新检测嘛。" 沈鹏和毕瑞豪都认真听着吕连群说话,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目光渐渐凝重起来。沈鹏点了点头说:"是啊,之前他们大动干戈,特别是曹伟兵,硬生生让两个工商局的干部从我手里拿走 2 万多块钱。妈的,如果他们真认为肥料有问题,确实可以再找一家检测机构。说句实在话,农业局也好,工商局也好,都不自己检测,他们都是找东原师专化学系来检测。" 毕瑞豪也点了点头,眉头紧皱:"原本我还以为他要靠这事把老子置之死地,现在看看,他还是有所顾忌啊。" 说完,他看向吕连群,眼神中带着一丝信任,"老吕,你继续说。" 吕连群坐直身体,说道:"还有,他还很关心那个退税的事。毕老板,你要给我说清楚,你那个退税到底符不符合规定?" 毕瑞豪拍了拍胸脯,说道:"怎么不符合规定?我有供销社盖的公章,这是正式的合同、正式的委托协议。而且,我们有工商局的营业执照,可以生产化肥,享受退税政策也没有问题吧?" 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毕瑞豪接着又说:"这事也很简单,只要让咱们保住东洪市场,真要退税,我就退给他。咱们下一步踏踏实实生产肥料,照样能赚大钱。" 吕连群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这不就对了吗?毕老板,我给你提个建议,以后你只要把化肥生产合格,在我们农委,有我罩着,没问题。" 拍了拍毕瑞豪的肩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毕瑞豪笑着说:"吕部长,那你这样 —— 你给李朝阳县长回话,就说钱的问题都可以商量,只要保住坤豪公司的招牌,我这边完全支持县委、县政府的工作。" 沈鹏则满脸担忧,不满地说道:"你也别太乐观,李朝阳胃口大得很,我怕他万一把你框进去,你想再出来可就难了。" 他看着两人不解的眼神,用筷子夹了一块猪肝放入口中,咀嚼两下后说:"你们想一想,破坏吨粮田建设,这是不是犯罪?万一李朝阳翻脸不认人,一下把公司干垮了,毕老板你该如何是好?" 毕瑞豪眼神中满是沉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看向吕连群,眼神中带着求助。 吕连群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说道:"沈书记,说句不该说的,咱们现在没得选。就算你不配合他,到时候他重新找地方检测,一样把责任划到你身上。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把责任划给坤豪公司,那吨粮田造假的事情就是全体东洪县干部共同的责任,这个锅谁能背得动?" 沈鹏看向农委主任吕连群,张了张嘴,本想说 "你是农委主任,你来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心里清楚,吕连群毕竟还是组织部部长、农委主任,未来在官场的发展绕不开他,自然没必要彻底得罪,只能把不满压在心底。 吕连群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毕老板,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把这事扛下来,东洪县所有干部都欠你一个人情,李朝阳县长那里,你们也就成了 '' 朋友 ''。下一步,东洪县的市场还有谁能撼动你的地位?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和光同尘。再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的肥料确实没达标,现在连老百姓都知道 ''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这个锅咱们背得不冤枉。" 他语速不紧不慢,语气诚恳,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 吕连群一句接一句,不得不说,长期在领导面前周旋,他练就了一副巧舌如簧的嘴皮子,三言两语就把毕瑞豪和沈鹏都打动了。 毕瑞豪与沈鹏共同端起杯子,杯中酒水轻轻晃动,与吕连群碰杯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毕瑞豪说道:"吕部长,这件事就拜托你了。你给县长带句话,只要他下手不是太狠,我们坤豪公司能承担的社会责任,肯定扛起来。" 吕连群心中暗自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想:"总算把两边都忽悠住了。" 我考察回来已是下午,炽热的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洒进来。回到办公室,我正打算让杨伯君来汇报工作方案,这时 "咚咚咚" 的敲门声响起。吕连群站在办公桌前,微微低头,犹豫片刻后,声音略带忐忑地说道:"县长,我来给您汇报上午安排的工作。" 我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看着吕连群,目光平静地问道:"怎么,你把公安局新局长的人选都考虑好了?" 吕连群慌忙挥手,脸上堆满笑容,说道:"哎呀,县长!我们怎么能擅自考虑新公安局局长人选?县委组织部肯定是落实组织意图,您说选谁,我们就重点考察谁。" 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一副恭敬的模样。 我笑了笑,靠在椅背上说:"吕部长客气了。现在还处于人事冻结阶段,只能先找个临时负责人。" 吕连群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对,只能找临时负责人。但这临时负责人的选择也十分微妙 —— 一般来说,临时负责人就是下一步的正式局长,所以您肯定要慎重考虑。" 他眼神专注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若有所思,暗道:"确实有道理。公安局几位副局长我大部分都认识,但 '' 认识 '' 和 '' 熟悉 '' 是两码事,选择谁当公安局局长,绝不是认识熟悉那么简单,得从能力、担当等多方面考量。目前来看,万金勇勉强符合条件,但他在公安局期间还是有些缺乏担当。" 吕连群马上接话:"您说得对,这就是经验之谈。这样吧,我把县公安局几位副局长的人事档案都给您拿过来,您空了看看。" 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我点点头:"好,你下午送过来。对了,你不是为了公安局局长的事来的吧?是什么事?" 吕连群挺直身体,马上说道:"县长,您不是让我和毕瑞豪沟通吗?我现在来汇报沟通成果。" 听到 "成果" 这个词,我心中大概猜到这次沟通比较顺利,便微微挑眉,说:"好,说一说坤豪公司是什么态度。" 吕连群神色认真地说道:"坤豪公司完全支持县委决策部署。他们说自己是有责任心的企业,肯定愿意配合县委工作。" 我目光一凛,马上问道:"这么说,他们承认化肥存在问题了?" 吕连群清了清嗓子,说:"县长,这其实也没必要回避,毕竟工商局已经掌握了充足证据 —— 十多袋未开封的化肥、十多瓶未开封的农药。就算农业局保留了样品,工商局随时可以从群众中再征集一批样品送检,他们承认,化肥确实不合格。" 说话时,他不自觉地搓了搓手。 我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那就等市农业局的检测结果吧,不瞒你说,我是从外地调来的干部,和坤豪公司无冤无仇,我希望它能做大做强,成为东洪县的标杆民企。但诚信经营、依法生产,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眼神坚定地看着吕连群。 吕连群忙不迭地点头:"不过分,不过分。" 我接着说:"那就对了。让他们积极配合县委、县政府 —— 马上就要上报粮食产量了,有了坤豪公司的 ''问题农资 '',咱们就可以向市委汇报。不过你放心,汇报时我们会综合考虑天气、春旱、夏涝等因素。对坤豪公司的要求也不高,把本地所卖化肥以经济形式补偿给群众。" 吕连群面有难色,说道:"县长,这个补偿量恐怕有点大吧?就算是质量不达标的肥料,也有成本,总不能让他们血本无归吧?您说是不是?" 我沉思片刻,点点头:"如果全额照赔,坤豪公司恐怕就得关门歇业了。咱们县唯一一家上规模的民企要是倒了,无论政治影响还是经济影响都不好。具体补偿比例和方式,你们农委可以拿个方案。如果双方都能接受,我也不搞一言堂,只要常委会达成一致,这事就可以办。" 我顿了顿,又目光严肃地说:"吕部长,你要告诉坤豪公司,他们无路可选 —— 市农业局的报告只要一出来,这事就这么定了。" 吕连群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心想反正肥料检测不达标的事已经告诉县长了,何必再隐瞒沈鹏、毕瑞豪拿瓶子贿赂周海英、让农业局出具假报告的事?于是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县长,实不相瞒,到时候市农业局出的报告检测肯定是 '' 合格 '' 的。" 我眉头紧皱,神色不悦:"什么意思?农业局的检测不权威吗?他们还敢造假?" 吕连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一丝神秘:"朝阳县长,这事您就当故事听,出了我这个门,打死我也不认。" 接着他把毕瑞豪、沈鹏拿青瓷油瓶贿赂周海英,并通过周海英施压给魏昌全的经过全盘托出。说完,吕连群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似是无奈:"县长,您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那个瓶子要不回来?因为沈鹏根本不敢说把瓶子拿去送礼了 —— 这要是说了,他这个常委还能干吗?" 我听完大吃一惊,手中的茶杯差点没拿稳,没想到周海英和魏昌全竟为了一个青瓷瓶子在检测报告上弄虚作假。我喝了口茶,试图平复心情,说道:"这件事,这件事这点呢假的?不可能吧?" 吕连群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继续说道:"县长,您要是不信,咱们就等报告。" 我神色淡然,看来,这吕连群所言非虚啊,我语气坚定地说道:"沈局长虽然现在没说什么,但他这个事关统战大局,这个瓶子肯定要回来。" 吕连群慌忙摆手,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县长,咋要回来?要不回来,人家不给,无论你出不出报告,人家都不给,说是这花瓶,是买的!" 我看着吕连群,心里暗道,原来是周海英这么买的,我郑重说道:"吕部长,这件事事关统战大局 —— 王建广老人可等着这个瓶子。如果能拿回来,咱们县很可能换来一笔投资,东洪县说不定能有一家自己的酒厂。我把话放这儿:这事他沈鹏早晚都要交代,不然他承担的后果更严重。" 吕连群无奈摇头,脸上写满了忧虑:"周海英,大家都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县长,您说谁敢去找他要?这能不了了之吗?" 我走到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摩挲着桌面,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吕连群,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缓缓开口:"他们送瓶子的目的是什么?" 声音不疾不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回荡。 吕连群身子微微前倾,神色略显紧张,连忙回应道:"县长,不是给您汇报了吗?让农业局出具伪造的检测报告。" 我眉头微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凝重,郑重地说道:"这个瓶子既关乎东洪县的统战大局,也事关招商引资,更涉及东洪县的政治影响。无论采取什么方式、什么手段,这个瓶子都必须拿回来。" 说到这里,我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深意,"这份报告只要除了之后,拿回来这个青釉瓶子还是难事吗?" 吕连群眼神中满是疑惑,直直地看着我,问道:"县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拿起茶壶,倒了杯水。我深知吕连群在行事风格上并非君子,平日里在官场中总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可此刻的东洪县,县委迫切需要稳定局面。在这种关键时刻,小人有时比蠢人更能派上用场,他们懂得察言观色,能在复杂的局面中找到周旋的办法。不过,这类人只为迎合上级,对下却毫无体恤之心,这样的人可以利用,但绝不可委以重任。东洪县目前的局势本就复杂,实在不能再从我手上折损干部了。想到这里,我心中涌起一股对周海英和魏昌全的不满。若真的因为一个古董瓶子,他就擅自篡改农药和化肥的检测报告,置东洪县百万群众的利益于不顾,那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干部,就算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制假。我目光直视吕连群,认真地说道:"连群部长,你也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出了这个门,我也不认。我的意思是 ——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检测报告只要拿到手,您觉得县里会怎么处理?检测报告难道只有这一家单位能做?明明不达标的肥料,为什么就达标了,魏昌全书记知道之后会怎么处理?" 说着,我缓缓站起身,又补充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在跟你讲故事。" 吕连群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不愧是聪明人,他马上明白了我话语中的深意,说道:"县长,您的意思是,只要拿到真实的检测报告,就能坐实魏昌全在报告中作假的事实,再用这个逼迫魏昌全和周海英交出瓶子?" 我立刻收起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连群同志,你怎么能把话说得那么直白?我是在给你讲故事、打比方,可没说让你拿检测报告去找魏昌全兴师问罪。我的目的很简单:县委、县政府必须拿到真实可靠的检测数据。你是农委主任,咱们东洪县是东原乃至全省的粮食主产区,粮食产量出现断崖式下降,而我们找到的原因经不起科学检验,你觉得这样做会不会自食其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吕连群连忙点头,脸上带着懊悔的神情:"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呢?" 我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唉,我什么也没想,只是在陈述事实。" 话音刚落,吕连群赶忙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材料,说道:"哦,县长,您交办的降低提留统筹比例,我们做了方案。马上要交公粮了,您看什么时候安排这事?" 我微微沉吟,接过材料翻了翻,思索片刻后说:"这事不拖了,明天吧,明天把这事拿到常委会上过一下。明天常委会改成常委会扩大会议,各乡镇党委书记全部列席,我要听听大家对方案的意见。" 说完,我随手翻看起来。方案里面提出将现行农业税加提留统筹比例综合调整至不超过小麦平均亩产量的 20%。 我放下材料,看着吕连群,郑重地说道:"连群主任,事情要抓紧。如果这个青瓷瓶影响了全市的统战大局,我相信沈鹏同志很难交代。现在他的县委常委职务还保留着,明天开会免去他的政法委书记,人大会随即免去他的副县长和公安局局长。如果这样还不行,公安机关肯定要立案追查。" 吕连群连忙应道:"县长啊。我觉得只要方案到手,拿下魏昌全应该问题不大,总不能让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吧?现在他们之所以不敢去要瓶子,就是因为牵扯到检测报告的事。" 他顿了顿,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县长,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跟您透的底啊。" 我轻轻点头,语气坚定地说:"你放心,我这人嘴严。" 吕连群离开后,我独自坐在办公桌前,陷入了沉思。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照进来,桌上的青瓷茶杯还冒着袅袅热气,升腾的水汽模糊了我的视线,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吕连群提到的那个青瓷瓶。一个看似普通的古董,竟牵扯出检测报告造假、干部勾连的丑闻。我的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波澜,忍不住自问:这还是当初的我吗?为何会选择妥协?按说我该雷厉风行,直接安排公安局找周海英拿回瓶子,怎么反而和坤豪公司做起了交易?明明东洪县的干部也该承担责任,为何要把责任全推给坤豪公司?这是否违背了我的初心?此刻我感慨万千:清官难做啊!若真要彻底追究责任,东洪县从县到乡到村三级班子中所有参与造假的人都该绳之以法,但现实告诉我这不可能 —— 那样只会让东洪县彻底乱套,既不符合市委的工作大局,也损害群众利益。成年人就是在一次次妥协与无奈中成长,谁都想做海瑞,但做海瑞实在太难了。 我手里看着关于降低提留统筹和地方附加的工作方案,我心里又添了几分忧愁:明天的常委会恐怕不会轻松。 此刻的沈鹏,虽然市委文件已下达,但县里的程序还需走完,加上他是李显平的外甥,冉国栋做事也不好太绝,因此既没限制沈鹏的自由,也没对他采取特殊措施,只是实事求是地希望他讲出瓶子的来龙去脉。 吕连群确实当了个合格的信使,从我的办公室出来后,他脚步匆匆,马不停蹄地去找毕瑞豪。而作为县农委主任,若能让坤豪公司承担应有的责任又不伤其根本,同时为粮食减产找到 "理由",吕连群这次就算支持了县委工作,在复杂局面中展现了能力。 吕连群很快找到毕瑞豪,听完消息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 此前他忌惮魏昌全,无非是忌惮其手中检测报告的权力,如今既然破罐子破摔,何必再怕魏昌全和周海英? 毕瑞豪虽联系不上周海英,却能联系上魏昌全。他拨通电话后,语气变得格外温和,一番好言软语后,魏昌全终于答应本该交由县农业局的材料让毕瑞豪尽快到市农业局拿一份检测报告。 其实检测并不复杂,工商局将样品送来的第二天,化学系的检测结果就出来了。检测报告十分专业,足足七八页,纸张厚实,印刷清晰。真正的检测意见在最后:经检测,该肥料合格,农药合格。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魏昌全手里紧握着这几套盖着鲜红印章的报告,立刻给周海英打电话,语气里满是讨好:"周哥,您说对了,他们主动来问检测的事了,我已经答应把报告给他们。" 这两天,周海英没去外地,一直在迎宾楼办公。迎宾楼构造独特,有内外两个门,从外门进无法到达顶楼房间,需从内侧通道才能找到他的办公处。此刻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魏昌全说完后大喜过望 —— 他已找专家估过价,那个青釉双耳瓶值 30 多万元。不过文物的价值不止于金钱,更在于传承与收藏。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说道:"毕瑞豪的大舅毕竟是李显平,李显平怎么可能对外甥动手?我这边也给冉国栋打个电话,没必要再步步紧逼了。" 毕瑞豪不敢耽误,从东洪县驱车到市农业局,没见到魏昌全,只从办公室工作人员手中拿到报告。他迫不及待地第一时间确认:上面盖着市农业局、东原师专公章,红色的印章鲜艳夺目,送检单位是东洪县工商局,检测单位是东原师专化学系,印章处还有魏昌全和史国宇等人的签名 —— 相当于农业局一把手和二把手都在报告上签了字,字迹工整清晰。 毕瑞豪拿着报告匆匆赶回东洪县,到了东洪已是晚上七八点钟,约上从联合调查组返回的沈鹏和县农委主任吕连群,三人在城关镇毕瑞豪的家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报告,再次确认签字和印章属实,确系市农业局检测合格。 沈鹏咧嘴看向吕连群,眼神中带着几分钦佩:"好你个吕主任,怪不得能当县委办主任、组织部部长、农委主任!现在只要给魏昌全打个电话,我相信周海英明天一早就会把瓶子送过来。" 毕瑞豪走到沙发旁,拿起座机电话,手握着话筒,看着两人,神情严肃地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电话一打,咱们就和魏昌全、周海英彻底撕破脸了。" 吕连群摆摆手,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表情:"没那么严重,你就说县农委打算找其他公司重新检测不就行了?我看看这报告上签字的有八九个人,魏昌全要是不想把这一串人全拉下马,就必须配合咱们找周海英要瓶子。" 毕瑞豪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行,他们不仁别怪咱们不义。" 说完拿起电话打给魏昌全。此时魏昌全正和周海英、丁洪涛一起吃饭。大哥大第一次响时他没接,第二次响才拿起话筒。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毕瑞豪焦急的声音:"魏书记,不好了!现在县农委要对我们公司的肥料重新找一家检测机构检测!" 魏昌全脸色瞬间煞白,原本举着酒杯的手猛地放下,抓起话筒急问:"什么?你再说一遍!东洪县农委信不过我们市农业局?" 毕瑞豪语气无奈地说:"我当然信得过,但人家信不过我啊!要是明天我把检测报告交到县里,肯定得据理力争……" 魏昌全打断道:"不对啊,原材料不是都送到市里来了吗?" "市里有样品,县农委也有。我刚从农委主任家出来,人家态度很坚决,一定要送去检测。到时候两份报告结果冲突,魏书记,咱们民营企业丢脸是小事,市农业局的脸面往哪儿放?" 毕瑞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威胁。 周海英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马上明白了估计是在搞鬼,立刻拿起烟盒撕开,又找了一支笔,匆匆写下:"你问他该怎么办?" 字迹潦草却透着急切。 魏昌全强装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毕老板,你说该怎么办?" 毕瑞豪道:“哎呀,我肯定想戴罪立功啊,现在可是把政法委书记的外甥关进去了,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就算联合调查组不收拾他,市委也饶不了他,我怕他把我供出来,这化肥的事搞定了,瓶子的事又搞不定了,我怕万一把海英会长供出来,咱鸿基省长,可是不大体面啊,拿回了瓶子,我就可以让沈鹏归还给县委,有您的检测报告,再加上李显平在从中斡旋,我想还是有挽回的余地啊。” 第 933章 丁刚收回大额现金,昌全拿回检测报告 东原商会的总会长周海英听到电话里毕瑞豪的声音带着一丝威胁之后,脸色顿时极为阴沉。因为这电话正在通话之中,周海英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端着酒杯,喝了一杯酒。 魏昌全看到周海英迟迟没有表态,也是不敢自作主张,但还是说道:“毕老板啊,我是因为相信你才把那个检测报告拿给你的。这检测报告应该是送给县工商局和县农业局,不应该拿给你们坤豪公司的。这个,这个检测报告不作数。” 毕瑞豪虽然知道这是必要要得罪魏昌全的,但是,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魏昌全的面子了,如果不按吕主任说的办,沈鹏必然是在劫难逃,而沈鹏才是自己的合作伙伴。两者相害取其轻,最后说道:“昌全书记,我的昌全书记啊,您说这话可就外行了。 他油光发亮的额头沁着汗,肥厚的手掌拍向桌沿,“史局长和您的签名、农业局的公章,还有化学系的鉴定章 ——” 他掰着粗短的手指计数,“三样俱全的报告,您说不作数?这样的报告都不算数,昌全书记,你这个说法说不过去啊。” 魏昌全看见周海英面色极为难看,东原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周海英对文物古玩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经常坐车到各地古玩的小市场上去淘货,这些年在龙腾公司赚的钱,不少都搭在文物古玩上了。 魏昌全继续坚持说道:“毕老板,我跟你说实话,你们的肥料检测根本不合格,氮磷钾的含量都达不到。特别是你们送来的十多袋产品肥,就没有两袋之间的标准含量是一样的。” 毕瑞豪心里一横,事到如今也不怕得罪魏昌全了,就说道:“魏书记,我们知道我们的生产工艺有问题,换句话说,就是肥料太多,没有将肥料搅拌均匀,就这一个问题而已。关键是重点啊,别人都说我们家肥料不合格,我都认,您可不能说呀,您可是在上面签了字的。” 周海英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毕瑞豪已经耍起了流氓手段,也是很不耐烦地将餐巾丢在桌子上,很是不耐烦的在魏昌全面前敲了敲桌子。魏昌全尴尬的看了看丁洪涛,丁洪涛则是做了一个挂断电话的手势。魏昌全也就直接将电话挂断,一脸尴尬的从后面拿出包,将大哥大丢进了身后的皮包里。就很是不好意思的看着周海英。说道:“大周哥,他们的农委主任是吕连群,我认识,我要不要给他们” 周海英很是不爽的说道:“看不出来嘛,这几个人就是一伙的,目的就是为了我那个耀州窑的青釉双耳瓶子嘛。” 周昌全道:“大周哥,不至于吧,怎么说他们东洪县也是一级政府,咋会采取这么个手段那?” 周海英骂道:“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就不耍流氓了?这个他妈的毕瑞豪和沈鹏,到现在敢算计老子!你说咱们答应他们的事,哪一样没办?检测报告咱们给他们做成了合格,还想要回这个瓶子,这瓶子是我花钱买的,到现在他竟然拿这个来搞威胁,给咱们玩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他以为我周海英是吓大的吧?” 魏昌全自然知道周海英不是吓大的,但目前来看自己却是吓大的。这个检测报告,不仅自己签了字,还让史国宇局长签了字 —— 这史国宇局长是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万一这事闹到史国宇跟前,史国宇被邹来贵和邹来富搞得胆小如鼠,他要是给王瑞凤或者吕副市长一汇报,这事一旦暴露出来,自己在农业局肯定是待不下去,还要连累一批人。 魏昌全一脸尴尬,实在没有想到东洪县的泥腿子竟然敢阴自己,想着自己从平安县铩羽而归,好不容易到了农业开发总公司,如果因为这事再背上骂名,那简直没脸面在东原待了,这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了。 魏昌全也端起酒杯看向周海英:“大周哥,我觉得吧,这个坤豪公司,咋说也是帮咱们那销售了5万箱的农药,您看这事,咱们是不是……” 周海英很是不满,拿起桌子上的餐巾,擦了擦嘴,说道:“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姓毕的和姓沈的,包括你说的那个什么农委主任,那就是在联合威胁我。我倒不信,这东西我不还,看他们能怎么样?我花钱买的,就是市委书记钟毅亲自找上门来,我也可以给他理论两句。” 丁洪涛知道这周海英把文物看得如自己的命根子一般,不会轻易松口,这在圈内已经不是秘密。何况周海英早就算到了这一步一样,竟然还搞了一个花钱购买的把戏。魏昌全知道,这事虽然难以开口,但想着这个时候不开口就是身败名裂,就可怜巴巴地看向丁洪涛,希望这位老大哥能在周海英面前为自己说几句好话,让周海英忍痛割爱。 市交通局长丁洪涛也是人精一个,就端着酒杯举到周海英面前,说:“海英啊,我看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啊。您刚刚也是听到了,昌全他既然签了字,要是把这事情搞大了,昌全在农业局就不好立足。再者说了,什么瓷瓶、玻璃瓶的,咱们现在还差一个瓶子吗?大不了就算是个宝贝,咱们慢慢的在找一个不就是了。你想要什么瓶子,我让外出跑车的司机在外面古玩市场上给你留意留意,什么瓶子给你找不到?” 周海英心里自然是想要瓶子的,为了这个瓶子,他专门又研究了大量的资料,也已经确认这个东西,就是耀州窑产的,耀州窑的东西存世本就稀少,这个东西的价值在市场上可能是有价格来衡量,但这个东西在爱好古玩的人的心里,确是无价的。 周海英很是烦闷,但魏昌全是自己父亲之前非常器重的秘书,俩人也是亲如兄弟一般,在这里又不好表态自己要瓶子而不顾兄弟间的情谊,便说道:“哎呀,我怎么是为了这个瓶子嘛?这古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什么没见过?关键是,这姓毕的、姓沈的,这他妈是耍流氓、买定离手,不包退不包换的,这不是坏了规矩嘛。啊,鉴定报告拿到了,现在黑吃黑啊!在东原,从来都是我们算计别人,什么时候别人算计到我们头上来了?” 丁洪涛则好言劝慰,自然是希望这事给周海英一个台阶,成全了魏昌全,就笑着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海英啊,现在这个时候,你要做好政治上的准备嘛,现在都在传,下一步瑞林有可能当市委书记,假如瑞林当个市委书记,这东洪县的那帮泥腿子干部还能跳多高呀?只要瑞林当了市委书记,这个什么毕老板,在找个机会,把他丢进去不就完了嘛。我有一个体会啊,收拾老板比收拾普通群众还要简单,老板嘛,多少都有违规的地方,抓着一个点不放,就够他们喝一壶,所以,为了昌全,暂时你就把东西给他。等到有机会,建议你干脆就回来,回到市里面,当个局长也好,去下面当个县长、县委书记也罢,总比你这会长当得体面呀。有个正县级这个身份,等到你当了副市长,到时候你再把这瓶子拿回来就是。” 最近,这夏南平马上就要退二线了,周海英一直在慎重思考要不要从龙腾公司重新回建委的事情。龙腾公司,在征求了几个大股东意见之后,已改名为东原龙投集团。从现在的管理上来看,事实上,也已经证明,王曌是一个管理能力十分出色的人,不仅将公司旗下的餐饮、长途客运、建筑等各个方面的管理都做得井井有条,上上下下对王曌都颇为满意,这也让周海英感觉到了轻松。—— 管理都是相通的,王曌的能力比罗腾龙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而且王曌又有一个当秘书长的姐夫在站台,方方面面都会给些面子。周海英点了点头,对于要去建委还是有兴趣的。 周海英说道:“哎呀,这青釉瓶子啊给了之后就被带到外面走了,以后再想拿回来可就不好办了。不过啊,昌全,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说话间,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醉醺醺地走了进来,进门就双手抱拳道:“抱歉,实在抱歉!今天曹河县公安局我有几个朋友,我招待了一下,耽误了耽误了,我自罚三杯。” 丁刚进来后,田嘉明跟在后面拿着包,魏昌全很快给两人找了座位。丁刚落座之后拿起酒杯就连干了三杯酒,说道:“怎么大家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是觉得我来晚了吗?我跟你们说个好消息,黄贵 ,还记得吧?” 听到 “黄贵”,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丁刚局长,脸色中有着一丝好奇。周海英马上想起来,说道:“黄贵不就是和腾龙一起被枪毙的那个人吗?” “是啊,他之前坑了咱们 50 万,这 50 万,我拿回来了。” 周海英听到这沈鹏云淡风轻的表示, 50 万拿回来,眼神中并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反而多了一份诧异:“你把这 50 万给要回来了?” “是啊,这 50 万明明就是咱们的钱,凭什么给他们?” 周海英对于黄贵的事,心里多少还有些愧疚 —— 罗腾龙和黄贵两个人如果不是夏光春,不是因为自己经常在罗腾龙面前抱怨,这罗腾龙也不会赌气,在这件事情上,两人大有为自己出头的感觉。 丁刚继续说道:“这钱本就不是他们的,对这种行为,公安机关是绝对不能纵容的,该谁的就是谁的,绝对不会助长这种歪风邪气,只是有些人啊,怎么能舍财不舍命呢,为了这些钱,儿子都可以不要。” 丁洪涛捏着酒杯,很是好奇的说:“丁局长,之前不是找了几次,没有找到吗?你是怎么要回来的呀?” 丁刚回忆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公安机关办事,要是铁了心办,手段就太多了,只是让这周家的人,吃了些苦头罢了。啊,今天算了,这事咱们就不展开聊了。大周也在,洪涛、昌全也都在,今天没有外人,我先把话说一下,这个钱我不会自己要的,重新归到公司账上。我跟曹河县公安局的说了,这笔钱是公安机关依法追回来的,必须要如数奉还,不能占当事人的便宜。” 魏昌全也端起杯子说道:“哎呀,这公司相当于挽回了一大笔损失啊!大周哥,就是那个青瓷釉瓶,它再值钱,也值不了 50 万啊。” 事已至此,周海英已经没有了办法,就说道:“昌全,我不是因为瓶子,我是考虑的你,明天吧,昌全你亲自把瓶子送过去,找到这个毕瑞豪,把这个瓶子还给他,然后把检测合格报告拿回来。”说完之后眼神中带着狠厉,说道:“这事,没完,既然他们的农资不合格,昌全啊,你一定要拿出政府打击假冒伪劣产品的态度和决心来。” 魏昌全听到这里之后,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 只要这瓶子归还过去,想必毕瑞豪也不敢大张旗鼓地闹下去。毕竟他们是搞农业的,把主管部门给得罪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有了这个判断之后,魏昌全主动端起酒杯,几人又碰了一个杯。 临近结束,周海英有些担忧地说道:“丁哥,我再啰嗦一句,咱们这个黄贵的家属不会再找上来吧?” 丁刚满不在乎地抖了抖烟灰,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说道:“黄贵他们家祖宗三代都是没什么关系的工人,他们能怎么样?老家是曹河县下面村里面的,他们敢怎么样?这笔钱本来就不属于他们,没有任何问题,他们还能和公安局唱对台戏不成?那就把他们家再收拾一顿罢了。” 周海英见丁刚如此笃定,也松了口气,说:“好!昌全啊,明天你到我家里来。” 时间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魏昌全一大早就来到了周海英所在的建委的家属院。等到 8 点多钟的时候,实在耐不住,就主动上去敲了敲门。周海英穿着一个短裤,赤裸着上身,趿拉着拖鞋,打开门之后,魏昌全就看到周海英的肚子像怀孕五个月的妇女一样,依然有些发福走样,和平日里西装革履的形象完全是两个人。 魏昌全和周海英关系甚好,但是,魏昌全还少有来过周海英的家。周海英的家里面有两道门,一道是往外开的防盗门,一道门则是往里开的实木门。周海英不冷不热地推开两扇门之后,魏昌全拿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走进了周海英的家里面。 周海英直接说道:“昌全呀,你到我家里来,还带什么东西呀?来,跟我到厨书房里来。” 推开书房的大门,只见两侧是格子柜,柜子上放着大大小小的古玩文物。魏昌全跟着周鸿基当秘书的时候,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大学时也参观过不少博物馆,但在私人家里见到这么多稀奇的古玩文物,还是第一次。 魏昌全盯着满墙的文物说道:“哎呀,大周哥,您这家里可比市里的博物馆还要精致啊!” 说着就随手拿起一个青铜造型的杯子。 周海英笑了笑,说道:“昌全,你手里拿的那个杯子,叫青铜爵杯,现在可是值个一两万块钱呀。” 魏昌全听闻后,赶忙将杯子轻轻放回架子上,双手作揖,有模有样地拜了拜杯子:“大周哥,您这儿的东西我是个个都摸不起啊。” 周海英淡然一笑:“昌全,没必要过于紧张,这个是乾隆时期的,要是商周的,那才值钱,我这里啊,看起来琳琅满目但多数啊都是仿制品,都是现代的艺术品,如果都是真的,我可就发了财了啊。你知道,我这人,没别的爱好,我就好古董文物这口儿。” 说话间,周海英已经将架子上的青釉双耳瓶拿了起来,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遍,很是不舍地说道:“昌全啊,这满屋子的东西,都比不上这个瓶子金贵啊。可惜了……” 说着又细细触摸着瓶子的釉面,不舍地用一块红布将瓶子包了起来,然后从书房拿出一个破编织袋,交给魏昌全:“昌全,这东西我交给你。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说什么也不会给的。” 魏昌全感激涕零,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生怕周海英反悔,拿着东西往车上一放,就朝东洪县驶去。 到了东洪县之后,很快来到了毕瑞豪的私宅。门口厚重的铁门很有质感,这栋房屋外表全部是水泥墙面,周围上百米没有什么人家,在已经收割的小麦田里显得很是另类。 毕瑞豪主动在大门口迎接魏昌全,两人重重地握了握手。毕瑞豪说道:“昌全书记,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县里农委啊,比较特立独行,我怕万一这两个结果不一样,对您有影响啊。” 魏昌全直接将装瓶子的编织袋递给毕瑞豪。毕瑞豪又一次打开看了看,在毕瑞豪看来,这瓶子平淡无奇,上面的口仅有擀面杖那么粗,下面则像个舀水的葫芦,旁边有两个耳朵,青釉上面似乎还有些许龟裂。在毕瑞豪看来,就这样的瓶子,当尿桶都嫌磕碜。 魏昌全想着要收回检测报告,倒还很是担心毕瑞豪不给,将瓶子交给毕瑞豪后,直接说道:“毕老板,既然这样,现在你应该把检测报告拿过来吧。” 毕瑞豪很痛快地将检测报告一股脑拿给魏昌全,说道:“昌全书记,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您专门从市里面跑一趟。您吩咐一声,我可以专门去拿嘛。” 魏昌全仔细辨认了一下自己签字盖章的文件,确认无误后,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便随毕瑞豪打量起院子:院子里有假山流水,角落的小花园种着竹子,旁边还有一个葡萄架,葡萄叶郁郁葱葱。 魏昌全说道,毕老板,你能修的起这个房子,不容易啊。 毕瑞豪马上道:“魏书记,来都来了,里面坐。” 魏昌全没有心情和毕瑞豪坐下来谈天说地,心里笃定:一旦其他单位做出检测不合格的决定,那么这批化肥将成为压倒坤豪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坤豪公司的市场,也自然成了唐僧肉。反正这次与坤豪公司的合作也不吃亏,坤豪公司已经为自己销售了 5 万箱农药。 魏昌全笑着说道:“现在国家一直在严厉打击假冒伪劣商品,毕老板,你的东西还能在东洪县大行其道,里面有些内容很值得玩味啊。我真的很担心,离开了这份报告,下一步市农业局和工商局还会找你麻烦。” 毕瑞豪则说道:“昌全书记,实话跟你说吧,我们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现在也一直在积极改正。总体来讲,坤豪公司下一步是要做大做强啊。我们现在的问题关键不是假冒伪劣,我们也不想啊,而是生产工艺得跟上。下一步,我们在社会各界的帮助下,也是要建一个真正的化肥工厂,生产合格的掺混肥,到时候还要多请昌全书记到公司来指导业务啊。” 魏昌全心里冷笑:你这个公司能开起来才怪。 魏昌全也没有隐瞒,直言不讳地说道:“现在我们农资系统也在学习供销系统化,搞一些委托经营。商品经济下的市场行为就是竞争,现在贸然投资化肥厂,投资的风险会加大。毕老板,我友善地提醒你一下,投资一定要控制风险。现在啊,很多国营化肥厂都濒临倒闭,发不出工资,贸然进入化肥行业、开设工厂是要担风险的。” 毕瑞豪知道,东洪县有大大小小三四家化肥厂,魏昌全说的是实话。就拿东原市化肥厂举例,市里面的化肥厂其实刚刚引进了设备,也有技术人才和经验积累,但因为养着不少退休工人,再加上非生产部门冗余和市场竞争加剧,这家市里的化肥厂竟然到了工资对半发的地步 —— 所谓 “对半发”,也就是原本 100 块钱只发 50,剩下的50等到年底统一结算,效益好就发,效益不好就成了白条。 毕瑞豪清楚,民营化肥厂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工成本低,所有员工都在生产一线,机制更加灵活。这么多年摸索出来的农资销售经验,让他有信心和任何农资销售企业同台竞争。 魏昌全俩人在院子里一边散步一边继续聊天。魏昌全说道:“现在市里面正在规范农资销售企业,我们是正规单位,可以发授权书。毕老板,像你这种‘授权的再授权’模式,下一步很可能会被明令禁止啊。” 这一点,毕瑞豪并不担心,因为自己的合作伙伴钟钟壮在曹河县也是按照自己这种模式来搞的,国家目前没有禁止 “代理的再代理、委托的再委托”,这也就是钻了制度的空子。 两人谈了许久之后,毕瑞豪很礼貌地将魏昌全送上汽车,主动为他拉开车门。临上车时,魏昌全还与毕瑞豪重重握了握手。汽车驶离后,魏昌全慢慢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在自己手上擦了又擦,心里骂道:“这个他妈的奸商,之前一直说和岳峰副省长有关系,看来都是扯淡的,就是一个不讲规矩的流氓罢了。” 魏昌全手里拿着这份检测报告,一点点将其撕得粉碎,心里暗道:“等到不合格的检测报告出来,我看你坤豪公司还能跳多久?” 第 934章 降低提留统筹,面谈企业退税 早上时间,在看了些许的文件之后,又与刘进京、刘超英和人大的几位副主任通了气,县委常委会结束之后,县人大马上召开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县委副书记刘进京代表县委列席人大会,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则提请免去沈鹏的副县长,公安局局长的职务。 待几人走了之后,木质办公桌上摊开着厚厚的会议材料,茶杯里升腾起的热气在略显闷热的空气中缓缓消散。时钟的指针即将指向十点,这是预定召开常委会的时间,我又翻了几遍会议材料,想着接下来要给大家讲降低提留统筹的事,还是要多做准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我抬起头,看到县农委主任吕连群匆匆走了进来。他的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脸上带着些许焦急,“县长,坤豪公司的毕瑞豪毕老板,还有五分钟就到县委大院,您看咱们是不是和他见上一面?” “怎么,为什么着急见面了?” 吕连群说道:“县长啊,我要给你汇报啊,这个事已经办好了,那个什么李寨乡的那个瓶子,毕瑞豪已经顺利拿到手了,并且给了沈鹏,现在这瓶子已经给了联合调查组。” 我听闻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就说道:“吕主任,这事啊,你办得不错,让县委、县政府在统战工作上又掌握了主动。” 吕连群又说道:“毕瑞豪已经同意县委的方案,表示全力支持县委的工作,主动承担吨粮田减产的责任,积极弥补造成的损失,争取把影响降到最低。” 我想了想,是可以与毕瑞豪见面了,就说道:“很好啊,私营企业能够服务社会发展大局,是双赢局面嘛,那这样吧,安排见一面。” 我拉开衣袖,看了看那块跟随我多年的上海手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距离开会确实只剩几分钟了,便说道:“连群主任,马上要开常委会,会后要研究的事项不少。我看就让毕瑞豪在你的办公室等一会儿,等常委会结束,我们一起和他吃饭。” 听到要和毕瑞豪一起吃饭,吕连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快步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县长,我给您汇报,毕瑞豪和沈鹏两个人都说了,他们一定会全力支持县委、县政府的工作的。” 我心中暗自思忖,这一次也算是帮了沈鹏一个忙。沈鹏这个人,在我看来,脑子完全不够用。其实,这么多年来,总结的经验,不怕那些心怀恶意的坏人、嚣张跋扈的恶人,也不怕暗中使坏的小人,就怕像他这样做事没有章法的蠢人。我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哎呀,瓶子失而复得,是好事一件嘛。咱们这次把政法委书记免了,虽影响到沈鹏,但他县委常委还在,还是县委领导。” 此时的杨伯君,正准备收拾水杯和笔记本一起去开会,吕连群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杨伯君,脸上带着命令的神情,说道:“伯君,你现在给毕瑞豪通个话,让他先到我办公室等一会儿。” 杨伯君微微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暗道,这杨伯君对吕连群言听计从,可他和沈鹏的关系怎么也这么好?看他们平日里相处的态度,显然是很熟的老朋友了。我叫住正要离开的杨伯君,说道:“连群同志,一会儿常委会的时候,你把这个瓶子的情况也给各位常委通报一下,别让大家以为沈鹏同志直接把瓶子拿了回家,丢人现眼的。”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衬衣,吕连群拿着我的水杯和笔记本,就一起迈步向会议室走去。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股混合着纸张油墨味和茶叶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各位县委常委都已就座,会议桌上摆放着整齐的各色茶杯,里面泡着颜色深浅不一的茶水。会议桌的主位上,摆放着一份会议议程。在会议桌前坐着各位常委和副县长,而各乡镇的书记则坐在后面略显陈旧的长条凳上,他们有的在小声交谈,有的在低头翻看手中皱巴巴的笔记本。 在传达学习了几个关于汛期的重要文件之后,会议就进入到提留统筹问题的讨论环节。我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略显沉闷的氛围,说道:“提留统筹事关群众切身利益,也是乡村两级班子最为主要的经费来源,下面请吕连群同志给大家汇报一下提留统筹调整的工作方案。” 县委会议室不像市委会议室有专门的话筒,吕连群用手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搪瓷缸,发出 “当啷” 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志们,今天组织召开县委扩大会议,朝阳书记专门把各乡镇的负责人都请了过来,主要目的就是研究关于调整提留统筹比例和地方附加的决定。会议材料都已经发给大家了,上面的指导思想,工作目的和工作步骤大家都已经看了,工作要求上面很明确,我就不再全文给大家宣读了,提一点最关键的内容:咱们县目前啊是和市里面一样,各类支出都是折算到小麦平均亩产的30%进行收税,这次由 30%调整为 20%,也就是提留统筹和地方附加整体降低,每亩地要少缴近百斤粮食。” 我一边听着吕连群的讲话,一边观察底下的干部。几位县委常委表情较为淡然,靠在椅背上,有的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钢笔,有的一脸认真地看着材料。可下面的乡镇书记个个愁眉苦脸,眉头紧锁,仿佛一个个沉重的秤砣压在他们的眉心。有的用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有的则在笔记本上漫无目的地划着线条。 吕连群继续说道:“同志们,咱们县的提留统筹加上地方附加和公粮,全部换算成粮食,30%的比例比全国平均16%水平高出接近一倍,群众的负担很重、压力很大。县委之前也发布了征求意见稿,有的乡镇也如实反馈了一些意见,有的则没有什么意见。今天召开常委会,就是想听听大家的真实想法。” 此前,关于降低提留统筹的比例的事,我并没有大规模与乡镇党委书记提前沟通交流,只与个别干部吹了风,现在只想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见大家都低着头,不表态发言,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 “嘀嗒嘀嗒” 的走动声。我明白大家心里有所顾虑,便尽量让语气变得温和一些,说道:“同志们啊,今天把大家请过来,就是想听大家真实的想法。讨论之后,方案直接可以印发实行。如果不提前和大家沟通好,大家心里有顾虑,执行起来就有难度。所以,大家有什么想法尽管说,畅所欲言,就当是探讨交流。” 然而,众位乡镇党委书记依旧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没人愿意第一个打破沉默。我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看看农委收集的意见稿,大家还是提了不少意见嘛。我当县长的,总不能搞一言堂吧,没人表态,会议可就通过了。” 显然,我的话起到作用。这个时候,城关镇党委书记杨明瑞慢慢伸了一下手,他扶了扶眼镜,开口说道:“朝阳县长,看大家都沉默不语,我先来汇报几句。我们城关镇一直是全县各乡镇各项工作的排头兵,我就带头讲几句。说得不好的地方,请朝阳县长和各位领导多多包涵,也算是抛砖引玉吧。朝阳县长,我们城关镇总人口接近 7 万人,纯农业户籍人口也有近 5 万人,剩下的 2 万是县里各单位、工厂企业的职工和家属。说实话,我们城关镇因为是县府驻地,一些工业用地和厂房占了不少土地,人均耕地在全县是最少的,总面积大概 5 万亩。按一亩地少收 100 斤粮食计算,5 万亩地就少收 500 万斤粮食,咱们呢按照最低二毛钱一斤,那就是 100 万的收入啊。这 100 万按照乡里和村里各占一半,乡里就少收入 了50 多万。如今,乡里面七站八所、众多学校、老师,还有乡镇卫生院,这些都需要提留统筹地方附加来保障公共支出。如果减少这部分收入,乡财政的缺口非常大,恐怕咱们的干部思想上会不稳定啊。” 我心里暗想,国家规定提留统筹的总上限是农民人均纯收入的 5%,乡村两级各分 2.5%。东洪县完全没有按照这个标准,而是在提留统筹地方附加的基础上,再加上公粮,每亩地要上缴近 300 斤粮食,而实际总产量也就 700 多斤,相当于三分之一多都交了公粮。 杨明瑞说完之后,吕连群的脸色变得十分尴尬,他咳嗽了两声,对杨明瑞说道:“杨书记啊,这个问题,你说得太尖锐了。” 吕连群则皮笑肉不笑地笑着说:“你们城关镇是咱们县经济条件最好的,你们都这样喊穷,那其他乡镇怎么办?你们多多少少还有些工业和工商上的收入,其他乡镇的工业工商收入基本上都可以忽略不计,你这样表态,让其他乡镇不好发言啊。” 杨明瑞不以为然,接着说道:“其实,城关镇啊在县里最吃亏了,看着企业不少,但都是县里的国有企业,占了城关镇的地,但是税收都交给了县里财政,我们和一个中等的农业乡条件差不多,每年的总收益规模也就 170 多万元,主要依靠农业税、提留统筹和地方附加。朝阳县长,说句不该说的,您一句话就砍掉了大家三分之一的收入。” 我只是默默点头,没有回应,转而看向二官屯乡党委书记田向南,目光中带着鼓励,说道:“向南同志,你讲讲你们乡的情况。” 田向南身材有些消瘦,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咽了咽口水,说道:“朝阳县长,我们二官屯乡比不上城关镇,是一个纯中等规模的十分典型的农业乡。农业总人口、土地总规模和城关镇差不多,也是 5 万多人、5 万多亩地。如果按照这个调整方案,相当于我们乡财政三分之一的收入就被直接拿掉了。现在乡里面各项公共支出规模不小,拿掉这部分收入后,我们的压力会非常大。朝阳县长,我个人建议,一下子减少三分之一太多了,能不能逐年降低?比如每年少个1%,咱们到新世纪的时候,完成降低到20%的目标。” 田向南的话一说完,底下几位乡镇党委书记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低语声。刘超英、刘进京两人也和各自旁边的常委小声交流着,不时皱皱眉头,又点点头。显然,田向南的这个逐级降低的方案更加稳妥。 我点了点头,又说道:“马关乡黄修国书记,你来谈一谈。” 黄修国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资格乡镇党委书记,他说道:“朝阳县长,您上次来调研的时候,我就给您反映过相关情况。咱们东洪县在调整管辖范围的时候,基本是按照人口规模来的,每个乡镇人口都在 5 万左右,人均一亩的土地,每个乡镇基本就是 5 万多亩的土地。如果减少 10%,那相当于每个乡镇都要少 50 万的财政收入。说实话,压力大啊。” 黄修国讲完之后,其他人都纷纷表示附和,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赞同的声音。我看着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又看了看常务副县长刘超英,说道:“看来啊大家面临的情况差不多,反映的问题也比较集中。这样,咱们政府班子和县委班子的同志,大家有什么意见?” 焦杨分管农业工作,她推了推眼镜,说道:“县长,我讲几句。刚刚各位乡镇党委书记的发言很客观。如果减少 10% 的收入,按亩产 1000 斤算,每亩地就少交 100 斤粮,乡镇的负担确实比较重。” 其他几位常委也纷纷点头附和。刘超英坐在我旁边,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好言提醒道:“朝阳县长,我们知道您是好意,但现在看来,这个方案实施的条件还不太成熟,或者要逐级降低比重比较稳妥。” 我把所有人的意见都认真地做了记录,没有着急表态。见刘进京一直没有发言,我便问道:“进京书记,你是县委副书记,你来讲一讲。” 刘进京沉思片刻,他整理了一下领口,说道:“朝阳县长,同志们,我看啊,首先大家要明确,咱们东洪县提留统筹和农业附加的比例,远远高于全市平均水平。全市平均水平是 20%,咱们是 30%。朝阳县长要降低比例,其实是想让咱们恢复到全市平均水平,换句话说,全东原各地,每亩地也就是交200斤左右的小麦,咱们东洪啊,比重明显偏高嘛。”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进京书记说得很对,同志们说得也都有道理。大家还有没有要补充发言的?没有的话,我来讲几句。” 看着众人都没有表态,我继续道:“同志们,刚刚超英县长讲的我就不重复了。咱们这个比例算下来,高于全市平均亩交 200 斤的标准,这减少的 10%,本身就是东洪县自行增加的。” 这个时候,杨明瑞又举起手,说道:“县长,我插一句。其他地方交得少,是因为他们条件好一些;咱们收得多,是因为咱们财政困难一些。” 我看着杨明瑞,目光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杨书记,说到关键了!咱们财政困难,那群众的经济条件就好吗?东洪县的人均纯收入低于全市和全国水平。政府没钱就向农民伸手,农民没钱就只能在土地上拼命。这就引出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咱们的土地粮食亩产到底是多少?我了解到,全省小麦平均亩产是 540 斤,高产田是 867 斤,但咱们是按亩产千斤的标准来收粮的,实际产量是多少呢?连群同志,你给大家汇报一下。” 吕连群他咽了咽口水,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说道:“根据最新的统计数据,初步估计,实际亩产量是 720 斤。”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响起一片交头接耳的声音,大家仿佛一下子被揭开了虚假的表象。有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有人不停地摇头,还有人小声地议论着。看着大家议论纷纷的样子,我没有立刻制止,而是让他们足足讨论了三分钟。随后,我拿起杯盖轻轻敲了敲桌子,声音很小但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我眉头紧皱,想到群众实际只收获 700 多斤粮食,却要按照 1000 斤的标准,交 30% 的提留统筹,心里满是沉重和愧疚。我缓缓说道:“同志们,亩产 720 斤和亩产 1000 斤,哪个数据是真实的,我相信大家心里都清楚。平均亩产 720 斤,一亩地再交 300 斤粮,接近 50%!同志们,除去农药、种子、化肥等成本,咱们群众到头来和包产到户的时候相比,也仅仅是能吃饱饭而已。要是年景不好,恐怕连饭都吃不上。我说得对不对啊同志们,大家谁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乡亩产千斤?” 众人都沉默不语,低着头,不敢与我的目光对视。我继续说道:“同志们!大家一直说降低提留统筹的比例会影响干部的工作积极性,那有没有考虑过把这笔账算到群众身上,会影响他们种地的积极性?我不想说‘为人民服务’这种空话,说点实际的。在座的乡镇党委书记,那个以前不是农民,大家出身农民,成了干部反手却对农民下手这么狠,遇到困难,总是想着‘苦一苦’群众。群众的声音微弱,发不出来,但当他们的不满爆发时,那一定是咱们不可承受的雷霆之怒!30% 的比例,同志们,过分了,说句实在话,按实际产量算,已经快到50%了,这样算下来,是触目惊心的!” 我喝了口水,也让大家消化一下内容,继续说道:“同志们,革命战争年代,咱们一穷二白,团结带领群众闹革命,那个时候咱们都没怕过。解放战争的时候,群众推着独轮车支援前线。我现在想问大家,如果你们所辖的乡政府有麻烦、干部有困难,群众还会像以前那样宁愿自己不吃不喝,也要来支持咱们的干部吗?说句实在话,如果换作是我,我是不会的。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所以,大家可能觉得少了这部分收入,日子不好过,但一亩地少收一百斤粮,一个四口之家就能多收入四百斤啊,咱们群众的日子就好过了,群众日子好起来,不正是我们的奋斗目标吗?难道真要把为人民服务这句话当成一句没有意义的口号?” 我的话在会议室里久久回荡,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大家都明白,30% 的比例确实不合理,但 “苦一苦” 群众的思想,早已形成了潜规则。我用手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说道:“同志们!不能再‘苦一苦’群众了,要想着‘苦一苦’干部了。东原的干部要有骨气,带着群众致富,而不是伸手朝群众要钱?搞反了同志们!这个思想认识必须扭转过来,不然的话,东洪的明天就是没有明天。” 会场一片寂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这个时候,县农委主任吕连群率先反应过来,一边点头,一边鼓起掌来。紧接着,会场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随后掌声越来越热烈,在会议室里久久回响。 我看着台下神色各异的乡镇书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同志们,砍完大家的税收,县委、县政府肯定要从其他地方给大家找补回来。接下来我宣布一个安排:各乡镇书记全部到平安县和曹河县考察人发产业和地毯产业,这两个产业都是咱们能落地的致富项目。我已经让县有关部门牵头制定地毯和人发制品推广方案 —— 别人能挣钱,咱们东洪县的老百姓也能!大家别愁眉苦脸的,县委、县政府正在和几家有实力的企业对接,争取尽快在咱们这儿建起地毯厂和发制品厂,到时候群众收入提高了,咱们干部也算办了件实实在在的好事。下面请超英副县长组织大家讨论‘大办工业’工作方案。” 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翻开手中的文件夹,目光扫过会场:“同志们,这份征求意见稿之前已经发下去让大家讨论过,现在结合咱们去平安县、曹河县考察的情况,我再通报几个重点。方案比较多我说几个重点:第一,县里尽快让工业园区发挥作用,成立独立于城关镇的县级工业园区,同步做好水、电、路等配套设施;第二,各乡镇要鼓励群众参与地毯织造,县乡镇企业局提供技术培训;第三,引进人发制造企业,带动群众外出收头发 —— 三点核心工作就一个字‘抄’,把平安县和曹河县的成功经验照搬过来。远期规划是强化招商引资,对招到商的干部实施奖励机制……” 刘超英的声音沉稳有力,会议室里响起沙沙的记录声。我注意到几位乡镇书记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划过,显然对产业转型的前景有了些许期待。 研究完产业方案后,各乡镇一把手和非常委副县长陆续退场,会议室里只剩下常委班子成员。烟雾缭绕中,县委副书记刘进京清了清嗓子:“根据市委提议,现在讨论人事议题 —— 免去沈鹏同志东洪县委政法委书记职务。” 话音刚落,会场响起此起彼伏的翻动文件声。 吕连群则是通报道:“大家啊,不要认为咱们沈鹏同志是把这个瓶子是拿走了,他只是很好奇这个东西的价值,拿给了古董行的朋友鉴定去了,因为这事不符合程序,所以,市委的提议,免除他政法书记的职务,也是完全正确的。” 常委会结束后,超英副县长、进京副书记组织召开人大会议,提议免去沈鹏同志副县长及公安局局长职务。 散会后,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我走在最前面,吕连群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 “哒哒” 的声响。“县长,中午我们不在招待所,我安排了其他地方,” 他压低声音,“我马上让毕老板去哪儿等着了,您看……” 我抬手打断他:“招商引资是大事,尤其是培育本土私营企业,以后这种场合可以多安排,县委、县政府请客也是应有之义,这次带上韩主任,让他安排。” 正说着,副县长曹伟兵快步从后面追上来,左右张望后凑近我:“县长,有个事得跟您通报 —— 联合调查组刚通知,让王进发到调查组报到,初步怀疑他涉嫌渎职犯罪。” 我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具体什么情况?” 曹伟兵瞥了眼不远处的走廊拐角,压低声音:“当年县里搞了大量水泥墩子拦路,按说作为交通局局长,王进发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一直没向上级汇报。现在调查组盯上这事了,我估计是想从王进发这里打开局面……” 我脑海中浮现出王进发的模样:矮胖身材,皮肤黝黑,说话时总爱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打哈哈。刚来的时候,我去东光公路调研时,他曾反复提醒 “撤水泥墩子得书记点头”,如今看来,他和县委书记李泰峰的关系确实耐人寻味。 “调查组进驻几天了?” 我边走边问。“快一周了,一直在调资料,” 曹伟兵跟上我的步伐,“现在要正式问话,冉检察长的意思,王进发可能涉嫌职务犯罪啊,王进发还兼任着东光公路副指挥长,他要是被带走,工程进度……” “有问题就查,没问题自然能回来,” 我推开办公室门,转头对曹伟兵说,“让他放下包袱,如实配合调查。至于工程,县里有的是能干事的干部 —— 对了,你代管监察局,最近多盯着点,提醒其他干部端正态度。” 曹伟兵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退了出去。 办公室外,吕连群见我出来立刻堆起笑容:“县长您忙完了?今儿这饭可得好好向您赔罪,我们农委也是给县委添乱了……” 我没接话,带着韩俊一起,径直走向小广场。 坐上汽车,谢白山跟着前车,前车熟练地拐入一条胡同,最终停在一家挂着 “老菜馆” 木牌的小院前。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摆着几张八仙桌,虽说偏僻,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刚进包间,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墙上的吊扇一动不动,显然又停电了。 毕瑞豪赶忙迎了上来,说道:县长,实在不行坐外面,里面啊又停电了,燥热得不行啊。” 说话间吕连群皱眉掏出大哥大,“怎么回事?喂?刘局长吗?我是吕连群,现在和县长在西区老菜馆吃饭,你把这片儿的电给保障一下…… 对,让县长能扇扇风扇。” 电话那头传来含糊的应和声,吕连群挂了电话,赔笑道:“县长您稍等,马上就来电。” 毕瑞豪赔着笑脸插话:“电力局也不容易,县里头没电厂,全靠外来电,白天保企业,晚上保群众,偶尔停个电也是常事……” 我笑了笑:“毕老板对电力供应挺熟悉?” “嗨,我们企业用电量大,跟供电局打交道多,李局长也是熟人了” 毕瑞豪搓了搓手,“就说这停电吧,今年夏天厂子停了三次工,损失不小啊……” 几人走进包间,喝了口茶水,没说几句话,头顶上的吊扇突然 “嗡” 的一声转了起来,搅起些许闷热的空气。毕瑞豪立刻堆起笑容:“您看,县长一来,风都跟着来了。” 我拉过椅子坐下,淡淡道:“不光是风,还有‘电’—— 但毕老板得记住,咱们可以‘吹风’,可别‘碰电’。” 毕瑞豪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赔笑起来:“县长您放心,吕主任早跟我交代过了,以后一定规规矩矩办企业。不瞒您说,我正想跟您检讨呢,以前坤豪公司管理粗放,产品质量也不稳定,给吨粮田建设添了乱,现在打算走正规化路子,这里面离不开县委、县政府的指导,还得靠朝阳县长支持……” “支持民营企业是政府的职责,” 我笑着道,“但这种支持是相互的。毕老板,你应该清楚,县政府推动民营经济,最核心的诉求是什么?” “那当然是税收!” 毕瑞豪拍着胸脯保证,“我们以后一定按政策缴税,绝不拖欠!” 我想起了供销社协议的事,突然问道“哦?那退税呢?毕老板啊,你那个供销社的委托协议,真的符合退税政策?” 毕瑞豪的笑容瞬间凝固,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桌角:“县长,您这,我们肯定是,肯定是符合政策的嘛……” 我拿起茶杯轻抿一口,“仔细想想那!” 空气仿佛凝固了。毕瑞豪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话。良久,他突然长叹一声:“县长啊,我这,我这,不太明白,不过您放心,您说怎么办,我们配合。” 我放下茶杯:“很简单嘛,坤豪公司正常经营合法经营,我想收入也不错了,何必再去搞这些把戏。我看,你把以前违规退的税全部补回来,这也是你支持县委、县政府工作的‘姿态’。” 第935 章 沈鹏要官复原职,泰峰讲特殊贡献 中午时分,我与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韩俊、县委组织部部长吕连群在老菜馆与毕瑞豪又一次见面。 这是我到东洪县任职以来,第二次与毕瑞豪面对面的在一次交流。回想起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平水河大桥质量问题被曝光后,毕瑞豪第一时间揣着 10 万元现金,匆匆踏入县委大院要支持平水河大桥的修复,那个时候,我也能看出来,毕瑞豪是在积极的向县委政府靠拢,毕瑞豪做的是垄断生意,是离不开政府的支持,但那次不过是点头之交,而今日,却是一场实打实的交锋。 小饭馆里,木质桌椅泛着经年累月的油光,墙上贴着泛黄的菜单,油墨字迹有些模糊。说话间,热气腾腾的菜肴便如流水般端上桌来。红烧鲤鱼泛着琥珀色的油光,鱼身划开的刀口里填满葱段和姜丝,浓郁的酱香混着微微的焦香扑面而来;铁锅炖鸡咕嘟咕嘟冒着泡,鸡肉吸饱了汤汁,表皮呈现诱人的深褐色,土豆块软糯得几乎要散在浓稠的汤汁里。七七八八的菜很快将一张小方桌堆得满满当当,瓷盘边缘几乎要碰到桌边,蒸腾的热气在凝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碗沿缓缓滑落。 看着这一桌丰盛的菜肴,我眉头微微一皱。如此铺张,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扎眼,可转念一想,这是在宴请企业家,作为县长,此刻也不好过于矫情,只得将不满悄悄压下,端起了应有的姿态。 吕连群夹起一块鱼肉,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说道:“县长您尝一尝他家的鱼啊,拿手菜,这家馆子的老板,以前是县里国营餐馆的大厨,现在出来干,他走之后啊,国营餐馆都垮了。” 接着,吕连群又给毕瑞豪夹了鸡块,说道:“县长的意思很明确嘛!咱们就是要相互支持!毕老板,自从朝阳县长来了县里,一直把发展规模以上企业的培育当作头等大事!今天上午常委会,还专门研究了大办工业的方案,要成立独立于城关镇的县级工业开发区,这对您,包括对咱们的县所有的企业家,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他说话时,眼睛不时瞟向我和毕瑞豪,嘴角的笑意都快扯到耳根。 我静静听着,心里却打着另一番算盘。吕连群在中间这般周旋,无非是想让县委政府对坤豪集团退税一事睁只眼闭只眼。可税收是根基,县里下大力气扶持企业,不就是为了税收? 韩俊身子微微前倾,贴近餐桌,夹了一筷子菜轻轻放在碗里,动作极为娴熟自然,接着说道:“吕主任,给您报告啊,这次吨粮田产量统计的报告,已经拟好了,下午就可以报上去。” 我马上意识到,吨粮田产量不达标,责任还是在坤豪公司的,这自然是韩俊对毕瑞豪的提醒。 毕瑞豪见我神色冷峻,始终不松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主动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朝阳县长,我们前前后后退税也退了不少,基本都是符合政策的,您提到的供销社的协议,我们回去再看看,要是协议有什么,县长,还请您明示啊。”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不瞒您说,像我们这种类型的农资企业不在少数,完成退税的也有几家。要是我们把退了的税返还了,其他县里的农资销售企业是不是都得跟着退?供销社领导当初搞这事,怕是没考虑周全,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县长,您应该也知道钟毅书记的儿子钟壮,他也在曹河县搞农资生意呢。” 我心里一沉,钟壮的事我早有耳闻。虽说他的业务没伸进东洪县,但市委书记儿子的身份,在政商圈子里影响力不容小觑。我面色不改,语气坚决:“钟书记儿子做什么,我不关心,我只盯着东洪县的一亩三分地。毕老板,供销社的正规协议县里肯定是承认的嘛,但是如果协议有问题那?” 毕瑞豪干笑两声,眼神闪烁:“县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跟您说,坤豪公司签的协议,和钟壮的农资公司一模一样,连签署时间和方式都如出一辙。”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我心中暗自感慨。难道伪造委托协议的,不止坤豪公司一家,钟壮的公司也牵涉其中?若真是这样,事情就复杂了。周鸿基书记在东原德高望重,可他儿子周海英却声名狼藉;钟毅书记虽说威望和声誉一时还赶不上推动包产到户的周鸿基,但钟书记也是有担当精神和为民情怀的好领导,是钟书记大力推动市县乡三级大办工业开发区,让东原走上了工业化道路。周书记的儿子不成器,要是钟书记的儿子也是如此,往深了,我不敢想。 我强压下内心的波澜,想到拿不准主意的事就放一放,看来退税这个事,还是要时间来了解,我淡然一笑:“民营企业想挣钱,这无可厚非,县委政府也支持。但化肥质量必须过硬,坤豪公司要发展壮大,毕老板,还是要正规生产才行啊,东洪县工业开发区,欢迎咱们坤豪公司成为第一家入驻企业。到时候基础设施,你比如通水、通路、通路,这些都是县政府来实施啊。” 毕瑞豪眼睛一亮,连忙说道:“要是县政府能打通基础设施,我们自然是要争取入驻啊,我向县长表态,之前说的吨粮田建设补偿,我们打算提供 5 万箱农药,5万箱的农药,足足有 100 万瓶,这样的话,咱们群众都不用在买打虫的药,县长,这些全是从外面采购的,我们免费送给政府,也让咱们群众,感受到朝阳县长和政府的关心嘛!” 我虽对农药行业不了解,但也知道100万瓶农药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看来毕瑞豪是想借此示好,这确确实实也是拿出了实打实的诚意。我转头看向吕连群:“吕主任,这才是有社会责任心的企业家!县里一直推进商会建设,就该多吸纳这样的人进来。” 整个午饭,欢声笑语,气氛轻松融洽,因下午还有会议,我们滴酒未沾,却也把该谈的都谈得差不多了。 回到县政府,清晨早起的疲惫加上午后阳光的烘烤,倦意如潮水般涌来。我关上办公室的门,刚躺下不到十分钟,满脑子都是坤豪公司退税的事。正迷迷糊糊间,一阵敲门声骤然响起,我猛地惊醒,心里竟生出一丝愧疚。毕瑞豪又是补偿农药,又是担起吨粮田建设责任,我却还要逼他退税,这事儿,怎么感觉有些不近人情。 我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用力搓了搓脸,喊道:“进来!” 门轻轻推开,县委常委沈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我诧异地看着他,往日里的桀骜不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恭敬。 “县长,我来给您汇报思想。” 沈鹏笑着说,腰微微弯着,眼神里满是讨好。 我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严肃:“沈常委,你那个青釉牡丹花瓶子的事,办得可不地道,让县政府陷入了巨大的被动啊,因为上次那事,市委把水库建设的启动仪式都推迟了。” 沈鹏讪笑着坐下,搓了搓手:“县长,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之前是我不对,我向您检讨,还请您多多包涵!” 我心里清楚,沈鹏这种人,哪能轻易认错。他如今这般低姿态,不过是因为现在只剩县委常委而没有了具体职务,眼巴巴盼着能重新安排个实权岗位。 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沈鹏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问道:“县长,我接受市委的处理决定。但我现在还是县委常委,这瓶子的事我也认了。下一步工作安排,不知道组织上是怎么考虑的?” 我沉吟片刻,如实说道:“县委常委的工作安排,得结合县委的实际和市委的意见。现在市委还没明确指示,我得向钟书记和学武部长那边汇报后,才能给你答复。这样吧,我一会儿联系钟书记的秘书,争取明天把你的情况给钟书记汇报一下。” 沈鹏脸上立刻堆满讨好的笑容:“朝阳县长,我知道您在书记面前说得上话。我大舅是政法委书记,出了这事他得避嫌,不好出面。还望您在书记面前多美言几句!” 我点点头,说道:“放心,我会如实反映情况。你自己有什么想法,也说说,个人意愿和组织意图结合起来,才是最合适的。” 沈鹏眼睛一亮,连忙说道:“我也不奢求恢复原职,毕竟人代会刚免了我的副县长和公安局长。我觉得政法委书记这个职位,我还是能胜任的。我大舅在市政法委,有这层关系,以后县里政法委办事也方便。” 办公室里,老式吊扇发出 “吱呀吱呀” 的声响,搅动着闷热的空气。 “这沈鹏政治上太不成熟。” 我在心里暗自冷哼,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当他吞吞吐吐地说出想重新当回政法委书记,还迫不及待地搬出自己的大舅是政法委显平书记。“照这样算,我是不是应该到市劳动人事局当局长呢?” 我心中满是讽刺,脸上却不动声色。 不过就算市委真的决定让沈鹏担任政法委书记,从内心来讲,我也是要坚决反对的。像他这种毫无原则、毫无底线的人,之前在工作中就多次犯浑,给县里造成了不少麻烦。可政法委书记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关乎全县的稳定与安宁,肯定不能再让沈鹏这样的人来干了。 我强压下内心的不满,嘴角扯出一抹看似温和的笑容,语气却不冷不热:“政法委书记?不错,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专一行。政法委书记的位置非常关键啊,事关全县政法稳定的大局。你有这个考虑,我个人是没有意见的。这样吧,等我到了市委之后,和钟书记进行沟通,把情况汇报清楚,咱们尽量争取,我是说尽量啊,但是说句打消你积极性的话啊,这事不一定成,毕竟刚给免了,又给你安排上,太过儿戏了,不过你放心,如果不成的话,我们退而求其次,这个常委先干着,有一些临时性的工作,你先抓着,无论怎么说,目前至少还是常委嘛。” 说话时,我刻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沈鹏一听,双手在身前局促地搓动着:“哎呀,谢谢您了,县长啊!县长,我大舅过两天又要回来一趟,不是因为工作,是以私人身份来的。到时候,还请您赏脸,咱们再一起吃个饭呀!” 他说话时,唾沫星子随着话音飞溅,眼神里满是期待与谄媚。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不禁想起在与海外联谊会、经贸座谈会上李显平那略显冷漠的表情。虽说政法委书记在班子里的话语权比不上组织部长、纪委书记,但毕竟也是个关键角色,是一个不能轻易得罪的人。我立刻换上一副热情的表情,语气诚恳地说道:“显平书记是东洪县走出去的领导干部,他到东洪县来,不谈私人身份,那都是来视察,都是关心我们。我们县委政府肯定是要出面好好迎接嘛!”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李显平到底会不会来?沈鹏是不是在扯虎皮做大旗?这些都不得而知。可在官场上,有些话即便心存疑虑,也不能轻易表露出来。 沈鹏走后,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寂静。我靠在椅子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心里烦躁不已。那只青釉牡丹瓶的事,还是要尽快给钟书记回禀一声。这个青釉瓶,已经交给了联合调查组。如果抓住这个机会,能够真的促成一次合作,这对东洪县来讲,那才是大好事。 我心里暗道,这瓶子肯定价值不菲了,不然周海英也不可能为这事让魏昌全造假,这王建广为了要瓶子,几坛子银元摆在他面前,他看都不看一眼,唯独坚持只要这个青瓷釉瓶。直到多年后,在看新闻时,才无意中发现,这耀州窑的青瓷釉瓶,拍出了大几百万的天价,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向建民的号码。电话很快接通,我向他说明了情况,向建民十分痛快地去请示了钟书记。没多久,他就回电告诉我,钟书记同意我明天上午 10 点到市委去汇报工作。随后,我没有打给张叔的秘书,而是直接拨通了张叔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张叔爽朗的声音,道明原委之后,张叔道:“哎呀,没想到你小子这事情办的还很漂亮嘛!” 听到张叔的夸奖,我却笑不出来。我先是把瓶子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随后又将周海英收了瓶子之后,授权魏昌全在农资检测的事情上造假的事也给张叔和盘托出。 电话那头的张叔听完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语气中满是意外,但张叔关心的更深一层,张叔道:“意思是,魏昌全和周海英想在这个事情上造假吗?他们造假的目的是什么呀?让坤豪公司减轻处罚?这也不对吧,他们之间可算得上是竞争关系啊!这魏昌全到了农业开发总公司,一直没有打开工作局面,已经被瑞凤市长里里外外批评了几次。坤豪公司是他的竞争对手,为了个瓶子,怎么他还帮助坤豪公司出头啊?” 张叔一连串的疑问,也正是我要汇报的,我看着手里东洪县关于小麦产量情况的汇报,就把吨粮田的事如实给张叔做了汇报。 我叹了口气,将吨粮田建设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给张叔说了一遍。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许久,张叔才沉重地说道:“朝阳啊,按照你的这个说法,东洪县的干部全部在欺上瞒下弄虚作假呀。我在深思,咱们东原还是有几个县,上报的吨粮田的数据虽然没有到百万这么多,但是数量也不小啊。就包括滨城、定丰县还有平安县,都是超过了50万亩啊,我在考虑这到底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现象啊?如果是普遍现象,那这个问题的性质是相当严重的。” 又是一阵沉默后,张叔说道:“算了,我安排农业局和统计局,对整个小麦产量的事情进行复核,力求达到一个真实水平啊。” 我连忙说道:“张叔,其他县我不清楚,我们在分析报告上总结的原因就是农资不达标,施肥不科学再加上春旱和后期多雨影响了灌浆。不然的话,其他干部不说,泰峰书记必然是在劫难逃了!” 张叔沉默片刻,也是知道这件事一旦公开真实原因,后果不堪设想,就道:“恩,你们先这样报吧。至于泰峰的事,现在也很复杂,泰峰是为东原,为光明区的防汛事业,做出过特殊贡献的,鸿基已经给钟书记通了话,关于泰峰的处理,市委现在还在斟酌。” 我马上道:“做出过特殊贡献?还光明区?什么特殊贡献?” 张叔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算了,这事和你没关系,不要问了。” “今天晚上有没有事?没事的话,我去市里面找您。正好上次李叔说道夏季防汛的事儿,我也要给他汇报一声。” 张叔无奈地感慨了一句:“我今天晚上有一个接待,你就别来了。你李叔也去曹河县出公差去了。” 我问道:“去曹河县出差?去曹河县出什么差呀?” 张叔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具体的我还不清楚。听说曹河昨天晚上出现了一个非常极端的命案,一家四口,有三口淹死在了井里面,现在不清楚是凶杀还是自杀。钟书记和李显平书记都非常关注这个事,老李亲自带着刑警支队到县里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万分震惊,握着电话的手都微微颤抖:“三个人啊?” “是啊,人间悲剧。” 张叔的声音里满是悲痛,“钟书记现在非常担心,怕不是交公粮的事,那就是计划生育的事,或者说是凶杀案。无论是什么事,都是鲜活的三条人命啊。你知道钟书记最在乎的,那就是群众。” 挂断电话之后,我的心情依然沉重。作为曾经的公安局长,对命案都是极为关注的,三人死在井里面,这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我不得而知。 既然没有约上张叔,下午下班,我从临平县往平安县赶。晚上的时候,马叔约了晓阳一起吃晚饭。如今的马叔是属于半退居二线的状态,虽然挂着县人大主任的头衔,但是一般的会议他都不再出席。现在基本上也是上午在办公室处理文件,中午就在食堂吃个午饭,然后睡会午觉。下午就和几个老朋友跑到护城河旁边的石凳上,悠闲地下棋去了。对于政府的工作,也少有指手画脚。 到了吃饭的地点“悦来客” 酒楼,这是县里新开的新式餐馆,一经开业就生意红火,装修典雅,古色古香。一进门,除了马叔之外,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姜艳红,副县长杜成阅,前任平安县人大主任王满江。 王满江当初退下来的并不光彩,但这并不影响他在生意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在下来之后,他却是和建筑总公司的闫家文等一些人一起搞起来民营建筑公司。没想到,公司反倒是搞得有模有样。 王满江穿着打扮比以前高级不少,衬衣烫的十分平整,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反倒是县人大主任马叔和副县长杜成岳俩人穿着短裤背心,很是随意。 看我进来之后,满江部长直接大声招呼道:“哎哎,给朝阳换上大杯。” 所谓的大杯,与喝酒的酒盅不同,而是一两的玻璃小杯,我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看喝的是高粱红的三年陈,倒也符合口味,正好有些口渴,倒也没拒绝。 因为来迟了,按照规矩自然是罚酒三杯。我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又端着酒杯,挨个与每一位领导碰杯。一圈下来,这少半斤酒就已经下肚。很快,虽然没有醉意,但是火辣辣的灼热感从胃里传上来。 我放下酒杯,晓阳给我夹了些菜,眼神中满是关怀,晓阳嘴上说道:“赶紧吃了点东西,压了压。”但这脚却是踩在我的脚上,我自然明白,晓阳是觉得我在逞能傻喝。更深层的嘛,自然是喝酒误事。 这满江部长当了多年的组织部长,是马叔、张叔、李叔包括在座诸位名副其实老领导,更是我和晓阳的老前辈。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笑着对马叔说道:“老马呀,你也快下来了。下来之后,我们公司把你返聘回来,你就到公司里,当顾问,照样给你开工资啊!” 马叔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哎!我这都 60 岁了,退下来之后,自然是讨个清闲。至于你们生意上的事,我根本不懂,我不掺和,也不操心。” 满江部长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老马呀,你可要懂得资源的利用。你这个身份和影响,走到哪里,就算是走到市委大院,也要有人给你端茶倒水的。退休干部再就业嘛。” 马叔笑着说道:“哎呀,实不相瞒呀?来找我的公司现在可不少。那个造洗衣粉的洁美公司,想让我去当顾问;还有你们安平那个搞鸭子养殖的,也想让我过去;就说高粱红酒厂的孙向东,都主动说要让我去当顾问,返聘过去,专门给他们搞接待。上次我还给红旗书记说这事,这个孙向东啊,在政治上也成熟了。” 在座的人心里都清楚,马叔实在是有资格在任何一家企业担任顾问。当然,所谓的顾问并不是真正的要顾问什么专业知识,而是靠自身多年积累的人脉和影响力,就能解决掉一些常人难以解决的麻烦。这就是当下退休官员再就业热潮的微妙所在。 王满江摇摇头,放下酒杯,一脸严肃地说道:“就我多年干组织工作的经验来分析啊,红旗下一步想进步的可能性不大了呀。” 众人一听,都是一脸好奇,纷纷把目光投向王满江。这王满江也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你们都清楚,红旗之所以能从计划委员会到平安县现在当书记,前些年走的特别顺,那究其原因,就是齐永林嘛。但如今齐永林自身成为了一个二线干部,再想为红旗说什么话,恐怕很难发挥作用啊。但是现在,你比如刘乾坤,在省政府锻炼过,有丰富的经验,进步的可能性比较大;你再说常云超,人家也是二代干部,根基深厚。这两个都是市政府的党组成员,走到市政府领导岗位上,都是时间早晚问题。我现在从一个退休老头的角度来分析,我都为市里面下一步的政局感到担心啊。从干部成长的角度来考虑,咱们东原的这个班子太不健康了。相当于市长和书记要同时下岗,党政一把手同时换人,这也就意味着一场大洗牌呀。” 说 “大洗牌” 的时候,满江部长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和晓阳。那眼神里,似乎藏着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让人捉摸不透。 众人碰了一杯之后,这满江部长又说道:“关键还是在一把手。这么多年来,我有经验呀。任何时候,只要一把手一换,那一切全部都变了。我现在听小道消息,钟书记下一步,也走的不好,现在市委有些人已经不听招呼了。” 马叔摇了摇头,不赞同地说道:“满江,你这么说我不认同啊。钟书记无论如何,再进一步到副省级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吧。” 王满江又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但年轻化是硬指标啊!成岳,你应该有发言权呀。” 杜成岳苦笑一声,无奈地说道:“哎呀,满江说得对。现在年龄比以前卡的更严了,到点就要下。但到点没有提拔,那也相当于一眼看到头,就和我现在一样。 ” 杜成岳原本要被推荐为县委常委,但这方案,直接被组织部门给卡回来了。 马叔拍了拍杜成岳的肩膀,说道:“哎!成岳,你不要着急,我到年底的时候就把位置给你让出来。” 杜成岳赶忙说道:“老马呀,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哈。我就是发发牢骚,你可别往心里去。” 王满江继续说道:“市委书记嘛,下一步发展得好,最好的结果,那就是升任副省长,个别优秀的进常委班子都有可能;其次嘛,就是到人大政协任副职,怎么说也算是解决了副省级的待遇,这个也能接受;第三条路就不好接受啊,那就是到人大或者政协当个正厅级的委员,这还有什么意思呢?这就是没做出来成绩,上级不认同啊。老张嘛,属于过渡角色,晋升的机会基本没有可能。但是,如果钟书记上不了副省级,坦白的讲,那就是说省委对钟书记的工作不满意呀?” 酒楼里的灯光依旧明亮,众人的交谈声此起彼伏。可我的心里,却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无比沉重。官场上的风云变幻,就如同这夏日的天气,让人捉摸不透。未来的路,又会通向何方呢? 第 936章 毕瑞豪算计东洪,李朝阳越级汇报 结束了与马主任和满江部长的饭局,已经近九点钟,晓阳身着一件淡蓝色的真丝连衣裙,踩着细高跟,步伐略显踉跄地回到家中。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应酬后的疲惫。一进门,她便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坤包随意放在玄关的柜子上,金属链条与木质柜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今天的饭局可真是难熬,听满江部长说话,太累了,三傻子,时间不等人,不管了,我先去洗个澡。” 晓阳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她走进浴室,不一会儿,便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喝了一肚子的酒,胃里多少感觉到有些不适,我摸了摸自己的胃,应该是有些不舒服。 我就说道:“晓阳啊,我咋感觉,胃有些不舒服啊。” 这个时候,晓阳打开门探出头,一脸认真的道:“你不是不舒服啊,你是不服啊,一会,你等一会儿,我给你治一治,我专治你这样的不服。” 我马上道:“哎,你还别说,舒服了。” 十分钟后,晓阳裹着那条淡紫色的真丝睡袍,缓缓走了出来。她的头发还在滴水,发梢上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落,在睡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走到沙发旁,轻轻坐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慵懒地靠在沙发靠垫上。 我端着一杯温热的白开水,走到晓阳身边坐下,将水递给晓阳:“先喝点热水,解解酒,也暖暖胃。”我说道:“满江部长在饭桌上大发牢骚,完全没有了往日在位置上的稳重与谨慎嘛。”我想起之前见过的满江部长,那时的他西装革履,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领导的威严,而如今提前退休,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晓阳接过热水,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今天满江部长在饭桌上的话,实在是出格了。他提前退休,心里肯定是有怨气的,可也不该在这种场合说那些话。” 晓阳轻轻抿了一口热水,继续道,“他现在一头扎进建筑市场,对大嫂的生意还是多照顾的,也给大嫂介绍了不少客户嘛,现在的满江部长就是想证明自己即便离开了体制,也依然有能力。” 我打开电视,里面正在重播新闻,画面中省委书记的笑容瞬间出现。我想起晓阳和红旗书记、永林市长前往省里,为郑红旗书记晋升副市长一事活动,心中忍不住好奇,便开口问道:“你们去省里找领导,事情有没有什么进展?” 晓阳放下手中的水杯,眼神中闪过一丝黯淡,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不太乐观。伟正部长虽然一起吃饭,但饭桌上说话十分保守,全是些场面话,根本听不出一点希望。红旗书记这次请客,也只是拿到了一张入场券而已,想要真正晋升副市长,竞争还是很大。” 她微微皱起眉头,眼中满是担忧,“现在竞争实在是太激烈了,副市长的位子,省直的处长们盯着,个别厅局的副职也都惦记着,区县书记想要脱颖而出,谈何容易。” 晓阳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还记得赵东吧?现在已经是省委组织部办公室的副主任了。听说他们主任马上要到下面当组织部长,赵东很有可能直接转正,成为正县级干部。干上几年办公室主任,伟正部长到时候活动一下,以后再进一步,就是副厅级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羡慕,又有一丝无奈,“同样是区县的副书记,赵东的仕途一帆风顺,而红旗书记却卡在这一步,迟迟迈不出去。就连钟毅书记都为红旗书记说过话,可即便如此,结果还是难以预料。现在要选的,就复杂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也感慨万千。官场中的竞争,从来都不是个人能力的单一较量,还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因素,人脉、机遇、背景,缺一不可。 洗了澡之后,小别胜新婚,自然是一番的温存。 与此同时,在东洪县,别墅的概念尚未普及,在沈鹏位于城郊的别墅中,沈鹏和毕瑞豪正在喝茶。别墅内装修奢华,欧式风格的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地位。落地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庭院中的假山上,假山的影子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泳池里,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沈鹏穿着一件丝绸浴袍,松垮地挂在腰间,他刚刚享受完一番按摩,此刻正坐在沙发上,腕间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两个服务人员退下,待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毕瑞豪后,他开口说道:“这次多亏了李朝阳,要不是他给的暗示,再加上老吕的配合,那个瓶子周海英还是不想给啊?” 毕瑞豪斜倚在沙发上,手中夹着一支雪茄,雪茄的红光映得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烁不定。 这雪茄是东原政商圈子里如今悄然流行起来的一种文化,似乎是没抽过雪茄就是没见过世面一般。 他轻轻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空中缓缓飘散:“是啊,怪不得人家能当县长,确实有几把刷子。不过我还真是看不起这些周海英啊,为了他妈一个破瓶子,一点操守都没有。” 沈鹏微微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人情这东西,也是要看地位的。你的官比他大,在他那里自然就有人情;可要是你的官比他小,那就难说了,现在,主要是他爹嘛。” 毕瑞豪突然坐直身子,烟灰落在地毯上,他却毫不在意。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神秘兮兮地说道:“沈书记啊,跟你说个事。我已经打算把那 5 万箱农药,全部送给县里面,免费发放。” “什么?” 沈鹏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毕瑞豪,“5 万箱全部免费送?你是不是挣钱挣糊涂了?咱们可是花了50 万啊,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毕瑞豪不慌不忙地又抽了一口雪茄,慢悠悠地说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批药是我从农业开发公司的仓库里拉回来的,他们开的却是龙腾公司的票,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而且这批货再过两个月就过期了,如果不赶紧发下去,就只能砸在咱们手里。要是卖过期药,又把县里给得罪了。所以我才想着把这批药全部送给县政府,这样一来,至少在吨粮田这件事上,咱们主动承担了责任,也能在县里留下个好名声。” 沈鹏依然满脸不满,他来回踱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备:“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商量一声就做决定。就算要承担责任,也没必要一下子送 5 万箱吧?拿个十万八万的现金给县里面,李朝阳脸上也是有面子了,何必下这么大的血本?” 毕瑞豪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用雪茄指了指茶几上的文件,眼神中满是算计:“我们干买卖的,从来不会做亏本的生意。你知道吗?县里农业生产资料公司换了个新书记,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一个老科长过去当党政一把手,现在他们已经重整旗鼓,开始营业了。我从内部渠道得知,他们第一批就进了些农药。咱们把这免费的农药往群众手里一发,他们的农药就只能留在仓库里吃灰了。” 沈鹏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停下脚步,郑重地看着毕瑞豪,心中暗自佩服眼前这个人的手段。这一招确实够狠,免费的农药对于农民来说,即便快过期了,也会当作宝贝一样珍惜,毕竟不用花钱。而这样一来,农业生产资料公司的农药在一年内都很难有销路,至于化肥方面,坤豪公司将化肥和种子捆着卖,农业生产资料公司想要打开局面就更难了。 毕瑞豪一脸淡定,继续说道:“沈局长,你想想,到时候群众都会念叨咱们的好。免费的东西,农民哪里会管它过没过期,只要不要钱,过期个三年他们照样当宝贝。反正又没花他们一分钱,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到时候,那个农业生产资料公司是贷款进的农药,到时候利益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沈鹏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心中的不满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毕瑞豪的赞叹:“你这一招真是绝了,一切都算得这么准。照这样下去,不管谁来接手农业资料生产公司,都是一屁股债,很难把局面搞活啊。不是对手无能,而是你太狡猾了!” 两人相互吹捧了一番后,沈鹏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不过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平水河大桥的事。王进发被抓进去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里面胡说八道。” 毕瑞豪沉思片刻,安慰道:“应该不会吧,大家之前不是都说好了,把事情都推到罗腾龙身上吗?” 沈鹏却依然满脸忧虑:“都怪在罗腾龙身上是没错,但是冉国栋和我大舅他们不是一条心。老政法的那帮人,一直都不支持我大舅。再加上现在钟书记晋升无望,要是真像他们说的,下一届市委书记是唐瑞林,恐怕我大舅的日子也不好过。”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县医院家属院的老槐树上,树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晓阳一把把我推开,说道:“红旗书记今天去东投集团对接项目,我不用早起我要睡觉,你去外面穿衣服,不要影响我。” 我还是给晓阳定了一个八点半的闹钟,简单一番收拾,就出了门。谢白山已经将车开到了楼下,车玻璃上已经放了一个红色的通行证,这是进出市委大院的凭证。如今市委大院的管理越来越严,没有通行证进入市委大院手续繁杂。 谢白山开车进入市委大院,警卫看到车窗显要位置的通行证后,直接放行。谢白山将车停好,我看了看手表,已经 9 点 40 分了。我快步走到电梯口,电梯口处有几个市政市政府的干部正在等电梯,如今的市委大院略显拥挤,一趟电梯下来,有的时候都需要三五分钟,我看电梯口的人不少,也就选择走了楼梯,七楼,也是三五分钟的时间。 来到了钟毅书记办公室门口,看正关着门,我便来到了向建民的办公室。 向建民看到我后,推了推金丝眼镜,眼神中带着一丝神秘:“阳哥啊,现在书记正在会客,您稍坐一会,我给您泡茶。” 向建民一边泡茶一边说道:“本来钟书记十点钟有个会,为了听你的汇报啊,书记特意把会推迟了十分钟。” 我心中一阵激动,连忙说道:“东洪县的发展,离不开市委领导的关心。钟书记这不仅是对我个人的关怀,更是对东洪县群众的厚爱啊!” 就在这时,隔壁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刘乾坤书记走了出来。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步伐沉稳,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威严。看到我后,他微微挑眉,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朝阳啊,你们那个什么瓶子找回来了没有?” 我心中一紧,连忙回答道:“刚找回来,这事儿还让您挂心,实在是让大家见笑了。” 刘乾坤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说道:“搞个展览会,让我们看看,是啥瓶子,比手榴弹还厉害啊,放倒了一个公安局长。” 调侃了几句之后,乾坤书记说道:“快去吧,钟书记在等你。” 我整理了一下领带,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钟毅书记办公室的门。一股檀香味和浓茶的气息扑面而来,钟毅书记坐在办公桌后,揉着太阳穴,看起来有些疲惫。我走了过去,看着办公桌上摊开着全市工业投资报表,光明区和平安县用红笔圈着,显得格外醒目。” 我走到办公桌前,恭敬地说道:“钟书记,我来向您汇报青瓷釉瓶的事情。” 钟毅书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锐利:“说说吧,那个青瓷釉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清了清嗓子,斟酌着措辞说道:“钟书记,瓶子确实是被公安局长沈鹏拿回了家里。他说找了个朋友去鉴定瓶子的价值,现在瓶子已经交到了联合调查组。我们想着把坏事变成好事,尽快把瓶子交给王建广,希望能通过他促成投资项目,推动我们启动挖掘白酒的事情。” 我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转移钟毅书记的注意力,把瓶子的事情引到发展项目上来。 钟毅书记听后,微微点了点头:“组织召开经贸座谈会,最终目的还是要落到投资上,吸引资金,引进项目,增加收益上,很好,抓住了重点。朝阳啊,上半年,全省和全市工业投资的数据已经出来了,咱们东原市在全省上升了两位,已经来到了中游水平,这个成绩来之不易啊。其中,工业开发区、平安县和光明区做出了主要贡献。工业开发区已经成为全市工业发展的龙头,平安县后来居上,形成了规模效应和聚集效应,光明区底子好,基础扎实,也发挥了重要作用,甚至临平县,都已经脱离了后三位,也是到了中游。” 他的钢笔尖重重地戳在报表上,“可是你们东洪县,朝阳,倒数第二啊,在这一块还有很大的差距,欠账不少啊。如果算平均数,东洪县算是拖了全市的后腿。你们东洪县,也就农业上能拿得出手了。” 我挺直脊背,心中有些紧张,毕竟农业上的事,成绩并不真实,但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汇报不清楚,只能抽时间单独汇报,最新的报告已经报到了市政府,估计还没到市委。想到这里,东洪县唯一的一块招牌,也被砸了,我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但我依然坚定地说道:“钟书记,我们已经制定了大办工业的方案,现在也在和几家有规模的企业进行洽谈,争取尽快取得成效,迎头赶上。” 钟毅书记看着我,眼神中既有期待,又有一丝严肃:“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东洪县不能再拖全市的后腿了,各种工作千头万绪,但是发展始终是主流是洪流。”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坚定:“钟书记,东洪县未来发展重点还是围绕富民强县,经过我们深入调研和讨论,计划大力兴办地毯厂,同时发展人发产业。我们已经做了初步的规划,县里成立地毯厂的事已经过了常委会;人发产业则与环美公司合作,这个希望也很大,就算不在我们县建厂,还是要带动一批群众加入到人发行业上来。希望能以此带动全县经济发展,增加老百姓的收入。” 钟毅书记闻言,停下手中敲击桌面的动作,眼神从面前的文件上抬起,目光如炬地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能有行动就好,最怕的就是光说不练。现在有些干部,整天把想法挂在嘴边,却不见实际行动。你们东洪县能主动谋划发展,这很好。不过,你们争取台资的事,得抓紧落实。这些台商对家乡感情深厚,在身份认同和情感认同上都没有问题。我和他们私下交流时发现,不少人在国际贸易领域颇有建树,掌握着丰富的资源和先进的技术。要是能促成投资,对咱们市里的发展可是大好事,市委肯定全力支持。但你们也要拿出诚意和切实可行的方案,不能让人家来了觉得失望。这个什么瓶子的事,差点让东原因小失大,教训深刻啊。” 我认真地听着钟毅书记的每一句话,心里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得到了市委书记的认可和支持,忐忑的是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台资项目的落实并非易事,其中牵扯到太多的环节和利益。待钟毅书记说完,我斟酌片刻,想起沈鹏昨天找我的事,还是决定如实汇报:“钟书记,沈鹏同志昨天来找我,在瓶子归还后,他希望能继续承担具体工作,不知市委在这方面有什么指示?” “这个沈鹏简直毫无原则,丢人现眼!还追着组织要工作?就因为他擅自扣留王建广先生的家传的瓶子,整个统战大局、市委的工作都陷入被动!你知道王建广先生背后代表着什么吗?他不仅是一位普通的商人,更是桥梁,他在那边有着广泛的人脉和影响力。沈鹏这一闹,让我们之前为招商引资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不少,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们,看我们如何处理这件事!” 我连忙解释道:“钟书记,沈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知道做法不规范,昨天下午专门到县委做了检讨,态度非常诚恳。他说自己当时也是一时糊涂,想着鉴定瓶子价值,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他希望能有机会将功补过。” 钟毅书记踱步到窗边,背对着我,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他的工作安排,我再考虑考虑。这段时间让他好好反思,写一份深刻的检查。这次的事也暴露了问题,咱们公安队伍里存在不正之风。曹河县的事,就是个深刻教训。”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透着浓浓的忧虑和痛心,“有些同志执法简单粗暴,漠视群众感情,完全不顾群众的感受,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我们是人民的公仆,不是作威作福的官老爷,这样下去,怎么能赢得老百姓的信任和支持?” 我昨天已经听张叔简单说了曹河县那起三口人离世的悲剧,但这事毕竟没发生在东洪县,我不好随意发表看法,只能安静聆听,不时点点头表示认同,心里却也在暗暗警醒,看来钟书记是不可能让沈鹏在担任政法委书记了。 钟书记转过身,恢复了沉稳的神色,目光坚定地看着我:“具体工作,你去找志远秘书长沟通,台资项目这块由他牵头负责。他经验丰富,人脉广,你多向他请教。记住,统战工作很敏感,工作要讲究方法和程序,遇到问题及时汇报。” 走出钟书记办公室,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 —— 越级汇报。没给统战部长、秘书长郭志远汇报,就已经给钟书记汇报了,这是官场大忌。 我赶紧整理了一下思绪,走向斜对面郭志远秘书长的办公室。 秘书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我看见郭志远正戴着金丝眼镜,悠闲地翻看着报纸。阳光洒在他的办公桌上,但房间里开着空调,在这样的环境下看着报纸,倒是省了开灯的钱。我轻轻敲门,听到里面传来温和的声音:“请进!” “朝阳县长来了,快坐下说。” 郭志远放下报纸,起身热情地招呼我,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让我原本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 我在办公桌对面坐下,郭志远秘书长从旁边的茶柜里拿出一罐饮料,自然地放在我面前:“现在你们年轻干部都爱喝这个,方便。这是新出的橘子汽水,对了,还是你的老东家临平产的,香梅和云飞抱了几件过来,让给他们做做推广啊,这次来参加经贸会的老乡,对这款汽水评价不底啊,来,味道还不错,尝尝。” 我接过饮料,打开灌了两口,确实跑了一上午,嗓子干得难受,冰凉的汽水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阵清爽:“还真有点渴了!郭秘书长,这个饮料口感是不错啊。” 郭志远推过手中的报纸,指着头版,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今天省报头版头条,报道了咱们市率先组织的经贸座谈,看看。这次经贸座谈能顺利举办,这就是成效啊。” 我双手接过报纸,一边看一边恭维道:“秘书长,这可都是您积极推动的成果啊!要不是您运筹帷幄,精心策划,哪能有这么成功的活动。您看这报道里,对咱们市的评价多高啊。” 郭志远摆摆手,语气谦逊:“你这话我可不反对。为了促成这次经贸座谈,统战部门啊下了不少功夫,做了大量工作。从前期的联络再到各项议程的安排,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不过,中间还是出了点小插曲。”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藏着一些深意。 我心里一紧,知道他说的是沈鹏扣留王建广瓶子的事,连忙赔笑:“秘书长,这事给统战工作添乱了,我今天就是来汇报检讨的。沈鹏同志已经认识到错误,我们东洪县也会以此为戒,加强干部管理。” 说完,我暗自揣测,越级汇报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郭志远笑着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联合调查组收到瓶子后,第一时间汇报了。我也跟钟书记说了,书记心里挺高兴。东西能找回来就好,工作程序上的小问题,也别太在意。不过最终还得听钟书记的意见。我们统战部门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把经贸座谈的成果转化为实际投资。瓶子的事解决后,我分别和李佳明、孙家义、王建广谈过,投资的事有得商量。你们东洪县不是有白酒投资的意向吗?得抓紧对接,这些人要是回去了,再想请回来可就难了。而且现在竞争激烈,平安县已经在和孙家义谈合作了,市委打算对第一个落地的项目给予奖励,你们可得加把劲啊。” 我连忙点头:“钟书记也是这么指示的,上次经贸座谈会,他就反复强调要把成果落实下来。我们东洪县也已经成立了专项小组,专门负责对接项目,一定全力以赴,争取早日有成果。” 郭志远继续说道:“为了鼓励大家争取项目,市委统战部会全力支持。虽然我们部门经费有限,但为了促进经贸合作,市委还是会给落地项目一定的经济支持,虽说是鼓励性质,金额不多,但总比没有强。这不仅是物质上的支持,更是一种态度,让大家看到我们的诚意和决心。朝阳,我可看好你们东洪县不要让大家失望啊。”说完之后,就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就说道:“书记开会去了,下午,下午我再把你汇报的这个情况,给书记再提一提。” 第937 章 市委大院暗流涌动,钟毅书记心情复杂 听到秘书长郭志远要再次给钟书记汇报这件事,我心里暗道,这事如果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再给钟书记汇报,那两人交流的时候,很有可能就会把事情搞复杂,越级汇报的事情也就必然会暴露出来。但这个时候,我到底该怎么办?一个是赌一把 —— 郭秘书长不会向钟书记汇报,就算是汇报了,钟书记也不会把我已经汇报过的情况给秘书长说。 但理智告诉我,在领导面前不能耍小聪明,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撒谎,实事求是、真诚待人比任何的聪明与谋略都管用。 想到这里之后,我马上说道:“秘书长,给您汇报啊,我刚从钟毅书记办公室出来,在汇报我们工业发展事情的时候,钟书记也很关心这个事啊。” 秘书长郭志远听到这事之后,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着说道:“嗯,四个现代化还是要落地才行啊,钟书记最近在关心咱们东原在省内的各类排名啊,那个词叫什么,对,绩效考核。工业、农业、计划生育、精神文明,只要是省级部门的考核,钟书记都在关心,考核是指挥棒啊,现在大家都是以成绩说话。你也知道,咱们市里面,底子太差,区位优势也不明显,也就农业在全省能够排的上号。工业上的统计数据出来,虽然咱们进了两位,但从总体排位上来讲,还是没有进入前十名啊。咱们是人口大市,地位特殊,位置关键,虽然不是倒数后三位,但是倒数第四位和倒数第五与倒数后三位,差别不大。你们东洪县虽然在工业上贡献不如其他几个县明显,但是在农业上,是你们的优势啊。所以朝阳 ,今年无论如何,你们百万亩吨粮田的牌子一定要保住啊。” 说完之后,秘书长意味深长地敲了敲桌子,压低声音说道:“今年对钟书记非常关键,如果粮食上量没有明显的成效,这对钟书记的个人发展十分 不利啊。”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按照昨天王满江的说法,市委书记钟毅在任期间,反腐的力度非常大,拿下了不少的干部,县委书记和县长都有几人啊,在位置上被撤了下来,这在整个省内都极为罕见。不少干部也在议论,说钟书记只抓反腐,不抓工业,不抓农业,反倒因为反腐败影响了工农业的发展,这也让省委对钟书记很是不满。如果农业上再不能挑大梁,那么确确实实,整个东原的经济社会发展都没有明显的提升,这也就侧面印证了钟书记的工作能力存在不小的问题。 我心里暗道:这关于吨粮田建设的报告,都已经报送到了市政府,说不定现在正在秘书长常云超的办公室呢。这个时候,难道真的为了维护市委市政府的体面,继续弄虚作假不成? 郭秘书长看着我,脸色有些发呆,就这么说道:“怎么了,朝阳同志?你该不会是说,你们的粮食亩产有下降吧?” 接着,秘书长继续说道:“有波动是很正常,但是朝阳同志,吨粮田建设这个事,你不能只从农业上考虑,要站在政治角度看待这些问题,所以,粮食产量数据需与政治站位统一,吨粮田招牌是市委农业工作的‘门面’,必须确保达标。” 我自然是明白郭致远的意思,就算是没有达到标准,也要想办法达到标准。我马上说道:“秘书长啊,是这样,农业生产是受自然规律支配的物质过程,除主观努力外,土壤肥力、气候变化、科技投入等客观条件均需纳入考量 —— 咱们如果不遵守科学规律,人为主观的违背规律的‘达标’,本质是用形式掩盖矛盾。” 郭志远意味深长的摆了摆手,眼神中似乎对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事情早就心知肚明,是啊,怎么能够隐瞒得了,这本身就是一种违背科学规律的事。郭志远说道:“朝阳啊,你以为领导这么好当,就像看一样,批批文件看看报纸,那换谁都能把领导干好,实则不然啊,当领导是要照顾方方面面的,你要慢慢体会,领导难就难在怎么照顾好方方面面,我总是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领导就是玩杂技的,掌握好平衡,就是好领导,掌握不好平衡,领导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至于你说的这些,说实话,既重要也不重要,看你是站在什么角度上考虑问题,省委组织部总不能跑到田间地头给小麦过称吧,夏收已经接近尾声了吧,这个数据,是没办法复核的。朝阳啊,钟书记对你,包括对我,都是有知遇之恩的,知恩就要图报,明白我的意思吧。” 郭志远说完之后,就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之后,继续说道:“朝阳啊,这个呢我也不主抓农业这个事情,我也不和你做过多讨论,只是希望你们县里要保持发展的韧劲,做好农业生产这篇文章。相比于其他县,东洪县还是有优势的,你们有油田,这个就是其他县比不了的,就像东洪县本身嘛,最起码它的农业基础在嘛,只要你们在补齐工业上的短板,我相信东洪 县一定会成为咱们地区发展前景最好的县呀!” 从秘书长郭志远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了,再难也难不过人情,整理了一下情绪之后,我就准备去李显平的办公室汇报工作。 汇报工作是非常有学问的 —— 说着你的好话,并不一定是为你好;批评你的人,也不一定真心害你,这也是汇报的艺术。倒不是因为我个人与沈鹏有什么过节,而是从各方面的综合表现来看,无论是县委常委,又或是其他领导,沈鹏显然都是不合适的。 刚刚在钟毅书记的办公室里,我知道钟书记肯定还是在为瓶子的事情在气头上,刚刚又去汇报沈鹏希望调动工作,那其实是火上浇油、适得其反的,不会让钟书记改变对沈鹏的看法,反倒觉得沈鹏是个急功近利的人,这也是一种捧杀吧。 张叔说过,作为任何领导,就算这个领导是一个品行极差的人,他也不会喜欢一个品行差的下属。所以给领导汇报工作,要多说下面人的好话,少说自己下属的不足。 我又走到不远处李显平书记的办公室,门关着,但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 在门口等了十分钟,已经听清里面是市公安局长李叔在汇报工作。门打开时,李叔看到我,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我冲他点点头,他小声提醒:“显平书记正在气头上,你说话注意点。曹河县的事让他心情很不好,刚刚还发了好大的火。” 我小声道:“中午一起吃饭?” 李叔道:“不行,我去省厅汇报,你快进去吧。” 我推门进去,李显平书记正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得可怕,办公桌上的文件散得到处都是,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烟雾在房间里弥漫,让整个办公室显得压抑而沉闷。 “朝阳县长来了。” 显平书记头也不抬,尾音拖得悠长,那语调仿佛早已掐准我的行程,知晓我必然会来。我盯着他后颈新染的黑发下顽强露出的白发茬,打了声招呼。 李显平主动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伸手和我握手:“朝阳县长,沙发上坐吧,上次你去曹河啊,我临时有会,冠军县长没有失礼吧?” 我连忙谦虚回应:“显平书记,您客气了,曹河县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我们还在消化。” 两人寒暄几句后,在沙发上坐下。 我不想主动提起沈鹏的事,毕竟现在李显平书记心情不佳,而且这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是必须要有李显平主动来问我才能说。于是,我说道:“显平书记,我想跟您汇报一下上次去曹河县的考察心得。这次考察对东洪县干部触动很大,我们看到了曹河县在工业发展中的优势,也让我们更加明确了自身的发展方向。我们东洪县也已经确定了大办工业的工作思路,还请您多指导指导,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李显平靠在沙发上,倒是一副坦诚相告的表情,苦笑道:“朝阳啊,跟你说实话,曹河县的担子可不轻。那里国有企业占比高,工业门类全,表面上看起来很风光,但现状堪忧:三分之一的企业亏损,三分之一收支平衡,盈利的企业就算有,去掉机器折旧和银行贷款,也很勉强啊,真正赚钱的没几家,而且情况还在恶化。很多企业设备老化,技术落后,市场竞争力越来越弱,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问题。当然,这件事情,是全国国有企业现在普遍面临的问题,这事让我头疼啊,每天都有一堆麻烦事要处理,睁开眼睛都是伸手要钱张嘴吃饭,你现在应该有体会,主要领导不好干啊。” 聊完工业,李显平神情变得严肃,语重心长地说:“朝阳啊,现在,你们抓工业的同时,一定要处理好和群众的关系。马上要征收公粮了,还有工业用地征收,这些都是敏感问题,一定要记住:稳定大于一切。一旦处理不好,就容易引发矛盾,甚至是冲突。现在群众的负担很重,一个导火索就可能引发严重的社会后果,曹河县的悲剧就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我心里一紧,担忧地问:“显平书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显平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痛心和愤怒,伸手又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在他面前缭绕,仿佛他心中的愁绪:“曹河县有一家三口投井自杀,就留下个小孩,才几岁大。其实,也不是曹河县,人在光明区住,最近这些天才回了曹河,这事在群众中影响太坏了,大家都人心惶惶的。现在省公安厅挂牌督办,刚刚李局长就是来汇报这事的进展。说起来,还是因为公安机关的责任,我们的同志态度粗暴,结果导致了这样的悲剧。咱们的有些同志啊,做事太过分了,完全不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眼里,这不是给党和政府抹黑吗?” “怎么会这样?” 我震惊地问。 李显平握紧拳头,眼中满是怒意:“有些同志官威太大,以为自己手里有了点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但他们忘了,权力是人民给的,是用来为人民服务的,不是用来欺压百姓的!” 说完,他靠回沙发,说 :“朝阳,沈鹏的事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很多事情我心里都清楚,你不要因为他是我的外甥,就放松对他的管理。你是班长,是班子里的一把手,我肯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我知道李显平说的话非常漂亮,但这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汇报工作是一个大学问,有的人工作干得不怎么样,但是工作汇报得好,反倒是让领导觉得这人工作干得好;有的人工作干得好,但是却不会汇报,也容易让领导埋没人才。关于沈鹏的事情,在汇报上,我十分谨慎。因为虽然内心里清楚沈鹏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但是却不能这样说。首先,县委县政府不是负责调查这件事的,再汇报上自然是点到为止,而联合调查组采信的意见也是沈鹏所说 “将瓶子拿给了朋友去鉴定”,我的汇报如果与联合调查组的意见不一,那么自然是将联合调查组置于尴尬境地,说明其调查不深入、不彻底,存在走过场的行为。第二,则是事情牵扯甚广,有些事情给领导汇报了,确实让领导为难,有的事情汇报确实要点到为止。就比如这沈鹏将瓶子送给周海英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万万不可给钟书记汇报的 —— 这件事情牵扯到太多的人和事,就算给钟书记汇报了,这周海英完完全全就可以以自己是个商人的身份、“购买这个瓶子” 为由推脱。但是,关乎到魏昌全还有吨粮田建设等一系列复杂的事情,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我还是临时负责工作的副县长,这些事情不宜在现在就爆发出来,不然的话,将彻底得罪方方面面,也让事情闹大无法收场,这显然不符合市委一贯处理事情的态度。 我说道:“显平书记,这件事情您不提,我还不好向您汇报呢。您知道的,这件事情联合调查组调查的结果是沈鹏同志把瓶子拿给了他的一个朋友做鉴定去了,这事只是不符合程序而已。这是沈鹏同志跟我讲的,我也将这个情况如实向钟书记汇报了 。” 李显平看向我,目光带着一丝包容,说道:“哦?你是这样给钟书记汇报的?” “是啊,沈鹏同志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在这件事情上,我肯定不能有所隐瞒,当然要如实向书记汇报。” 显平书记面色明显缓和了许多,说道:“哎呀,干工作关键是要讲究程序啊。沈鹏同志现在被骗了,公安局的工作不能空着 。你们县里对新任公安局长有没有什么考虑?” 我心里暗道:“上次已经和李叔提到了这个事情。现在来看,如果从东洪县内部选一个公安局长,万金勇同志显然是目前最合适的。如果是外部,孙茂安比较符合我心目中的人选。” 我说道,“书记,沈鹏的事实在是事发突然,从现在来看,处理的结果啊是重了一些。县公安局局长下一步要进县政府或县委班子 ,但东洪县的人事目前还处于冻结状态,所以我们临时决定先由常务副局长万金勇同志暂时负责公安局的工作。如果从我们内部暂时选一位同志的话,我认为万金勇同志是适合的,他和沈鹏同志配合的很好;第二个如果显平书记考虑外调的话,我觉得市刑警支队的孙茂安同志,也很不错。” 李显平点头说道:“嗯,你考虑得很全面,事情也不着急,你们充分酝酿,我也和钟书记尚武他们再研究,你们酝酿好了再和我汇报吧。” 与李显平沟通完之后,我紧接着去了李局长的办公室,发现门紧紧锁着,张叔已经去开会,我便直接返回了县里。在返回县城的路上,我给县委副书记刘进京打了个电话,让他通知几个常委留下来吃午饭,中午在食堂里传达一下今天领导的精神。 返程的汽车上,我的心里万分的纠结,这个事情,吨粮田的事,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了我的心里。到了县城,正好到了午饭时间,我直接去了食堂。走进食堂,吕连群赶忙走过来,说:“县长,饭菜都给您准备好了,赶紧来吃。” 县委食堂就餐的干部不多,因为紧挨着县委家属院,多数干部中午都回家吃饭。究其原因,一个是食堂饭菜的味道很一般。二是县委和县政府及直属部门的女同志一般不在食堂吃饭,多数要回家做饭、照顾老人小孩。而留在食堂吃饭的男同志,要么是家离得远,要么是家里中午没人做饭。 县委和县政府领导时常在餐厅的圆桌上边吃边谈工作,很多人也把在餐桌上讨论工作称为 “小常委会” 或 “小办公会”。落座之后便和刘进京、刘超英交代,让他们抓紧对接王建广的事情,让外经委、经贸委、工业局和李寨乡打一打 “家乡牌”,尽快与王建广见个面,不说一次性谈成大投资,起码先保持联系。 饭菜很简单,一个凉拌茄子、一个炒豆角,偶尔里面有几片肉。安排完了对接的事情之后,吕连群汇报说:“县长啊,上午县农业局的冯国斌和各乡镇的同志,已经把坤豪公司免费提供的药品分发给各乡镇的农技站了,由各乡镇农技站负责往发下去。” 我马上问道:“怎么发?有没有明确的方案?” 吕连群马上保证说:“县长,您放心,我已经和焦杨碰过头了,发药就和公粮征收一起进行,群众交公粮的时候顺便领药,谁交公粮谁领药,这样还能变相刺激大家交公粮的积极性。” 我心里暗道:“将发药异化为交公粮的筹码,这是手段 — 目的倒置的实用主义啊 —— 用 “利益诱导” 替代 “思想动员”。这倒也是基层最常用的办法,我想了想,确实已经到了交公粮的日子了,就说道:“正好明天没什么事,我明天随机抽几个乡去看看交公粮的情况。” 说完,我看向吕连群 ,“连群部长,这事不要打招呼,我们也不提前定目的地,顺便看看今年小麦的收成。” 吕连群 问道:“县长,粮食产量不是都算出来了吗?最终实际产量是每亩 735 斤,这已经和全省高产田的产量差不多了吧?” 我又想起市委秘书长郭致远说的 “要从政治上考虑问题”,心里暗道:难道之前泰峰书记在推动吨粮田建设时,就已经知道数据有水分,是为了照顾市委的体面,把粮食产量逐年虚报上去了?想到这里,我觉得不太可能,泰峰书记应当只是为了自己的体面而已。又想到泰峰书记已经被双规一段时间了,双规结束后,张叔在电话里说泰峰书记“为东原和光明区做出过特殊贡献”,搞得我一时不知道泰峰书记究竟做出了什么特殊贡献? 市委大院里,钟毅书记、庆合市长、唐瑞林副书记、学武部长和华西书记召开了五人小组会,对副市长人选初步进行酝酿,在符合人选的名单中初步确定的副市长推荐人选中有三个:一个是光明区区委书记刘乾坤,一个是平安县县委书记郑红旗,另一个是定丰县县委书记马清文。五人小组会议结束后,由市委组织部学武部长与省委组织部对接,将三人的档案材料报送到省委组织部进行初核。 散会之后,钟毅书记将张庆合叫到自己办公室,两人来到休息区。钟毅很自然地从办公桌上拿出烟灰缸放在了茶几上,对来倒水的向建民说道:“小向,我和市长要说会儿话,你给食堂安排一下,我和市长晚一会儿下去,这会儿办公室不会客。” 向建民很知趣地关上门。钟毅问张庆合:“庆合,从内心来讲,你觉得谁来当这个副市长比较合适?要说实话。” 张庆合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看着上面林华西介绍的三个人的优点和长处 —— 其实他对这三个人都非常了解,根本不需要翻本子找优缺点,此时翻看笔记本,只是为了有更多时间考虑推荐谁更合适。 张庆合说道:“书记,从内心来讲,我还是倾向于让刘乾坤同志或郑红旗同志出任副市长。至于马清文同志,在这次 定丰上报的粮食产量中,说完成了 60 万亩吨粮田建设目标,但据我了解,今年定丰的粮食生产并不像数据上那么好看。” 钟毅听完很诧异,说道:“老张,你什么意思?难道今年粮食生产有波动?” 没等张庆合回答,钟毅又继续说道,“老张,这可开不得玩笑啊,今年省里提出要夺取全年和全省、全面‘三个丰收’各级可都是签了责任书的,咱们东原农业基础好,号称‘农业大市’,全省农业都看东原,如果咱们完不成任务,可是不好向省里交差啊?说完之后,抽了口眼,继续道:“这可是要给中央报的。” 张庆合自然明白,今年粮食丰收无论是对东原市委、市政府,还是对钟毅个人,都极为关键。一旦粮食没实现大丰收,市委、市政府在省委、省政府面前必然是要承担一定责任的。 张庆合说道:“钟书记,完成公粮缴纳、‘三提五统’和粮食定购任务没有任何问题,省里布置的‘作业’我们还是能完成的。” 钟毅听完松了一口气,回忆道:“老张,我印象中今年除了二三月有些春旱,整体还算风调雨顺,到现在,国家防总发了好几份紧急文件,但也没下多少雨,应该说夏汛对粮食生产影响不大。” 张庆合说道:“确实是这样。” 这一刻,他犹豫了,是否要如实向钟书记汇报?接着他说,“钟书记,关于粮食产量的事,我已经让农业局和统计局的同志再到各县抽查,争取拿到权威数据,咱们把粮食产量上报的事缓一缓。” 钟毅点了点头说:“那行,粮食的事先这样。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倾向于刘乾坤同志或郑红旗同志,这两个同志让你选一个,你选谁?” 张庆合手里搓着眼镜,推荐一个当副市长,换作一般人可能不难选,但刘乾坤和郑红旗都是很有魄力的领导,工作成绩都很显著:刘乾坤在光明区时,虽然大部分区域被划为工业开发区,但光明区仍能稳居全市前三,这体现了他的能力;郑红旗在平安县时,虽然历任领导也打下了一定基础,但平安县工业能后来居上,离不开红旗书记。 张庆合说道:“书记,我建议三个人都推荐,报三争二吧,报到省委组织部,争取在本市解决一个,再交流一个到外市。之前吕市长和侯市长都是从外地县委书记交流提拔上来的,咱们也可以试试。” 钟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关键就是要有成绩,今年工业整体上是上了两位,如果农业上能保持去年的水平,我看,可以到立人部长那里再去争取一下,争取两个都推出去。我已经把招呼啊给大家都打到位了,推荐是组织的事,选拔任用也是组织行为,绝对不能搞跑跑送送那一套。” 张庆合道:“是啊,这个风气不能被带坏了。” 钟毅书记继续说道:“对了啊,早上啊朝阳来汇报了一件事,我觉得太过分了。这个沈鹏,我原本只想把他停职,没想到他不思悔改,把瓶子还回来后,竟然还想马上就要官复原职,把组织决定当成了儿戏,没有一点幡然悔悟的心态。按我以前的脾气,早该狠狠处理他了。” 张庆合心里清楚,钟毅书记以前做事果断,但当上市委书记后,性格沉稳了许多 —— 位置越高,越需要讲究平衡。钟毅书记需要平衡市委班子的力量,如今唐瑞林在市委蠢蠢欲动,自从上次开会与市委唱反调后,这次又坚持把没什么突出成绩的马清文列为副市长考察人选,钟毅书记此时必须维护班子团结,在一些事情上不得不做出妥协,尤其是明年就是换届年,今年的各项工作,就显得尤为关键。 钟书记掐灭烟头之后,说道: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这个同志,该怎么安排?” 第938 章 周海英暗自交易,交公粮深感无奈 市长张庆合在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里。听到钟毅书记主动询问东洪县县委常委沈鹏的工作该如何安排,张庆合多少还是有些诧异。就一位市委书记而言,安排一个县委常委的职务,何必如此纠结呢?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沈鹏的大舅是市政法委书记,也是市委常委,换句话说,他是市委书记钟毅目前需要倚重的对象之一。不然,钟书记也不会如此纠结。 此时张庆合市长明白,钟书记既想处理沈鹏,又担心处理沈鹏之后会影响与李显平之间的关系。 张庆合注意到钟毅鬓角新添的白发在光影中忽隐忽现。这位素来雷厉风行的市委书记,此刻烟灰缸里堆满的烟头,正无声诉说着内心的焦灼。作为市政法委书记的外甥,沈鹏在东洪县呼风唤雨的种种行径,早就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钟书记不可能不知道,尤其是平水河大桥工程质量问题,更是成了扎在钟毅心头的一根刺。但投鼠忌器,谁都知道动了沈鹏,就等于在李显平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书记是担心李常委那边的反应?” 张庆合斟酌着措辞,目光不经意扫过墙上挂着的合影 —— 去年市政法工作会议上,钟毅与李显平并肩而站,笑容平和。 钟毅只是静静的抽着烟点了点头,在老张面前,钟毅没必要隐瞒什么。 张庆合对钟书记说:“我认为在沈鹏的处理上,政法委之前已经做过决定,免除了他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副县长的职务。因为联合调查组的调查表明,他只是想找朋友确定那个瓶子的价值,并不是想将瓶子据为己有。从这一点考虑,确实只是程序上的问题。当然,这只是书面的调查报告,至于是否是事实,还不完全一定。” 钟毅用手叩了叩桌子,说道:“什么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 张庆合在这个问题上也犹豫了一下。如果一旦将周海英、魏昌全的事情爆出来,那么此时钟毅就面临一个更加难以把握的抉择,就是要处理魏昌全。魏昌全作为省委常委周鸿基在东原曾经最为看重的秘书,其发展并不尽如人意,这几年兜兜转转,还是没有真正获得组织的重用,而周鸿基的儿子如今也到了商会,担任了一个商会会长。事实上,换作是谁担任周鸿基,可能可能多少都会有一些不满。所以在魏昌全的事情上,张庆合也十分慎重。 张庆合说道:“联合调查组给出的调查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还是要相信同志。至于关于沈鹏的处理,我觉得还是要从严,他还想着官复原职,是有些不知悔改了,我觉得政法委书记他肯定不能再干了,实在不行就让他调到市直部门来。冷处理一段时间?” “冷处理?” 钟毅缓缓站起身:“这种害群之马,调到哪儿都是颗定时炸弹,我看没有必要再让他把市直部门也给耽误了。” 张庆合看钟毅对这个处理方式不满意,看来钟毅心里早就有了处理沈鹏的打算,于是说道:“钟书记,您的意思是在东洪县里面给他安排个职务?” 钟毅背着手,略感无奈的说:“庆合,我现在确实没有拿定主意,所以才想听你的意见。” 张庆合又试探地问道:“钟书记,要不在东洪县内让他负责一些轻松些的工作?” 钟毅说道:“轻松点的工作?工作就没有轻松的,你说说看吧。” 张庆合说:“现在轻松点的岗位还是有,比如工会主席、统战部长、宣传部长。” 钟毅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吧,都不太合适。” 张庆合马上就明白了,钟书记这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沈鹏了,一棍子打死要考虑李显平的感受,不一棍子打死,又觉得不解气。于是说道:“钟书记,我看这样,沈鹏现在还是县委常委,在沈鹏的安排上,咱们还是要尊重县委的意见,我们要相信朝阳同志是有能力把这件事处理好,这些麻烦事,丢给那小子去办,咱们何必去操心这些事。只是东洪县现在还处于人事冻结的状态,很多职务都不好调整,您看,条件合适是不是可以把人事解冻了。” 钟毅看着张庆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老张啊,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想着给朝阳要权力啊,这可不是出于公心啊。”说完之后略作思考,又说道:“关于泰峰同志的处理,鸿基的意见非常明确,考虑到他做出的历史贡献,可以让泰峰同志提前退休,不追究责任。泰峰有了说法之后,东洪县的人事工作,下一步是可以解冻,只是解冻之后,我很担心,朝阳同志这么年轻,有没有驾驭全局的能力啊,百万人口大县,开不得玩笑啊。看来,还是要尽快把书记的事定了。” 张庆合道:“书记啊,谋定而后动嘛,我看县委书记的事不能急,考虑不成熟就再放一放,朝阳在东洪县负责的这段时间,整体上还是可圈可点、有板有眼的嘛,队伍保持了稳定,发展也理清了方向嘛,书记人选,我觉得可以再缓一缓,等朝阳把房子打扫干净,咱们再请客。” 钟毅沉默良久,重新坐回沙发上,抽出两支烟,抛给张庆合一支:“再酝酿吧。” 火苗点燃的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 两个月前,省组织部公布的副省级干部考察名单上,始终没有出现钟书记的名字。这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同志,第一次感受到了理想破灭的滋味。 身在官场,没有哪个领导不想进步,特别是到了市委书记钟毅这一步,晋升副省级似乎都已经成了一种潜规则、一种工作上的惯例,而目前来看,这种惯例似乎在钟毅书记身上将要被打破,而一旦打破之后,换作是谁必然都会有失落感。 中午时分,周海英亲自开车来到了市公安局,停在了市公安局停车场里。市公安局副局长丁刚腋窝下夹着一个皮包,步履匆匆地拉开车门,坐上汽车之后,往椅背上一靠,说道:“妈的,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开会。” 周海英面色难看,手里夹着烟,一手握着方向盘,发动汽车轻踩油门,汽车缓缓地驶出了公安局。驶出公安局大院之后,周海英才略显埋怨地说道:“丁哥呀,我都跟你说过了,钱的事不要再说了,你看现在的局面多么被动啊。” 丁刚说:“我也没想到他们一家人怎么这么脆弱,这老两口和他儿媳妇竟然都死了,妈的,真是晦气。” 周海英说道:“50万对咱们来说都是一笔大钱了,何况对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在他们以为那就是拿儿子的命换的钱,儿子枪毙了,现在把钱给他们收回来了,他们肯定会想不开嘛。” 丁刚掏出烟,手却微微发抖:“我哪知道他们这么想不开?” 火柴擦燃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格外刺耳,“都怪曹河县那几个蠢货,为了立功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周海英冷笑,“把人一家逼得跳井,这叫手段?现在李显平咬着不放,李尚武也骑虎难下,咱们麻烦大了。”恍惚间前面走出来一个奔跑的小孩, 他突然急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你确定冉国栋那边靠得住?” 丁刚推开车门,走下车去,对着小孩的家长一阵骂:“怎么看的孩子,还活不活啦?”骂完之后丁刚又一屁股坐在车上,说道:“大周,你继续。” 周海英用力拍了拍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说:“把人家一家老小全部逼得跳井自杀呀。我看,他们的孩子,我来养了,也总算让我能踏实一些。” 丁刚道:“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啊,那钱本来就不是他们的。” 周海英将烟头一把弹了出去,说道:“这事定了,不讨论,集团养几个孩子,还是没问题,我是说,你们的手段过了份了。” 丁刚无奈地说了一句:“公安机关有些措施,用这些手段都是迫不得已,如果政法机关处理事情不带点手段,很多事情是招呼不到人的。” 周海英问:“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丁刚说道:“这个不好说,反正手段有些极端。事发之后,我也狠狠批评了他们呀,但是你也知道,很多事情基层办事只求结果,在一些手段上是比较缺乏考虑。现在就是李显平和李尚武都揪着不放,李尚武还好说,毕竟是公安系统内部人,真的把事情搞复杂了,他的脸上也不好看,现在关键就是李显平这边,所以今天这顿饭非常关键呀。” 周海英说道:“确定他能办这个事?” 丁刚说:“冉国栋已经跟我说了,这次东洪的交通局的那个局长已经把沈鹏的事交代了一些,他们什么事都往龙腾公司的罗腾龙身上推,可罗腾龙现在不能开口说话啊,所以我想的是让冉国栋直接把沈鹏给扣下来,然后和李显平谈条件,让他在这个事情上不要把大家逼得太狠,就说是正常的办案,这家人是因财而亡。” 周海英开着汽车,一路来到了光明区与东洪间的临平县。到了临平县之后,调查组组长冉国栋也来到了临平,在煤炭宾馆的包间里,三个人正式碰面。冉国栋和丁刚两人关系要好,曾经两人都是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后来成立了反贪局,冉国栋就兼任了第一任反贪局局长。 周海英看到冉国栋主动握手说道:“检察长,还劳您从东洪县移步到临平来,实在是有些兴师动众啊。” 冉国栋并不是真正的政法子弟,而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能在反贪局局长的位置上已经实属难得,再往上面走,就感觉到了有一股莫名的无力感。能和周海英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至少冉国栋心里倍感受用,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和周海英搭上了关系,这一点让冉国栋心里很受感动。一番客套话之后,丁刚就直奔主题说道:“冉检,搞了这么久,关于沈鹏的事儿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冉国栋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之后,又举起酒杯与二人碰了一杯,说道:“这事儿其实不复杂,当时沈鹏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之前考虑到方方面面原因,一直没有和他见面。现在来看,他们虽然把责任都推到了龙腾公司的罗腾龙身上,但是相应的验收环节肯定还是要有的,作为当时的副总指挥,我们已经从交通局局长王进发口里知道,当时的材料总验收人就是时任副县长沈鹏。” 周海英很是不满地说道:“这个沈鹏把什么事都往龙腾公司推,龙腾公司虽然是挣钱,但是这货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一分钱一分货,这么大批量的钢筋水泥有问题,那不纯属扯淡吗?你们县里面是怎么搞的验收?正因为罗腾龙死了,我们整个公司就好欺负吗?” 冉国栋说道:“我们反贪局不是吃干饭的,接到丁局长的电话之后,我们就有意对沈鹏采取措施了。之前古董瓶子的事,我们还考虑到他是李显平书记的外甥,要控制他的自由,特别是丁局长又专门交代了,就做了淡化处理,但是平水河大桥的事儿是钟书记亲自交办的,整个联合调查组是向市委、市政府汇报负责,我们自然是要严肃谨慎嘛。” 丁刚则是说道:“国栋啊,我先跟你讲,你不要着急,平水河大桥的事非常复杂,牵扯到东洪县很多干部。现在我给你打电话说的那个事,我们公安系统上也遇到点麻烦,所以我要拿这个事好好和李显平书记沟通感情啊。” 政法系统本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对于外来的干部,内部自然会有排斥,或者说这个磨合是需要过程的,对于李显平这位政法委书记,各大政法机关,一直是面和心不和,听调不听宣。冉国栋表态说道:“放心,丁局长,海英在这,我说实话,咱们两个的关系不比你和周会长的关系差吧,以后咱们都还需要周会长来多多支持啊。” 周海英淡然一笑,如今,自从自己的老父亲周鸿基成为省委秘书长之后,自己在东原的政治地位和政治影响力又上了一个台阶,可以说已经达到了顶峰,这也让他感到了一些人情冷暖和世态变化。之前有一段时间,大家原本都以为周鸿基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退居二线,谁也没有想到周鸿基反倒成了省委常委,所以说周海英往来的宾客也就多了起来。 丁刚说道:“大周啊,老检察长可是要快退了,咱们国栋局长在兼任反贪局局长以来,工作可是很出色呀,拿下了不少案子,您多给想想办法,应该是有机会进一步的。” 周海英端着茶杯笑了笑,对于安排副厅级干部,并不是他能够操作的。但是冉国栋还是端着酒杯说道:“海英啊,这件事情感谢您啊,还是希望您多多美言几句。放心,需要表示的,我们一定提前表示到位,操心的事情您来,出力的事情我们来。” 周海英已经单纯对钱不太感兴趣了,简单来说,钱对周海英只是一个数字,周海英要的是这种感觉,要的是这种被人尊敬的感觉和利用权力所结交的人脉。但安排副厅级,确实不是他能够操控的,所以表态就极为谨慎。 三人一阵欢声笑语,已经决定下午时分就要对沈鹏正式问话,如果沈鹏无法完整回答有关问题,即将上报市委、市政府,对沈鹏实施双规。 临近结束,冉国栋又请示说道:“周会长啊,这件事儿咱们做到哪个地步?你要给个指示啊,别让兄弟们做过火了。” 冉国栋说完之后,丁刚的目光随之投向周海英,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与期待。 周海英慵懒地半靠在雕花靠背椅上,脊背陷进柔软的椅垫,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他手中乌木筷子在空中轻轻点动两下,腕间的和田玉手串随之晃动,发出细微的轻响。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下巴上,眯起双眼,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语气低沉而威严:“不战而屈人之兵啊,合作才能共赢。” 那声音带着上位者特有的从容。” 冉国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挺直腰板说道:“放心,我明白。我们一旦给沈鹏计划动真格的,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向他大舅通风报信。” 与此同时,我的办公室被午后炽热的阳光斜斜分割成明暗交错的两部分。头顶的老式吊扇吱呀作响,叶片搅动着沉闷的空气,却无法驱散室内的燥热。我坐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前,手肘撑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在文件堆里翻找,将一摞摞关于粮食增产的资料依次归拢整齐。指腹反复摩挲着关于粮食产量的报告,这份报告竟然被市政府退了回来,张叔一时间又不接电话,纸张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这个时候自然是和晓阳打电话,电话听筒贴在耳边,肩膀微微耸起夹住听筒,另一只手在桌面轻轻敲击,随着晓阳严肃而急切的声音传来:“平安县的也被退回来了,只是让大家重新核,粮食产量千万不敢虚报,一旦数据掺水,后续问题一发不可收拾,找时间我们一起去找张叔。” 我望向窗外随风摇曳的梧桐树影,重重地应了一声,同时用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此时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变得愈发刺耳,扰得人心烦意乱。 刚挂断电话,敲门声便适时响起。“咚咚咚”,三声节奏清晰、力度均匀。我挺直脊背,坐正身体,整理了一下领口。组织部部长吕连群推门而入,精心打理的大背头被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他脸上堆满笑容,身体大幅度前倾,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县长,我们计划后天召开干部大会,主要研究几位马上要退休老干部的待遇问题。这些老同志原本都以为在退休前没希望解决待遇问题了,多亏您多次与组织部门沟通协调,才把这难题给解决了。大家都盼着您能在会上讲几句话!” 我靠在柔软的皮质转椅上,双腿交叠,手中的钢笔在指间反复转动,从虎口滑到指缝,又从指缝转出来。思索片刻后说道:“后天不行,进京书记已经和市委统战部约好了,要谈投资酒厂的事。干部大会我不参加,不过退休仪式可以办得隆重热闹些,就像部队退伍仪式那样,让老干部们真切感受到组织的关怀与温暖。到时候我一定抽空参加。” 吕连群听罢,立刻直起腰,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还不断地点头:“县长考虑得太周到了!以往老干部退休,都是悄无声息地收拾东西走人,跟单位仿佛没了联系一般,您这举措有人情味了!”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县委常委曹伟兵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看到吕连群在场,他脚步猛地一顿,右脚还悬在半空,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吕连群见状,立刻心领神会,一边整理袖口,一边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说道:“县长,明天 9 点我们从县里出发?” “对,随机检查。记得通知焦阳县长。” 说完,他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关门时还特意将身体探出去左右张望了一下,走廊里随即传来他皮鞋跟敲击地面有节奏的 “哒哒” 声。 “县长,联合调查组刚刚通知,让沈鹏去接受问话。” 我放下手中的钢笔,金属笔帽磕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眉头微皱,身体微微向前倾:“沈鹏又去?接受什么问话?” 曹伟兵警惕地凑近两步,脚步放得很轻,生怕发出声响,脸上带着神秘的神色,还不时转头看向门外:“调查组没透露具体内容,但我猜这事和平水河大桥脱不了干系。王进发局长肯定交代了不少情况,沈鹏当时分管交通,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 我揉着太阳穴,手指在鬓角处来回按压,思索片刻:“让他配合调查,既然是联合调查组的要求,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曹伟兵点头,正要离开,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说道:“还有个事,县长啊,市农业局反馈,坤豪公司出售的农药化肥全是不合格产品,含量要么超标,要么不达标,纯粹就是假冒伪劣商品。” 我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在办公室里缓缓踱步,走到窗边,商贩的叫卖声隐隐约约随风传来。“国家对假冒伪劣产品有明确的规定,按规矩处理就行。但坤豪毕竟是县里的龙头企业,而且他们主动提供了 5 万箱农药作为补偿。我们既要严格监管,也要引导他们规范发展。” 曹伟兵面露疑惑,歪着头,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问道:“县长,您的意思是不进行重罚?” 我转身看向他,目光坚定而沉稳,双手抱在胸前:“依法依规的拿出处理方案来,到时候我看一下,伟兵啊,我们不能带着个人情绪开展工作,东洪县就这么一家在市上挂名的民营企业,必须要有包容的胸怀和长远的眼光。” 曹伟兵点头道:“明白了,多罚点歀嘛!” 第二天早上 9 点,两辆桑塔纳轿车整齐地停在县委大院。吕连群早早地等候在车前,不时踮起脚尖张望,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容。看到我出来,他立刻小步快跑上前,走路时身体微微前倾:“县长,车上准备了绿豆汤,天气这么热,您喝点解解暑。” 焦阳副县长在车边一边看着,一边笑着。 汽车出了县城,上了公路,公路两旁,大片的麦田大多已完成收割,裸露的土地在阳光下泛着金黄色的光芒。 到了二官屯乡大集,远远望去,主干道上蜿蜒着一条交粮的长龙,一辆辆架子车满载着粮食,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一条流动的金色长河。拉车的群众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发亮,粗布汗衫紧紧地贴在背上,有的人正弯着腰,双手死死握住车辕,手臂上青筋暴起,一步一步艰难前行;有的人停下来用搭在肩头的毛巾狠狠擦拭脸上的汗水,拧出的汗水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车辕上搭着的毛巾早已被汗水浸透。每当汽车驶过,有的村民直起腰来,好奇而敬畏地张望着,眼睛紧紧盯着汽车。 “农药都发下去了吗?” 我望着窗外忙碌的景象,开口问道。 吕连群连忙侧身:“都发下去了!各乡镇领取农药的积极性很高啊,朝阳县长,大家还是很感激的!” 越靠近粮所,交粮的架子车越多,队伍里的人们走走停停,不时有人摘下草帽扇风,有的人将草帽当成扇子,快速地在面前扇动,嘴里抱怨着天气的炎热;有的人干脆坐在路边的砖块上休息,大口喘着粗气。 看前面有些拥堵了,我推开车门,一股裹挟着麦秸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交粮的群众纷纷将目光投向我们,有的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直勾勾地盯着;有的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我走向一辆架子车,车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抱着一块西瓜大口啃着,汁水顺着嘴角流到脖颈,两只手紧紧抱着西瓜,吃得狼吞虎咽。旁边一位年轻妇女满脸慈爱地用手帕帮他擦拭,轻轻抬起男孩的下巴,温柔地擦去汁水。 拉车的汉子看到我走近,慌忙放下手中的水壶,动作太急,水壶差点掉在地上。他局促不安地搓着手,两只脚在地上来回挪动,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胆怯,头微微低着,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今年收成咋样?” 我伸手拍了拍车上鼓鼓囊囊的粮袋,触手坚硬,能清晰感受到里面粮食的饱满紧实。 汉子这才憨厚地笑了笑,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和去年差不多,六七百斤吧。” 吕连群在一旁插话道:“怕是有七百多斤吧!” 汉子却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同时用手拍了拍粮袋:“七百多斤那是高产的地方,我们二官屯可不行。这儿用的都是井水,水质碱性大,而且水太凉,庄稼根本受不了,哪能跟马关乡比,人家那儿能抽河水灌溉。” 说话时,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羡慕和无奈。 我接着问道:“知道今年公粮少交的政策吧?” 汉子眼睛顿时一亮,语气略显激动:“知道知道!听说是新来的领导为我们减轻了负担!” 周围十几个群众听着话,纷纷围拢过来,有的人小跑着过来,有的人挤开前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算着账,看着大家脸上洋溢的笑容,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内心满是欣慰,觉得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是值得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微笑。 就在这时,几个拉着空架子车的老汉从粮所方向走来,脸上满是愤懑之色。看到有人把粮交了,我就主动走了上去。问道:“大叔,这是把粮食给交了?” 这老汉很是不满的将车狠狠往地上一杵,整个架子车都跟着晃动起来,车上的铁桶被震得哐当作响。 “这些当官的简直不让人活了!” 老汉一只手还指着粮所的方向,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验粮的时候故意刁难我们,一会儿说湿度高了,一会儿说硬度不够,又说水分太大。不塞包烟、说几句好话,根本别想把粮交了!” 另一位老汉掀开衣襟,随意的拿起草帽扇了扇风。“你们都准备好现金啊,一会还得先买农药,不买药不让交粮。” 其他众人一听,赶忙一脸不解的围了过来,还要买药,买啥药? 这老汉从架子车上拿出了一个破旧补丁布兜,掏出了几瓶农药,说道:“还以为新县长办点人事让大家少交些粮食,结果这他妈来了个卖假药的县长,这些人啊,过分啊!外面卖 1 块多一瓶,在这儿卖 5 块!不买就不给交粮的条子!我家六亩地,买药就花了 30 块钱,还说给老娘买点中药回去,结果买了几瓶子农药,干脆都回家一人一瓶算了......” 旁边一位妇女见状,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角,眼里胆怯的看着我们几人,却被老汉用力甩开。汉子抱着一堆农药瓶,双腿一软,蹲在地上抽泣起来,身体不停地颤抖,肩膀一耸一耸的:“30块钱啊,买这几瓶药,这活着还有什么盼头!不如喝了这药一了百了!” 那无力的哭声不大,在空旷的马路上回荡,现场的群众无不摇头叹气。什么新县长,还不如上一个,是啊,这不是白高兴嘛…… 我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拳,手臂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指关节被攥得咯吱作响。也是觉得眼窝一热,心里暗自感慨,我们的干部,咋能这样干那?看来不下狠手解决不了东洪的问题了!” 第939 章 交公粮乱象丛生,田书记当场被免 二官屯乡是县里典型的农业乡,它的名字背后藏着一段颇具历史韵味的渊源。据说在明朝万历时期,这个乡所在的村子里,同一时期有两个人考上了举人,这在当时可是天大的喜事,而这两人后来又先后入朝为官,成为一方佳话。等到二官屯乡建乡的时候,人们为了纪念这段荣耀的历史,便以这个最具代表性的名字为乡命名。 30 块钱,对于一个人均年收入只有 600 多块钱的群众来讲,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足相当于他们半个月的收入。当我听闻二官屯乡竟然胆大包天地将县里免费发放给百姓的农药,当作敛财的工具,一瓶药卖 5 块钱时,顿感万般心痛,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三令五申之下,我们的干部竟然还能如此胆大妄为。 站在一旁的吕连群看我情绪不对,慌忙走了过来,语气带着安抚:“县长,您别生气,咱把情况了解清楚。” 说完,他快步朝着蹲在公路上,正在闷头抽泣的老农走去。 被喊起来的老农身形佝偻,岁月在他的背上压出了明显的弧度。皮肤晒的黑的发亮,这老人慢慢地直起腰,将手中的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我们。 吕连群说道:“哎,老哥,你可不要乱说。县里已经明确规定,农药是免费发给大家的,你怎么能说是要钱的呢?” 他这话一出,我的心头瞬间一沉,一种更加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时,旁边另一位大婶伸手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珠,蓝色的粗布褂子早已被汗水浸透,满面愁容,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里带着被不甘:“哎呀,这位同志,俺还能骗你不成?不信的话,你们去粮所里面看看就知道了。” 说话间,这老农道:“咱不是有条子嘛,给他们看看咱们的条子。” 这大婶似乎也想到了,自己还有条子这一回事,赶忙从兜里掏了掏,不多出掏出了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收据,上面写着农药六瓶,三十元,上面还盖着二官屯乡人民政府的红色公章。 焦杨不由自主地上前半步,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焦杨看了看条子,就问道:“大爷,他们让你们买,你们就买吗?” 老农的情绪突然略显激动起来,他那布满老茧、粗糙得如同树皮一般的手紧紧攥住头上的草帽,声音带着愤怒和无奈:“不买?不买你试试!根本不给你开条子,你这粮都交不上去。好不容易把粮拉来了,要是交不了,咱能拉回去不成?”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农户们赶着破旧的驴车,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艰难往返奔波的画面,心中满是酸涩与愤怒。 吕连群气得额角的青筋暴起,他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一叠报纸,用力地扇着风,嘴里骂骂咧咧:“县长,您别激动,咱们去现场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败坏县委县政府的名声、大肆敛财。” 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转头对韩俊说道:“韩主任,把这个大爷的信息记录一下。” 韩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那个已经褪色、边角磨得有些破损的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接着又掏出了30块钱,说道:“大爷,这钱啊,你先拿着!” 这大爷赶忙推辞说,哎呀,你的钱我们咋能要,又不是你卖给我们的药? 一番来回退让之后,这大钱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 30 块钱,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了裂口。他的脸上满是惊慌和感激:“哎呀,您看今天还遇上好人了,你们的钱俺们咋敢要?” 韩俊将药瓶高高举过头顶,对着围拢过来的人群大声解释:“各位老乡啊,这农药是县里面免费给大家争取的,朝阳县长已经要求各乡镇必须免费发放,是咱们二官屯乡个别干部自行收的费。县长马上就要处理这个事,请大家相信咱们党委政府。” 人群中突然炸开了一阵惊呼,有人用手指着我,声音里带着惊讶和不确定:“对呀,我看过咱们县新闻,这个人就是县长!”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中,有怀疑,有期待,更有生活重担压在身上的深深疲惫。 我站在热浪蒸腾的空地上,脚下的公路被晒得发烫,仿佛要将人的双脚灼穿。望着一张张被烈日晒得黧黑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那复杂的情绪,我的胸腔像被麦芒刺痛,心中满是愧疚和自责。我提高声音说道:“乡亲们,我就是东洪县县长李朝阳。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让大家产生了误会。刚才韩主任已经给大家讲了,农药是免费发给大家的。我在这里可以给大家表态:无论是谁收过大家的钱,都必须退回去;凡是交了钱的,留好凭证和依据,到时候去退钱。县里不仅不收大家的钱,而且还降低了三提五统的比例,一亩地少缴 100 斤粮食。中央、省、市和县里的政策都是好的,请大家放心,一定不会多收大家 1 分钱,而且还要逐年减轻大家的交粮负担。” 然而,我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来了压抑的叹息声,有人小声嘀咕着:“少交的粮还不够买药钱。” 这话像一根尖锐的针,直直地扎进我的心里,我暗暗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两辆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路上颠簸着驶向粮所,路边的树木在风中摇曳,却带不来一丝凉意。远远地,就能看到粮所那红色的围墙,墙面上的油漆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色的砖石,就像一道渗血的伤口。粮所门口早已被进进出出的架子车、农用三轮车、拖拉机堵得水泄不通,牲口的嘶鸣声、车轱辘碾过石子的声响混作一团,嘈杂无比。小轿车根本挤不进去,我直接推开车门,说道:“走,去现场看看,看看是咋办的?咱们那哪位领导又在搞中饱私囊?” 下车之后,吕连群焦杨、韩俊和杨伯君紧跟在我的身后。 我们穿过拥挤不堪的人群,终于来到粮所门口。抬头望去,粮所的大门上面有一块拱形铁架,铁架上面铺着一块整齐的铁皮,铁皮上用红色油漆刷着 “二官屯乡粮所” 几个大字,只是经过岁月的洗礼,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粮所两侧大门口用红色油漆刷了一对标语,一边写的是 “宁流千滴汗”,另一边写的是 “不坏一粒粮”。 粮所内的面积很大,但此刻也挤满了排队交粮的架子车和农用三轮车。偶尔还能听到毛驴不耐烦的叫声,整个粮所内拥挤得让人透不过气,人们都在忙碌着,倒也没人注意到有几个干部走了进来。 不远处的水泥地上,还有群众在忙着晒粮食,想来这应当是粮食水分过大。我快步走上去,看到两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正吃力地从农用车上往下搬运粮食。大爷的手颤颤巍巍地解开系粮的绳子,随着 “哗啦” 一声,地上的粮食随意散落着。我走上前去,主动问道:“大爷,您的粮怎么要晾在这里呀?” 大爷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满是失望与无奈,仿佛积压了许久的情绪都要从这一眼中倾泻而出。 焦杨见状,主动上前一步,问道:“大爷,咋回事啊?人家的粮都交了,您的粮为啥在这晒呀?” 大爷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奈:“说我们家的粮食湿度大、不合格,让晒一晒。这都是在晒粮场地晒了两天的粮食,怎么可能湿度大嘛!就是折腾人啊,不就是想找我要两包烟吗?我老汉自己都抽自己卷的烟,哪里来钱给他们买纸烟呀?” 焦杨分管农业,同时负责粮食局,公粮的征收也归她负责。听了大爷的话,他一脸无奈,语气中带着愧疚:“县长,我向你检讨,是我的工作没做好。” 袋子解开后,里面满满的都是金黄的小麦。我伸手抓出一把,放在手里捏了捏,每一个粮粒都坚硬而饱满。我又抓出几粒,放在嘴里嚼了嚼,只听 “磕嘣” 一声,麦粒才被嚼烂。 吕连群、焦杨、韩俊也从我手里拿了几粒粮食放在嘴里嚼了嚼,几个人的表情都略显痛苦,费了好大劲才把小麦嚼烂。我将粮食拿在手里掂了掂,不紧不慢地说:“这样的粮食湿度不达标,那什么样的粮食才达标呢?” 说着,我从大爷手中拿过系粮食的麻绳,将粮食袋子往上掂了掂,又将粮食的口聚在一起,慢慢把粮食口袋扎上。 大爷、大娘两个老人在旁边焦急地直跺脚,大声说道:“哎,可不敢这样干呀,不晒粮,俺们粮食交不出去啊!” 韩俊仔细检查了一番后,说道:“大爷,您这粮食我们检查了,合格。” 粮食口袋扎好后,我深吸一口气,一把抱起粮食,估摸着这粮食应当有 100 斤左右。换作平时,100 斤我随便能扛起来,但此时我却觉得自己扛的不是粮食,而是东洪县干部的良心,这份重量压得我脚步都有些踉跄。 我把粮食堆在架子车上,拍了拍手,说道:“走吧,去看看咱们的同志是怎么卖农药的。” 往前走了不远,就看到前方有一队人排着长长的队伍,足足有四五十米长,每个人都手里捏着钱,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却都在低声谩骂着:“5 块钱一瓶的农药,他妈的,杀的是虫子,还是贪官啊!太黑了。” 站在队伍后面,听着群众发的牢骚,我的心里万分复杂,愤怒、痛心、自责等情绪交织在一起。 从队伍的后头走到前头,是一片柳树树荫。树荫下面放着三四张长条木桌,每张桌子前面坐着一个干部。最左边的一个人负责收钱,他前面放着一个大大的纸箱,里面散落着各种面额的钱,旁边还有一个老式算盘,算盘上已拨好数;他旁边一个人正在专注地开条,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在开条人旁边,有人根据开的票负责分发农药,后面堆着的农药如小山一般高,旁边还有一些空箱子,看来这药已经卖了不少了。 吕连群刚要走上去,我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说:“别慌,这种事情让小韩过去,先不要打草惊蛇。” 韩主任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 —— 吕连群毕竟是县委组织部长,认识他的人多,这时容易暴露。韩俊将白色衬衣从裤腰里拉了出来,把眼镜摘了下来,胡乱抓了两把头发,瞬时从一个精神干练的干部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落魄的知识分子形象,然后混入了排队的人群中,朝着卖农药的摊位走去。我站在原地,紧紧盯着摊位的方向,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乡亲们一个交代。 县政府副主任韩俊走上前去说道:“哎,领导啊,我想问一下,为啥交公粮还得买农药?啥时候的政策?” 这个收钱的是位女同志,根本没有抬眼。中间开条的人写完条子后这才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韩俊,说:“什么时候实行政策,还要跟你汇报一声啊?去,后面排队去。” 韩俊说:“哎,这位领导,我只是看县里新闻说,县里不是说免费发农药吗?我二姑他们家是李寨乡的,李寨乡这药怎么就没收钱呢?” 中间的男子明显是个干部,说道:“李寨乡?李寨乡是什么乡?不知道,我们这是二官屯乡,李寨乡不要钱,你要去李寨乡交公粮,就去李寨乡啊。” 韩俊说:“那你们是哪个部门的呀?不会是哪家卖药公司的吧?我们不买药行不行?” 那男人一拍桌子呵斥道:“你这年轻同志,看起来还像是有学问的人!我们在粮所里卖药,那还能是外面的人啊?我们是国家干部,是乡政府的!你不想买药?不想买药,你就不要交公粮了,回去等着你们村干部上门找你!我从昨天下午就开始卖,到今天上午,还没有人敢来问我是哪个部门的。” 韩俊继续问:“你们卖这个有没有文件?有没有政策呀?” 这人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韩俊说道:“嘿,你小子还找茬是吧?找茬都找到乡政府来了?再他妈在这里胡闹,把你丢到派出所关你三天,饿上你几顿就知道秤砣是铁打的!” 韩俊已经问到了想要的信息,也就扭头走了。我在旁边看着,只见这中间的干部敲着桌子给旁边的年轻同志说道:“看到没有,跟这些人打交道,就不能给他们客气,给他们客气了,他们就蹬鼻子上眼!” 我长吁了一口气,说:“走吧,去看看交公粮的又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又来到了验粮的地方。验粮的地方有几个大磅,不时有群众自己将粮食抬到磅上。验粮的地方也在一片树荫下面,那粮管员叼着烟,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手里拿着一个空心铁签,寒光一闪就 “噗嗤” 插进了一个麻袋里,带出一槽麦粒,他随意捏了两粒麦子在嘴里嚼了嚼,随口吐在地上说道:“是潮粮啊。” 这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一个群众满面微笑地朝着粮管员手里塞上一包烟,笑着说:“马哥,马哥,我是后桥庄上的,是你三姨的邻居啊,你忘了,二妮结婚的时候,咱们还一起喝过酒。” 这人看了看手中的烟,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哎呀!这个面熟啊!快快快,把粮食往上面挪一挪,过磅!” 随后很自然地将手中的香烟丢在了后面的编织口袋里。 我给杨伯君使了一个眼色,杨伯君主动走上前去,拿起那个白色编织袋。那粮管员刚刚坐在椅子上,看到自己盛放烟的布袋被拿了起来,很疑惑地看了一眼杨伯君,一拍桌子说道:“干什么呢?” 杨伯君并没有理他,打开口袋看了一眼,一边走一边说:“这里面除了烟,还有钱。” 这粮管员和旁边的一个小伙子二话不说,就将杨伯君手中的布袋抢了过去,说:“干什么呀你们?没事动别人东西?小心把你们弄到派出所去!” 说着就将布袋胡乱塞进桌子下面。 杨伯君自然不满,上前理论道:“你们收烟就给合格,不收烟就不合格,谁给你们的权利?” 这个时候,那粮管员抓起铁签子,上前一把推了杨伯君,说:“哪里冒出来的多管闲事的!” 说着又推了上去。我心里想着,只要这家伙敢动手,我绝不饶他。话音刚落,这人一拳就打在了杨伯君的脸上,杨伯君的眼镜一把就被打掉。我正打算上前,这时我后边的吕连群走过去,一脚把验粮的桌子踹翻在地,说道:“你们他妈的还是干部吗?马上通知田向南给我滚过来——” 那人很快被吕连群的气势吓倒,又看吕连群白白胖胖一脸官样,自是觉得惹了个领导,马上试探性地问道:“田向南,田书记是乡上的领导,我们粮所是县粮食局,我们是县里的干部,你们是谁呀?” 吕连群气愤地道:“我们是谁?我是你爹,妈的,王八蛋。” 随手一指我,说道:“这是咱们东洪县人民政府的县长李朝阳,那位是你们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焦杨,我是县委组织部部长、县农委主任吕连群。你个家伙,人模狗样的,一上午收了多少钱?” 说着就走上前去,将桌子底下编制袋拿出来,探头一看,说道,妈的,半布袋烟,你拿回家上坟啊还是烧锅啊。 这人听完之后,马上换出一副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的表情,赶忙说道:“哎呀,领导领导,不好意思,没认出来!我们所长去开会去了,我马上去叫我们所长!” 韩俊马上一把抓住这人说道:“收了这么多烟和钱,还想跑?你看县里的农药明明是免费发放,还被你们给卖了!” 这人马上苦笑着说道:“领导可不敢这么说,卖药的可不是我们粮所的,那是二官屯乡政府的!我们粮所是县直单位,和他们不是一个单位呀。”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大家都有一副摩拳擦掌要打人的冲动。我看着这人多,也不想在群众里面,把这件事情搞复杂,就说道:“好了,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吕连群伸手指了指两人,说道:“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等着接受处理。” 杨伯君捂着脸,伸手指了指两人。 一行人就返回了卖农药的几张桌子前。这时,卖农药的几个干部已然察觉到不对,正在收拾桌子准备撤退。韩俊和焦杨俩人小跑几步,将三个人按了下来。 我走过去说道:“还知道跑?这说明还知道这事违规!把你们的‘聚宝箱’拿着,到乡政府!” 粮所和乡政府离得不远,三五分钟后就到了乡政府大院。这时,乡党委书记田向南和几个乡镇干部都已经从办公室里小跑出来,准备迎接众人。 田向南 40 多岁,十分精明,看到我之后满脸微笑地说道:“哎呀,县长,你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您看我们也没去迎接你。” 我看着田向南和他背后的几个干部,狠狠瞪了他一下。我想,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田向南已经死在我的眼神之下。 进到会议室,田向南局促不安地跟我进来。这时有两个干部要去端水杯和茶壶。 我马上说道:“算了,水也不倒了,茶也不喝了。向南同志,你给我讲一讲,这农药是怎么回事?” 田向南和几个乡镇干部都站在会议桌的对面,吕连群、焦杨等人也没敢坐下。 田向南面露难色地说道:“县长,您说的这个农药的事,我…… 我不知道。” 我马上将一叠票据拍在桌子上,说道:“你不知道?那乡长同志知不知道啊?票据上面盖的是你们乡政府的公章!是乡长个人决定的,还是下面的人私自盖的,还是你们班子集体研究的?” 田向南尴尬地说道:“书记,要不咱们到办公室说?” “没有必要了吧,有话就在这直说。” 田向南很是尴尬的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乡镇干部,说道:“县长,我向你检讨!主要是我们乡里…… 所以也就想着在这个农药上给大家考虑一点经费……” 我点了点头说道:“田向南同志,县委大会上怎么说的?精神是你没传达,还是你在这里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 田向南说道:“县长,这个责任主要怪我……” “主要在你,那你就要承担责任。你写辞职报告,我马上批。” 田向南一脸尴尬地说道:“县长,这个不至于吧?我们把钱马上安排退了……” 我一拍桌子说道:“不至于?田向南同志,你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党委和政府决定把这瓶农药免费发给大家,这是一件好事情!我们先不说这农药免费发放的意义,这农药的成本是多少?实际成本我看了单子,五毛钱一瓶的药,你转手就敢卖群众五块钱!向南同志,就算是做生意,十倍的利润啊,换谁也不敢这样干吧?” 吕连群在后面补充说道:“向南同志,县长现在让你写辞职报告,已经是在照顾你!你这是什么行为?没让你到纪委、监察局报到,你还在这里解释什么?当初发药的时候,我是不是给领药的同志都讲了‘这是县长给大家争取来的福利’?你现在搞成什么样了?现在所有人都在骂党委政府!向南同志,现在就写辞职报告!” 田向南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在那里手脚已经开始哆嗦。我拿起手中的笔一指说道:“你是谁?” 吕连群说道:“县长,这是二官屯乡的乡长。” 我来了四个月,有些干部确实还没有印象。毕竟县里除了二三十个县级干部之外,科级干部加起来有一两百人,个别干部又不时常见面,所以大致有个模糊印象。我就说道:“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这乡长说道:“县长,这个…… 这个我也知道,主要是我们乡里财政困难……” 我一拍桌子说道:“你也写辞职报告!” 这人有点尴尬地看着组织部长吕连群,意思是让吕连群能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吕连群说道:“看什么看?先把辞职报告写了!” 我马上对吕连群说道:“要对二官屯乡的班子马上进行调整,组织部门重新选一个责任心强的同志过来主持工作。焦杨县长,你记一下:第一,全县县领导从明天开始分成检查组,把全县所有乡镇检查公粮征收的纪律和农药发放的程序;第二,对于在征收公粮过程中故意刁难群众、吃拿卡要的,马上撤职;第三,严肃追究今天所有的责任人,二官屯乡验公粮的所长就地免职,验粮的那个粮管员马上交到检察院反贪局去,这是严重的工作渎职;第四,县粮食局的局长停职,县粮食局班子集体作出深刻检讨,必须维护东洪县公粮征收工作的清风正气!同时,在县电视台做好举报线索收集工作,向群众公开承诺:发现再有恶意刁难群众、吃拿卡要的,一律先停职,移交反贪局调查!” 说完之后我就起身,田向南和乡长跟在我的身后。出了办公室的门之后,田向南说道:“县长,县长,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单独给您汇报几句……” 我看了一眼田向南,语重心长地说道:“向南同志,我今天是看在你主动承担错误的份上,没有把你送到检察院去。” 田向南尴尬地说道:“县长,其实…… 这个…… 我媳妇的哥不是外人,是县政协主席胡延坤,您给……” 我马上说道:“向南啊,你不要再给我扯这些关系!胡延坤让你在这里卖农药了吗?” 田向南尴尬地说道:“那倒不是,那倒不是……” 吕连群说道:“田向南,这个时候了,你也就不要胡扯八扯了!县长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包容,抓紧时间写辞职报告!” 说着我就坐上了汽车。吕连群说道:“县长,这个二官屯乡的临时负责同志,您看有没有合适人选?” 我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县委办的副主任周炳乾,最近工作上还是很积极的,他的资历也够了。组织上先临时把他调到二官屯乡来,主持二官屯乡的工作。明天早上 8 点半之前,让他到我的办公室来。” 话音刚落,吕连群的大哥大就响了起来,吕连群拿起电话之后,电话那头说了几句,吕连群一脸认真的看着我说道:“胡主席啊,不怪县长生气嘛,是是,县长正在气头上啊。好好……” 吕连群捂着话筒说道:“县长,这个胡主席问您消气没有,他请您接个电话啊……” 第 940章 胡延坤内心不满,吕连群安抚向南 汽车缓缓驶出二官屯乡大集,车轮碾过乡间坑洼不平的土路,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就在这时,县委组织部部长吕连群的大哥大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打破了车内短暂的平静。我心中已然猜到几分,这电话恐怕与田向南的免职有关,毕竟田向南的姐夫正是县政协主席胡延坤。 胡延坤的电话打来时,我内心十分纠结。我虽不想接听这个电话,深知这通电话必然是为田向南说情,但我还是从县委办主任吕连群手中接过了电话。我微微挺直了腰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沉稳。我心里明白,回避并非解决问题的办法,唯有主动应对、正面回应。毕竟胡延坤是县四大班子的领导之一,自我到县里任职以来,他虽未给予明显支持,却也没有公开反对,属于那种 “不惹事” 的干部,也是我需要争取的对象。若不接他的电话,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还可能会让原本就微妙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 电话接通后,便传来胡延坤笑呵呵的声音:“县长,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打电话,我都觉得脸上无光。但这个电话我还是得打。跟您报告一下,田向南他不是外人,是我的亲妹夫。所以,县长您看在我的面子上,高抬贵手。今晚我摆一桌,让老吕作陪,咱们好好批评田向南同志。您要是还不解气,往他屁股上踹两脚都行。县长,还是再给田向南一次机会吧。” 他的语气看似轻松,实则暗藏恳求与试探,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 我眉头紧皱,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直接回应道:“胡主席,换作其他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含糊。但今天这件事,恕我直言,实在是太出格了。县委、县政府三令五申,这批农药必须免费发放到群众手中,这是对之前坤豪公司售卖质量不达标肥料的一种弥补,政府没有出钱。可田向南同志,一下子就把农药高价卖了出去,而且价格远远高于市场价,群众对政府意见很大啊。所以,胡主席,这可不是小事情,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和警惕。县委的大政方针绝对不能动摇。这样吧,胡主席,我现在在路上,信号不好,等我回去之后咱们再慢慢谈。” 我的话语斩钉截铁,字字有力,不容置疑,也是通过这样的态度让胡延坤明白我的决心。 挂断电话后,我把电话递给吕连群,眼神中充满严肃与愤怒,继续说道:“连群同志,你是组织部部长,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凡是为田向南说情打招呼的电话,我也不再接了,都必须严肃处理。还有那个收粮食的粮管员,必须送到反贪局去。” 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能想象到威严的但是与紧张的气氛。 吕连群连忙挺直身子,应道:“县长,您放心,我一定落实好您的指示。回去后我马上向相关部门传达。该处理的处理,该退钱的退钱,这件事,咱们绝对不会含糊。” 坐在副驾驶的焦杨也扭头看向我,眼神坚定地说道:“县长,您放心,我也一定会把您的四点指示全部落实下去。” 我靠在汽车后座上,微微闭上双眼,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我缓缓开口说道:“不是我要跟同志们过不去,是个别同志做得太过分了。他们把党委、政府的决策部署当成儿戏,肆意妄为、胆大包天,眼里只有钱,根本没有群众啊。” 我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与痛心,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村民们得知农药被高价售卖时那无奈和愤怒的神情。 发了一通脾气后,我略感疲惫,便靠在汽车后座上,陷入了沉思。车窗外的景色快速向后退去,而我的思绪却愈发沉重。今天这是我处理的第一个乡镇问题,如果每个乡镇都这样巡查下去,我估计像李寨乡一样存在问题的不在少数。这就不只是简单地处理几个人的问题了。处理一个人,那是他罪有应得;但如果多数干部都在中饱私囊,那就是风气坏了,必须从思想上纠正大家的观念。我心里想着,纪委书记不能一直空缺,必须找一位合适的同志挑起这副担子。看来大家都觉得我没有人事权,认为我一个副县长动不了干部。接下来,我还是得找张叔和学武部长汇报一下干部任用的事情。想到这些,我只觉得和钟书记的关系不如张叔李叔这样亲近,有些话,还不好直接就说。 而此时,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将电话重重地撂在桌子上,电话听筒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眉头紧皱,满脸怒容,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 “哒哒” 的声响。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小花园里盛开的花朵,娇艳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本应是一幅美好的景象,却丝毫无法缓解他心中的怒火。他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逼着干部写辞职报告?哼!这个县长做事也太莽撞了,总以为有点关系就不把大家放在眼里,简直不懂规矩。” 骂了几句后,胡延坤心中的不满仍未消散,他拿起电话,快速拨通了田向南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田向南便满怀期待地问道:“姐夫,怎么样?” 声音中充满了焦虑与期盼。 胡延坤语气严厉地质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在这个时候把农药卖这么高的价格?” 田向南委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姐夫,这不是价格高低的问题,这分明是有人想整人、害人。他就是想趁机烧他的三把火,我不过是运气不好,撞到了他的枪口上。您想想,全县将近 20 个乡镇,哪个乡镇不是这样干的?我们乡还给大家出了个条子,有的乡连个条子都没有。我承认,5 块钱的价格是高了点,但有的乡卖十多块钱,说不定都有。” 话语中充满了无奈和抱怨,仿佛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 胡延坤怒斥道:“胡说八道!一瓶农药卖十多块钱,你以为管长生不老,哪有这么贵的药,你们都觉得新县长脾气好,那是他没空搭理你们,县委的事情处理完了,是该收拾一下底下的干部作风问题了,你这次不都是冤枉!” 田向南继续说道:“姐夫,别管价格多少了,就算卖 1 块钱,想找茬也能找得到。您想想,这么多乡镇,他第一站哪都不去,就来到我们二官屯乡。到了之后直接就去粮所,这不明摆着是来找问题、找茬的吗?姐夫,这名义上是收拾我,背地里其实是在给您上眼药呢。” 胡延坤政治上自然是成熟一些,再者说这妹夫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就说道:“别胡说八道了,这新县长来了之后,我对他哪点不好?还给我上眼药?我这马上就退休了,给我上什么眼药?” 但他的语气中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动摇。 田向南分析道:“姐夫,这个事情不难分析。您想想,现在县四大班子,也就剩您有话语权了。那个李泰峰被双规,老焦主任住院,现在都是半死不活的。县里还没有纪委书记,如果算上五套人马,正县级干部就您一个,也就只有您一位是县里的老人了。他李朝阳要树立威信,肯定要找最大的干部开刀啊。他找那些粮管员、粮所所长,能有什么用?” 胡延坤听到这里,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隐约也觉得新县长多少有点故意找茬的意思。是啊,算上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再加上纪委这五套人马,现在县委书记被双规,县人大主任住院,县纪委书记空缺,真正在县里能说上话、有威望的老领导确实不多了。新县长放着那么多乡镇不去,偏偏到了二官屯乡,这确实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不过,胡延坤自然不好直接承认这一点,便强装镇定地说道:“别瞎想了,没那么复杂。这样吧,晚上你过来,我出面给吕连群打个电话,看看这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回到县委大院,阳光依旧毒辣,整个大院被晒得寂静无声。我看到办公室门口蹲着个干部,这个干部的身影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佝偻。杨伯君快步上前,向我介绍道:“县长,这位是县粮食局的局长黄方印。” 黄方印局长见我走来,赶忙从地上起身,由于蹲得太久,他的双腿微微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一边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这才伸出手,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说道:“县长。”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不敢与我直视。 我看了看黄方印,眼神中满是不满,并未与他握手。一个粮管员都能如此猖獗,想必整个粮食局的队伍也好不到哪里去。 黄方印有些尴尬,局促地笑了笑。杨伯君打开办公室的门锁,推开房门。一股闷热且带着些许陈旧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办公室里闷热难耐,与室外温差不大。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整个办公室显得杂乱无章。杨伯君很快打开了风扇按钮,头顶上那台老旧的风扇开始 “嗡嗡” 地一圈一圈转动起来,好歹搅动着办公室的空气,让人感觉到了些许凉意。 黄方印说道:“县长,我来给您汇报工作。” 这时,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韩俊本要进来,就招呼了杨伯君出去,便从外面悄悄把门带上了。 我看着黄方印,眼神中带着审视,说道:“黄局长,消息挺灵通的嘛。我在二官屯乡检查发现的这些事,你都知道了?” 黄方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咽了咽口水,说道:“县长,您有所不知。我们粮食系统的正式干部并不多,很多都是各乡镇领导干部的亲戚。您今天说的那个粮管员刘正义,他是从计生办调到粮站来帮忙的,根本不是我们粮站的正式人员,只是这一借就借过来几年。整个粮所也就两三个是我们的正式人员。”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我的表情,生怕触怒了我。 我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事你管不了?” 我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黄方印面露难色,他用手帕擦了擦汗,说道:“县长,县粮食局管理着这么多粮所,我们的正式干部管理都很规范。但那些非正式干部,业务能力和素质确实参差不齐。不过您放心,我们粮食局马上发紧急通知,要求所有人员在验收公粮的过程中,坚决按政策、按标准执行,绝对不能吃、拿、卡、要。” 我看着黄方印,心中的怒火再次燃起,说道:“黄局长,你现在表态,这属于事后补救了。我想问问,之前你干什么去了?知道要征收公粮,难道就没有给同志们强调纪律吗?” 黄方印连忙解释道:“县长,我不仅强调了纪律,我还带着粮所的所长去监狱参观,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一旦胡乱作为,会有什么后果。但我也跟您说实话,有些基层干部觉得一年就交一两次公粮,机会难得,每个人收一包烟、收个十几二十块钱,单个算下来金额不高。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态工作,基层的所长,都和他们一个锅里舀饭,所以有些人就觉得无所谓。县长,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们粮食局马上认真反思,全面彻查,确保在粮食征收工作中,做到风清气正。” 我心里暗想,之前在乡镇工作的时候,这些情况多少我还是了解的。粮所的粮管员在验收粮食时,仅凭一张嘴,说谁合格就合格,说谁不合格就不合格,这种现象确实不是个别情况。当年在平安县的时候,柳集的党委书记杜成岳就处理了一起这样的事,当时触动很大,粮所的同志直接将他带到县纪委接受处理。 我目光如炬,直视着黄方印,问道:“黄局长,今天你主动到县委来承认错误、检视问题,这个态度还是积极的。我问你,整个粮所,这种情况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现象?” 黄方印犹豫了一下,最终咬了咬牙,说道:“县长,我不瞒您说,各个粮所多多少少都存在一些这方面的问题,只是程度有深有浅。” 我接着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处理?怎么杜绝?” 黄方印连忙说道:“县长,我完全支持您的决定。把二官屯乡粮所的粮管员交到检察院,以渎职罪进行调查!粮食局立即免去二官屯乡粮所所长职务,选派一位业务能力强、素质过硬的同志接任。另外,在各个粮所门口张贴大字报,鼓励群众举报相关违规行为。粮食局马上召开会议部署整改工作,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粮食系统的风气得到彻底扭转!” 黄方印听着我的话,身体微微颤抖,急忙回应道:“县长,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要是干不好,我马上提交辞职报告。我知道这次的事情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监管不力,我要戴罪立功,整不了这歪风邪气,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我内心思量,黄方印所说的倒是实情,态度看着积极,提出的措施也较为到位。当前正值粮食征收的关键时期,若此时撤换粮食局局长,可能会对工作大局产生不利影响。毕竟,新官上任需要时间去熟悉业务,而粮食征收工作刻不容缓。于是,我缓了缓语气,说道:“黄局长,实话跟你说,在二官屯乡时,我本已下定决心将你停职。但鉴于你今天态度诚恳,县委、县政府决定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往后绝不能再出现此类事情,我还会随时进行暗访,若再发现问题,必将依法严惩,把你也送到检察院。” 黄方印立刻表态:“县长,不用您送,我主动到检察院接受调查。县粮食局党委班子认真整改粮食系统的问题,绝不辜负县委、县政府的信任。” 在详细交流了工作细节后,黄方印离开了办公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 晓阳要来县里,联合调查组进驻东洪县已有多日,先后带走交通局局长王进发、又对政法委书记沈鹏进行调查。虽然东洪县此前的一些事情与我关联不大,但干部队伍的稳定是我关注的重点,因此有必要与联合调查组见个面,了解调查进展并交换意见。我心里暗道,要是冉国栋有时间,晚上就和县委常委、副县长,代管监察局的曹伟兵一同前往。考虑妥当后,我拨通了冉国栋检察长的电话。 电话接通,我礼貌地说道:“冉检察长,您好啊!今晚我们县委、县政府,想邀请您和联合调查组的同志一起吃个饭?” 冉检察长在电话那头客气地回应道:“哎呀,县长,真是不好意思。今晚我有点急事,得回市里一趟,实在抽不出时间。真是对不住啊!明天,明天等我回来,咱们提前约。” 挂了电话,我转念一想,既然冉检察长回市里,晓阳又恰好要来,不如把周卫华约出来了解情况。随即,我把杨伯君叫到办公室。 杨伯君走进办公室,我看到他脸上有些浮肿,心中一紧,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脸没事吧?” 杨伯君憨厚地笑了笑,用手搓了搓脸,说道:“县长,没什么事。我一个七尺大汉,挨一巴掌不碍事。” 我郑重地说:“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打你的那个干部,我已通知反贪局把他带到检察院。这种干部,即便贪污金额不多,但影响极其恶劣,县委、县政府绝不姑息。” 杨伯君感激地说:“县长,这事还让您费心了。您为了我们,操了太多心。” 我接着说:“伯君啊,工作受点委屈也正常,能受得了委屈,才能历练出度量。” 随后,我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下,晚上我和晓阳要请联合调查组的周卫华吃饭,你和他对接一下。另外,县委招待所人多眼杂,有个叫‘老菜馆’的地方,你去订个包间。安排好后,晚上你就休息吧。” 杨伯君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担任县长后,工作愈发繁忙,每天从睁眼起就有处理不完的事务。各种会议、文件、汇报,像潮水一般向我涌来。我深知,即便个人能力再强,时间和精力也是有限的,只有充分调动各位副县长的积极性,让大家各司其职抓好手头工作才行。又将办公室副主任韩俊叫了过来,这些天接触下来,韩俊为人十分精明,为人处事分寸拿捏得十分到位。怪不得董县长把他从滨城县带过来。安排了明天由各位副县长分片带队,督导粮食征收工作和工作作风问题。??时间很快到了晚上七点,东洪的夜晚没有霓虹,马路上也没什么车。我接到周卫华的电话,他已到达 “老菜馆”。我和晓阳会合后随即前往。 走进 “老菜馆” 的包间,周卫华立刻起身相迎。他称呼晓阳为姐十分亲切自然,叫我 “哥” 也毫无违和感,谢白山和向波两人则是聊着他们的天。 在这个场合大家抛开了上下级关系,就像普通朋友聚会。桌上摆着六个菜、一个汤,菜香四溢。大家说着客套话,周卫华喝了几杯酒,但在饭桌上始终未提及联合调查组的工作,聊的都是平安县的人和事。倒是比在平安县监察局的时候成熟不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饭局渐渐接近尾声。回到县委招待所,谢白山和向波各自回去休息,周卫华看了看四周无人,才说道:“阳姐、阳哥,我得跟你们汇报一下,今天有些事很奇怪。” 我疑惑地问:“奇怪?有什么奇怪的?” 周卫华解释道:“联合调查组实际上已经掌握了一些关于沈鹏、王进发局长的问题。主要情况是:所有材料的验收都是沈鹏亲自把关,现在沈鹏把很多问题都归结到了罗腾龙的身上,很多事情找不到人印证,线索就卡在这儿了。” 晓阳挽着我的胳膊说:“虽然我不太懂这些,但有些材料是做不了假的,比如向财政局报账的凭证,肯定有验收程序,查看一下不就能弄清楚问题,知道材料到底合格不合格吗?” 周卫华回应:“姐,这个线索我们也想到了,并且向组长汇报过。现在联合调查组只是暂时控制了沈鹏,并没有深入追问这些关键问题,调查停留在表面。所以,我觉得很奇怪,这层窗户纸随时都能捅破,可调查组似乎有意避开。” 晓阳猜测:“兴许联合调查组考虑得更周全些吧,是不是证据还是不够充分。” 周卫华摇头说:“不见得。这段时间,检察院基本没怎么参与,反而是联合调查组在向纪委书记林华西汇报。林华西在这件事上也没做过多指示,基本是冉检察长说了算。” 晓阳分析道:“这也不难理解,冉检察长可能要顾及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的面子,总不能让政法委书记的外甥下不来台吧。” 周卫华又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阳姐,您说错了。我们检察院的人都知道,检察院和公安局根本不买政法委的账,尤其是我们这位检察院,政法委很多文件,也只是收了看看。” 晓阳惊讶地说:“那就更奇怪了。” 周卫华继续神秘地说:“阳哥、阳姐,你们别往外说啊。我今天听到冉检察长和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打电话,感觉他们像是在做什么交易,好像和沈鹏有点关系。意思是这边拿捏到位之后,那边要去和显平书记谈什么事。” 听完这些,我满心疑惑,完全想不明白沈鹏和丁刚之间有什么关联,政法系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又和东洪县有多大关系,我当个公安局局长,知道这里面的事,太封闭了。 周卫华随后说:“阳哥、阳姐,感谢你们的款待!” 我们将周卫华到招待所门口后,和晓阳回到招待所的内院。 到家简单收拾后,晓阳得知我直接让乡长和书记写辞职报告,感到十分惊讶。她睁大眼睛看着我,说道:“你怎么这么就撤了他们的职?这会不会太急了些?” 我向晓阳说明情况后,晓阳语重心长地说:“有些干部确实太过分,但你得处理好和政协主席的关系。政协主席虽然不是县委班子成员,但他是四大班子领导之一。县里面到了这个位置,要么群众基础好,要么上面有靠山,这个你一定要谨慎对待。” 我点头说:“晓阳,我明白。可他们现在拿群众利益不当回事。你想想,全省乃至全国,哪个县交粮的负担比东洪县重?东洪县这么穷,乡镇的书记都开上了桑塔纳,都享受了县级干部的待遇,这不是扯淡嘛。当年我们在安平乡,乡政府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张叔和马叔也从没想过打群众的主意。” 晓阳感慨地摇摇头:“太封闭了,东洪实在太封闭了。哦,对了,今天这个满江部长找到我,说是他们的建筑公司想到你们这边拓展些业务,到时候,可能要来找你。” 我马上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他哪天来啊,他哪天来我哪天不在??!” 与此同时,在政协家属院胡延坤的家中。吕连群、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和田向南聚在一起。三人吃过晚饭后,回到胡延坤家中。作为正县级干部,胡延坤的住房宽敞明亮,装修虽不算奢华,但也透着一股稳重的气息。 胡延坤的媳妇在县妇联当副主席,得知妹夫被责令写辞职报告,很是不满。她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说道:“县长才来几天,就撤了一个乡长、一个书记,也太不把东洪本地干部当回事了吧!他以为他是谁啊,一来就想把我们本地干部都踩在脚下。” 吕连群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茶,眼神中透着一丝思索。 田向南抱怨道:“姐,我跟你说,现在当官的都搞山头。就因为姐夫没和他站在一边,他就想方设法排挤姐夫。他这是故意针对我们,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胡延坤不想让田向南在媳妇面前说这些,皱了皱眉,说道:“向南,你还是多反省反省自己。你和乡长做的那些事,本来就不对。被撤职也是应该的,你就别抱怨了。” 田向南的姐姐却不依不饶:“反省什么?我觉得向南说得对。那县长就是觉得你是个没实权的正县级干部,想让你赶紧让位,好给他看中的人腾位置。我都听说了,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对他唯命是从,还主动做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的工作,让彭凯歌让出位置。这新县长就是仗着有点关系,在东洪县欺负人。这样的领导成不了大事,脚跟还没站稳,就到处树敌。老胡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在市里边也能说上话。” 胡延坤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好了,男人间的事,你一个妇联主任掺和什么?你不懂官场的复杂,别在这儿瞎嚷嚷。” 媳妇见胡延坤不高兴,便走到一旁,拿起毛线织起毛衣,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我也是为你们好,你们还不领情。” 吕连群见气氛缓和些,说道:“事情别想得太复杂,县长今天确实是碰上了。关键是卖药的事,还有粮所那个干部太过分了。肥料袋子、半袋子烟,怕是有两三百盒。那些烟也不值什么钱,真不知道那个粮管员收那么多烟干什么。再加上老田他们在乡里高价卖农药,换谁能不发火?县长也是为了平息民愤,才采取了这么果断的措施嘛。” 田向南还想辩解:“从古到今,政府没钱了,要么向群众要钱,要么向商人要钱,最后才轮到干部。李朝阳倒好,反着来,先从干部和商人身上下手,真该去读读《资治通鉴》。” 吕连群好奇地问:“《资治通鉴》里还有这些内容?” 田向南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有吧,我在广播里听评书说的。那些古代的官员,哪个不是想尽办法捞钱?李朝阳这么做,不符合官场规矩。” 接着转头问胡延坤:“姐夫,我说得有道理吧?” 胡延坤把烟盒往桌上一拍,不耐烦地说:“有什么道理?吕主任全程陪着县长,你们就是做得太过了嘛。” 田向南说道:“姐夫,话说回来,朝阳县长脾气确实太冲,连你的面子都不给。你好歹也是正县级干部,在东洪县也有一定的威望,你都亲自给他打了电话,他这么做,让我们以后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 吕连群安慰道:“胡主席,您放心。这辞职报告先交着,等县长消消气,咱们再想办法让老田官复原职。现在交通局局长的位置我估计要空出来了,等县长气消了,咱们就运作这个职位……” 第941 章 李泰峰平安落地、钟书记五堂会审 晓阳特意从平安县赶来陪伴我。房间里,昏黄的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在墙壁上映出我俩模糊的影子。晚上时候天气转凉,晓阳起身,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睡衣,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她走到风扇前,纤细的手指按下开关,风扇缓缓转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带动着室内的空气流动,也撩动了晓阳额前的几缕发丝。晓阳很是满足地往床背上一靠,顺手拿起放在枕边的,灯光洒在她脸上,映出她专注的神情,她的眼睛随着书页上的文字灵动地转动着。 我坐在床边,看着晓阳,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晓阳啊,到了东洪县,说句实在话,感觉当县长真是有些累呀。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比当初在临平县累多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揉着太阳穴,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晓阳放下手中的书,目光转向我,眼神里透着关切,说道:“那倒也是,正常的嘛。你以前在临平县的时候,只是公安局局长,只抓一个方面的工作,上面还有政法委书记,还有县委县政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汇报嘛,但现在你是县长,暂时没有县委书记,千头万绪的工作都落在你身上,这工作的压力肯定比之前大一些。不过呀,你想不累也很简单。” 晓阳说话时,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看着我。 “怎么讲?” 我疑惑地看向晓阳,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 “就当没看到呗。” 晓阳靠回床头,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轻轻耸了耸肩。 我立刻坐直身子,神情严肃起来,说道:“怎么能当没看到啊?事情明明就发生了。要是装聋作哑,组织上把我派过来,那不是枉费了组织上的信任吗?” 晓阳坐起身,将枕头垫高了一些,靠在床头上,认真地说道:“不需要张口组织、闭口组织的。确实,这官儿怎么当?我觉得有两种情况:一个是纯粹想当官,每天就是批批文件、开开会,有什么矛盾和和稀泥也就算了,这样也能当个太平官。随便搞点政绩,你这么年轻, 只要不是站错队、上错床、装错兜,到退休的时候,弄个厅级干部也问题不大。第二个呢,就是要做事,为群众干点实实在在的工作。你要做事,肯定要触碰到别人利益。这么多年了,哪一行哪一项不都是有人在做?你就比如你说的公粮的事情,哪个县的粮管员不在这件事上想难为人、卡点油水出来?你要是装作看不见,这矛盾就在粮管员和群众身上。你不是在看哲学书吗?我觉得这些哲学书最容易让人清醒 —— 哲学里讲得最多的就是矛盾具有普遍性,这说明到哪里都有矛盾,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所以,一个是当官不做事,一个是做事,看看你选择哪一种心态吧。” 晓阳说得不错,要想干事情,就是要得罪人。有些人在舒适区里待惯了,利用手中的权力把控着资源,轻轻松松就能挣到普通人几辈子都挣不到的钱。想到这些很多事情也就想通了,必然是不能让这些人在坐享其成了,我就说道:“你说这市里面把关于粮食产量的报告又退回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皱着眉头,满脸困惑。 晓阳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平安县的也退回来了,就是让大家对粮食产量进行重新复核嘛。” 她的语气很平静,眼睛里却透着一丝深思。 “重新复核?重新复核也有问题啊,难道市里面都觉得东洪县报少了?非要让我们多报一些,必须‘全面完成三个丰收’?” 晓阳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安抚道:“反正我知道,今年平安县的粮食产量和去年的产量基本持平。” 晓阳声音轻柔,给人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说道:“晓阳,在这件事情上造假,我觉得不妥啊。粮食产量关系到上面最基本的决策,我们县里虚报了,那市里就掌握不了真实的数据,最后群众还是为这个数据买单多交公粮。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都说钟书记正在争取副省级的机会,如果这个时候工业本身优势不突出,农业上又没有可圈可点的成绩,钟书记的副省级恐怕难以成行啊。” 晓阳将枕头垫高了一些,靠在床头上,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我也听说过。现在来看,钟书记确实到了关键时期。如果今年的成绩不行,那么明年 3 月份换届的时候,钟书记很有可能就在正厅级的位置上止步了,也不排除他们说的钟书记授意大家……” 我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苦笑,说道:“这不像钟书记的作风啊,钟书记向来是讲究实事求是的。” 晓阳伸手拉过我的手,轻轻握住,说道:“哎呀,这不止是钟书记从个人竞争上在考虑问题,而是从政治需要上在考虑啊。现在你看国际形势,苏联眼看着就不行了,很多人都在唱衰,这个制度还行不行?国家需要一个安定团结、积极向上的大好局面。你作为县委书记,这一点肯定能想得通,你要是想不通,咱们就再研究研究基本国策。” 我马上道:算了算了,我这马上困的睁不开眼了。” 之前在给郑红旗书记当县委办副主任的时候,也知道红旗书记晚上经常失眠。当领导必然有焦虑,闭着眼胡思乱想了一会,不知几点,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似乎做梦时都在想着东洪县千头万绪的工作。在梦中,我仿佛看到了东洪县的农田里,粮食产量数据在不断地闪烁变化,人们的脸上带着期盼又忧虑的神情,而我在一片迷雾中努力寻找着真实与正确的方向。 时间总是在悄然中流逝。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房间的地面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起床之后,我看着熟睡中的晓阳,她的脸庞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宁静,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我心生羡慕,心想晓阳的睡眠真好啊。我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了她,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看着镜子中略显疲惫但又充满斗志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工作。 晓阳要睡懒觉,我也就把早饭带回来房间,简单吃过早饭之后,我来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杨伯君早已等候多时。他穿着一身整洁的浅色衬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见到我进来,他立刻上前,接过我手中的公文包,打招呼道:“县长。” 杨伯君现在对各项工作都已经非常熟练,算是与我度过了一个磨合期。他走到一旁的茶几前,拿起热水瓶,往青瓷茶杯里泡上了茶,动作娴熟而流畅。桌子擦得一尘不染。这自然是他最基本的工作。因为县长的办公室相对特殊一些,里面有不少文件和资料有保密需求。一般情况下,除了专职秘书,不会让其他人打扫卫生。杨伯君深知这一点,所以在工作中格外小心谨慎。 随后,周炳乾就敲了敲门。他站在门口,身姿挺拔,面色郑重。听到我的回应后,他推开门走了进来,不卑不亢,神态庄重,脸上带着一种沉稳与内敛的气质。来到东洪县之后,见到过太多笑脸,像周炳乾这样进门不带笑脸的干部已经不多了。 我看到周炳乾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状态,想起李泰峰书记被双规的时候,整个县委大院只有我和周炳乾及少数几个干部送泰峰上车。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是一个阴沉的日子,天空中飘着细雨,县委大院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我们几个人默默地站在车旁,看着泰峰书记上车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我主动走到办公室门口,将门轻轻带上,说道:“炳乾啊,最近在忙些什么呀?” 我微笑着看向周炳乾,眼神中带着关切。 周炳乾挺了挺身子,说道:“县长,你也知道书记被双规之后,我的工作要轻松些了,现在主要就是看看书,学习学习最新的政策。” 我说道:“你以前可是个大忙人,突然闲下来,不适应吧?” 我微微歪着头,仔细观察着周炳乾的表情。 周炳乾说道:“确实有些不适应啊。之前每天早上从七点钟就要起床,然后先围着小学的操场跑五千米,再到县委上班,吃个早饭,正好 8 点 10 分,留 20 分钟时间收拾书记的办公室,理一下书记今天的行程。” 他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说道,眼神中透露出对过去工作的怀念。 我点头说道:“你以前也在基层工作过,有一些基层经验。泰峰书记在双规之前,留下了一份拟提拔使用干部的名单,这个名单我大致看过了,所列的干部都是咱们基层的年轻干部。只是泰峰书记的问题事发突然,之前没有启动。当时泰峰上车前,专门给我交代过,在你的使用上一定要大胆,要给你压担子。现在组织上初步考虑,让你到基层去,具体的李主任给你说了没有?” 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轻轻翻看着。 周炳乾摇了摇头,说道:“吕主任只是说让我到您的办公室来,其他什么也没说。”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进一步的解释。 我心里暗道,吕连群确实适合干县委办主任啊。我之前同样从事过相关工作,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夏天要给红旗书记煮上一锅绿豆汤。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说到什么程度,把握的不错,虽然明知这吕连群品行不行,眼里只有领导,—— 当你身为旁观者时,才觉得这人十足是个 “小人”;真正到了领导位置上,接受这人的服务后,才觉得领导自然明白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只是这 “小人” 确实也是离不开的人,小人用的好能省很多事。 我继续说道:“你觉得叫你来应该是什么事啊?” 我放下手中的文件,看着周炳乾,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周炳乾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县长,‘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泰峰书记被带走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在这县委办也知道,自己离开的时间不远了,大家都在算着日子。我估计,是到哪个乡当人大主席 —— 毕竟我是正科级,当副乡长、副镇长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我看着周炳乾说道:“怎么,你就没想过当乡长、当书记?”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周炳乾。 周炳乾说道:“领导别开玩笑了,这泰峰书记被双规,虽然现在没有明确的处理意见,但我跟随泰峰书记这么几年,身上都贴了泰峰书记的标签,怎么可能再让我去当镇长、当书记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头,脸上满是自嘲的神情。 我笑着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要搞打击报复,‘一朝天子一朝臣’?” 我脸上带着笑容,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认真。 周炳乾默不作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低下头,双手微微握紧,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自然知道,沉默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我说道:“是这样,经过我的初步考虑,打算让你到二官屯乡去临时负责二官屯乡党委、政府的工作。当然,具体的还需要与其他常委进行沟通,不过这事儿我已经和组织部长通了气,下来我会找其他领导再说一说,问题不大。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全面了解二官屯乡现在面临的情况和问题。具体的我也不和你多聊了,下来你和连群主任好好沟通一下。” 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周炳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鼓励。 周炳乾眼神里冒出一丝诧异,抬起头看着我,说道:“县长,您的意思是让我去二官屯乡负责?”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讶,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对,二官屯乡党委政府班子存在一些问题,县委、县政府都已经责令他们写辞职报告,下次的常委会上就要研究这个事。好吧,我今天只是给你透个气,让你做好充分准备。你要记住,在东洪县,从来没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只要你是踏踏实实干工作的同志,县委、县政府都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过去之后,放心大胆地工作。” 我坚定地看着周炳乾,语气中充满了期待与信任。 与周炳乾交流过一会儿之后,这时韩俊匆匆来到我的办公室,说道:“县长,周主任,不好意思啊,打扰一下,刚刚又接到市委办公室的电话,说钟书记又要听县里工作汇报。” “钟书记又要听工作汇报?” 我心底暗自感慨,“汇报什么?” 我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安。 “电话里没说,只让您现在就出发到市里面,10 点钟要赶到。” 韩俊说道,他站得笔直,等待着我的指示。 我微微皱眉,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片刻后,我立刻吩咐道:“你通知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刘超英副县长、曹伟兵副县长,还有焦杨副县长,大家一起去市里。让他们先和王建广先生谈着,中午在迎宾楼安排午餐。给进京副书记说清楚,市委统战部还有几罐子银元等着还给人家。” 周炳乾,韩俊离开后,我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急忙拨通张叔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熟悉的 “嘟嘟” 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我的心上,好在这次很快接通。张叔的声音带着沙沙的电流声,从听筒里传来,显得有些模糊却又亲切:“不是别的事,就是吨粮田建设的事。钟书记要听真实汇报,你做好准备。” 我下意识地握紧听筒,压低声音追问:“张叔,钟书记要的‘真实汇报’,是如实汇报,还是尽量如实汇报?” 张叔似乎明白了我的顾虑,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书记要听真实情况,绝对不能弄虚作假,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这次,钟书记提出来,李泰峰同志也会参会。” 我心头一紧,声音更低了:“难道泰峰书记的调查结束了?” “差不多。他的问题不复杂,复杂的是东洪县下面的同志。” 李泰峰书记自被双规后,一直接受市纪委调查。按理说,身为市人大副主任兼县委书记,应由省纪委问话,但省纪委指定东原市纪委处理,这态度本身就有大事化小之意。经过深入调查,组织基本认定李泰峰对平水河大桥建设负有领导责任与知情不报责任,影响了东洪县发展。这些日子,关于李泰峰的传言在县里四处流传,每一个版本都让东洪县不少干部胆战心惊,也让整个东洪县的官场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之中。 此刻的李泰峰正在钟书记办公室里,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袖衬衣,满头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每一根白发都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尽管历经调查,他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扎根在岩石中的青松,眼神里透着老干部特有的坚毅和历经沧桑的淡定。 钟书记放下手中钢笔,钢笔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轻响。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两人像多年老友般握住对方的手,那紧握的双手仿佛承载着无数的过往与情谊。随后,他们在真皮沙发上落座,沙发发出轻微的下陷声。钟书记将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推到李泰峰面前,文件上的红章在灯光下格外醒目:“泰峰同志,这是省纪委根据市纪委调查报告作出的处分决定,我就不宣读了,你自己看吧。” 李泰峰早已知道处分是严重警告,他的目光在文件上缓缓扫过,苍老的手指摩挲着文件边缘泛黄的纸页,仿佛在抚摸一段逝去的岁月。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没什么好看的,我心悦诚服接受组织处理。” 钟书记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动作充满了关切与安慰:“组织上对你是信任的。联合调查组没查清平水河大桥情况前,省纪委就定了调,这体现了省里对你的关心。” 李泰峰苦笑一声,眼角的皱纹如老树的年轮般更深了几分:“我知道是鸿基在关键时候说了话。唉,是组织包容了我,教训深刻啊。” 钟书记意味深长地点头又摇头,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凝重:“泰峰同志,东洪县那次牺牲,关键时刻顾全了东原大局。” 李泰峰叹息一声:“上面下死命令,没人敢执行,这也是部分老干部对我有意见的原因。” 钟毅说道:“泰峰同志,假如让你重新选择一次,你会怎么选?” “钟书记,这假设太残忍了。” 李泰峰盯着茶几上的青瓷茶杯,杯里的茉莉花茶茶清透见底,茶叶沉在杯底,如同他此刻沉重的心情,“要是再来一次大洪水,市里决定牺牲东洪保光明…… 我真不敢再想。”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痛苦。 钟书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神情严肃,目光如炬:“泰峰啊,省委建议你提前退下来,当然还是尊重你个人意见。” 李泰峰挺直腰板,那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他意气风发的年轻时代,他的语气坚定而有力:“让我退下来?干了一辈子革命,我不是舍不得位置。这样吧,我主动辞去东洪县县委书记和市人大副主任职务,但希望能做专项工作,慢慢过渡。” 钟书记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思考良久后微微点头:“县委书记让年轻同志上,市人大副主任的位置你可以保留。市里防汛抗旱指挥部正缺人,你抓农业有经验,又熟悉防汛,出任常务副总指挥如何?” “我服从组织安排!” 李泰峰不假思索地回答,声音洪亮而坚决,仿佛又找回了当年的豪情壮志。 十点整,灼热的阳光将市委大院的地面晒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糊味。我匆匆赶到市委大院,脚步在滚烫的地面上急促地移动。趁着会前几分钟时间,与郭致远秘书长打过招呼后,刘进京副书记和刘超英副县长先行去见王建广,我则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小会议室。 推开会议室雕花木门,一股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室外的炎热形成鲜明对比。椭圆形会议桌上,滨城县县委书记张清文正低头翻看资料,他神情专注,眉头微皱,手中的笔不时在资料上做着标记。他是老资格干部,见我进来只是微微颔首,便又继续专注于文件,那冷淡的态度仿佛在我和他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桌上的座牌赫然显示:一侧是东洪县、滨城县;另一侧则是钟毅、张庆合、唐瑞林,王瑞凤、李泰峰。看到李泰峰的名字,我心头猛地一跳 —— 泰峰书记的名字竟与市领导并列,莫不是摆错了?我的目光在李泰峰的座牌上停留许久,心中的疑惑如同潮水般涌来。 正巧,一位抱着文件的年轻干部走过,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衫,脸上带着初入职场的青涩。我指着座牌,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和不安,问道:“同志,泰峰书记的牌子是不是放错位置了?” 年轻人探头看了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透着单纯与认真:“李县长,这是市委办公室安排的,应该没错。” 正疑惑间,会议室门再次推开。钟毅书记、张庆合市长、唐瑞林副书记、王瑞凤常务副市长,还有李泰峰谈笑风生地走进来。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气氛轻松融洽,与我内心的紧张形成强烈反差。见他们进来,我急忙起身,动作略显慌乱,椅子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张清文也跟着站起,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变得庄重起来。 钟书记径直走到我面前,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朝阳同志,想老领导了吧?” 他的笑容和话语看似亲切,却让我感到一丝压力,仿佛在笑容背后隐藏着更深的含义。 我握住他的手,强挤出一丝笑容,真诚地说:“钟书记,东洪县的工作离不开泰峰书记的指导。” “今天泰峰同志列席会议。” 钟书记转身与张清文握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清文同志,滨城县粮食产量创了全市第一,成绩出乎我的意料啊!今天,我们也是五堂会审,学习一下,吨粮田建设好的经验做法啊”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赞赏,让张清文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李泰峰闻言,惊讶地看向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震惊:“朝阳,今年咱们东洪县粮食产量没保住?” 他的话语中带着难以置信。 钟书记接过秘书递来的茶杯,轻抿一口,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滨城县和东洪县的报表有意思,一个增速全市第一,一个断崖式下跌,所以,我才把你这位老把式请过来,把把脉啊。” “断崖式下跌?不可能!” 李泰峰眉头拧成 “川” 字,他缓缓站起身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仿佛也在为他的震惊和愤怒而呐喊。“今年雨水充沛,东洪没遭大灾,难道夏收遇暴雨了?”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质疑,眼睛紧紧看着我。 我斟酌着措辞,心中忐忑不安:“泰峰书记,夏汛时局部地区受暴雨影响,低洼地块减产。” “去年也下暴雨,没影响产量啊!今年亩产多少?” 李泰峰的语气愈发急切,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 “七百三十五斤。” “735 斤?我在任时亲自种试验田,最高亩产 1100 多斤!怎么可能差 300 斤?钟书记,这个不太可能吧!” 钟书记示意李泰峰坐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先别急,今天请你们来,就是要弄清楚,同一片土地,为何庄稼差别这么大?清文同志,你先说说滨城县的经验。” 张清文整了整领口,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而自信:“钟书记、各位领导,滨城县粮食增收主要靠三点。一是推广科技种田,从良种选育、化肥精准施用,到喷药时机把控,都有县农业局严格把关。各农技站、土肥站和农业技术推广站全程指导,确保每一个环节都科学规范。第二是领导重视,县领导划定包片区域,实行县领导包乡、乡领导包村,逐层解决群众种地的困难,协调化肥、农药、种子等物资供应,为农民排忧解难。三是大兴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全县新增生产渠 260 公里,下大力气地将平水河的水引入主要水网,实现了水资源的合理调配。新增机井 300 眼,极大地改善了灌溉条件,为粮食稳产增收打下了坚实基础。” 张清文汇报得详实周全,数据清晰准确,足以印证滨城县粮食丰收的科学性和可靠性。在张清文汇报完之后,钟书记频频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瑞林啊,我看滨城县还是做了不少工作,成绩扎实可靠。朝阳同志,你汇报一下,东洪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泰峰同志,你也听听。” 第942 章 吨粮田实事求是,钟书记委以重任 蝉鸣声透过市委大院高大的梧桐树,一声声地传进七楼会议室。 市委大院的办公大楼在光明城区显得颇为壮观,各个楼层分布着大小不一的会议室,而位于 7 楼的这间小会议室,因其常常作为市委常委开会之处,总给人一种威严而神秘的感觉。深褐色的木质会议桌泛着冷硬的光泽,墙面挂着的城市规划图与荣誉牌匾在日光灯下静默不语。此刻,市委书记钟毅、市长张庆合、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还有李泰峰书记,五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仿佛实质的重物,沉甸甸地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对于东洪县粮食生产的数据,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数据是县农业局和统计局的工作人员顶着烈日,走遍田间地头,经过反复测量、核算才得出的。看着眼前领导们严肃的神情,我心里明白,要是仅仅把产量降低的责任都推到化肥不达标上,根本无法让领导信服。毕竟,化肥不达标只是影响产量的因素之一,绝不是产量降低的唯一原因。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向领导们解释清楚粮食统计口径的问题。 我抬起头看向钟书记及各位领导。我在心里快速地调整着思路,反复斟酌用词:“钟书记,东洪县一直以来都高度重视粮食生产工作。”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响起,略显沙哑,“经过县农业局、统计局认真统计,今年东洪县小麦平均亩产只有 735 斤,相比于往年水平确实有所降低。产量降低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一是群众使用的化肥质量参差不齐,在一定程度上受假冒伪劣肥料影响;二是我们规范了粮食统计口径,将高产田、低产田和中产田严格按照统计口径进行统计,挤掉了粮食统计上的部分水分;三是受天气影响,今年初春出现一定规模的春旱,虽未形成旱灾,但部分小麦田的浇灌受到不同程度影响;四是小麦收割时,因前两天降暴雨,部分乡镇低洼地带有所积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小麦产量。”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各位领导听完后,面色都极为凝重,眉头紧锁,仿佛都在思考着我所说的话。这时,李泰峰书记缓缓摇了摇头,打破了沉默:“朝阳同志,你这个说法我不认同。各位领导,别见怪。我今天列席会议,本不应该发表意见,但我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总要问几句。” 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连忙点头,态度诚恳地说道:“书记,您有什么就尽管问。” 我心里清楚,接下来的问答将决定领导们对东洪县粮食生产情况的看法,容不得半点马虎。 李泰峰清了清嗓子,说道:“朝阳同志,我来问一下你总结的这几点,我们每一点都不认同。” 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笔记本,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字迹,“朝阳同志,你说第一点是因为劣质化肥的影响,这有没有依据?怎么就认定是劣质化肥了?劣质化肥又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质疑。 我挺直了腰板,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泰峰书记,这点我向您汇报。市农业局针对农资方面假冒伪劣的问题,到咱们县做了专题调研。按照市农业局的指示,我们从群众家中选取了一部分样品送到市农业局进行检测。最终的检测报告显示,东洪县农资的合格率不到 20%,也就是 80% 的化肥是不合格产品。这一点,县工商局已对涉事公司展开调查。” 王瑞凤副市长直接摆了下手,语气中带着惊讶和怀疑:“我插一句,您的意思是你们县 80% 的农资都是不合格产品?”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坚定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从农业局给出的检测报告来看,是这样的。当然,送检的产品是群众使用的主要产品,确实存在这个问题。瑞凤市长,县里也高度重视这项工作,县农业局和县工商局正在依据相关条款对涉事的农资销售公司进行处罚。当然,农资销售企业出现这样的问题,根本原因是生产工艺不达标,县里面已经与农资公司的主要负责人进行了沟通,这家农资公司也表态会积极对厂房设备进行升级改造,力争生产出合格产品。”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各位领导的反应。 张庆合市长微微点头,说道:“嗯,不能一罚了之,而是要主动引导企业走向正规生产道路,这就是东洪县与其他部分县的差距。有的县只管罚款,甚至把企业罚到破产、停产。但东洪县却深入思考了罚款后的情况,设备不行,只要企业愿意增添设备、增加人员,还是有发展空间的。” 听到张叔的肯定,我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李泰峰书记却还是一脸不解:“朝阳,你是说咱们县销售的农资一多半都是假冒伪劣产品?这不可能吧,县里的农资大多来自坤豪公司,他们这两年做农资比较正规,怎么可能不达标呢?”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转身,从身边的皮包里取出那份市农业局鉴定材料。将材料推到钟书记面前,声音坚定地说道:“钟书记,这是市农业局委托东原师专化学系做的鉴定,这个鉴定结果应该没有问题。” 钟书记缓缓从眼镜盒里取出老花眼镜戴上,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他接过材料,目光逐字逐句地在上面扫视,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看完后,他一边点头,一边将材料递给旁边的张叔。张叔拿起材料,神情专注地认真查看,之后大家相继传阅这份检测报告。 李泰峰接过报告后,着急地翻看,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看完后,他生气地一拍材料,说道:“这个坤豪公司真是辜负了东洪县群众和东洪县委、县政府对他们的信任。” 他长吁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朝阳,你说的第二个问题,统计口径不一,又是怎么回事?”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关于粮食亩产统计,其实有一套科学的方法和公式,包括中产田、高产田和低产田的划分。之前的统计中,我了解到,由于干部人手少、工作任务急,这项工作被层层转交下去,甚至个别乡会把任务交给村里。村里专业知识有限,测出来的数据并不准确。所以,县里要求分片区进行测量,这次的数据挤掉了之前统计中的部分水分。” 唐瑞林双手抱拳环抱胸前,眼神犀利地认真审视着我,说道:“粮食统计是非常严谨细致的工作,这说明农业局和统计局的领导同志存在失职,这个问题要引起足够重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严厉。 就在这时,王瑞凤副市长插嘴说道:“清文同志,我想问一下,你们县统计数据是干部亲自统计,还是层层转包下去的?如果是层层转包,那恐怕和东洪县情况差不多。市里让大家重新上报数据,目的就是确保数据的科学性和准确性,这在会议上也说清楚了。市九区二县中,只有你们滨城县前后两天就把数据重新报上来了。我想问一问啊马清文同志,你们的数据经过现场核查了吗?经得起推敲吗?你知道你们到底采用什么方式进行的统计吗?” 她的一连串问题如连珠炮般向马清文书记砸去。 马清文听到王瑞凤的问题,脸上明显露出紧张的神色。他慌乱地翻看本子,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本子上并没有能回答这些问题的内容。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瑞凤市长,这些都是我们县政府在负责,具体的统计方式我不清楚,但我相信县里肯定是按照科学严谨的方式进行粮食统计的。” 王瑞凤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语气中带着不满和失望:“你不清楚就相信?我不清楚可不敢相信,清文同志。” 马清文有些着急地解释道:“瑞凤市长,滨城县是人口大县、种粮大县,自然也是产粮大县,总体规模在全市也是数一数二的,完成百万亩吨粮田的建设与申报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瑞凤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前提,应该是有充足的事实依据。你们现在连最基础的粮食统计方式都说不出来。泰峰同志,我说句实在话,你别生气。你曾经也作为县委书记,虽然工作繁忙、千头万绪,但这些基本的工作方法还是应该掌握的。” 说完,她探头看向李泰峰,“泰峰同志,你来说说你们县对吨粮田建设目标是怎么达成的?” 李泰峰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市农业局的粮食检测报告,脸色凝重。听到王瑞凤的问话,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说道:“瑞凤同志,清文同志说得很有道理。具体粮食生产统计工作都是由县长负责,关于我们县粮食生产,朝阳说得很清楚,我都认同。” 唐瑞林继续面带微笑,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认同,说道:“瑞凤同志,话也不能说绝对,不能因为县委书记不了解县里粮食亩产的统计方法,就否定全县粮食产量。我看我们还是相信县里吧,东洪县去年不就顺利实现了百万亩吨粮田的建设吗?虽然今年受客观原因影响建设进度有所降低,但我相信东洪县的粮食产量还是能够追上去的。农业是我们的特色,这张王牌我们一定要打好用好。” 王瑞凤神情严肃地说道:“让大家重新核定产量再上报,是我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主动提出来的。之所以提出这个议题,是因为在讨论粮食产量时,我看了九县二区的报告,我市九县二区中,除了东洪县产量降低,其他十个县区全部保持稳定或者实现了粮食增产。其中增长最显著的就是滨城县的成绩。各县区气候条件、土壤条件虽有差别,但整体差别不大,同一片土地却长出不同产量的庄稼,这里面明显有问题。为搞清楚原因,所以让大家重新核查。但有两三个县核查时间过短,接到复核通知第二天就上报了报告。所以才决定召开这个会议,想了解大家的产量到底是怎么统计出来的。现在看来,有些情况确实和市里掌握得一致,有些则不一致。” 说完,她转头看向钟书记,眼神中带着询问,“钟书记,我要不要把市里掌握的结果给大家通报一下?” 钟书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王瑞凤继续说道:“市里面在退回大家报告的同时,除了工业开发区不纳入农业考核,派出了十个暗访组,到全市九县一区。经过走访大量群众实地测重,从目前市里掌握的情况来看,全市最好的县平均亩产没有达到 1000 斤。而市里统计的数据非常清晰:高产田在 850 斤左右,中产田在 750 斤左右,低产田在 650 斤左右,全市小麦平均亩产在 750 斤左右,这个数据不是我说的啊,这个是市统计局和市农业局的专家统计的。所以,咱们东洪县的平均亩产量 735 斤,与市里面测量的结果最符合嘛。” 说完之后,她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所以,泰峰同志、清文同志,你们所讲的百万亩吨粮田建设的数据是从哪里来的呀?” 说完之后,她用力叩了叩桌子,神情严肃地说道:“钟书记,我可以这么说,从数据上来看,咱们市只有东洪县的数据是最真实的,其他各县的数据多多少少恐怕都该挤一挤水分了。” 钟毅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唐瑞林,问道:“瑞林同志,你是什么意见?” 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略显不甘地摇摇头,苦笑了一声,说道:“两个数据,就像同时看两个手表一样嘛,不知道哪个是准确的啊。” 王瑞凤语气坚定地说道:“瑞林同志,市里面这个数据肯定是准确无误的。这是市统计局和市农业局的专家,由我和吕市长亲自带队,随机抽查了两天时间,每个县都采了至少 30 个点位,都是现场量、现场算。全市所有县整体差别基本不大,而且我们还到了个别群众家里,将已收割的小麦全部过秤称重。还有比这个数据更精准的吗?之前的数据都是估算,这可是实打实的重量啊。” 唐瑞林的目光如针尖般刺向马清文,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质疑:“清文同志,那你说说,你们现在的数据怎么出入这么大呀?” 空调出风口的冷风掠过桌面,将马清文面前的笔记本掀起一角,他的手指在纸页上慌乱地按了按,又将本子抚平。 “唐书记、钟书记,这个……” 马清文的喉结上下滚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主要是县政府在负责统计,我也是完全相信政府。回去之后,我马上安排县里的同志对数据进行复核。” 王瑞凤的笔尖重重敲了敲笔记本:“你看,之前我让你们复核的时候,你们走形式,现在颗粒都已经归仓,你再去复核什么?你难道就不应该向朝阳同志学习一下,把工作做在前面,如实统计数据、正确上报数据,这不就完了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马清文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模糊的支吾声:“瑞凤市长,这个……” 一直沉默的钟毅书记拉开袖口,露出那块泛着陈旧光泽的上海牌手表。表盘上的指针指向十一点十五分。“滨城县已经两次以正式文件的形式上报了粮食产量,这也说明确认了这个结果。” 他的声音低沉如钟,“同志们啊,这件事不是儿戏,而是一项事关长远的基础性工作。这样吧,滨城县也不要自己再复核了。瑞凤,这件事还是你再辛苦一下,好好查一查滨城县为什么数据差距会这么大。” 钟书记转头看向唐瑞林,目光中带着询问。唐瑞林双手交叠在腹部,身体微微后靠:“钟书记,我不管农业,也不好做过多表态。但是我相信,有可能是清文同志太过于相信下面的同志了。” 他忽然转头看向李泰峰,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泰峰同志,你们县可是咱们东原第一个吨粮田建设示范县,这个吨粮田的数据,是不是也是因为过于相信下面同志搞出来的呢?” 李泰峰此刻他只觉得脖颈间像是套了根无形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瑞林同志,现在领导关心的是滨城县的事情,东洪县的事情朝阳县长已经汇报清楚了,我也就不再多说了。” 我注意到唐瑞林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我扫来,显然想将话题引向东洪县,但李泰峰紧抿嘴唇,始终没有接招。 钟毅书记喝了口茶水,打破沉默说道。“同志们,时间也不短了,我来讲几句吧。”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李泰峰和马清文脸上停留片刻,“关于粮食生产的事,事实上大家都有过惨痛教训。” 他的声音里忽然带上了几分沧桑,“当时搞‘“大跃进”’的时候,大家还记得吧?粮食生产被搞成了政绩工程,结果怎么样?上级以为全国各地都实现了粮食大丰收,误判了国家粮食安全形势,最后造成了极为惨痛的结果,不少地方还饿死了人。” 说到这里,钟书记的手指重重叩在会议桌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作为领导干部,我们一直在讲实事求是,粮食产量最基本的要素就是实事求是。当然,我也听到不少社会传闻,说我钟某人想着晋升副省级,要拿粮食生产做文章,这种风气竟然还有一定市场。” 钟书记忽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那就太小看‘共产党员’四个字了。如果我为了进步,让大家在粮食上搞浮夸风、追求不切实际的目标,那这个副省级不当也罢!” 钟书记的目光转向我。“虽然我们与省上签订了责任状,实事求是地报有可能完不成省上定的目标,但是大家要清楚,完不成目标,有没有可能是目标定得不切实际?” 他再次叩响桌子,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决,“东原的干部绝对不能搞弄虚作假、欺上瞒下那一套!所以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朝阳同志品格的珍贵啊。说句实在话,大家都是农民出身,谁不知道一亩地的产量是多少?我看啊,百万亩吨粮田并不是不能实现,那是我们美好的愿望,但愿望的实现需要一个过程嘛,这个过程有波折很正常。千万不能为了保住帽子,而去故意编造不切实际的谎言,我们好大喜功,下面就是急功近利嘛,这样的风气很不好!泰峰同志、清文同志,你们两个在这件事上,不客气地讲,是前仆后继倒在了统计问题上 —— 只是朝阳同志汇报得比较含蓄罢了。” 钟书记的语气稍缓,“这里我不怪罪基层干部,究其原因,还是制定了不切实际的目标。我看问题出在主席台,错误全在前三排,和底下的同志没有关系。谁也不会主动搞虚报产量那一套!泰峰啊,你是一个对组织忠诚的老好人,清文同志,这件事我暂时不评判你,还是等瑞凤同志的把结果了解清楚之后,我再跟你聊一聊。好吧,同志们,切记,实事求是,不能是一句空话,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 说完,他直接站起身,对我说道:“朝阳县长,十分钟后,你我到办公室来。” 李泰峰的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赤红,像是被人当众扇了耳光。马清文则慌忙抓起皮包,亦步亦趋地跟在王瑞凤身后,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却连半句完整的话都听不清。 我走到会议室门口时,张叔的手掌忽然落在我肩上,轻轻捏了捏。“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隐秘的关切。 张庆合的办公室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窗台上的君子兰叶子有些郁郁葱葱。“把门带上。” 他指了指沙发,自己则靠在办公桌边,掏出烟盒递过来。我摆了摆手,他便自己点上一根,吞吐间烟雾缭绕。 “你小子,还是守住了底线,经受住了考验啊!”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前天晓阳给我打电话,一直问我粮食的事情,我都没给她讲,恐怕这小丫头片子都要多想了吧?” “张叔,晓阳没有多想。” 我赶忙说道。 “算了吧,我还不知道她?发散性思维强。” 张庆合弹了弹烟灰,“不过也不怪她,最近市里面不太平,暗流涌动啊。钟书记这是借你的口,来查一查粮食方面存在的问题。现在来看,粮食问题很深啊!王瑞凤市长亲自带队,就是要把真实的数据摸清楚。” 我皱眉问道:“张叔,市里面怎么下这么大决心去搞粮食产量核查?” “不搞清楚怎么行?” 张庆合压低声音,“把这么假的数据报上去,这不是欺骗省委!到时候如果省上要市里面核查数据,挨板子的就不是李泰峰、马清文了,是市委、市政府!” 张叔抽了口烟,继续说道,“钟书记在粮食生产这件事上态度很坚决,就是要实事求是,绝不是外界所盛传的为了‘往上爬’就让大家弄虚作假。朝阳啊,你能想象吗?如果这次产量报到省上,后果是什么?” 我摇摇头。 “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咱老张很有可能就地‘下课’!” 张庆合掐灭烟头,“里面还有一些细节,等下来再跟你讲。钟书记找你谈话,很有可能是要对你委以重任啊!” “委以重任?张叔,什么样的重任?” 我心里一紧。 “具体的我不好说,你去见钟书记时他会告诉你。” 几分钟后,我站在钟毅书记办公室门口,办公室的门开着,钟书记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手里夹着一根烟,烟灰簌簌落在窗台上。 “进来吧,朝阳。”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传来。我推开门,钟书记转身时,我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比上次见面时又多了些,眼角的皱纹像是刻进皮肤里的深痕。我随手带上了门,钟书记走了过来道:“朝阳啊,东洪县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没有激化矛盾,也没有隐瞒真相,稳妥地汇报了粮食产量的问题。” 他坐在主位上,身体微微前倾,“作为副县长,临时负责县委、县政府的工作,担子很重,矛盾也很大。经过市委初步考虑,有四件事要跟你交个底:第一个,泰峰同志的县委书记要被免掉;第二个,你正式出任东洪县代县长;第三个,泰峰同志下来后,市委决定解冻东洪县的人事,由你对东洪县的干部做一次调整;第四个,关于下一任县委书记的事情,市委还要统筹考虑,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猛地抬头,对上钟书记沉稳的目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时说不出话。钟书记摆了摆手,示意我别急着回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泰峰同志的事,你可能觉得突然,但这是组织经过慎重考虑的。” 我顿了顿,眉头微蹙,“今天泰峰书记也参会了,他就这样不回县了吗?” 钟毅书记沉默片刻:“好吧,这个话题本不该跟你讲,因为涉密。但下一步你要主持东洪县政府工作,没必要隐瞒你。泰峰同志是个老实人、听话的老实人,有的时候老实人要吃亏。”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深远,像是陷入回忆,“当年平水河发水时,由于光明县在全市地势最低,出现了溃堤现象,地委要找一个泄洪区,临平县、平安县、曹河县的主要领导都坚决反对或者讨价还价。在即将溃堤的关键时刻,泰峰同志没讲条件,坚决执行了地委的命令。但是,泄洪过程中动员群众不及时、宣传不到位,造成了一些悲剧。地委总觉得很亏欠东洪县,所以这次东洪县的问题处理上,省委和市委都考虑到泰峰同志是为大局做出过特殊贡献的。有意抬了抬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在马关乡看到的那块石碑 ——“决堤口”。碑身布满青苔,字迹却依然清晰,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钟书记,您的意思是之前那场决堤不是自然灾害?” 我脱口而出。 钟毅书记眉头紧皱,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朝阳同志,你当过兵,有的时候为了大局要牺牲局部。我前两天调了当时的档案啊,情况是这样,东洪县的大堤修得十分牢固,所以李泰峰一再动员,但少部分干部群众认为大堤牢不可破。时间紧急,万般无奈,如果不选择泄洪,整个光明城区都将被淹,到时候全地区的工业基础和光明城区就会被淹。” 他叹了口气,“还好,这种历史悲剧不会再上演。我们作为后人,不能评判前人的对错,只是我希望在我的任内,绝不要让你们去做这种选择。” 走出市委大院时,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东洪的事情如同一块石头一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韩俊主任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 “县长,您散会了!” 他扶住我的胳膊,大口喘着气,“王建广老人说咱们态度不真诚,他的银元数量对不上啊!郭秘书长在迎宾楼正在发脾气。” “银元数量对不上?怎么会对不上?” 我心里一沉,“瓶子都还了,谁还能扣他两个银元不成?” “不止两个,怕是有上千枚银元不见了!” 韩俊的声音里带着焦虑,“人家埋的时候有底子。” 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暗骂一声 “卧槽!怎么一件事接着一件事!” 第 943章 郭志远气愤不已,唐书记封官许愿 听到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略显焦急的声音,我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韩俊说道:“县长,是这样的,市委统战部把那个瓶子给了王建广,可今天谈及银元时,出了岔子。市委统战部之前数过,大概有 2000 多个银元,本想着欢欢喜喜给王建广,人家怎么都不要,坚持只要瓶子,还说银子送给市委政府。结果,不知怎么就扯到数量上了,市里面说有 2000 多个,还想着留几个作纪念。可王建广老人却坚称,他们家当初埋的时候有 3000 多个。听到这儿,郭秘书长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我赶忙追问:“那吵起来了吗?” “倒还没吵起来。王建广似乎对银元兴趣不大,只是强调数量不对。但秘书长觉得这事儿太丢面子了,就好像咱们市里面故意藏了他 1000 多个银元似的。所以,刚刚在去会场的路上,秘书长把统战部的办公室主任狠狠地骂了一顿,还下令这 1000 枚银元县里必须找回来,说一定要争气,绝不能让人家误会市里面私吞了银元。” 我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深深的疑惑与忧虑:这数量怎么会相差这么多?公安局汇报时,万金勇确实提过,有几个办案同志拿了些银元,不过都已经追回来了,怎么还会少 1000 多枚呢? 怀着这般复杂的心情,我和韩俊一边交谈,一边朝着迎宾楼匆匆走去。此时,迎宾楼门口已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一男一女两个门童身着整洁笔挺的制服,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洋溢着职业性的微笑,正热情地迎接着宾客。 刚踏入大厅,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外界的燥热。就在这时,一位打扮得极为干练的美女款步走来,她身姿婀娜,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随着她的靠近,身上那若有若无、淡雅迷人的香水味也萦绕开来,让人不禁心神一爽。只见她微微躬身,声音清脆甜美地说道:“朝阳县长,欢迎您莅临迎宾楼就餐呀!” 我看着她,只觉十分眼熟,脑海中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疑惑。 那女子见状,轻轻抿嘴一笑,说道:“朝阳县长,您这贵人多忘事呀!我是这迎宾楼的经理王曌,上次您在这儿就餐时,还是我为您服务的呢。” 我仔细打量着她,只见她身着一条剪裁得体的短裙,大胆地展现出她修长的双腿,上身搭配着一件洁白如雪的衬衣,愈发显得干练利落。她身材凹凸有致,举手投足间尽显自信与优雅。我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用手指着她说道:“哦,你是那个王曌?” 王曌笑容愈发灿烂,宛如春日盛开的花朵,说道:“县长好记性啊,一下子就记起我的名字了。” 我微微点头,回应道:“你不也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王曌一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导我往里面走去,一边热情地说道:“朝阳县长,这可不一样啊,您身为县长,那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我们记住您的名字是理所当然的。可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您能记住我们的名字,那简直是我们莫大的荣幸。秘书长他们正在二楼包间用餐呢,此刻正等着您开席呢。” 很快,我们来到了包间门口。只见杨伯君正站在门口,与一个经理模样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杨伯君一看到我,立刻快步走了过来,恭敬地说道:“县长,大家都到齐了。” 我心里还想着银元的事,赶忙问道:“里面没出什么岔子?” 秘书杨伯君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说道:“县长,您放心,现在里面氛围可好着呢,大家都没再提银元的事儿。” 听到这话,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长舒一口气,心中暗喜:那就好。随后,我推开门走进包间。只见秘书长郭志远正端坐在主位之上,神色威严中带着一丝笑意。他的左边坐着孙家义,右边则是王建广。 郭秘书长一见到我,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孙家义和王建广的肩膀,大声笑着,伸手一指,说道:“来来来,两位老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的父母官,东洪县的李朝阳县长。” 我见状,赶忙小跑两步来到两人跟前。我并没有先与王建广握手,而是径直走到孙家义面前,脸上堆满了尊敬的笑容,说道:“孙老前辈,不知道您对我还有没有印象?我以前在安平乡任职……” 孙家义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亲切地说道:“怎么会没印象呢?刚刚秘书长已经和我说起了过去的事儿。你这小伙子真不错,把高粱红酒厂盘活了,我们昨天一起都去参观过了。” 说着,他伸手拿起桌上那瓶 “高粱红五年陈”,眼神中满是赞赏,“确实把咱们的高粱红酒做出了大名声啊。” 我谦逊地笑着回应:“孙老前辈,这可全靠您在关键时刻拉了我们一把,帮我们渡过了难关啊。” 郭志远秘书长在一旁笑着插话道:“孙老先生,您瞧,这‘高粱红五年陈’还有个‘三年陈’。这‘五年陈’可是限量发售的,每年产量有限,现在在高端接待场合,那可是供不应求啊。” 孙家义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瓶,仔细欣赏着,缓缓说道:“谈不上帮什么大忙。我听我大哥说起过你的事,是你想方设法帮我办下了烈士证明。只可惜啊,我没那份荣幸……” 接着,他看向王建广,说道:“建广啊,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安平乡的乡长,在关键时候,他可帮了我家大哥不少忙,我们家两个侄女向菊、向凤,也总念叨他的好。” 王建广老人也站起身来,主动走过来与我握手,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说道:“年轻人,不简单呐,有一颗朴实为民的心。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人,最牵挂的就是家里的亲人,就怕他们被欺负。现在看来,政府把他们照顾得很好,我们打心眼里感到欣慰。” 我连忙说道:“这都是郭秘书长的关心啊,郭秘书长一直非常重视统战工作。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 众人纷纷落座,秘书长郭志远坐在主座,犹如众星捧月般;孙家义坐在秘书长左手边,王建广坐在右手边,我则坐在王建广的右侧。刚一坐下,服务员便走进门来,为大家斟满了 “高粱红五年陈”。酒香瞬间弥漫在整个包间,醇厚浓郁,令人陶醉。 大家举起酒杯,相互寒暄敬酒,欢声笑语回荡在包间内,氛围热烈而融洽。两位老人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红晕,显然对这酒十分满意。 几轮酒过后,秘书长郭志远清了清嗓子,神色变得严肃而认真,说道:“按计划,明天大家就要返程了。今晚,钟毅书记和庆合市长还特意为诸位安排了饯行晚宴。今天中午,我们把两位单独请来,还是想聊聊发展的事儿。大家也看到了,说实话,咱们家乡现在的发展状况,用‘非常贫困’来形容都不为过。但是,我们得把眼光放长远些。这长远怎么讲呢?往前看五千年,往后看五千年,大唐盛世时,咱们中国在世界上那可是遥遥领先的。五千年来,长安文化大部分时间都引领着世界潮流。一时的贫困算不了什么,在历史的长河中,世界各国就像大海里的波浪,此消彼长,有起有落,这都很正常。但我们有不屈不挠的精神,还有广大同胞的支持,所以发展前景还是十分广阔的。投资内地,投资东原,投资东洪,我坚信是大有可为的!” 王建广老人听了,微微点头,端起酒杯,目光坚定地说道:“秘书长,这是我第一次和内地干部打交道。通过这次接触,我真切感受到了咱们干部积极向上的心态,对家乡的发展,我也充满了信心。我之前说过,只要能找回我们家祖传的瓶子,我一定积极促成我们那边的酒厂到这边投资建厂。我这么做,一来是出于对家乡的深厚感情,二来也是从经济效益考虑。内地可是拥有庞大人口的大市场,白酒市场在全球范围内,大陆最为广阔。只有投资大陆,才能真正拥抱市场,让我们的产品被更多人接受。我不敢打包票,但我一定会尽力推动这件事。朝阳县长,来,咱们碰一杯,期待未来的合作!” 我没想到王建广老人如此豪爽坦诚,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佩之情,连忙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之后,大家又相互说了许多鼓励的话,整个饭局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圆满结束。 在热情洋溢的寒暄声中,我们将王建广和孙家义两位老人送向花园酒店。看着他们乘坐的汽车缓缓驶离,郭志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与严肃。 郭志远秘书长转过身来,紧紧盯着我,质问道:“朝阳县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银元数量怎么会差这么多?” 刘进京副书记,也就是一直兼任统战部长的那位,此时赶忙站出来打圆场,说道:“秘书长,会不会是王建广记错了银元数量?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从 1949 年到现在,都四十多年了。他当年离开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如今都六十多了,人上了年纪,记忆出现偏差也很正常。” 郭志远眉头紧皱,略显不满的说道:“怎么可能!老刘,你别在这儿和稀泥。人家王建广一个银元都没要,全捐给市里了,他犯得着在数量上给我们找麻烦吗?要不是咱们的干部拿了人家的瓶子,这事儿能这么复杂?咱们现在可是理亏在先,拿了瓶子,人家又说少了银元,你说我们能不信人家吗?这简直丢人现眼!” 见刘进京副书记还想开口解释,秘书长直接说道:“进京啊,先别说了。问题肯定出在你们公安局那边。你们马上安排,仔细排查每个环节,一定要弄清楚这些银元到底去哪儿了,谁接触过银元,这不难查,咱们绝不能让人家看扁了我们。” 郭志远秘书长背着手,说道:“1000 枚银元。这玩意儿值多少钱?” 刘进京在一旁小声说道:“要是按 30 块钱一个算,那就是 3 万多块钱。” 郭志远一听,瞪大了眼睛,吼道:“3 万多块钱!别说 3 万,就是 10 万、100 万,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能往自己兜里揣?金额不小啊,我看性质很恶劣,影响极坏。我就怕这事儿传到外边去,人家会怎么看我们?说我们是‘土老帽’?辛辛苦苦搞了这么久的工作,就被这些瓶瓶罐罐给毁了!” 郭志远骂了几句后,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走上前来与我们几人一一握手,说道:“好了,今天就先聊到这儿。你们赶紧去调查,尽快拿出方案。要是县里遇到困难,别自己扛着,及时向市委汇报,我会跟钟书记说的。我就不信了,统战工作的大局,能被那几颗老鼠屎给坏了!” 虽然秘书长自始至终都没点明是谁的责任,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他指的就是公安局原局长沈鹏。我在心里暗自思忖,既然钟书记已经答应放开东洪县的人事权,那公安局长这个职位,我一定要争取一下孙茂安支队长来东洪县,我直接去找李叔帮忙,这事儿或许还有转机。至于 “万金油”,实在调不走的话,就给他换个岗位,提拔到交通局或者农业局去,农业局的冯国斌,也该下课了。 我转过头,看着县里的几位干部,主动走上前去,与刘进京、刘超英、曹伟兵和焦杨几位副县长一一握手,微笑着说道:“大家这阵子辛苦了,工作干得相当不错。” 曹伟兵一脸好奇,忍不住问道:“县长,您去市委开会,有没有什么重要精神要传达给我们?” 我心中暗自纠结,李泰峰书记即将被免去县委书记的职务,东洪县委马上要迎来新的县委书记,这无疑是一件极其重大的事情。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些话实在不适合现在说,于是我说道:“下次常委会的时候,我再详细跟大家说。伟兵县长,你现在时间还比较充裕,下午可以再去东投集团和水利局,对接一下水库建设启动仪式的事儿。” 曹伟兵说道:“这件事啊,这件事不复杂,只是因为参与的领导太多,特别是省上的领导时间不好协调,我再去一趟水利局,看水利厅的领导,什么时候能够定下来。不过,咱们的施工准备已经就绪了,随时可以开始施工。” 安排完工作,我接着说道:“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今天就不回县里了。” 就在这时,谢白山已经把车开了过来。我刚准备上车,迎宾楼的经理王曌抱着几瓶饮料匆匆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说道:“各位领导,天气太热了,喝点冰镇饮料解解渴吧。” 几个服务员也迅速跟上,给每人发了一瓶健力宝,还往车上又塞了几瓶。这饮料虽说不值多少钱,但从这一举动就能看出,王曌这人做事确实周到细致。 车子从迎宾楼出发后,我立刻给李叔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李叔睡眼惺忪,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说道:“哎呀,昨天半夜才睡,我正补觉呢,就被你的电话给吵醒了。行吧,到公安局再说。” 谢白山一脚油门,车子朝着市公安局疾驰而去。市公安局那五层楼高的办公大楼矗立在眼前,在阳光的照耀下,大楼上的通信铁架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铁架上的几根天线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走进公安局,我轻车熟路地朝着楼上办公室走去。李叔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衣,正坐在办公桌前。我推开门进去时,他已经泡好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茶香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为这略显严肃的氛围增添了一丝温暖。看我进来,李叔先是夸张地扭了扭腰,接着活动起脖子,“卡巴卡巴” 的关节响声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清晰。李叔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踱步到我跟前:“你小子,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瞧这笑脸,都快变形了。” 我赶忙解释:“李叔,哪有什么升官发财的好事。现在到了县里,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要是再不调配新的副县长,基层工作根本没法开展。” 李叔直接戳破我的心思:“怎么,还在打孙茂安的主意?” 我惊讶地反问:“您怎么知道我惦记着孙茂安?孙支队业务能力那是没得说,在滨城县时就担任公安局副局长。要是能来我们县里,肯定能胜任县委常委、副县长兼公安局长的职务。” 李叔挑眉:“这事儿是你能说了算的?” “市委解冻了人事权,我可以向市委积极推荐。不过在推荐之前,得先请您这边放人,我才能去汇报啊。” 我连忙说道。 李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以为事情都能如你所愿?东洪县公安局长的位置早被人盯上了,现在有人正四处活动关系。反倒是老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给我递交辞职报告,说不想再当刑警支队长了。我好说歹说,还在尽力挽留呢。刑警支队长都不干了,你还指望他去东洪县当公安局长?不好办啊。” 听闻孙茂安要辞职,我满脸震惊:“孙支队可是东原公安局的标杆人物,业务能力有目共睹。他年纪也不算大,有 50 岁了吗?” 李叔思索片刻:“还没到 50,不过也快了。我琢磨着,应该是曹河县那件事刺激到他了。” “什么事刺激到他了?” 我追问道。 “曹河县的事,你没听说?传得满城风雨的。死者是杀害夏光春局长凶手的家属。谁能想到,就因为夏光春局长的案子,前前后后搭进去五条人命。” 李叔神情凝重。 我回忆起来:“这事我有耳闻。当时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负责督办,据说有 50 万被认定为买凶杀人的赃款。一开始,警方和死者家属沟通时,没找到这笔钱。” “老孙没找到,后来丁局长亲自过问,才在他们位于曹河县的老宅里发现了这笔钱。这家人是从曹河搬到光明区的,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儿子被枪毙,换命得来的钱又被没收,老两口和儿媳妇想不开,先后跳井自杀。孙支队估计是觉得,如果当时能早点找到钱,悲剧或许就能避免,心里头一直自责,所以才铁了心要辞职。” 我内心感慨不已:“李叔,孙茂安要是真不干了,对东原公安系统来说,损失可太大了。我建议您多劝劝他,多鼓励鼓励。我们东洪县太需要像他这样原则性强、业务精湛的干部来主持大局了。对了,还有件事,说起来就窝火。那个从对岸来的王建广……” 提到银元的事,李叔沉思片刻后分析道:“公安局内部出这种事,我不意外,但敢私吞 1000 枚银元这么大的数目,普通干部没这个胆子。我怀疑就是你们那位‘宝贝’局长干的。显平对他那个外甥有些过于溺爱。李泰峰为了讨好李显平,竟然给他外甥安排了政法委书记的职位,简直乱了套。这个沈鹏,公安业务一窍不通,却什么都想插手。借着这次机会把他拿下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想起周卫华曾提到丁刚和李显平之间似乎有交易,便把这事也向李叔汇报了。李叔一脸诧异:“不可能吧?他俩现在关系僵得很,尤其是李显平,对丁刚意见很大。要不是丁刚在政法系统有些资历,恐怕早就被扫地出门了。我觉得他俩应该没什么。” 我坚持提醒:“有没有事我不清楚,但您得重视起来。万一他们真的暗中合作,您这个一把手夹在中间,可就难做人了。” 李叔点头认同:“你说得对。丁刚这人,心思不正。不过李显平总体来看,还算靠谱。对了,你知道谁在觊觎东洪县公安局长的位置吗?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田嘉明,不知道和周书记的儿子搭上了什么关系,一直在四处活动。好在李显平书记态度坚决,死活不同意,也算是给我减轻了不少压力。” 我急忙表态:“想让田嘉明来东洪县当公安局长,我第一个不同意!” 李叔语重心长地叮嘱:“你一定要顶住压力。周海英在市里人脉广,和组织部的关系不一般,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我有些忐忑地问:“钟书记难道也会同意?” 李叔叹了口气:“钟书记哪有精力管这么多细节?能管好几个县委书记和大局局长就不错了。你看财政局局长罗明义被免职后,这个位置一直空着。听说香梅的爱人有可能去财政局或者市政府当秘书长,但一直没个准信。财政局长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市委也很为难啊。” 说了这些之后,我试探着提议:“李叔,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把张叔也叫上,再让晓阳把马叔请来,咱们聚聚,忆苦思甜。” 李叔打趣道:“你小子,是不是真有什么喜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钟书记找我谈过话,打算让我代理县长。不过离正式转正,估计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李叔上下打量着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小子,别人当官是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你倒好,像是坐上了市委大院的电梯,想上几楼就上几楼。你退伍才几年?照这个晋升速度,以后当个省部级干部都不是没可能。” 我连忙谦虚道:“李叔,您就别打趣我了。就算是代理县长,要想转正,还不是明年去了。” 李叔点点头:“叫上老张没问题,不过老马可不好约。他现在整天被闫家文和王满江缠着,非要拉他入伙做生意。我给他打个电话试试,这么久没见了,也该聚一聚了。” 当晚,我们在张叔家吃了一顿忆苦思甜饭。可惜马叔没来,听说是中午喝多了。马叔担任人大主任后,很少插手政府事务,只有在郑红旗书记需要帮忙时,才会出面解决一些问题。平时郑红旗书记不吩咐,他连面都不露。从干部管理的角度看,他这种做法有些不合常规;但从为人处世的角度来说,马叔活得通透又洒脱。 同一晚,滨城县县委书记马清文和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在一家稍显隐蔽的饭店包间里和几位相熟的干部一起喝酒。酒过三巡,唐瑞林擦了擦嘴,开口安慰道:“清文,你也别太担心。实在不行,就再坚持一年半载,等明年换届。要是钟书记搞不定省里的事,按惯例就得退二线了。” 马清文忧心忡忡地说:“唐书记,我倒不担心钟书记。滨城县这么做,也是出于大局考虑嘛。我现在最怕的是王瑞凤市长,她脾气太火爆。要是把我们县粮食的事公开,局面恐怕难以收拾。” 唐瑞林冷哼一声:“有些同志做事太过分了。明明早就掌握了实情,还特意开个会,纯粹是多此一举。我看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针对你,而是冲着我来的。就因为我坚持推荐你当副市长,他们这是想让我难堪,在众人面前出丑。别听有些人话说得漂亮,什么实事求是、一心为民,背后指不定藏着什么心思。何必搞这么大动静,王瑞凤就是被他们当枪使了。” 周海英也跟着附和:“马书记,滨城县可是粮食大县。您主动和农业开发总公司签合作协议,就是对魏昌全最大的支持。支持是相互的,我们肯定也会全力支持您。唐书记说得对,像马书记这种顾全大局的干部,就应该得到提拔重用。至于刘乾坤,人家背后有省里的关系。齐永林还不死心,也不看看计委系统都已经有臧登峰了,哪还轮得到郑某人?” 唐瑞林拿起折扇轻轻摇晃,苦笑着摇头:“有些事我都看不懂了。齐永林都 50 岁了,犯了那么大的错,组织不仅没严肃处理,现在还送他去中央党校学习三个月,这是什么意思?我看八成是还想重用他。” 周海英不以为然:“唐叔叔,厅级干部去中央党校学习不是很正常吗?李学武之前不也去过?” 唐瑞林暗叹一声:“所以李学武回来后就升职了。照这么说,齐永林回来是不是也要当副市长?看不懂了啊。” 这时,丁刚插话道:“唐书记,我觉得您得抓紧把海英调回咱们这边。建委那工作没什么前途,不如去财政局当一把手。” 第945 章 唐瑞林心生杂念,彭凯歌康复出院 市委副书记唐瑞林,身着熨烫得笔挺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坐在包间的主位上,神色平静中透着几分自得。曾经,他作为市委书记周鸿基的秘书长,鞍前马后多年,在东原这片土地上,深得周鸿基的倚重与信任。如今,周鸿基已然荣升省委秘书长,而唐瑞林也如那顺水行舟,水涨船高。尽管在东原干部群众的口碑里,他并不算出类拔萃,可这丝毫未影响他在官场上的吃香程度,邀约他赴饭局的电话,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在东原市的官场,就像一个无形的江湖,流言蜚语、小道消息如同江湖中的暗流,涌动不息。当下,流传甚广的小道消息,市委书记钟毅,晋升副省级的希望已然渺茫,犹如那落日余晖,虽有光亮,却已无力回天。明年换届之后,钟毅即将步入二线干部的行列,而钟书记极有可能的去向,便是省人大专委会的一个专委会任主任。市委书记的离开,无疑会引发一场权力的重新洗牌,新任市委书记的人选,自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唐瑞林,便是盛传的热门人选之一。虽说他从未担任过市长这一要职,但凭借着与周鸿基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众人眼中,他极有可能一步到位,登上市委书记的宝座。毕竟,从政治资源的角度考量,东原符合条件的干部之中,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他背后的人脉与支持,宛如一座无形的大山,让旁人难以望其项背。 包间内,灯光柔和而温暖,墙上挂着几幅颇具意境的山水画,为整个空间增添了几分雅致。餐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佳的菜肴,酒香四溢,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唐瑞林神态悠然,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丁刚,坐在唐瑞林身旁,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他晃了晃手中那晶莹剔透的酒杯。他开口说道:“唐书记,我有个提议,海英能力出众,经验丰富,我觉得完全有资格担任财政局局长嘛。” 财政局,在整个市政府体系中,犹如心脏一般重要,是市长最为看重的岗位之一。如今,市里的干部调整工作一直被压着,如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悬而未决。唐瑞林,作为五人小组成员之一,早已多次在相关场合表达反对意见,他急切地希望能尽快推动干部调整工作的完成。而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算盘,他想趁此机会,让周海英重新回到体制内工作。毕竟当年周海英离开体制时,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而如今,周海英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已基本将整个龙腾集团交给王曌负责打理,似乎也到了回归体制的合适时机。 周海英,就坐在丁刚对面,端起酒杯,轻轻与唐瑞林碰了碰,那清脆的碰杯声在包间内回荡。笑着说道:“唐叔——书记.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实在话,其实我对这个财政局局长的职位,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如果真要我回来,我更想去当建委主任。您是知道的,夏南平之前在建委的时候,总是处处压我一头。我们都是建委系统出来的干部,那些以前和我走得近的同事,全部被他边缘化了,他在单位里大搞排除异己那一套,实在是让人不齿嘛。当然,我回去肯定不是为了搞打击报复,而是实现建设东原的报复啊。不过,现在看来,市委那边,一直不表态啊。” 马清文,坐在周海英身旁,静静地听着众人的交谈。他虽这次操作副市长的可能性已经不大,此刻能通过唐瑞林结识东原市这些所谓的“二代”干部们,对他而言,倒也不失为一种意外之喜。他深信,只要能成功搭上周海英这条线,在仕途上更进一步,那只是时间问题。想到这儿,他不禁心头一热,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唐瑞林听着周海英对市委的不满之辞,内心暗自欢喜。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借助周海英的这件事,再给市委添些麻烦,也为自己在周鸿基跟前,增加几分好感,跟了领导那么多年,他太清楚领导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海英啊,你想到建委当主任这件事,我是打从心底里支持你,你是对建委有情怀的。但是,市委是有不小的阻力啊,下次开常委会的时候,我一定在会上郑重地提出来,让市委好好慎重地研究一下你的问题。你也知道,建委这个部门,专业性很强,而且在市直单位中,规模也相当大。确实应该由像你这样,既有学历、又有素养,还具备出色管理能力的干部来出任一把手。” 丁刚见状,马上心领神会地举起酒杯,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海英,那我可就提前祝贺你心想事成啦!”说完,他又看向市委副书记唐瑞林,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与期待,“唐书记,您可不能偏心啊,照顾了海英,像清文书记、昌全、国栋、洪涛我们这些干部,还等着您关照啊。来,咱们共同端一杯,敬咱们尊敬的唐书记啊!”说着,他将酒杯高高举起,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副恭请的姿态。 唐瑞林单手轻轻捏起酒杯,那酒杯在他手中,仿佛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他并未着急与丁刚碰杯,而是微微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审视,缓缓说道:“丁刚啊,有件事情我可得好好提醒你。这次显平书记对你的意见可不小啊。曹河县的那件事,公安机关在执法过程中,有些过于暴力了,结果造成了悲剧。”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包间内回荡。 丁刚听了,脸上微微变色,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检察长冉国栋,然后定了定神,说道:“书记。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明天我就能把它圆满解决好。显平书记那边,我也会尽早去和他沟通,把事情解释清楚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让唐瑞林相信他的能力。 唐瑞林这才端着酒杯,与丁刚轻轻碰了一下,这一碰,显得极为随意,仿佛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敷衍。他淡淡地说道:“攘外必先安内啊。政法委虽然不能直接提拔你们,但它有坏你的事情啊。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和直属领导搞好关系,那可是尤为重要的。所以说,‘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想去曹河,难度很高,东洪,咱们可以努努力。来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共同端起这杯酒,祝大家个个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干!”他这一发话,就如同发出了一个信号,预示着这场饭局即将进入尾声。 话音刚落,服务员适时地端上了一个热气腾腾的酸汤,几盘白白胖胖的馒头,还有两道色泽诱人的下饭小菜。唐瑞林,这些日子以来,晚上已经养成了少吃饭的习惯。但在众人热情的劝说下,他还是勉强喝了一碗酸汤,那酸汤入口,酸辣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散开,让他的胃里感到一阵暖暖的舒适。 唐瑞林将筷子轻轻放在碗上,很是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这时,众人也都纷纷随之放下筷子,仿佛是在遵循着一种无声的指令。唐瑞林环顾四周,笑着问道:“大家都喝好了、吃饱了吧?”众人自然是一番应和,纷纷点头称是,脸上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唐瑞林站起身来,说道:“那行,今晚就到这里吧,明日我们还得好好开展革命工作呢。”他这一起身,众人也都如影随形,马上跟着起身,簇拥着唐瑞林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准备上车之际,周海英突然招呼丁刚,两人主动上前两步。周海英笑着说道:“书记,您是管组织的书记,我再给您私下汇报个事。” 周海英开了个头,然后便看向丁刚。丁刚心领神会,马上说道:“是这样,唐书记。我们局办公室的办公室主任田嘉明同志,工作经历丰富,公安业务也很熟练。他曾经在平安县公安局担任过副局长,后来又到平安县政法委担任过副书记。这个同志,业务能力那是没话说,协调能力和管理能力也都相当到位。现在东洪县公安局正好缺局长的位置,我们市局就想着,让田嘉明同志到东洪县出任公安局局长,您看怎么样?” 唐瑞林一听“在平安县当过公安局副局长、政法委副书记”,脸色瞬间微微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他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说道:“平安县的干部?平安县的干部要调动,应该去找李局长或者李部长才对,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丁刚,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丁刚自然明白唐瑞林现在对平安县的干部极为不满,其中缘由,在官场这个小圈子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连忙上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唐书记,您有所不知。这人虽然是平安县人,但和‘平安帮’的那些人,可不是一路人。他之前在县里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情得罪了郑红旗,结果就从政法委被调到县史办当主任了,一直被打压着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观察着唐瑞林的反应。 唐瑞林听到这里,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态度也有意松口。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哦,原来是这样,是受排挤和打压的同志啊。那这个同志今年多大年龄了?”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关切。 丁刚连忙回答道:“唐书记,这个同志今年已经53岁了。” 唐瑞林听后,不禁惊讶道:“53岁?53岁都还没解决副县级吗?会不会是群众基础不太好啊?” 周海英赶忙在一旁解释道:“书记,您有所不知。在县城里,53岁还只是科员、普通干部的,那可是一抓一大把。田嘉明在县里备受打压之下,能解决到正科级,已经算是人中龙凤了,怎么能跟您比呢?您可是厅级领导,那在整个官场,可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啊。” 唐瑞林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说道:“这样吧,丁局长,你明天把田嘉明的干部履历表送到我办公室来,我好好看一看。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我可以给组织部门打个招呼,让他们想想办法。” 丁刚和周海英两人听了,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仿佛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丁刚连忙主动为唐瑞林打开车门,殷勤的姿态,如同封建社会的太监为皇上掀开轿子帘一般。 唐瑞林坐进车里,点头示意,车门轻轻一关,发出一声沉闷而又清脆的声响。他隔着车玻璃,与众人挥了挥手,那辆黑色的皇冠汽车便缓缓启动,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一串尾气,在空气中渐渐消散。 周海英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丁刚,说道:“丁局长,李显平那里,你想清楚怎么说了吗?” 丁刚招手叫冉国栋过来,然后直接问道:“冉局长,那边没问题了吧?”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冉国栋拍了拍胸脯,说道:“没问题,丁局长。关键证人王进发已经指认了,沈鹏在担任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期间,负责所有材料的验收工作。我们也从财政局的资料里,找到了他的签字。无论他们怎么狡辩,说供应商提供的材料有问题,只要我们把这份单据提交给市委,沈鹏的责任,那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周海英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丁哥,你去找李显平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下,语气尽量尊重些。毕竟,大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丁刚说道:“问题不大,公安局本来就是联合调查组的成员单位,现在我又在负责这块工作,我去找他谈这事,完全是正常的工作汇报。我只要点到为止,李显平是个聪明人,他心里肯定明白的。” 冉国栋在一旁笑着说道:“海英,你看之前你对李显平总是爱搭不理的,现在不也得转到他手里了吗?”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周海英叉着腰,看着后面几个在一旁兴致勃勃聊天的干部,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冉检啊,我有个体会。不是说丁刚落到李显平手里,而是只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到最后你就会发现,真正左右这个圈子的,也就那么几个‘大佬’,剩下的人,全都是‘小虾米’。你只要在这条‘河’里,有些事要想办成,就绕不开这些人。兜兜转转、来来回回,真正掌权的,都是围着这几个‘大佬’转的。” 一番感慨之后,这时几辆小车陆续开到饭店门口。明亮的车灯,如同探照灯一般,将周围照得一片通亮。这条路,白天看上去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之处,可到了晚上,在灯光的映照下,却显得崎岖不平,坑洼之处清晰可见。周海英要上车了,马清文与冉国栋就主动拉开车门。周海英坐在车上,缓缓降下窗户,与众人挥了挥手。随后,汽车缓缓启动,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之中。 转眼到了第二天,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纷纷扬扬地落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一丝生机。冉国栋和丁刚两人相约来到李显平的办公室门口。两人都是联合调查组的成员单位,其中冉国栋是组长,在联合调查组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丁刚则是副组长,协助冉国栋开展工作。除丁刚外,纪委一位副书记、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交通局一位副局长也同时担任联合调查组副组长。平日里,联合调查组的具体工作,都是由冉国栋负责统筹安排,其他几位副组长,只是在涉及自己业务范围的工作,或者集体开会时,才会出面。 李显平的办公室门紧闭着,冉国栋和丁刚站在门口,两人对视了一眼,冉国栋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李显平那沉稳而又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 冉国栋推开门,和丁刚一起走了进去。李显平看到冉国栋与丁刚一起进来,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但内心里,却并不怎么喜欢。这两人,虽名义上都是他的下属,可在实际工作中,却各自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平日里若需要协调工作,也都是按部就班,公事公办,并无特别亲近之感。 李显平缓缓摘下眼镜,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两人坐下。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却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冉国栋坐下后,下意识地主动调整了一下位置,向李显平靠得更近了些,而丁刚则恰恰相反,他反倒往后退了半步,坐得离李显平更远了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疏离。 冉国栋身着正装,眼神中带着些许谨慎,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穿着警服、身姿挺拔的丁刚,清了清嗓子说道:“丁局长,那我先汇报吧。”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后,他将目光转向端坐在办公桌后的李显平,继续说道:“书记,关于联合调查组的工作,我们取得了一项关键性进展。这段时间,调查组的同志们日夜奋战,翻阅了大量资料,那些文件摞起来足有半人多高,基本上梳理出了几条重要线索,也从这些线索里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李显平兼任县委书记,丰富的工作阅历让他对各类汇报早已驾轻就熟。平日里,曹河县的干部前来汇报工作,往往三五分钟就能结束。可到了市里政法委之后,他对下面部门的工作汇报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政法部门的同志们在汇报时,常常抓不住重点,话语拖沓冗长,让人听着疲惫。此刻,他坐在真皮办公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精致的钢笔,金属笔身被他的手指摩挲得发亮。他用钢笔轻轻碰了一下桌面,发出 “嗒” 的一声轻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说道:“国栋同志,不要穿靴戴帽,也不要铺垫线索,直接说有什么成果、什么问题,需要我做什么?” 冉国栋的脸上瞬间泛起一抹尴尬,他连忙挺直腰杆,说道:“哦,不好意思,显平书记,那我就长话短说吧。根据东洪县交通局局长王进发的供述,加上我们从财政局调阅的大量档案材料,经过反复核对和严谨分析,可以明显印证:时任分管副县长沈鹏同志负责对平水河大桥的建筑材料进行验收。所有大桥材料经验收都显示完全合格,随后,财政局按照既定程序支付了原材料费用。” 李显平听着冉国栋的汇报,脸上表情平静如常,可内心却早已翻涌着不满的波澜。他暗自思忖:这个冉国栋汇报工作,把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叫过来干什么?作为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李显平心里比谁都清楚,沈鹏之前所涉及的事情根本难以瞒天过海。平水河大桥如此大批量的材料出现质量问题,虽然可以将责任往罗腾龙身上推,以罗腾龙背后复杂的关系,尤其是考虑到周海英的政治影响作为借口,但沈鹏作为分管领导,为何就不能坚守原则?这些问题一旦被上纲上线,沈鹏根本难以保全。其实,李显平在心底也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要能不让沈鹏进监狱,哪怕丢掉公职,也算是对自己家人有了一个交代。想到这里,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转向丁刚,说道:“丁刚同志,你也说说吧。” 丁刚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严肃而认真,说道:“从目前调查的结果来看,所有证据都无一例外地指向沈鹏,按照正常情况,确实应该对沈鹏进行调查。但是,深入了解后发现,当时确实存在一些特殊原因。这批材料来自龙腾公司,而龙腾公司是全市著名的民营企业,这无疑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特殊因素。我甚至能深切体会到沈鹏局长当时的处境,对于材料方面的专业知识啊,我们和他一样并不精通,作为领导干部审核把关,更多的还是听下面同志的意见,只是走程序签字而已。所以我觉得,虽然这些证据都指向沈鹏,但我们不能仅仅据此就认定沈鹏同志一定存在问题。” 李显平听到丁刚这番言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清楚地记得,丁刚在曹河县办的那件事情,还是自己亲自签批,要求严肃追究相关责任人员的责任。而且,龙腾公司在此次事件中,很可能是配合罗腾龙支付了 50 万,自己本想打压丁刚,但这丁刚如今说话,倒是服了软。一旦坐实是丁刚授意曹河县公安局的同志刑讯逼供,那问题的性质就会发生巨大转变,甚至可以将丁刚调离公安队伍。李显平不禁感慨,死人不会开口说话,那一家人从尸检结果来看,生前遭受了严重的身体折磨,身上布满大量的体外伤,可如今人已逝去,又有谁愿意站出来指证公安机关存在刑讯逼供的问题呢?不过,丁刚此刻主动抛出的这番言论,就像是抛出了一根橄榄枝,李显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说道:“丁刚局长,不愧是做过检察长,能从法律角度和政策角度全面考虑问题,十分难得。但我要提醒你们啊,咱们是党的干部,你们二位,不要因为顾及我的原因就说违心的话,一定要坚持实事求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嘛。” 冉国栋挺直腰板,神情坚定地说道:“书记,您放心,我们所有的调查都有相应证据佐证。这个罗腾龙在生前就无法证明其所提供材料的合法来源、正规进货渠道和收据,经过多方查证和比对,这也能充分说明罗腾龙在这批材料的事情中是其个人行为,与龙腾公司没有关系,也与东洪县的干部关系不大。毕竟他的老父亲是东原的政法委书记,有着特殊的政治影响力。现在省纪委已经对李泰峰同志做出了严重党内警告处分,领导责任已经明确下来。王进发同志作为县交通局局长,肩负着重要的领导责任和工作责任,我们检察机关打算重点追究王进发局长的责任,建议由东洪县纪委对王进发予以双开,由市检察院反贪局对王进发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同时,根据深入调查,还有一部分干部存在渎职行为,包括财政局、市交通工程公司等相关部门的负责人,我们都会给出详细的监察意见。” 李显平眉头微皱,随即说道:“关于沈鹏同志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能回避啊,他作为时任分管副县长,应该要承担部分责任。”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在无形中划定了沈鹏在这件事情中的责任范围。李显平和丁刚两人都心照不宣,这个 “部分责任” 意味着沈鹏不会承担严重后果。 冉国栋试探性地问道:“书记,我们也给出监察意见建议,建议纪委对沈鹏同志予以党纪处分,不追究刑事责任。” 李显平听到这个处理结果,心中甚为满意,他没想到这件事情最终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这远远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料。但他很快恢复镇定,故作郑重地说道:“我尊重你们承办单位的意见。丁刚同志、国栋同志,做事要站在党和人民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件事影响非常恶劣,除了追究个人责任之外,我建议东洪县委、县政府也应当向市委、市政府作出深刻检讨。” 三人在办公室里交谈了整整一个小时,室内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话题也越来越轻松。最终,基本上确定了反贪局初步的处理方向,整体秉持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李显平最后总结道:“这件事情本身不复杂,咱们今天聊得也很透彻。我的意见是,这件事牵扯大、范围广,受影响的干部多。东洪要发展、要进步,总不能有一个联合调查组常住东洪,这样会影响干部的积极性,没有必要久拖不决。这种时候我们的干部就要担当起来嘛,就要拿出果断措施,该给处分给处分,该追刑责追刑责。但是,还要充分考虑当时的社会现实,做到法律效果、社会效果与政治效果相统一,这是我的个人意见。国栋同志,这个事情你们还要和市纪委沟通汇报,我希望你们联合调查组能够形成一致意见,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你这个组长驾驭复杂局面、处理复杂问题的态度和能力了。” 冉国栋连忙表态说道:“书记,您放心,联合调查组一定会按照您的指示,做好内部意见的统一,然后再向市纪委汇报。向市纪委汇报完之后,我们再结合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意见,形成一份专题调查报告,上交市政府。待市政府常务会议通过,就可以追究责任了。” 李显平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见汇报完毕,正准备起身离开,李显平伸手示意道:“丁刚同志,你稍等几分钟。” 冉国栋十分识趣,立刻主动起身,轻轻带上办公室的门,离开了这个充满微妙氛围的空间。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显平和丁刚两人,李显平沉默片刻,眼神深邃,似乎在酝酿着合适的措辞,随后缓缓说道:“丁局长,曹河县‘三人跳井’的事情,你们市公安局要处理好啊。” 丁刚瞬间明白了李显平话语中的深意,这分明是李显平高抬贵手,给他一个机会。他立刻点头,态度诚恳地说道:“显平书记,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们公安局内部已经启动了调查程序,如果真如分析的那样,公安局的同志有涉嫌违规的地方,我们坚决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李显平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挥了挥手,声音中带着一丝倦怠说道:“好吧,那就这样。” 在官场这个复杂的大舞台上,无论多大的事情,总有人会利用自己的人脉和资源去运作。在外人看来,这种现象简直难以理解,但现实就是如此,在无数次的磨合与妥协之中,各方势力相互达成默契平衡,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政治生态和社会生态。 我回到县委大院之后,曹伟兵急匆匆地来到办公室,神情严肃而正经地汇报说道:“县长,跟您汇报一下,东投集团和水利局,我昨天都去了。东投集团的董事长齐永林去中央党校培训了,东投集团现在由方建勇临时负责。水利厅那边的领导,一直由齐永林联系,他不在的话,这边还联系不上。您看咱们的活动仪式还搞不搞?” 我大致翻看了一下桌上的日历,日历纸张微微泛黄,记录着一个个忙碌的日子。思索片刻后说道:“水库建设是重点工程,等不得也拖不得,不能为了一个仪式而耽误工程进度。这样吧,走程序,包括施工单位的选择、施工方案的审定,再抓一抓。条件成熟之后,不一定非得搞启动仪式,抓紧时间把工程先动起来,这水库水厂早一天完工,咱们东洪县的群众就早一天少受洪水威胁嘛。” 曹伟兵拍着胸脯,语气坚定地说道:“县长,咱们县的这个大坝,我给您做个保证,不可能出现任何质量问题,这可是拼着命修的最牢固的大坝啊。” 他的眼神中充满自信,仿佛那座大坝已经坚不可摧地矗立在眼前。 我自然想起之前钟书记所提到的决堤事件,虽然我们都不是亲历者和参与者,但心情依然万分沉重,我心中不禁一紧,语重心长地说道:“伟兵同志,不要有侥幸心理。但是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修好水库、调蓄蓄水,才是彻底解决平水河在东洪的洪灾问题的关键。” 曹伟兵连忙点头,说道:“县长,这个您放心,咱们的大坝固若金汤。” “嗯,好吧,我知道了。对了,你让监察局从头到尾关注一下王建广老人所说的银元的事,是谁现场挖的,挖出来多少个坛子,坛子里面有多少银元,有哪些人接触过银元,都必须搞清楚,问题出在哪个环节,是谁偷的银元,这件事情必须理清楚好向市委统战部汇报。” 曹伟兵看了一眼办公室门口,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笃定说道:“县长,这个还用调查吗?明显就是沈鹏干的,我看现在我们监察局直接去他家里带人就行。” 他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主观判断。 我严肃地说道:“只要有证据,不是不可以带人,关键是要用事实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县委办主任、组织部部长、农委主任吕连群拿着两份资料走了过来,他与曹伟兵简单打了个招呼之后,曹伟兵便扭头离开了办公室。 吕连群将资料放在桌上,说道:“县长,给您汇报一下,二官屯乡的书记田向南和乡长两个人的辞职报告都已经写完了,现在请您过目。”我接过两份材料,纸张有些粗糙,上面的字迹工整,写的倒还都是情真意切,反省比较深刻。但我也知道,这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是秘书的文笔好罢了。翻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将两份材料放在了桌子上,随手一推说道:“很好,把这两个同志的情况整理好,下次常委会直接开会讨论。” 吕连群点头说道:“县长,这个没有问题。另外一件事啊,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今天要出院,他马上就要来上班了,关于彭凯歌的工作,您看该怎么安排?” 我心中暗自疑惑:伤筋动骨 100 天,这么快就好了吗? 第945 章 彭凯歌三条腿走路,唐瑞林再多讲几句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平日里与我接触并不多,到任不久后,一次陪同视察途中,意外突然降临。一场毫无预兆的事故,让他一头狠狠地撞在了前挡风玻璃和驾驶台上。剧烈的撞击致使他多处肋骨骨折,头部也受到了严重创伤,整个人瞬间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之中。也正因这起意外,我临时决定让办公室副主任韩俊负责县政府的日常工作。 在与韩俊后续的接触过程中,我逐渐发现,这个同志身上有着令人瞩目的闪光点。他为人极为精明,处理事务时总能迅速抓住关键要点;工作态度踏实认真,每一项任务都能完成得细致入微,充分展现出了一个领导干部作为办公室主任应有的专业水平和工作能力,甚至可以说是超水平发挥,这让我对韩俊刮目相看。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前来汇报工作的组织部长吕连群,心中惦记着彭凯歌的伤势,便开口问道:“吕部长,这个彭主任已经出院了吗?我上次去看他的时候,他不还躺在病床上,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吗?” 吕连群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说道:“县长,病人总不能一直躺在病床上啊,一直躺着反倒不利于身体恢复嘛。现在医生已经同意他出院了,依我看,应该没多大问题了。” 我眉头微微一皱,语重心长地说道:“连群同志,你是组织部长,可要带头关心同志啊。要是彭凯歌同志身体还没养好,就这么仓促地让人家来上班,我这当县长的,心里实在是不忍啊。” 吕连群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随后说道:“县长,我是这么考虑的,彭凯歌同志想来上班、主动工作,这份积极性确实是好事,咱们肯定得支持。但从您关心他的角度来说,也非常有道理。不过,您也清楚,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工作千头万绪,每天不仅要迎来送往,还要处理大量的办文办事办会工作,这样高强度的工作环境,确实不利于他身体恢复。所以县长,我提议,就算彭凯歌来上班,也该把他调整到其他合适的岗位上,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一职,咱们还是慎重考虑、重新选择吧。” 听着吕连群这番话,我在心里暗自感慨:怪不得县委书记李泰峰同志如此器重他,他总能精准地把握领导的想法,领导想什么他就说什么、做什么,甚至还能提前一步想到领导前面,让领导切实感受到被理解。人无完人,小人也好,坏人也罢,关键在于如何合理任用。于是我接着问道:“连群同志,这个分析有道理,对同志的关心就得体现在实际行动上,你觉得凯歌同志该怎么安排比较合适呢?” 吕连群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彭凯歌现在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按照惯例,县政府党组成员一般都处在重要岗位上,但这也只是惯例。如果他身体确实不允许继续承担现职工作,我们就应充分考虑他的实际情况。我觉得可以安排他到县政协或县人大当个办公室主任主任,县政协的办公室主任老周,这次也解决副县级,下个月就和政研室的老孙一起退休了,这样他的级别没有变化,但是工作压力却轻松了许多,县政府党组成员的身份也可以相应转为县人大的党组成员,也是一种重用嘛。当然,做出这个决定,最根本的还是出于对同志身体状况的考虑,等他身体完全恢复、有能力挑起重担时,组织可以再重新斟酌他的岗位安排。” 听到吕连群提出要把彭凯歌安排到政协或人大任办公室主任,我心中顿时觉得这个落差有些太大了。虽然四大班子的办公室主任在行政级别上都是办公室主任,但实际情况却大不相同。县委办主任是副县级,还是县委常委,而其他三位主任仅仅是正科级。从工作的重要性来讲,县人大和政协办公室主任的工作与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我面露难色,缓缓说道:“这样安排恐怕不太妥当,无论怎么说,彭凯歌同志都是因公负伤,而且总体受的还是皮外伤,不能因为同志受过伤,就把他安排到这样的岗位上。”我想了想道:“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咱们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吕连群紧接着说道:“县长,无论下一步怎么安排彭凯歌同志,我都郑重提议由韩俊同志接任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由杨伯君同志接任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这也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我疑惑地问道:“什么惯例?” 吕连群解释道:“县长,不是什么特殊惯例,就是县长的秘书一般都会担任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 虽然目前我与杨伯君在工作上的磨合还算顺利,但在我心里,始终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这种感觉很微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而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判断之一。这些难以名状的感受虽然说起来玄妙,但直觉带来的警示有时却异常准确。我思索片刻后说道:“连群同志,这个事情我还没考虑清楚,再说现在还处于人事冻结阶段,在人事没有解冻之前,咱们先不考虑、不讨论这些问题。” 吕连群听后,点头示意,随后告辞离去。 吕连群走后,我和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刘超英一同前往各个乡镇,查看地毯产业与人发产业的推进进度。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飞驰,农田、村庄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生机勃勃。各个乡镇和县里一样,都积极响应号召,成立了地毯产业工作领导小组,由乡镇书记亲自担任组长。县里将发展地毯产业的任务目标,如同分配种西瓜的任务一般,详细地分解到了各个乡,各个乡又进一步将目标细化到各个村。 此前,我与晓阳交流过,得知平安县从事地毯纺织的大概有 9 万多户,差不多平安县十个人里就有一个人在织地毯。今年,我给县里定下的目标是发展 1 万户地毯户,换算下来,20 个乡每个乡只需分摊 500 户,每个村也就十多户,这样的数量比重并不算高。目前,东洪县的地毯产业都还处于起步阶段,各乡镇纷纷鼓励办起了小型地毯厂。我还与建峰进行了电话对接,令人欣喜的是,剑锋的外贸公司给出的价格比平安县的地毯总公司还要高一些,这也就意味着,在短期内,地毯的销路没有任何问题,这让我对地毯产业的发展充满了信心。 查看完地毯推广成效后,接下来的两天,我又马不停蹄地去查看了平水河大桥修复工程进展情况、东洪县水库建设筹备情况和东光公路建设情况。每到一处工地,我都仔细询问工程进度,查看施工质量。几个重大工程走下来,都取得了不错的进展,看到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各项工程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我的心情也颇为愉悦。当下,最关键的是要成立独立于城关镇的工业开发区,将其作为县政府的派出机构,切实抓好工业发展。紧接着,我又去调研了东洪县工业开发区的前期规划工作。 在查看东洪县工业园区基础设施后,在听取了交通局、水利局、电力局以及城关镇关于 “三通一平” 前期准备工作的汇报。随后便返回了县委大院。 当汽车缓缓开进县委大院时,我透过车窗,看到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彭凯歌一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在大院里走着。他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吃力,脸上还带着未完全消退的伤痛痕迹。我转头对身旁的刘超英副县长说道:“看来,彭凯歌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拐杖都还没丢啊。” 刘超英副县长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县政府办公室后不久,县政府副县长焦杨带着两个干部来到我门口。焦杨县长身材高挑,一头干练的马尾短发。她身旁除了农业局局长冯国斌,另外一个我不太熟悉。焦杨县长面带微笑,说道:“县长,我跟您汇报一下,这是县政府办公室以前的老科长老马,现在到农业生产资料公司当一把手了,今天我们来主要是汇报农业生产资料公司的事情。” 我目光看向老马,他 50 多岁的年纪,光头锃亮,眼神中透着一股犀利劲儿,浑身上下焕发着与普通老干部不同的精气神,让人一眼就能感觉到他的干练。我微微点头,说道:“马书记,有印象,上次县政府办公室开会,马书记还发过言吧。” 老马书记连忙说道:“县长,当时您刚来,不了解您的性格,还请您多多谅解。” 焦杨县长轻轻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笑着说道:“县长如果不原谅你,你怎么能到农业生产资料公司当一把手呢?县长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我笑着说道:“农业生产资料公司是县委县政府重点打造的一个农资专营企业。现在整个农资市场,虽然国家一再规范,但由于市场规模大、利润高,难免有人会铤而走险。这里面既有制度方面需要完善的问题,也涉及到为民营企业让利的考量。成立农业生产资料公司,一是要在县里农业生产方面树立起一面旗帜,你们的主要任务是科技助农、激浊扬清,把农业生产资料公司培育起来,卖物美价廉的化肥农药。” 老马认真地说道:“县长,我到农业生产资料公司已经一个多月了。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县农业局的大力支持下,我们还是取得了一些工作进展,向您汇报一下。我们做了以下几个工作:第一,理清发展的工作思路,开展大学习、大讨论活动,目的是找出在东洪县这样一个农业大县,农业生产资料公司的发展为什么会处于如此困难、几近破产的境地,要从思想上找到制约企业发展的根本问题;第二,找准工作的着力点……” 我全神贯注地听着老马关于农业生产资料公司主要存在的问题和下一步工作的打算,随后问道:“马书记,你工作思路很明确,工作重点也很清晰。目前的困难主要是农药销售的问题吧?” 马书记面露愁容,汇报说:“县长,这件事也出乎我们的意料。刚刚已经汇报过,县农业开发总公司从县里各家银行总共贷款了 40 多万进了一大批农药,这批农药主要是针对蚜虫、蛾虫、红蜘蛛这些常见虫害的。按照我们原本的规划,在各乡镇农技站的大力支持下,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我们也做了详细的市场分析。但因为坤豪公司免费给大家发农药,农药需求量大幅减少,我们这批药就相当于囤在仓库里了。” 我微微点头,说道:“公司免费发药,也是因为对之前农资问题质量不达标的一个补偿,这是县委县政府统筹做出的决定。” 马书记很是尴尬的说道:“免费发药肯定是好事,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县里进的这批农药卖不出去了。” 我关切地问道:“农药的保质期是几年?” 马书记回答道:“农药的保质期是三年,咱们进的这批货,生产日期还没过一年,相当于还有两年时间。” 我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时间,说道:“马书记,我认为今年就算你们销售不了,还有明年嘛,零零散散地销售这批农药,等到两年时间,我相信还是能卖掉的。” 马书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县长,如果这批农药不是贷款进的,我们没什么压力,但这批农药主要是靠县里的贷款进的,贷款利息都接近十个点,相当于这批农药无缘无故就要承担几万块钱的利息。这样时间成本拉长之后,利润就会摊薄,甚至可能出现亏损。县长,您知道的,咱们农业生产资料公司,这招牌刚刚才竖起来。” 我沉思片刻,说道:“焦县长,县里不少国有企业都存在银行利率负担太重这个共性问题。贷款谋发展,关键看利息啊,如果这批货咱们不能达到二十个点的利润,其实就是亏钱的,如果算上人工成本,那就是铁定亏钱的。现在来看,这件事就考验你们农业生产资料公司领导班子的领导能力、决策能力以及销售能力了。” 焦杨说道:“县长,虽然有困难,但是我们还是在一直积极的想办法,包括和各乡镇政府进行合作,他们文化下乡的时候,我们顺便卖一些,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些成效的。” 马书记又想起了一件事,说道:“县长,还有一件事要跟您汇报,县农业开发总公司在各县直接公开招商、委托经营,只要交钱就可以拿到委托经营合同、卖农资。咱们县里现在已经有坤豪公司这个民营企业了,市里面农业开发总公司也要这么干,这样的话,就会有三家企业在做农资经营。” 我点点头,说道:“市场竞争是必然的,国有企业要积极投入到市场竞争当中,这是大政策、大方向。虽然这种招商委托经营的行为有些打擦边球,但现在看起来并不违法。既然是合法的,县里总不能不让人家销售吧?” 焦杨清了清嗓子,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县长,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坤豪公司销售假冒伪劣商品的事,咱们工商局只罚款,是不是违法成本太低了?还有,打人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判决,县里面对坤豪公司太过包容,农业系统的干部有些意见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我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凝重,缓缓说道:“参与打人的大家已经拿了一些赔偿,但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公安局来汇报过,一个关键人还没有找到,公安机关还在找。毕瑞豪已经找我说了,打人的事坤豪公司也是受害者,这事和坤豪公司没有任何关系。焦县长、冯局长,这个请你们放心,县委县政府对待黑恶势力的态度绝对是坚决的。这些打人的,除了承担民事赔偿之外,都必须负法律责任,为首的都是追刑事责任。” 冯国斌笑着道:“县长,还是关心我们农业干部。” 我继续道:“焦县长,市场竞争会越来越激烈,现在的关键是,咱们县农业开发公司能不能找到一条适合自己发展的路子啊?这个还是要依靠企业自身,市场竞争本就是一场市场的竞争行为嘛,政府只能提供必要支持,不能提供全面支持,更不能限制民营企业发展。”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时,农业局的冯国斌局长向前倾了倾身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认真地说道:“县长,我们农业局打算和各乡镇联手,通过各村大队干部向群众推销农药,适当的给予一定的返点。” 我抬起头,看着冯国斌,说道:“推销农药采取什么方式,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没必要向县委政府汇报。我的意思是,要做到质优价廉、市场竞争。鸡多争窝,羊多争坡,和尚多了争饭锅。咱们不能只为了挣钱,忘了初心啊。” 冯国斌听了我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说道:“也是奇怪,之前市农业局信誓旦旦要将民营企业中的假冒伪劣全部清除,还出具了不合格的检测意见书,到现在又没信儿了,让人看不懂啊,这前前后后的态度太过矛盾。” 冯国斌看不懂,但我的内心却是非常清楚的。魏昌全自然是怕坤豪公司的毕瑞豪这个人,万一毕瑞豪留有后手,把原本合格的检测报告再拿出来,这市农业开发总公司自然是吃不了兜着走。我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官场中的这些弯弯绕绕,有时候真的让人感到无奈。 我看着冯国斌,微笑着说道:“国斌同志,当干部就是要解决矛盾嘛,矛盾才是一切事物进步的根本。没有矛盾,大家都浑浑噩噩,这社会还怎么进步呀?解决了矛盾就是解决了问题,解决了问题才会有发展和进步嘛。” 我一边说着,一边想着,脑海中突然想起东投集团一直要建农资销售公司的事情,便眼睛一亮,说道,“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干啊。东投集团一直有意建立农资销售渠道,可以考虑把农资公司与东投集团结合起来谈一谈。” 焦杨一听我的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一脸诚恳地看向我,急切地说:“县长,东投集团?东投集团也卖药了?” 我心里想到,方建勇说不定很快就要离开东投集团了。之前齐永林说的农资的事情是因为方建勇在抓,这方建勇既然要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管东投集团的事情,我略微沉思了一下,马上说道:“这样吧,我给东投集团的方总打个电话,看看东投集团的意向大不大?” 虽说这电话一般不能当着面来打,但是我相信方建勇应该是对东洪县市场有信心的,无论走到哪个岗位上,拓展一下农资销售市场,倒也不失为一种工作政绩嘛。我一边想着,一边拉开抽屉,找出通讯录。那本通讯录已经有些破旧了,纸张微微泛黄,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联系方式。我用手指快速地翻动着通讯录,很快就找到了方建勇的电话。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方建勇的号码。电话那头 “嘟 —— 嘟 ——” 地响了两下,很快就接通了。“喂,您好,请问是方总吗?我是李朝阳啊。”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热情而亲切。听到是我之后,方建勇在电话那头十分热情地回应道:“哎呀,朝阳啊,您好您好!县长有什么指示啊?” 几句客套话之后,我切入了正题,将共建农资市场的想法对方建勇说了。 方建勇听了之后,在电话那头说道:“李县长,这是个好事情啊!我觉得可以对接一下。之前永林市长也吩咐过这事,只是现在实施农资专营,东投集团如果要借资质,怕是会影响东投集团的形象。如果没有资质,那么在农资领域就干不成。” 方建勇一提到资质,我马上就想到了城关镇汽车联营公司与东投集团合作成立新公司的事情,我马上说道:“方总啊,我们县农业生产资料公司的资质可是很齐全呀,农药、种子、化肥、地膜这些都可以生产和销售。如果东投集团有兴趣,咱们也可以成立新的公司。也可以建厂。” 方建勇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朝阳啊,你还不了解永林老总吗?永林老总现在是不会投资重资产的,更不会去建厂。假如你们县里生产出来农药和化肥,东投集团可以帮着卖、帮着建渠道、推品牌,但是不会参与投资建厂的。投资建厂投资太大,现在东投集团把钱存到银行里,获得的利润和收益都比投资建厂效益高。建个厂回本啊太慢了” 我听了方建勇的话,心中微微一沉,但这倒也正常,不可能一个电话就解决一个厂的问题,马上说道:“方总啊,你说这话可是没有站在讲政治、讲奉献的角度啊。东投集团是一个投资集团,投资集团就是要把钱花出去嘛,你把钱放到银行里,怎么能创造社会价值呢?” 我试图从另一个角度说服方建勇。 方建勇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说道:“哎呀,朝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要离开东投集团了,很多话不方便再提了。合作是没有问题的,农资销售公司我们也在和临平县、平安县合作搞。这个你不找我,我还不好主动找你呢。王瑞凤市长前不久来调研,专门给我们交代了农资的事,成立销售公司,然后主要卖化肥,不生产,这样成本不高,资金的周转也很快,永林市长是非常支持这个模式的。” 得到了明确的答复之后,我放下电话,看着焦杨说道:“焦县长,如果和东投集团合作,资金问题应该能够解决。这样吧,平安县和临平县这方面的工作走在了前头,你们就去临平县学习一下,看一看临平县有哪些值得借鉴的经验。” 这边办公室里说着工作,那边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拄着一个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的办公室。刘超英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彭凯歌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刘超英正坐在办公桌前,专注地看着一份文件。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看到是彭凯歌,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情。彭凯歌满面微笑,主动说道:“刘县长,我来给您报到了。” 说着就缓缓地坐到了长条椅子上,把拐杖放在了长条椅的一边。他的动作有些迟缓,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刘超英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来,走到彭凯歌身边,关切地问道:“我这两天一直陪着县长出差,你是什么时候来上班的呀?”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心。 彭凯歌抬起头,看着刘超英,说道:“哦,从昨天就来了,今天算是第二天正式上班。”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地揉着受伤的腿和腰。 刘超英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彭凯歌,就说道:“康复的到底如何了呀?” 彭凯歌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说句实在话,应该是恢复到 60%。医生的说法是让我在家里静养,但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手头上的工作,所以这不就来了吗?”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焦急。 刘超英感慨道:“医生让你休息,你又跑到办公室来上班。凯歌呀,实际上我觉得有些事不能着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还是要遵重医嘱。” 他拍了拍彭凯歌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彭凯歌摇了摇头,说道:“县长,现在县上的工作这么忙,我在家里实在是待不住啊。您知道我这个人忙了半辈子,特别是在县政府办公室那一块忙惯了,这一闲下来就心发慌啊。” 刘超英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是听说了,县里要成立独立于城关镇的工业开发区了吧?”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 彭凯歌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精心布局的事情竟然被刘超英一眼就看穿了,这脸上多少有了一丝尴尬。他的脸微微泛红,眼神有些闪躲,说道:“县长,我觉得我一时晋升副县长资历不够,这毕竟现在人事也在冻结。新上任的县长,我能感觉到他对我不如老焦县长和董县长对我那么热情,所以我也就想着您说的那句话 —— 支持县长工作,主动让韩俊同志来当这个办公室主任。我呢,肯定还是想着在县长面前露露脸,争取到工业园区去,这样也不用和杨明瑞在竞争了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超英的表情。 刘超英点了点头:“不能说你想法不美好,但现实很残酷啊。县工业开发区,我今天还陪着县长刚刚去调研了,那是大手笔啊,直接把城西的几个村全部划为工业开发区,要实施‘三通一平’。这个‘平’暂时还需要时间,但是通水、通路和通电很快就要实施了。县长这些天我跟着他,他从来没有说过工业开发区的人员安排是谁。不过从我的分析来看,如果县里有几位常委帮你说话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彭凯歌听到之后马上面露喜色,就说道:“大哥呀,这件事情还请您多多帮忙哈。我呀,不是不想当副县长,是当不上副县长,但是咱们工业开发区书记,至少也是一把手嘛。”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刘超英道:“既然想当书记,那就不能哗众取宠嘛。” 说完之后就点了点靠在椅子上的拐杖,说道,“整个县委大院,大家都是两条腿走路,你这三条腿太突出。有时候太过突出,并不太好呀。”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彭凯歌说道:“县长,我离开了拐杖,走路还走不稳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刘超英道:“和县长见面没有啊?” “哦。还没来得及,县长应该还不知道我来上了班。看你们回来了,我打算去找县长报个道。” 刘超英说:“那你就不要让领导觉得你在演给他看。县长是个聪明人,这种糊弄小孩的把戏拿到政府单位来,能有什么用呢?安心养伤,等待任命就可以了,千万不要让领导觉得你很做作呀。” 彭凯歌脸上满是尴尬,又看了看长条椅上的拐杖,直接抓起来放在地上,说道:“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呀。” 而在市委大院里此刻正在召开常委会议,常委会议室里的气氛庄严肃穆。会议桌呈椭圆形,周围摆放着一圈黑色的皮质座椅,常委们依次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表情严肃。会议都是固定的模式:学习上级重要文件,研究本地区贯彻实施意见。 在学习了几个文件之后,市委常委臧登峰通报了全市上半年各县工业考核、农业考核指标情况。常委们纷纷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不时地在文件上做着记录,脸上的表情随着数据的变化而变化。 接着,重新审核市政府关于东原市小麦产量的报告,市政府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表情凝重地对减产原因做了解释,即挤掉了各地上报的水分。 然后,进入人事议题,一致通过免去李泰峰东洪县县委书记的职务。当这个决定宣布时,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大家的表情都十分严肃。这个决定意味着东洪县的领导班子将迎来新的调整。 最后,是个别的人事调整,主要是免除即将面临退休的二级班子领导职务。这些退休的领导为东原市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如今他们即将离开工作岗位,常委会上很快就通过了。 在顺利完成了既定议题之后,钟毅书记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接近12点,这与自己预判的时间差不多。钟毅坐在会议桌的首位,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志们,今天的常委会啊,圆满完成了各项议题,看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想要在常委会上研究讨论的内容需要补充啊?” 他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位常委,大家自然明白,这是书记在客气,毕竟常委会有严格的议事规则,书记这样讲话,自然是处于客套罢了。 唐瑞林副书记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说道:“钟书记,趁着还有几分钟十二点,我再讲几句吧。” 第 946章 唐瑞林突然发难,钟书记态度坚决 市委常委会的会议室内,气氛凝重而压抑,仿佛连空气都被无形的压力所凝滞。时钟的指针不紧不慢地跳动着,发出清脆而又略显急促的声响,似乎在提醒着与会者时间的流逝。 此刻,市委常委会即将散会,就在众人以为会议即将画上句号之时,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却突然打破了这份即将到来的平静,缓缓开口道:“钟书记,还有几分钟时间,我想讲几句啊。” 原本已经准备起身的各位市委常委,动作戛然而止,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交织着惊讶、疑惑与好奇。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身形发福,皮肤因常年在户外活动而显得黝黑。他原本半拉屁股已经抬离座椅,整个人处于一种即将起身离开的姿态。然而,当听到唐瑞林的话后,他的动作猛地一滞,眼神中闪过一丝尴尬与无奈。他的目光迅速扫向其他常委,只见大家都静静地坐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无奈之下,他只好略显狼狈地重新坐下。 市委书记钟毅,原本正打算收拾桌上的本子,准备起身宣布会议结束。听到唐瑞林的话后,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唐瑞林。作为市委书记,他深知班子成员有话要说时,自己作为一把手,自然不能阻拦。他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随后用沉稳而又略带调侃的声音说道:“既然瑞林同志有话要说,那大家就先别急着走,听听瑞林同志有什么指示啊。” 说着,他示意各位常委端坐,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挪动座椅的声音,各位常委纷纷调整坐姿,将注意力集中到唐瑞林身上。 唐瑞林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而认真,缓缓开口道:“钟书记、各位同志,耽误大家几分钟,主要想谈谈人事工作。刚才咱们免除了几位即将退休干部的职务,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如今也是‘铁打的单位流水的干部’,这话虽糙但理不糙,生动说明了领导干部需要流动起来啊。作为抓组织的副书记,我知道说这些可能得罪人,但为了组织和事业,我必须将个人荣辱置之度外。” 钟毅微微皱了皱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语气平和地说道:“瑞林同志别太严肃,有什么事咱们班子不能沟通?你说说,人事工作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咱们共同研究整改。” 他的声音沉稳而亲切,试图缓解会议室内紧张的气氛。 唐瑞林微微挺直了腰板,目光坚定地看着钟毅,直言道:“关于干部使用,我认为市委太过保守太过僵化,不够灵活,已经不能适应改革发展的大局需要啊。实现‘四个现代化’,干部是领头羊。现在很多关键岗位都是到退休才换人,这明显不健康嘛。很多同志应该提前下来过渡,让年轻干部提前走上重要领导岗位,老干部扶上马送一程,中间有时间过渡,这样老干部过渡后退休,年轻干部在老干部帮衬下过渡成熟。非得等个别干部退休时才免职吗,我看这样不行啊!就比如这建委主任夏南平,组织上为了照顾他,已经到政协任副主席了,这个时候,他还兼任着建委的党政一把手,这明显的不利于建设事业的发展嘛。” 唐瑞林话语如同一连串的炮弹,直直地射向市委在干部使用方面的现状,言辞犀利,毫不避讳。几位常委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与不安,他们偷偷观察着市委书记钟毅的脸色。然而,钟毅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让人无法捉摸他内心的想法。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唐瑞林这话似乎颇有指桑骂槐之意,暗指钟毅年龄不小,非得在岗位上干到退休吗?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领导讲话往往有多层意思,不到最后,谁也不清楚唐瑞林此时讲这话究竟有何深意。 市委书记钟毅微微点头,目光缓缓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语气平静地说道:“瑞林同志提的意见,大家怎么看啊?”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唐瑞林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看着钟毅说道:“钟书记,我还没说完,等我说完再请同志们讨论。” 他的语气很是坚定,显然还有更多的话要说。 钟毅再次点头示意唐瑞林继续,似乎想听听唐瑞林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唐瑞林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还有岗位空缺时间太长的问题。比如财政局局长这么关键的位置一直悬而未决。财政局副局长主持工作,到底是政治上不成熟还是业务上不熟练,不让其晋升局长,一直稀里糊涂、名不正言不顺。这么长时间了,我在会上提了几次,也建议了几个合适人选,但市委一直没考虑,我有些想不通。”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困惑,眉头紧锁,表情十分凝重。 钟毅微微皱了皱眉头,轻轻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吗?”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 唐瑞林挺直了身子,目光坚定地说道:“还有一些。既然说开了,就再讨论一下干部身兼多职的问题。比如建委的夏南平同志已到政协任职,建委主任的位置是不是该拿出来给年轻人机会,促进干部队伍合理流动?”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让在座的众人无法忽视。 不得不说,唐瑞林的话有一定道理,话音刚落,整个会场顿时躁动起来。常委们平时都是稳得住的人,但唐瑞林这般姿态,似乎在与市委书记钟毅直面硬刚,全面否认市委的用人权。要知道,市委最大的权力就是用人权,用人方式更多体现一把手的风格,一把手通过控制干部任免将个人意志通过一系列组织程序转化为组织意图,今天市委在人事秩序上似乎有些失控,这意味着钟毅的组织能力受到了挑战和质疑。 市委书记钟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看着唐瑞林,语气平和地问道:“瑞林同志,还有吗?” 他的声音依然沉稳,但却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唐瑞林微微摇了摇头,说道:“钟书记,目前就这些,大家可以就我提出的问题深入讨论。如果觉得我说错了,我会积极检讨,在民主生活会上,大家也可以对我批评,我虚心接受。” 说完,他看向钟毅,补充道:“钟书记,我这些都是肺腑之言、忠言逆耳,请您多包涵。” “你还怕我给你穿小鞋吗?” 钟毅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打破了会议室内紧张的气氛。他的笑容中带着一种豁达与宽容,让人感受到钟书记作为一把手的胸怀。 唐瑞林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在会议室内回荡,他说道:“都是为了组织和事业,我相信同志们自有公论。” 市委书记钟毅点了点头,说道:“瑞林同志讲得很好,现在看看其他同志有没有补充的?” 显然,这是市委书记钟毅向会场各位常委发出信号。问题很尖锐,作为市委书记、一把手,此时不好直接正面回应。 秘书长郭致远排位最低,是市委秘书长、钟毅的大管家,按正常发言顺序,应由他发言。钟毅的目光看似无意地在郭致远身上停留了一下,自然是希望郭致远此时能主动站出来讲几句,带个头。 郭致远感受到了钟毅的目光,他微微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资料,心里清楚钟毅书记发话,若大家都不表态,自己作为秘书长必须讲几句。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钟书记、唐书记,我表个态。刚才瑞林副书记讲的,我不完全赞同。人事工作是系统性工作,牵一发而动全身,市委在人事工作上的安排,自然要统筹考虑全市干部队伍情况,慎重研究决定。市委一时未确定个别干部人选,反倒说明市委在这件事上态度非常慎重。一个队伍关键在干部,一个班子关键在领导,选一个好的领导人并不容易。短期看,干部缺位可能影响单位工作,但长期看,选一个合格的领导人,事后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唐书记也是站在工作角度考虑,担心事业进度受影响,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我相信,随着新选拔的领导干部到位,这些问题会逐步得到解决。钟书记,我汇报这些。” 他的声音清晰而流畅,条理分明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既表达了对钟毅的支持,又给唐瑞林留了一定的面子。 钟书记满意地点了点头,第一个人的发言太重要了,这是在定方向,显然认可秘书长的主动解围。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其他同志也发表一下意见。”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期待着其他人的发言。 此时,组织部长李学武不能不表态。他坐直了身子,表情严肃而认真,说道:“钟书记、唐书记、各位领导,我是组织部长,管干部的干部。刚才认真听了唐瑞林副书记的讲话,并做了记录。针对唐书记讲的,有些确实是我们组织部门的责任。我们会加快对全市干部的摸底,排查全市干部情况档案,尽快选拔出人岗相适的干部,为组织和事业选出优秀干部。” 李学武说完,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接过话茬,说道:“各位领导,话题有点沉重,既然说到这儿,我也说几句。我到市委班子时间不长,作为新晋市委班子成员,谈几点个人感受。首先,我非常理解钟毅书记。我当县委书记时,经常考虑领导干部使用问题,选一个领导干部不是大家想的开开会、投投票、画个勾、举举手,再吃两顿饭就行。事实上,从动议到酝酿,再到确定考察人选、公示谈话,每个程序都非常严谨,充分体现了我们党在干部使用上的谨慎态度。刚才大家讲得都很好,选干部就是选带头人,带不好头,队伍就会出大问题。所以,在没想清楚之前,贸然动议,可能选到不合适的干部。从我个人经验来讲,选拔干部宁愿慢一点选个好的,也不要拔苗助长。” 这些话充满了对钟毅的理解和支持,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干部选拔工作的深刻认识。 其他几位常委陆续发表意见,包括臧登峰、林华西在内的几位常委都没有明确态度,要么沉默,要么说几句和稀泥的话。此时,大家自然将目光投向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和市长张庆合。 王瑞凤手里拿着一把纸扇,扇面上 “清风徐来” 四个大字非常醒目。她见大家陆续表态,也该自己发言了。她不紧不慢地将扇子一节节折叠起来,放在跟前,清了清嗓子,说道:“关于人事工作,说实话,我不熟悉。在省里时,我没参与过人事工作,到市里面后,一直在协助庆合市长抓业务,对人事工作的具体程序和方式不太了解,也没经过全面细致的调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我对这件事持保留态度。但我有个意见,既不赞成岗位长时间空缺,也不赞成拔苗助长。” 她的声音清脆而柔和,表达了自己中立的态度,既没有支持唐瑞林,也没有反对钟毅。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家都在等待着市长张庆合的发言。张庆合微微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沉稳与深思。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同志们,干部工作就是找接班人啊,关乎我们市的发展大局。瑞林同志提出的问题,值得我们认真思考。人事工作确实需要不断优化和完善,但我们也要考虑到实际情况,不能操之过急。市委在人事工作上一直秉持着谨慎、负责的态度,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们要在保证干部队伍稳定的前提下,积极推进干部的合理流动和选拔任用。同时,我们也要加强对干部的培养和教育,提高干部的综合素质和能力水平。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为市的发展提供坚实的人才保障。” 他的话语沉稳而有力,既肯定了唐瑞林的出发点,又强调了市委的立场和责任,为这场激烈的讨论画上了一个相对缓和的句号。 随着张庆合的发言结束,会议室里的气氛似乎也逐渐缓和下来。钟毅今天并不想回答唐瑞林的问题,听了张庆合的发言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今天的讨论很有意义,大家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人事工作是我们市委工作的重中之重,关乎着我们市的未来发展。 钟毅微微皱眉,轻轻放下手中的眼镜,清了清嗓子,又沉稳开口:“同志们,刚刚瑞林同志提出的几点,言辞确实尖锐。但我想强调的是,市委有明确的议事规则,规则上清晰写明,未列入议题的内容,原则上不在会议中讨论,这是组织程序的体现嘛。瑞林同志若有想法,不妨深思熟虑后,在下次常委会上,专门将此议题提出讨论。” 唐瑞林对此结果早有预料,今日他看似无意发难,实则是经过精心谋划。他微微挺直腰杆,目光坦然地看向众人,继续说道:“钟书记,我是这么认为的。此刻我们不还在探讨人事相关事宜吗?作为分管人事工作的领导,我阐述一下自己的看法,即便放到省委,这也是合理合规的,谈不上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 钟毅不想将开会演变成为争执,以免让人看了笑话,只是微微点头,眼神中透着思索。 唐瑞林见状,乘势而上:“开会,本就是为了解决问题。依我看,今日会议应当回归到我刚才提出的几个关键问题上。就比如显平身兼两职,是否还需继续兼任?财政局局长一职长期空缺,是否应尽快明确人选?还有夏南平同志已另有任用,建委主任的位置是不是也该拿出来,为年轻干部提供机会了?东洪县缺的公安局长,是不是也该研究研究?”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将几个关键问题再次抛到众人面前。 李显平听闻,立刻坐直身子,看向钟毅,认真说道:“钟书记,在此我表个态。关于曹河县县委书记的事,我此前已向您汇报过,我希望能专心抓好政法委的工作。曹河县县委书记的位置,随时可以给年轻人施展才华的机会。我绝没有贪恋这个职位的想法。”他的语气诚恳,眼神中透着坚定。 钟毅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唐瑞林,直接问道:“瑞林啊,有话不妨直说。就拿曹河县县委书记的位置来说,你心中是不是有推荐人选?市财政局局长,你又意属何人?建委主任呢?还有东洪县公安局长的位置,你想推荐谁?” 唐瑞林心中暗喜,觉得钟毅已然上钩,便不再犹豫,说道:“钟书记,我这都是发自肺腑之言,秉持着客观公正的态度。我认为夏南平同志已经解决了副厅级待遇,没有必要再兼任建委主任。建委主任一职专业性极强,对管理经验、能力和素质的要求都颇高。我提议让周海英同志出任建委党组书记,主任。” 此言一出,会场瞬间又躁动起来。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当年,周海英与夏南平曾发生过激烈冲突,甚至在办公室里动过手,夏南平毫无还手之力。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周海英的身份太过敏感,他还是周鸿基的儿子。 钟毅着实没有料到,唐瑞林会在如此场合,如此突然地提出让周海英担任建委主任。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恢复平静。 唐瑞林察觉到众人的反应,继续补充道:“周海英此前担任过建委书记,后来保留正县级待遇下海经商。如今让他恢复原职,重回建委,他对建委工作较为熟悉,能够迅速上手。而且他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很多工作流程和人员情况都还了解。” 方才唐瑞林在会上公开质疑人事政策时,钟毅尚能面色平静,但此刻,当唐瑞林明确提出让周海英担任建委主任,钟毅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悦,会议室里的气氛也愈发紧张。 随着会场上嘈杂起来。观点明显分为两派,军分区的胡司令员表态支持周海英出任建委主任,认为他有经验、有能力,能够胜任这一职位;李学武则坚决反对,毕竟周海英已经离开建委系统下海经商,即便要回归,也不应直接担任建委主任这一要职,而应从基层普通干部做起,重新融入组织。两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会议室里一片喧闹。 李学武说道:“同志们,在这个问题上,我有必要再说几句。关于鼓励干部下海经商,保留编制和待遇,这是有明确文件支持的。文件规定得很清楚,干部若在五年之内愿意回来,待遇可以保持不变。但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待遇主要指的是经济方面,而非政治待遇。所以,从政策层面来讲,周海英想要回来,没有问题。然而,直接担任建委主任,这中间恐怕还有诸多程序和步骤需要完善。不然的话,太儿戏了嘛。” 唐瑞林微微皱眉,反驳道:“该完善的程序自然会完善。他拥有正县级待遇,从虚职转为实职,并非毫无道理。在此,我想提醒大家啊,同志们不能忘记周鸿基同志为东原市改革开放所做出的巨大历史贡献。在一些政策上,我们可以适当大胆一些,这并非出格之举,反而是对老同志的知恩图报嘛,也不会让秘书长觉得市委薄情寡义。”唐瑞林试图从情感和历史贡献的角度,为周海英的任职争取支持。 钟毅目光冷峻地扫视了一圈会场,缓缓说道:“同志们,既然瑞林同志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倘若我们不对这个议题表态,倒显得我们市委薄情寡义,只有瑞林同志对海英、对鸿基情深意重了。那好,我们就打破常规,充分听取同志们的意见。赞成让周海英到建委担任主任的,请举手表决。”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会议室里久久回荡。 此话一出,唐瑞林毫不犹豫地迅速举起了手,仿佛在向众人宣告他的坚定立场。紧接着,市军分区的胡司令员也举起了手,随后白鸽也跟着举手。白鸽的举手,似乎成了一种惯性,只要涉及人事议题,她通常都会举手。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市委书记钟毅身上。大家心里都清楚,钟毅是周鸿基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只要钟毅举手,其他人自然会纷纷响应。然而,钟毅始终没有举起自己的手,他的表情严肃而凝重,眼神中透着深深的思索。 唐瑞林自然明白,在这件事情上,钟毅绝不可能举手。但恰恰是钟毅不举手,正中唐瑞林下怀。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似乎对自己的计划胸有成竹。 钟毅给予会场众人充足的时间,等待大家表态。然而,再没有人举手。对于一个成熟、理智的市委常委而言,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轻易将票投给一个条件尚不充分的同志。他们深知这一决定的重要性,必须谨慎对待。 钟毅见状,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同志们,放下手吧。瑞林同志,你还有其他安排吗?”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似乎对这场争论感到有些无奈。 唐瑞林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书记,您可别这么说。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出于公心,完全是为了东原市事业的发展大局考虑。我没有任何个人私利,一切听从市委集体领导和组织的安排。” 钟毅微微点头,追问道:“没有其他人选了吧?”他的眼神再次看向唐瑞林,似乎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唐瑞林诚恳地说道:“钟书记,您千万别生气。我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认为,像周海英这样的人才,应当重新被吸纳到我们的干部队伍中来,为东原市的建设事业持续贡献力量,推动我们市的各项事业不断向前发展。” 钟毅一直微微点头,最后说道:“好吧。就这样散会吧。”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力,这场算不上激烈的争论,让钟毅内心很是不爽,但好在多数常委都能保持理性。 走出会场时,李学武悄悄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心中暗自思忖:“这个唐瑞林究竟想干什么?就算想让周海英重新回到组织,也应该先让他来上班,干上一段时间,私下与钟书记沟通交流才是。如今人都还没来,况且现在周海英还是商界人士,条件勉强符合投票要求,就提出要当建委主任,这不是明显让周海英难堪吗?” 唐瑞林回到办公室后,将手中的笔记本随手扔在沙发上,满脸疲惫地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他手指在拨号键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又放下,心中暗自想着:“不能打这个电话,应该让周海英主动打过来。” 第 947章 钟毅坚决反击,泰峰临走留话 放下电话后,唐瑞林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谁也不能一家独大嘛!” 唐瑞林一直觉得自己没能成功当选市长,必定是钟毅在省委领导面前进了谗言。在他看来,省委领导远在省城,“天高皇帝远”,若不是钟毅暗中使坏,他们又怎会知晓自己工作的好坏?虽说自己在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上,尤其是担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期间,确实没有取得什么惊世骇俗的突出成绩,但权力带来的滋味却让他难以忘怀。那种即将触碰到权力巅峰,却又瞬间失去的感觉,如同坐过山车一般,让唐瑞林的心态发生了微妙而又深刻的变化。 人,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改变。这种改变,有时如春雨润物,潜移默化;有时却似狂风暴雨,因一次失意、一次失败,或是对社会现实的错误认知和扭曲心理而骤然降临。唐瑞林在担任市政府临时负责人之初,也曾心怀坦荡,对未来充满信心,一心想着为东洪市的发展大展宏图。然而,这次与市长职位失之交臂,却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对市委、省委都产生了一丝难以言说的不满。“换谁干不是干!”他在心里愤愤地想着,自己在代理工作期间,虽说没有耀眼的成绩,但也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让张庆合同志来担任市长,实在是让他难以咽下这口气,心里极为不爽。 唐瑞林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的眼神透过窗户,望向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烈日无情地炙烤着东洪大地,地面升腾起阵阵热浪,模糊了人们的身影。街边的树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枝叶,在热浪中微微颤抖。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想要尽快逃离这酷热的天气。看着眼前的景象,唐瑞林心中的不满愈发浓烈。他想到张庆合在担任县委书记时,确实做出了一些可圈可点的成绩,在当地赢得了不少赞誉。然而,到了市里面,情况却截然不同。张庆合主政期间,经济发展虽有起色,但远未达到预期,只是在经济排名上前进了两个名次,这与市委提出的“工业农业齐头并进”的宏伟口号相差甚远。特别是在农业生产方面,不仅没有进步,反而出现了倒退的迹象,这让唐瑞林抓住了把柄,在心里对张庆合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唐瑞林不禁幻想着,假如自己成为了市委书记,农业上起码不会掉队。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幅宏伟的蓝图:工业蓬勃发展,工厂林立,机器的轰鸣声奏响着经济发展的乐章;农业生产也蒸蒸日上,田野里麦浪滚滚,丰收的景象随处可见。城市建设日新月异,高楼大厦拔地而起,道路宽敞平坦,交通四通八达。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回到现实,他意识到自己在今天市委常委会上的那一闹,已经等同于和钟毅公开唱反调了。他慢慢地回味着今天常委会上各位领导的反应,那些表情、那些言语,都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按说,最不该表态的老胡今天表态,这多少让自己有些意外,看来这老胡对周书记还是有很深感情的啊。虽然有的常委没有明确表态支持自己,但他们的态度模棱两可,暧昧不清。唐瑞林心里明白,他们支持的并非钟毅个人,而是市委书记这个职位。在官场的规则里,谁坐在市委书记的位子上,他们就会支持谁。想到这里,唐瑞林心中一阵苦涩,他知道,从表面上看,钟毅在这场交锋中赢了,但实际上,他已经输得彻彻底底,输得毫无还手之力。因为副书记敢于挑战书记权威,就已经是一种胜利。 此刻的唐瑞林,心态已经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报复欲望,他恨不得立刻让钟毅尝尝失败的滋味。近期,从省上和市里面传来的小道消息都说钟毅上升无望,这让唐瑞林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心中有了“痛打落水狗”的想法。他站在窗前,望着远方,喃喃自语道:“钟毅啊,钟毅,我知道你仕要到头了。但如果真等你退下来的时候再收拾你,那还有什么意思?也该让你尝尝被人踩在脚下,被侮辱的滋味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仿佛已经看到了钟毅落魄的样子。 中午时分,太阳高悬在天空,散发着炽热的光芒。唐瑞林简单地吃了几口午饭,饭菜在他嘴里如同嚼蜡,毫无滋味。他原本打算在沙发上小躺一会儿,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会需要出席。他刚躺下没两分钟,办公室的电话就突兀地响了起来,那尖锐的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唐瑞林第一遍时,心烦意乱,没有起身去接,心里想着就让它响吧。然而,电话铃声却不依不饶,持续地响着,仿佛在催促着他。等到第二遍铃声响起时,他才极不情愿地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周海英带着一丝好奇,轻声问道:“唐叔叔,方便吗?” 唐瑞林听出是周海英,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应道:“哦,是海英啊,我在办公室呢。” 周海英接着说道:“唐叔,今天市委开常委会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感谢您在常委会上为我仗义执言啊。” 唐瑞林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海英啊,有些事情真是难以预料。我也只是站在对组织、对事业、对全市建设大局负责的角度,为你说几句公道话罢了。但是你也知道,现在市委里某些同志太过固执,根本听不进去不同意见。我今天可是直接批评了市委在选人用人上的重大失误,可他们呢,选择性地回答问题,有的问题回答了,有的却避而不谈。我在市委根本掌握不了话语权,说什么都没人听。不过,我心里清楚鸿基秘书长的心思。上次你和父亲赌气,才离开了建设系统。你要知道,在咱们这儿,就算你生意做得再大,也终究只是个普通买卖人。古人说‘商而优则仕’,我看啊,是时候该回来了。有些话秘书长不好开口,我们当下属的,要主动站在领导前面啊。” 周海英在电话那头听着,心中的怒火也被点燃,气愤地说:“钟书记真的太过分了!之前处理我和夏南平那件事的时候,他明显偏袒夏南平,完全有失公允嘛!当时我一时赌气提出辞职,他完全可以不批,可他却顺水推舟。现在我想回来,他又千方百计地阻挠,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简直就是恩将仇报!我看啊,就是因为老爷子没给他说好话。他这种恩将仇报、封建迂腐的人,连地都种不好,竟然还把粮食总产量搞下去了,真是可笑啊,唐叔啊,我已经听说了,省委领导对东原粮食减产这个情况,意见很大!” 唐瑞林听着周海英的抱怨,在电话这头不住地点头,说道:“哎呀,这件事啊,有时候光讲工作可不行,只讲工作的人往往没什么感情。在关键时候,还是得讲感情。只谈工作的关系,那纯粹就是上下级关系,冷冰冰的。算了,你在他眼里,可能确实不算什么特殊人物。我今天在常委会上都说了,要充分考虑老爷子在东原改革开放历史中做出的突出贡献,可是,你看看,只有三票支持我啊。” 周海英听后,连忙说道:“三票虽少,但这三票代表的可是真心啊!唐叔叔,您放心,‘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老爷子对这件事肯定也是满心不满的。等我有机会去省城的时候,一定把这些事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也知道知道钟毅的所作所为。” 挂断电话后,唐瑞林靠在椅子上,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觉得自己今天在常委会上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总算是有了一点成效。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周鸿基得知此事后的反应:表面上,周鸿基肯定会非常生气,觉得自己在市委常委会上公开与市委书记钟毅唱反调,是不讲原则的表现;但实际上,唐瑞林心里清楚,周鸿基内心深处必定还是会有一丝欣慰的。毕竟,在这个关键时刻,还有自己这个老秘书长在为他摇旗呐喊,为他的儿子说话。唐瑞林想到这里,不禁得意地笑出了声,仿佛已经看到了钟毅陷入困境的样子,他的心情也因此稍稍好了一些。 下午的时间,在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凝重。钟毅与张庆合、李学武、林华西四人围坐在一起,桌上放着几叠材料,烟雾在房间里弥漫。 李学武看着周鸿基与张庆合两人,林华西拿着马清文的人事档案认真的看着,钟书记表面上神色平静,仿佛没有受到上午常委会插曲的影响。 然而,李学武的内心却如波涛汹涌,隐隐能感觉到,此刻研究领导干部任免,上午发生的事情就像一个催化剂,加快了事情的进程。不然,市委书记钟毅也不会如此着急地召集大家来研究县区一把手和市直单位几个关键岗位的调整工作。 张庆合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说道:“钟书记,我还是建议常云超同志调过去。他调过去之后,马清文就到建委来任书记,主任嘛咱们再斟酌,方建勇同志放到市政府任秘书长,同时兼任市财政局局长。曹河县的县委书记,可以由县长接任,梁满仓同志下一步也可以到曹河县担任县长。至于东洪县县委书记的人选,原则上可以再进一步充分考虑一下。” 钟毅听着张庆合的建议,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常云超原本计划是去东洪的,学武,你的意见呢?” 李学武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从前期考察的情况来看,方建勇出任市政府秘书长兼财政局长,这一点大家的意见比较一致。方建勇同志担任供销社的一把手期间,展现出了对财务和管理方面的专业能力,这一点大家都有目共睹,基本能达成共识。我刚和其他几个常委也交换了意见,大家也认同这个安排。” 钟毅再次点了点头,对于曹河县县委书记的人选,他此刻心中还没有定论,便说道:“现在这个阶段,副市长的人选啊省上还没有敲定,我原本打算是等副市长定了之后,再说人事调整上的事,但是这个现在看来,这个瑞林同志不同意啊,市委没办法,只有调整了。我提醒大家啊,下一步,刘乾坤同志很有可能要到省上任职,如果乾坤同志能顺利到省上,光明区这个位置就非常关键了,必须派一个有丰富经验的同志过去。如果乾坤去了省里面,郑红旗同志升任副市长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到那个时候,平安县、光明区、曹河县、东洪县、滨城县,就可以实现联动发展。目前来看,对于滨城县之前出现的问题,马清文同志作为主要负责人,对粮食造假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的副市长名额,必须拿下来。学武,你先与省委组织部沟通一下相关事宜,我和伟正同志打个电话,把这件事跟他详细讲清楚。” 李学武点了点头,心中明白,从钟毅的话语中可以听出,马清文想担任副市长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了。张庆合稍等了片刻,见钟毅和李学武交流完,又接着说道:“钟书记,我看滨城的问题不只是拿下来这么简单,调查已经很明显,就是县委书记马清文授意下面的干部未经核实直接虚报产量,仅凭这一个,马清文都不适合在担任县委书记,可以马上调整。反倒是东洪县可以五县联动的时候,再考虑。” 李学武听完张庆合的话,马上看向市委书记钟毅。他心里清楚,张庆合的意思十分明显,东洪的人事冻结马上就要放开了,现在正是调整干部的好时机,这样一来,县长自然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安排几个自己信得过的干部。 钟毅听了张庆合的建议,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老张啊,你这还是想着让李朝阳继续担任党政一把手啊!这样吧,学武,现在乾坤和红旗的事情定不下来,很多事情确实不好随意再动。曹河县县长冠军同志,还有平安县县长友福同志,都是很不错的干部,他们的能力和经验都可以在更广阔的平台上得到发挥。” 市委之前之所以没有大规模调整县级领导,就是想着等副市长的位置补上之后,再进行统筹考虑。然而,现在唐瑞林在常委会上公开质疑市委的人事政策,这让钟毅书记不得不重新调整策略,以应对当前的复杂局面。 钟毅接着说道:“那实在不行就这样,先让方建勇去市财政局当局长,但要等齐永林同志学习回来之后,就让方建勇过去。我看这样比较稳妥,现在是马清文,你们的建议是什么啊?” 李学武听了,提出了一个方案:“清文同志的工作经验还是有的,只是政绩观有些错位,刚才庆合同志的态度是中肯的,可以考虑建委任党组书记,就看是不是要兼任主任……。” 钟毅略作思考,摆了摆手,说道:“瑞林同志不是说要扶上马,送一程嘛,我看这样,马清文就任建委的书记,由夏南平继续兼任主任,让清文同志尽快熟悉建委的工作,如果可行就兼任主任,如果不可行,就在书记的位置上过渡嘛。滨城县的问题也很突出,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同志去解决。这样吧,让曹河县县长冠军同志去担任滨城县委书记。” 张庆合听了钟毅的安排,点头表示赞同,说道:“书记,我觉得这个安排很合适啊。曹河县县长冠军同志有丰富的基层经验,管理能力也很出色,特别是国有企业管理上,还是富有成效的。到了滨城县之后,凭借他的能力,应该能为滨城县的工业发展带来新的思路和机遇。至于曹河县县长的位置,我觉得可以由临平县县委副书记梁满仓同志过去负责。梁满仓曾经担任过临平县的城关镇书记,又做过县委办主任,无论是党务工作还是管理工作,都非常成熟,由他来接任曹河县县长,我相信一定能够胜任。” 众人听了张庆合的建议,都陷入了沉思,只有偶尔传来的烟头燃烧的“滋滋”声,林华西坐在一旁,手里还拿着马清文的人事档案,万冠军是曹河钟毅书记的老家人,而梁满仓则是张庆合曾经的县委办主任,这个唐瑞林一闹,反倒是把自己力挺的马清文搞成了建委的书记。钟毅也在脑海里努力回忆了一下梁满仓,但始终没有想起来梁满仓长得怎么样,他思索片刻后说道:"嗯,这样吧,等到明天我去临平县调研一下电厂的建设进度,顺便与梁满仓同志聊一聊再说。初步先这样考虑吧,如果梁满仓在政治上比较成熟,经验上比较丰富,也可以考虑其他情况。至于东洪县、平安县以及光明区的问题,就等副市长的干部人选确定下来之后,再做研究,学武,几个副县级的干部,今天就不讨论了,我们还是按照组织原则,在五人小组会上先研究。" 说完之后,钟毅面色平和的看向林华西,说道:“华西同志,你看关于在冠军同志和满仓同志的使用上,有没有意见啊。” 林华西道:“书记啊,纪委啊没有接到过关于他们有价值的举报。这样安排纪委没有意见。” 钟毅点了点头,看着李学武道:“趁热打铁吧,五人小组会安排在明天我调研回来之后,就定在下午五点吧。” 林华西暗自感慨,今天开的会虽然不是五人小组会,但五人小组会成员来了四个人,唯独缺了唐瑞林,真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啊。原本计划进行多区县干部联动调整,到最后只调了唐瑞林力挺的马清文,不过,至于副县级的干部,钟毅并没有表态,这也算是抓大放小了。钟毅可不是软柿子,目前来看,马清文之前最多只是失去副市长的人选机会,仕途到这里也就为止了。林华西感慨这就是政治啊。 在领导干部提拔任用中,首先考虑的是自己了解、熟悉、知晓的人。张庆合作为党国县委书记的秘书长,对梁满仓自然是了解的。而马静雯、唐瑞林这个时候被调整到市直机关,任党组书记,这也是能够理解的,倒不是因为钟书记在搞打击报复,而是因为在粮田建设工作上,马清文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钟毅不像唐瑞林啊,说个什么事找不到依据,在常委会上竟然谈起了对周鸿基的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钟毅选择调整马清文,是做足了功课。 李学武整理完资料之后说道:"两位领导,我先去把这些资料安排整理一下,尽快形成初步的调整方案,然后拿到五人小组会上进行研究。" 李学武、林华西出门之后,张庆合主动谈起了上午的事情,说道:"钟书记,这个唐瑞林政治上有些不成熟,他的那些小心思太过明显了。" 钟毅淡然说道:"唉,不过是让鸿基同志对我心生不满嘛。我觉得瑞林同志的做法不太成熟。鸿基同志身为省委常委、秘书长,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听信谗言呢?我还是比较了解鸿基同志的,他的大局观和政治观都比较强。再说了,周海英怎么可能再回来,开玩笑,把我们组织当成旧社会的堂口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张庆合说道:"钟书记,您可能对鸿基书记的了解更深一些。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我看这次关于吨粮田建设的事,省委省政府会找我们谈话的。这个粮食生产的报告,已经在省上引起了震动啊,岳峰同志很是诧异啊,全省粮食形势一片大好,唯独咱们东原美中不足啊。" 钟毅说道:"庆合呀,实事求是是绝对不能废弃的。粮食产量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我们绝不能弄虚作假。就算省委认为我们两个管理无方,要安排新的同志过来,我觉得也没什么。不过,我相信到省委领导这一级,他们的政治素养、胸怀和格局远超我们。我们只需要把数据原原本本汇报上去,然后再把原因解释清楚就行。对于个人的成败得失,我们还是要相信组织。" 两人交谈许久之后,张庆合突然说道:"对了,中午吃过饭我和白鸽同志沟通了几句,让她以后举手的时候还是要看清楚再举手。" 钟毅点了点头,说道:"白鸽在政治上应该还需要在磨炼一下啊,好的记者不一定就是好的领导啊。不过,庆合,我没想到军分区的老胡在这里也会举手啊。" 张庆合摇了摇头,说道:"老胡对鸿基书记也是有感情的,人啊比较率性,所以,才会举手嘛。" 常委会召开不久,关于免除李泰峰东洪县县委书记职务的文件就下达了。此次干部大会的规模不如以往,市委组织部贾彬副部长主持会议,并没有组织两级班子会议,只是在县委四大班子会议上宣读了文件。根据东原市委研究决定,免去李泰峰东洪县县委书记职务,由李朝阳同志临时负责县委工作,李泰峰任东原市人大副主任兼防汛抗旱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成为了一名主管防汛抗旱工作的干部。 贾彬部长看着台下满座的干部,说道:"同志们,泰峰同志在任东洪县委书记期间,贯彻地委、市委决策部署坚决,是一位经验丰富、对党忠诚、为人忠厚的好同志。在东洪县工作期间,全县粮食产量逐年上升,在全市率先建成了第一个百万亩吨粮田示范县,为东洪县争了光,为东原添了彩,巩固了我市农业生产基地的牌子,市委高度认可泰峰同志的工作成绩。朝阳同志临时负责县委工作,同时提名县长人选……" 贾彬同志宣读完文件之后,正式表态解除东洪县人事冻结工作,泰峰书记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做一番长篇讲话。 泰峰书记看着而是对大家说道:"同志们,市委免去我的县委书记职务,我完全赞成、衷心拥护。虽然我不再负责东洪县的工作,但我还是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防汛抗旱指挥部副总指挥,还能继续为组织工作。我在东洪县期间也批评过不少同志,希望大家多多包涵。总之一句话,无论我身在何处,都会关心东洪、支持东洪。希望东洪的明天会更好,希望东洪的干部在未来新一届县委和朝阳同志的领导下发展得更好。" 我内心里已经知道了泰峰书记保住现有位置的原因,但知晓之后,我内心里并没有产生敬佩之情,反倒是多了几分疑惑。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假如我是时任县委书记,是不是要给市委谈谈条件?或者以什么样的条件才会同意将平水河堤坝人为挖开,做出这样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上午开完干部大会,中午大家就在食堂简单吃了顿饭。虽然泰峰书记被免去了县委书记的职务,但毕竟还是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妥妥的副厅级干部,在招待所里,他依然稳坐主位。 众多干部簇拥着泰峰书记,似乎从来没有过泰峰曾被双规这一事实。谁也没有想到,泰峰书记竟然能够平安度过危机。饭桌之上,大家自然是对泰峰书记一阵恭维,但泰峰书记的内心之中已经有了些许落寞。尽管大家脸上依然保持着和蔼与微笑,但是成年人的敏感绝不是面上的微笑就能掩饰得了的。 吃过午饭之后,送走了市委组织部的贾彬副部长之后,泰峰书记让其他干部都去休息了。在招待所的内院,我陪着泰峰书记散起了步,泰峰书记满头白发,背着双手慢慢走着,身后只跟着一个周炳乾。 泰峰书记说道:"朝阳啊,我要离开东洪县了,说几句实在话啊,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啊,很多事情还没有干好。" 我说道:"泰峰书记,您请指示。" 李泰峰说道:"我被双规期间,自由受到了限制,当时最担心的就是炳乾同志的工作怎么落实,毕竟炳乾同志服务了我几年时间。如果解决不好炳乾同志的工作问题,我就算坐监狱也不甘心。没想到你能安排炳乾同志到二官屯乡主持工作,这一点我很欣慰。" 我说道:书记,常委会还没开,不过,我已经与县里的常委私下对接过了。 李泰峰点头接着说道:"朝阳同志,市委对你真的很偏爱啊。按说你现在只是县委副书记,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政府工作上,但是在书记还没有到任的情况下,市委就把人事权交给你了,这相当于你可以向市委推荐副县长、县委常委人选了。" 我马上说道:"泰峰书记,干部的选拔任用主要还是看工作需要。说句实在话,我是想着要调整一下县委、政府的班子人选。现在很多工作都是副县长在代管,找不到牵头负责的人,这会让一些工作变得很被动。书记,您在人事上,还有没什么指示?" 李泰峰背着手说道:"我完全支持你的工作,没有什么指示啦。只是,我实在没想到沈鹏同志竟然栽在一个瓶子上。你看到过那个瓶子吗?是个什么瓶子?" 我说道:"泰峰书记,这些我都没在意,不知道是个什么瓶子。" 李泰峰又问:"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安排沈鹏同志的工作?" 考虑到李显平的原因,我一时之间确实没想好该如何安排沈鹏的工作,面对李泰峰的询问,我也不能正面回答,于是说道:"泰峰书记,关于干部人事安排工作我还没有深入细致地考虑,毕竟今天贾部长刚刚在会上宣布人事工作正式解冻。" 李泰峰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我之前给你的那个名单不作数了!" 我马上说道:"泰峰书记,大部分人选肯定还是要参考的,我会让组织部门重点考察。" 李泰峰说道:"我给你那个名单,是因为我当时还是东洪县的县委书记,现在我已经不是了,既然不是了,我肯定不会在工作上指手画脚,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那个名单,不作数了,我现在只提一点希望,希望你能支持啊。" 书记,您指示! 李泰峰背着手,眉头微皱。语气坚定的说道:“一定要严肃处理坤豪公司!” 第 948章 李泰峰倔强离场,田嘉明沟通到位 1991 年盛夏,蝉鸣如沸,热浪裹挟着尘土在东洪县的街巷翻涌。我陪着泰峰书记在县委招待所院内散步,红砖铺就的小径蜿蜒穿过大院里的葡萄架。 泰峰书记背着手,缓缓踱步,烈日下,他眉头微蹙,神情中满是惆怅,仿佛承载着对这片土地的千般牵挂。 “朝阳,坤豪公司必须严惩。” 我心中满是疑惑,不禁问道:“泰峰书记,我记得您之前对坤豪公司十分关照和倚重,还在大会上多次肯定过这家公司,现在怎么……” 泰峰书记停下脚步,凝视着葡萄架上未成熟的葡萄,目光深邃而凝重。 “我看了县里关于今年减产的详细分析报告。” 他缓缓说道,“东洪县去年达成百万亩吨粮田目标,不是水分问题。朝阳同志,我亲自种了两亩田,这粮食能打多少,我心里有数。只要水和肥管够,再适当加些农药,粮食亩产千斤是有潜力可挖的。可现在呢?产量远远没达到标准,这和坤豪公司脱不了干系。他们提供的化肥质量严重不合格,这就是造成东洪县粮食产量减产的主要原因!” 他的话语中带着愤怒与痛心,仿佛看到了农民们辛苦劳作却因劣质化肥而收成惨淡的模样。 我思索片刻,认真说道:“泰峰书记,关于粮食减产的原因,我认为是复杂的。除了坤豪公司的因素,干部们上报的产量有一定水分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有些地方人为的虚报了产量嘛,这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实际问题。” 泰峰书记眉头紧锁,神情严肃,语气愈发坚决:“干部统计确实有问题,但严谨的统计本身也是一种估计。你要相信我啊,亩产千斤是省委做出的正确决策和科学目标。我们不能因为个别同志对产量有质疑,就全面否定吨粮田建设的成果,一定要坚持下去,还是能恢复亩产千斤的。要把合格的农药、化肥和种子推广起来,同时必须严厉惩处坤豪公司,鲜明地查处假冒伪劣农资。我看有必要对坤豪公司进行查封,让这种漠视群众利益、赚黑心钱的企业没有市场!” 然而,对于坤豪公司,我心中早有自己的考量。东洪县目前没有一家规模以上企业,工业基础薄弱,短期培育一家企业并非易事。我到任不到半年,东洪县各项工作还在走向正轨的路上,此时若直接查封坤豪公司,不仅会影响县里的经济数据,还可能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从政治还是社会影响来看,都算不上一件好事。但我不想在这离别之际与泰峰书记过多争论,便说道:“书记放心,县里会按照法律法规对坤豪公司进行处理。” 我们在院子里转了半个小时。县委招待所如今有前后两院,各类房间近 300 间,虽称不上奢华,但已颇具规模。这些都是泰峰书记在任时通过各种方式修建而成,凝聚着他的心血。前院的建筑规整有序,后院则多了几分幽静雅致。泰峰书记如同欣赏自己精心雕琢的作品一般,再次看着这座县委招待所,不时抬手拍拍了拍大院里的大槐树,树皮粗糙的质感仿佛承载着他过往的岁月,眼神中满是依恋与不舍。此前,他堪称县委招待所的 “主人”,但从现在起,他只能算是这里的一名客人了,这种身份的转变,想必让他心中满是感慨。 走到汽车旁,泰峰书记准备上车,说道:“朝阳,回县委大院收拾东西。” 我知道,县里的干部们都在县委大院等着为他送行,便说道:“书记,大家都在县委大院送您。” 李泰峰感慨地说:“哎呀,怎么好让大家为我送行呢,兴师动众了。” 说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接着说道:“朝阳,你要注意,二官屯的田向南书记和县政协主席胡延坤有亲属关系。胡延坤之前在石油系统工作,是县里石油产业的开拓者。石油系统比较封闭啊,针扎不进油泼不进的,只是这些两年受环境影响较大。县里的石油产业一直不温不火,等环境好转时,我建议你在石油产业上做做文章。” 关于石油产业,我很清楚现状。如今石油产业竞争激烈,东洪县技术较为落后,设备老旧,石油开采成本很高。东洪县开采出来的石油送到自己的炼油厂炼制后,成本比外面的售价还高,这使得炼油厂在县里算不上特别受重视的企业,发展之路困难重重。我说道:“泰峰书记,关于石油的事,我去视察过一次,都要停产了,下一步,县里好好挖掘一下,争取尽快复产。” 李泰峰摇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说道:“是啊,这两年不好搞啊,县里为石油公司投入了不少钱。资源型企业就是这样,前些年县里的税收主要靠石油产业,可这两年市场竞争加剧,县里的炼油厂已经处于亏损状态了。不好办啊!” 话语中透露出对东洪县经济发展困境的无奈与惋惜。 说完这些,李泰峰准备上车。秘书周炳乾一手拿着公文包,快步上前为他打开车门,动作娴熟而恭敬。李泰峰上车后,我也随之上车,周炳乾坐在副驾驶位置。从县委招待所到县委大院距离不远,走路十多分钟,开车两三分钟。这短短的两三分钟里,泰峰书记扭头看向车窗外熟悉的街道和街景,街边的店铺、行人,甚至门口买东西的都是熟人,每一处景象都勾起他过往的回忆。那些街道上曾留下他无数的足迹,见证了他为东洪县发展付出的努力。 汽车驶入县委大院,大院里两侧行道树的树荫下,蹲坐了不少干部。天气实在太热,烈日炙烤着大地,大家不得已在树荫下等待,手里拿着报纸杂志,或拿着蒲扇、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试图驱散些许暑气。不少相熟的干部相互攀谈交流,声音在大院里回荡。汽车驶进来后,李泰峰略显尴尬地说道:“朝阳,这些干部是组织起来的吧?” 我赶忙说道:“泰峰书记,都是大家自发来送您的。您在任期间为东洪县做出了那么多贡献,大家都很敬重您。” 李泰峰嘴角微微上扬,这时他降下汽车玻璃,探出半个头,向在树荫下攀谈的干部挥手致意。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中满是感动,向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事们表达着谢意。 办公室门口已围拢了四大班子的领导干部。泰峰书记下车后,主动与众人握手。周炳乾和县委办的两个同志很快拿着编织袋帮忙收拾东西,东西大多是书籍和个人办公用品。我看了一眼,仅《资本论》就有四五套,还有一些文选集,看来泰峰书记确实重视学习,这些书籍或许曾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思考工作、谋划发展的夜晚。 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忙前忙后,组织干部来到县委办公室门口,各单位还划定了名额,总共组织了五六百人的队伍,簇拥在县委大院里等待李泰峰书记。大家的脸上带着期待与不舍,眼神紧紧盯着办公室的方向,仿佛想再多看一眼这位为东洪县倾注心血的书记。 下午 3 点左右,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泰峰书记再次正式与各位常委握手道别。轮到副县长焦杨时,他关切地说道:“焦杨,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语气中满是关心。 焦杨眼中带着感激,说道:“泰峰书记,谢谢您的关心。我父亲现在病情稳定,但还没根本好转。” 李泰峰转头对我说:“朝阳同志,老焦同志是因为工作受的工伤,县里要多关心啊。我在市里安顿好工作后,到省里办事时再去看望焦主任。” 我说道:“书记放心,县里安排了县人大办公室的同志作为联络员,焦主任这边有什么需要,能马上反馈到县里,确保老焦主任能顺利把病看好。” 李泰峰点点头,和蔼地微笑着,又与其他同志握起手来。他走到人群中,大家面带微笑,纷纷热情问候:“感谢书记”“书记辛苦了”“书记,您常回来呀”…… 一声声亲切的问候,让身为县委书记的李泰峰在临走时感受到了干部们的尊敬。这样的问候,让李泰峰书记颇为感动,眼眶微微泛红。人过留声,雁过留名,此时群众的口碑与干部的认同,比任何方式都更能体现离职干部的价值,这就如同古代送万民伞一样,是对他工作的最高褒奖。 汽车缓缓驶出大院,李泰峰书记正式告别了东洪县,东洪县也彻底结束了李泰峰时代。望着汽车远去的背影,我心中感慨万千,泰峰书记的功过,自由后人评说了……。 回到办公室不久,李叔的电话打了过来。电话那头,李叔的声音略显焦急,没过多寒暄,直接说道:“朝阳,你要做好准备,田嘉明真的有可能到东洪县出任公安局局长。”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猛地一震,想起田嘉明在平安县指示家人收拾马老师的事,一阵莫名的心痛涌上心头,赶忙说道:“不可能吧?他田嘉明凭什么到东洪县来?平安县那件事性质恶劣,他不应该得到重用!” “唉,你这个问题问得太幼稚了。” 李叔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无奈,“他为什么能来东洪县?原因很复杂。我刚从李显平的办公室出来,显平书记松口了。不知道田嘉明走了谁的门路,唐瑞林书记也已经点头了。” 我激动地说道:“李叔,平安县的事情性质多么恶劣啊,难道让这么有问题的干部来当我们的公安局长?我不能认同。这不仅关乎干部任用的公平公正,更关系到东洪县的治安稳定和群众安全。” 李叔说道:“平安县的事情已经有定论了,当时把田嘉明调到平安县史志办,实际上是对他的一种惩罚。这事我和显平书记沟通了,他都没有松口的意思。现在看来,田嘉明已经做通了显平书记的工作。县级公安局长的任命,政法委有很大话语权。我下一步再找找老张,让老张给钟毅书记说一说。不过,田嘉明走了也不全是坏事,可以让你的老同学建国来主持市公安局办公室工作嘛。” 我心里暗想,李叔真是用人大胆。自从到市公安局后,一大批警校毕业的年轻干部走上领导岗位,而建国从一个代课老师成为市局的办公室副主任,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能成为市局办公室主任,过上几年,下一步很可能成为县区公安局的一把手。但我心里也有些担忧,这对建国是好事,但对东洪县却未必是好事。 于是我说道:“李叔,您直接去找钟毅书记不就行了吗?这样或许能更快地解决问题。” 李叔苦笑道:“唉,如果建民不在书记跟前当秘书,我直接去也就去了。但现在建民给钟毅书记当秘书,我得考虑这方面的影响啊,这种情况还是让老张去说最合适。” 东原的盛夏,骄阳似火,酷热难耐。东原市市长张庆合,身着整洁的衬衫,额头微微沁出汗水,正带队对东投集团的东投大厦和龙投温泉酒店等几个市级层面重点项目进行紧张而有序的调研。 从光明区和工业开发区调研了城市防汛排涝工作之后,一行人来到东投大厦的施工现场,只见那片建设工地仿若一个热火朝天的战场。巨大的塔吊如钢铁巨人般矗立,长臂挥舞,吊运着建筑材料;工人们头戴安全帽,忙碌穿梭其间,机器的轰鸣、工人们的呼喊声交织一片。 方建勇主动给张庆合递了安全帽就说道:“市长,永林市长本来要亲自来给您汇报的,但党校没办法请假,就委托我来汇报了。” 张庆合自然明白这是客套话,一边戴安全帽一边看着大楼坚实的地基已稳稳夯实,张庆合的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内心颇为高兴。 方建勇、邹新民和罗明义、胡晓云四个人跟在市长身后,方建勇汇报道:“市长,您看,我们东投集团正鼓足干劲,按照‘深圳速度’全力推进建设。虽说目前不能保证像深圳那样三天一层楼,但咱们凭借着不懈的努力和科学的规划,能做到七天一层,这已然刷新了东原建设的速度纪录!”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向正在施工的区域,眼中满是自豪。 张庆合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项目简介上 “平安县第六建筑公司承建” 这几个字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回想起当初,在自己的精心谋划下,平安县第六建筑公司于安平乡正式成立。那时,县城之外的建筑项目虽不算多,但有资质承接的建筑企业更是稀少。六建司在这样的环境中,与县里的第一建筑公司达成了口头约定:第一建筑公司负责县城和工业园区的建设,而六建司则专注于县城之外的项目建设。在岁月的磨砺中,六建司逐步发展壮大。如今,建筑业已成为平安县极为重要的支柱产业之一,省城不少建筑工人,都是来自平安县。 张庆合手里紧紧握着项目图纸,他凝视着眼前的施工现场,脑海中仿佛浮现出未来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的雄伟模样,开口问道:“现在项目推进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市里面出面协调解决的?” 方建勇闻言,神色变得略微凝重,认真地汇报说:“市长,目前最大的‘拦路虎’就是停电太过频繁。咱们这个工程规模大,用电需求也大,这用电问题若不解决,严重影响建设效率。如果电力供应能够稳定跟上,我们有十足的信心,一年时间,保证能把这栋 18 层的大楼完美建好。” 张庆合微微皱眉,在心中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接着问道:“照现在这种三天两头停电的情况,建成这栋大楼大概需要多久?”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方建勇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答道:“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可能就需要一年半了。这多出来的半年时间,对我们企业的成本投入和项目的整体推进计划都有着不小的影响啊。” 张庆合转头看向随行的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神情严肃地说:“瑞凤同志,我觉得我们真得好好规划一下县县建设电厂的事宜了。现在电的问题已经非常突出,连光明区这样相对发达的地方都要停电,可想而知其他县城面临着怎样严峻的用电困境。这已经成为制约我们发展的关键因素之一了。” 这时,一旁的臧登峰上前一步,恭敬地说:“市长,我跟您汇报一下,现在计划委员会已经收到了六个县的用电申请,像滨城县、定丰县、曹河县、东洪县和平安等,都在积极给市里打报告,全力争取建电厂的机会。但是‘八五 规划’都已经正式报上去了,要在规划之外重新建设电厂,恐怕程序上不太好更改,会面临诸多复杂的问题。” 张庆合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有什么不好更改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不是现在咱们干部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吗?每个县都建设一个电厂,这是从根本上解决用电短缺问题的关键举措,势在必行!我们不能被既定的规划束缚住手脚,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为了发展,该突破就得突破!” 臧登峰身份发福,太阳下晒得浑身出汗,他拿着项目汇报材料扇着风,微微点头,接着说道:“市长,我们和省计划委员会、省电力公司都沟通过很多次了。从长期规划来看,每个县确实都有建电厂的安排,但电厂的建设投入实在是太高了。在‘八五’期间咱们市只有两个县能够申请到电厂的建设名额。只有争取到规划内的电厂,才能申请到低息贷款,不然走商业贷款,那利息高得吓人,很多县根本承担不起。就比如贷款一个亿,按现行利息算,十年的利息都要还接近两个亿,电厂毕竟还是要讲究经济效益的,不然建成了也难以持续运营。” 他一边说,一边摊开双手,脸上满是无奈的神情。 张庆合再次看向王瑞凤,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说:“瑞凤同志,抓紧时间,你和登峰同志一起,再去省计划委员会好好协调一下。我也给刘敬亭副省长汇报,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争取啊,这关系到我们市未来的发展大局,一定要全力以赴争取。” 王瑞凤面露难色,解释道:“市长,明天我要和书记一起去省委汇报粮食减产的事,一时半会儿真抽不出时间。我看这样吧,登峰市长,您还是拉个清单出来,把优先建设电厂的县确定下来。我不敢保证能争取到县县建设电厂这么理想的结果,但争取一两个计划外的名额,我认为还是有把握的。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去协调。” 她微微欠身,语气中带着诚恳。 此刻,有五六个县都在积极写报告争取建设电厂,而从这些县中选择两个县作为电厂建设地,这无疑是分管副市长臧登峰的权力范围了。无论将电厂建设到哪个县,理由都十分充分:建设在平安县和曹河县,能够有力地支持当地工业发展;建设在滨城县、东洪县,又能有效补齐这些地区的电力短板,促进区域协调发展。这其中微妙的权衡,正是领导权力运用的艺术体现。 王瑞凤表态可以争取两个县的电厂名额,张庆合听后,心中十分高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瑞凤同志,如果你能再申请两个电厂名额,那么咱们整个东原市在八五期间就能达到四座电厂,这样一来,电力紧缺的问题基本上能够得到根本性缓解,眼下啊,登峰同志,原则上重大项目不断电!” 视察完东投大厦项目之后,张庆合一行马不停蹄,又来到龙腾集团的温泉大厦建设现场。只见周海英、王曌等带着龙投集团的几个管理干部和建设单位王满江、闫家文早已在现场等候,他们整齐地站成一排,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温泉大厦与东投大厦相距不远,都位于东原主干道中华大道上。这里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两座大厦建成之后,将与花园酒店形成独特的品字形格局,极大地提升东原主干道的城市形象,使其更具现代化城市的时尚与繁华之感。 张庆合刚一到达,就看到除了周海英之外,王满江、闫嘉文等建设方面的人员也在现场。他缓步上前,与闫嘉文、王满江亲切握手。握住王满江的手时,张庆合颇有感触地说:“满江啊,你以前在组织部门工作的时候,那可是出了名的会给大家戴高帽,没想到现在转行搞建设,还能盖高楼啊,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王满江以前还是张庆合的领导,谁能想到几年时间俩人的地位已经拉开了如此大的差距,王满江憨厚地一笑,谦逊地说:“全靠市长的英明领导,这些都是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我们才有机会学习和掌握这些技术啊,具备了这样的建设能力。没有市委、市政府的支持,我们什么也做不成。” 张庆合目光落在工程介绍牌上 “龙投集团” 四个醒目的大字上,眼中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周海英心思敏锐,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赶忙主动上前汇报说:“市长,跟您汇报一下,现在我们龙腾集团已经改名叫龙投集团了,这个项目也就命名为龙投集团温泉大厦。这也是我们企业顺应发展需求,进行的一次战略调整和品牌升级啊。”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工程介绍牌,详细解释着。 张庆合饶有兴致地看着工地上一片繁忙的景象。工人们在脚手架上熟练地操作着,各种施工设备有序运转。这温泉大厦虽然比东投大厦起步晚,但建设进度一点也不落后,反倒整个层高比东投大厦还要高两层,此刻已经建到四层左右。张庆合不禁赞叹道:“温泉大厦这个名字起得很好啊!突出了项目的特色。” 他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欣赏。接着,他转头看向周海英,好奇地问:“海英啊,你们这个温泉是从哪里来的?这可是温泉酒店的核心特色,得好好说道说道。”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周海英有条不紊地汇报道:“市长,我们这个温泉的概念主要源于地下温泉水。咱们这里有着丰富的地热资源,只要井打得足够深,抽取温热地下水没有任何问题。” 张庆合微微皱眉,追问道:“从地下打温泉上来,这个井有多深?是不是真的是温泉呀?现在市场上鱼龙混杂,可不能弄虚作假,咱们得保证品质。”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和严肃。 周海英连忙解释道:“市长,您放心,咱们这里的地热资源经过专业勘探,是实实在在的。只要井深达到一定程度,就能抽取到符合温泉标准的地下水。而且,我们在后续开发中,会严格按照相关标准进行检测和处理,确保温泉水的品质。咱们温泉酒店也是提升咱城市品位的一大特色,还希望市政府能够全力支持温泉酒店建设,让这个项目成为东原市的一张亮丽名片。” 张庆合点了点头,说:“支持是必然的,你们为城市发展做出贡献,政府肯定会全力支持。你们现在遇到的困难是什么?该不会也是电的问题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周海英苦笑着说:“市长英明,现在我们遇到的最大难题就是电力短缺。这电一停,很多施工设备都没法运转,太影响工作效率了。 张庆合在东投集团调研时就已经深刻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当即果断地说:“这个问题不难办。这样,登峰市长也在这里,回去马上给电力局打招呼,安排专线保障重大项目建设,对东投集团的东投大厦和龙投集团的温泉大厦建设项目进行重点供电。绝不能让电力问题拖了项目建设的后腿!” 他的语气坚定有力,不容置疑。 周海英连忙说道:“市长,其实我们用电量不大,只是不能少了电。哪怕是少量但稳定的电力供应,对我们来说都至关重要。” 张庆合十分豪爽地一挥手,说:“没问题,你们的正当诉求,市委、市政府都会满足,海英啊,你就安安心心办企业,把大厦建起来。有什么困难,随时跟市里说,我们就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调研即将结束的时候,王满江满脸热情地说:“市长,今天晚上请给我们一个机会,一起吃个饭,您再给我们做做指示。” 王满江微微欠身,态度十分诚恳。 王满江虽然退下来的经历不太光彩,但在平安县资历深厚,张庆合要向他汇报工作,都需要提前预约。张庆合当着众人的面,自然要给足王满江面子,笑着说:“满江啊,咱们两个还用这么客气吗?等到哪天我不开会、没有接待的时候,你到家里来,咱们在家里,你嫂子啊做点小炒,咱们小酌两杯。”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王满江的肩膀,显得十分亲切。 周海英马上笑着附和道:“市长可得让我们作陪,满江可不能吃独食哈。我们也都想沾沾光,跟市长多学习学习。” 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气氛十分融洽。 王满江知道张庆合说的是客套话,但有时候人就是需要这样的客套话来装点门面。而此刻,周海英作为甲方单位,对王满江的建筑公司要求很苛刻。今天张庆合来视察,正好可以借市长的身份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便带着标志性的微笑说:“市长看到没有,我和海英可都等您通知啊。我知道嫂子的老醋花生米做得一绝,早就想尝尝了。” 众人说笑一番后,看着工程如火如荼地推进,张庆合心里感到十分踏实。他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就结束了考察,返回市政府。 张庆合返回市政府后,屁股还没坐稳,我马上接到了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的电话。常云超在电话里恭敬地说:“朝阳,你安排的工作我落实了。市长现在刚到办公室,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 简单客套两句后,我随即挂断电话,紧接着给张庆合打通了电话。张庆合听到是我的声音,笑着调侃道:“你小子在我身边安特务啦,你怎么知道我回办公室了?消息这么灵通!”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松。 我马上笑着回应道:“张叔,您是市长,您的行程那可是新闻。晚上全市人民就能在新闻里看到您的身影,我比大家提前几个小时知道您的行程,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吧?” 说了几句之后,张庆合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怎么啦?什么事儿?”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 我带着一丝担忧,小心翼翼地说:“张叔,我很担心给市里惹麻烦。吨粮田建设的事,让钟书记为难了吧?虽然钟书记那天说得很轻松,说不担心,但我还是很担忧,万一这件事影响了省委对钟书记的看法,那我就是东原的罪人。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张叔淡然一笑,安慰道:“朝阳,你应该能想通吧?分管农业的是吕副市长,这件事情是由瑞凤市长牵头。道理很简单啊,我们都低估了钟书记的政治智慧,瑞凤市长牵头,这件事就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你担心是正常的,但我可以保证,担心是多余的。钟书记有着丰富的经验和高超的领导能力啊,肯定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听到张叔表态后,我心里踏实了下来,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将田嘉明要到东洪县当公安局长的事做了汇报。 张庆合在电话里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其中的利害关系,然后缓缓地说:“朝阳,这件事情恐怕不好办。钟书记对正县级干部抓的很严啊,下一步几个提拔的正县级干部都是市委拍的板。如果连副县级干部钟书记都要管,就不好平衡了。总要给其他常委留些空间,这样才能维持班子的和谐与稳定,工作才能顺利开展。至于你说的田嘉明,目前来看,拿下他的理由还不充分啊。” 第949 章 唐瑞林措手不及,钟书记民主集中 张叔在电话里接着说:“这事啊,按说不该跟你讲。但是,你小子,要是我不说明白,肯定会想法子给市里领导添乱了,非得让市里把田嘉明撤下来不可。” 我连忙表明态度:“张叔,瞧您说的。我肯定服从市委的决策部署呀。” 张叔笑了笑,带着几分对我的了解说道:“你这小子,我还不了解?不达目的不罢休,当过兵的都有这股子倔强劲儿。好了,这么说吧,有时候市里领导也挺为难的。维持班子的平衡是个复杂的考验啊。上次常委会上,有些同志在会上公然挑战书记的权威。钟书记没办法,只能下大力气调整了一些干部。这些情况打乱了市委的工作节奏,可要是不把那同志撤下来,市委的权威都得受影响。所以,朝阳,你得站在为市委领导分忧的角度考虑这事儿。” 紧接着,张叔给我透露了常委会上的细节。副书记唐瑞林直接把周海英的议题纳入会议,让钟毅书记极为被动和尴尬。我不禁惊讶地说道:“这唐瑞林是不是糊涂了?周海英都已经辞职了,怎么还能把他提为一级组织的书记人选呢?这太不负责任了!” 张叔语气严肃起来:“这可不只是不负责任这么简单。在这么严肃的会议上,唐瑞林提出这议题,绝不是单纯想让钟书记难堪。他有更深层的考量,就是想让钟毅书记和鸿基省长之间产生嫌隙。大家都知道,现在鸿基省长和道方书记关系密切。要是鸿基省长在道方书记面前帮钟书记说句话,钟书记很可能再进一步。要是钟书记上不可副省级,明年换届的时候,说不定就得从岗位上退下来了。” 我追问道:“张叔,这周海英当时是主动辞职的。这时候再把他的事儿拿出来,啥意思啊?” 张叔耐心解释道:“可以说,钟书记早就想把他换掉了。不过考虑到鸿基的影响力,钟书记不得不留些情面,周海英辞职确实是他自己提的。但他辞职,市委可以不批准呀。这次周海英好不容易离开队伍,你觉得钟书记还会让他回来吗?肯定不可能啊。” 我猜测道:“张叔,说不定周海英自己也不想回来,只是有些人一厢情愿罢了。” 张叔却给出不同看法:“不见得。今天我去视察,看周海英那热情和态度,说不准他心里还是想回来的。但他想回来、能回来、要不要他回来,这是不同的概念。钟书记从心底里坚决反对周海英再回来。” 和张叔聊完这些要紧事儿,张叔突然话锋一转:“对了!你们东洪县不是一直在申请建电厂吗?现在这事儿,你得主动和臧登封同志对接好。‘八五’规划里,咱们市里原则上只能拿到两个计划内的电厂指标,剩下的都得市委市政府去争取。所以你们也要提前做好工作,必须向臧登封同志做好汇报。” 我下意识地说道:“张叔,您给臧登封市长打个招呼不就行了?” 张叔语重心长地说:“哎,手心手背都是肉。在这项目上,我们得向钟书记学习。重大项目不能厚此薄彼,给谁得看各家的准备情况。支持你们的前提还是你们要有准备嘛,好吧,做好对接。” 听到这儿,我心里不禁感叹,看来这电厂的事儿还得麻烦臧登封。因为毕瑞豪的事儿,臧登峰副市长请我吃过一次饭,我没去。我也知道,臧登封市长和我的关系,不像王市长、张叔这么亲近,看来还得加强和臧登封市长的沟通联系。 挂断电话,我靠在椅背上,心中满是感慨。市委是要拿公安局长的位置来换取唐瑞林在其他岗位上的支持啊,看张叔对田嘉明担任县公安局局长这事都无奈,我都有些绝望了。我也感觉,在市里和县里当领导,真的太累,得考虑各方面的关系和影响。不像在乡里,主要是执行任务,带着大家干就行。到了县里,就得琢磨怎么干。而在市里,要考虑的因素更多。每一级领导都有自己的苦恼。看来,钟毅书记也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自在。 与此同时,下午 5 点钟,市委书记钟毅结束了对曹河县和临平县的调研,此次调研的重点,除了考察大项目建设和防汛工作,重点就是考察干部。 在曹河县,钟毅书记与县长万冠军深入交流,仔细倾听他对县里各项工作的汇报,从经济发展规划到民生项目推进,从基础设施建设到产业结构调整,万冠军都条理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思路和举措。钟毅书记一边听,一边不时提问,从万冠军的回答中洞察他的工作能力和潜在素养。 在临平县,钟毅书记与县委副书记梁满仓也进行了单独交流,了解临平县在当前发展阶段面临的机遇与挑战,梁满仓结合实际情况,提出了一系列具有针对性的发展策略,倒也展现出了清晰的工作思路。 一天的考察,很难完全判断一个干部的优劣。但干部太多,只有少数能让市委书记真正了解,大多数干部,领导只能通过谈话和工作视察来了解其表现。从今天的调研情况,结合平时对干部的了解,万冠军和梁满仓口碑都不错,工作能力和思路都很清晰,两人的仪态也有领导干部的样子。 虽说以貌取人不科学,但实际上,重要领导选拔任用干部时,主要领导见见面,也会看看面相和眼缘,当然,这些都是不能直接表露的。面由心生,通过观察干部的长相,基本能判断其性格,形成大致印象。 今天整体看来,钟毅对曹河县有点担忧。曹河县在九县二区里,除了光明区,基础设施条件最好,但债务也最重。不少国有企业都有负债,现在有些银行都不给曹河县的国有企业贷款了。所以,钟毅对梁满仓担任曹河县县长有点顾虑。毕竟临平县国有企业规模小,民营经济正加速起步,梁满仓在国有企业管理上经验稍显不足。 回来的汽车上,钟毅与李学武就进行了一次交流,钟毅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是常云超,有光明区区长的经验。等李显平离任后,可以让常云超去曹河县。至于县长人选,最好是有国有企业管理经验的,或者从市里派领导下去。关于梁满仓的安排,可以让他去工业开发区任主任,工业开发区的常务副主任黄显智去曹河县当县长,常云超去曹河县担任县委书记。这样做的好处是,县委书记常云超有国有企业管理经验,能保证曹河县国有企业平稳过渡;让有工业企业管理经验的同志担任县长,在国有企业改革前,能让曹河县的民营企业承接一部分压力。 李学武自然是没有意见,钟毅道:外出考察确实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啊。他不禁又感慨,毛主席说得对,遇到困难解决不了,就是本领恐慌,解决本领恐慌的最好办法就是调查研究。 到了市委大院,5 点多钟的太阳依然炽热。阳光虽不像中午那么火辣,但还是很耀眼。钟书记走进办公室,向建民很快端来一个陶瓷盆。钟毅书记有个习惯,外出考察回来,总要洗把脸。洗完脸,向建民递上一条洁白的毛巾。钟毅擦了擦脸,畅快地说:“今天我们回来晚了,都 5 点10分了。把各位领导请过来,现在开会吧。” 虽然钟毅没明说请谁、开什么会,但向建民心里有数。很快,他把市委副书记兼市长张庆合、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纪委书记林华西和组织部长李学武请到了办公室。 市委的几位领导都提前接到了会议通知。在市委书记钟毅回到市委大院的那一刻,几位领导就做好了开会的准备。不过,这次开会没像往常一样在钟毅的办公室,而是去了小会议室。办公室的氛围比较随意,会议室则不同,环境会让人从心底重视这次会议。小会议桌不大,最多能坐十多个人。这就是东原市最神秘的常委会议室。之所以说它神秘,是因为这里是市委常委开会的地方,一般干部很难进来,所以显得格外神秘。 钟毅看到四个人都已在对面落座,这时候就体现出市委书记对权力的绝对掌控。钟毅开门见山地说:“同志们,这次开个五人小组会,主要研究干部问题。这样吧,先研究拟任的副县级干部。学武,你介绍一下情况。” 市委五人小组会通常先研究副县级领导干部。在副县级干部的问题上,钟毅一般不会发表太多意见,原则上参考市委组织部的考察意见和各位常委提供的建议。市委书记重点抓的是正县级干部,对副县级干部的关注度相对较低。 在讨论了市财政局副局长、市税务局副局长、滨城县一位副县长、定丰县一位副县长和光明区一位区委常委等十多个人选后,就进入了政法干部的推荐环节。政法干部一般自成体系,放在副县级干部序列里最后研究。 李学武汇报说:“东洪县公安局局长的职位空缺,东洪县推荐的是常务副局长万金勇同志。市政法委和公安局推荐的是田嘉明同志。万金勇今年 52 岁,县里推荐的理由是他对东洪县的社会治安情况很了解,是东洪县公安局的老同志了,在局里威望很高。特别是在侦破前期的农资造假案时,东洪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带领公安干警找到了关键线索。主要不足是岗位比较单一,一直在东洪县公安系统工作。” 李学武顿了顿,接着说道:“从我们组织部考察的情况来看,万金勇同志工作经验丰富,对东洪县的治安状况了如指掌,在干警中也确实有着较高的威望。不过,正如刚才所说,他长期在东洪县公安系统内部任职,工作视野相对局限,缺乏与其他地区公安部门交流合作的经验。这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他应对一些复杂多变的社会治安问题的能力。” 钟毅将目光看向了纪委书记林华西。 纪委书记林华西微微皱了下眉头,开口道:“从纪律监督的角度,目前没有收到关于万金勇同志的负面反映。” 这也是基本的操作,李学武每推荐一个干部,林华西都要表态,也有几个干部,因为在推荐期间,有举报正在被调查,推荐被暂缓。 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清了清嗓子,端起桌上的玻璃杯,缓缓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后,他翻开手中的干部档案,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继续用沉稳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另外一个同志就是市公安局副局长田嘉明同志。田嘉明同志是从平安县出来的干部,他的履历比较丰富。早年在平安县,他曾担任过县公安局副局长,在任期间,也破获多起重大案件,为维护当地治安稳定立下汗马功劳。之后,他又转任县政法委副书记,在协调政法各部门工作、推进平安建设方面展现出卓越的领导能力。后来,他到县史志办当主任。再后来,他来到市公安局,先后担任督察支队的支队长和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政法委评价,在督察支队任职期间,他严格执法、铁面无私,有效整肃了公安队伍的纪律作风;担任办公室主任后,他统筹协调、服务大局,保障了市局各项工作的高效运转。” 坐在主位上的市委书记钟毅,听到 “田嘉明” 这个名字,微微眯起眼睛,陷入了沉思。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田嘉明的记忆,那些模糊的印象逐渐拼凑出一个轮廓。在他依稀的记忆里,田嘉明年龄不小,五十多岁的年纪在县公安局担任局长,确实有些 “赶末班车” 的意味。不过,与上一个讨论的干部人选相比,田嘉明年仅大了一岁,年龄差距并不明显。当听到田嘉明现任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时,钟毅心中暗自思忖:“这应当是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推荐的干部。李尚武与唐瑞林之间关系微妙,唐瑞林恐怕不会轻易同意。” 想到这里,钟毅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 其他几位常委们则纷纷微微点头,他们都明白,评价一个干部的成长轨迹,其工作调动情况是一个重要的参考依据。如果一个干部长期扎根在一个单位,从基层一步步做到局长或者副局长的位置,那么他靠踏实工作积累经验;反之,如果一个干部的履历异常丰富,频繁在不同单位之间调动,几乎到点就升职、到点就提拔,这样的干部很可能是组织重点培养的对象。然而,至于组织重点培养的原因究竟是其个人能力出众,还是背后有复杂的关系网支撑,就难以简单地妄下定论了。 李学武宣读的简历,是市委组织部考核组撰写的,李学武宣读完田嘉明的履历后,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钟毅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对面的几位常委,打破僵局说道:“大家发表一下意见吧!好,这也是今天为数不多的有两个人选的干部。”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华西推了推眼镜,率先打破沉默:“钟书记,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两位同志都没有太多实质性的问题线索。虽然偶尔有一些零星的举报,但经过核查,这些举报都缺乏有力证据,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 他的语气客观冷静,不偏不倚。神色严肃地继续说道:“这就说明两个干部在原则性问题上没有明显瑕疵,都可以考虑任用。” 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动作优雅而从容。他放下茶杯,目光直视着钟毅,语气坚定地说道:“钟书记,我刚刚认真研究过田嘉明同志的工作履历。不可否认,他的履历十分亮眼。在共同点上,他和另一位同志都担任过县级公安部门的副局长,但相比之下,田嘉明同志的经历更加丰富。他不仅在市公安局担任过办公室主任,还担任过督察支队支队长,这样全面且扎实的工作经验,并不是每个同志都具备的。所以,我建议由田嘉明同志到东洪县任职,以他的能力和经验,不仅能够胜任东洪县公安局长的职务,甚至在未来,还可以进一步担任政法委书记,为东洪县的政法工作开创新局面。” 钟毅听到唐瑞林的表态,心中暗自诧异,原本以为唐瑞林会坚决反对田嘉明,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否定,反而大力推荐。他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这个怎么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呀?” 不过,作为市委书记,钟毅一直秉持着抓大放小的原则,对于副县级岗位的干部任用,只要有五人小组的成员明确表态支持,他一般不会过多干预。于是,他将目光转向众人,开口问道:“那这个,政法委那边是什么意见呀?” 李学武连忙回答道:“我会前已经与显平同志进行过深入沟通。显平同志原则上也建议,由田嘉明同志来出任东洪县公安局长。万金勇同志在东洪县任职时间过长,根据上级关于推行领导干部异地交流工作的有关精神,为了优化干部队伍结构、促进工作交流,显平同志认为田嘉明同志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而且,田嘉明同志能力全面,除了担任公安局长,下一步就是副县长,应该能更好地统筹协调东洪县的治安管理工作。” 钟毅微微点头,沉思片刻后说道:“那就这样吧。副县级研究完了是吧,我们现在把重点转移到正县级干部的研究上。目前,市政府缺一名副市长,市委经过慎重考虑,积极向省委推荐了三名干部。但是,由于马清文同志在粮食生产工作中,授意下属造假,这种行为严重违背了实事求是的原则。省委组织部在综合考量后,基本确定副市长的人选将在刘乾坤同志和郑红旗同志之中产生。基于此,今天,我们就不再考虑平安县和光明区的相关事宜了。我再次强调啊,在干部使用上,一定要坚持成熟一个调整一个,使用一个的原则。这一点,大家务必要形成一致意见。” 张庆合将笔记本往前一推,神情严肃地说道:“马清文同志在粮食生产这么核心关键的工作上,竟然授意下属虚报产量,这种弄虚作假的行为,可以说是一种违法乱纪行为嘛,在县委书记这个重要岗位上,他已经不适合继续担任了。” 听到张庆合的话,唐瑞林内心猛地一惊,刚刚推荐的副县级干部,有两三个都是他的人,原本想上次怼了钟毅之后,自己在人事上的话语权增加了,没想到这张庆合在会上直接提马清文的问题,这不是故意的嘛。 他立刻坐直身子,急切地说道:“庆合同志,我之前一直在听钟毅书记讲一句话,评价一个同志干工作,首先要看他的出发点是什么。我认为,马清文同志让下面同志虚报粮食产量虽是事实,但我们不能只看表象,更要深入分析他这么做的目的。我觉得,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而是出于维护省委、省政府的体面。今年,国家和省对粮食增产都提出了明确要求,现在全省各市的数据都已经上报,普遍实现了 10% 左右的增长,吨粮田建设的数据也再创历史新高。如果咱们东原市在全省普遍增收的大环境下,粮食产量却出现减产,这无疑是给全省的工作大局添乱。马清文同志这么做,恰恰说明他有大局观,是站在为省委、为市委分忧的角度考虑问题。同志们!他难道不知道虚报产量存在风险吗?我相信他肯定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他依然选择这么做,这反倒更能证明他有担当啊!” 唐瑞林滔滔不绝地说着,试图为马清文辩解,他的表情丰富,语气激昂,极力说服众人。 钟毅听着唐瑞林的这番言论,心中暗自冷笑,他在心里嘀咕道:“真的是人活一张嘴啊,什么事情全部都是嘴巴一张一合就能颠倒是非黑白,完全不尊重事实。” 不过,作为市委书记,他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静静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李学武显然对唐瑞林的辩解也并不认同,没等钟毅开口,就极为果断地反驳道:“瑞林同志,咱们说话做事还是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虽然国家和省一再强调要争取三个丰收,但这丰收的前提绝对不是报表上的虚假繁荣和文件上的空洞增产,而是要让咱们群众的粮仓真正装满粮食。马清文同志这种虚报产量的行为,已经严重脱离了实事求是的基本要求。这就好比高考一样,平日里孩子总给家长说自己能考八九十分,但真正到了高考的时候,成绩却一塌糊涂,原形毕露。这是会耽误大事的,所以,我也坚决支持不再让马清文同志担任县委书记,否则,这种不良风气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唐瑞林的强词夺理在张庆合的坚决反击下显得苍白无力。此时的唐瑞林心中也十分清楚,钟毅还未表态,林华西也没有明确支持自己,就算算上平安县的三票,在五人小组会上自己也难以占据上风。 钟毅目光严肃的看向了林华西,林华西无奈感慨一句,在重大的粮食生产上都弄虚作假,这件事情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问题,这已经是违法乱纪了,市纪委没有立案调查,已经算是对他的包容了。这样的同志,确实不适合干县委书记了。 唐瑞林意识到,这就是钟毅的报复,这就是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他看了看旁边的几人,各个一本正经目光严肃,唐瑞林指导,自己再坚持下去也无济于事,于是决定退而求其次,说道:“既然马清文同志不能担任县委书记,那我推荐一个干部去滨城县接任县委书记。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同志,他以前担任过检察长,在工作中始终坚持公私分明、原则性极强。滨城县目前存在一些干部不讲原则的问题,我们正好派丁刚这样原则性强的干部到滨城县主持大局,相信他一定能够扭转局面。” 李学武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唐书记,这恐怕不妥吧?丁刚同志虽然工作能力突出,但他缺乏基层工作经验。如果一上来就直接担任县委书记,面对复杂的基层工作,恐怕会感到力不从心,工作开展起来也会困难重重。如果丁刚同志个人愿意到基层锻炼,我觉得可以先安排他担任县委副书记,让他有一个熟悉基层工作的过程,逐步积累经验,再考虑向县委书记的岗位过渡。” 听到李学武的话,唐瑞林内心十分不满。一方面,丁刚本身已经是正县级干部,让他担任县委副书记,在职务上有 “降级” 的感觉;另一方面,一个县通常有两三个县委副书记,县委副书记未来的发展路径并不明确,甚至不一定比得上常务副县长。在唐瑞林看来,李学武的提议明显又是在排挤自己推荐的干部。 张庆合见状,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提议啊,由曹河县的县长万冠军同志到滨城县当县委书记。万冠军同志人也年轻,在曹河县当了多年的县长,在他的领导下,曹河县的各项工作都取得了显著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滨城县目前正处于发展的关键时期,需要注入一些新鲜血液嘛,让万冠军同志过去,凭借他丰富的领导经验和开拓创新的精神,一定能够加大滨城县改革力度,推动滨城县在发展的道路上往前追一追赶一赶。” 唐瑞林听到又是曹河县的干部,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是曹河县出来的干部,就和钟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都是钟毅的 “人”。他立刻表示反对:“我反对。现在,曹河县正处于国有企业改革的关键时期,工作任务繁重复杂。再加上李显平下一步要调离,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万冠军调过去,会打乱曹河县的工作节奏,不利于曹河县的稳定发展,明显不符合曹河县的实际情况。” 李学武则不慌不忙地说道:“万冠军同志今年 45 岁,年富力强,正值干事创业的黄金时期。他在曹河政府这个班子中,充分发挥了领导核心作用,带领团队攻坚克难,战斗力十足。而且,李显平与万冠军同志关系融洽,配合默契,这也说明万冠军同志情商很高,善于团结同事。派这样优秀的同志过去,一定能够迅速打开滨城县的工作局面,实现滨城县的改革发展。至于李显平同志,我看可以到下一步的时候,副市长人选确定之后,再做安排嘛。” 唐瑞林还想继续争辩,钟毅抬手示意他停下,语气坚定地说道:“时间有限啊,咱们开短会,大家都长话短说。” 唐瑞林不甘心的道:“万冠军同志走了,谁去接曹河的烂摊子?” 钟毅拿起桌面上的钢笔,在空中轻轻点了点,对着唐瑞林道:“瑞林同志啊,曹河县的各项工作考核,可都是位居前列,怎么能用烂摊子来形容啊,我可要批评你,这个是用词不当啊!” 李学武道:“我提议,由工业开发区的常务副主任黄显智同志过去,黄显智以前在计划委员会工作过,懂经济,又在工业开发区工作过,有经验,这样的同志可以在曹河这样的人口大县,工业大县加以锻炼。又有显平同志领航把舵,这也符合咱们瑞林同志提出的扶上马送一程嘛。至于工业开发区的主任,我建议,可以由临平县委副书记梁满仓同志……” 唐瑞林听着这几个名字,心里如同针扎一般,这些人从李学武的口中出来,但实际上必然都是钟毅的意思。刚才满以为收获了几个副县级,现在看来,一个是钟毅的老乡,一个是张庆合的秘书长,另外一个则是廖自文的副手,这样的安排,明显的是已经沟通好的,这是报复,这就是钟毅的报复啊。 看大家又讨论了一会之后,钟毅说道:“那就举手表决吧。赞成让万冠军同志去滨城县的,请举手。” 随着钟毅的话音落下,张庆合、李学武等人纷纷举起了手,最终以 4 比 0的结果通过了一系列提议。唐瑞林看着众人举起的手,心中虽然不悦,但也不得不尊重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钟毅看着唐瑞林略显失落的表情,心中明白会议已经达到了预期目的 —— 实现小范围的干部调整。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八点,于是主动说道:“今天的五人小组会开得比较成功啊,圆满完成了所有议题,我看先研究到这里。组织部门,纪检部门要切实做好今天会议内容的整理工作,在后天的常委会上进行进一步研究。” 说完,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稳稳的站起身来。 唐瑞林想着常云超的事,就看了看表,说道:‘钟书记啊,这个东洪的事还没研究?” 钟毅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口,一边走一边大气的道:“下次吧!” 第950 章 红旗书记心有忧虑,伟兵县长深感为难 我坐在县政府办公室内,手中紧握着市教育局下发的高考统计文件,内心却被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填满。 东洪县向来在经济排名中靠后,财政紧张,发展面临诸多困境。但这次高考,却传来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在全市 50多所高中的激烈竞争中,东洪县一中脱颖而出,取得了第三名的优异成绩,甚至还诞生了考上清华大学的学生。这份成绩,无疑是在东洪县发展的阴霾中撕开了一道希望的曙光。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立刻拿起电话,让杨伯君将刘超英副县长和焦杨副县长前来办公室商议。 不一会儿,刘超英副县长和焦杨副县长便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刘超英身形高大,面容刚毅,眼神中透着一股沉稳与干练;焦杨则带着眼镜,扎着马尾,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知识分子的儒雅与端庄。 杨伯君紧跟其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只见他快步走向茶几,动作娴熟地为两人倒上热气腾腾的茶水。在放置茶杯时,他格外用心,将茶杯的把手精准地转向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和副县长焦杨,确保他们伸出右手便能轻松拿起水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彰显出秘书工作中的细致与周到。 “伯君啊,你也过来吧,坐下听一听。” 我微笑着对杨伯君说道。 他微微点头,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轻声应道:“好的,县长。” 刘超英敏锐地察觉到我心情不错,挑眉问道:“县长,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期待。 我笑着看向他,带着些许调侃说道:“超英县长,这次对焦杨县长来说是好事,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压力呀。” 刘超英神色顿时紧张起来,赶忙说道:“县长,什么事?县里财政可是没钱了!” 他眉头紧皱,眼中满是担忧。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教育局的通报文件用力往桌子上一推,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刚刚说到的文件,是市教育局通报今年高考情况,东洪县一中考出清华生,这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好事!”我拍了拍文件,继续道:“教育是百年大计,再穷不能穷教育,财政要‘挤水分、保重点’,必须给师生‘雪中送炭’。” 焦杨县长听闻,脸上立刻浮现出自豪的神情,胸脯微微挺起,说道:“县长,您不知道吧?咱们县每年都能考出清北的学生,在这一点上,市教育局对咱们的成绩都很认可,特别是咱们的县一中在条件如此艰苦的情况下都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他们都说咱们县的教育是东洪县能够拿得出手的亮点。” 我将目光转向刘超英,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所以,超英县长,我打算县里财政要积极挤出一部分费用来,对咱们的老师和考上大学的贫困学生进行资助和奖励,要旗帜鲜明地把教育搞上去。教育是一个地方发展的根本,只有重视教育,才能为东洪县的未来培养出更多优秀人才。” 这时,杨伯君拿着笔记本,脚步轻盈地走到旁边,恭敬地坐下,眼神专注,手中的笔蓄势待发,准备详细记录接下来的重要内容。我看向他,语气坚定地说道:捏软柿子是能力,啃硬骨头是水平啊。这样吧,超英啊,让财政局务必拿出一部分经费来,奖励咱们品学兼优的学生和成绩突出的老师。” 刘超英面露难色,连连摇头说道:“县长,东洪县可从来没有对老师和学生进行过奖励,县财政没有这笔费用。” 我眉头微皱,耐心地解释道:“教育是根本大计,这一点我们可以学习平安县,平安县搞‘五强县’建设,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教育强县。现在平安县已经没有了危房教室,所有的教室都变成了红砖瓦房,平安一中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是三层楼了。超英县长,咱们可别摆‘财政困难’的老调子。平安县能搞‘教育强县’,咱们就不能‘杀出一条血路’?要‘辩证看问题’嘛—— 今天投教育,明天换‘人才红利’,这也是‘隐性 GDP’嘛,挤一挤吧,金额应该不高,挤个十几万出来还是能挤得出来的,让老师感受到应有的尊重。” 焦杨县长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黯淡,说道:“县长,同是在东原,我们都想不通,为啥差距这么大。东洪县的情况根本没法和平安县相比。平安县拿出了真金白银投到教育上,我当过几年的教育局长,不怕揭短的说,咱们东洪县以前只是口号上的投入,没有经费支持,没有物质改善,很多学校还都是旧房子,一些乡村的学校不少都还是土坯房。” 我沉思片刻,问道:“希望工程对接过没有?” 焦杨县长摇了摇头,说道:“对接过,希望工程重点帮扶的是中西部地区的贫困学生和学校,咱们整体还算处于东部地区,条件还是比他们要好一些。没资金、没硬件,全靠老师‘燃烧自己’。希望工程‘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向内挖潜”啊。 听到这个答案,我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我心里想起大哥的事情,站在李举人庄小学的房顶上,看着李举人庄的学校变成一片废墟,学校安全的担忧再次涌上心头。可无奈东洪县财政实在太过紧张,短时间内确实根本没有能力拿出更多的钱投到教育上。我看着焦杨县长,认真地说道:“焦县长,这样,你还是拿一个方案过来,多多少少还是要有所表示,具体的要和超英县长对接一下,对接之后,尽量对贫困学生进行资助和奖励,而且要开大会,开会的目的不是为了发钱,搞奖励不是‘撒胡椒面’,是‘树导向’:让咱们的学生娃娃知道‘知识改变命运’,让老师看到‘付出有回报’。” 刘超英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焦杨县长啊,县里面并不是没有考出去过名牌学生,也不是没有资助过名牌学生,出国留学的都有,县里面还是给了钱,结果怎么样?学成之后没有回来。不瞒你,朝阳县长,很多学生的目标那就是考上大学,离开东洪,甚至是离开东原。” 我缓缓点头,神情凝重地说道:“超英啊,你说学生学成不返,这恰恰说明咱们环境政策’没跟上,不能‘因噎废食’。毛主席说‘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 咱们不先把教育‘牌子’打出去,哪来的‘梧桐树’引‘金凤凰’?这件事要干,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不能因为大家要走就放弃对教育的支持。这样吧,焦县长,你安排一下,我们在教育上搞一个专题调研,争取花一周的时间,把全县主要的乡村学校跑一跑,调研要带着问题去,我看重点是两个方面,第一,看各校危房数量,算一算欠账;第二,开教师座谈会,听一听诉求。吧” 焦杨县长点了点头,问道:“调研没问题,可以马上安排,县长那我要请示一下,咱们做这个方案,老师奖励多少钱?学生资助多少钱?您定个金额,我们好做方案。” 我将目光转向刘超英,问道:“不要打折扣,最多能支持多少?” 刘超英面露难色,沉思片刻后说道:“一中、二中和三中毕业班各科加起来的老师有两三百人,每个人奖励 100 块钱,那就是几万块钱,再加上贫困学生的助学金,我看也需要几万块钱。这样吧,焦县长,就按总量 10 万的标准来做预算,我让财政局的王局长尽量支持。” 就在我们讨论完教育工作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那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我拿起电话一听,是郑红旗书记打来的。 我与几人挥了挥手。超英县长几人也就出了门。 郑红旗书记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朝阳,听说了吗?这个田嘉明竟然是当公安局局长的考察人选,说下一步很有可能去你们东洪县。”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和担忧。 我立刻回应道:“红旗书记,这事我也已经听说了,说他要到我们东洪县来当公安局长。” 郑红旗书记语气中带着不满,说道:“这个同志怎么能当公安局长呢?你没去找领导汇报汇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红旗书记,我给领导汇报了,可是领导考虑到多方面的原因,就是把这件事搁置了,书记也很为难。再加上,我估计李局也不想让这个田嘉明继续当公安局办公室主任了,正好也找个理由把他调走吧。” 郑红旗书记感慨道:“哎,是啊,这个田嘉明活动能力很强嘛。朝阳啊,这个事,我给你沟通以下。环美公司的三期项目工厂,你们东洪就不要跟平安县竞争了。现在这个环美公司的项目办一直在和县里讨价还价,说你们县里给的条件非常优厚,这种恶性竞争是不值得提倡的,到最后受损的都是咱们县里面。” 县工业局的齐晓婷负责与环美公司的武诗晴进行对接,环美公司作为东洪县引进的第一家民营企业,对东洪县的发展至关重要。虽然郑红旗书记是我事业上的领路人,我对他心怀感激,但在涉及东洪县群众重大利益的事情上,我不能轻易妥协。 我主动解释道:“红旗书记,这件事情我要给你汇报,关键是现在年轻人想出成绩,得拿出东西来,晓婷现在也在参与县工业园区的建设,如果工业园区落户不了企业,那相当于在政治成绩上就很乏力啊。” 郑红旗书记在电话里感慨道:“朝阳,环美公司脚踩两只船,是机会主义啊!你当县长要‘讲大局’—— 东洪与平安‘窝里斗’,最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晓婷嘛,你让她找东投集团嘛。说句实在话,环美公司很明显设置在东洪县那是舍近求远了,他之所以这么积极接触谈判,目前就是和平安县要价。你的这位老战友,现在可不是在战场上那么单纯了,他现在是一个买卖人,买卖人讲利益无可厚非,但是讲利益要有底线呀。现在他要求免费提供土地不说,还想着税收的返还,二期项目都已经投产那么久了,之前县里面已经返还了两年的税收,如果他们新建的厂房再按照新项目政策在税收去返还的话,朝阳啊,你考虑过没有?县里面算来算去可是要亏钱的呀,所以我不会同意他们这个诉求,也希望你们能坚守住底线。” 我问道:“红旗书记,这个底线是什么?”红旗书记道:“土地可以优惠,但不能白送;税收返还可以谈,但要设止损点,东洪和平安要步调一致,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个问题上,我们又讨论了一会儿,我逐渐明白了郑红旗书记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齐晓婷与环美公司对接已有一个多月,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如今为了争取项目,提出的条件确实有些过分。想到这里,我心中也不免有些纠结。 聊到最后,就没有谈环美公司的事情,不谈业务,郑红旗书记语气轻松了些,说道:“朝阳啊,有机会聚一聚吧,很久没打乒乓球了,和老马打啊,他总要赢我,我也想找一找赢球的感觉呀。” 我笑着回应道:“红旗书记,我现在的水平可是也不差啊。” 红旗书记笑了笑,说道:“朝阳,你是重感情的嘛,我相信你会让我一手的,回来的时候打电话,我们打两局。” 挂断电话后,我细细品味着郑红旗书记的话语,渐渐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所说的打乒乓球,实则是在暗示,在环美公司的事情上,希望我能做出让步。只要东洪县不再与环美公司谈判,环美公司就失去了与平安县讨价还价的筹码。我心中暗自思量,看来是时候给虞家林打个电话了。 拨通虞家林的电话后,果然如我所担心的那样,他在电话里含含糊糊地说现在正在上海,一切事务都是由诗晴在负责,还说等到他什么时候来到东洪县,一定会再给我打电话。从他的态度中,我更加确定了环美公司利用东洪县与平安县竞争来谋取利益的意图。 我心里暗道:“这倒也正常,但是这人发企业已经没有什么技术门槛了,我的二叔的小人发厂生意也是热热闹闹,平安县也有几家成了些规模的个体户了。实在不行,就扶持本地的企业。” 作为县长,我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之前将提留统筹和地方附加砍下来后,乡镇和村里的干部意见很大。为了让群众增加收入,我们鼓励大家织地毯、收头发,但这些都只是让群众致富的路子,东洪县必须要有产业带动才能实现长远发展。虽然虞家林利用两县竞争的可能性很大,但哪怕只有一分希望,我也要尽出百分之百的努力。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王建广老人手里的 1000 多个银元失踪的事情,虽然心里怀疑是沈鹏拿走的,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根本无法与他对峙。这些繁杂的事务和未解的谜团,让我心中感到十分郁闷。为了排解心中的烦闷,也想了解一下其他工作情况,我起身朝着副县长曹伟兵的办公室走去。 此时的县委大院,在阳光的炙烤下显得格外寂静。连平日里聒噪的蝉都懒得鸣叫,仿佛也被这酷热的天气烤得没了力气。只有几个办事的干部和群众脚步匆匆地穿梭在大院里,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走进曹伟兵的办公室,只见县水利局局长韩冰正在汇报工作。曹伟兵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双脚大大咧咧地翘在办公桌上,一手叼着烟,脸上带着随意的神情,正和韩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看到我进来,他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赶忙将烟拿下来,迅速把脚放在地上,紧接着站起身来,有些慌乱地说道:“县长,你怎么亲自到我的办公室来了?蓬荜生辉啊。” 韩冰局长也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县长。” 我看向韩冰局长,关切地问道:“韩局长,昨天的暴雨县里没什么问题吧?” 韩冰局长认真地回答道:“县长,防总的文件啊看了都能把人吓死,这不是,今年虽然下了几场暴雨,但总体来讲还称不上水灾,还有半个多月这汛期就过去了。水利局的干部啊总算能喘口气了。” 曹伟兵眉头微皱,提醒道:“不能喘气啊,现在这个动工仪式还没搞!” 韩冰局长摇了摇头,说道:“李县长,曹县长,动不动工仪式不重要,现在大家工程都已经开始干了,到时候我看直接搞竣工仪式罢了。” 我神色认真,语气沉稳地对着水利局韩局长说道:“喊破嗓子不如甩开膀子,韩局长说的对啊,在工作方式上,不必被形式所束缚。动工仪式可以不搞了,工程上的事条件允许就大胆推进,下暴雨不行的话也别勉强,重中之重是保证工程质量,这可是关乎民生的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就修建水库工作交流了几句后,我再次将目光聚焦在韩局长身上,郑重其事地叮嘱:“韩局长啊,我现在对你的工作还是很认可的,咱们水利局的同志,还是打了几场硬仗,工程质量是红线,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池,任何偷工减料、敷衍了事的行为,我会不打招呼到现场暗访的,出了问题,我直接找你。” 一番详细安排后,才让韩冰离去。 待韩冰离开,我将身子转向曹伟兵,神色关切又带着几分探究,开口问道:“曹县长,我之前交办的那个银元的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曹伟兵闻言,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满是无奈之色,叹了口气说道:“县长,这工作推进得异常艰难,比想象中棘手太多了。我一开始把这事安排给监察局,可谁知道,监察局在调查中处处碰壁,关键证据一直收集不到。原因其实也简单,监察局和公安局职权有别,监察局管不了公安局,让公安局配合提供相关材料,公安局那边根本不买账,态度十分敷衍。即便偶尔派人来配合,也是一问三不知,说些模棱两可、无关痛痒的话,这工作根本没法推进下去。” 第 951章 唐瑞林软硬兼施,田嘉明梦想成真 我听闻,不禁有些诧异,追问道:“不至于吧?正常工作调查,公安局怎么能如此不配合?。” 曹伟兵苦笑着摆了摆手,解释道:“县长,您有所不知,现在公安局内部人心惶惶,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在猜测、担忧下一步谁来当局长,局势不明朗,人心就不稳。尤其是之前沈鹏。他大舅还是政法委书记嘛,大家都怕万一沈鹏再次当了局长,到时候给自己穿小鞋。所以下面的同志畏首畏尾,不愿意配合调查,参与当初挖银元出警的那些人,现在都说时间久了,记不清当时的情况,一问全是含糊其辞,您说这可怎么办?县长,您得理解我这边的难处,要不,您给监察局授权,让他们直接把沈鹏扣下调查。” 我在心里暗自思量,沈鹏身份特殊,他不仅是副县级干部,还是县委常委,在县里有一定地位和影响力。按照组织程序和规定,没有市委的明确指示和允许,县委根本没有权限擅自调查一位副县级干部,这是组织纪律和程序的红线,更要考虑李显平。 思索片刻,我神色严肃地对曹伟兵说道:“曹县长,没有确凿证据,怎么能贸然调查一位县委常委呢?” 曹伟兵说道:“县长,依我看,不如直接让公安局的人自查自纠,反正问题出在他们内部,让他们把银元自己交出来。” 听了曹伟兵的话,我在心里默默盘算,如果田嘉明真能到东洪县任职,让他来主导调查这件事,这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张叔说过,柿子找柿子,来了之后,先让田嘉明立军令状。 两人又就工作上的其他事情简单交流了几句,曹伟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神色变得神秘起来,凑近我,压低声音说道:“县长,我得到一个消息,听说联合调查组已经坐实了王进发渎职的问题,现在情况很不妙,极有可能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我闻言,心中一惊,追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可靠吗?” 曹伟兵挺直了腰杆,一脸认真地说道:“县长,您忘了我现在代管监察局,是我在负责和联合调查组沟通联络。昨天晚上,我陪着他们吃饭,期间冉国栋检察长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他说,这次县里要被追究责任的干部,肯定不止一两个。县委书记李泰峰已经被追责处理,这您知道;还有县长老焦,现在情况也不好,半死不活的,检查组对于要不要追究他的责任还拿不定主意,准备请示市里再做决定;另外,分管财务的刘超英副县长、分管交通的沈鹏,都在被追究责任的名单里。” “沈鹏和超英也要被追究责任?” 我满脸惊讶,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曹伟兵重重地点了点头,确认道:“对,报告上就是这么写的。不过,昨晚听冉国栋检察长的语气,虽然超英和沈鹏要被追究责任,但看起来情节似乎不算特别严重,具体怎么处理,还得看市委市政府的意见。”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作为县委、县政府的临时负责人,这件事已经无法置身事外。这不仅关乎到被追责干部个人的前途命运,更牵涉到东洪县干部队伍的整体形象,以及未来工作的稳定开展。我在心里暗自决定,得找个时间再和周卫华见一面,或许能从他那里了解到一些更深入、更详细的内容,以便我能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局面,稳定县里干部队伍的人心。 在叮嘱曹伟兵继续做好手头各项工作后,我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伟兵县长,你现在是水库建设的总指挥,这可是县里的重点工程,工程既然已经破土动工,你就得切实负起责任来,工程进度、质量、安全等各个方面,都要时刻盯紧,不能有丝毫懈怠。” 曹伟兵连忙点头,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说道:“县长,您放心吧!您之前安排的每一项工作,我都详细记在本子上了,一项一项对照着落实,绝对不敢有半点马虎。这还是跟您学的习惯,本子一记,思路清晰,什么事都错不了,保证把工作干得漂漂亮亮的。” 时光流转,五人小组会结束第二天,唐瑞林坐在办公室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神色凝重。他心里清楚,有些事情得给马清文通个气,马清文一直跟着自己,若不告知,难免让人心寒。思虑再三,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迅速拨通了马清文的号码。 听到是唐瑞林的电话,马青文不自觉的站了起来,拿着话筒。俩人打了招呼。唐瑞林也不啰嗦,直奔主题,将相关消息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他。马清文听到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急切地问道:“唐书记,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能说把我的县委书记给撤了就撤了?我在滨城县兢兢业业工作,虽说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成绩,但也没犯什么大错啊?” 唐瑞林在电话这头,语气深沉地说道:“清文同志,从这件事你也能看出来,市委某些同志做事太独断专行,一点都不讲情面。他们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抓住你一个小辫子,就想把你一棍子打死,完全不顾及你这么多年为县里的付出,玩的是卸磨杀驴,杀鸡儆猴嘛。” 马清文听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板凳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在心里反复回想自己在滨城县的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要不是齐永林提前下课,说不定自己已经是副市长了。如今却因为虚报产量这一件事,就要被摘掉县委书记的帽子,实在心有不甘。 原本他还满心期待,作为齐永林老家的干部,和齐永林关系一直不错,顺着过去的发展趋势,也有可能上位副市长,没想到齐永林倒了。后来唐瑞林来调研时,还暗示过要推他担任副市长,这让他激动了许久,对未来充满憧憬。可现在,副市长的美梦还没实现,县委书记的位置却先丢了,巨大的落差让他一时不知所措,呆坐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过了半晌,马清文满心不甘,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说道:“唐书记,就因为虚报产量这点事,就要把我撤职?这也太不公平了!我不服,我要到中央,到省委去反映情况,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处理了。” 唐瑞林听到这话,微微皱起眉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清文同志,反映问题是你的权利,我不阻拦你。但你得想清楚,你去反映什么呢?虚报产量这是实打实的事实,证据确凿,你怎么辩驳?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对你未必有好处。” 听了唐瑞林的话,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瞬间清醒了一些。马清文和唐瑞林俩人是关系不错的党校同学,说起话来,也是大胆了一些,他苦笑着说道:“书记啊,您可还记得,当初可是您让我报这个数据的呀。您说我要想到副市长这个位置,工业上不去,农业上总得拿出点亮眼成绩。您也知道,滨城县工业基础薄弱,就那几家半死不活的国有企业,短时间内根本没法有大的起色;农业上呢,离百万亩良田建设目标还差得远。我这也是没办法,才把百万亩粮田建设的数据给搞出来了。您当时不也说,李泰峰就是这么干的,后来不也当上了人大副主任吗?怎么现在到我这儿,就要找帽子了嘛?” 唐瑞林听到马清文这番话,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正常。他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承认这些事,语气变得有些严厉,说道:“清文同志,虚报产量是‘事实’,但‘实事求是’还要看动机 —— 你是为了滨城发展大局,不是个人贪腐。这时候要‘讲党性’,不能乱说话!现在事情已经定性,就是你虚报产量,这是既定事实,咱们得面对现实。既然明确了,就大大方方承认,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放心,有我在,还能让他们撤了你的书记后不给你安排其他职务?你眼光要放长远些。作为县委书记,在仕途上有点起起落落很正常, 暂时的‘退’是为了长远的‘进’,咱们得‘抓主要矛盾’,先保住政治生命!” 马清文听了唐瑞林的话,心中虽然仍有不满,但也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也清楚,不能把责任推到唐瑞林身上,毕竟自己以后的仕途还得仰仗他。思来想去,只能把自己的命运和唐瑞林紧紧绑在一起,毕竟在这个关键时刻,能为自己说话、提供帮助的,也只有唐瑞林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书记,您说得对,我听您的。我就是觉得钟毅书记这次的做法太狭隘了,完全是出于打击报复的目的针对我,太不公正了。” 唐瑞林在电话那头冷哼一声,说道:“钟毅现在去了省委,要给省委领导汇报良田建设减产的事情。他还以为自己说实话,省委领导就能高看他一眼,简直太天真了,政治上太不清醒。省委现在要的是丰收数据,稳定大局,他却跑去报减产,这不是给全省工作添乱吗?影响的可是全国的大局。” 说着,唐瑞林随手将手中的《求是》杂志丢到一边,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先认个工作失误,我会去省里‘摆事实、讲道理’,争取‘批评教育为主,组织处理为辅’,这才叫‘政治智慧’。” 马清文心里暗骂:当初是‘你画圈、我跑腿’,现在成了‘我背锅、您摘桃’,这‘辩证法’学得也太溜了吧? 挂断马清文的电话后,唐瑞林稍作停顿,又拨通了周海英的电话。两人在电话里一番抱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之后,唐瑞林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说道:“老周,告诉你个好消息,经过我在常委会上据理力争,田嘉明同志的任免事项终于通过了。后天就要开常委会,不出意外的话,走完程序他就要去东洪县当公安局长了,我这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办成的。” 周海英在电话那头,原本对这件事并没有太上心,毕竟官场任免之事变数太多,没想到唐瑞林还真把事情办成了。但仔细一想,这里面似乎有些不对劲,算下来,唐瑞林在这件事上好像亏了。马清文不仅副市长的位置没了,连县委书记也被撤了,这损失可不小。看来还是钟毅有手腕啊。 周海英满心好奇,详细询问了市里面的人事安排后,忍不住骂道:“妈的,这个钟毅简直太过分了,任人唯亲,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操作起来,提拔重用的全是他自己的人,太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 两人在电话里又是一阵抱怨,抱怨归抱怨,发泄完情绪后,周海英还是按照计划,将电话打给了丁刚。 丁刚接到周海英的电话,得知消息后,立刻把田嘉明叫到办公室。田嘉明接到通知,赶忙拿着笔记本,一路小跑来到丁刚办公室。进了办公室,他满脸恭敬,小心翼翼地坐在丁刚对面,说道:“丁局长,您找我呀?有什么指示,您尽管吩咐。” 丁刚见田嘉明进来,直接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说道:“田主任,哦,现在应该叫田局长了。别站着,坐下说话。” 田嘉明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震,又惊又喜,但同时也有些局促不安。他看了看丁刚眼前的座位,丁刚身为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正县级干部,平日里威严十足,架子很大。一般的领导来汇报工作,若非有一定级别,根本连入座的资格都没有。像田嘉明这样的办公室主任,虽然在局里也算有些地位,但以往在丁刚面前,也很少有机会能坐在办公桌跟前。 田嘉明有些紧张,微微欠身说道:“丁局长,我还是站着听您指示吧,这样更自在些。” 丁刚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哎,田局长,别这么客气,以后你可就是封疆大吏了。我刚刚接到电话,市委昨天召开了五人小组会,会上研究了副县级干部的人选,现在你已经被确定为公安局局长考察人选了,不出意外,下一步就要到东洪县担任副县长、公安局长了,这可是大好事啊。” 田嘉明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中满是惊愕,瞪大了眼睛说道:“领导,您没跟我开玩笑吧?这消息是真的?我真的能去东洪县当局长?” 丁刚端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水,笑着说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这可是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消息绝对可靠。” 田嘉明瞬间激动起来,语无伦次的说道:“哎呀,领导,您对我真是恩重如山,再生父母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您的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一句话,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丁刚上下打量了一番田嘉明,表面上看,田嘉明身为办公室主任,平日里一副温和谦逊、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丁刚早就察觉到,田嘉明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内心深处藏着一股狠劲,是个心肠极硬、手段了得的人。 丁刚笑着说道:“哎呀,咱们都是同事,平日里相互帮忙,互通消息,就像手足兄弟一样。嘉明啊,你到了东洪县,可得好好工作,把工作干得出色,这就是对组织、对市局最好的报答。你是我从平安县调到市公安局的,现在又从市公安局提拔到县局当一把手,所以,你一定要做出成绩来,这就是对支持最好的回应啊。” 田嘉明自然明白其中的门道和规矩,连忙说道:“丁局长大恩不言谢。如果我真能顺利到东洪县上任,那对我们整个家族来说,都是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以前看电视啊,觉得县令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可现在想想,对于我们普通家庭而言,家里能出个像武松这样有捕头,那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丁局长,您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您就直说,我该怎么做才能报答您的知遇之恩?” 丁刚对田嘉明知恩图报的态度十分满意,虽然田嘉明年龄比自己还大几岁,但在体制内,资历和地位从来不以年龄论高低。丁刚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你到了东洪县,眼下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回去之后,好好收拾一下那个坤豪公司,他们太嚣张了,做了不少违法乱纪的事。相关人员必须予以严惩,不能让他们继续为非作歹。咱们作为执法部门,扶持一个企业不容易,但要搞垮一个企业,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第952 章 钟毅汇报减产原因,登峰指出根结所在 九十年代,宛如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熔炉,万物都在蓬勃生长,那是一个破旧立新却又良莠不齐的特殊时期。自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华夏大地,人们才真正品尝到好日子的甜蜜滋味。在这个全民奋斗的激昂时代,制度的框架尚在搭建之中,法律的条文也有待完善,于是,一些心思活络之人瞅准了制度与法律的缝隙,钻了空子,从而大发横财。 与此同时,在人才选拔的体系里,也存在着一些不那么光明磊落的现象,接班制度便是其中之一。那些为革命事业抛洒热血、做出卓越贡献的老同志、老干部,在退休的时候,拥有推荐自己子女或后代进入体系内的权力。这一初衷或许是好的,然而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却让一些并无真才实学的人轻而易举地踏上了领导岗位,甚至在某些关键部门成为了握有重权的关键领导干部。这种现象在各个系统中都极为显著,政法系统、国有企业、教育系统、医疗系统…… 几乎所有的系统内部,子承父业、女承母业的场景随处可见,已然成为社会上一种屡见不鲜的普遍性现象。直到九十年代末期,公务员考试制度如同一股清风,徐徐吹来,才逐步扭转了这一局面。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便是通过继承父亲的岗位,踏入检察院系统。在父辈人脉与资源的帮衬之下,他如同坐了火箭一般,迅速晋升为副检察长,紧接着便来到市公安局,坐上了常务副局长的重要位置。 丁刚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目光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办公室主任田嘉明,缓缓开口说道:“嘉明啊,你过去,重中之重就是要好好整治整治坤豪公司。” 听到丁刚提及要收拾坤豪公司,田嘉明的脸上并未流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作为办公室主任,田嘉明与李尚武之间的关系,可谓是平淡如水,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紧张。追根溯源,在平安县的时候,田嘉明就与李尚武产生了激烈的矛盾。当时,李尚武不仅没有为他说话,甚至还打算对他施以纪律处分。好在田嘉明的大舅子老卢主任与钟书记有些交情,一番运作之下,让钟书记看在人情面子上,最终保全了他。 经此一事,田嘉明自然与丁刚走得更近了,关系愈发密切。此前,田嘉明已经多多少少参与过丁刚组织的一些极为隐秘的饭局,对于坤豪公司背后的那些事情,也略知一二。此刻,他不假思索,主动表态道:“市农业局早就判定坤豪公司生产的化肥和种子为不合格产品了。可县委、县政府呢,竟然只是轻飘飘地罚了一二十万就草草了事。这算怎么回事?这简直就是姑息养奸,是助纣为虐,更是养虎为患啊!” 田嘉明为了充分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怒,一口气连续说出了三个成语。这一番言辞,听得丁刚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十分受用。丁刚心里清楚,在二代这个圈子里,周海英就是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周海英的前途与命运,就是整个二代圈子未来走向的风向标。此前,周海英被毕瑞豪算计,这其中沈鹏也脱不了干系。好在如今自己与李显平已经达成了默契,双方都选择互不追究责任。但对于毕瑞豪,丁刚可就没打算轻易放过,也没那么客气了。假冒农资,这无疑是收拾毕瑞豪的最好机会。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因素,那就是东洪县农资市场这块蛋糕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令人垂涎欲滴。而毕瑞豪却十分贪婪,将整个市场独吞,吃相极为难看。丁刚深知,只要能够成功拿下毕瑞豪,就相当于成功斩断了坤豪公司在农资市场的根基,为龙投公司下一步顺利进军东洪县,占据市场份额,提供极大的便利。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寒暄了一番之后,田嘉明眼珠子一转,主动说道:“丁局长,今晚您可得赏个脸!咱们一起到曹河县好好放松放松。” 众人都知道,曹河县在工业企业发展方面在东原首屈一指。虽说民营企业数量不算多,但国营企业却门类齐全,机械制造、纺织、化工、白酒都让曹河在东原说上了硬话。那些国营企业的干部,最懂得享受生活的乐趣。在曹河县,有着不少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产业,县里的几家娱乐场所,更是提供着特殊服务,以至于曹河县被戏称为东原的 “小香港”。当然,这里的 “小香港” 绝非是一个褒义词。 丁刚,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自然也喜欢放松身心,享受生活的乐趣。毕竟,对于男人而言,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只是敢不敢和能不能的担心。然而,此刻面对田嘉明的邀请,丁刚却并不想在下属面前暴露自己这方面的喜好。毕竟,田嘉明还是自己的下属,有些事情,当着下属的面去做,总归是不太妥当的。与下属之间,保持必要的距离,这也是身为领导的人常常会遵循的原则。 于是,丁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田嘉明的邀请。 田嘉明见丁刚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再勉强,而是话锋一转,说道:“丁局长,我知道您考虑事情向来周全。如今这事情,虽说总算是有了个开头,八字有了一撇,但要真正落实下来,还得经过常委会的讨论,还有考核程序、考察程序等一系列繁琐的流程。这个时候,自然是需要低调行事的嘛。” 丁刚其实并没有考虑得如此长远,但见田嘉明自己这般分析,也懒得拆穿他,只是微笑着说道:“嘉明啊,回去之后,可要好好干,为咱们市局争光啊。” 田嘉明听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主动凑近丁刚,小心翼翼地说道:“丁局长,这个事啊,您可得给我指点迷津。我心里明白,唐书记和周书记那里,我肯定都得有所表示。您看我……” 田嘉明说到此处,马上看着丁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您对我这么照顾,我可不能让咱唐书记和周书记白帮忙吧,也不能让您又搭人情又舍面子吧,这样大家觉得我不懂事嘛。” 丁刚当初确实只是给周海英透露了个底,本意是想拉田嘉明一把,而周海英在其中也只是顺手帮了个忙。丁刚压根儿就没想到,唐瑞林会如此上心,轻轻松松的把这件事给办了。 田嘉明见丁刚没有立刻回应,笑得有些尴尬,继续说道:“局长,我也想好好准备准备,可就是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合适。再者,我又怕人家唐书记和周会长看不上,不收我的东西啊。” 丁刚闻言,往椅背上悠然一靠,抬起头,望了望天花板,缓缓说道:“东西嘛,你得准备好。人家可以拒绝,但你不能不送。现在这社会,不都是这个风气吗?这样吧,具体送什么东西,我也给你说道说道。唐书记喜欢什么,我还真不太清楚,这唐书记好像没什么特别明显的爱好。至于周会长,他平日里就喜好那些古董字画。你回去看看,能不能想法子找到,如果能找到,那自然是最好不过;要是实在找不到,那也就只能俗套一些,准备钱吧。” 丁刚心里清楚,下一步,倘若田嘉明顺利到了东洪县,整个东洪县的农资市场格局将会被彻底改写。到那个时候,所创造出来的利润和价值,远非几件古董和区区几万块钱能够相提并论的。 田嘉明从办公室走出去之后,丁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心里暗自思忖道:这个老田呀,在县里这么长时间,可真是埋没了他这样的人才。早就应该把他提拔起来了,这老田,还是懂规矩的。只是这世上,像田嘉明这样懂规矩,一门心思想抱大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早上的时间,市委书记钟毅和常务副市长王瑞凤两人并肩走进市委大院,随后踏上前往省城的路途。等他们赶到省城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时分。钟毅、王瑞凤以及向建民和司机,一行总共四个人。他们并没有选择在省委食堂用餐,而是由王瑞凤带路,来到了一家由回民经营的馆子。在这家馆子里,他们品尝了一顿地道正宗的清真菜肴。由于和道方书记约定的见面时间是下午两点钟,时间尚早,所以大家吃起饭来,也是不紧不慢,悠然自得。 下午 1 点钟的时候,众人已经用餐完毕。钟毅和王瑞凤两人,平日里都有睡午觉的习惯。此刻,王瑞凤已经哈欠连天,困意阵阵袭来,然而钟毅却显得精神饱满,毫无倦意。 王瑞凤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随后便让服务员将餐桌上的几盘剩菜全部撤了下去。她捏着茶杯,看着精神抖擞的市委书记钟毅,不禁疑惑地说道:“钟书记,您难道一点都不困吗?我记得您往常中午也是要睡午觉的呀。” 钟毅自然不好向王瑞凤坦言,自己是因为即将要向省委道方书记汇报工作,心里紧张,所以才毫无困意。毕竟,这次汇报工作的机会十分难得,虽然给定的汇报时间不长,但能够站在省委书记面前汇报工作,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必定要经过反复斟酌,仔细推敲了又推敲,认真考量了再考量,生怕在汇报过程中,有任何一个细节遗漏或者表述不清楚。更为关键的是,对于各种数据以及背后的原因,必须要做出精准无误的判断。 钟毅端起茶杯,又轻轻放下,只是说道:“哦,来的路上啊,眯了一会儿啊。”说完之后又不放心的道:“瑞风,这边快去,十分钟能到吧。” 王瑞凤淡然一下道:“书记,放心,这一块闭着眼十分钟我都能走到。” 都联系好了? 王瑞凤明白,今天这趟来是做检讨的,就宽慰道:“书记,我都已经和秘书长说好了,老人家心情不错,没有特别的意思,重点是了解情况。” 听到这里,钟毅才放下心来。清真馆子离省委大院的距离非常近。几人吃过饭后,便再次乘车,很快就来到了省委大院。市委书记的汽车上配备有专门的通行证,执勤的武警战士在车窗位置查看证件,只一眼,便能迅速辨别证件的真伪。由于持有有效证件,汽车无需进行登记,便直接畅通无阻地开进了省委大院里。 王瑞凤陪同着钟毅来到了 1 号楼。这个时候,省委办公厅一处的工作人员早已等候在此,他们热情地引导两人来到休息室。这一系列操作,都是常规流程。但凡来到 1 号楼汇报工作的客人或者干部,一般都会先在休息室稍作等候。要知道,书记的时间可是精确到分钟来安排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既定的日程。书记的工作节奏紧凑有序,可不似普通干部那般,耽误个三五分钟无关紧要。在书记这里,一件事情耽误三五分钟,另一件事情再拖上半个小时,那这一天的工作计划和节奏可就全被打乱了。谁都明白,为了能够获得一次和书记见面、做工作汇报的机会,前期的准备工作往往需要提前十天半个月就开始着手进行。倘若要是邀请书记前往下面视察工作,那所要做的准备工作,就更是繁杂琐碎,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钟毅和王瑞凤来到休息室之后,只见报架上摆放着省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当天最新出版的报纸,还有《求是》《内部参考》等。 钟毅刚刚在白色布艺沙发上落座,王瑞凤便十分自然地走上前,拿起几份报纸,轻轻地放在了钟毅的跟前。 钟毅见状,心里琢磨着,若此刻再去翻看文件,反倒会显得自己过于谨小慎微了。于是,他也顺手拿起一份报纸,悠闲地翻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中,钟毅的目光停留在一则关于国务院召开清理三角债试点工作会议的报道上。这一看,他的思绪瞬间就被拉回到了东原。东原的三角债问题,虽说不像东北地区那般突出严重,但也已然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之中:投入资金进行生产,产出产品后却遭遇积压,货款无法及时收回,进而形成拖欠账款的局面。为了维持生产,又不得不再次投入资金,如此循环往复,再次产出产品,又再次面临积压,拖欠账款的情况也愈发严重。上次前往曹河县调研的时候,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曹河县的三角债问题在整个东原地区最为突出,并且其负面影响如同涟漪一般,波及到了东原的多个县,曹河县纺织厂竟然借了曹河县教育局一百多万,说起来都是荒唐。这种恶性循环,导致企业出现生产大赔、小生产小赔、不生产也赔的艰难困境。钟毅的心里,此刻就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隐隐有着一层担忧。他深知,假如不尽快解决三角债的问题,一旦这个隐患如同炸弹一般爆雷,那么曹河县的问题极有可能像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拖累整个东原来之不易的工业发展大好局面。 正当钟毅沉浸在对三角债问题的深深思考之中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位年轻干练的干部走了进来,礼貌地说道:“钟毅同志,瑞凤同志,道方书记请你们过去,就在会议室谈。” 听到是在会议室进行座谈,钟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王瑞凤。会议室,那可是正式严肃的场合;而办公室,则相对轻松一些。没有被邀请到办公室,这让钟毅的心里瞬间悬起了一块石头,有些忐忑不安。但他转念又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东原目前的实际局面就是如此,自己绝不能因为盲目追求漂亮的数据,而放弃应有的原则底线。 从 1 号楼 1 楼的小接待室出来,钟毅和王瑞凤沿着楼梯,来到了 2 楼的小会议室。这个会议室空间很大,但会议桌的尺寸却不算大。走进会议室,只见会议桌上已经整齐地摆放好了材料。工作人员热情地引导着钟毅和王瑞凤就座。这个时候,又一位年轻的女同志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两个茶杯,轻盈地放在两人面前,然后折返身去,取来了一个茶壶。她动作娴熟地将滚烫的热水缓缓倒入茶杯之中,刹那间,一股清澈淡雅的茶香扑鼻而来。这位服务员的手法十分专业,只见她一手轻轻捏着杯盖,一手稳稳地倒水,水倒好之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杯盖轻轻盖上。如此一来,上好的茶叶所蕴含的茶香,便被完美地捂在了杯子里。 钟毅趁着这个间隙,再次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快速扫了一眼上面记录的各个县的小麦生产数据。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了。赵道方面带微笑,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浓密的眉毛下,一双丹凤眼锐利如鹰,仿佛能够洞察一切。他的肩背挺直如松,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状态极佳。 赵道方看到钟毅和王瑞凤等人都已经站起身来,便满脸笑意地朝着门口迎了过来。他伸出手,与钟毅紧紧握在一起,亲切地说道:“钟毅同志,辛苦啦,这次专门把你请过来,是让你来给我们好好上上课呀。” 在赵道方的身后,跟着省委秘书长周鸿基和分管农业的副省长岳峰。 赵道方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人,又上前一步,说道:“你们都是老熟人了,我就不一一介绍了。来吧,咱们坐下来,直接进入主题。” 省委 1 号楼小会议室里,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试图驱散盛夏的燥热。深褐色的会议桌泛着沉稳的光泽,墙上 “实事求是” 四个鎏金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市委书记钟毅端坐在会议桌一侧,微微挺直的脊背却难掩他内心的一丝紧张,毕竟此次汇报,关乎着东原市在全省的工作评价,更关乎着粮食生产数据背后的真相。 省委书记赵道方身着笔挺的衬衣,面容严肃而沉稳,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声音低沉而有力:“都坐吧。” 那简短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省委秘书长周鸿基推了推黑框眼镜,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钟毅身上,语气看似温和,实则暗含压力:“钟毅同志,今天把你请过来,不要有心理负担。道方书记目的很简单,有两个数据让省里搞不懂,所以请你谈谈看法。一个是今年全国小麦总产量下跌 2%,而我省小麦总产量却上涨 10%。这一降一升,怀义同志做了批示,在全国粮食普遍性减产的情况下,咱们省粮食怎么实现的丰收?第二个问题,省里的意思是,在全省各地市普遍丰收的情况下,为什么唯独东原市出现减产?就这两个事,你要把原因搞清楚。” 赵道方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一伸手,主动开始分析起全国粮食减产的原因:“其实我可以回答第一个问题的前半部分,为什么全国粮食减产?今年以来,全国范围内出现大范围春旱,隔壁几个省还闹了蝗灾,而且今年暴雨频发,国家气象局连发多个预警,但咱们省整体没有受灾,这应该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钟毅深吸一口气,神情坦诚而坚定,说道:“道方书记,对于全国的形势,我认同您的判断,也赞成您的分析。今年我们也做了大量防汛准备工作,但农业确实靠天吃饭。东原没受恶劣天气影响,所以确保了颗粒归仓。在春季,我市有两条主要河流,黄河和平水河,这两条河流为我们提供了便利的灌溉条件,奠定了粮食丰收的基础。” 赵道方目光如炬,直视着岳峰省长,语重心长地说:“这件事本来该由泰民同志过问,但他跟着领导到欧洲访问去了,所以我来过问。钟毅同志,按你的说法,东原应该是风调雨顺吧?” 钟毅连忙点头,语气肯定:“是风调雨顺,条件甚至好于去年。” 赵道方眉头微皱,追问:“那就更不应该减产了。减产原因是什么?你们分析过没有?” 钟毅挺直腰板,开始汇报:“书记,我向您汇报。我们做了认真细致的分析,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干部统计口径不一,不同程度出现产量虚报、水分严重的情况。我这里有一份数据,东洪县在没有规范统计口径之前,亩产千斤,规范粮食统计、重新核准后的粮食产量只有 735 斤。正是因为这个县,引起了我们对粮食产量虚高的重视,市里下决心对粮食亩产进行重新统计。从统计结果来看,平均亩产 750 斤较为科学准确。”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赵道方的反应。 赵道方听完,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钟毅同志,你的意思是粮食统计有水分?” 钟毅神色认真,如实说道:“道方书记,粮食统计是专业细致的工作,但受限于干部水平和统计能力,存在不同程度的虚报估算情况。” 赵道方郑重点头,语气沉重:“钟毅同志,你这一挤水分,就挤掉了四分之一的粮食产量。东原 1000 万亩耕地,这个数据很大,放到全省来看,如果都能挤出来这些水分,那更是天文数字啊。” 他转头看向周鸿基,神情严肃:“鸿基,你经历过那个年代,应该清楚虚报产量带来的风险和隐患有多大,这是会饿死人的。” 感慨过后,赵道方郑重看向钟毅,眼神中满是赞赏:“钟毅同志很不简单,能在这种环境下说出真话、讲出实情,挤掉水分、减轻负担,这才是实事求是的高尚品格嘛。” 钟毅连忙回应:“道方书记,市里之所以下决心挤农业产量水分,一是东洪县新任县长有胆气和魄力,引起了市里重视;二是瑞凤同志以实事求是的作风狠抓数据统计,还原了真实水准。” 赵道方点头,看向周鸿基和岳峰:“鸿基、岳峰,我们都要学习钟毅同志这种胆气和魄力。” 说着,他还指了指墙上 “实事求是” 四个大字,那目光仿佛在提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赵道方将目光转向主抓粮食生产的干部岳峰,语气虽平和,但字字有力:“全省小麦增产 10%,我是不是可以怀疑,这个数据水分很大,虽然我没全面调查,但凭常识就知道这里面水分很大。岳峰同志,你要检讨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敲了敲桌子,岳峰省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紧接着,赵道方又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王瑞凤补充了农资乱象。道明原委之后,赵道方神情严肃,语气严厉:“农资是农业稳产增收的关键,市场一直很混乱啊,国家一再出台文件规范,但在巨大利润诱惑下,有些不法商贩铤而走险,给粮食生产造成极大损失。” 他再次在岳峰面前敲了敲桌子,眼神坚定:“岳峰同志,给你三个月时间,必须查处一批、打击一批、关停一批。同时从制度上规范农资市场,该专营就专营,该联营就规范,不能陷入一关就死、一放就乱的恶性循环。” 岳峰省长刚进会议室时还满面春风,此刻却显得极为尴尬。他深知问题不是出在东原,而是全省普遍性的产量虚报,省农业厅难辞其咎,而省委书记的态度更是能随时影响干部的前途。他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每一笔都写得格外用力,记录完后,将笔轻轻放在笔记本上,欠身看向赵道方,语气诚恳:“道方书记,您放心,省农业厅一定会拿出有力措施整治农资市场,确保群众用上放心肥、放心药和放心种子。” 赵道方点点头,看了看表,会议已进行 20 多分钟。他转头微笑看着王瑞凤:“瑞凤啊,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王瑞凤摇摇头,轻声说道:“钟书记汇报得全面具体,我没有补充的。” 赵道方又看看周鸿基和岳峰,见众人都摇头,便说道:“那好吧,今天就这样。岳峰同志,你要尽快形成专报,等到泰民同志回来之后,省政府开常务会议要专题研究这件事,研究完报省委常委会,常委会讨论后再报国务院。核心原则只有一个,大大方方承认问题,痛痛快快改正错误,轻轻松松重整旗鼓。” 会议结束后,赵道方和蔼地将钟毅送到 1 号楼门口,紧紧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东原是个好地方,也是出干部的地方。” 他面带微笑,看向周鸿基和岳峰,又对钟毅说:“钟毅同志,东原的担子很重,你干得不错,辛苦了。” 钟毅心头一暖,这段时间以来的压力仿佛在此刻得到了彻底释放。他十分清楚这句话的分量,以及背后隐藏的意义。 而在东原,下午,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热浪。我带着副县长刘超英,脚步匆匆地朝着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的办公室走去。我们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的时间虽不长,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内心既期待又忐忑,不知道关于县里电厂建设的事情,臧市长会给出怎样的答复。 没等多久,我们便推门进去。臧登峰坐在办公桌后,看到我和刘超英,神色平静,似乎早已料到我们会来。他摘下脸上的眼镜,轻轻放在桌子上,开口说道:“朝阳县长,想见你一面,不容易啊。” 我脸上立刻堆满笑容,态度诚恳地说:“臧市长,我这次来就是向您检讨的。” 臧登峰摆摆手,说道:“不敢当啊,来吧,先坐。” 我们坐下后,一番客套寒暄,话题自然就转到了电厂建设的事情上。我详细地向臧市长汇报着电厂建设对于东洪县发展的必要性,从工业发展到居民生活,每一个方面都阐述得十分透彻。然而,臧登峰却神色凝重,听完后缓缓说道:“朝阳同志,电厂这事没那么简单。王瑞凤市长之前口头承诺向省计委和省电力局报备,在东原再增加两座上规模的电厂。但电厂和水库不一样,水库投个千把万就能修起来,电厂配套工程建设都是以亿为单位。大家都想拿国家的低息贷款和补贴贷款,可从国家政策来看,短期内不太可能。国家刚给了东原两个多亿低息贷款,下一步‘八五’规划后,一批项目落地又要几个亿。咱们国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们清楚,三角债问题把国家弄得很疲惫。我今天看到一组数据,全国三角债规模达到 3000 个亿。” 他顿了顿,拿起烟嘴在桌子上磕了磕,继续说道:“这 3000 亿还不能完全统计,咱们东原根本没上报。单是东北三省的三角债问题,就已经让国内名列前茅的大型钢铁厂面临停产,国家哪还敢轻易投钱?” 我心里猛地一沉,臧登峰副市长果然不愧是从市计划委员会出来的干部,对国家宏观政策了解得如此透彻,三言两语就道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但我仍不甘心,继续说道:“臧市长,三角债问题确实严重,但也不能影响我们县里建一座电厂吧。东洪县要发展,没有电就像车没有油,根本跑不起来。” 臧登峰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同情:“朝阳同志,不是我打击你积极性。今天上午,廖自文同志就在你坐的这个位置,给我汇报了一个小时。工业开发区是全市的工业龙头,按理说应该保证他们的用电,但现在也不敢保证。原因很简单,瑞凤同志还没把电厂指标申请下来,拿不到指标就拿不到贷款名额。除非大家都学临平县,让何书记发话,先建设再批准。” 第 953章 东洪启动干部调整,教育系统危机四伏 电力,对于正处于发展关键时期的东洪县乃至整个东原市来说,犹如血液之于人体,是经济腾飞不可或缺的关键因素。如今,全省 “八五” 期间规划建设 30 多个电厂,可电力需求的增长速度远远超出预期,即便从当下开始全力建设电厂,真正实现投产也要到后年甚至大后年,而要切实解决电力短缺的困境,更是要等到 “九五” 年之后了。 臧登峰副市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那滚圆的肚子在衬衫的包裹下显得格外突出。他手中摆弄着一支钢笔,半推半就地开口说道:“朝阳啊,这件事说难也不难,让省委何副书记批个条子就行。” 我闻言,觉得不是什么难事,立刻一脸郑重地看向臧登峰副市长,眼中满是疑惑与探寻,说道:“臧市长,您这没开玩笑吧,何书记批个条子能行?” 臧登峰用手扶了扶自己滚圆的肚子,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哦!朝阳,何书记批条子的话,市里面肯定是认的。但是,你要知道,何书记的条子可是要额外的指标,不能占用市里面原本的名额呀!我清楚你和何书记关系密切,拿个条子过来对你来说不成问题。不过,我给你仔细算算,之前临平县电厂的两期期项目,已经提前占用了两个指标,这就相当于咱们‘七五’期间就把‘八五’的两个指标给用了。朝阳,何书记批条子容易,可这后期的手续还不得市里边来补吗?要是何书记给你们东洪县批个条子,那瑞凤市长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两个电厂项目,你们不就又占去一个了。如此一来,市里面其他各县肯定会有意见的。所以我才说,何书记可以批条子,但是不能占计划内的指标,你得让这个项目戴帽下来。” 我听完,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暗自思忖,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晓阳大舅并不管业务,计划内的好办,计划外的反倒是给领导添了麻烦。稍作思索后,我马上说道:“臧市长,您这个话可是有难度啊,何书记怕是不好开这个口子啊。” 臧登峰副市长轻叹一声,说道:“现在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没有僧多粥少这方面的压力,说句实在话,我这个当市长的也不用这么为难嘛。” 我看着臧登峰副市长,试图从他的态度中找到一丝转机,马上说道:“市长,东洪县的情况十分特殊,工业还没有完全起步,如果能把电的问题解决了,这也是东洪相对于其他县招商的唯一优势,市长,您可得拉我们一把啊。这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嘛。” 臧登峰摆了摆他那十分雄厚的手,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朝阳,此话差矣啊。在很多人眼里这是权力,可在我看来,这全是麻烦呀。道理很简单,咱们市在‘八五’期间计划内的指标都已经被临平县给用了,如果瑞凤市长再争取两个项目过来,你瞧瞧,我手里现在有六份申请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该怎么抉择?就说廖自文同志,他强调工业开发区该给电,毕竟市里面工业排名能不能向前,全靠工业开发区了,你说他这话有没有道理啊?” 我无奈地点头应道:“是有道理。” 心中却清楚,这不过是众多合理诉求中的一个罢了,每个县都有自己亟待发展的理由和需求。 臧登峰副市长又继续说道:“曹河县国有企业众多,他们一直在强调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的发展都受限于电力供应不足,影响了生产。显平同志又是市委常委,他的面子我该不该给?还有郑红旗,那可是我的老部下,我在计划委员会当副主任的时候,他就是我手底下的科长,这个面子我也得给嘛,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里,我没有再点头,心中明白,这电厂项目的竞争已然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利益纠葛盘根错节。 臧登峰似乎陷入了自我的思索中,继续自言自语地说道:“朝阳啊,我也很为难。所以我就说这件事情不能只看面子了,要是单纯看面子,这电厂最该给你们东洪县嘛,咱俩的关系那是有目共睹的好,你的面子在我这里那也是最大的。但如今形势所迫,我只能看方案、看需求了。你们回去把可行性报告做得充足一些,到时候开专题会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们东洪县说话。” 臧登峰副市长嘴上说得漂亮,可我心里却像明镜似的,表面堂皇之下,真正要拿下电厂的项目,走汇报这条路无疑是难如登天。我看着臧登峰副市长,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说道:“臧市长,我到了东洪之后,您还没到东洪县视察过,还是希望您多指导我们呀,这个方案出台的时候还是请您现场指导,正好,我们的工业园区已经准备挂牌了,您出面剪个彩,我们也图个吉利。” 臧登峰副市长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了笑呵呵的表情,说道:“成立工业园区,东洪下手已经晚了啊。不过行动就是最好的开始啊,朝阳啊,你放心,定了时间,我一定参加。” 他的笑容看似亲切,但我却隐隐感觉到,这或许只是一种场面话,真正的支持还需靠我们自己去争取。 从臧登峰办公室出来之后,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让我瞬间从办公室的凉意中回到了现实的炽热。我抬手擦了擦额头,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犹豫片刻后,我又一次朝着李叔的办公室走去。 推开李叔办公室的门,李叔看到我,直接起身,脸上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说道:“哎呀!你这个当县长的又来要钱来了,这老张把你带偏了,干脆在市委大院设个办公室啊,你就当东洪驻市政府的办公室主任嘛。” 我无奈地笑了笑,马上说道:“李叔啊,您还说我,您不也是天天往省城跑去要嘛。这钟书记不也是去省里要电厂去了,我可是跟着领导学的啊,当领导就是要厚着脸皮去要,要政策、要项目、要资金,我要是要不来这些东西,天天领着县里领导坐在办公室开会,也开不出花来。” 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沙发前坐下。 李叔坐在旁边沙发上,点了点头,说道:“思路对了,一把手不是带头干具体的活儿,而是要去协调各方关系。对了,电厂的事有没有把握啊?这王瑞凤副市长是和钟书记一起还要去省计划委员会,你们要争取啊!” 我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这电厂倒成了紧俏的香饽饽工作了呀。全省‘八五’期间规划的要建 30 多个电厂,我看钟书记最多再争取两个,现在对电力的需求越来越大,就算从今年开始建电厂,真正投产那也是后年和大后年的事情,真正解决电力的问题,那就要等到‘九五’年之后了。臧市长说的对,我呀必须走一走省里的后门了,只在市里办不成事啊。” 李叔听了,不禁感慨说道:“‘九五’年之后,不敢想象啊。‘九五’年之后,如果能解决东原的电力短缺问题,那也是天大的好事情。” 我接着说道:“李叔啊,您和臧登峰市长熟不熟?让臧市长在我们东洪县上面还是要倾斜一下呀,也省得我到省城丢人现眼的。” 李叔思索了片刻,说道:“臧登峰副市长和郑红旗书记关系很好,但是平安县下一步也要计划建电厂了。现在大家都有这个观念了,电力问题不解决,发展的事情难以上台阶啊,所以这个平安县也在争取,曹河县也在争取,除了光明区和临平之外,基本上大家都在争取,这就是老张厉害的地方,提前给临平留下两个电厂。” 电厂的事情之后,话题不知不觉转移到了田嘉明身上。我想起这件事,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说道:“李叔啊,这个田嘉明的事儿你做的可不够果断呀。” 在我看来,公安局长一职至关重要,关乎东洪县的治安稳定和工作开展,而田嘉明的任命让我心里十分不爽。 李叔直接拿起了搪瓷杯,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端到我的面前,说道:“你呀,事情并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这市委领导呀,每一个常委对人事任命都有提名权和建议权,市委书记主要抓几个大的方面,肯定还是要放几个小的方面给下面的人去操作。像田嘉明这样的同志,一般情况下市委书记不会过问。这田嘉明,我看他最近活动不少啊,除了找李显平书记之外,还走了唐瑞林书记的门路。唐瑞林可是市委副书记啊,他的面子钟毅书记多多少少还要给一些。” 我担忧地说道:“李叔,我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这公安局长非常关键,政法队伍如果不握在自己手里,那这工作干起来还是没有底气的。你就再做做孙茂安的工作。” 李叔一副淡定的样子,摆了摆手说道“孙茂安的事我一直没批,我给他放了假,让他去北戴河参加休养去了。田嘉明嘛,就是到了东洪县之后,还不是要服从县委政府的领导。田嘉明这个人我很了解,确实有些自命不凡、自以为是,他们家在秀水实力很大,但是到了东洪完全不一样嘛。你放心大胆地使用,如果用的不行,再给市委领导汇报嘛。现在之前的那些事情啊,党有政策,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既然他都已经到了市公安局来了,那就说明他以前的问题呀都被淡化处理了,或者说都已经过了影响期,组织上也不会抓着不放,这不符合组织的用人原则嘛。” 看田嘉明的事情已然成了定局之后,李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沈鹏你打算怎么使用?” 很多事情一时想不到怎么处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处理、放一放。我想了想,说道:“先拖着吧,说不定沈鹏的事还没结束,我想等联合调查组有了结论之后,再考虑沈鹏的工作。” 紧接着,我和李叔约定了中午在迎宾楼请尚武部长吃饭,目的是让东洪尽快启动副县级干部的推荐工作。这件事情对于东洪县的干部队伍建设至关重要,我希望能借此机会选拔一批有能力、有担当的干部,为东洪县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从李叔办公室出来后,我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纪委书记林华西正在与纪委的几个干部谈话,我在小接待室等了十分钟,期间心里一直有些忐忑。我和林华西已经接触过很多次,但始终说不出来和他之间的感情究竟是好还是差,特别是在林华南和林华北的事情上,与林华西其实多多少少还有些间隙。不过我心里也清楚,林华西作为纪委书记,他肯定也明白,华南和华北之所以走到那个局面,根本原因还是自身出了问题。 我听到了办公室打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便走进了林华西的办公室。林华西看到我进来,并没有像李叔那样热情,而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表情严肃,很严谨地说道:“朝阳同志,坐下说吧。” 我进去之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而沉稳,说道:“华西书记,是有这么个事,我要跟你汇报一下。在平水河大桥的修建过程之中,东洪县干部肯定是要承担主要责任的,但是这个事情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个别同志的政绩观出现了差错,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局面呀。” 纪委书记林华西也深知整个东原的局面即将发生深刻变化,对钟毅书记的态度比刚来的时候要亲近许多,但这种关系相较于张庆合、李学武来讲,还是有一些距离感。究其根本并不复杂,在处置林华南与林华北的事情上,钟毅书记并没有手下留情。这段时间,林华西也能感觉到唐瑞林这两次之所以上蹿下跳,还是想着要故意在拍一拍老虎的屁股,来树立自己在市委的权威,就算以后自己当不了市委书记、市长,作为一个本土的老资格的市委副书记,在人事权上也有着独特的分量。 林华西不苟言笑,静静地听着我的汇报。待我汇报到希望市纪委在平水河大桥一事上对常务副县长刘超英不追究责任的时候,林华西表情略显严肃地说道:“朝阳县长,这个刘超英事前到底知不知道平水河大桥出问题啊?” 他的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非常不好回答,犹如一把双刃剑,无论我如何回答,都可能会让刘超英陷入不利的境地。我心里清楚这个问题的敏感性和复杂性,微微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华西书记,这个刘超英是常务副县长,手头上的工作非常多,再加上前任的老焦县长年龄大,后来的董县长不熟悉情况,手头上的工作可谓是千头万绪。一时之间,他在签字的时候肯定只看程序齐不齐,对材料的验收上自然是难以做到面面俱到。” 林华西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你的意思是完全不追究这个刘超英的责任?” 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给出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答案。 我打量了一眼林书记的办公室,办公室内陈设简洁,透着一股严肃庄重的气息。林华西手中握着一把老式蒲扇,那蒲扇在他手中轻轻摇晃,与他身上散发的保守知识分子气质相得益彰,和我印象中王瑞凤手持纸扇的大气模样截然不同。 我心里清楚,刘超英作为常务副县长,自我来到东洪县后,在工作上给予了我极大的支持。以他的资历和能力,按照正常的晋升路径,未来晋升为正县级的政协主席或人大主任本是顺理成章之事。甚至我曾不止一次设想,若组织上能考虑让刘超英凭借其深厚的资历担任县委书记,凭借我们过往良好的工作配合,未来在推动东洪县发展上,必定能碰撞出更耀眼的火花,远比我与县委书记李泰峰的配合更加默契。然而,一旦刘超英背上处分,那么不仅县委书记的职位与他无缘,就连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这类相对 “二线” 的干部职位,他想要晋升也将变得困难重重。 我觉得有必要在这件事上为刘超英说几句好话。我深知,作为一把手,仅仅带领大家埋头干工作远远不够,当下属出了事,能否挺身而出,想办法为他们承担责任,同样是为官之道中至关重要的一点。 林华西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面上,动作不紧不慢,他缓缓开口,目光直视着我,继续问道:“朝阳啊,这件事情你给钟毅书记汇报过没有?” 我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身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诚恳,说道:“华西书记,这种事情我怎么会越级汇报呢?我心里清楚程序,肯定第一时间就来找您呀。” 林华西听完,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那微笑转瞬即逝,却似乎蕴含着诸多意味。他接着说道:“这样吧,你和这事也没多少关系,你能主动来为刘超英同志求情,我看这个同志表现应该还不错。不过,这件事情影响很大,联合调查组的意见很重要,如果纪委不采取一些坚决措施,有些事情不好交代。朝阳,我不好向你许诺什么,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再和其他几位同志碰一碰,到时候我们再讨论。” 虽然林华西没有直接答应我的请求,但他没有全盘拒绝,这让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我连忙起身,真诚地谢过林华西。 从林华西办公室出来后,考虑到县里的人事工作也亟待推进,我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的办公室。李学武为人十分坦诚,在我表明希望尽快启动人事调整工作,选拔任用副县长的想法后,他没有丝毫推诿,直接让我列出拟提拔使用的干部名单。 此时,已临近中午,我陪着李叔和李学武在迎宾楼吃了午餐。饭后,便踏上了返回东洪县的行程。 在前往东光公路的汽车上,只有我、杨伯君和谢白山三人。如今,东光公路的路基工程已顺利完工,这意味着从东洪县到光明区无需再绕行漫长的临光公路,虽然还未完全建成,但已勉强能够通行。汽车缓缓行驶在被碾平的路基上,那种平稳的感觉竟让人觉得和正式公路相差无几。途中,我们在两个施工点停留,仔细查看工作进度。看着工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各项工程都在按计划推进,基本能在入秋前全面完成硬化。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心中感慨,人多力量大,只要东光公路建成,整个东洪县就能与外部有一条高标准的公路连接,这对东洪县的经济发展和对外交流无疑将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 我主动打破车内的沉默,问身旁的杨伯君:“伯君,你对彭凯歌主任了解吗?” 杨伯君立刻回答道:“县长,我对彭主任比较了解,当时我在政研室,他在县政府办公室,我们在食堂经常碰见,工作上也经常接触。” 我接着问:“怎么最近没看到他了?” 杨伯君解释说:“哦,彭主任上了两天班,身体不舒服,又回去休息了。” 我心中一动,试探性地问道:“伯君,如果你是县委书记,会怎么考虑彭主任的使用问题啊?” 杨伯君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说道:“县长,县里不是确定要建工业开发区了吗?这事都已经板上钉钉。大家都说彭主任可以当办公室主任,我觉得他作为县政府党组成员、县政府办主任,完全可以去工业开发区当书记。” 听到这个答案,我心中一震,因为这与我个人笔记本上的人事安排记录完全一致。那本笔记本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让彭凯歌出任第一任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由齐晓婷出任工业开发区副主任,再选一位经验丰富的干部担任工业开发区主任,尽快组建班子,让工业开发区形成对外招商的局面。我不能确定杨伯君是否看过我的笔记本的全部内容,于是继续不动声色地问:“工业开发区啊,那你觉得谁来当工业开发区主任合适呢?” 杨伯君憨厚地笑了笑,说:“这个嘛,县长,我不好说了。” 我淡然说道:“哎,你说了也不算,我们只是探讨一下。” 杨伯君这才说道:“县长,那我就冒昧说几句。我觉得工业开发区需要有经验、有能力、有资源的同志来管理比较合适。东洪县在这方面比较欠缺,如果要说有资源的,我觉得晓婷不错,她父亲是东投集团的董事长,完全可以担任主任或者副主任。” 问完这些问题,我心中暗自思忖,杨伯君大概率是浏览过我的笔记本全部内容了,如果是这样,这场考核,这杨伯君又没合格。虽然笔记本里的内容算不上机密,但那毕竟是我的个人笔记,很多内容并不适合对外公开。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又接着问:“伯君,你觉得在机关工作好,还是在基层好啊?” 杨伯君扭头看向我,认真地说:“县长,那肯定还是在机关好一些。” 我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心中却思绪万千。就这样,汽车缓缓开到了县委大院。 八月中旬,县一中已经放暑假,但高三的学生们为了备战高考,提前开学了。县教育局局长吕振海来到县一中检查开学准备工作,并为下一步的教师节奖励大会开展调研考察。 县一中校园内,绿树成荫,却也难挡夏日的炎热。校长马立新带着几位副校长陪同吕振海,一行人先后查看了教室、食堂、宿舍、操场和小卖部。每到一处,吕振海都仔细询问相关情况,马立新则认真作答。之后,马立新陪着吕振海来到了校长办公室。一位年轻貌美的女老师端上茶水后便关上门离开,吕振海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女老师的身影,若即若离地看了两眼,随后问马立新:“这是你们新来的老师?” 马立新回答道:“吕局长,这是上一批新分过来的老师,去年刚分配,今年我把她调到校长办公室负责行政工作。行政工作有个特点,年轻的更听话,年龄大的都成老油条了,不好管教。我调整了办公室的几个干部,把几个不听话的调到年级组了。” 吕振海似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还是当校长好啊,手底下有用不完的人。今年县一中又有人考上清华大学,县长对咱们县一中高看一眼。马校长,到时候县长来调研,咱们一定要讲政治,不能辜负教育局的信任,也不能让县长不满意。” 马立新连忙应了一声。 马立新五十多岁,他从代课老师一步步成长为县一中校长,把一个二流学校带到了全市前三,在东洪乃至整个东原教育界都颇有名气,县里的领导对他也都很尊重。然而,此时却面露难色,接着说道:“吕局长,其他都好说,就是工资的问题。如果到 9 月份工资还不发,县一中的老师就半年没拿到工资了。当初县教育局借走工资时,说好了 7 月份暑假前连本带息归还,现在马上 8 月底了,局里一直往后推,我压力很大。9 月 1 号正式开学,开学前不发工资,我怕会出事。” 吕振海听后,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在他看来,这些老师自命清高,实则穷酸,没什么骨气,他说道:“当时确实那么说的,但现在情况特殊,得具体分析。咱们把钱借给县石油公司,也是希望他们渡过难关,购买新的石油设备。从设备购买、安装、调试到产生效益,是需要时间的。石油公司家大业大,也不差咱们老师这几个月工资嘛,再说了,也不止县一中,全县所有教师,都把工资借了,大家队伍都很稳定,马校长,这就考验你的管理水平了。” 马立新却依然忧心忡忡,他说:“吕局长,我担心拿不回钱。县长教师节来调研慰问,有些老教师很有骨气,说不定会在会上直言不讳。到时候我丢人无所谓,就怕您下不来台。” 吕振海翘起二郎腿,一脸严肃地看着马立新,语气加重说道:“马校长,这就是县局党委对你的考验啊。石油公司借钱的可不止教育系统一家,县医院也借了,而且借得更多。” 说完,他用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桌子,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马立新更加为难,说道:“吕局长,我怎么听说石油公司买的这批设备一直没到?” 吕振海掰了掰腿,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现在有些乱啊,合同和信用都不太靠谱。石油公司确实付了钱,下属炼油厂也定了设备、付了款,但设备一直没发货。石油公司已经带着律师去东北了,相信设备很快就能运过来。设备一到,县石油公司就能盘活。到时候从地下抽油就能卖钱,这有什么难的?所以你要给老师们做做工作,石油公司不会在意这点钱,到时候还会支付利息,12% 的利息,比银行还高两个点,局里这也是为全县教师谋福利。” 马立新并不像吕振海那么乐观,他满脸为难地说:“吕局长,新县长和泰峰书记不一样,泰峰书记只会喊口号,新县长可是动真格的。二官屯乡的老田,背景够硬了吧,就因为卖了点农药,直接就写了辞职报告,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所以要是县长知道我们把工资借给石油公司,恐怕不会轻易抬手。” 吕振海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屑地说:“县长还能把东洪县的中层干部全免了?不瞒你说,现在乡镇和村里对这位李县长意见很大。泰峰书记从来不敢动干部的利益,新县长一来就把乡镇的提留统筹削减了三分之一,还要求县里财政慰问教师、奖励学生,钱从哪儿来?他现在还没转正,只是主持工作的副县长,就算马上成为代理县长,头上不还有代理管着。我都听说了,不少干部准备联合起来,他要是再把东洪干部当软柿子捏,转正时选票恐怕不好看。” 马立新着急地说:“县长体不体面我管不了,可 9 月 10 号教师节,县长参加表彰大会,要是工资发不下来,可就不体面了。吕局长,您别怪我说话直,钱要是不兑现,到时候您脸上也不好看。” 吕振海瞥了马立新一眼,语气不善地说:“怎么,马校长,有人这是要和组织对着干?” 第954 章 东洪身陷三角债,钟毅拍板马清文 东洪县,在时代浪潮的裹挟下暗流涌动。东洪县的权力格局犹如一张细密的大网,吕家在其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所谓的吕家 “大家族”,不仅人口众多,更关键的是,县内不少科局级岗位上都有吕家人的身影。在这片土地上,能与吕家相提并论的,当属胡家、田家,以及后来崛起的李显平家族,他们共同构成了颇具地方特色的东洪 “四大家族”。在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下,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而教师工资事件,无疑是其中极具冲击力的一环。 县教育局长吕振海,擅自做主将全县教师工资全部贷款给了县石油公司。谁能料到,县石油公司在资金回笼上出现了严重问题。这一决策,瞬间将众多教师置于困境之中。 县一中校长马立新,在东洪教育界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若不是教育局长吕振海背后有吕家庞大的势力支撑,马立新未必会将他放在眼里。 在县一中校长办公室里,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与油墨的混合气息。马立新眉头紧皱,目光中满是焦虑与无奈,面对态度强硬的吕振海,他的语气逐渐软了下来:“吕局长啊,不是我不懂规矩。实在是大家都是靠工资过日子的小老百姓,每个月 100 多块钱的工资,都是精打细算地花。这暑假没有拿到钱,很多老师都开始借钱了。您知道,教师的地位本来就不高,再拿不到钱,很多人都选择下海了。今年暑假,我们县一中就走了四位教师,两个去深圳打工,还有两个去做生意了。大家都说教师是园丁、是蜡烛,但是,这园丁与蜡烛光靠燃烧自己,又能坚持多久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摇头,双手无意识地在办公桌上摩挲,仿佛想要抓住一丝解决问题的希望。 吕振海见马立新态度软化,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几分,顺势找台阶说起了软话,他微微向前倾身,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哎呀,马校长,其实你我都清楚。县石油公司空有一个炼油厂,矿井里抽不出油来。再加上现在大环境不好,油又卖不上价。抽出油卖到市场上还要亏钱,他们也没办法呀。说句实在话,石油公司根本没钱。就算他们想把钱给你,也给不了,总不能从自己兜里掏钱出来吧。再者说了,就算掏出钱,又有什么用?如果你着急,局上想办法,解决你们领导班子的工资问题。” 说着,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眉头依然紧锁。 马立新听了,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中充满了苦涩与无奈,他一挥手,苦笑着说:“我的老师一分钱工资都没拿到,我当校长的怎么好要钱呢?唉,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吕振海见状,赶忙宽慰道:“马校长啊,你也不要这么悲观。这笔钱,石油公司欠的不止你们教育系统,卫生系统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把工资拿了出来,他们也没拿到钱。现在县医院日子也不好过,连进药的钱都没有,县医院现在根本开不出药,已经到了这个局面。到最后实在不行,还不是县里想办法兜底嘛。这钱要是要不回来也不用怕,石油公司是国有企业,县里不可能坐视不管。到最后真要处理,也处理不到你我头上,我们也是为了帮助石油公司走出困境才做这件事的。” 马立新却并不买账,他再次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医疗系统的事,咱们管不了,也没法管。现在就说眼下的事该怎么办?如果月底见不到钱,县长 9 月 10 号教师节大会要亲自到县一中搞表彰。我跟你讲,有些老教师我们得罪不起,人家的学生不少在地区、在省里都能说得上话。你这边给他‘上眼药’,他马上一个电话打给他的学生,人家就过来找你们麻烦。” 吕振海心里也不禁一阵紧张,可面对如此庞大的资金缺口,他也是无计可施。全县不少学校教师冲着 13% 的利息,将工资交给了教育局,如今县教育局账上根本没钱,发不出工资。他拿起桌上的报纸,烦躁地卷成直筒,用力地拍打了了围着自己转圈的苍蝇,一边拍打一边说道:“马校长,我给你个建议。到时候开表彰大会的时候,就不要设交流发言环节。如果真的要发言,你最多找几个政治上靠得住的老师在台上发个言,像那些平日不服管教、爱出风头的人,全部安排到后面。实在不行,你们学校的行政干部每人盯着一个这样的刺头,坚决不让他们在会场上乱发言、讲不利于团结的话嘛。县长最多也就待半天,看一看展板,转一转学校,听一听汇报就走了。只要县长一走,剩下的问题咱们去石油公司找胡总慢慢解决。我这边也和他沟通一下,让他务必想想办法,争取在教师节之前,无论如何也要给县一中发上两个月的工资。” 马立新见吕振海已经如此表态,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硬撑着说:“好,吕局长,刚刚我语气不好,也是为了公事,还请你多多谅解。” 吕振海结束对县一中的考察后,马立新将他送到办公室外面。昨夜下了一场雨,暑气已然消退,初秋的风裹挟着一丝凉意,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马立新亲自为吕振海打开车门,脸上堆满了笑容,尽管这笑容中带着几分勉强。吕振海赶忙招手,汽车缓缓启动,一溜烟地离开了学校。 县一中的几位副校长和一些级部的干部早已在不远处翘首以盼,看着汽车远去,众人立刻簇拥在马立新身旁,七嘴八舌地询问工资问题。马立新刚刚面对吕振海时的恭顺瞬间消失不见,他眉头紧皱,语气严厉地说:“吵什么吵?我问了,没钱,发不下来。” 众人自然不乐意,现场立刻响起一片争论声。不知谁说:“如果再拿不到钱,几个老师就到县政府上访去了。” 其他几位副校长也纷纷附和道:“是啊,没有钱,总要想办法解决。难道今年的钱一分都不给,全部拖欠了吗?” 马立新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得可怕:“都不要闹了。咱们一中起码还可以办办补习班,收点学生的补课费,这样,把学校门口的几间教室改成门面房出租出去,也算自筹一点费用。总之我在这里给大家表个态,各年级部主任和分管副校长都在,哪个级部的老师到县里去上访,哪个老师出了问题,我直接找分管领导和级部主任。” 马立新很是不爽的看着几位副校长和级部主任,又继续道:“当初县教育局征求大家意见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赞成,只有我一个人反对。现在好了,钱拿不回来,你们都来找我要钱。我能怎么办?我跟你们讲,你们想要的是人家的利息,人家想要的是咱们的本金。现在好了,利息没了,本金也丢了。大家要做好最坏打算,就算这件事情最后闹到县里,也绝对不能是咱们县一中的老师带头。”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回办公室,“砰” 的一声将办公室的门重重关上,那声响在寂静的校园里回荡,仿佛是他心中无奈与愤怒的宣泄。 吕振海虽然在马立新面前表现得强硬,靠的是他在组织部当部长的大哥吕连群。虽说二人只是名义上的兄弟,但毕竟是从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多年来相互扶持,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从县一中出来后,吕振海直接前往县石油公司。县石油公司的一把手是胡延坤的儿子胡玉生,这又是一层复杂的关系网。 来到石油公司,办公室内装修得颇为气派,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与学校办公室的陈旧形成鲜明对比。胡玉生看到吕振海前来,自然知道他的目的。他十分冷淡地将吕振海让到沙发上落座,还没等吕振海开口,便先发制人地发起了抱怨:“现在这石油生意简直没法干啊!振海局长,我们这次被那帮卖设备的人给坑惨了,收了钱不发货。汽油成本居高不下,国家又把平价油和议价油管控得这么死。如果再不放开石油市场,我看石油公司就只有关门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一副无奈至极的样子。 吕振海赶忙赔笑,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神情:“胡总啊,您可不敢这样说!您这要是关门,全县老师都得把我们家给拆了呀!我可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把老师的工资借给石油公司啊!” 胡玉生却不以为然,他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说:“借钱咱们不上有协议嘛!现在也不止是我们经营上出了问题,你们借的那笔钱买设备,是卖设备的厂家出了问题。我们拆解资金都是走正常手续的,你们各个学校的老师也都签了字,这责任既不在你,也不在我,完全是市场波动导致的。就算县里来查,咱们也能说清楚。” 吕振海听了,心中焦急万分,但又不敢发作,只能耐心解释:“话是这么说,但不是这个道理啊!老师们兜里没两个钱,人又比较清高,他们要是走上极端……” 胡玉生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吕振海的话,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走上极端又能怎么样?他们敢围堵政府吗?敢围堵石油公司吗?” 接着,他又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他们不敢,他们是老师,拉不下脸来。县医院的医生还有可能到大街上、到我们公司来要工资,但是老师他们不敢。他们都是文化人,喜欢讲道理。讲道理,我们就给他们讲法律,大家都签了字,没签字的不照样领工资吗?他们就是又想拿高额利息,又不愿承担后果。” 说罢,他还假惺惺地宽慰道,“大哥放心,一点事也没有。我们可以和大家打官司,县里能打,市里能打,实在不行打到省里。查封了都行,反正石油公司就是没钱。到时候,我也就到哪个局里,当个局长,咱们还是同事嘛。” 吕振海看着胡玉生这副泼皮无赖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上去抽他两个巴掌。可现实就是 “欠钱的是大爷”,他只能强压怒火,好生劝慰道:“不至于,不至于。胡总,办法肯定还是有的。你们可以再向银行借点款,先拆东墙补西墙。” 胡玉生苦笑着,脸上满是嘲讽:“老吕局长,要是我能从银行借来款,何必出高利息去借你们医生和老师的钱?我难道愿意和这么多人打交道吗?和银行对接,我只把一个行长搞定就可以了。关键时人家不贷款给我们啊,现在倒好,全县一千多老师个个都是我的债主,我图什么呀?我还不是为了发展,我已经看新闻了,东北那边的三角债问题,国家都出手了,只要卖设备的厂恢复生产,咱们买了设备,不久能降低成本加快生产嘛,这是国际大环境导致的,啊。” 吕振海无奈,只能再次提起关键问题:“主要是县长 9 月 10 号要去参加教师节大会,到时候老师们怕是会在教师节大会上,让县长下不来台。您知道,这个县长不是一般人,他和泰峰书记不一样,泰峰书记有时候懂装聋作哑,县长眼里不揉沙子啊。您知道,你姨夫不就是折在这上面吗?” 胡玉生听了,脸色一沉,骂了一句,随后勉强说道:“这个县长做事太武断了。这样吧,我给财务上打个招呼,最近出的油,我们从里面抛去成本之后,拿一部分出来,争取先凑个十万八万的,到时候解解教育口上的燃眉之急。这也是你老哥亲自来要钱,不然换其他人,我一分钱也掏不出来。” 吕振海嘴角抽动了两下,他心里清楚,这十多万对于两三百万的总欠款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眼下也只能聊胜于无。他站起身来,态度恭敬得近乎卑微:“胡总,9 月 1 号开学,我希望 9 月 1 号能见到钱。” 胡玉生面露为难,皱着眉头,连连摇头:“不敢保证,不敢保证啊!” 吕振海心中失望至极,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无奈告辞。 与此同时,在省城,钟毅书记经过两天的努力,终于与省计划委员会的同志见了面,并成功争取下来两个电厂的项目,这意味着整个东原市在八五期间,还可以再建设两个电厂,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发展机遇。 很快,市委常委会召开。会议室里,气氛庄重而严肃,众人围坐在长桌旁,目光中都带着期待。钟毅书记在会上宣布了建设电厂的消息,随后会议进入正式议程。五人小组会之前已经开过,人事议题的消息也早已放出,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万冠军要去滨城县担任县委书记,黄显智则去曹河出任县长,梁满仓则到工业开发区担任主任。至于副县级干部的安排,看似热闹非凡,实则不难看出,钟毅书记对东原的人事安排有着绝对的控制权。 钟毅环视了一圈会议室,说道:“在开这个会议之前,先请王瑞风同志给大家通报一下,这次去省委汇报粮食工作的情况,传达一下省里主要领导的相关指示精神。” 王瑞风神情严肃地打开桌面前的黑色笔记本,郑重地说:“各位领导、同志们,下面由我来传达道方书记关于东原市农业工作的几点意见。首先,道方书记充分肯定东原市的粮食工作做得扎实。这里说的‘扎实’,不是指减产,而是道方书记充分肯定了咱们在粮食生产上主动挤掉水分的关键举措。同时,全省即将开展粮食生产的重新核对工作,力求保证粮食生产数据统计的准确性。第二个,道方书记高度肯定咱们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对咱们实事求是的作风给予充分认可,特别是对钟毅书记个人给予了极大的认可。第三个,道方书记提出了殷切希望,认为吨粮田建设并非遥不可及的目标,而是切实可行的规划。市委、市政府要着重研究科学性的吨粮田达标方案。” 王瑞风宣读完省委的领导指示之后,在座的众位常委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大家都明白,王瑞凤宣读的道方书记的批示的含金量有多重。市委实事求是的做法得到了省委的高度认可。省委的态度至关重要,这也让众人对钟书记下一步的发展充满了遐想。如果道方书记真能认可钟书记,那么在副省级干部的岗位竞争中,或许会有钟书记的一席之地。 市委书记钟毅坐在会议桌的首位,他面容严肃,眼神中透着坚定与睿智。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而有力地开始讲话:“同志们,当下农业生产工作是我们的基础,关乎着民生根本,大家务必重视,要切实做好各项相关工作,确保农业生产稳定有序推进。” 他的话语简洁明了,在强调了农业生产工作的重要性后,并没有在此话题上过多地展开论述。稍作停顿,他话锋一转,神情愈发专注,“今天我们会议的重心要放在人事工作上。人事工作,是市委的核心工作、重点工作,是为我们的组织和事业选拔任用人才的最基础工作啊,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此次市委调整的干部范围虽不算大,但每一个岗位都至关重要,在这里啊,我希望大家要认真细致地对待,结合每一位干部的德才表现、工作实绩以及群众口碑;严格做好干部把关工作,确保每一位任用的干部都清正廉洁、作风过硬。” 说完之后,钟毅喝了口水,停顿了片刻后,微微挺直了腰板,目光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位常委,继续说道:“在选人用人上,我从来都不搞一言堂。党选干部的原则是五湖四海,我们要广纳贤才,不论出身、地域,只要是有能力、有担当、符合党的要求的干部,都应在我们的选拔视野之内。所以,同志们,大家的头脑一定要清醒党管干部,民主集中。” 钟毅书记洋洋洒洒地讲了足足十分钟,看似长篇大论,实则核心观点只有两个:其一,党管干部,这意味着必须坚持党的绝对领导来进行干部管理工作,党的意志要贯穿干部选拔、任用、监督等各个环节;其二,党管干部的方式是民主集中。所谓民主集中,就是要在充分遵循民主的前提之下进行集中决策。我在这里强调一点,任何没有经过事前确定的议题,原则上一律不上会讨论。 在座的众人都是政治经验丰富的领导干部,自然都听得出钟毅书记话语背后的深意,这是在隐晦却又明确地向干部们表明,市委书记在干部管理工作中起着核心主导作用,任何个人都不能违背党的原则和组织程序行事。当然,这个任何人这个时候特指唐瑞林。 常委会结束后,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心情颇为复杂,内心虽满是不满,但又无奈,周鸿基再厉害,还是服务赵道方的。而王瑞凤的话,大家不需要求证是不是赵道方亲口说的。一定程度上,王瑞凤就能代表赵道方。这个时候王瑞凤的表态,就是说明了赵道方对钟毅的支持。唐瑞林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朝着钟毅的办公室走去。他的脚步略显沉重,每一步都仿佛带着一丝不情愿。 钟毅看到唐瑞林进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和缓了许多,露出了一丝微笑,热情地说道:“瑞林同志,快进来坐下。” 他的语气就像平常与同事交流工作那般亲切自然。 唐瑞林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态度恭敬,说道:“钟书记,我是来检讨的,是我对党管干部和民主集中制的学习不够深入……” 钟毅看唐瑞林的态度还算是端正的,不论他内心是否服气,但起码还是要维系面子上的合作,斗争的最高境界,斗而不破。钟毅挥了挥手,很是大气的道:“之前,我们都缺乏这个方面的学习嘛。好吧。以后要注意啊,瑞林同志,这会让大家看笑话的。” 在检讨了一番之后,唐瑞林继续道:“书记啊,我原本觉得咱们市的粮食产量问题不大,总天真地以为国家和省里面提出粮食增产目标,就只是一味地追求数字上的增产。现在想来,我的这种认识实在是太肤浅了。粮食生产必须要实事求是,实际增产了那就是增产,实际减产了也绝不能虚报,必须如实反映情况。”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钟毅的表情。 钟毅心里很清楚,唐瑞林此时来办公室,绝对不可能仅仅是为了反思错误检视问题这么简单。但既然唐瑞林不主动表明真正来意,钟毅自然也不会轻易主动挑起话题。于是,两人便围绕着粮食问题展开了讨论,你来我往,交流了十多分钟。在这期间,钟毅始终保持着耐心,认真倾听唐瑞林的观点,偶尔也发表自己的看法,表面上看,两人就像是在深入探讨粮食工作的业务问题。 终于,在一番铺垫之后,唐瑞林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说道:“书记,是这样的,那个马清文同志,您也知道,虽然他在之前的粮食工作上确实存在一些不足,但他的目的,和我一样啊,就是在思想认识上不到位,出发点确实是好的。但确实是适得其反了,书记,我现在也支持免除清文同志的职务,但是不是应该再给他安排一个工作,让他有机会在新的岗位上戴罪立功?”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眼睛紧紧盯着钟毅。 钟毅心里明白,马清文和唐瑞林是党校同学,这在班子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唐瑞林,平静地说:“瑞林同志,你不妨具体谈谈,你心里打算把清文同志安排在什么岗位上呢?” 他的话语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单纯地询问唐瑞林的想法。 唐瑞林见钟毅这么问,心中暗自一喜,觉得有了一丝希望,连忙说道:“钟书记,马清文同志在滨城县当了多年的县委书记,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咱们选人用人,我认为要体现鲜明的导向,那就是必须要充分考虑同志过去的工作贡献。所以,我提议让马清文同志到财政局当局长,您看,现在正好财政局局长的位置空缺着,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新的机会。” 然而,对于唐瑞林提出让马清文当财政局长的要求,钟毅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唐瑞林自己其实也明白这个要求有些不切实际。钟毅太了解唐瑞林了,他知道这是唐瑞林惯用的手段,先提出一个较高的、不太可能实现的要求,然后再退而求其次,达到自己真正的目的。 钟毅并没有直接回答唐瑞林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说道:“瑞林,你之前不是一直在说夏南平同志兼任建委书记、主任,还在政协任职,认为一人多职的这种安排不太合理吗?” 他的眼神中透着深意,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唐瑞林听到钟毅这么问,微微一怔,连忙说道:“哎,我以前确实有这种认识,但是现在仔细想想,有些片面了呢。可能当时考虑问题不够全面,没有充分认识到工作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钟毅点了点头,说:“也不尽然,南平同志毕竟年龄大了,在工作精力上可能确实会有些力不从心。我对你之前提出的‘扶上马送一程’的思路,总体上还是赞成的。我和其他几位常委也通了气,让马清文同志去建委当书记,先过渡一下!” 唐瑞林听到钟毅这个建议,内心顿时十分诧异,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了一下。他心里清楚,马清文从来没有建筑方面的经验,让他去建委当书记,这从专业角度来看实在是有些说不通。而且,最关键的是,建委书记和主任的这个职务,他自己本早就打算为周海英争取,在他心里,周海英才是最适合这个岗位的人选。 唐瑞林很快回过神来,马上说道:“钟书记,这样恐怕不太妥当吧?马清文同志完全没有建设系统的工作经验呀,这建设工作专业性很强,没有相关经验,很难开展工作的。” 钟毅不紧不慢地反驳道:“他在财务方面的经验就很丰富吗?据我所知,他学的是工科专业,工科专业出身的人去搞建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专业对口。而且前期主要是让他负责党务方面的工作,业务方面的事情,还是要夏南平同志继续多抓一抓、带一带,帮他熟悉熟悉业务。” 唐瑞林自然不会提及这个位置是留给周海英的,他在心里暗自骂道:“钟毅啊钟毅,这么多职务,你偏偏要把马清文安排到建委,这不是明摆着断了周海英的后路吗?” 但他表面上依然保持着恭敬的态度,继续说道:“钟书记,我还是由衷地希望马清文同志能到其他更合适的岗位。在建委,毕竟专业性实在是太强了。现在各地都在大力提倡城市化概念,您看咱们光明区,整个市区和县城看起来也差不了多少。就是因为缺少科学合理的规划,如果不换一个懂规划的同志上来,恐怕对我们城市的长远发展不利啊。” 然而,唐瑞林说了这么多,钟毅始终没有松口。钟毅心里非常清楚,唐瑞林同志现在私心较重,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再和他就工作任免的事情进行理性的探讨。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周海英彻底断了念想,避免因为个人私利而影响到工作大局。 待唐瑞林说完,钟毅表情严肃,态度坚决地表态说:“瑞林同志,选拔干部最关键的是要出于公心嘛。既然清文同志是学工科的,我觉得安排他到建委,已经算是组织上对他的一种照顾了。正如你所说,不能因为一次错误就一棍子把人打死。马清文同志的安排就这么定了,你还有没有其他事?” 说完,他便低下头,开始看起了桌上的文件,暗示谈话已经结束。 唐瑞林看到钟毅已经低头看文件,也明白钟毅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他心中充满了无奈和失落,长叹一口气后,缓缓地从钟毅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市委常委会结束不久,我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田嘉明确实已被正式确定为县公安局局长考察人选。 恰在这时,焦杨副县长走进门来,进门之后,还没来及落座,焦杨手中就拿着一份紧急通知,省农业厅关于严厉打击假冒伪劣农资专项行动方案。 焦杨说道:“县长,这个方案您看了没有,省里面要动真格了。” 第 955章 石油公司端倪渐露,嘉明局长来到东洪 1991 年 8 月下旬,蝉鸣已经消退。我坐在办公室,老式吊扇在头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案头的台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泛黄的纸页。 副县长焦杨米色的确良衬衫领口沁着细汗,手里攥着那份卷边的省农业厅文件,牛皮纸封面上 "整治农资市场专项行动方案" 的红字在阳光里格外醒目。 八开大的文件纸页间夹着回形针,展开后能看见页脚处省农业厅的红色公章,油墨在高温下有些晕染。文件分四个部分,指导思想、工作目标、实施步骤和相关要求。 我看着工作目标里 "三个月内实现农资市场规范化" 的表述下划着重重的红线。当目光扫到 "严厉打击无证照经营" 段落时,我注意到页边空白处有用蓝色钢笔写的批注:"坤豪公司需重点核查",字迹是焦杨特有的娟秀小楷。 焦杨坐在对面的藤椅上,右手习惯性地收拢鬓角的碎发。她比我大两岁,齐耳短发在耳后别着银色发卡,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浅灰色的女式西裤熨得笔挺,衬衫领口端正地系着第一颗纽扣,整个人透出知识分子的温婉气质。 我一边看着文件,焦杨一边说道:"县长,省厅这次动真格的了。" 她的声音带着东洪口音,尾音轻轻上扬,"你看这实施步骤,第一阶段摸清情况,第二阶段要联合执法,第三阶段还要建立长效监管机制。" 说话时焦杨怕我看不清楚,主动站起身来,手指划过 "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的条款。 我捏着文件的手指摩挲着纸页边缘,目光落在窗外的柳树上。树冠在热浪中低垂,树下停着桑塔纳轿车,两只麻雀落在车身上,很快又飞走了。 坤豪公司的名字在脑海里打转 —— 作为工业开发区有可能第一家入驻企业,记得前两天厂长毕瑞豪曾拍着胸脯说要建全市最大的农资仓库,还要搞省内区域性最大的民营化肥厂。 "现在省里面的要求很明确啊。" 焦杨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身体微微前倾,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农业局冯局长昨天来找我,说省里面要求每半个月都要报进度,省里还会来暗访组下来。这是市里面开会,市农业局史国宇局长传达的省里面岳峰省长的讲话精神。" 说着就将笔记本推了过来。 我接过笔记本,纸页上用蓝黑墨水写着岳峰省长的讲话和吕市长、史国宇局长的精神传达摘要。特别是吕市长的讲话,字迹比前面的记录更重,笔尖几乎戳破纸张。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我摘下眼镜。 我说道:"如果按文件标准,关停坤豪完全合法。" 我把笔记本递回去,手指敲了敲文件上的 "假冒伪劣" 条款,"但开发区刚起步,全县上下盼着有企业落地生根,这个节骨眼上关停第一家企业......" 焦杨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她显然明白我的顾虑。作为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又是本地人,她比我对本地企业情况了如指掌。"县长," 她斟酌着措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毕瑞豪这个人,以前主要是靠倒买倒卖,这个他有前科。这次查到的假化肥,包装袋上印的含量达不到。"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严肃起来,"更关键的是,他们的销售网络已经渗透到周边多个县,一旦放任不管,可能影响整个地区的农资市场。到时候咱们县里就是源头,这个责任,咱们更重。" 办公室的挂钟敲了十下,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注视着焦杨,认真地说道:“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定要把坤豪公司和毕瑞豪个人分开来看。坤豪公司在全市都建立起了农资销售渠道,这一点十分难得,我们完全可以引导它走上正轨。换句话说,就算毕瑞豪涉嫌犯罪被抓,坤豪公司依然可以继续运营。” 焦杨说道:“县长啊,我看他们本就是一体的吧,分开来看,恐怕他们是分不开的。” 我想了想说道:“焦县长啊,以前的事,我觉得工商局已经罚了款,以后啊如果坤豪公司能规范生产,确实能成为咱们开发区的标杆企业;但如果继续放任,只怕会成为定时炸弹。"这样吧," 我转身时看见焦杨正专注地看着我,"现在去坤豪公司看看,实地了解情况。文件里说 '' 防止一刀切 '',我们得给合法经营的企业机会,但也不能姑息违法违规行为。" 焦杨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转为赞同。她迅速合上笔记本,帆布包的搭扣发出 "咔嗒" 一声:"我这就让杨伯君联系毕瑞豪。对了," 她走到门口又转身,"坤豪现在租用的是县第一食品厂的厂房,您知道吧?食品厂以前生产方便面,自从方便面停产,厂房闲置快两年了。" 提到食品厂,我想起上个月在县常委会上听到的汇报。曾经的 "东洪牌" 方便面是周边县市的抢手货,如今却只能靠租厂房维持。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食品厂的模样,记得两年前还来过东洪参观考察,曾参观过这家明星企业,流水线上的方便面整齐排列,工人戴着白色帽子在传送带上分拣,车间里弥漫着面粉的麦香。如今听说厂房被租用,心里难免有些唏嘘。 我突然问道:“焦县长,你以前一直在教育系统工作吗?” “不是的,县长。我刚开始在劳动局工作,后来才调到教育局。” 焦杨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回答道。 随后,焦杨继续汇报工作,但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这次市委已经同意东洪县调整干部,我内心十分清楚,现在不敢大规模调整干部,主要是因为我对各部门干部的情况还不够了解。吕连群是否继续担任县委办主任一事,自然由未来的县委书记来考虑;但在县委书记还没来的情况下,吕连群继续担任组织部长显然不太称职。我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计划将焦杨调整为组织部部长兼任县农委主任,至于曹伟兵副县长可以转任县纪委书记。县政法委书记我自然希望由孙茂安前来坐镇。 上午十一点,桑塔纳准时停在办公楼前。焦杨换了件白色短袖衬衫,领口别着一枚银色的小徽章,马尾辫用蓝色头绳扎着,显得格外利落。她上车时,帆布包里的文件发出窸窣声,膝盖上还放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整理好的材料。 汽车驶出城关镇,远处的玉米田在热浪中泛起涟漪。驾驶员谢白山打开收音机,调频里传来李谷一的《难忘今宵》,音质有些失真。焦杨望着窗外掠过的杨树,突然说道:"县长,您还记得前不久在平安县考察的那家高粱红酒厂吗?我昨天看新闻,现在居然拿了轻工部的金奖。" 我点点头,眼前浮现出平安县安平乡的高粱红酒厂最初的模样,简陋的窑洞车间,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酒糟的香气。脚下的青砖被酒液浸润得发黑,墙上写着的 "质量第一" 已经褪色。谁能想到,几年后他们的高粱红酒能在全国大赛中多次获奖。"品质才是根本啊。" 我有感而发,"如果坤豪能像他们那样严把质量关,何愁做不强?" 焦杨轻轻叹了口气:"怕就怕毕瑞豪只想着赚快钱。您知道吗?食品厂的李厂长跟我说,坤豪租用厂房时,什么设备都没有,还是食品厂的老职工帮忙接的水管。" 出城不远,就看到了几处红砖大院,这里是县城的国营厂的厂区,不少围墙顶部的仙人掌在烈日下舒展着肥厚的叶片,叶片边缘的尖刺泛着白光,墙面上 "团结拼搏,振兴食品" 的标语已经斑驳,红色油漆剥落处露出灰色的水泥底子。大门两侧的杂草有半人高,"东洪县第一食品加工厂" 的木牌歪歪斜斜地挂着,油漆剥落的地方能看见底下的木纹,另一侧 "坤豪公司东洪生产基地" 的铜牌倒是崭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汽车驶入门卫室前,生锈的铁门已经打开,门后站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老人,门卫室的窗户用塑料布糊着,窗台上摆着个搪瓷缸,里面泡着浓茶,茶叶沉在缸底。门口的对联已经褪成白色,勉强能看出 "招财进宝" 的字样,门框上贴着的门神画像,张飞的青龙偃月刀只剩刀柄,关羽的长髯也缺了半截。门口上还呆着两串红色的辣椒,辣椒已经干瘪。 毕瑞豪穿着米色短袖衬衫,领口敞着,站在厂房前的空地上。他的肚子微微鼓起,手腕上戴着块银色手表,看见我们下车,立刻快走几步迎上来,右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才伸出来:"朝阳县长,焦县长,欢迎欢迎!" 他的声音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尾音拖得很长,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中,我认出了食品厂的老厂长李献朝,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头发全白了,正拘谨地搓着手。 厂区里的水泥路坑坑洼洼,裂缝里长着杂草。左侧的宣传栏玻璃早已破碎,里面贴着 1990 年的《东原日报》,头版头条 "东洪食品厂荣获省优产品" 的标题依然清晰,照片上工人们举着方便面包装袋,脸上洋溢着笑容。如今宣传栏旁边,堆着几摞褪色的纸箱,"东洪牌方便面" 的字样还能辨认,纸箱顶部被雨水泡得发软,长出了霉斑。 我看了看纸箱,就道:“怎么都堆在外面了?” 李献朝厂长走在我身边,布鞋踩在碎砖上发出咯吱声:"县长,咱们厂从 90 年停产到现在,这些纸箱就一直堆着。" 他指着屋檐下的纸箱,眼神里带着无奈,"仓库都租给坤豪了,只能放在外面。您看这纸箱,当年都是花高价在地区印刷厂定制的,质量多好啊,现在全废了。" 我随手拿起一个纸箱,纸板已经脆化,轻轻一捏就掉渣。纸箱内侧印着生产日期:1989 年 10 月,距今也不过三年,却像历经十年风雨。"李厂长," 我放下纸箱,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当年食品厂可是咱们县的骄傲,怎么说停就停了呢?" 李献朝叹了口气,手指向远处的厂房:"县长,咱们的方便面生产线吗?从日本引进的设备,每分钟能出 200 包面。80 年代那会,周边县市的小卖部都抢着要咱们的货。" 他的语气里带着回忆的温暖,随即转为苦涩,"可到了 87 年,原材料涨价,尤其是调料包,咱们自己生产不了,只能从外地进货。人家外地的方便面,调料包成本比咱们低一半,卖到东原来,价格还卖得比咱们便宜,买设备的钱还有一部分是贷款,利息高,咱们的成本压不下去,这不,说垮也就垮了。" 我接着问:“这些设备呢?” “压面机、封口机都是好设备啊,设备全部搬到一个仓库里了,都是上好的设备,全部可以实现自动化。就是社会竞争太大,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李厂长望向远处的仓库,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甘与落寞。 我有些难以置信,说道:“不至于吧。难道这么多年食品厂就没有一点积蓄吗?” 李厂长嘴角抽动两下,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县长,是有一些积蓄,但都外借出去了,现在都成了死账。” “借给谁了?” 我追问道。 这时,焦杨见李厂长一副为难不好再说的样子,便主动站出来说道:“李厂长,有什么不能说的?县长今天来调研,就是为了解你们食品厂的情况。” 李厂长咬了咬牙,为难地说:“这钱,一部分借给了石油公司,一部分被县里面借走了,到现在都没还。” 听到石油公司和县里面借走了钱,我心中一惊,诧异之色溢于言表,马上问:“石油公司?县里面?借了多少?” 李厂长神情黯淡,缓缓说道:“县里面前前后后借了有 140 多万。到现在厂里都是一抽屉的白条,找不到人兑现,厂子也就垮了。” 来到东洪县后,我一直将精力放在东光公路、水库建设、平水河大桥、吨粮田建设上,没想到县里的国营厂竟被三角债拖垮了。我沉思片刻,说道:“今天先不谈这个事情了,等抽时间我专门来调研,看看怎么妥善处理。” 我们边走边聊,来到厂房门口。毕瑞豪抢先一步推开门,一股刺鼻的化工气味扑面而来。厂房里光线昏暗,几盏吊灯悬在天花板上,灯泡蒙着厚厚的灰尘。地面上散落着编织袋碎片,靠墙摆放着几个巨大的不锈钢罐子,罐子上结着白色的晶体。焦杨皱了皱鼻子,从帆布包里掏出手绢捂在了鼻子上。 "这是咱们的混料车间。" 毕瑞豪指着不锈钢罐子,"现在主要生产复合肥,配方是请省农科院的专家调的。" 他走到罐子前,用手指敲了敲罐壁,发出空洞的声响,"您看这设备,都是新购置的,也是花了好几十万呢,但是设备不齐全,搅拌的料不均匀,没办法,就是不合格。" 我伸手摸了摸罐子,表面冰凉,指尖沾上一层白色粉末 焦杨已经掏出笔记本,记录着厂房里的情况。她走到一扇窗户前,窗台上积着厚厚的灰,玻璃上贴着 "禁止烟火" 的标识。毕老板啊,你们这个如果按照标准生产,还需要投入多大?" 毕瑞豪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脸:"焦县长,这个厂房不行啊,不具备改造条件,你看上面全部都是木结构,这房子啊太老了,我们打算建新厂......" "建新厂?" 焦杨打断他,"省厅文件确实有明确要求,生产企业必须具备完整的安全设施。你看看这里," 她指着头顶的木梁,"全是木结构,万一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我看着毕瑞豪的表情,心里已经有了判断。转身走向另一侧的仓库,铁门敞开着,里面散落了些化肥,包装袋上印着 "高产牌复合肥",厂址赫然写着 "东洪县城关镇"。 毕瑞豪凑过来,低声说:"县长,这些袋子都是我们自己印的,还是这个李厂长啊给我们提供的资源,跟咱们当年印方便面袋的厂子是同一家。" 仓库角落里,还堆着几个褪色的编织袋,上面印着 "东洪县第一食品厂" 的字样,里面装着零散的螺栓和垫片。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漏进来,照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我突然想起之前在这里学习看到的场景:传送带高速运转,工人们熟练地包装方便面,质检员拿着仪器检查每一包产品。如今,同样的空间里,弥漫着化工原料的气味,曾经的食品生产设备被改造成化肥混料罐,历史的齿轮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残酷。 我看向毕瑞豪,目光坚定地说:“毕老板,现在工业开发区即将挂牌,你们对建设新厂有没有信心和把握?” 毕瑞豪胸脯一挺,信誓旦旦地说:“县长,不瞒您说,建新厂有压力,但不建新厂,靠现在这样组装掺混肥,确实生产不出合格的肥料。现在秋季马上要对玉米进行追肥,可我们仓库里的肥料不敢卖啊,只能从外地代理一些品牌。这样一来,利润低,慢慢渠道就做坏了,市场也会被其他生产商抢占。不瞒您说,我们打算投资重金进行厂房建设,但公司哪有那么多现金?前前后后,积压的化肥、购买的农药,加上县里面的罚款,加起来都两三百万了。坤豪公司前些年是挣了些钱,但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县里面如果能在银行贷款方面给我们提供支持,我们一定能把厂子建起来。” 我继续追问:“建一个现代化的厂房投入生产,你算过要多少钱吗?” 毕瑞豪毫不犹豫地回答:“怎么没算过,厂长。前前后后加起来要接近七八百万,主要是设备贵。但我们还是看准农资这条渠道,只要县里面支持,我们还是能够建厂的。” “差多少资金?” 我紧接着问。 毕瑞豪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们还差 500 万,至少要有七八百万才敢说建厂的事情。县长,我就不瞒您,现在曹河县的李显平书记也一直邀请我们过去。我内心里还是希望把厂留在咱们家乡。” 我马上说道:“是啊,肯定还是把厂留在家乡好。曹河县虽然离得不远,但也算是外地。到了那边,万一显平书记下一步离任,新的县领导上任,你不还是要重新建立感情吗?” 毕瑞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现在跟您汇报,去曹河县我也不怕。在曹河县,我是和钟毅书记的儿子钟壮在合作,钟壮也有意在曹河县建工厂。但他没钱,所以想找银行贷款,拉着我投资。” 毕瑞豪马上补充道:“县长您放心,我知道整个东洪县就您对坤豪公司真心好,就是为了您,我一定会把公司留在工业开发区,以后妥善经营。” 一行人又走到一个车间门口,车间门口有两个巨大的铁门,锈迹斑斑,铁门上贴着两张封条,上面写着 “东洪县工商行政管理局封”,字迹有些模糊。铁门看起来十分笨重,仿佛尘封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毕瑞豪心事重重的道:“县长,我们的家底,都砸在这几个仓库里面了!” 这时,毕瑞豪一挥手,两个工人走了过来。毕瑞豪说:“县长,这个封条我不破坏,只是让您看看这里面封了我们多少肥料。” 两个工人小心翼翼地将封条揭开,没有破坏封条,他们使出浑身力气,十分吃力地把铁门推开。伴随着刺耳的 “吱呀” 声,迎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肥料,一袋袋肥料仿佛在诉说着公司的困境。 毕瑞豪痛心疾首地说:“这后面几个仓库肥料,4 万多袋啊。4 万多袋掺混肥,足够十多万亩土地追肥。县长啊,在咱们东洪县,包括东原,不是每个群众都用掺混肥、复合肥的,这肥料的价格肯定还是贵的,多数群众还是用农家肥,再配点尿素。所以,这也是我们差不多准备应对今年东洪县市场的肥料,就这一笔,我们坤豪公司就亏掉了 30 多万,再加上前期给县里送农药的钱,又亏了五十多万。县长,这些肥料不能算假肥料,只是生产工艺不达标,氮磷钾不均衡。但现在躺在仓库里,我们不敢卖,县工商局都给查封了。” 我心里暗道,毕瑞豪确实是个可以干大事的人,这么大一笔的肥料,几十万的货,被查封之后,还是和没事人一样,换做一般人,根本扛不住这样的损失。我问道:“毕老板啊,你的这个肥料含量实际是多少?” 毕瑞豪回答道:“袋子上标的啊氮磷钾各含 15%,总含量 45%。” “现在实际含量呢?” 我继续追问。 “现在,实际上氮磷钾最低只有 12%,总含量最低36%,县长啊,这个含量不达标啊是我们进的原材料被人给坑了,但是他不能说是假货。” 我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你们在包装上重新标注,按实际含量来标,该降价就降价。既然含量达不到,就按实际含量来卖嘛。” 毕瑞豪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看着我问道:“县长,这能行?不会被认定为销售假冒伪劣产品吧?” 我又思索了一下,这么大一笔肥料堆在仓库里,只是没有达到标定的氮磷钾含量,如果按实际含量标定并降低价格,就算包装袋上有些不符,备注清楚,应该能销售。于是我坚定地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标准达不到,就按照实际标准来卖,把情况给大家说清楚,也比堆在仓库里强。” 毕瑞豪激动地主动走上前握住我的手,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说道:“哎呀,县长,如果能这样办,那自然是最好了,我们厂起码能回笼五六十万资金。确实,堆在这里完全是浪费。县长,您这就是担当啊,找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我这批货只能烂在这里了,还是县长敢担当,我一定给县政府送锦旗。” 我神情严肃地说道:“锦旗没必要,毕老板,以后重合同、守信用不能是一句空话。你看看你给县里送的那些农药,马上就要过期了吧?不少群众意见很大,说政府完全是糊弄人。” 毕瑞豪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他挠了挠头,说道:“县长,实在不好意思,农药就算过期,也不影响效果,我给您保证,用到明年这个时候照样能用。” 说完,他凑在我耳边小声说:“县长,我跟您说,这批农药是农业开发总公司与龙腾公司联合……” 听了这些,我对魏昌全又有了不同的认识,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厌恶之情,觉得这昌全完全成了一个没有底线的商人。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转眼间又来了两场暴雨。暴雨如注,倾盆而下,雨水滋润着大地,也让玉米充分获得了营养和滋润,在风雨中茁壮成长。与此同时,联合调查组的报告已经正式提交。 我再次给林华西书记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林华西的声音清晰而沉稳,他已经答应在刘超英的问题上给予警告处分,影响期半年;王进发作为交通局局长,将被追究刑事责任;沈鹏则建议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虽然我还没有看到详细的报告,但从电话中的交流可以得知,主要责任全部归咎到了罗腾龙身上,也就是判定为了罗腾龙个人提供的材料不合格,由于罗腾龙已经被枪毙,不予追究责任。 放下电话后,又看了看石油公司的资料和财务报表,发现问题不小,这时,组织部长吕连群匆匆来到我的办公室汇报:“市委组织部打电话说田嘉明明天就要来报到,让我们在县公安局组织召开干部大会。” 我立刻问:“市委组织部是哪位领导出席?” 吕连群推了推眼镜,说道:“市委组织部是一位科长来,一般副县级干部由一位科长出席就行。田嘉明没有受到特殊照顾,不然都是组织部的副部长来。组织部的同志说,田嘉明好像是您的好朋友,就看明天您是不是出席公安局的干部大会?” 我心中思索着公安局的重要性,马上又问:“市公安局和政法委有没有领导过来?” 吕连群一拍脑袋,随即说:“县长,这个我还忘了问。” 我心想,公安局位置非常关键,不能因为和田嘉明个人的事不出席干部大会。于是说道:“你这边和田嘉明同志对接好,看看市政法委和市公安局那边来不来干部。” 吕连群点头应道,又说:“县长,明天中午一般要组织工作餐,公安局的万金勇局长在请示,看您参不参加,地点是设在公安局食堂还是外面馆子里?”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接风宴?这接风宴是什么时候的规矩?” 吕连群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是公安局内部的规矩。” 我语气坚定地说道:“内部的规矩就让他们自己搞,我就不参加了。如果你有时间,可以代表县委表示一下欢迎。” 吕连群明白我和田嘉明关系不一般,马上说:“县长,明天中午我媳妇二婶去世了,我正好要给您请假,干部大会开完,我这边要去吊丧,我确实不能参加。实在不行,我看就让沈鹏去参加吧,他还是县委常委,正好还能交接一下工作。” 吕连群说的是实话,他媳妇的二婶确实去世了,但是吕连群并不打算出席丧礼,既然县长不参加接风宴,他自然也就找到理由吊丧去了。说完,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我的指示。 我想了想就道:“组织部毕竟有一位科长在,不能冷落了人家,这样吧,你让进京同志,明天出个面陪餐。” 正说着这事,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吕连群笑着,挥了挥手也就出了门。我接通电话,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可一时之间,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就在我皱着眉头思索时,电话那头略带调侃地说:“朝阳啊,当个县长就把你满江叔给忘了?” 我一听,立刻反应过来,是平安县原人大主任、组织部长王满江,赶忙说道:“哎呀,是满江叔啊!老领导,您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指示啊。” “怎么,你不给我打电话,还不许我给你打电话啊?朝阳,我和闫家文商量了一下,你小子在那边,肯定还是需要搞建设的嘛,我们这当叔的,肯定要支持你啊。所以,我们建筑公司,打算在你们县拓展一下业务。” 王满江的声音爽朗,“现在全市各地建筑行业都在大力发展,而你们东洪县自己的建筑公司力量很薄弱。到时候大侄子你可得在方方面面多照顾一下。” 王满江要来东洪县搞建筑,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这个人在后期出了些状况,但他毕竟在平安县时和邓叔叔关系很好,这份情谊,我自然不能忽视。 我马上热情回应:“老领导,随时欢迎您到东洪县来!东洪县确实有自己的建筑公司,但规模很小。如果您能过来,我们热烈欢迎!” 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王满江道:“朝阳啊,这个老田,就是田嘉明啊,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到东洪县,肯定还是要拜你的码头,明天晚上,你必须挤个时间,我已经通知了老马和老田的大舅子卢兆全到你们东洪来,你啊,什么都不用操心,你人来就对了。地点就在你们招待所。” 我心里暗道,难道马叔也要来不成?马叔来了不接待是要被马叔踢屁股的,我笑着就道:“老领导啊,你这话可是批评我,您来了怎么能不让我管,立正休息我还是懂得,你就说几个人,我来安排。” 第956 章 东洪人事悄泄密,嘉明立下军令状 电话那头,王满江带着笑意,声音温和地说道:“朝阳啊,嘉明到了东洪县后,目前只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公安局的党委书记。往后他要进入班子,担任公安局长,这事儿还得靠你多关心、多帮忙啊。我啊从事干部管理工作这么多年了,你和老田都是平安县人,我以前都很看好你们啊。你们又都在外地任职,都不容易。相互提携、相互帮助,这才是为官之道。我太清楚了,外地干部想打开局面,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你要是有个贴心的公安局长,对你掌控县里的工作局面,那可是大有益处啊。” 我嘴角上扬,笑着回应道:“老领导,您说的那可都是至理名言呀。其实我也一直盼着能有个自己人到东洪县来,协助我开展工作呢。” 王满江接着说道:“朝阳啊,我听说东洪县的局面相当复杂,你在那儿工作,是不是不太顺心,压力挺大的?” 我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王满江深入探讨,便主动岔开话题,说道:“哎,老领导,东洪县人民政府运转得还算平稳。东洪县的干部们,大局观还是很强的……” 王满江语气欣慰地说:“有这一点就再好不过了。之前我和老张聊过,你们在临平县的时候,那局面多紧张啊。可即便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们的工作依然干得相当出色。我虽然从组织岗位上退下来了,但看着你和友福、晓阳、建民、文静,你们在不同领域都能做出一番成绩,这对我这个老组织部长来说,就是最大的荣幸了。” 是寒暄了十多分钟,这才渐渐切入正题。王满江说道:“朝阳啊,明天晚上,老马还有县计划委员会主任老卢,再加上开车的老闫,我们四个人。朝阳啊,你可得照顾一下我这个老同志,晚上多和你马叔喝几杯。” 电话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满江部长那标志性的微笑,一番客套之后,便挂断了电话。随即,我找来杨伯君,安排他在县委招待所筹备第二天的晚餐,各项事宜都要考虑周全。 安排妥当之后,亚男从门外走了进来。自从亚男前往马关乡任职后,很少到县上来向我汇报工作。在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后,亚男面露犹豫之色,欲言又止地说道:“阳哥,现在县里面流传着一些小道消息,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我心中暗自思忖:究竟是什么小道消息,能让亚男特意跑到县委来向我汇报。于是马上问道:“什么小道消息啊?” 亚男说道:“阳哥,是这样的,现在县里面大家都在议论下一步的人事任免。都在传,齐晓婷要去工业开发区当主任,彭凯歌要去那儿当书记呢。” 听到这儿,我心中明白:果真是杨伯君,也不知道他跟谁说了,这消息都已经被公开传出去了。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问道:“还有什么?” 亚男接着说:“哦,还有个我觉得不太可信的消息,他们竟然在传焦县长要去当组织部长。” 我在心里感叹:果不其然,我本子上记的这三个人选,全部被外界知晓了。我随即说道:“亚男啊,有些事不是空穴来风啊,好了,我知道了。中午吃饭了没?” 亚男回答道:“还没有呢。” 我看了一眼手表,此时已经12点半了,便说道:“好,走吧,陪我去吃个饭,也给你改善改善生活。” 带着谢白山,我们三个人到外面的老菜馆,简单点了几个菜,随意吃了些。吃完饭,又打包了两个荤菜带给亚男,便安排驾驶员将亚男直接送回马关乡。回到县上后,我心想有些事情是要行动起来了。 我又把分管工业的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叫到办公室,一方面是想和他聊聊推荐副县长的事儿,下一步县里必须提拔两名副县长;另一方面,也是想就当前县里的一些情况,听听他的看法。刘超英进门时,脸色显得有些沮丧。此前,联合调查组找他谈过话,作为当时分管财务的副县长,他对大批存在问题的材料予以付款,这本身就是一种责任心缺失的表现,往严重了说,甚至可以认定为渎职。 我看着刘超英,关切地问道:“超英县长,怎么情绪看起来不太好啊?” 刘超英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啊,唉,纪委马上就要开会,到底怎么处理,我这心里一直悬着,不知道到底会给我定个什么处分。其实到我这个年纪,处不处分倒是无所谓,关键是面子上挂不住啊。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处分,这才最让人揪心呐。我也知道,该来的总归会来,可就是心里不踏实啊。” 我马上说道:“超英县长,关于这件事,我跟你说,我一直在关注,也在想办法协调。有些话,我现在不好给你打包票,但我可以给你透个底,华西书记那边我已经沟通过了。如果问题不是特别严重,大概率就是一个警告处分。” 听到是警告处分,刘超英满脸惊讶,马上说道:“不会吧,县长,警告处分?” “对,警告处分。”我肯定地重复道。 刘超英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说道:“县长,您不会是哄我的吧?联合调查组找我谈话的时候,说得可是严重啊,说我这都是渎职啊。” 我神色认真地说道:“超英县长啊,说渎职其实也不为过。你作为分管财务的县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想用一句不清楚、不知道,就把责任完全推干净,这显然不现实。平心而论,这些事儿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东洪县的党政领导干部,很多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都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最后,我看这可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而是东洪县整个干部队伍,都选择了视而不见、装聋作哑,我说得没错吧?” 刘超英倒也坦诚,没有再辩解,只是苦笑着说道:“哎呀,县长啊,您虽然年轻,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其实大家都觉得这件事牵扯到东洪县太多干部了。不过这次听联合调查组的意思,除了交通局局长王进发,其他人应该不会追究得太严重。” 我接着说道:“这个王进发局长,难道就心甘情愿地被追究责任?大家都有问题,却只查他一个,恐怕没那么容易就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吧。” 刘超英道:“泰峰书记的处理已经看出来了,上面还是想着淡化这件事,既然省委已经定了调,那联合调查组肯定是按照省委的意见和方案来落实的。王进发局长家里肯定也有在县里、市里工作的人,他们会去做他的家人工作的“唉,王进发也是,以前紧紧抱住书记的大腿,现在书记走了,也没人帮他说话了。王进发是从农村上来的干部,一路走到现在不容易,对泰峰书记那是打心底里感恩戴德。现在看来,想把这事儿轻松应付过去,不太可能了。” 说到这里,我把话题一转,继续说道:“超英县长,现在大家都很关心干部人事工作,毕竟这方面已经放开了。咱们县里的副县长,自从沈鹏被免职后,还差三个人呢。” 刘超英说道:“哎,县长,您忘了吗?马上不是要来一个吗?田嘉明还是你们平安县人,我听说你们关系不错,他来了不也得占一个名额吗?” 我想了想,这大家都觉得,是一个地方的人,就关系不错,看来还是不了解情况啊。我说道:“嗯,就算田嘉明占一个名额,那还剩下两个人选。要是让你推荐,你怎么考虑啊?” 刘超英心里清楚,我主动问他这个问题,是对他莫大的信任。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县长啊,如果您真让我推荐,我觉得有两个人选可以考虑。县城关镇党委书记杨明瑞,他可是正儿八经科班学校毕业的。他和泰峰书记关系一般,倒不是他人品有问题,而是他们的理念相差甚远。杨明瑞一直想在城关镇搞企业,可泰峰书记觉得搞企业占地,而且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企业愿意来。” 听到杨明瑞这个名字,我印象颇为深刻。人无完人,选拔干部又不是选拔君子,要是按照圣人的标准来,恐怕没几个人能胜任。杨明瑞在上次泰峰书记被双规后不久,就果断把违规占用的土地全部清退了。他这做法虽然有些极端,也存在明显问题,但毕竟有城关镇的管理经验。要是他真愿意抓工业,倒也能帮我分担些压力。 我点了点头,示意刘超英接着说。刘超英又思考了一番,说道:“要是再让我推荐一个副县长,我觉得马关乡的书记黄修国不错。他年龄是偏大了些,但人很靠谱。马关乡这两年在小麦种植和西瓜种植上,平衡得相当好。他可是老资格的‘泥腿子’干部,在农业方面很有一套。就目前来看,焦县长毕竟是在县城里长大的,对农业工作的了解,可能不如我们这些乡镇干部透彻。” 对于黄修国,我也十分认可。几次去马关乡调研,都能感受到整个马关乡干部队伍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一个班子、一支队伍,只要整体心态积极,工作认真,不管成效如何,起码态度是值得肯定的。我点了点头,说道:“黄修国同志确实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同志,特别是在平水河治理方面,这次修水库他组织的也不错。” 我又看向刘超英,说道:“超英县长,县里面下一步要成立工业开发区,你想想,这个开发区的班子有没有合适人选?” 刘超英说道:“嗯,如果说开发区的人选,我倒是斗胆提个建议。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之前在城关镇当过镇长,在正科级岗位上也有好些年了,资历足够,身体恢复得也不错。要是把他安排到工业开发区,我相信他能胜任。至于主任人选,我觉得周炳乾可以考虑。” 听到周炳乾我有些诧异,我说道:“周炳乾已经去二官屯乡主持工作了,下周常委会就要任命他为书记。” 刘超英说道:“县长,我这只是建议啊。我觉得周炳乾在农业乡镇当乡长、当书记,可能难有大的作为。但他跟着泰峰书记,还是见过些世面的,而且人年轻。彭主任年龄大些,他们两人要是配合起来,说不定能把工业开发区搞起来。” 我心里琢磨着,一个县政府办的主任去领导一个县委办的副主任,这格局倒也少见。我马上说道:“超英县长,咱们县里,我听说县政府办和县委办关系不太融洽,他们俩在一起,会不会有问题?” 刘超英说道:“哎,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是因为领导的问题,大家各为其主,难免有些隔阂。但现在环境都变了,那些事儿应该也不存在了吧?” 刘超英坐在我的对面,神情专注而认真。他提及的一些人选,竟与我内心初步设想的高度吻合,这让我对后续工作的开展多了几分把握。外地干部就是这样,对本地的干部并不熟悉,很多事情还是要依靠本地干部才行。 我深知有些问题必须深入探究,于是特意追问:“超英县长,你一直主抓工业,对县里的企业情况了如指掌。就拿石油公司来说,跟我详细讲讲它的情况。我听说,这石油公司在市里周转了不少资金,甚至在县里借钱,还把食品厂都拖垮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超英听闻此话,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稍作停顿后说道:“县长,这事您也有所耳闻啊。” 说完之后,刘超英缓缓地将手伸进兜里,掏出那略显陈旧的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然而,在手指即将触碰到打火机的瞬间,他又犹豫了一下,默默地把香烟放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解释:“县长,这件事我得跟您详细汇报。县石油公司的问题相当复杂,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这家公司是县政协主席胡延坤一手创办的。在东洪县,胡家和田家势力庞大,追根溯源,在建县之初,胡田两家就出过东洪县的前两任领导,在东洪根基深厚。县里不少中层干部,都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整个事件的大背景。石油公司在生产经营方面相对独立,县里基本上不过问其具体事务。而且,说来也奇怪,他们既没给县里纳过税,也没向县里要过钱。包括前任领导在内,大家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石油公司的具体经营状况,除了他们公司内部的人,县里其他人根本不清楚。” 我听完后,心中满是疑惑,将桌上那份看起来有些陈旧的财务报表轻轻推向刘超英,带着质疑的口吻说道:“超英县长,不对吧?财务报表总得报到县里吧,从报表里总能看出些问题,您看,石油公司一直在亏损啊。” 刘超英伸手接过报表,纸张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再次抽出一支烟,这次,他没有再犹豫,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烟雾,说道:“县长,这报表作不得数,他们想怎么报就怎么报。您看,这上面的数据,很多地方都经不起推敲,水分太大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报表上的一些数据,神情中透露出对这份报表的无奈和不信任。 “县里从来没审计过?” 我追问道,心中对石油公司的问题愈发重视,感觉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等待我去解开。 刘超英深吸一口烟,那烟头瞬间变得通红,他又抖出一支烟点燃,似乎在借助香烟的力量来理清思绪。“县里的审计很不专业,基本上都是走个过场。所谓的审计结果,不过是审计单位和被审计单位沟通后的产物,根本反映不出实际问题。每次审计,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走个形式就过去了,真正的问题依旧被掩盖在深处。” 听完刘超英的讲述,我心里暗自思忖,这石油公司的问题,难道比临平县煤炭公司的问题还棘手?看来,得找个专门时间,亲自去石油公司一探究竟,只有这样,才能了解问题的症结所在。 我随即做出安排:“超英县长,你去整理一份材料,把全县每一家县属国有企业的基本情况都汇总起来,装订成册。内容主要包括企业基本现状、经营状况、面临的问题,以及下一步工作打算。我想全面了解县里的企业情况。” 我言辞恳切,对这份材料寄予了厚望。 刘超英立即回应:“好的,县长。我马上安排人重新梳理,尽快交给您。” 当晚,晓阳要从平安县过来,我满心期待,准时下班,准备与晓阳的会面。与此同时,在市农业局那略显陈旧的会议室里,局长史国宇正神色严肃地组织开会。会议室里灯光昏黄,众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但史国宇的神情却格外凝重。 史国宇将目光投向农业局党组副书记、农业开发总公司负责人魏昌全,语气严肃地说:“小魏,文件已经下发,农业开发总公司必须立刻调整思路,严禁再搞委托经营、代理经营模式。这是上级的明确要求,我们农业开发总公司必须严格执行。” 魏昌全听闻此话,脸上瞬间露出不满的神色,眉头紧锁,反驳道:“史局长,我觉得这份文件得辩证看待。农业厅这不是断了我们公司的财路吗?我们好不容易发展了几十家代理客户,现在公司收入都有二三十万了。我费了这么大劲才盘活公司,这一纸文件下来,我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还要承担违约责任!” 史国宇年纪较大,求稳心态占据上风,不愿违背上级文件精神。他板着脸,表情愈发严肃,说道:“有文件要求就按文件执行,没有要求就参照惯例。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嘛。小魏,该退钱退钱,该赔违约金赔违约金。总不能让岳峰省长在农资整治会议上的讲话,在咱们东原空转吧?这事就这么定了,农业开发总公司必须带头严格执行省厅文件,禁止搞授权经营和委托经营。” 史国宇的话语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魏昌全还想争辩,试图为公司争取一些缓冲的时间和空间,但史国宇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另外,后续要加强农业执法检查,尤其是问题源头东洪县,必须严格排查,绝不能让假冒伪劣农资化肥和掺掺混肥代替复合肥,以次充好流入市场。散会吧。” 说完,史国宇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结束后,魏昌全气得双手微微发抖。他好不容易打开滨城县市场,肥料还没卖出多少,就遇上这样的政策变动,再加上滨城县县委书记即将离任,他满心的不满如潮水般涌来。在愤怒和无奈之下,他直接去找分管干部工作的市委副书记唐瑞林汇报,希望能从唐瑞林那里得到一些支持和帮助。 唐瑞林见到这位老领导的前秘书来访,并未感到意外。但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前段时间的桀骜不驯。省委决定对粮食总产量进行全面复查,这一举措让唐瑞林心生疑惑,他甚至怀疑,省委书记赵道方、省长愈泰民真的要下调粮食产量?这简直不可思议,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更让他心慌的是,省委公开支持钟毅,之前关于钟毅晋升副省级的小道消息变得扑朔迷离。如果赵道方真的推荐钟毅,说不定真能争取到一个名额。在这些复杂的局势面前,唐瑞林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内心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唐瑞林听完魏昌全的抱怨,神色平静地劝说道:“昌全啊,你也得端正心态。你是觉得史国宇年纪大,思想僵化、行动迂腐?”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敲击着桌面,试图让魏昌全冷静下来。 魏昌全抱怨道:“是啊,唐书记,现在供销社不还在搞委托经营吗?为什么农业开发总公司就不行?这明显不公平。” 唐瑞林耐心地解释:“供销社性质特殊,它不属于市直部门,自成体系。关于供销社的问题,你找我也解决不了。这是体制机制的问题,我们无法改变。” 魏昌全依旧不放弃,说道:“书记,我的意思是,我们完全可以参照供销社的模式来执行。这样既不违反政策的大方向,又能让我们公司继续发展下去。” 唐瑞林轻轻摇头,拒绝了魏昌全的提议:“小魏,在这件事上,我挑不出史国宇的毛病。他是严格按照文件要求执行,我们也不能搞特殊。你要是觉得政策执行有困难,可以去找分管副市长吕不韦,或者负责协调农业的王瑞凤。找我,我也无能为力啊,至于违约金,该退就退嘛,毕竟,这些钱也不是你个人出,反正都是国家的钱,政策变动,很正常嘛。” 魏昌全明显感觉到,唐瑞林的态度比以前消极许多。换作从前,唐瑞林得知此事,肯定会大发雷霆,把史国宇喊来质问。如今,他却毫无斗志。魏昌全心中一阵失落,看着唐瑞林拿起报纸,一副要送客的样子,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便默默地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 10 点,阳光洒在县公安局大院,我带着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组织部长吕连群,早早地在此等候田嘉明的到来。大院里弥漫着一种庄重而期待,县电视台主持人刘晓雯早已架好摄像机,镜头对准公安局门口,准备记录这一重要时刻。 10 点过了4分,驶来一辆警车和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车轮扬起些许尘土。车辆缓缓停在公安局门口,门口两名民警身姿挺拔,立刻敬礼,动作整齐划一。车辆鸣笛回应,随后缓缓停在公安局小花园旁。市公安常务副局长丁刚亲自送田嘉明前来,丁刚四十多岁,身着警服,身材魁梧,警服笔挺。田嘉明刚做过头发,三七分头油光锃亮,一丝不苟,身着整洁的正装,显得精神抖擞。两人下车后,相互寒暄了几句,便一同走进公安局会议室。 丁刚进入公安局小礼堂时,礼堂内有人高喊:“全体起立!” 声音洪亮而整齐,在场民警齐刷刷起身,动作干净利落,随后有节奏地鼓掌,掌声在礼堂内回荡,充满了敬意。领导们就座后,民警们纷纷落座,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县委组织部长吕连群看了看我,眼神中传递着询问和确认的信息,又与丁刚眼神交流,丁刚微笑点头,会议正式开始。这类会议都有固定流程,讲话稿内容也大同小异。第一项,由市委组织部科长高岩宣读文件,高岩声音清晰地宣读:提名田嘉明为东洪县人民政府副县长人选,同时决定其担任县政府党组成员、县委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局党委书记,并提名县公安局局长人选。 田嘉明随后进行工作表态,他站起身来敬了一个礼,身姿挺拔,表情严肃而庄重:“感谢市委、市局的信任。我将在市局党委和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团结县局党委班子和全体干警,齐心协力,奋勇争先,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突破,为东洪县社会治安工作作出新贡献。” 常务副局长万金勇也进行了表态发言。之后,丁刚强调三点工作要求:一是听从市局和县委政府指挥,要坚决服从县委政府的决策部署,确保政令畅通;二是凝心聚力履行职责,全体干警要团结一心,共同为维护社会治安努力;三是廉洁自律锤炼队伍,要打造一支清正廉洁、作风过硬的公安队伍。 丁刚发言结束后,我也简短讲话,我面带微笑,对田嘉明表示欢迎:“非常欢迎田嘉明同志来到东洪县工作。希望你能尽快进入角色,服从县委领导,依靠干部群众,为建设平安东洪贡献力量。我们东洪县有着独特的情况和挑战,相信你能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带领公安局的同志们开创工作新局面。” 会议在十一点结束,丁刚在县局班子成员陪同下,参观考察了东洪县公安局。他们沿着公安局的走廊缓缓前行,不时驻足观看墙上展示的工作成果和荣誉证书,对公安局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和指导。 中午,我们在县委招待所设宴,招待所内布置得简洁而大方,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具。丁刚出席,我作陪。组织部长吕连群并未参加二婶的丧礼。 席间,气氛融洽,众人频频向丁刚敬酒,酒杯碰撞声和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营造出和谐的氛围。 送走丁刚后,我对田嘉明说:“嘉明同志啊,还是要再次欢迎你到东洪县工作。” 田嘉明回应:“朝阳县长放心,县公安局一定在县委、县政府领导下开展工作。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期望。” 说着,我们往内院里走去,内院有几间休息室,万金勇在前面带路,他步伐轻快,熟练地打开招待所内院的休息室大门。我和田嘉明进去后,休息室布置得简洁而实用,一张宽大的茶几摆在中央,旁边摆放着几把椅子。万金勇贴心地安排人倒水,热水倒入杯中,升腾起缕缕热气,随后轻轻关上门,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相对私密的交流空间。 我郑重地对田嘉明说:“嘉明同志啊,东洪县还有些问题亟待解决。你来了,全县干部群众都看着呢。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办成几件实事,关乎你能否顺利转正。我们当前面临着一些复杂的情况,需要你这样有能力、有担当的同志来解决。” 田嘉明自信满满:“县长放心,我对公安业务很熟悉,在平安县做过分管业务的副局长,又在市局锻炼过,各种情况都能应对。” 我接着说:“很好。现在就有个关键案子没破,是关于 统战大局啊,我给你说说详细情况……。这 1000 多个银元,换算下来也就 3 万多块钱,数额不算特别大,但因为这事,我们被人看轻了。还影响着东洪县能否引来第一家台资企业。如果案子不破,我们在市委领导面前就抬不起头来啊。第一枪能不能打响,嘉明同志,这个事非常关键!” 田嘉明问道:“县长,您的意思是,问题出在公安局内部?” “没错。县监察局初步调查显示,问题就出在内部。这让我们很被动,也很痛心。我们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挽回公安局的声誉和东洪县的形象。” 田嘉明稍作犹豫,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坚定地说:“县长,您信得过我,我肯定把这担子扛起来!我立下军令状。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您的信任。” “一个月时间怎么样?” 田嘉明豪迈地说:“一个月太久,只争朝夕!我争取一周内破案。内部的事,我知道咋办.我会调配一切资源,尽快将案件侦破,给全县人民一个交代。” 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嘉明同志,这个案子破了,我给你记功,晚上满江部长要来,到时我一定多敬你一杯,预祝你旗开得胜!” 第957 章 田嘉明刀刃向内、刘部长宣传到位 县委招待所的休息室里,气氛略显凝重。田嘉明稳稳地坐到我的对面,神色郑重,语气坚定地说道:“县长,您放心,该懂的规矩我都懂。按江湖上的说法,我初来乍到东洪县,自然得给县委、县政府交份‘投名状’。” 田嘉明这话,绝非信口开河、自吹自擂。他曾在平安县担任公安局副局长,主管业务,对公安系统内部事务了如指掌。既然监察局已确定与涉案人员接触的是公安局内部人员,那么由他这个 “内部人” 来整治内部问题,无疑是再合适不过。他心里有底,既有信心,更有十足的把握和能力处理好此事。在田嘉明看来,自己到东洪县,走的是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如果说句高攀的话,自己这也是周鸿基的徒子徒孙了。 我暗自思忖,倘若田嘉明到了东洪县,真能为当地群众办几件实实在在的好事,真心实意地支持县委、县政府的工作,那摒弃前嫌也并非不可。人总是会变的,往昔的田嘉明是平安县政法委副书记,如今的田嘉明,已然成了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这般思量之下,我对田嘉明的要求便没那么严苛了,我主动从兜里掏出一盒烟。这烟外观独特,烟盒通体白板,没有任何标识,然而单从做工的细腻程度,便能感知其高档不凡。 田嘉明双手毕恭毕敬地接过烟,拿在手中细细打量一番,随即主动开口道:“哎呀,县长,您这烟该不会是省卷烟厂盛传的那款1号烟吧?上次周海英周会长给过我一支,这烟过滤嘴特长,烟身却很短,听说这样设计是为了让领导少抽烟。” 我嘴角微微上扬,淡然一笑,并未就这样的话题多做回应,只是平和地说道:“嘉明同志,咱们既然来到了东洪县,那往后就是东洪人了,愿我们合作愉快啊。” 田嘉明仍略带担忧地说道:“呃,县长,这个马军主任和王满江部长,还有我大哥卢兆全要过来,今晚我想做东,您比我早来几天,地方就由您来定吧。” 我摆了摆手,说道:“嘉明同志,既然你都说我先来,那便是先入为主嘛,我就是这儿的主人,你是客人。不过今晚你也算是半个主人了,吃顿饭这点小事,哪还用得着你这位公安局党委书记亲自操心啊。就在这招待所,县政府办公室已经安排好包间了。” 因为马叔要来,晓阳一整天都没离开东洪县,女同志与男同志就是这点的不同,晓阳与何阿姨颇为类似,虽然洞察人心,待人接物都十分周到,但是对待人生的态度上,还是比较传统,信丰的是家庭为重。我便让齐晓婷陪着晓阳前往几个乡镇的地毯厂指导工作去了。 下午 5 点钟,手头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后,我便与晓阳、田嘉明,万金勇还有县政府办副主任韩俊等人,齐聚县委招待所,准备迎接马叔一行。 招待所里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不少干部或是身负接待任务,或是在此招待亲朋好友。虽说县委招待所的条件略显简陋,但在整个东洪县,这儿依旧算得上是上档次的地方。 众人正在小花园边谈天说地,这时,一辆桑塔纳轿车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跟前。东洪县经济条件虽说落后,可县里的桑塔纳轿车数量着实不少。各个乡镇保守估计都有一辆,县里各大局的一把手也都乘坐桑塔纳轿车。这般条件,让经济状况稍好的平安县、曹河县乃至光明区的干部都望尘莫及。究其缘由,是东洪县的乡镇,地方附加收入比其他地方高出 10%,每年能多几十万的进账,花个一二十万购置一辆桑塔纳轿车,自然也就没那么吃力了。 车门缓缓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县委宣传部部长刘志坤和县宣传部副部长刘晓雯从车上下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位同志也跟着下车。此人穿着一件十分宽大的背心,身材略显肥胖,戴着一副圆形眼镜。 刘志坤满脸笑意,主动迎上前说道:“县长,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省电视台的记者,胡大记者,专门负责跑咱们东洪新闻的。” 我也赶忙主动上前一步,热情地说道:“胡记者,欢迎您到东洪县采访考察!东洪县可是一片充满潜力的沃土,是尚未开垦的宝藏之地啊,还望咱们胡记者多多支持。” 说着,我转身看向刘志坤,又接着问:“刘部长,你们待会儿在哪个包间呢?” 刘志坤连忙答道:“哦,我们在 6 号包间。” 我笑着说:“等会儿我可得单独到包间给您敬杯酒,感谢您来到我们东洪县,为咱们东洪县书写锦绣篇章啊。” 胡记者也笑着回应道:“哎呀,一直听刘部长说县长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真是青年才俊啊。一会儿我们可盼着县长来给我们做指示呢。” 刘晓雯抿了抿嘴,轻声说道:“县长可说好了,一会儿您可一定要过来呀?” 我一边说着,一边与胡记者握了握手,而后又特意嘱咐刘志坤:“刘部长,一定要代表我把胡记者照顾周到啊!” 现在,众人已然敏锐地察觉到,记者的社会地位举足轻重。那一根笔杆子,一个镜头,都可以改变一个地方的形象,不少单位一听到记者的名头,都不禁闻之色变。尤其是随着社会媒体逐渐开放,像都市报、晚报这类纸媒影响力日益扩大,一些地方政府发生的事经报道登上报纸,常常让相关部门陷入被动局面。据说前段时间定丰县就被晚报记者暗访了,原因是定丰县的屠宰场在宰牛时给牛肉注水,此事一经曝光,瞬间将定丰县推到了风口浪尖,定丰县分管农业畜牧的副县长也因此直接被免职。 刘志坤打量了一下晓阳,随即指着晓阳问道:“哎,县长,这位是哪里的干部?我怎么有些眼熟?” 我赶忙介绍道:“哦,这是我家属,今天刚好来县里办事。” 紧接着,我又转身介绍:“刘部长,这位是县公安局新来的党委书记田嘉明同志。” 刘志坤主动上前,热情地与田嘉明握手说道:“哎呀,欢迎欢迎啊!欢迎到东洪县来工作。” 刘晓雯身为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兼任县广播电台台长,是有资格与田嘉明握手的。田嘉明握完手后,刘晓雯又与晓阳握手,轻声细语地喊了句 “嫂子”。 晓阳面带微笑,亲切地说道:“你是晓雯吧?我常在电视上看到你。连朝阳县长都说,九县二区就属你的新闻做得好,东洪县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主持人刘晓雯啊。”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刘志坤和刘晓雯便陪着省台记者走进了包间。 等人都到齐后,晓阳仰起头看向我,微微撅了噘嘴。我心领神会,明白她的意思,同行的刘小雯那声 “嫂子” 喊得确实甜。 我自然转身和田嘉明交谈起来。 5 点半的时候,一辆越野车缓缓驶入众人的视线。我看着晓阳,感慨道:“可以啊,马叔都配上越野车了。” 田嘉明在一旁解释道:“县长,这车可不是县里配的,是王老板的车。” 晓阳看着这辆进口越野车,价值不菲,不禁好奇地问道:“田书记,您说的这个王老板,不会是满江部长吧?” 田嘉明神色恭敬,连忙说道:“晓阳主任,您还是了解满江部长啊。满江部长下海之后,可是赚得盆满钵满。哪像咱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每个月就拿着一两百块钱的死工资啊。” 汽车停稳之后,平安县县人大常委会主任马叔,县计划委员会主任卢兆全、老组织部部长王满江、县第一建筑公司的闫家文纷纷走了过来。 马叔一见到我,动作颇为夸张,直接抱住我,轻轻拍了拍说道:“你小子,没想到吧,马叔在县里还能见到你呢。” 马叔这夸张的举动,让一旁的王满江羡慕不已,调侃道:“你看,苏联都快倒闭了,老马还在学苏联人的问候方式呢。” 接着,我与几人一一握手。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也陪同众人来到了包间。 东洪县招待所的内部装修,比起平安县来稍显逊色,更无法与临平县的煤炭宾馆相媲美,倒是和临平县县委招待所处在同一水平。可即便如此,这样的条件相较于普通群众的家,那也是好太多了。服务员在里里外外忙活着,众人纷纷落座后,酒桌上很快便依照规矩热闹起来。 作为主人,我自然要率先端起第一杯酒。虽说打心底里,我对田嘉明并非真心欢迎,但来者皆是客,我还是端起酒杯,代表县委、县政府对田嘉明来到东洪县工作表示欢迎。众人一同举杯,一饮而尽。紧接着,我又端起酒杯,欢迎马叔、王满江部长,以及卢兆全主任和闫家文一行到东洪县指导工作。 话刚说完,王满江部长便笑着说道:“朝阳,我可得批评你啊!平安县来了五个人,你怎么只欢迎四个呀?晓阳,你怎么不欢迎呢?” 马叔也跟着说道:“哎呀,夫唱妇随嘛。晓阳现在咱们是以私人身份来的,不是公干,晓阳都算是东洪县的媳妇了,不算咱们平安人了,一会儿喝酒的时候可得界限分明,划清阵营。” 王满江连忙反驳道:“喂,老马你糊涂啦。晓阳应该划到我们这边来嘛。晓阳划到我们这边,朝阳就得再多喝两杯啊。” 在这般愉悦欢快的氛围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甚欢。万金勇副局长虽说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淡定的表情,挂着礼貌性的微笑。可这礼貌性的微笑背后,实则透着一种距离感,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失望。 从内心深处来讲,相比于田嘉明,我是希望万金勇能担任公安局局长一职,然而任何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而是多方势力相互角逐、妥协与平衡的结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田嘉明已然有了几分醉意,毕竟新官上任,众人的目光和火力都聚焦在他身上。田嘉明打了个饱嗝,端着酒杯,主动走到我身边,说道:“朝阳县长,晓阳主任,我单独敬你们二位一杯。” 我和晓阳见状,也都站起身来。田嘉明与我们碰了杯干了之后,随后便要给我倒满酒,脸上带着一丝真诚,说道:“朝阳县长,方便借一步说话?” 我看了晓阳一眼,随即爽快地说道:“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呀?来吧,晓阳,我们两口子陪田局长聊聊。欢迎田局长到东洪县来啊。” 包间空间宽敞,我们三人走到角落里。田嘉明又打了个饱嗝,一脸诚恳地说道:“朝阳县长,晓阳主任,我在这儿先做个检讨。在平安县的时候,我知道咱们之间有些小误会。我也清楚朝阳县长是在为马老师出头……。” 这话一出,晓阳微笑的表情瞬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我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晓阳,只见她虽然依旧面带微笑,可那笑容却似乎多了几分深意。她不知不觉中仰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我,眼神中意味深长,复杂难辨,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却又欲言又止。 田嘉明显然沉浸在自己的话语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晓阳表情的不对劲。他继续滔滔不绝,掏心掏肺地说道:“马老师啊,曾经可是我们田家门里的媳妇。想当初,那也是一段佳话。可世事无常啊,如今她已经和田家人没有关系了。不过,马老师也是个有本事的人,现在考到东投集团当汽运公司的副经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拿高工资的企业干部,让人佩服。再看看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自从那件事之后,工作丢了,饭碗砸了。没办法,只能到南边打工去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听着田嘉明的话,心中暗自叫苦,赶忙打圆场道:“田局长,您可千万别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压根就不记得了。来,咱们喝酒,喝酒!” 说着,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试图以此来转移话题。 田嘉明倒也豪爽,见我如此,也端起酒杯,双手一抱拳,十分义气地说:“朝阳县长,您放心。咱们这叫不打不相识,我田嘉明虽然是个粗人,但我是个讲义气的人,也是个懂规矩的人。在这东洪县,谁要是敢跟您过不去,那就是跟我过不去,就是和东洪公安过不去。东洪县公安局坚决听朝阳县长的号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恰在这时,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刘志坤和刘晓雯两人面带微笑地端着酒杯、拿着酒瓶走了进来。刘志坤身为宣传部部长,平日里与我多有工作上的往来,为人沉稳干练。刘晓雯则是电视台的主持人,年轻漂亮,气质出众,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我见他们进来,马上站起身来,热情地向众人介绍了一圈。众人纷纷起身,相互寒暄,一时间,包间里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众人一番敬酒之后,我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该去隔壁招呼省台的记者了。于是,我端着酒杯,站起身来说:“各位领导,实在不好意思,我得去隔壁一下。省台的记者在隔壁,他们正在宣传报道我们东洪,我得过去打个招呼,失陪一下。” 晓阳见刘晓雯也要走,就将刘晓雯留了下来,俩人就说起了贴心话。 到了隔壁桌,省台的胡记者正与宣传部的另外两个干部聊得火热。我一进去,他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我与他碰了三个大杯,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暖意。 胡记者是省台记者,报道了不少的大新闻,同行的还有他的一位助理。我们说起宣传东洪西瓜的事情,尽管此时西瓜即将退市,但东洪人和大多数东原人一样,找到了让西瓜鲜味得以保存的秘籍,那就是用西瓜做成酱。胡记者对西瓜酱兴趣很大,他饶有兴致地与我探讨着西瓜酱推广的事情:“朝阳县长,我觉得这西瓜酱是个很好的切入点。各个乡镇都在种植西瓜,可以搞一些乡镇企业嘛,乡镇企业就是‘金娃娃’!你看沿海地区,‘村村点火,户户冒烟’,咱们得‘借船出海’,搞‘三来一补’。东洪西瓜本来就小有名气,现在有了西瓜酱这个新产品,完全可以试着做灌装的试着推广一下。我们可以通过电视宣传,把西瓜酱的特色和优势推广出去,吸引消费者。” 与胡记者聊了 20 多分钟,打开了做西瓜酱的思路,只是食品厂都已经濒临倒闭,真不知道,这西瓜酱能不能做出来,做出来有没有市场。 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回到包间时,只见晓阳已经和刘晓雯聊得火热,两人头挨着头,仿佛多年的闺蜜。其他几个人也在热烈地交谈着,言语间氛围十分热闹。倒是卢兆全主任面色还带着几分严肃和忧虑,他坐在角落里,不时自己喝着闷酒,与周围的热闹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我进来后,刘晓雯笑着站起身,再次与晓阳拉着手,两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后,刘晓雯才向我挥了挥手,从外面带上了门。 我刚落过座,我突然感觉到一只脚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脚上。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晓阳,心中觉得应该是无意的。毕竟,晓阳踩得不疼。可是,过了三分钟,我却发现晓阳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但还是不疼。 众人不注意时,晓阳把头低了过来,压低声音故作凶狠地说:“怎么又去替马老师出头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也压低声音说:“没有的事,我都多久没见马老师了。你可别误会。” 晓阳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哎哟,看把你急的,上次请吃饭,你咋没去?” 我心里暗道:“谢白山这怕是也背叛了革命啊!怎么连这事儿都告诉晓阳了。” 晓阳一脸轻松、看似无意地说:“你们这主持人长得可真俊。” 说完之后,她又用脚在我脚上使劲踩了踩!我只觉得脚上一阵发麻,却又不好发作。我诧异地看着她,说:“人家长得漂亮,也不是我的错呀。我这可是新买的皮鞋!” 这时,田嘉明明显酒量有些多了,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神也有些迷离。他轻轻一拍桌子,大声说:“老万,咱们认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事你对朝阳县长的支持力度可是不够啊。” 他的声音打破了包间里原本的热闹氛围,众人都纷纷看向他。 万金勇在旁边听到这话后有些诧异,他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田嘉明说:“嘉明书记,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辜,似乎真的不明白田嘉明的意思。 田嘉明当着众人的面又一拍桌子,说:“好,我给你算一算账,几个银元,就说 1000 个吧,能值几个钱?东洪公安,这事丢人啊……” 将银元的原委详细地说了出来,马叔和王满江两人听了之后,都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马叔说:“按照你们的分析,这是监守自盗嘛。这事情太丢人了,得好好查一查。” 田嘉明酒量一般,兴许是刚才喝得太快,有些上头,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各位都在,我在这里公开表个态,要抓队伍,首先就要先抓纪律。公安局怎么能够出现这种事情呢?这不是给朝阳脸上抹黑吗?老万啊!‘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公安局这摊子要是‘松松垮垮’,老百姓能信得过咱们?银元的事,我‘立下军令状’,半个月破不了案我‘卷铺盖走人’!要是破不了案,我田嘉明,田嘉明卷铺盖走人!” 说完 “卷铺盖走人” 之后,包间的门又被推开了。这时,宣传部部长刘志坤面带微笑,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拿着酒杯与筷子,主动说:“我添个座,添个座。谢谢啊,我已经把胡记者让刘台长他们去安顿了。” 说着,他很自然地搬个凳子坐了下来。众人倒也不意外,在县城里,又是在县委招待所,凑桌的事太过常见。 田嘉明打了一个饱嗝,面色通红,说:“正好刘部长也在。这事丢人啊……” 说着又把银元被盗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田嘉明的眼睛都有些红了,看着刘志坤说:“刘部长,你看刚才那个电视台的美女主持人是吧?在咱们县的新闻上就播一下银元被盗这事,我就是要在电视台破釜沉舟,坚决把这件事处理好。你就这么播,就说 1000 多个银元被盗,悬赏,悬赏。算上 1000 块钱提供线索,悬赏 1000。我就不信了,重赏之下,还能没有勇夫。” 刘志坤听了之后,端着酒杯,看起来酒也到了位,他拍了拍桌子,说:“都说咱们东洪新闻没人看,明天我就安排人把这个新闻拍了,到时候咱们的收视率绝对在市里面排第一名。这可是个大新闻,肯定能引起轰动。” 田嘉明的意思我马上就明白了,这人这是要把这件事情公开曝光,倒逼公安机关破案,这事一旦公开,打招呼的阻力自然少了,是能减少公安机关不少阻力的。我心里暗道:这田嘉明还是粗中有细呀!我看了一眼晓阳,晓阳也朝着我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我心里感慨:怪不得田嘉明能从县史志办到市公安局督察支队当支队长,又到办公室当主任,人家的脑子也不是白给的呀。 我马上道”刘部长啊,“这事抓紧办,田书记这事明天就办。” 我转头又看向田嘉明:“田书记啊。我给你讲,宣传部这个‘金嗓子’一喊,全县老百姓都得‘竖耳朵听’!以后公安局‘抓典型、树新风’,还得刘部长‘多给镜头’啊!来吧,我敬两位领导。 刘志坤挨个添了酒,大家继续畅饮。酒桌上的氛围再次热烈起来,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讨论着银元被盗案的种种可能性。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直至喝到 10 点钟,饭局才结束。晓阳专门给了韩俊 100 块钱嘱咐道:“不用公款。” 晓阳在这些事情上总是考虑细致,这些倒也不用我担心。散场结束之后,先将马叔、王满江部长和田嘉明送进了房间之后,卢兆全主任在大厅里,摘下厚厚的眼镜片,看着我,做了两个扩胸运动,说:“晓阳主任耽误几分钟,我要和朝阳县长说几句话。” 我对老卢主任十分敬重,作为曾经的政研室主任,现在的计划委员会的主任,他在平安县口碑一直不错,工作踏实、为人忠厚,无论是鸿基书记还是邓叔叔,又或是红旗书记,对卢主任都十分倚重,若不是干部年轻化的标准越来越严,成为副县长都不是没有可能。 八月底的夜,凉风习习,秋虫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叫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卢主任和我走到招待所的门口,脸色严肃、目光郑重地说:“朝阳啊,你和嘉明之间你们是有些间隙的。” 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我说:“主任,那些事都是过去的事,我们都没必要再提了。人嘛,总是要向前看的。” 卢主任感慨一句说:“朝阳啊,从内心来讲,我是不希望嘉明到县里面来的,换句话说,我甚至不希望他到市里面去。他之前在县史志办的时候,我都觉得这是他这一生最好的岗位。朝阳,嘉明‘江湖气太重’,‘权力场上没朋友,只有利益’—— 这话难听,但‘忠言逆耳利于行’啊,我很担心嘉明到东洪县后……”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权力是一把双刃剑,一旦把握不好,就可能让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说:“卢主任,您多留意,只要嘉明心里装着群众,按政策和规矩办事,那也出不了什么纰漏嘛。我相信他有这个觉悟。” 卢主任摇了摇头,说:“朝阳啊,我在计委都感觉到身心疲惫,在公安系统我知道那是更加复杂。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并不能随人愿、顺人心。总之一句话,你要多关心他、多帮助他。有朝一日,你要是觉得情况不对,他不堪重用,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及时给我通个气,让他主动写辞职报告,我把他领回去。” 看着老卢主任心有所虑,我能感觉到这是来自亲人一般的关怀。兴许在卢主任看来,这个公安局局长表面风光,实则都是权力的游戏。游戏玩不好可以重来,但权力的游戏没有试错的机会。一旦犯错,就可能身败名裂,甚至失去自由。 晚上回到家里,一番好言相劝,晓阳总算不再提马老师和刘主持人的事了。我倒想起了杨伯君的事,自从知道杨伯君把人事的事泄密之后,我已经铁了心,必须换人了。 晓阳听了之后,也是摇了摇头说:“杨伯君绝对不能在领导身边。作为秘书,最重要的就是能够保守工作秘密,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实在是不能在县政府办公室了,到最后,说不定会害了他!” 我说:“是啊,我都已经敲打过几次,但是没有作用啊。” 晓阳问我:“你打算安排他去哪里呀?” 我想了想之后说:“按说这样的同志应该直接放到最基层去,但还是要考虑到齐永林,所以我打算还是提拔半级,找个地方让他再历练历练算了。希望他能吸取教训。” 说完了杨伯君的事,自然还是想着电厂的事,知道市里面要来了两个电厂项目之后,晓阳也是觉得,不宜再让家里人批条子,换句话说,上次何书记能给临平批条子,也是机缘巧合,再因为这事去省城,也不好开口,不然就是坏了规矩。 晓阳想了想道:“其实,这事还有一个方式,那就是计划内的项目嘛,关键就是低息贷款和专项扶持,你要是能搞定银行拿到低息贷款,计划内计划外影响就不大了。” 我想了想道:“上亿的贷款,不好办吧?” 晓阳将杂志丢在床头柜上,故作神秘地道:“三傻子,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去想办法给你找贷款。” 我看着晓阳很是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就说道:“咋求?” 晓阳一把勒住我的脖子,把灯绳一拉,说道:“正常需求。” 时间来到第二天,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晓阳很是满足地离开了东洪县。我到了县委大院之后,开了两个会,中午吃了午饭,正打算出门到几个乡村学校先去转一转,这时,县委常委沈鹏匆匆忙忙地从办公室对面走了过来。 沈鹏平日里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今日却显得格外焦急。他看到我之后,急忙把皮包往腋窝下面一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我面前说:“县长,我耽误您几分钟时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 看着沈鹏焦急的模样,我也将手包递给了韩俊,对韩主任说:“通知焦县长,十分钟后出发,记住,不能打招呼。我要看看学校的真实情况。” 交代完工作之后,我抬头看向沈鹏说:“沈常委,你找我什么事?看你这么着急,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沈鹏看了一眼凳子,将包放在凳子上,拿起桌子上的报纸,拍了拍凳子,落座之后,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说:“县长,我一大早就听说,县公安局新来的那个田嘉明,他带着记者到李寨乡派出所去了,说是要好好查一查银元的事,这事您知不知道。” 我马上说:“沈常委,这个事我还不是很清楚,你仔细说一说。田嘉明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沈鹏说,田嘉明一大早就联系了县电视台的记者,到李寨乡派出所,说是要从头到尾做一个新闻,要自曝家丑,把银元被盗的事曝光出来。县长啊,田嘉明这样太不成熟了,他以后要转正,不能让东洪丢脸啊。 听到沈鹏道明原委之后,我心里清楚,这田嘉明就算拍了新闻,也不一定会发,新闻还是要“正面宣传”“大局为重”,但我嘴上道:“沈常委,这事啊我知道一些,但是公安机关具体的业务,我不好插手,不过你还别说,这田局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这是要借助县电视台的力量,给犯罪分子施加压力啊。沈常委啊,银元事小,统战事大。” 沈鹏焦急地说:“县长,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他怎么能上电视台呢?我现在虽不是公安局局长,但我以前是公安局局长呀,这件事要是曝光了,我这老局长的面子往哪里放?而且,这也会影响县里的形象啊?” 我劝慰道:“沈常委,您多虑了啊,这件事情曝光了,要丢人的也是他田局长,和您沈常委又有什么关系?不怕,要丢脸先丢我的,您就把心安在肚子里,咱们就等着看看新闻好了。就这样,我还要去调研。” 第 958章 沈鹏无可奈何,焦杨当场挨批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准备调研,沈鹏却依旧不依不饶,紧紧跟在身后,声音里满是焦虑:“县长啊,我来给您汇报这件事,一旦上了新闻,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他田嘉明能耐再大,也不能在新闻里说这种事啊!” 那急切的神情,仿佛新闻一旦播出,就会有天大的灾难降临。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沈鹏,目光坚定而沉稳:“沈常委,你啊现在只是县委常委,又不是公安局长了。这些事你操心太多了。公安局出了事有田嘉明,东洪县出了事有我扛着。天塌下来我也顶在你前面,你完全放心。” 说罢,迈步朝门外走去。 刚到门口,杨伯君早已等候在一旁,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还在办公室里的沈鹏,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谨慎:“沈常委,您要不要先出来一下?我要锁门了。” 沈鹏狠狠瞪了杨伯君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喘着粗气,气冲冲地朝着不远处宣传部部长刘志坤的办公室走去。 此时的刘志坤,正优哉悠哉地坐在办公室里,桌上的茶杯飘着袅袅茶香,手中的报纸摊开。按上班时间来说,这般惬意的模样,换作他人或许会有所顾忌,但刘志坤却不以为然 —— 毕竟他是宣传部部长,看报纸本就是他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沈鹏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刘志坤抬了抬眼皮,目光从报纸上移开片刻,语气带着几分关切:“沈常委,怎么这么大火气?” 可话音刚落,眼睛又迅速回到报纸上,看得津津有味。 沈鹏上前探了探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刘部长,您在看什么呢?” 刘志坤再次抬起眼皮,打量了沈鹏一番。如今沈鹏在官场的处境微妙,日子不好过,李显平身为市委政法委书记,在人事工作上话语权也有限,而且只要自己不犯错,也无需求到李显平头上。于是,他不咸不淡地说道:“刚看到一则新闻,苏联有个国家竟然宣布独立了。” 国际时事,是男人共同的话题,沈鹏作为军事爱好者,对国际新闻向来兴趣浓厚,一听这话,立刻凑上前去:“乌克兰在哪儿呀?” 刘志坤又看了沈鹏一眼,眼神里带着调侃:“这么重大的事,你底下的同志没给你汇报吗?” 沈鹏自然听出了话中的调侃之意,伸手一把夺过报纸,语气严肃:“它独立不独立我不管,我要跟你说个事。你作为宣传部长,必须要有大局意识,我觉得该制止这种荒诞的行为。” 这话一出,刘志坤来了兴致,放下报纸,饶有兴趣地问道:“荒诞行为?什么荒诞行为?你还会说‘荒诞’这个词啊?” 平日里,刘志坤和其他常委经常开玩笑,大家都觉得他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 沈鹏便将公安局局长田嘉明把媒体记者叫到李寨乡派出所拍新闻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志坤。刘志坤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又拿起报纸随意翻了翻,语气轻松:“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这有什么稀奇的?县长都已经点头了,人家这是公干。” 沈鹏满脸惊讶,瞪大了眼睛:“什么?县长点头了?” 刘志坤不以为然地说道:“没有县长点头,宣传部敢去拍这个新闻吗?沈常委,我劝你少关心这些事。你看,谁能想到苏联这么铁桶一块的国家,现在竟然闹独立了?老大哥说不行就不行了,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哎,前车之鉴啊。人啊,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情。” 沈鹏撇了撇嘴:“苏联解体,你在这儿唉声叹气,你又没去过苏联读书。” 刘志坤作为宣传部长,一直在抓意识形态建设,深知苏联解体给国内带来的深远政治影响。他将报纸往桌子上重重一推,有些不耐烦地说:“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刘志坤向来以文化人自居,曾是市文联副主席,只是觉得沈鹏和县里其他的干部相比,太过莽撞,俩人说话,就是一个是秀才一个是兵。 沈鹏说道:“刘部长啊,我以前可是公安局长,我大舅是政法委书记!东洪县公安出了问题,我大舅脸上有光吗?这件事我觉得咱们县新闻绝对不能上。” 刘志坤听完之后,抖了抖报纸,又翻开一页,头也不抬地接着说:“沈常委,新闻上不上,你别找我,得去找县长。拿来县长的条子,这事我绝对不上;要是没有县长的条子,这事该上还得上啊。” 沈鹏气得直喘粗气,看着刘志坤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比县长还难缠,无奈之下,只好点点头,垂头丧气地朝门外走去。 下午,我的主要工作是视察学校建设情况。此时学校尚未正式开学,校园里少了往日的喧闹,显得有些寂静。我先看了两个乡镇中学,乡镇中学大多是新建不久的红砖瓦房,整齐排列在校园里。看着这些崭新的校舍,我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 在当时的东洪县,红砖瓦房已是最普遍的建筑。 县教育局局长吕振海跟在我身边,认真地汇报着:“县长,全县的初中啊,基本实现‘土改砖’了,也就是所有校舍在 1987 年、1988 年这几年全部改成了砖房,结构上都没问题。” 因为没开学,学校里只有几个校长在。我与大家交流了几句,了解学校的基本情况。可在交谈过程中,我敏锐地察觉到,这些校长似乎都在偷偷看吕振海的眼色行事,回答问题时也有些小心翼翼。反正还没正式开学,学校里也没有老师,看来是了解不到真实情况,我在心里暗自盘算,下次视察要单独行动,既不通知吕振海,也不通知焦杨,这样或许才能摸清县里学校的真实情况。 简单和校长聊了几句后,我便朝下一个学校进发。 车上的时候,我侧身问身旁的焦杨副县长:“下一个学校是哪个?” 焦杨马上回答:“县长,下一个是二官屯乡中学。” 听到 “二官屯” 这个名字,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周炳乾的身影 —— 他已到二官屯乡临时负责工作,原本计划在本周内召开的常委会上研究二官屯乡党委书记的职务,但刘超英之前的一番话,却让我对是否要把周炳乾安排在二官屯乡产生了犹豫。 其实我对二官屯乡还有些印象,上次交公粮的时候,在二官屯乡的主干道上,发生了一起老农因买农药引发的事。这件事让我意识到,二官屯乡党委书记田向南存在严重问题,后来已让其主动辞职。 汽车缓缓驶向二官屯乡中学,远远地就看到校长早已在门口等候。下车后,映入眼帘的是规整的校舍,校园内四处刷着醒目的红色标语,墙壁上还画着不少简易的运动元素。白色的石灰墙上,一幅幅夸张的简易画生动有趣:有的人物在练武术,身姿矫健;有的在练体操,动作优美;有的在练跨栏,奋力一跃;还有的在打乒乓球,神情专注,整个校园仿佛充满了活力。虽然北京亚运会已经结束,但亚运会带来的影响还在持续,特别是校园里掀起了一股运动热潮,随处可见砖砌乒乓球桌这些简易设施。 吕振海介绍完学校的大致情况后,又介绍了刘校长。刘校长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式的眼镜,浑身透着一股知识分子的儒雅气质。 我看向刘校长,问道:“咱们学校现在有多少学生?” 刘校长恭敬地回答:“县长,咱们学校现在有 1200 多名学生,分三个年级。” 我回忆起刚才视察的几个学校,没有一个学校有这么多学生,不禁称赞道:“很不错啊,应该是今天视察的学校中人数最多的吧?” 吕振海连忙补充道:“县长,跟您汇报一下,二官屯乡中学是周边几个乡教育质量最好的中学。今年中考啊,全县前十名的学生有三个来自这里,考取县一中的比例也排在前三名,都赶上县城的实验中学和城关镇中学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对刘校长说:“刘校长,说白了,咱们各个学校硬件差不多,师资也差不多,这就是你们管理出成效了,学生才有这样的成绩。” 刘校长谦逊地说道:“县长,这些都是在县委、县政府和咱们县教育局的指导下,我们才取得的成绩啊。” 我关切地问道:“刘校长,还有没有困难?需要县里解决的。” 刘校长看了看旁边的吕振海,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勉强笑道:“县长,现在我们没什么困难。” 我盯着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就直接说道:“刘校长,你这表情可不像是没困难的样子啊。” 焦杨在一旁也帮腔道:“刘校长,朝阳县长是真心实意来给大家解决困难的,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有什么事您就放心大胆地说,县委、县政府能解决的马上解决,不能解决的县长带回去研究。” 我主动提起:“这样吧,刘校长,这次县里砍掉了一部分农业税的地方附加,对你们的工资收入有影响吗?” 吕振海连忙接过话头:“县长,我来汇报吧。咱们乡中学老师的工资,大头由县政府负责,乡里主要负责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的工资,这部分老师工资不高,一个月只有七八十块钱,整体下来,一个乡承担的负担不到 10 万。像刘校长他们的工资收入,由县财政保障,每年县财政局都有专门预算,劳动人事局、教育局都是按时发放。” 我注意到刘校长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这工资恐怕发得不及时。我立刻追问:“刘校长,有没有拖欠工资的情况?” 刘校长憨厚地笑了笑,眼神又不自觉地投向吕振海。 我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 刚才那几个校长似乎也是同样的表情,这明显透露出一些异样。我果断说道:“吕局长,这个问题你先别回答,我想听刘校长说。” 刘校长显然是个老实人,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终于开口道:“县长,县教育局确实有晚发工资的情况,也拖欠过一些工资,不过基本上到年底都能结清。” 我看向吕振海,严肃地问:“吕局长,是这样吗?” 吕振海刚当局长不久,有些慌张地说:“啊,基本是这样,之前的事,焦县长更清楚。” 焦杨见状,解释道:“县长,我之前就在教育系统工作,当过教育局局长,这事我有发言权。工资发放有一些程序要走,有时候工资会有变动,领导也需要签字,这会耽误一些时间。不过总体上就像刘校长说的,县教育局基本上没有拖欠过老师的工资。这一点,钟书记当了市委书记之后有明确要求,庆合市长之前在全县教育工作会上也强调过,绝对不能拖欠教师工资。” 我当即表态:“焦县长,你抓教育,又是从教育系统出来的,这个工作一定要往前赶。老师的工资、医生的工资,包括咱们干部的工资,尽量不要拖欠。” 就在这时,校门口传来一阵汽车声。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一辆黑色桑塔纳拐了进来,车速明显在加快。我正琢磨这是哪位领导时,桑塔纳在我们面前稳稳停下。车门打开,周炳乾迅速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跟前,脸上满是歉意:“县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刚接到通知,来晚了。” 我见他到来,心中不禁疑惑,立即开口说道:“我这刚接到通知赶来考察,可没让人通知你们乡政府,你们是怎么知晓我来这儿的?” 周炳乾脸上带着一抹笑意,伸手朝着旁边谢白山开的轿车一指,说道:“县长,您这车在咱县里太显眼啦!我可不像您能搞微服私访,咱这群众谁不知道这个车牌啊,一看车就知道是您来了。” 既然周炳乾已经到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我便直言道:“今天我主要就是来了解教育方面的情况。我知道大家平常都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就没提前通知你们。” 这时,焦杨在旁边搭话道:“周主任,朝阳县长是没给任何人打招呼。其他几位同志都是县长走了之后才用大哥大给县长打的电话,他们和你比起来,明显慢了好几拍,周主任不愧是从县委办出来的,这行动效率就是高!” 我抬手看了看表,指针已经快要接近五点。脑海中突然想起晓阳昨晚给我出的主意,让我去找钟书记。东洪县这些年为市里做出了重大牺牲,可市里却从未给予相应的弥补。晓阳的意思是,让我拿这个事儿当突破口,请钟书记批个条子。只要钟书记批了条,那藏登峰那边把电厂设在东洪县就大概率稳了。 周炳乾来了之后,我一边朝着校园深处走去,一边和他闲聊起来。我语重心长地说道:“炳乾啊,怎么样,乡镇工作不好干吧!” 周炳乾笑了笑道:“是有一些具体啊。” 我继续道:“你这是临时调到二官屯乡的。现在泰峰书记又去了市里,接下来的工作,难免会有一些磕磕绊绊的地方,你可得做好受委屈的心理准备啊。” 周炳乾神情认真,态度坚决地说:“县长,我个人受点委屈那都不算啥,只要对二官屯乡的干部群众有利,个人那点得失,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咱干工作,不就是为了群众嘛。” 我接着关心地问道:“乡镇和县城里可不一样,条件艰苦些,事情也繁杂得多。” 周炳乾微微皱了下眉头,说道:“县长,说实话,自从您对提留统筹进行调整后,乡、村两级班子里有不少意见。特别是村干部,以前乡财政宽裕的时候,村里经费也跟着充足,用钱方便,大家都大手大脚惯了。现在一个乡突然减少了近 50 万经费,乡里只能按照先保证乡一级正常运转的原则,剩下能省下来的钱才拨给村里,这一下子紧巴起来,大家都不太适应。” 我耐心地解释道:“改革嘛,肯定会有阵痛,这是没办法的事儿。我得纠正大家一个错误概念,县里不是砍掉大家三分之一经费,而是把不合理的部分调整回正常水平。即便这样,咱们东洪县提留统筹占亩产20% 的比例,在全市依旧是最高的。咱们的干部可以去打听打听,其他地方一亩地折算成粮食,也就交 150 到 180 斤,可咱们东洪县却要交 200 斤。在这方面,你可得给大家掰开了揉碎了做好解释工作,让大家明白这是为了长远发展。” 周炳乾听后,马上表态:“县长,干部的工作相对好做些,做做思想工作,讲讲政策,大家能理解。但老师的工作可就不好做。” 听到 “老师的工作不好做” 这句话,我立刻严肃起来,神情凝重地问道:“什么意思?老师那边具体是需要做什么工作?这教育可是大事,可不能出岔子。” 周炳乾看了看正在不远处随意聊天的吕振海、焦杨和刘校长,主动加快了脚步,走到旁边的小花园。这里相对安静,周围的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倾听我们的对话。周炳乾压低声音说道:“县长,有件事不知道您清不清楚。具体来说,我们二官屯乡的正式老师已经八个月没拿到工资了。这可关系到老师们的切身利益,时间长了,大家肯定有情绪。” 我满脸惊讶,不禁提高音量问道:“怎么回事?八个月,不可能吧,工资怎么能拖欠这么久?” 周炳乾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同同样带着一丝困惑:“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县教育局征集老师们的意见后,以老师的名义集体贷款,然后把这笔钱借出去了。” 我震惊不已,追问道:“什么贷款?什么又借出去了?借给谁了?这简直是乱弹琴,关乎老师生计的钱也能乱挪用。” 周炳乾推了推眼镜,思考了片刻后说:“好像是借给县石油公司买设备了。我也是刚到这儿没多久,具体情况还没摸得太透。但刘校长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眼巴巴地希望乡里能提前拨些资金救救急。教委主任、分管教育的副乡长也都在找我反映,说如果开学前拿不到钱,老师们可能要罢课。我还听说,9 月 10 号教师节,老师们打算串联起来,在教师节大会上找县委、县政府要个说法。这要是真闹起来,影响恶劣啊。” 听到 “罢课” 二字,1919 年五四运动中工厂罢工、学校罢课的电影画面瞬间在我脑海中浮现。我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可不是能轻描淡写对待的事情。 我赶紧说道:“叫吕振海过来问问,他是教育局局长,这事儿他肯定得给我个说法。” 周炳乾马上补充道:“县长,我还听说上级一直在给教育系统施压,说老师们都签了贷款合同和责任状。这事儿听起来就不对劲,老师们怎么会轻易签这种东西,背后肯定有隐情。” 我心里暗自思忖:东洪县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问题?哪个系统、哪个板块、哪个领域不存在问题?为什么李泰峰书记在的时候,县里一片歌舞升平,我下来一调研,看到的却是如此触目惊心的状况? 真如晓阳所说,是要当官,还是要做事?如果只想稳稳当当当官,对所有问题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问题不爆发就当作不存在;但如果想实实在在为百姓做事,就得把这些不规范的地方重新整顿,哪怕会得罪一些人。 这时,周炳乾又汇报:“县长,我跟您说,这情况可不止咱们东洪县有。我听说曹河县的老师从去年就没发工资了,那边的情况可能更严峻。” 我立刻追问道:“曹河县是怎么回事?他们那儿情况这么严重,到底是为啥?” 周炳乾解释道:“曹河县国有企业太多,很多银行都不给那些经营不善的国有企业放贷。有些企业就差那点续命钱,钱不到位企业马上就要破产。国有企业又不能轻易破产,关系到太多人的饭碗。县里没办法,就挪用了教师工资,拆东墙补西墙,先顾着企业。” 我听后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看来每个县都有自己的 “疑难杂症”。 我立刻把吕振海和焦杨叫了过来,脸色阴沉,严厉地说:“振海同志、焦杨同志,你们俩今天是陪我演了一下午戏吗?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藏着掖着。” 焦杨一脸茫然,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无辜地说:“县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一直都在认真工作啊,没演戏啊。” 吕振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神开始闪烁,犹犹豫豫地往后退了半步,说道:“县长,您这话从何说起。”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推脱,直接问刘校长:“你们到底多久没领到工资了?别害怕,如实说。” 吕振海看了一眼周炳乾,周炳乾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仿佛在说 “事实就是如此”。 焦杨赶忙问刘校长:“你不是说工资都已经领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转头看向县教育局局长吕振海,质问道:“吕局长,这到底怎么回事?每个月你们不都在提交报告吗?我每个月都签字了啊,怎么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钱哪?” 吕振海支支吾吾,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嘴里只是不停地嘟囔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 我不再客气,对着焦杨怒声说道:“焦县长,你怎么回事?出了问题就知道往下推。你作为分管教育的副县长,县里面老师大半年没发工资,你每个月都在审核什么?都在管什么?这是你的本职工作,你怎么能如此失职。” 焦杨急得眼眶都红了,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又说不出话,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 吕振海赶忙出来打圆场说:“朝阳县长,也不是完全没发,每个月还是发了一些生活补贴,不过这点补贴和工资比起来,那真是杯水车薪。” 我怒目圆睁,质问吕振海:“你是教育局局长,教师工资都是从教育局发放,你今天要是解释不清楚,信不信我马上把你送到纪委去!这种关乎民生的大事,你都能搞成这样,简直是失职渎职。” 吕振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双腿不自觉地哆嗦了几下,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说:“县长,我跟您说实话,老师的工资都借给县石油公司买设备了,石油公司一直没把钱还回来。这事儿拖了这么久,我也很着急,但是没办法啊。” 我诧异地转头看向焦杨:“工资不是每个月都有审核吗?难道财政局一次性把一年的工资都拨给你们了?这明显不符合常理,你们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焦杨焦急地看着吕振海,大声说道:“吕振海,你说,钱呢?财政局不是每个月才给你们拨款吗?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你赶紧说清楚。” 吕振海尴尬地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财政局是每个月拨款,但是以教育局的名义,用全体老师的身份去银行办理了低息贷款。县里几家银行,有专门针对老师的贴息贷款政策,相当于县教育局组织老师共同贷款,贷到款后,把钱给了石油公司。县财政局每个月拨的工资,都用来偿还贷款了。这事儿太复杂了,我也是听上面安排。” 听完这番话,我气得握紧了拳头,只觉得吕振海的所作所为比阶级敌人还可恶。那一刻,如果不是理智还在勉强克制着我,我真想一拳直接打在他身上。我还是忍不住骂道:“你他妈的还是教育局局长?吕振海,你在搞什么?你这是在犯罪!谁允许你拿老师的名义去搞贷款的?一共贷了多少钱?你知不知道这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吕振海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声不吭。我转头又看向焦杨:“焦杨,有你这么当领导的吗?你还有没有一点责任心?你的工作接不接地气?全县这么多教师八个月没领到工资,你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你这个副县长当得合格吗?现在老师们已经串联好了,距离开学没几天了,到时候罢课,这个问题怎么解决?你有没有想过后果的严重性。” 焦杨的眼眶一下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满是委屈。但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被眼泪左右,眼泪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我对着焦杨说:“明天上午在县里开会,专题研究解决教师工资的问题。这事儿刻不容缓,必须马上解决。” 说完,我对韩俊说:“你去通知一下,明天开会专门研究这事。通知相关部门负责人,一个都不能少,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吕振海犹豫着还想说些什么:“县长,我要跟您汇报,当时都是老师们自愿的。他们也是为了支持县里的发展,才同意贷款的。” 我怒斥道:屁话!全县这么多老师会主动跑到你办公室,说要承担贷款给石油公司?要不是你们县教育局在中间撮合,这事能办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吕振海!你别在这里糊弄我,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对吕振海的家庭背景有所了解。在县城里,姓吕、姓田、姓李的干部最多。我还专门研究过县里的人事档案,发现吕振海和吕连群是同一个村的。说句不好听的,虽然人事档案上看不出明确关系,但明眼人都能感觉到两人交情匪浅。 我看着吕振海,眼神中充满了威严和愤怒,说道:“明天上午开会,你必须拿出解决方案,同时把台账给我拿来。全县有多少教师承担了贷款,现在还欠多少钱没还,具体怎么筹钱,你去和石油公司商量。明天拿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案,我就处理你们,绝不姑息!” 第 959章 郑红旗官升半级,胡玉生胡搅蛮缠 1991年初秋,天空湛蓝如宝石,高远而辽阔,清爽的秋风轻轻拂过,带来丝丝凉意,让人倍感惬意。此时,在二官屯乡乡中学进行当听到老师们被拖欠工资的情况后,我的内心犹如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充满了震怒。 县教育局局长吕振海见我脸色阴沉,赶忙赔着笑脸解释道:“县长,您听我解释啊,这真的是双方的自愿行为。当时老师们都签了字的,我们教育局在这事儿里真的只是起了个牵线搭桥的作用呀。县长,您要是不相信,可以问问刘校长。”说着,他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刘校长。 刘校长此刻已经摘下眼镜,正用力地揉着眼睛,眼睛被揉得通红,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眼前的一切。 吕振海见刘校长不说话,立刻着急地说:“刘校长,你说句话呀!” 刘校长这才又搓了一把脸,将眼镜重新戴上,一脸认真地说:“对对对,县长,您别激动。教育局确实只是从中牵线搭桥,这么做也是为了石油产业的发展,大家才愿意搞这个担保贷款嘛!这责任也不全在教育局。” 我目光犀利地看着刘校长,问道:“刘校长,现在老师们拿不到钱,你觉得这责任该在谁呢?” 吕振海抢先回答道:“县长,我给您汇报,拿不到钱不是因为教育局的问题,也不是因为石油公司的问题,而是因为对方购买的设备一直没发货——没发货也不给退款,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啊。” 我紧紧盯着吕振海,追问道:“吕局长,你从中牵线,为什么要牵这根线?又凭什么让广大老师做担保贷款?现在全县这么多教师都受到影响,情况如此严重,你想过后果吗?” 吕振海说:“县长,是这样的。今年开年的时候,县里各个银行都有往外贷款的指标,针对干部、老师、职工,还有国有企业的工人,能享受低息贷款。他们为了完成任务,就找到我们,我们想着……” 我打断他的话,严肃地说:“吕振海,你是教育局局长,不是经委主任,也不是石油公司的老板,你的职责是管理教育事务,教育局局长是让你跑贷款的吗?我问你,到底是县委还是县政府?是李泰峰、董县长,还是焦县长让你联系的这个业务?” 吕振海忙不迭地说:“县长,自然都不是,是我们教育局自己考虑欠妥,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那就对了,这就是你个人的原因。”我语气冰冷地说,“吕振海,我告诉你,无论什么原因,教师拿不到工资,你就要承担责任。你现在马上去和石油公司商量,明天9点开会,我要听切实可行的方案。如果拿不出来,吕局长,我直接让你写辞职报告。” 说完,我转身走向汽车。焦杨和我同车前来,自然不好让她一个人回去。我上车后看了一眼焦杨,说:“不看了,回去吧。” 关上车门后,焦杨慢慢坐下,她双眼通红,满脸委屈,上车后就立刻掏出手绢擦眼睛。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打湿了手中的手绢。我看着温温柔柔的焦杨,心里暗自感叹:她确实有着良好的教养,但在处理县政府具体的管理事务方面,缺乏一些必要的能力和经验。 焦杨在车上擦了擦眼睛:“县长,是我工作没落实、不仔细,才给县里造成这么大的被动,我很愧疚。” 我叹了口气,说:“焦杨同志,我们在这儿反思和检讨。但反过来想想,假如你是老师,八个月没拿到工资呢?很多老师都是双职工家庭,他们要养育孩子、赡养老人,还要支付各种生活费用,他们该怎么生活?有些错误可以弥补,有些错误却会给别人带来无法挽回的伤害。领导干部仅仅一句‘我错了’,在这些错误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啊。” 焦杨听了我的话,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低着头,继续擦着眼泪。我看向窗外,汽车缓缓行驶,窗外的景色如电影般依次后退。我心里暗道:焦杨必须离开县政府,东洪县现在这个局面,县政府的班子实在太弱了。让焦杨当组织部长,倒是个合适的选择。为什么张叔会选择钟潇虹担任组织部长?很明显,钟潇虹在政治上不够成熟,而不够成熟的标志就是不够圆滑。组织部长是选干部的岗位,不能太过圆滑,主要目的是贯彻县委和书记的意图,有这一点就够了。我现在才慢慢体会到张叔选钟潇虹,就是要选一个听话的老实人;额。 想到这里,我直接对焦杨说:“焦县长,你不太适合担任副县长。” 焦杨明显一愣,她紧紧咬住嘴唇,嘴唇都被咬得有些发白,委屈地点了点头,抬起袖子擦眼泪,说:“县长,我知道了,回去我就写辞职报告。” “不是这个意思。”我解释道,“焦杨同志,我们接触这么久,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好同志,只是从事具体事务时经验不足。我不是说追偿教师工资有难度,而是对干部的态度生气——这么大笔金额,涉及这么多老师,从1月到现在层层瞒报。如果不是今天我到学校来,到现在都没人敢在我办公桌前提教师工资的问题。焦杨同志,有时候‘没有问题’比问题本身更可怕。” “县长,我回去就写辞职报告。”焦杨再次说道。 我继续说:“现在连群同志既负责县委办工作,又负责组织部门工作。组织工作虽说具体,但相对于业务工作更轻松些。我打算让你到组织部门工作。” 焦杨好奇地看向我,问:“县长,您的意思是我到组织部当副部长?” 我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心里暗道:焦杨是老焦县长的闺女,在整个东洪县,虽然比不上李家、田家和胡家的势力,但也有一定影响力。如今这时候,推举焦杨担任副县长,也不至于让本土干部全部站到我的对立面。勇于斗争的前提是善于斗争啊。我说:“让你当组织部副部长是降级使用——你本来已是副县级,组织部副部长是正科级,不合适。我打算推荐你去组织部当部长。” 焦杨震惊地看着我,说:“到组织部当部长?县长,没弄错吧?我是副县长,不是常委,而组织部长是县委常委。” “是啊,这一点我能不知道吗?我就打算将你破格提拔。”我看着焦杨,认真地说。 焦杨瞪大双眼,满脸诧异:“破格提拔?” “是啊,我和你大哥焦松关系也不错。说实话,我有点私心。虽然选你当组织部长有私心,但你要出于公心干工作。东洪县的干部队伍问题不小,你是本县人,对干部情况比较了解,也能分担一下我的工作压力。”我解释道。 焦杨仍不可置信:“县长,破格提拔?只有优秀干部才?,您看又出了这么档子事。” “有的人是因为优秀才破格提拔,也有的人是因为破格提拔才优秀。这两者听起来差不多,效果截然不同。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初步想法,具体实施还需要向组织部门积极推荐。这段时间,你把教育上的工作抓好,明天开会要拿出鲜明态度——这时候,焦县长啊,原则问题绝对不能含含糊糊、模棱两可,要旗帜鲜明地反对这种违规行为。” 焦杨一时不知该悲该喜,又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含情地说:“县长,我知道了,我错了,明天我一定态度鲜明地指出其中的问题。” 而乡中学里,吕振海脸色难看,手里拿着手中的大哥大一直在响。因二官屯乡离县城还有段距离,信号若有若无,他打了十多分钟电话,显得有些烦躁。他怒目看向周炳乾,说:“周炳乾,你什么意思?我就问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炳乾推了推眼镜,说:“县长来调研,难道这些事情还要隐瞒县长不成?吕局长,你是教育局局长,现在教育口子上出了大问题,你们想让乡镇把这事担下来?你想过没有,如果9月10号县一中的教师节大会上,教师闹起来,到时候丢人的恐怕还是你这个教育局局长吧。” 吕振海紧跟县委办主任、组织部长吕连群,已从吕连群口中得知李泰峰在市委已靠边站,若不是市委书记钟毅厚道,李泰峰早就被开除了。如今李泰峰失势,他的秘书周炳乾,吕振海自然不放在眼里——毕竟之前周炳乾只是吕连群的副手。 吕振海不客气地说:“周炳乾,我提醒你,现在不是李泰峰的时候了。这件事别说你,就是李泰峰在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在这儿装什么领导干部?我可警告你,周炳乾,现在你把人得罪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周炳乾摘下眼镜,用拇指肚在镜片上擦了擦,又缓缓戴上,说:“振海同志,我提醒你,这是党的天下,你想干什么?” 吕振海仍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周炳乾骂道:“你就是李泰峰的一条狗!” 刘校长和旁边几个乡镇干部见吕振海失态,忙伸出手,三两下将他推进自己的汽车。 吕振海仍不解气,摇下窗户,又伸出手指痛骂:“周炳乾,咱们走着瞧,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炳乾不屑地说:“随你的便。” 吕振海回到县石油公司,很快找到胡玉生,将二官屯乡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胡玉生听完后,站起身,直接将手中的杯子摔得粉碎,愤怒地说:“李泰峰的一条狗都敢咬到老子手上来?一条丧家之犬,老子非得找人收拾他!” 吕振海说:“现在不是收拾他的问题,是明天县长要通知大家开会,拿不出解决方案,这事县长不会罢休。” 胡玉生不以为然:“我能怎么办?钱都打给对方公司了。上级有文件要求县里的石油公司全部裁撤,我们都不卖零散的油了,我们还要加油机干什么。我现在不是一直在找对方退款吗?” 吕振海劝道:“胡总,现在关键是咱们得退这笔钱,明天县长开会要看我们的方案啊。” 胡玉生没接到县里通知,说:“县政府没通知我,我凭什么去开会?” 吕振海急道:“这不是县长让我代为通知嘛!这时候就别讲究这些细节了,挑事的就是周炳乾。” 胡玉生说:“必须找人给周炳乾点颜色看看。他以为还是李泰峰的时候?别说李泰峰走了,就是他还在东洪,能拿我们怎么样?妈的!” 连爆几句粗口后,胡玉生又说:“要说这钱的事也不是不能办。石油公司账上虽没钱,但下属的炼油厂还有些钱,明天拿出来先应付一部分。至于贷款的事,我们查过,都是有协约的,大家都签了保证书,是自愿申请贷款,然后由我们支付利息。现在要理清两个责任:第一,教师贷款的事和我们无关;第二,我们借教师钱的事,现在还不上——随便谁来,都还不上。” 吕振海站在胡玉生的办公室内,面色凝重,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声音中满是焦急与无奈,说道:“还不上,还不上,这事儿恐怕不好交差呀!”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作为教育局长,教师工资长期拖欠,他本身也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无论是来自教师群体的诉求,还是上级部门的问责,都让他如坐针毡。 胡玉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子微微后仰,脸上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这时说道:“不好交差和你还不还钱没关系。县里有问题的事情多了,县长能管得完?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不就算了吗?我再给你强调一遍,当老师的胆子小,脾气倔,自以为了不起,是放不下面子去闹事的。他们啊,哪像那个…… 为人师表,为人师表,到大街上去闹,成何体统?”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钢笔,对教师工资拖欠一事毫不在意。 吕振海听着胡玉生这番话,心中虽气愤不已,但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如何解决问题,于是强压怒火,说道:“现在我们谈点具体的,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找关系呗,还能怎么办?你知道的,我上面也有关系。我让我爸去活动活动就是了。你呀,赶快去找吕连群部长,这个时候不用关系什么时候用?我们每年逢年过节还是孝敬他的吧。” 胡玉生满不在乎地回应道。 说完之后,俩人一边各自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拨打电话,一边拿起纸和笔,开始讨论起所谓的方案来。他们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交头接耳一番,然而这所谓的方案更像是一种敷衍,并没有真正将解决教师工资问题放在心上。 忙碌了一天,晚上,我回到了平安县。踏入平安县地界时,原本因教师工资问题积攒在心中的那股气,已消了大半。但在返程的路上,我接了不少电话,组织部部长吕连群、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和县政协主席胡延坤,都纷纷打来电话。听着这几个人在电话里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开场白,我的心里清楚,这事看起来,没那么简单。 我在心里暗自思忖:说不定大家都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大家都选择了默不吱声、装聋作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完全把嘴上喊的‘为人民服务’抛在脑后,心里依然我行我素。 到平安县后,在县委招待所小食堂简单吃了几口饭,便陪着郑红旗书记去打乒乓球。 晓阳正与红旗书记的爱人如红嫂子、蒋笑笑在一起打球,球桌旁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红旗书记已经被省委组织部确定为副市长人选,因此心情格外不错,整个人都洋溢着愉悦的气息。在打球过程中,红旗书记状态极佳,整个球打下来,赢多输少。每赢一球,他都会轻轻握拳,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都年轻了几岁。 打完球后,大家浑身都出了汗,蒋笑笑见状,立刻小跑过来,手中拿着两条毛巾。她先是双手恭敬地递给红旗书记一条,然后又转身拿给我一条。红旗书记接过毛巾,随意地擦了把汗,便将毛巾搭在肩上。 我趁着这个间隙,向红旗书记详细地说完了教师工资拖欠的事情。 红旗书记听完后,走到旁边的长条椅上缓缓坐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说道:“都把老师当成了唐僧肉啊,拖欠教师工资的事情,并不是个别案例,而是一种普遍现象。老师嘛,群体比较大,在之前特殊时期里,社会地位并不高。大家都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只知道埋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也就成了各级政府随意拿捏的对象。东洪拖欠工资这件事啊,我估计会很复杂,牵扯比较深,特别是现在上级又发了文件,按照《关于严格控制扩大石油生产能力的通知》,这个炼油厂啊,国家的管控越来越严格,小炼油厂的生存压力注定加大。” 红旗书记在市计划委员会时就管过石油这块,所以对石油产业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稍作停顿,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朝阳啊,教师的工资绝对不能拖欠。东洪县的教育,是走在全市前列的,如果因为工资问题让广大教师寒心,不利于东洪县长远发展。” 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期待。 和水平高的人聊天,总能拓宽思路、提高见识。通过和红旗书记的这次聊天,让我对石油产业有了更深层的了解,也让我在思考解决教师工资问题上有了新的方向和思路。我意识到,要解决这个问题,不能仅仅局限于表面的资金追讨,还需要综合考虑各方因素,从根源上找到解决方案。 第二天 9 点钟,我准时来到会议室。推开门,只见里面已经坐满了一众领导。我一进来,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副县长焦杨以及吕振海、县计委、县经委的几个同志都迅速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神情。 然而,就在这时,我一眼就看到那个没有站起身的年轻人。这人与我目光对视,四目相对间,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不情愿,过了片刻,他才很不情愿地也站了起来。 我径直走向会议室主位坐下,目光扫视着众人,然后向刘超英点了点头,沉稳地说:“那就开会吧。” 刘超英清了清嗓子,郑重说道:“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教师工资拖欠专题工作会议。出席今天会议的领导有咱们县长朝阳同志、分管教育的副县长焦杨同志,以及来自县教育局、公安局、劳动人事局、县计委、县经委、县工业局、县石油公司、县一中、二官屯中学等学校教师代表,以及部分银行的负责同志。现在我们直接开会,先请县教育局通报情况。” 他的话语简洁明了,迅速点明了会议的主题和参会人员。 吕振海闻言,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各位领导,按照会议安排,我们县教育局统计了全县学校教师贷款情况,给大家做个通报。全县共有 1700 名公办教师,其中有 1623 人签订了贷款协议,按照每人每月 200 元贷款,半年时间每人贷款 1200 元,贷款金额共计 194.7万。利息享受专项贴息贷款,两个点的利息,194.7 万全部拿给了县石油公司。目前,县石油公司至今只偿还了部分利息,大概 15 万,差本金 194.7 万和少部分利息……。”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时地低头看看手中的文件,确保数据的准确性,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县长啊,当初贷款签字,我们根本不知道!” 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师满脸愤懑地站了起来,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眼中满是委屈和不解。 其他几位老师也纷纷附和起来,一时间,会议室里议论纷纷。有的老师说自己从未签过字,却莫名背上了贷款;有的老师抱怨工资被停发,生活陷入了困境;还有的老师指责这种做法完全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是对他们权益的严重侵犯。十多个老师代表你一言我一语,激烈地反映整个贷款过程中存在代签字、不知情等各种问题。他们的情绪激动,声音此起彼伏,整个会议室仿佛被一股愤怒的情绪所笼罩。 我认真地做着记录,一边点头回应着老师们的发言,眼神中透露出对他们的关注和理解。等众人说完意见,我心中已是怒火中烧,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吕振海 —— 我相信眼神要是能杀人,这吕振海已经当场被千刀万剐了! 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听完后郑重说道:“相当于 194.7 万的本金一分钱没拿回来,也就是说,咱们县 1600多名正式教师,平均下来半年时间发了还不到 100 块钱呀。” 刘超英在旁边点了点头,补充道:“嗯,90 多块钱。” 我把目光转向胡玉生,说道:“来吧,石油公司胡玉生是吧?你们谈一谈是怎么回事?” 我的眼神紧紧盯着胡玉生,期待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胡玉生整了整衣领,故作郑重地说道:“县长,给您汇报,现在石油公司这两年一直在扩大产能,由于设备落后,加上交通发展,外地石油对咱们冲击不小,特别是很多外地油都是个人经营的油。我们严格执行国家价格,但他们完全自行定价,严重扰乱冲击了咱们的市场。第二点也很严重,就是咱们这笔钱是买了电脑加油机,那些设备很贵,但钱付了之后,上级又发文件说石油公司要全部上交,只保留炼油厂。既然不承担汽柴油零售,我们也没必要再要电脑加油机了,但就因为这事和厂家产生分歧,双方正商讨退款时,对方公司陷入三角债直接停产。我们公司已经带律师去了对方公司,争取把钱追回来。” 我马上追问道:“这笔钱如果追不回来,你们怎么还款?” 我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胡玉生面色淡然,仿佛早有准备,说道:“县长,实话实说,县里的石油产能基本和成本持平,再加上要养工人,就算抽油,现在也是抽得越多亏得越多,短期之内根本没钱。” 他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也就是说,老师的工资还不了了?” 我再次追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严厉。 胡玉生说道:“确实还不了。但是县长,我们认账不赖账,马上再去几拨人到东北,争取把我们打的款追回来。” 我继续问道:“你们石油公司账上就没有钱吗?” 我不相信一个公司连一点资金都拿不出来。 胡玉生说道:“县长,石油公司这几年一直在搞设备升级,石油设备不比其他设备,升级一次成本巨高啊。我们全部投在了设备上,就因为设备问题欠款过多,所以县里各家银行都不愿给我们贷款了。” 我说道:“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设备要不回来,钱也拿不出来,经营上是生产越亏越多,是这样吧?” 胡玉生艰难地点了点头:“现在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不是我们不想还老师的钱,是根本没有钱还啊。”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试图以此来博取同情。 我点了点头,说道:“昨天我以为你们是态度问题,不愿还钱;今天开了会才明白,是能力问题啊。你们根本没有能力把这 200 万还回去,根本没有能力支付老师的工资嘛。” 胡玉生点了点头,说:“县长,实在不好意思,企业经营有风险,老师们贷款本身就是一种投资嘛。按现在流行的说法,这也是一次市场行为嘛!” 我继续盯着胡玉生,说道:“胡玉生,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把这笔款还了?” 我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不容置疑。 胡玉生无奈地苦笑着说道:“县长,确实没有能力,现在大环境不好……。” 他还是那副无能为力的样子,丝毫没有提出任何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我轻轻放下茶杯,又将杯盖慢慢放在茶杯上,茶杯与杯盖碰撞,发出十分清脆的声音。我看着胡玉生,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你没有能力还钱,那就换个有能力还款的人来。奇了怪了,从地底下抽出来的油,卖了竟然还亏钱,我还不信,天底下还有这个道理,你现在就写辞职报告,我马上批。” 第 960章 现场拍板债务转移,公安局里破釜沉舟 1991 年初秋,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东洪县上空,萧瑟的秋风如同无形的巨手,裹挟着几片边缘蜷曲、颜色黯淡的泛黄落叶。 我缓缓扫视着围坐四周的一众干部。他们有的正襟危坐,眼神中透露出紧张与不安;有的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文件,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当县石油公司总经理胡玉生听闻我让他写辞职报告的那一刻,他原本还算镇定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一张惨白的宣纸,毫无血色。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会议桌边缘,仿佛要将那坚硬的木质边缘抠出深深的痕迹。喉结如同被无形的手卡住一般,上下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整个人局促得像是被架在熊熊燃烧的火上烤,坐立难安。 毕竟田向南作为二官屯乡的党委书记,在县城里根基深厚,说写辞职报告也就写了,这让胡玉生心里直发怵。 副县长刘超英缓缓靠凑近我,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我建议还是让玉生争取宽大处理,他辞职了谁来去带头要钱,县长,让他戴罪立功。” 他眼神闪烁不定,时不时偷偷瞥向胡玉生,那关切的模样,确实能一眼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 我心里明镜似的,胡家在东洪县是根深蒂固的大家族,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遍布全县各个角落。而刘超英与胡玉生的父亲胡延坤应当是私交甚好,昨天刘超英主动打电话为胡玉生说情的事还历历在目,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不言而喻。 胡玉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挺直原本佝偻的身子,脸上堆起勉强的、僵硬的笑容,他急切地解释道:“县长,石油开采问题专业且复杂,并不是抽出来就能直接售卖,还得脱水拖延,加压蒸馏,经过很多物理反应和化学反应,咱们的设备不行,这才是成本居高不下啊。现在,我们的设备太过落后,工艺也过于粗糙,炼油的提纯及附属工作能力不足,这才导致了问题。我们真不是故意不愿还款,是盈利能力降低,账上实在是没钱啊!” 我面色一沉,眼神变得如同寒冰一般冷峻:“有困难就该找政府,可你私下联系教育局,拿全县 1600 多个老师的工资做抵押,用老师的钱还贷款、买设备,你觉得自己没有责任吗?” 胡玉生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说道:“县长,这件事我们向县政府汇报过。当时董县长不支持贷款,我们去协调银行也没成功,没拿到贷款,在不升级设备,咱们的厂就抽不出来油了,我们也没办法啊。” 他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仿佛自己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试图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买设备?设备那,据说也没买来是吧,困难再大,你也不能擅自决定找老师做担保贷款!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有没有规矩?” 胡玉生连忙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朝阳县长,这真不是我们石油公司私自的行为。我们向县委书记李泰峰汇报过,当时县委还召开了小范围的专题会。虽然泰峰书记没有明确支持,但也没反对。要是书记不赞成,我们哪敢这么做呀?”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侥幸,仿佛只要把李泰峰书记搬出来,就能逃过一劫,将自己的过错一笔勾销。 听到这话,我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心里暗想:不会是真的吧?李泰峰书记连这种明显违规的事都支持?我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不满,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说向泰峰书记汇报过?” 胡玉生连忙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讨好:“是啊,朝阳县长,您要是不信,可以问泰峰书记。” 这时,教育局局长吕振海声音有些发颤:“县长,我来作证。当时泰峰书记亲自把我叫到办公室,石油公司当着我的面进行汇报,之后我们才定下来这件事。” 我心中涌起一阵怒火,李泰峰书记这是在做什么?这么严重违规的事情,怎么能如此轻率?我努力克制着情绪,说道:“泰峰书记没表态,不代表支持!就算泰峰书记同意了,也不能搞违规操作!为什么有的老师根本不知道自己背上了贷款?谁能回答我这个问题?看了一眼众人之后,我继续道:“同志们,回到解决问题上来。今天,重点解决三个问题:第一,这笔资金什么时候能还?第二,教育局为什么在老师没有签字的情况下就能办理贷款,是谁签的字,谁授权签的?第三,县里参与贷款的三家银行,为什么没仔细核对材料、没有现场确认就把钱贷了出去?这三个问题是今天开会的关键,必须回答。 我敲了敲桌子之后,说道:“首先,石油公司要回答第一个问题,钱什么时候能还?别讲困难,只说时间,到期完不成怎么办?” 我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每个人都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屏住了呼吸。 胡玉生像是被我的气势震慑住了,赶忙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县长,这钱我们认账不赖账。给我两个月时间,我一定想办法把钱追回来。” 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两个月太久,我只给你两周时间。别以为县石油公司要划到省公司,这笔账就找不到责任人了,不可能!两周处理不好,我就处理你。” 胡玉生还想开口解释,刘超英立刻打断他,眼神中带着警告:“玉生同志,县长给了你半个月时间,很充足了。你抓紧把钱追回来,务必在 9 月 10 号教师节之前把钱发到位。”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胡玉生别再争辩,仿佛在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胡玉生见状,知道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只好耷拉着脑袋,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将目光转向吕振海,语气严肃:“吕局长,回答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老师没签字就能办理贷款,签字的人是谁,谁授权的?你必须说清楚。” 吕振海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县长,您这个问题太具体了。当时县教育局只负责宏观把控,没管这么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知道?你身为县教育局局长,全县老师工资发放不到位。我召开了这么多次县长办公会,每次问各部门有没有补充汇报,你都默不作声,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知道就是渎职,不知道就是失职,没什么说的了,你直接写辞职报告。” 吕振海表情扭曲,目光慌乱地求助地看向旁边半场来参会的县委办主任兼组织部长吕连群,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期待,仿佛吕连群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吕连群面露尴尬,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求情的意味:“县长,这事我看确实很具体,毕竟当时给泰峰书记汇报过,是不是可以从长计议?” 我毫不留情地反驳,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与坚决:“从长计议?吕主任,你直说是不是不想追究?” 吕连群涨红了脸,尴尬地压低声音说:“县长,这个振海不是外人,这事咱们下来再研究?” 我果断摆手拒绝:“这事没商量!吕振海同志,我实话告诉你,今天不处理你,无法向东洪县 1600 名老师交代。你要是不主动写辞职报告,组织会帮你处理。我觉得有必要好好查查,到底有多少老师的签字存在问题。” 刘超英见我态度强硬,赶忙劝吕振海,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振海,县长是从大局出发,你要正确认识自己的错误,赶紧写辞职报告。” 他一边说,一边朝吕振海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反抗,否则只会自讨苦吃。 我转头看向胡玉生,长叹了一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声音里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玉生,我没让你写辞职报告,不是因为你的责任不大,而是让你戴罪立功。如果半个月后看不到钱,我当场处理你,绝不姑息。” 胡玉生忙不迭地点头,他连连保证一定会把钱追回来,声音里充满了惶恐与急切。 解决完第二个问题,我将目光投向几家银行的负责人,会议室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除了银行的同志,我看今天公安局的同志也来了。银行的同志,我想问你们,办贷款需不需要本人到场、本人签字?你们在审核把关不严的情况下,就发放了 190 万贷款,责任在谁?” 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给了三位银行负责人几分钟时间反思,他们都低着头,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脸上满是尴尬。见他们这幅模样,我继续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威严与不满:“事情很简单,你们银行责任重大。我明确告诉你们,这严重违反操作程序。100 多万贷款审核不严、把关不严,这笔钱我们完全可以不还。” 我转头问公安局的同志:“从程序上讲,这种做法有没有问题?” 一位身着警服、身姿挺拔的同志站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地敬了个标准的礼,警服上的徽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报告县长,我是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廖文波。从程序上讲,如果当事人不到场、不知情的情况下产生的贷款,与当事人无关,可以不还,从法律上来讲没问题。” 我接着问道:“廖大队,你们公安机关执法的核心是依法办理。如果教师不还款,是否构成违法?” 廖文波刚要开口,我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廖文波坐下后,条理清晰地说道,声音沉稳而坚定:“县长,从法律上来讲,我们公安机关认为这笔贷款无效,可以不履行偿还手续。” 我又看向三位银行负责人,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怎么样,你们觉得廖大队说得有道理,还是你们自己有道理?” 三位负责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严峻的局面。 不多会,县农信社周主任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道:“县长,确实是我们审核把关不严。当时主要考虑是县教育局出面担保,我们觉得教育局都担保了,也不可能与 这么多个老师一一见面核实,所以材料审核上就出现了问题。”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你们三个都是一把手?” 三人都赶忙点头确认。我接着说:“业务上你们能拍板,咱们就继续开会;不能拍板,就把能拍板的人喊过来。” 三人再次点头示意自己可以做决定。我深知地方政府虽不是银行的行业主管部门,发展也离不开银行贷款支持,不好把银行方面得罪太深,便留有余地说道:“承认问题就好办。你们银行的问题由行业主管部门管理,这事本不该我县委政府管,但县委政府现在却要为此事负责。既然你们有责任,就该承担。我提个建议,你们现场答复:老师的贷款先暂停偿还,由石油公司直接对接银行偿还债务,全县老师不再负责贷款偿还业务。”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众人都在消化着我提出的解决方案。 会议桌旁,坐着几家银行的负责人西装革履,却难掩脸上的凝重神色。这些平日里与数字和资金打交道的 “财神爷”,此刻也意识到,眼前的债务转移问题,绝非简单的财务纠纷,它就像一团乱麻,牵扯着程序、法律等诸多层面的复杂关系,稍有不慎,就可能成为烂账。 就在众人陷入沉思之际,周主任打破了沉默,他面露极为为难的神色,声音中满是无奈与担忧:“县长啊,这恐怕不妥吧。我们与县教育局和县里的老师形成借贷关系,县里的老师又因石油公司产生借款关系,而我们和石油公司之间并无直接债务关系,这债务实在不好转移呀。” 我端起桌上的水杯,轻抿了一口,感受着温热的茶水缓缓滑入喉咙。随后,我将目光投向旁边,看向坐在会议桌一侧的十位教师代表,他们衣着朴素,眼神中既有对问题解决的期待,又带着一丝不安。我语气沉稳地说道:“咱们下面有十位教师代表,我想问一问,咱们十位老师中,自己同意贷款的请举手。”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只有两位稍显年轻的老师缓缓举起了手,他们的动作有些犹豫,似乎还在权衡着什么。而其余八位老师,则低着头,沉默不语,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我继续追问:“剩下的八位老师,你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贷款的吗?如果是,请举手。” 这一次,八位老师几乎没有丝毫迟疑,随即便全部举起了手,他们的动作整齐而坚决,仿佛是在向众人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与无奈。 我看向三位银行负责人,眼神中带着审视与严肃,说道:“怎么样,财神爷,自己看看,这十位老师是我让焦杨县长随机选取的,焦杨县长,你说是吧?” 焦杨县长轻轻整理了一下额头上的碎发,眼神坚定地回应道:“县长,是的。这十位老师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他们来自十所不同的学校,有县城中学、乡镇中学,也有农村学校;既有小学,也有初中、高中。” 我再次将目光转向三位银行负责人,语气严肃地说道:“80% 的比例是不知情的,也就是说,你们银行完全是在大多数老师不知情的情况下审批了这笔贷款。那么,我完全可以开展全县排查,看看究竟有多少老师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贷款的。80% 的比例,这部分贷款就可以不还了嘛?” 我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认真地注视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的下一步决定。 我看向分管财务的刘超英县长,说道:“刘县长,你分管财务,联系银行,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超英郑重地点点头,语气肯定地说道:“是啊,刚刚公安的同志也谈到了这个话题。” 我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扫视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县里面的发展啊离不开银行的支持,我们也不会把事情做绝。我借用胡玉生同志的一句话,认账不赖账。这笔账县里不会赖。” 听到这话,三位银行负责人的脸色顿时轻松了许多,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我继续说道:“你们作为银行,也要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现在老师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了大额借贷,主要责任在县里,在教育局,在石油公司。而最没有责任的老师却承担了最严重的后果。但此刻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要解决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全县 1600 名老师的 80%,也就是 1200 多人、1300 人围着你们银行闹,这个问题,只有你们自己解决,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马上教师节就到了,我就拍个板,你们银行与县石油公司重新签署借贷协议,这件事和老师无关。之前老师偿还的贷款,由超英县长牵头,组织石油公司和银行拿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我也不强求银行把之前的还款全部退回来,那确实强人所难,但以后的还款怎么算、之前石油公司欠的钱怎么追,必须拿出一个可靠方案,9 月 10 号之前必须把钱全部返还给老师。” 三位行长谚语简单交流了几句之后,就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看着大家都在认真做记录,我又看向对面会议桌后面坐着的同志,说道:“公安局的同志,从公安机关的角度讲讲,这件事有没有法律风险?” 廖文波立刻回答道:“县长,这件事情如果在双方协商一致的情况下,没有法律风险。” 我接着说道:“同志们!管事要懂事,不能一问三不知,管事要担责,不能只当老爷不作数,管事要管人,管不住人,还怎么管事,在座的不少都是一把手,一把手的主要责任就是带队伍,你看看,吕振海同志,你的队伍怎么带的,都被你卖完了,你不辞职,群众能答应吗?韩俊,县政府办公室出会议纪要,哪个银行出问题,我来承担责任。” 我的话音刚落,会议桌后排坐着的一排老师顿时鼓起掌来,他们纷纷议论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大致明白,他们早就知道这事不合理,这是县里、石油公司和银行之间的事情,只是在过去,他们敢怒不敢言,如今终于等到了一个为他们主持公道的人。 在一阵喧嚣过后,我看向刘超英,眼神坚定而诚恳地说道:“同志们!我到东洪县来,从未想过与任何一个干部作对,也没想过刻意制造矛盾。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把党的政策落实好,踏踏实实为人民群众办几件实事。可看看咱们东洪的部分干部,干的是什么事?泯灭良心,不知悔改。这样下去,会让群众寒心的。今天我就不展开说了,我只想说一句,谁为难东洪的群众,别怪我不客气;谁对东洪的百姓下黑手,我翻脸不认人。” 说完,我主动起身,缓缓走到后排十位老师跟前。看着这些衣着朴素、眼神真诚的人民教师,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为了教育事业默默奉献,却遭遇了这样的不公。我与每一位老师握手,感受着他们手中的温度和老茧,那是辛勤工作的印记。握着他们的手,看着他们真诚的眼睛,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我站在一众老师面前,语气坚定地说道:“各位老师,大家受委屈了啊,请你们放心,我一定把你们的工资追回来。也欢迎大家有事到县政府找我反映,我不在的话,找刘县长、焦县长都行。” 我又与一位年长的老师握了握手,动情地说道:“相信党委政府。” 处理完这些工作后,我返回了县政府办公室。而此时,在县委办主任吕连群的办公室里,吕振海紧紧跟着吕连群,脚步匆忙地走进办公室。进门后,吕连群指了指门,吕振海赶忙将门关上,动作迅速而小心,仿佛生怕被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关上门后,吕振海上前两步,一脸焦急,声音中充满了恐慌:“难道真的让我写辞职报告?” 吕连群眉头微皱,眼神中带着不满和责备,说道:“你以为开玩笑,振海啊,你们怎么搞的?你之前不是汇报说老师全部是自愿的吗?” 吕振海马上辩解道:“这么多老师,一个一个做工作,得到什么时候?我们只是给校长都下了任务,要求必须完成,所以大家没办法。”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和委屈,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 吕连群不耐烦地说:“写吧写吧,之前在李泰峰面前我还能说上几句话,现在李泰峰走了,李朝阳当过兵,脑子轴,张口闭口都是群众。李泰峰遇到有问题的时候,可能会说‘苦一苦群众’,但李朝阳不一样,他是真的在为群众办事,就是个愣头青,还说得头头是道。哎,换成任何一个成熟的干部,都不会这么干。你抓紧时间把辞职报告写了。”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李朝阳的不屑和不满。 吕振海面露难色,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惧,说道:“我要是写了辞职报告,这不就完了吗?以后也没翻身的机会了。” 吕连群说道:“不见得,联合调查组的正式报告已经出来了,王进发被市检察院带走了,县人大马上要开会任免一批干部,肯定会把他的交通局局长职务免去。我想着你现在写辞职报告,主动向县长认个错。我先去探探这一次田向南的任命情况,看看县长批不批。要是田向南服个软,县长松口了,说不定也还能给你安排个正科级职务。只要夏南平的事能办成,你的事就不成问题。” 吕振海说道:“你不是说这县长脑子轴吗?” 吕连群露出不屑的笑容,带着桀骜不驯的神情,从桌面上拿出烟点着,将烟盒丢在桌子上。他拿起烟又放下,语气轻蔑地说道:“脑子轴,人又不傻,县长手底下也得有人干活、有人卖命。他总不能让所有干部都写辞职报告吧。他现在连代理县长的文件都没下来,还只是副县长,下一步要是想当县长,离得开大家投票吗?要是把大家都得罪了,谁给他投票?” 吕振海苦笑着说:“嘴里说着是群众,眼里看的全是关系啊。” 吕连群说道:“你也别害怕,这事有我做主。大不了晚些时候再出来工作,实在不行,你就去县一中当校长,换换岗位。” 吕振海连忙说道:“我能去一中当校长,那也不错呀。”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新岗位。 吕连群这才点燃烟,吸了两口,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吧,我现在就去找县长,谈谈田向南的事,探探他的口风。” 说完,他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向门外走去。 而我回到县委办公室,刚坐下喝口水,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和副局长万金勇就走了进来。看到田嘉明来了,我热情地说道:“田局长,怎么样?听说你已经开展调查了?” 田家明随意地在我对面坐下,万金勇也毫不拘束地站在旁边。田嘉明缓缓打开手中的档案袋,从中抽出一个黑色盒子,放在桌子上拍了拍,眼神坚定地说道:“县长,电视台已经把这事拍下来了,今晚就要在东洪县新闻里播放,我来请示您,咱们放不放。” 我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并非光彩之事,但放在新闻上也有好处。一旦曝光,县公安局的田嘉明必然会全力以赴,背后的黑手也定会被揪出来。我微微点头,目光坚定而有力,说道:“公安局上电视台,破釜沉舟,这样很好。这个时候就是要刀刃向内,敢于自曝家丑。上电视台的事没问题,我全力支持。” 第961 章 公安局确定三气目标,孙向东提出勾兑产酒 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和常务副局长万金勇走进了我的办公室。田嘉明身形挺拔,眼神中透着一股干练与果断;万金勇则显得沉稳老练,脸上带着一丝谦逊的微笑。 听到我批准了可以上新闻的事情之后,万金勇见状,微微欠身,神色关切地说道:“县长啊,田书记,我冒昧提几点建议啊?这件事情,咱们还是要慎重啊。这个李寨乡派出所,他们毕竟只是基层单位。这件事情,究其原因,问题还是在县局。不管是李寨乡派出所,还是咱们县公安局,之后如果一旦上了电视通报,丢人的可都是咱们公安局的干部,丢的都是公安系统的人。说句实在话,李县长以前在临平县时就是公安局长,田书记也是…… 这刚来就‘自报家丑’,让咱们县公安局在全县群众面前丢人现眼,我是怕会影响咱们公安局的士气啊。” 万金勇说得非常有道理,而且也是事实。公安机关作为打击犯罪的主要力量,却出现了内部失窃、监守自盗的事情,这无疑是一记沉重的耳光。我往后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缓缓说道:“万局长,你还是要知耻而后勇啊!都知道这事不体面,但是这事不交代就体面了吗?公安机关到现在都没有破案,那怎么办啊?只有倒逼咱们田书记带着问题上电视曝光嘛,这也是公安局提高破案的决心,把东西找出来,这一切,还都是为了统战大局啊。” 田嘉明坐在一旁,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自然是想借着这次机会,给东洪公安来一次下马威。 公安局在县里最为特殊,人员多,结构杂,又自成体系相对封闭,如果没有两把刷子,是当不成公安局长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这第一把火用在银元失窃案在县公安局立威,是个不错的选择。 再者说了,就算是丢人,也就丢前任局长的人。 我看着他们,神情严肃地继续说道:“万局长啊,你知道丢人,我和田书记难道不知道丢人嘛!一个人要有骨气,一个单位要有正气,一支队伍要有志气啊!这件东西丢在了县公安局,这说明咱们公安局个别同志中饱私囊、监守自盗,没有骨气;公安局出了事情之后相互推诿、不敢正视问题,乌烟瘴气,没有正气;整个事件都已经影响到了统战工作大局,鼠目寸光,没有志气。田书记、金勇同志,现在县公安局没有政委,金勇同志代管政治工作。公安机关工作怎么抓?我看只有从这‘三气’抓起来 —— 人要有骨气,队伍要有志气,单位要有正气,这就是县政府对你们的要求啊!” 万金勇郑重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将 “骨气、正气、志气” 六个大字郑重地写在了笔记本上。 我接着说:“这句话啊,是我在部队的老首长说的,我觉得非常有深意、非常有道理。你们两个抓班子、带队伍,就是要朝着这个目标去!公安局是惩恶扬善的,是保护人民的盾,打击违法犯罪的矛,你们不要把这个工作搞反了,成为了保护犯罪份子的盾,对付人民群众的矛,这就本末倒置,自相矛盾了。 田嘉明也点了点头,说道:“县长,三气就是公安局的目标啊,县长提出的这些问题,在公安局一定程度是存在的。” 工作上怎么树清风、扬正气,这才是你们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万局长,你也不要觉得田书记这是让大家难堪,这也是无奈之举嘛!多么简单的事情,既然敢拿,为什么不敢承认?只要把这事认下来,我都觉得可以从轻处理;但是这事如果拒不承认,被组织调查出来,那么没有任何从轻处理的可能性。” 万金勇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微微皱眉,诚恳地说道:“县长,我知道,现在县里面都在传,干不好就写辞职报告。其实银元的事,这件事情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公安局极个别同志为了个人的私利,将组织利益抛之脑后,才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来,但不能因为一两个人的事情,让整个县公安局跟着‘买单’呀!县长,您考虑一下是不是这个理?” 万金勇虽然没有点名是沈鹏将东西拿走了,但是田嘉明与我都心领神会。我也清楚,田嘉明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李显平不敢来打招呼,顺利将沈鹏拿下。 万金勇继续说道:“现在,田书记,这件事情从正常的角度上来讲、从保护同志的角度上来讲,都应该在我们内部低调处理。拿到电视台上去放,不仅我想不通,县公安局很多同志也想不通。” 说到 “想不通” 的问题,我自然明白:如果作为公安局的同志,也可能会想不通 —— 这确实是给警徽抹黑、给警察队伍丢人。但遇到任何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往利益上去想,八成都能想明白;想清楚谁受益,那么就能搞清楚事情的根本动机。田嘉明到东洪县来,我已经非常清楚,走的是周海英、唐瑞林这条线,周海英和唐瑞林两个人已经和沈鹏闹了别扭。这些事情没有人点破,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我看着俩人,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这样,那我提个建议吧,田书记、万局长供你们参考啊,你们内部先组织集中观影,全体公安干警集体观看这个影片。观看影片之后,给大家讲清楚,希望咱们有的同志争取宽大、争取自首,主动上交银元。” 说完之后,我轻轻拍了拍放在办公桌上的黑色磁带,继续说道:“如果观看完影片仍然没有人自首的话,这部影片必须放到县电视台上进行播放。咱们县电视台不仅能覆盖全县,而且临近的周边几个县,包括光明区,包括市委领导,也是能看到的。刀刃向内是一种自我革命啊!短期看,是会给公安队伍抹黑,但是长期看,这个案子一旦破了,那也能让公安队伍扬眉吐气啊!好吧。” 田嘉明点了点头说:“我认同县长的想法。我之前在平安县公安局管过业务,我知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要想带好这个队伍,关键就是在乎‘脸面’啊!人呀,还是要自己成全自己,组织上和队伍上意在包容,但不能当成了软弱。” 我看着田嘉明说话咄咄逼人,丝毫没有给万金勇留多少面子,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而万金勇作为老资格的本土干部,在田嘉明面前似乎没什么话语权 —— 这就好比田嘉明来了不久,就已经掌握了公安局内部的话语权,这和我以前认识的担任县史志办主任时的田嘉明,完全是两个人,田嘉明确实是适合干公安局长啊。 我心里感到:政法队伍还是要讲究制衡。如今县公安局全部掌握在田嘉明的手里面,以后公安局还能指挥得动吗?我想到:看来这万金勇势必要成为公安局真正的政委才行。两人又汇报了一下公安局集资房的建设情况。田嘉明微微坐直身子,主动说道:“县长啊,我和老万商量了一下,你曾经也是公安系统的干部,进了公安门就是一家人,我们想着这次集资房还是拿出来 1 套来分给你。” 田嘉明这样说,那自然是在向县政府积极靠拢,是一种示好的行为,但这种示好明显是在打擦边球。我笑了笑,摆了摆手说:“田书记,心领了!房子,我不能要。我以前是临平县公安局长,又不是咱们东洪县公安局长。分房的事情,大家都很关注,在实行房屋分配的时候,咱们呢要带头做到公平。老万啊,你是老人了,一直在抓这一块,一定要把集资房建设成良心工程和暖心工程啊。” 安顿好工作之后,我看着田嘉明说道:“这样吧,田书记,晚上有个平安的老朋友过来,你和韩主任联系一下,到时候出面陪一下,我和万局长还有一件私事要谈,你就先回去组织好这个片子的事。” 田嘉明脸色一暗 —— 我单独把他的副手留下来,这明显是违反常规的。但是这个时候,我必须有点这样的 “小心思”,让田嘉明认识到:公安局不是个人的公安局,是组织的公安局,是人民的公安局。 田嘉明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包,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随即就出了办公室门。他的脚步有些沉重,心中或许在思考着这次谈话的深意。 田嘉明走了之后,我看着万金勇,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怎么样,和田书记配合得还好吧?” 万金勇笑了笑,神色坦然地说道:“县长,还谈不上配合,主要是在相互熟悉。我和老田以前就认识,那个时候他是平安县公安局副局长,那个时候我们在公安校一起参加过培训,只是大家相互之间不是特别熟悉嘛。” 我点头说道:“嘉明同志是多岗位锻炼的干部,组织是非常重视的。你作为东洪县公安局的‘老人’,要多帮助他。” 万金勇坦然一笑,说道:“县长,您说笑话了!嘉明是党委书记,下一步的公安局长,我肯定是全力支持嘉明同志的工作,服从安排、听从指挥嘛。” 我说:“金勇同志,你能有这个认识、有这个觉悟非常好。我在考虑,县公安局一直没有政委,这是不正常的。我初步考虑,让你到公安局来担任政委。” 万金勇听完之后略微诧异,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说道:“县长,我来出任政委?” “是啊,你在公安局熟悉情况,到县局里面能更好地做好思想教育和政治建设工作。提升‘三气’,关键就是从思想上来转变观念。” 说了些工作之后,我又向万金勇了解了一些刑警大队长廖文波的情况,万金勇站起身来,脸上洋溢着坚定的神情, 然后转身迈着有力的步伐走出了办公室。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感到一丝欣慰。这时,我刚想站起身来揉揉自己久坐而酸痛的腰,这个时候县委办主任、组织部长、农委主任吕连群就来到了办公室。他站在门口,脸上赔着笑说道:“县长,我不打扰您吧?” 看到吕连群,我也知道这次调整了吕振海的职位,吕连群肯定是要来说些什么的。我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未转正,就不可能实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有些事情还是要留有余地。 我招呼他:“连群同志,快进来坐吧。” 吕连群看我站着,自然也没有坐下,依旧赔着笑说道:“县长,今天您提出的这个解决教师工资的方案,是一个完美的方案啊!教师工资这个事,必须到了要解决的时候了!幸亏咱们很多乡村教师和农村教师都还种着地,不然的话,早就喝西北风了。是应该把银行拉进来,县长,我都觉得您包容了 —— 他们审核不严,咱们‘赖’了账,他们也没办法。” 我说道:“也不好啊把事情做太死,下一步县里要发展,离不开各家银行的支持嘛。” 我继续道:“连群啊,县教育局长吕振海,确实过分了,我知道她和你有些关系,不是我心狠啊,我是心痛啊,你要考虑一下 —— 咱们的老师不容易,每个月不到 150 元的工资,县里给人家算 200 元一个月,让大家贷款,过分了,幸亏还有些地勉强种些粮食,不然让咱们的老师咋生活。” 吕连群微微点头,说道:“虽然按规定来讲,身为教师,不能在农村拥有土地,但是东洪县各地的情况都是 —— 原则上,都是看各个村集体自行决定。因为很多教师都是通过前期几次转正考核才获取的正式教师身份,所以很多人并没有完全脱产,也就没有丢过土地。在这一点上,县里面一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村里的群众不闹,自然是没有人去管的。” 闲说了几句之后,吕连群道:县长,马上又要开常委会了,关于您之前提到的人事议题,我这几天可是反复琢磨,仔细梳理了一遍。” 他稍作停顿,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您也知道,王进发已被联合调查组追究刑责,县里财政、交通、审计等七八个部门的负责同志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特别是王进发局长被免职一事,基本是板上钉钉了。您看,咱们是不是趁此机会,让县人大把人大常委会也开了,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把王进发免了?顺便,就把嘉明同志的副县长,也让人大任命了!” 我在心中暗自思忖,就在不久前,才刚刚召开人代会免去了沈鹏的副县长职务,如此短的时间内再开一次人代会,实在没有必要,况且田嘉明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现在人大的老焦主任还在医院住院,诸多不便。 我开口说道:“人大会的事情,先放一放吧,条件还不够成熟,不能今天开、明天开的,太折腾了,况且老焦主任还在住院。” 吕连群听后,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早有准备,连忙说道:“县长,是这样的,县里眼下正在推进平水河大桥的重建和修复工作,这可是重中之重的项目,县交通局在其中承担着关键角色。王进发被调查后,交通局作为具体承办单位,要是一直没有局长坐镇,各项工作根本无法顺利开展。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尽快把交通局的班子配备齐全。” 我轻轻点了点头,认可他的顾虑:“你这点考虑得很对,县交通局肩上的担子可不轻,没有一个得力的局长,确实会影响工作推进。那你说说,对于局长人选,你有什么建议?” 吕连群挺直了腰板,一脸郑重地说:“县长,依我看,县交通局现在不适宜再从局内选新局长。这次联合调查组给出的建议是,要对整个县交通局班子进行严肃处理。局里的几位副局长都受到了相应处分,在处分期没过的情况下,肯定不能提拔。” 他稍作停顿,观察着我的反应,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可以从其他系统选一个经验丰富的同志来担任交通局局长。” 我回应道:“嗯,这个思路我原则上赞同。你继续说。” 吕连群见我态度尚可,便更加自信地说道:“是这样,我认为交通局虽然专业性较强,但业务方面有副局长负责,一把手的主要职责还是抓班子、带队伍、强化管理。所以,还是应该选一位有丰富管理经验的同志到交通局去。” 不得不说,吕连群不愧是在组织部长这个岗位上干了多年的人,对人事工作分析得头头是道。我接着追问:“你的这个思路我也认可,那你现在心里考虑的人选是谁?” 吕连群眼神一亮,连忙说道:“县长,二官屯乡的书记田向南同志,之前因为卖农药的事主动写了辞职报告。我认为他认错态度非常端正。向南同志可是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在正科级岗位上也已经干了七八年。交通局是咱们县的重点部门,接下来平水河大桥能不能顺利建成并做出成绩,交通局班子起着关键作用。所以我想着,让田向南同志出任交通局局长……”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便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连群同志,这个方案可不成熟啊,田向南上次常委会上刚刚批准他辞职,你现在又马上要让他去交通局任职?交通局局长和二官屯乡党委书记可都是县里的重要岗位,我让他写辞职报告还有什么意义?绝对不行!连群同志,我必须跟你强调,不要把写组织决定当成儿戏。我让大家写辞职报告,是为了给大家留面子,没有采取组织措施直接免职,这样说出去好听,脸上也好看,但这绝不是走形式,你这个方案不够成熟。” 吕连群见我态度如此坚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说道:“也是,现在这个情况,田向南同志确实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够清醒,拎不清、看不准、站不住。县长,您来东洪这么长时间了,对咱们东洪的干部情况也应该了解得比较透彻了,您说说,选谁当交通局长比较合适呢?” 我在心里暗自叹气,东洪县现在的干部,在当前这种风气下,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问题,我对干部的情况还不够了解,但吕连群担任组织部长,明显的私心太重。我只能说道:“这样吧,这件事我和进京也商量一下,听听刘书记的意见再做决定。” 吕连群点头说道:“县长,那行,我等您的指示。” 下午时间,晓阳带着孙向东和高春梅两口子来到了县里。对于台资企业能否来东洪投资,我心里没有底,但为了县里的发展,多一条路总是好的,所以我们既期待台资能引入,也希望高粱红酒厂能协助东洪县建设一个东洪烧酒厂。 孙向东一到东洪县,我和刘超英、曹伟兵带着孙向东就来到了小会议室。 孙向东的目光落在桌上两瓶包装陈旧的老烧酒瓶上,他伸手拿起酒瓶,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内容,说道:幸亏是高度酒,不然这酒也废了。 他慢慢打开酒盖,动作轻柔。这时,曹伟兵早已准备好了一个小玻璃酒杯。孙向东将酒缓缓倒进酒杯,动作优雅而专注,随后捏起酒杯,对着灯光观察了一会儿酒的色泽和质地,才将酒杯凑近唇边,缓缓抿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味。 片刻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酒没有问题,是老酒,而且是纯粮食酒。” 刘超英、曹伟兵两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孙向东好酒、爱酒,在品酒方面颇有一番见解。他又捏起酒瓶,指着上面已经褪色的标签说:“朝阳,你看这酒是 52 度的,你留意到了吗?” 我们几人都跟着点了点头。刘超英说道:“这酒劲儿可不小,放了这么多年,现在喝起来口感倒是很顺口。” 孙向东放下酒杯,继续说道:“酒在以前基本都是高度酒,普遍都在 50 多度甚至60度。像这种老烧酒,正常情况下度数都在五六十度。我年轻的时候跟着我爹学造酒,就知道,高度酒相对好酿造,反倒是低度酒的酿造工艺要复杂得多。直到1975 年的时候,张弓酒厂才就研究出了 38 度的酒,后来这种低度酒在全国逐步推广开来。” 我连忙问道:“向东,那依你看,我们现在是应该继续酿造高度的老烧酒,还是尝试酿造低度酒,哪种成功的概率更大一些呢?” 孙向东自信地说:“朝阳,这种酒都是秘方酒,没有秘方是根本造不出来的,想都不用想。不过这不影响你们建设酒厂,你二哥在东投集团,他们不是想着做大渠道嘛。这段时间,我跑遍了咱们东原以及周边几个市的大小酒厂,发现现在的酒厂主要分两种经营模式,一种是自己酿造原酒,另一种是从四川拉基酒到本地进行勾兑,现在不少酒厂都采用这种方式。” 曹伟兵道:“这事我也听说过。县长,咱们是不是也要搞勾兑酒厂。” 孙向东继续道:“四川的基酒品质优良,只要工艺过关,多调试几次,就能调出味道不错的酒。就说曹河酒厂吧,它能起死回生,最关键的就是找到了一款优质的基酒。” 曹伟兵接口道:“我们工商局在检查时,查到过不少从外地运酒的车,很多都是装食用酒精的罐车。” 他又看向孙向东,略带质疑地说:“孙厂长,听你说造酒好像挺简单的。” 孙向东拿起老烧酒的酒瓶,笑着说:“朝阳,这瓶酒我可就拿走了哈,这瓶还没开封,我拿回去好好收藏。” 说完,他才转头看向曹伟兵,解释道:“领导,我跟您说实话,只要不自己酿造原酒,造白酒确实不算难。弄点基酒,掺点水进去,但掺水之后酒会变浑浊,这时候就得过滤,可一过滤,酒的香味就会减少,口感也没那么醇厚了。怎么办呢?那就往酒里加香精,现在很多小酒厂都是这么干的。只要你们能找到稳定的基酒供应,养活一个小酒厂不成问题,一年创造个百八十万的利润很轻松。” 曹伟兵不以为然地说:“一个酒厂能创造百八十万利润,那我要是搞十个酒厂,不就能创造 1000 万利润了?” 孙向东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这位领导,你们东洪县的市场就这么大,搞十家小酒厂,到时候大家都在抢市场,根本不行啊。” 在我内心深处,并不想把东洪酒厂办成一个简单的勾兑酒小工厂。我希望未来的东洪酒厂能像平安县高粱红酒厂那样,成为一家传承传统工艺的纯粮酒厂。于是,我说道:“关于酒厂的事,这是县里的一项重大决策,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恢复老烧酒生产的时机还不成熟。不过,我们要有长远的规划和目标。平安县高粱红酒厂的经验告诉我们,只有坚持纯粮酿造,才能在市场上长久立足,我们绝不能饮鸩止渴。” 孙向东却摇摇头,不太认同我的想法:“你这个思路可有点保守了,现在我们走访的多数酒厂走的都是调制酒路线,从口感上来说,一般人很难分辨出来。只要基酒品质好,就能调出几款受欢迎的好酒。朝阳,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可以给你做两款勾兑酒出来。”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向东,宁缺毋滥啊。东洪县发展白酒产业的决心是有的,但在思路还没完全理清之前,不能贸然行动。这样吧,今晚一定要请孙厂长多给我们传授些经验。” 当晚的酒局十分热闹,推杯换盏间,酒意渐浓。刘进京、吕连群、曹伟兵和田嘉明四人先后被喝倒,孙向东不愧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依旧神采奕奕。安顿好孙向东后,我和晓阳回到了招待所的内院里。 此时的内院一片静谧,月光洒在地上,给院子披上了一层银纱。尽管我的酒量还算不错,但和孙向东相比,还是相差甚远。结束之后回到家里,我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跑到一边吐了个痛快,吐完之后,才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 晓阳贴心地给我泡了一杯红糖水,我接过杯子,喝了两口,暖意从胃里渐渐蔓延到全身。我躺在床上,感慨道:“哎呀,这孙向东的酒量简直深不可测,连我都喝得晕头转向,有些不省人事了。” 晓阳一边给我按摩着头,一边半开玩笑地说:“可不能不省人事啊,我大老远跑来,你要是醉得不省人事,我这不就白忙活了?” 我捂着头捏了捏她的手,苦笑道:“我的头是真疼啊,今天我就自作主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晓阳道:“自作主张就是胆大妄为,你呀,忙活了一天,还是让我给你放松放松,当领导的,就要学会享受生活……” 第二天,晓阳一边梳妆打扮,一边说道:“对了,下一步郑红旗书记当了副市长之后,很有可能要离开平和县去其他地方继续兼任书记。” 我有些惊讶地说:“不太可能吧,红旗书记都要当副市长了,怎么还会兼任县委书记呢?” 晓阳分析道:“听说下一步刘乾坤书记要调到省上去,有可能担任经贸委副主任。红旗书记同时兼任光明区区委书记。” 我不禁猜测:“难道孙友福要当平安县委书记?” 晓阳摇摇头说:“现在还不好说。这次县里干部调整,估计会多个区县联动了,我跟你说这些,是想提醒你,东洪县县委书记的人选你要多努力了。” 我无奈地说:“我又当不了县委书记。我现在就想着,趁着新的县委书记还没来,选几个得力的助手,特别是副县长,现在县政府的班子实力还是有些欠缺” 晓阳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把东洪县的干部推荐成为县委书记?明天你不是要去找钟毅书记争取电厂项目吗?你可以趁机推荐一下你们那个常务副县长或者县委副书记,我觉得他们对东洪的情况比较了解,听你之前介绍,这两个人都还不错,关键是他们年龄大,人都看开了,他们和钟书记不熟悉,你要是能多推荐推荐,让他俩其中的一个当县委书记,对你以后发展会非常有利。现在啊,你得罪的人太多了,没有本地干部给你站台,我怕你以后转正都困难啊。” 第962 章 钟书记全力支持,东洪县暗流涌动 初秋,晨风里已经带上了丝丝凉意,树叶开始微微泛黄,在枝头轻轻摇曳。为了能在9点钟准时向市委钟毅书记汇报工作,我和晓阳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了。晓阳身着整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显得优雅而又干练,晓阳即将前往市委党校参加为期三天的办公室主任专题培训班。这次培训是封闭的,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要亲自参加开班仪式,所以,晓阳格外重视, 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色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田园画卷。玉米地连绵不绝,玉米植株高大而挺拔,宽大的叶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长势十分良好,形成了一片浩瀚的青纱帐。远处的村庄在薄雾的笼罩下若隐若现,像是蒙上了一层面纱。偶尔能看到一些群众,他们穿着朴素,在清淡的清晨,扛着简陋的工具,脚步不紧不慢,在田间小梗上仔细地捡粪。牛羊粪这些污秽之物,在普通人看来,实在是肮肮脏脏,但对农民来讲,这些都是最好的肥料。 在1991年的整个东原地区,农业生产方式还比较传统,使用掺混肥或复合肥的农户只是极少数,大多数群众依旧把农家肥当作滋养土地的主要肥料,掺些尿素就是了,深信这是保证土地肥力、实现粮食丰收的根本。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掺混肥和复合肥的价格太贵了。 当我们抵达市里时,时间才8点多。市委大院附近有一家小小的包子铺,招牌已经有些斑驳,上面写着“老味道包子铺”。店内弥漫着浓郁的麦香和肉香,让人闻着就忍不住流口水。我、晓阳与谢白山找了个略显破旧但擦拭得还算干净的桌子坐下,点了两份包子。包子不大,但小巧玲珑,面皮雪白而有韧性,轻轻咬上一口,醇厚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散开,汤汁四溢,让人唇齿留香。 清晨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骑着二八自行车的年轻人,车铃清脆地响着,他们行色匆匆,或许是赶着去上班;有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学生,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相互打闹着;还有挎着菜篮子的大爷大妈,在摊位前仔细挑选着新鲜的蔬菜,与摊主讨价还价,为生活增添了许多烟火气。 吃过早饭,晓阳拿出一块洗淡粉色手绢,轻轻擦了擦嘴,动作优雅而得体。随后,我们起身离开包子铺。先是送晓阳去市委党校报到。 市委党校处于城郊,党校的大门庄重而肃穆,门口的松柏高大挺拔。党校与其他学校不同,多了几分静谧,少了几分喧闹。 晓阳来的不算早,报到处已经排起来队,报到处就在小花园旁边,宣传栏上用黑色毛笔写着全市办公室主任培训班。排队的干部相互有一句没一句的交流着,相互之间应当是认识的。 这个时候,前面两个干部扭头打量了一下晓阳,点头致意,相互打了招呼。 排了不久,等到晓阳报到的时候,报道的老师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哪个单位? 晓阳笑了笑道:“领导,我是平安县委的,我叫邓晓阳。”说完之后晓阳道:“把证件给我拿过来。” 晓阳说完之后,这人很是不屑的看了一眼晓阳,就翻找了两下名单,看了看,找到了东洪县委,带着一丝诧异道:“县委办主任?这么年轻。”这人看着我手提两个帆布包就说道:“年轻干部,还是不要那么大架子,按规定,县委办主任,是不能配秘书和司机的,这是市委党校。你怎么还带着秘书来,态度可不够端正啊。” 拿着晓阳的两个帆布包,将晓阳走进宿舍时,晓阳含情脉脉的看着我,趁四下无人说道:“三傻子,回去老实点,回家我可是要检查作业的。” 我拍了拍兜说道:“全身上下二十块钱,想啥那。” 晓阳道:“废话,这是钱的问题吗?” 宿舍门口,不时有女干部进进出出,大家都很好气,这一男一女像是谈恋爱一般,眼神中都带着几分审视,晓阳看了看表,才很是不舍得道:“三天记得来接我。” 和晓阳告别之后,我赶忙朝着市委大院赶去,争取在9点钟准时到达。一路上谢白山开的不慢,过路口的时候,也没有减速。 9点05分,我终于走到了市委的7楼。楼道里安静而整洁,墙壁上挂着一些激励人心的标语和东原的特色画像。我和向建民打了招呼,他马上微笑着点头回应,脸上带着亲切的神情。说道:“钟书记已经等了你很久”然后,我直接走进了钟毅书记的办公室。 钟毅书记正坐在办公桌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专注地批阅文件。神情严肃而认真,眉头微微皱起,手中的钢笔在文件上快速地移动着。看到我进来后,他抬起头,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道:“朝阳啊,你先在沙发上坐会儿,等我几分钟。”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威严。 我在沙发上坐下,沙发有些硬,但很干净。不一会儿,向建民轻轻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杯青瓷茶水,热气腾腾,茶香四溢。他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放在我跟前,朝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退了出去,动作轻柔,生怕打扰到我们。 这时,钟毅书记放下眼镜,摘下眼镜的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睿智和坚定。他端着茶杯,迈着稳健的步伐,很是惬意地走过来。我赶忙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钟书记。”声音中充满了敬意。 “哎,不要客气嘛,坐下说。”钟书记微笑着说道,脸上的笑容让人感觉格外亲切,仿佛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坐下之后,钟书记才慢慢坐到沙发的主位上。他喝了一口茶,茶水入喉,又很是惬意地提了提裤子,让钟书记看起来更加随和。然后说道:“怎么样?过去也接近小半年了吧?”眼神中透露出关切和询问。 我回答道:“钟书记,确确实实已经半年了呀。”语气诚恳,带着对这段时间工作的感慨。 钟书记接着说:“嗯,从3月份到现在马上9月份,半年了。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呀?朝阳,这半年时间,你在东洪县的工作,市里一直非常关注,他们说你直接处理了三个干部,出手果断啊’。”说到这里,钟书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到了县城之后,我深知一些干部的作风问题严重影响了工作的开展和地方的发展。经过深思熟虑,我已经直接让三名正科级干部写了辞职报告。在县城以外,正科级干部这个层级,从外人的角度看,或许觉得他们的权力不大,甚至算不上真正的领导。 但如果从县城普通群众的角度往上看,想成为一名正科级领导干部,成为一名乡镇长,那难度简直超乎想象,用万里挑一来形容都不为过。一个拥有100万人口的县城,真正掌握实权的正科级干部也就100人左右,所以这样的形容毫不夸张。 至于钟书记知道东洪县的情况,我一点也不意外。作为市委书记,每天都有来自不同地方、不同部门的人来汇报工作,他想要了解哪方面的消息,自然会有各种渠道的信息源源不断地汇聚到他这里。听得多了,看得多了,即使他没有亲自到现场,也能对一个地方的情况形成全面而立体的认知。 我马上说道:“钟书记,让您挂心了呀。东洪县的工作已经到了必须出重手、出狠拳才能整治的地步。”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表达出我对整治东洪县工作的决心。 钟毅书记点了点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朝阳啊,你在基层应该有更深的体会,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包括现在苏联政治的动荡,咱们的一些干部在思想上出现了很大问题。他们不信马列,或者说没有任何信仰,脑子里只有权力和金钱,已经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了,大搞特权和享受,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特权思想非常严重。苏联的教训是惨痛的。从内参上反馈来看,分崩离析不是危言耸听啊,这是要亡党亡国呀! 钟书记说到这里之后,神情黯然神伤,继续道:究其根本是什么?那就是脱离了群众,放弃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现在从中央到省到市都已经认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所以才提出一手抓经济建设,一手还要抓精神文明建设,不能把经济搞上去,人的思想却乱了。这种社会风气一旦蔓延,危害之深,是花再多的钱都扭转不过来的。”钟书记的话语铿锵有力,充满了对干部思想问题的担忧和对国家发展的深切关怀。 钟毅书记很有兴致地谈了思想上的问题和意识形态方面的问题,作为市委书记,站得高、看得远,这是从根本上考虑干部队伍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多的问题。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敲在我的心上,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 我给茶杯续了水,热气再次升腾起来。他继续说:“朝阳啊,你还要明白一个现实,发展一定要发展,纯洁队伍、锻炼作风的目的也是为了发展,发展才是硬道理呀。但是朝哪个方向发展,你的思路要明确。就比如咱们国家提出的口号是要建设四个现代化,作为咱们东原,提出的口号是工农并重、齐头并进,建设区域性综合强市。你在那里半年之久,是应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定一个切实可行的目标。” 我说道:“钟书记,在这方面我有一个全面的考虑,初步确定了一个思路,现在还在提炼,主要思路就是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龙头,三年时间争取进入第一梯队。” 钟书记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说道:“以农业为基础,工业为龙头,这是区域发展的思路,三年时间进入东原的第一梯队,嗯,说明你们是认真思考了的。很多事情关键在一把手,要有思考,一把手的思考就是这个县的奋斗目标。从前期来看,泰峰同志在东洪还是隐瞒了不少问题,这些问题早暴露晚暴露,早晚都要暴露。你现在处于一个主动揭盖子的状态,这是一个得罪人的事情,但是朝阳啊,身为一把手,如果不得罪人,这个一把手是干不好的。不得罪极个别那么一小撮腐败分子,那就是得罪东洪县的全体群众,孰轻孰重,一眼就能算得出来。” 谈了一些管理上的工作之后,钟书记说:“说吧,现在有哪些事情需要市里支持,我不能学有些干部只喊口号,不见行动,既然要支持你,肯定会拿出实实在在的措施来予以全面支持。” 钟书记主动提出对东洪县的支持,让我颇为感动。我说道:“钟书记,在前些年,东洪群众为东原发展做出了重大牺牲,就说1983年那场洪水吧……。” 钟书记直接说道:“你说的就是泄洪的事情,现在过来看,东洪县在这件事情上,发自内心来讲,是组织不力的。既然已经作为泄洪区,那么就要提前做好泄洪前的准备,充分发动干部,让群众引起重视。这件事情现在仍然是绝密级的档案,不敢公布,一旦公布会引发社会的不稳定。”钟书记表情严肃,透露出这件事情的敏感性和重要性。 我说道:“钟书记,东洪县的牺牲其实损失的还是群众,一辈子好不容易攒了一座房,积攒下来的家产,洪水一来,房子泡了,家具泡了,家产泡了。这个损失我查了资料,市里面只是在第二年减轻了东洪县5%的农业税,但是这不足以让东洪群众承担后果呀。” 钟书记说道:“朝阳啊,你就不要做铺垫了,直接说你想让市里面做什么。” 见钟书记如此表态,我也就没有再客气,直接说道:“钟书记,东洪现在需要电厂。现在全县、全市各地都在限电,东洪县的尤为严重。东洪县为市里面做出过巨大的牺牲,我想着市里面应当用电厂来弥补一下东洪群众。”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钟书记皱了皱眉头,说道:“朝阳啊,实不相瞒,为了这个电厂,我和瑞凤同志在省里面等计委主任老蒲,可是足足等了两天呀。你知道瑞凤同志代表着什么,就是有这个背景,还是等了两天时间才拿到了两个电厂项目。这老蒲啊,据说这段时间,都不敢去办公室,求什么的不说,领导批的条子,他都没办法应对啊。" 这就是权力,这么大的投资,放到哪里,都是巨大的蛋糕,这对一个县城和一个市,就要节约大笔的资金,这就是直接的回馈。 我说道:“钟书记,一个电厂,就相当于解决了一个地方的能源瓶颈啊,计委的领导,肯定也是要慎重考虑。” 钟书记道:“这个电厂项目拿回来之后,咱们九县二区除了临平县之外,九县一区的主要领导都来找过我.大家都已经认识到了电是制约发展的最根本因素,不止咱们东原,就连省城的百货大楼都有限电。现在天气转凉,还好了一些,每一个地方提出的理由都很充分,大家都在打的是发展牌,只有你们东洪县是有资格打感情牌的。” 我说道:“钟书记是啊,我们东洪正好处于曹河、光明区和经开区三地交界的位置,我们不止是为了东洪自己在考虑,从整个东原上看,整个东原北部县区没有发电厂。” 钟毅书记侧头看向墙上挂的东原地图,地图已经有些陈旧,但上面的线条和标记依然清晰。他眯着眼,仔细地看了两三分钟之后说道:“好呀,你说服了我。但是我不是说推脱责任的话,这电厂的事还是政府在主抓,我原则上同意,政府那边你还是要主动给庆合还有登峰同志做好沟通汇报。”听到钟书记原则上同意,我心中一阵欣喜,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我心里庆幸,只要钟书记这里表个态,那其他事情必然会顺利推进。谢过钟书记之后,我说道:“钟书记,现在我冒昧地问一句,东洪的县委书记,组织上是怎么考虑的?”我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钟毅书记听完之后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用一只手在裤子上搓了两下,说道:“朝阳啊,这个问题我给你交个底,市委还没有考虑清楚。”钟书记都没有考虑清楚,这个回答让我有些意外,但也能理解市委在这个问题上的慎重。 我说道:“钟书记,我给您报告,现在联合调查组的正式报告已经下发到了县里面,这次要处理的干部不少,有两个还被追究了刑事责任,十多名干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处分。现在都在讲一手抓改革开放,一手要抓稳定大局,县里还是需要有县委书记来把舵的。”我详细地汇报了县里的情况之后,希望能引起钟书记对东洪县委书记人选的重视。 钟书记带着一丝好奇,看着我说道:“朝阳,你想让组织给你派个书记过去?我跟你说,组织上不是没人派,而是可选择的干部太多了。有时候选择多比没有选择还要麻烦。再加上老张也一直有意让你独当一面,市委还没充分考虑好,所以就没往东洪县派书记。” 我说道:“钟书记,说实话,东洪县本土还是有不少干部表现不错的,比如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同志和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同志,这两位同志工作都很稳重,经验上也都很丰富。” 钟书记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着刘进京和刘超英两人的形象,一边缓缓点头,一边思考着。沉吟片刻后说道:“好,这个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常务副县长刘超英,这两位同志算下来年龄都不小了,应该50出头了,他们俩谁年龄更小一些?” 我想了想后说:“应该是刘超英同志年龄稍小些,今年大概五十二三岁。” 钟书记笑了笑:“朝阳,你这推荐显得太仓促了,不够严谨。你到我这里推荐干部,干部的基本情况得搞清楚,年龄现在可是硬杠杠。” 钟毅书记没在这细节上纠结太久,接着说:“这样吧,我让组织部门去了解一下。你的意思是想在东洪县本土产生一位县委书记?” “钟书记,我属于外派干部,如果县委书记也是外派的,自然需要熟悉情况的过程,这会耽误县里发展,而且新书记和县委班子还有个磨合阶段。所以我冒昧建议,看看能否从刘进京和刘超英两位同志中产生一位县委书记?” 钟毅书记微笑着说:“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就是刘超英嘛。刘超英同志很成熟,但我有个担心——泰峰同志现在在东洪县搞的是只报喜不报忧。你来了之后,我了解到东洪的问题很复杂,你处理得很有技巧。要是你经验更丰富些、年龄再成熟些,直接破格提拔也不是不可能。” 听闻钟书记有意破格提拔,我心里微微一颤:难道真有这样的好机会? 钟毅书记接着说:“不过,干部成长还是要遵循科学规律。适当时候可以破格提拔,但原则上仍应遵循成长规律。有时候多蹲蹲苗,对后期成长有好处。” 聊完县委书记的话题,我又向钟书记汇报了县里调整几个副县长和县委常委的事。 钟毅书记说:“这没问题,市委全力支持。之前把人事权给你放开,就是让你大胆启用干工作的干部。我已经给尚武交代了,你拟个名单,市委考察后照单全收,该提拔提拔,该重用重用,绝不让干工作的人背包袱。” 有了人事大权,我心里踏实不少。和钟书记聊了足足20分钟,我深切感受到他对我的支持。 与此同时,东洪县县委组织部部长吕连群来到县政协主席胡延坤的办公室。胡延坤见到吕连群后,很是热情的添茶倒水、点火抽烟——这些都是最朴素直接却有效的待客方式。 吕连群坐下后苦笑道:“胡主席,我给您汇报,向南的事我找县长说了,他没同意。” 胡延坤叹道:“没同意也正常,刚被免职就启用,可能性太小。我一直跟向南说,得等县长消了气再说。” 吕连群无奈道:“等县长消气,我估计都不是组织部长了。现在外界都在传,说下一步我要被调整,只保留县委办主任的职务。主席,下一步接任组织部长的是本地干部还是外地干部,还不好说啊。” 胡延坤抽了口烟,无奈地说:“朝阳县长把自己当包青天了。你看石油公司那件事,完全搞成责任追究了,还让我家玉生半个月内筹一百八九十万回来,这只能把炼油厂卖了。” 吕连群接过话茬:“昨天开教师工资拖欠专题会,年轻人年轻气盛,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总觉得只有自己想着群众。多碰几个钉子,就知道这秤砣是铁打的了。” 胡延坤又抽了两口烟:“让他碰钉子恐怕不容易,他现在可是有市委市政府撑腰,据说省里也支持他。” 吕连群附和道:“可不是嘛,要没关系,这么年轻怎么能到百万人口大县当县长?就说吨粮田那件大事,他都敢往上报,要不是市里领导撑腰,谁敢这么干?” 胡延坤摇摇头:“我都要退居二线了,不想再掺和县里的事。以前泰峰在的时候,大家都很默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县里运转得多好?现在县乡村三级干部意见都很大,拿掉了三分之一的地方附加,各乡镇一年少收50万收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群众一年多交200多斤粮食算什么?这样群众负担不大,县里也轻松,一切都能正常运转。” 两人在办公室说了三十多分钟,吕连群又说:“他把公办教师的问题压给银行和石油公司,但民办教师的问题没解决。我从振海那听说,各乡镇开始大幅裁撤民办教师了,乡里没钱养这么多教师,很多学校九月一开学恐怕都要停摆,到时候看县长怎么解决。” 胡延坤叹道:“唉,东洪县要乱套了,以前稳定和谐的局面被彻底打破了。” 吕连群说:“主席,现在老焦主任不在东洪县,还得您牵个头,下一步工作总得有人给东洪的干部说句话。” 胡延坤摇头:“我了解过临平县的情况,临平县人大老主任邹镜池,最后不也被平安县的干部搞得灰头土脸?有些时候实在没办法,这个头我撑不起来。我觉得还是得靠群众……民办教师的事就是个很好的契机。” 吕连群很是神秘的道:“主,我听说公安局长和他不是一路人……” 县公安局里,田嘉明让人找来一台21寸彩色电视机放在会议室主席台上,现场座无虚席,大家观看有线电视台制作的新闻样片。未剪辑的样片足足20多分钟,比东洪县新闻时长还长。 主持人刘晓雯字正腔圆地介绍后,镜头跟着摄影师采访了李寨乡群众和参与挖掘的民警。所有在场公安民警都跟着视频镜头,详细还原了挖掘出银元土罐和双耳瓶的经过,相关民警逐一出镜回忆情况,从接到报案、组织挖掘到将物品送到派出所再转至公安局,都有签字手续。最后,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出镜说明,物管室钥匙有两把,一把在办公室,一把在前任公安局局长沈鹏身上。 片子放完,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沈鹏独自接触过这些物品,嫌疑最大。但田嘉明心里清楚,自己虽有周海英等人支持,但沈鹏背后是政法委书记李显平。自己还没正式担任公安局长,若直接找沈鹏要东西,肯定会得罪李显平,日子不会好过。于是他搞出了这出电视新闻片。 新闻结束后,田嘉明和公安局的几个干部迅速搬走电视和电线,重新坐回主席台。田嘉明看着台下干警说:“同志们,明天是我来东洪县第五天,现在开个全体见面会。刚才放了个小片,下班前我们也征得了县长同意,如果银元找不到,就把这片子放在东洪新闻里,让全县干部群众看看,东洪县公安局出现了骇人听闻的失窃事件!” 田嘉明有自己的手段,能从平安县到东洪县当公安局长,绝非仅靠运气。他清楚沈鹏当公安局长时在局里必有势力,这情况肯定会很快传到沈鹏耳朵里——这算是给沈鹏递话,若不交回银元,别怪自己不客气。 田嘉明讲完开场白,万金勇接着说:“同志们,继续开会。县委、县政府李朝阳县长给公安局定了目标:做人要有骨气,单位要有正气,队伍要有志气。局党委研究决定,把‘三气’建设作为公安局阶段性目标,推选出一批‘三气’单位和个人。下面我宣读‘三气’公安局建设方案。” 正如田嘉明所料,公安局开完会不久,就有人向沈鹏汇报了情况。沈鹏听完极为震惊——他虽曾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但现在没权去公安局看新闻片了。听完汇报,他清楚这目标直指自己。 此时毕瑞豪心情不错,县里帮忙销售了他库存的一部分掺混肥,让东洪回了不少款。 沈鹏对毕瑞豪抱怨:“田嘉明简直就是李朝阳的一条狗!搞个新闻片出来,不就是针对我吗?” 毕瑞豪劝道:“沈常委啊,你何必再掺和这些事?就差那点银元吗,把银元退回去不就得了?” 沈鹏激动地说:“退回去?怎么退?退了不就坐实是我拿的、我卖的吗?就算能退吧,这些都好办,关键是我找不到那1000个银元啊!下乡收银元的贩子直接买走了,我上哪找去?现在就是想还,我都没东西还!” 第963 章 吕连群居中协调、臧登峰研究研究 沈鹏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坤豪公司老板毕瑞豪,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中充满了愤懑与无奈:“现在他妈的,我就是想把这些东西还给那个海外的那个老头,现在也还不了啊!这些都已经卖给了文物贩子,我一共才卖了多少钱?妈的!张口就是一千个!” 毕瑞豪见状,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走到沈鹏身边,语气轻松地说道:“哎呀,问题不大嘛!二三十块钱一个,一共才 两三万嘛。这样,你去找几个卖古董的,只要他有银元,这笔钱我就帮你解决了。” 沈鹏自然希望毕瑞豪能把钱出了,可他还是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说道:“哎呀,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出钱呀?这毕竟是我的事嘛。” 其实,沈鹏心里跟明镜似的,在这东洪县里,要想把生意顺风顺水地做下去,没有关系的照应,那简直比登天还难。对于普通人来说,财富有时候不仅不是好事,反而可能成为一种负担。而如何巧妙地把这笔钱留在自己身上,看似简单,实则需要费一番心思。 毕瑞豪似乎看穿了沈鹏的心思,他再次坐回到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身体微微后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自信:“现在这个找银元的事儿,可是要你来办呀!你总得把这个银元找些回来,我才能把钱花得出去。” 沈鹏抬起头,目光与毕瑞豪对视了一下,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哎呀,找银元嘛!东洪县九县二区,我倒还不相信找不回银元。这样吧,这事就这么定了!但是,费用也是我自己出。” 说完,他又与毕瑞豪客气了一番,两人你来我往,表面上客客气气。最终,毕瑞豪一槌定音,他站起身来,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坚定地看着沈鹏,直接说道:“沈常委啊,你要是把我当自己人,这事咱就不说了;你要是不把我当自己人,钱就由你自己出。” 沈鹏见毕瑞豪如此坚持,也不好再推辞,他也站起身来,走到毕瑞豪面前,伸手拍了拍毕瑞豪的肩膀,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瑞豪啊,还是咱们两兄弟,心连着心啊!” 俩人说定这事之后,沈鹏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看向坐在对面的毕瑞豪,问道:“你真的想着要在工业开发区搞个厂出来?”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好奇。 毕瑞豪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微微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地说道:“下一步监管越来越紧了,咱们租的那个地方根本没办法生产。要想改造,就要和食品加工厂的那一群大爷大妈打交道。后面那些人个个都是穷疯了的主,一个条件你满足不了,这件事你就干不下去。还不如咱们直接就和县里签协议,就在工业开发区盘上几十亩地,正儿八经地搞生产吧。我现在看以后,企业不正规很难往下发展下去。” 沈鹏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的茶杯,身体向前倾了倾,说道:“哎呀,这投资建厂投资不小啊!建设厂房这一块,没有个几十万恐怕弄不下来,还有你那些设备。”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毕竟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毕瑞豪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是啊,咱们现在的掺混肥完全是在打擦边球嘛。真正的复合肥和掺混肥,那都是要经过一系列加工才行啊,咱们现在这个水平和能力根本不行。总投资下来,我算了一下,要 700 万到 800 万之间。” 说到这里,毕瑞豪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和焦虑,为了这笔巨额投资,他已经绞尽了脑汁。 沈鹏听后,不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兄弟,那这事还是算了吧?七八百万,你建个厂要多少年才能把这七八百万挣回来?这些钱你留着使劲造,一年花上 10 万,十年才 100 万,你活到 110 岁,70 年才能赚 700 万,何必再去工业开发区投钱呀?” 毕瑞豪却没有被沈鹏的话动摇,身为下海经商的人,他的意识更敏锐一些,知道建厂虽然投资大,只要经营的好,也是一本万利。他坐直了身体,目光坚定地看着沈鹏,说道:“我们现在哪里有这么多钱?前前后后在县里面折腾,花了我们不少钱。要不是李县长这次主动把这个化肥让咱们销售出去,现在咱们想要回款很难呀!剩下的钱啊,还是要走银行贷款,不然的话哪里能建这么个厂嘛。” 沈鹏知道,在现在这个环境之下,为了企业的发展,他已经没有退路。 沈鹏打量着眼前的毕瑞豪,心中暗自思忖。两人虽然有一些合作关系,但每次合作都是就事论事、单笔分钱。沈鹏在哪件事情上出点力,就在哪件事情上分点钱;至于毕瑞豪到底挣了多少钱,沈鹏根本不清楚。所以,沈鹏也是无时不刻不想从毕瑞豪身上搞些钱出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哎呀,有时候我都羡慕你啊!你看我现在高不成低不就,县委一直没给我安排工作。有的时候,我都想干脆跟着你去发财。” 毕瑞豪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此话差矣!我之所以能发财,那还不是因为你吗?如果你不在单位上干,那咱俩怎么能够发财呀?所以,我建议这样:你还是当你的常委,我还是去做点小生意,咱们两个相互配合,这样才行嘛!” 俩人又聊了许久之后,毕瑞豪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向沈鹏,说道:“沈常委啊,下一步的工作,我觉得你还是要往前找一找啊。不能什么工作也不给你安排吧。” 沈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自信的笑容,直言道:“哎呀,只要银元的事解决了,我让我大舅时间合适的时候找下李朝阳。现在我倒觉得这个李朝阳,倒不是刚来那会儿油盐不进啊!你看这个瓶子的事,也是他出的主意;还有,那些库存的化肥也是他拍板主动销售出去的。” 毕瑞豪道:“只是这小子现在正在和这个胡家闹别扭。有些本事,这胡家的人在县里,谁敢惹?” 沈鹏道:“那是姓胡的没惹我,不然我绝对不给他们客气,他们胡家的人,太黑了,从地里挖出来的油,成他们的了。”抽了两口烟之后,沈鹏继续道:“现在县里常委空的名额还很多,不行先争个纪委书记也不错。如果不是考虑老吕的面子,我都想跟他争一争组织部长。” 两人正说笑之间,这时毕瑞豪桌上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大哥大在当时可是个时尚的通讯工具,一般人接电话时的姿势都十分夸张,仿佛在向周围的人炫耀自己的身份。 但毕瑞豪毕竟是老板,有钱,已经不屑于拿大哥大这种通讯工具作为自己炫耀的手段。他不慌不忙地拿起电话,接通之后,就听到了吕连群的声音。 毕瑞豪拿起电话后,马上对着沈鹏摆了摆手,示意沈鹏不要说话,然后面色微笑地说道:“部长啊!有什么指示?”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恭敬,是啊,县里的干部,说下来,又有几个自己惹得起来。 吕连群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紧张,很是神秘,说道:“毕老板啊,你现在在哪里?” 用大哥大打了几句招呼之后,吕连群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可要给你通个信。我现在正在陪着组织部的领导,在视察农村堡垒支部建设。刚刚接到县农业局冯局长的报告,临平县农业局马上要派人来检查你们公司的农资啊。” 毕瑞豪并没有紧张,毕竟对方只是临平的农业局而已,他说道:“吕主任,这批肥料应该没有问题吧?县长都已经公开表了态,要给这批肥料站台,允许销售的吧?” 吕连群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道:“在东洪县可以销售,但是在其他县不能销售啊!你的这批肥料在咱们县里随便卖,没人管,但是是不是有人卖到外县去了?” 毕瑞豪听后,心中叫苦不迭,他诉苦道:“吕主任,这个你得为我说话呀!供应商那么多,我不可能每一家都管得那么细致,这货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嘛。我们不是国有企业。 吕连群道:“给我说没用啊,这件事情跨了县,其他县里的干部是从源头在查,你让我这个当农委主任的很为难,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啊。” 沈鹏在一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马上说道:“吕主任,这样,你在哪里?我跟你见个面,我叫上沈常委,咱们有些话当面说,大家商量一下。” 吕连群则不客气地说道:“沈鹏就算了吧,他现在在县里身份尴尬,除了县委常委会他可以参加之外,其他任何时候,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啊。” 大哥大声音很大,毕瑞豪家里信号又好,两人对话的一些内容自然被沈鹏听到耳朵里。吕连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让旁边的沈鹏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沈鹏嘴巴一咧,露出了一丝苦笑,摇摇头,心中暗自骂道:“吕连群这老小子,实在不是个东西!” 俩人约好见面电话,挂断电话之后,沈鹏一脸好奇地看向毕瑞豪,问道:“怎么回事?” 毕瑞豪皱了皱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这老小子什么意思?不过临平县应该还拿我没办法,我看就是为了要几个钱,也不排除咱们这个化肥是卖到了其他县里,但这和咱们没有关系啊。” “哪个县?” 沈鹏追问道。 “临平县。” 毕瑞豪回答道。 沈鹏听到是临平县后,一脸诧异,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说道:“哎呀,这些年和临平县的干部交流不多呀!这临平县以前有煤,干部都富的流油,很是看不起人。” 毕瑞豪则说:“我听说李县长就是从临平县公安局过来的,你说这个事儿他会不会帮忙?” 沈鹏伸出根手指,在下巴上搓了搓,琢磨出两个点子之后,将手里的泥球随手一弹,说道:“哎呀,你要是这么说,还真得问问这个李县长。对了,你在临平那边也有供应商?” 毕瑞豪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在那边是有几个供应商。这样吧,我先去找吕连群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准备出门。 毕瑞豪也起身,沈鹏马上也站了起来,随即抓起桌上的包,跟着就出门,跟在后面说:“哎呀,我也回办公室看看,这临平县来的是哪个领导?” 两人驱车,毕瑞豪将沈鹏送到了县委大院之后,又驱车到一家老菜馆摆了一桌,等待着吕连群。中午时分,阳光变得有些炽热,烤得大地都有些发烫。吕连群才笑呵呵地走进了老菜馆,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两人见面,沈鹏一挥手,几个早就点好的菜也就端了上来。 吕连群一坐下,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毕老板啊,我可告诉你,这次我可给你帮了忙!这次是临平县人家一位副局长亲自带队到咱们县里来解决这个事。我把他们打发走了。” 吕连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得意,似乎在向毕瑞豪炫耀自己的功劳。 两人边吃边聊,毕瑞豪才把事情搞清楚了。原本这批肥料是在仓库里封着,没有出售,县里给解封之后,这批化肥很快就流向了市场。市场是没有障碍的,这批化肥就机缘巧合地流到了临平县。一些代理商为了卖高价,把袋子上的标签改了,以合格的氮磷钾肥推向市场,正好被临平县工商局、农业局在开展农资专项检查的时候查获了,顺便还报到了市工商局与市农业局。市里的意见很明确,追查源头,这才找到了东洪县来。 毕瑞豪听完之后很是诧异,他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吕部长啊,这种事儿跟我们没关系啊!这县里是同意了我们这样干的,怎么到了临平县,我们就不知道了。”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委屈和无奈,觉得自己很冤枉。 吕连群则说:“哎呀,你说的这些我都相信,可人家信不信呀?难道你还把县长请出来,让县长给你站台吗?老毕,这件事情只能按规矩办。”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强硬,让毕瑞豪感到有些无助。 毕瑞豪说:“按什么规矩办?” 吕连群点了点头,一脸神秘地说:“毕老板,你是个聪明人,现在怎么糊涂起来了?按什么规矩办?按市场规矩办呀!这件事情你还有你的坤豪公司,明显就理亏嘛。以我的态度,现在也抓紧时间把这个事给平了。说你运气好吧,你运气也不太好,这个县长虽然帮你解了套,但这货流到其他县,这件事情只能拿钱摆平。不然的话,现在的大环境你是知道的,省农业厅专门发了文件,要求整顿农资市场。如果这事你不处理好,临平县给县里发个函,这事不好办,县长拿着也为难。再者说,你也不能什么事都麻烦县长,县长和咱们非亲非故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仿佛在给毕瑞豪敲响警钟。 毕瑞豪心里感到真是有钱没权,本事再大,在这些当官的眼中,自己就是唐僧肉啊!他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涩,反倒想起了自己的媳妇胡晓云,如果胡晓云出面,这些人恐怕还是要给面子的。只是碍于情面,胡晓云是没有生出儿子来,自己在外面弄了一个媳妇,生了个儿子,这胡晓云对自己形同陌路。想到这里,毕瑞豪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和无奈,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想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痛苦。 喝了一杯酒之后,毕瑞豪目光紧紧盯着县委办主任吕连群,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决绝,缓缓说道:“吕主任,你说一说对方要多少钱?” 此时的毕瑞豪,眉头紧锁,自己是有钱,但自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吕连群微微低下头,脸上露出极为为难的神情,眼神闪烁不定,轻咳一声后说道:“哪敢说多少钱啊,按规定你这个是可以查封的。但是呢?我也给他们说了好多好话,费尽了口舌,他们勉强同意——这事儿你拿50000块钱来,算是罚款,。” 换作平常时候,50000块钱对于毕瑞豪来说,倒也不是大钱,不会放在心上。但当下,他的处境却大不相同。他心心念念着建设工厂,资金本就捉襟见肘。又因为农资的事情,之前已经和市农业局那边买了几十万的临期农药送给县里,前前后后加上县里的罚款,已经折进去七八十万。而这批肥料又不挣钱,如今再要拿出50000块钱,这无疑是在他本就紧绷的资金链上狠狠地割了一刀,他怎能不心痛。此刻的毕瑞豪,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用力地捏着膝盖,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毕瑞豪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说道:“吕主任,怎么要这么多呀?平日里,我们被抓着罚个一两千,那都已经是顶天了。” 吕连群微微挺直身子,脸上露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目光紧紧盯着毕瑞豪说道:“毕老板,你可是个大买卖人,怎么能不懂这点道理呢?现在人家要的可不是罚款这么简单,是想查到源头追究你的责任。这农业厅的文件你学过吗?现在县长已经同意你担任商会会长,这个时候你给县里添乱,这不是给自己找堵吗?”吕连群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头,似乎在为毕瑞豪的“糊涂”感到惋惜。 毕瑞豪咬了咬嘴唇,心里清楚,最近这几次,自己一直营造的岳峰省长是自己关系的人设,已经塌陷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其实以前都是虚张声势了。 沉思片刻,这事倒也不是不能办,只是办得实在憋屈不痛快。他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懑说道:“这临平县的工商局坏了规矩啊。”又不甘的道:“吕主任啊,这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大多数人家都是在县里的工商局处理,现在这怎么能够让外县的工商局跑到临平县来追加罚款?您看,还是让咱们县里的工商局接手?”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不解,似乎在等待吕连群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吕连群轻叹一声,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说道:“老毕啊,现在代管工商局的可是曹伟兵呀,上次你们打架的事还没完。你真的想让他来吗?恐怕不行吧。到时候他真跟你翻出文件,按政策来办?可是不好办啊。” 毕瑞豪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疲惫之色,说道:“哎呀,吕主任啊,我们公司最近也遇到事了。这样吧,你等我缓一缓,我们坤豪公司把这口气喘匀了,我再处理临平县的事。”心里则是想着,看来还是要找县长啊。 上午,我从钟书记的书记办公室出来后,按着时间回到在市政府招待所参加全市教育工作会。 市长张庆合亲自出席会议,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白鸽主持会议,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宣读表彰文件。东洪县、光明区以及平安县作交流发言,我们东洪县在教育方面的成果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我在东洪县也捧回了第一块奖牌。 会议在市招待所大会议室召开。在市招待所开的会,中午都会管饭,教育工作会是为数不多由市里面出面管饭的会议,这也是为了表彰教育集体先进。市长张庆合、宣传部长白鸽以及市委常委、副市长王瑞凤等一众市领导,都以茶代酒敬大家,场面温馨而热烈,让人感受到了市领导对教育事业的重视与支持。 中午吃饭并没有和县里的干部坐在一起,而是在饭桌上和几个县委书记、县长坐在了一起,吴香梅、刘乾坤、郑红旗、张云飞、令狐、廖自文和廖满仓几人,都是老熟人。 东洪县的教育是除了光明区外全市第一名,单科成绩有几科在高考中都是状元。众人自然对我一番恭维,我觉得到东洪县之后第一次扬眉吐气了一番,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自豪与喜悦,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由于没有喝酒,吃过饭时才刚刚一点钟。从大堂里走出来后,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韩俊迎上来说道:“县长,现在才刚刚一点,咱们和登峰市长约的是下午两点,您看咱们是不是要开个房间?”韩俊说话时,眼神中带着关切,等待着我的回应。 晓阳参加的是全市新任办公室主任业务培训,在招待所开个房间,晓阳晚上也许能够出来。我思索片刻后说道:“算了,这样,看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咱们现在就去市委大院等着给登峰市长做汇报。” 大堂里人来人往,不时有相熟的干部与我打着招呼。他们或是微笑点头,或是热情地走上前来握手寒暄,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让我感受到了工作中的人情温暖。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背后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扭头一看,临平县县委书记吴香梅和临平县县长张云飞。 吴香梅那标志性的爽朗笑声随即传来,她带着一丝调侃说道:“朝阳县长,可以啊!你们这可是出足了风头啊,竟然考上了一个清华,晚上还得摆上一桌。”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我,脸上满是笑意。 我心里感到已经很长时间没和吴香梅、张云飞一起交流感情了,又一听说方建勇马上要去财政局当局长,随即说道:“吴书记,我们很久没见过姐夫了,正好云飞也在,晚上咱们可以小酌几杯啊。”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搂住张云飞的肩膀。 张云飞双手挥了挥,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说道:“白酒就算了,但是喝啤酒还是可以的,我们现在试产啤酒,要不要来上一箱?” 我笑着说道:“你们的啤酒都已经开始产了?” 吴香梅接着说道:“县里可是集中力量抓大项目建设,云飞县长,只是有的人出了咱们临平县的门儿,就不是咱们临平县的人,这带着浩浩荡荡的考察团,去了曹河和平安县,就是不到咱们临平县。 我马上道:“临平县以前和东洪县那都是难兄难弟,这才两年时间,你们突然就发达了,你让我们县里的干部们在临平县怎么能吃得下饭嘛?” 约定晚上一起吃饭,这吴香梅自然是要把方建勇给请出来。想到晚上的聚会,看来还是要把晓阳喊回来。 和吴香梅、张云飞聊了十多分钟,这个时候,我看着吴香梅说道:“香梅书记,晚上什么地方?” 吴香梅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要不就去花园酒店吧?” 我想了想,觉得花园酒店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说道:“可以,就去花园酒店。方不方便,我把登峰市长也请过来。” 吴香梅道:“没问题,我一会找一下红旗书记,看看他能不能也参加一下,咱们还是要给老领导提前祝贺一下。” 这个时候,谢白山已经把汽车开了过来,汽车缓缓停下,与俩人打了招呼,谢白山还主动降下窗户,和吴香梅客气了两句。 上车之后,我看着韩俊说道:“和登峰市长的秘书确定没有,下午两点能不能汇报上?”我一边说着,一边系好安全带,眼神中透露出对汇报的重视。 韩俊连忙回答道:“登峰市长只给我们十分钟时间,2:20市长要去市第一棉纺厂进行调研。” 我看了看手表,心中估算着时间,说道:“我在车上小睡一会儿,1:50把我叫醒。”说完,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在短暂的时间里休息一下,为接下来的汇报养精蓄锐。 汽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着,车内的环境安静而舒适。很快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市委大院,感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被韩俊轻轻晃醒了。韩俊说道:“县长,已经到时间了。” 我艰难地睁开睡眼,那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努力地看了看时间,确实已经是1:50,不多1分不少1秒。我努力睁了几次眼,又干搓了两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之后,我拿起皮包就上了楼。一天之内来两次市委大院,当一把手一定是又跑又要,既要向市里面跑项目要资金,也要向省里面跑,这是张叔信奉的一贯宗旨。 赶在两点钟的时候,我准时敲开了登峰副市长办公室的门,那敲门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听到里面传来允诺之后,我轻轻推门走了进去。登峰副市长看到是我进来,缓缓起身十分淡然地走到办公室的门后面。办公室的门后放着一个洗脸盆架,洗脸盆架上面有一个白瓷脸盆。登峰副市长应当是刚起床不多久,只见他弯下腰,双手伸进脸盆中,用力地搓了把脸,水珠从他的手上滴落下来。登峰副市长脸上全是水珠,说道:“朝阳县长啊,你不会又找我是说电厂的事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毛巾擦了擦脸,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我微微挺直身子,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说道:“登峰市长,我来给您汇报,您对基层最了解,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登峰市长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说道:“哎呀,朝阳啊,你不要给我戴高帽了,高处不胜寒呀。我知道你们想要这个发电厂,但是我真的不好表态。你看我桌子上,光明区又给我来了一份报告。”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纠结。 我心里暗道,这件事情钟书记确实是口头答应了,但是既没有文件,也没有批示,我如果找登峰市长直接说钟书记答应了,倒是显得我有些越级汇报。越级汇报是体制内的大忌,这会让分管领导感觉到我不懂规矩。但是事已至此,不可能因为担心面子上得罪登峰市长,这事就不管了。 想想之后我就说道:“哎,市长是这样,我本来是想给书记汇报关于电厂的事打算去找何书记,这也是您的指示,但是我话还没说出完,把电厂的事儿提出来,钟书记就同意了在东洪县设一个电厂。”我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登峰市长的表情,想着从登峰市长的反应中判断他的态度。 臧登峰听完之后,脸上不悦的表情霎时就写在了脸上,那原本平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满。他端起茶杯都已经放到了嘴边,又将茶杯慢慢放了下来,看了看我,说道:“朝阳同志啊,你这个真的是被钟书记厚爱呀。”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酸意,仿佛对钟书记的决定有些不满。 我说道:钟书记虽然表个态支持在东洪县建设一个发电厂,但钟书记也说了,具体设置还是要向登峰市长和庆合市长汇报。 登峰市长笑了笑,那笑容中似乎带着一丝深意,说道:“你也给张庆合市长汇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歪着头,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马上说道:“没有没有,我肯定先给登峰市长汇报,您同意之后我才敢向庆合市长汇报嘛?”我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来表明自己对登峰市长的尊重。 登峰市长听完这句话之后,慢慢又将茶杯端了起来,他轻轻抿了两口茶,那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之后,登峰市长说道:“朝阳啊,按说按照我之前的想法,是让你找省上领导单独再批一个电厂下来,这样的话,咱们市里面不就又多了一个电厂,又可以拿到银行的补贴和贷款支持。你看现在这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在盘子里吃饭,这还是一种体内循环嘛,体内循环那是不健康的,最好的应该是我提出的那个方案。对何书记来讲,他大笔一挥,那就是一个电厂项目。” 我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提钟书记了,提多了,反倒是让登峰副市长以为我在用钟书记压他一头,于是说道:“登峰市长啊,这事其实也不好办呀,何书记签字批条子,我相信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就算这计划委员会新增加一个电厂,这计划外的指标要落实,贷款也不好办,到最后还不是要麻烦在您?” 臧登峰副市长并没有给予表态,只是笑了笑,那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他说道:“朝阳啊,这件事情虽然钟书记有明确指示,但是我还真的不敢一下就把电厂批给你呀。”说完,他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在权衡着利弊。 用手拍了拍扶手,说道:“这样吧,我在和有关部门研究研究吧。” 第 963章 臧登峰道出原委,柳如红吐出实情 当我满怀期待地阐述完争取电厂项目的想法后,听到他那句轻飘飘的 “研究研究”,心瞬间凉了半截。我明白,这简单的四个字背后,藏着他内心的犹豫和不太乐意。 修建电厂,绝非易事。这应当是基础设施建设中难度最高、工程最杂的项目之一,需要先精心完成地下初步可研性报告和可行性报告。这两份报告,是整个项目的基石,每一个数据、每一个分析都必须精准无误。之后,还得跨越重重关卡,获得计委、环保、国土等多部门的专项批复。这些批复,是项目前行的通行证,缺一不可。最后,再怀揣着所有资料,向省级部门进行申报。按照正常流程,这一系列操作下来,通常需要 3 到 5 年的漫长时光。 在这个过程中,表面上看,项目最终落在哪里,是由国家宏观层面决定。但实际上,地方政府的行政协调能力起着关键作用,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着项目的走向。行政协调能力强的地区,凭借着出色的沟通与周旋,往往能将项目收入囊中;而能力弱的地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收获成果,自己却只能分得一点微薄的利益。毕竟,从不同角度看,无论把电厂建在哪里,都能找到看似充足的理由。所以,在实施立项之前,争取立项成了前期最重要的工作。只有获得上级部门的支持,才有可能在这场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争取到电厂项目。这和争取水库、铁路、公路项目一样,资源有限,若不主动去协调、去沟通、去争取,就只能与发展机遇失之交臂。而东洪的李泰峰,和张叔相比,就差在了争取上。 看着臧登峰副市长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在心中暗自思索。我清楚,他并非对我个人有意见,而是作为副市长,这个名额分配的权力,绝对不是谁轻易打个招呼或者说几句好话就能改变的,重大项目绝非儿戏。而理由不充分吗,作为领导拒绝的理由俯拾皆是。 臧登峰副市长看我态度诚恳,继续道“朝阳啊,你也是一把手,手上也是有分配权和决定权的,市委市政府这次把电厂的工作全权委托给我,我就要负起责任啊,需要全盘考虑电厂的选址,既要保证能源供应的便利,又要兼顾对周边环境的影响;还要评估项目的经济适用性,确保投入能带来相应的回报;更要考虑项目对周边电网的影响,保障电力系统的稳定运行。”说完之后,登峰副市长这才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之后,忙道:“我就不安排给你倒水了,一会我马上要走。” 我知道,登峰副市长说的这些理由,随便哪一个都能成为拒绝平安县建设电厂。 然而,我是和友福,文静一起到上海跑过项目的,那种滋味比现在难受多了,事关大局自然不会被领导几句搪塞的话就给推了, 这是关乎东洪县未来的大事,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全力以赴。 我面带微笑,语气诚恳地说道:“登峰市长,今天您要去调研,我也不会过多耽误您的时间。您看这样行不行,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我和郑红旗书记,还有香梅书记,上次没聆听到您的指示,我一直后后悔,好不容易有那么一次跟您汇报工作的机会,但是永林市长到我们县里检查工作,所以就没来得及给您做专题汇报。” 提到郑红旗书记,臧登峰副市长的神情明显缓和了许多。郑红旗曾是他的老下属,也是从计委系统走出去的干部,两人之间感情深厚。而且,郑红旗已经被省委组织部确定为副市长的考察人选,而且郑红旗年轻,以后的发展不可限量。 臧登峰副市长思索片刻,应该是晚上确实没有其他额外安排,便点头说道:“可以吧,这次红旗的事情,是应该祝贺他一下,这样吧,你安排人和我的秘书对接,考察完之后,我直接过去。” 我心中一喜,继续说道:“市长,晚上还有香梅书记的爱人,东投集团的方建勇老总。” 说起方建勇,臧登峰对他颇为熟悉。在东投集团,他和齐永林相处融洽。方建勇有着一定的关系背景,虽然方信已经退休,但方信和钟书记关系不错,他在东投集团里对齐永林十分敬重。因为在东投集团的几个领导中,方建勇的人品有口皆碑。我深知,就算是身居高位的领导,也不喜欢品性差的下属,大家都更愿意与真诚的人交往,臧登峰副市长自然也不例外。 臧登峰道:“小方嘛,没问题,大家都是熟人了,你来安排吧。” 正说着,秘书轻轻敲了敲门,然后走到门口。臧登峰副市长缓缓站起身,秘书十分自然地拿起他的笔记本。臧登峰副市长随口问道:“材料都准备好了吧?” 秘书立刻回答:“市长,都准备好了,关于棉纺厂的基本情况,还有讲话稿。” 臧登峰副市长接过材料,就翻看了起来,看了几分钟后,就自言自语道:“也是伸手就要啊!” 紧接着,就将一份材料放在了桌子上,拿起了另外一份材料,眉头微皱又翻看了起来,说道:“讲话稿看着写得高度不错,但是在没有经过调查之前,这篇讲话稿不一定符合棉纺厂的实际情况。我看是有些脱离群众了,这么大的厂,有两三千名工人,我看讲话稿保守了一些,这个时候在关键问题上,不能回避,更不能说模棱两可的正确的废话,小郑啊,这点要记住,做指示,要清晰准确,不然下面的干部不知道怎么执行啊,起不到惊醒的效果。” 说完,臧登峰副市长将目光转向我,问道:“朝阳县长,你说说像棉纺厂这种情况,在你们县里是怎么处理的?” 我对棉纺厂的情况早有了解,红旗书记的爱人柳如红就在棉纺厂,它如今经营陷入困境,职工工资已经不能按时发放。作为市里面支柱产业之一,也是东原规模最大的国有企业之一,它的稳定不仅关系到众多职工的生计,在市政府那里也是备受关注的焦点。我沉思片刻,认真说道:“登峰市长,依我看,棉纺厂现在最主要的问题还是要找销路。现在国有企业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库存积压,竞争加大,一旦销路出了问题,生产就会受到影响,一旦无法生产,就更谈不上稳定了。” 臧登峰副市长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在腰带位置紧了紧,又扶了扶自己圆圆的肚子,感慨道:“是在基层抓过一线工作的,一下就说到了关键。韩长平和杨伯涛他们的方案,明显本末倒置了,他们先求稳定,再求发展,这是错误的,只有先发展才能实现稳定。我现在都搞不明白,杨伯涛他们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把钱投到客运业务上,还投给龙腾集团,这不是胡闹嘛!” 臧登峰副市长随意抱怨了两句,这时秘书已经收拾妥当。我心中一动,暗自盘算。市棉纺厂作为东洪市棉纺行业的龙头,在整个省内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能跟着臧登峰副市长去棉纺厂学习考察一番,说不定能拉近与他的关系,这对争取电厂项目或许会有帮助。 我连忙说道:“登峰副市长,冒昧说一句,市棉纺厂是全市纺织业的龙头,也是市里面的第一大国有企业。我们东洪县的国有企业规模小、档次低、效益差,我们一直想去大型国有企业学习经验,今天下午正好有时间,不知道方不方便跟着您去学习学习?” 臧登峰副市长听完,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毕竟,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去一家国有企业视察,从常规来看,确实有些不太合适。但我没有放弃,继续恳切地说道:“市长,您平时日理万机,我们很少有机会听到您的指示,您就给我们这次学习的机会嘛,我们也能近距离感受一下市长是如何处理生产中的具体问题的。” 臧登峰副市长笑着说道:“朝阳同志还是善于学习、乐于学习啊。那好吧,正好我也想听一听基层同志对解决国有企业面临难题的看法。” 下楼后,杨伯君看到我和臧登峰,快步走了过来。他主动上前,双手垂在身旁,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臧市长。” 臧登峰副市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我见状,立刻介绍道:“臧市长,这位是我们县政府办公室负责工作的主任韩俊。” 对于一个县政府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臧登峰副市长并没有太多关注,但还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臧登峰副市长上车后,谢白山把车开了过来。我随即吩咐道:“跟着臧市长,咱们一起去调研。” 谢白山马上回应:“市政府的驾驶员开车都很野啊,你们这次可是抓稳了。”说话间,就是一脚油门,汽车瞬时就有了推背感,一声轰鸣,就出了市委大院的大门。 我望着车窗外,不禁叹了口气,说道:“电厂的事不好办呀,市里面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走立项程序,只能死缠烂打了。” 随即,我把晚上要吃饭的事告诉了韩俊。韩俊熟练地拿出机密通信簿,开始联系人员确定位置,他那有条不紊的样子,一切都显得轻车熟路,尽在掌握之中。 汽车沿着城区道路疾驰而去。很快,我们就出了城,进入了光明区北部的工业集中区。这里,是整个东原企业最为密集、规模最大的区域。道路两旁,国有企业一家接着一家,机械厂、卷烟厂、食品厂…… 林立的厂房,轰鸣的机器声,构成了一幅壮观的工业画卷。 两辆汽车继续前行,很快就驶过第一棉纺厂前坑洼的水泥路。抬头望去,棉纺厂上方 “第一棉纺厂” 的牌子锈迹斑斑,在秋风中微微晃动,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市计划委员会主任韩长平、厂长杨伯涛、以及其他几个有关单位的干部都已经在现场等待。 我急忙提醒谢白山:“不要抢风头,和前车保持距离,等领导下车后,我们再过去。” 谢白山心领神会,轻轻踩了刹车。 看着臧登峰副市长已经与市棉纺厂厂长杨伯涛、市计划委员会主任韩长平几个干部开始握手,这时汽车缓缓停下。我和韩俊小步快走过去,只见众人已经簇拥着臧登峰副市长。只听到杨伯涛满脸笑容地说道:“可把您盼来了,大家盼了您半年了。臧市长,我给您介绍,这是我们厂班子的领导……。” 随即,他开始逐一介绍陪同人员。 臧登峰副市长身材微胖,穿着笔挺的西装,一副领导模样,主动与众人一一握手,举手投足间,尽显领导气质。 介绍完领导干部后,臧登峰副市长看向我,说道:“今天,我还给你们请了一位年轻的专家,东洪县县长朝阳同志,今天他也参与调研。” 我和杨伯涛平日里开会、学习时偶尔会遇到,彼此十分熟悉。虽然棉纺厂不如往日辉煌了,但杨伯涛是经历过辉煌的人,见过大世面自然多了份淡定与从容,一个县长还不足以让杨伯涛太过热情。 客套了两句后,便开始了今天的调研行程。众人一起走进了纺织车间,一股混合着棉絮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目之所及,都是忙碌运转的纺织机器,女工们在机器旁有条不紊地操作着,她们熟练的动作,专注的神情,展现出了工人的勤劳与坚韧。棉絮像雪花般飘浮在灯管下面,在昏暗的灯光下,形成了一片朦胧的白色云雾。 杨伯涛眉头紧锁,无奈地说道:“现在原棉配额砍了一半,之前苏联的订单也黄了,现在只能靠生产纯条纹线维持。” 臧登峰副市长在众人簇拥下来到细纱机旁,韩长平指着机器问道:“杨厂长,这些纺织机还是 50 年代的产品吧?” 杨伯涛苦笑着回答:“臧市长、韩主任,您也是老行家了。现在我们陷入困境,就是因为购买机器设备。我们购置了一批精梳机,又增购了自动络筒机,投入巨大,但是现在出口减少,全国今年棉布产能过剩,供大于求,导致库存积压,现在没办法啊,停产了企业就停摆了,不停产也是边生产边积压。” 臧登峰副市长神情严肃,问道:“这个自动落筒机和柔性加工的普及率怎么样?” 杨伯涛叹了口气,说道:“只有几台机器,多数车间还是需要人工接头落纱。原棉供应不足,价格还涨了不少。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是化纤替代加速,我知道,我们去武汉学习时,武汉一棉厂非棉纤维用量都已经到 25% 了,我判断以后化纤将逐步取代棉纺的市场。” 臧登峰副市长摇了摇头,说道:“取代不可能,化纤能挤占市场,但棉花纺织品的优势谁也替代不了!这就像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咱们要辩证看待。搞深加工、减少原棉依赖、开拓欧洲市场、大力发展化纤项目,这是转型的 “四驾马车”!必须打破惯性思维,大胆试、大胆闯,不能被老经验捆住手脚!” 在车间查看完生产经营情况后,随即在会议室召开座谈会。路上看到大标语写着 “团结奋进,振兴棉纺” ,几辆锈迹斑斑的二八自行车歪斜地靠在红砖墙上,诉说着这家老牌国企的沧桑。 会议室内,气氛略显紧张。会议桌上原本没有我的位置,但工作人员反应迅速,很快就给我拿了一个写着 “领导” 的桌牌放到我跟前。 我坐在桌前,看着众人热烈地讨论着棉纺厂的未来,心中思绪万千,既想着棉纺厂的困境,也惦记着电厂项目的争取,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走向何方。 座谈会在厂部三楼会议室举行,长方形会议桌被擦拭得锃亮,却难掩桌面下斑驳的木纹。我与臧登峰副市长、计委及经贸委的几位干部并肩而坐,对面纺织厂领导班子整齐排列,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一个白底蓝花的搪瓷杯,氤氲的茶香在略显压抑的空气中飘散。 首先是棉纺厂厂长杨伯涛汇报工作。他翻开手中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镜片后的眼神透着焦虑与期待。“目前厂里原料库存就够半个月,资金链随时可能断,恳请市政府拉咱们一把,帮助棉纺厂度过难关。”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 汇报的时候,臧登峰听得很是认真,全程没有打断,偶尔会在本子上记上几笔,等杨伯涛汇报结束后,几个副厂长又做了一些补充,交流环节正式开始。 计委主任韩长平推了推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说:“市里财政啊也很紧张,补贴恐怕难以落实,建议棉纺厂优化内部管理,降低成本。” 经贸委的同志则从行业趋势出发,提出加强技术改造的建议。外经委的干部则强调要规范经营,提高产品质量,试着打开欧洲市场开始畅谈,大家各抒己见,会议室里的气氛愈发凝重。 臧登峰副市长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众人,待众人讨论的差不多的时候,最后落在我身上。他嘴角上扬,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县长,我们都是在机关工作的,而你是在基层一线战斗的,更有发言权呀,你来谈一谈,关于这个棉纺厂现在的情况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呀?” 我心里 “咯噔” 一下。此行我有两个目的:一是希望在臧登峰面前拉近关系,推动电厂项目落户东洪县;二是抱着学习的态度,聆听领导指示。作为东洪县在,我深知此时言多必失。于是,我连忙欠了欠身,语气恭敬:“市长,我是来学习的,没有什么要说的。” 臧登峰爽朗地笑了起来:“朝阳非常谦虚啊。既然这样,那好吧,我看大家都已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说说自己的想法,结合大家的意见,我提几点具体的措施。” 他坐直身子,神情变得严肃:“第一,棉纺厂必须要准确认识现在国内国际棉纺市场的秩序环境,认真分析棉纺行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生产经营面临的困难,找准自身的优势与不足,扬长避短,自力更生。别想着找我要钱,我 1 分钱也没有,也不要想着说你们有两三千工人。这东洪县的李朝阳说有 100 万人要用电,跟了我一天了。有办法就是有办法,没办法就是要想办法,你们想的办法总不能只靠上级解决。市里这么多国有企业生产都面临着问题,靠市里能帮助几家呀?市财政也很困难。”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继续说道:“第二,要搞深加工,少用棉,多出口,上化纤。这也是我从你们的汇报里总结的,以前搞粗加工利润太低,棉花成本太高,苏联那边出口不行,就看看欧洲市场。这个化纤项目一定要上,化纤发展力度的大小就是你们能否转型的关键。如果你们还把工作思路只放在棉纺上,那么我可以断定,未来 5 到 10 年,或者 3 到 5 年里,棉纺厂就要走向破产。” 杨伯涛厂长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身旁的几位领导班子成员迅速拿起笔,在笔记本上沙沙记录,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清晰可闻。我内心暗暗感慨,臧登峰同志不愧是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市长,敏锐的洞察力和果断的决策力令人钦佩。 臧登峰似乎意犹未尽,他又补充道:“我听你们汇报,现在在不同程度地拓展业务,还参与了一些社会投资,包括参与了龙腾集团客运公司的业务。这些我不反对,你们可以试一试。但是我给你们一个建议,不要在陌生领域想着挣大钱,在本领域发展是你们的优势。当然,我也很看好交通运输市场,你们自己的车队,在生意不好的时候也可以去接一些其他工作,跑跑运输,只要能挣钱的都可以干,市里面可以给你们开个口子,给政策,但给不了钱。最根本的是现在要活下来,要从计划生产转向市场导向,调整产品结构势在必行了。” 下午 4 点多,座谈会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众人簇拥着臧登峰走向厂区外,几辆黑色小轿车整齐地停在主干道上,车身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微光。我悄悄把韩俊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都联系好没有?” 韩俊胸有成竹地说:“县长,你放心吧,都已经联系好了。吴春梅书记、郑红旗书记,还有方建勇都在大堂等着。房间那边也预订好了,如果喝完酒想在酒店休息可以直接入住,也可以选择按摩一下。” 提到花园酒店的按摩,我不禁想起坊间传闻。这家酒店的按摩分两种:一种是正规的中医按摩,深受领导干部喜爱;另一种则是特殊服务,虽未公开,却在生意人间心照不宣地流传。 走到厂区门口,臧登峰突然停下脚步,他伸出食指,在杨伯涛面前轻点两下,眼神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伯涛啊,我印象中这个柳如红同志是不是在你们棉纺厂?” 杨伯涛心理 “咯噔” 一下,瞬间明白了臧登峰的意图。他连忙赔笑道:“跟您汇报,柳如红同志现在已经是我们厂办的主任了,这个同志工作能力很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照顾得都很周到。” 臧登峰四处张望,并未看到柳如红的身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杨伯涛见状,立刻解释道:“这个柳如红参加办公室业务培训去了。” 臧登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快将话题转回工作。上车后,他向众人挥手致意,两辆汽车缓缓驶出棉纺织厂,朝着花园酒店驶去。 一路上,我坐在后排,脑海中不断回味着臧登峰的讲话。透过车窗,看着街道两旁陈旧的建筑和行色匆匆的路人,我似乎明白了他为何迟迟不批电厂项目。九县二区都在争夺这个项目,每个地方都急需电力支持。臧登峰在棉纺厂汇报会上,没有承诺一分钱,却为敢于为企业指明了发展方向,这份魄力和担当还是有的。 花园酒店的玻璃旋转门在余晖下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是东原唯一的玻璃旋转门,时常能看到新人在此拍摄婚纱照。走进大厅,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郑红旗书记、吴春梅县长和方建勇早已在此等候。看到臧登峰进门,三人快步迎上前,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 寒暄过后,众人走向包间。包间宽敞奢华,一侧是摆放着真皮沙发的休闲区,另一侧是用餐区,一张巨大的实木圆桌占据中央,周围整齐摆放着十多把雕花椅子。此时离正式用餐时间尚早,郑红旗看了看手表,说:“晓阳和柳如红还要半个小时到,今天这桌子足够大。去,把你那个韩主任还有蒋笑笑都叫过来,香梅啊,你去找服务员拿副扑克牌,咱们陪市长打会扑克。” 郑红旗作为我和吴香梅的老领导,吩咐起我们来很是自然。 吴春梅爽快地应了一声,转身招呼门口的蒋笑笑一起去拿扑克牌。不一会儿,扑克牌拿来了,臧登峰、郑红旗、方建勇和我四人围坐在沙发旁,开始玩起东原流行的扑克玩法。 臧登峰叼着香烟,手指灵活地搓动扑克牌,“噼里啪啦” 的洗牌声在包间里回荡。他吐了个烟圈,漫不经心地说:“光玩没意思,来点彩头,玩钱吧。” 我顿时僵在原地,心里暗自懊恼:当领导以后随身还是要带个钱包啊!就在我尴尬不已时,吴春梅大方地从随身皮包中取出一个男士钱包,抽出厚厚一叠钞票,分别放在臧登峰、郑红旗和我以及方建勇的面前。 我偷偷瞥了一眼郑红旗,见他神色如常,便也不再推辞。一人面前放了 200 块钱,臧登峰坦然收下,没有丝毫犹豫,看来他和郑红旗平时没少与方建勇玩牌。 玩牌过程中,众人有说有笑,气氛轻松愉快。半小时后,柳如红和晓阳先后走进包间。俩人进门之后,臧登峰只是微笑的与两人打了招呼,柳如红轻车熟路地走到郑红旗身后,晓阳则安静地站在我的后面观牌。 最终,臧登峰赢走了五六百块钱,郑红旗输了一百多,我和方建勇则输得精光。臧登峰面带微笑,从容地将钱收好:“人都到齐了,到齐了就开饭。” 很快,菜品陆续上桌。花园酒店的菜肴摆盘精致,却分量不足。九转回肠每个盘子里不到十块,红烧肉也不过十来块。蒋笑笑和韩俊在一旁忙碌地添茶倒水,服务周到,倒也无需服务员插手。 酒过三巡,臧登峰兴致高涨,他端起酒杯,看向柳如红:“如红啊,今天我到你们棉纺厂,棉纺厂问题不小啊,你这学习完,要尽快回去上班,协助老杨,抓好生产啊。” 柳如红优雅地放下酒杯,神情自若:“市长啊,棉纺厂最大的问题,是市场大环境的问题。现在我们的一些客户都已经流失了,要想重新回到之前的那个红火局面不太好办呀。” 臧登峰眉头微皱:“不太好办,也要办呀,我听说你们参与了龙腾集团的客运公司业务,怎么样?效益如何呀?听说亏损不小。” 柳如红嘴角上扬,露出自信的微笑:“登峰市长,没有多少亏损呀,还是在盈利,上个月我就分了 500 多块钱,这一年就能回本,说是年底还有分红。” 晓阳凑近我耳边,低声嘀咕:“不是吧,这龙腾公司的效益这么好吗?怎么咱们东投集团现在效益一般?按说客运市场,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才会好起来嘛。” 臧登峰慢慢放下了酒杯,带着一丝好奇缓缓说道:“恩?怎么与我掌握的情况,不一致啊?” 第 964章 臧登峰含糊其辞,张云飞直呼冤枉 酒过三巡,气氛渐趋热烈,话题也随之转到了柳如红所在公司的集资分红上。臧登峰副市长听闻柳如红每月能拿到500元分红时,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他微微挑眉,目光中闪过一丝探究,缓缓开口道:“你的这个情况怎么和我掌握的不一样呢?你是企业中层吧,按照你们之前定的规定,个人集资方面要出5000块钱,是吧?”他的声音沉稳,在这略显嘈杂的饭桌上清晰可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如红显然没有料到臧登峰副市长对公司集资情况如此了如指掌,心中一惊,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是啊。”在这一瞬间,她不禁暗自思忖,怪不得人家能身居高位,成为副市长,这般对细节的精准把控,实在令人钦佩。 臧登峰微微后仰,将手轻轻放在腰带扣上,眉头轻皱,陷入了短暂的思索。片刻后,他语速平缓地说道:“5000块钱。正常来讲,放在银行一年十个点的利息也才500块钱,这一个月就拿500块钱,这一年就要拿6000块钱。” 说罢,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柳如红,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意,继续说道:“如红啊,你这个钱拿得可是烫手啊。”他的语气看似随意,却又隐隐透着一种警告的意味,仿佛在提醒柳如红这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郑红旗一听,也马上转过头,目光紧紧盯着柳如红,语气中带着几分质疑说道:“每个月给500?不可能吧。我怎么听其他人讲,他们每个月只能领几十块钱,这个情况你核对过没有?”红旗书记的表情严肃,声音中透着一丝急切,显然对这个差异感到十分意外和关切。 柳如红满脸写满了诧异,嘴巴微微张开,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说道:“哎呀!这个我倒还不清楚。这样,回去后我马上去问一问,看看财务上是不是算错了?” 臧登峰这时拿起一个小巧精致的勺子,动作优雅地从面前那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汤碗里舀了一勺汤,缓缓送进嘴里,轻轻咀嚼,细细品味,随后十分满足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些事情要搞清楚啊。一年5000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你这个收益率明显不正常吧?龙投集团现在生意并不好做呀,我上次去调研的时候,他们那个王曌还在跟我谈,说现在市里面东投集团进入客运市场之后,对他们的生意影响很大。 郑红旗笑着道:“市长啊,东投集团客运公司可是晓阳主任的杰作呀。当初是她在城关镇,搞得联营公司,才有了东投客运的业务啊。” 郑红旗书记的话语有条不紊,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既点明了当前问题的关键,又巧妙地表扬了晓阳。 晓阳听到提及自己,赶忙放下手中的筷子,坐直了身子,表情一本正经地汇报道:“市长,这些都是在您和红旗书记的关心下,我们才取得的成绩。”晓阳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欠身,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言语间满是对领导的敬重。 臧登峰市长微微颔首,目光扫视着众人,说道:“这个客运市场的规模越大,说明东原的发展越好啊,特别是长途客运,这两年需求很旺盛,你像过年的时候,这一张汽车票可是不好买呀。”说完之后,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方建勇,眼神中带着询问,说道:“建勇啊,我听说你们东投集团的车票价格有点高啊。”他的语气虽温和,但这个问题却直接而犀利,直切关键。 方建勇听到市长的询问,并没有丝毫否认的意思,表情认真而严肃,端正地坐着向市长汇报:“市长啊,我们东投集团可是严格履行社会责任。像大巴车这样的运输,其他公司50人的标准座位、但是100人、120人都敢装,过道里挤得满满当当都是人,但是我们东投集团有明确规定,最多只能超20%,也就是50个人的座位,最多装60人,可比他们少了一半啊。我们是国企,国企还是要有担当,这样算下来,我们的利润其实比龙投集团的利润还要低一些。” 臧登峰听完,轻轻放下汤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神色凝重地说道:“安全事故现在可是管得越来越严了,国家对安全这一块相当重视啊,你们在座的都是领导干部,虽然我没有抓安全,但还是要提醒你们,不要忽视安全。”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重地敲击在众人的心上,让大家深刻意识到安全问题的重要性。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在私下场合与臧登峰副市长接触。我细细观察着他,发现这位副市长有着普通人,特别是中年男人一样常见的一些小喜好,打牌、抽烟、喝酒,显得很是随和;然而,当涉及到工作事务时,他又瞬间切换成了领导模式,简单的计算能张口就来,在看似随意的言谈举止背后,似乎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底线,让人捉摸不透却又心生敬畏。 这时,吴香梅轻轻碰了碰房建勇,两人心领神会,一同主动站起来,手中端着酒杯,吴香梅脸上的笑容很是真诚,说道:“市长,感谢您对我和我们建勇的关心,以后还希望您多多关照。”说罢,两人微微弯腰,恭敬地向臧登峰敬酒,眼神中满是期待和感激。 方建勇两口子敬完酒之后,红旗书记与柳如红也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微笑,与臧登峰碰了杯,举止优雅得体。紧接着,我和晓阳也纷纷起身,依次向臧登峰敬酒。一圈酒下来,臧登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神情,显然对众人的敬酒十分受用。他本就膀大腰圆,在一众副市长里,是最为圆润的一个,此刻在这温馨的氛围中,更多了几分亲和。 臧登峰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看着众人说道:“朝阳啊,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和平安县建设电厂吗?道理很简单,因为临平县在你们中间。临平县有两个电厂,这在整个西北区域来讲,这两个项目都可以缓解平安和东洪很大的用电压力,虽然你们现在看经常限电,但从长远看,等到这两个电厂建成之后,整个东洪县和平安的用电问题也就彻底缓解了。电厂非常珍贵,将它布设在空白区是最优选择,能够减少建设成本。所以红旗、朝阳,电厂的事,你们两个应该多和香梅同志交流。当时在临平县设置电厂,也是有这方面规划的。” 郑红旗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微微坐直身子,语气中带着坚定说道:“市长啊,我们还是要以发展的眼光看待现在电力短缺的问题。我看了一份报告,下一步咱们各个县的电力缺口非常大,临平的两个电厂,自然是要先满足临平群众,我们也不好让香梅为难不是?所以平安县还是要争取的。” 臧登峰再次挥了挥手,表情略显无奈,说道:“红旗啊,这个电厂我是不会批的,不要再争了。为什么呢?你现在马上就要离开平安县了,就算这个电厂真正落成,那也是两三年之后的事了,和你这个已经离开了平安县的县委书记还有什么关系呢?到时候,政绩也是人家的嘛。” 我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马上看了看桌上的众人,心想怎么感觉臧登峰在这个场合说出这句话来,虽然是实话,各级领导最喜欢干一些两三年就可以完成的工程,这样两三年之后,为自己增加政绩和晋升的筹码,但从副市长口中说出这话来,似乎有些不太符合身份,毕竟现场除了几个领导干部之外,还有韩俊、蒋笑笑这两个一般干部。 然而,臧登峰副市长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可能带来的影响,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朝阳县长刚刚去东洪,办电厂我多少要理解一些。红旗啊,你们离临平县那么近,这个事儿就不要再争了,关键是你要走了嘛。” 郑红旗深知臧登峰的脾气,见他已经如此明确地表态,也不好在饭桌上再继续争执下去,以免场面变得更加尴尬。我见状,马上端着酒杯,快步走到臧登峰跟前,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说道:“市长,我就知道您最关心我呀。我是年轻干部,刚刚到那边,是需要工作成绩啊。”我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弯腰,将酒杯举到合适的位置,眼神中满是期待。 臧登峰看我这般恭敬地站在面前,也站起身来,在自己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拍了拍,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怎么说这话的时候把你给忘了?这把柄算是被你给抓住了。”说罢,他与我碰了一杯酒,然后继续说道:“朝阳啊,不要看我和郑红旗这么说,那都是玩笑之词。电厂的事,咱们真的要从长计议,要从全市经济社会发展的大局统筹考虑。”臧登峰副市长又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我表面上认真听着,脸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却清楚,他内心里应当是有了初步的考虑,说不定这电厂项目已经有其他县在积极争取,并且在他心中已经有了倾向。 我略作思索,决定再试探一下,便说道:“市长,我可是年轻人,可不怕丢脸呀。您要是不批给我们东洪县,我明天可是再来市里面找您呀。”我一边说着,一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看看事情是否还有转机。 臧登峰笑着说道:“朝阳啊,这么说可是你的不对了,县里那么多工作,你总不能天天来市里吧。这样,这个事情先记在这里,等到市里开会的时候,我再慎重研究研究。”他的笑容依旧和蔼,但话语却模棱两可,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让我一时是真的有些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看臧登峰如此坚持,我心里明白,今天晚上这顿饭,想要马上解决电厂的问题,自然是没有结果了。回想起当初去上海招商的时候,也是往返了几次,历经重重困难,才最终取得了效果,又怎么可能和臧登峰吃一顿饭就把这上亿的项目轻松办成呢?毕竟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涉及到巨大的资金投入和复杂的规划布局。我心里也清楚,现在东洪县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最起码市委书记钟毅已经表过态,明确支持东洪县,张叔也不可能轻易否认在东洪县设电厂,只是钟书记和张书记把这个关键的决策权放给了臧登峰,只要他一表态,这件事情基本上也就定下来了。 结束饭局之后,臧登峰站起身来,轻轻抖了抖自己那笔挺的西装,拿起牙签,慢悠悠地剔了剔牙,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天酒足饭饱啊,有些话不能提前说透,但是意思还是要表达到。红旗啊,还是要祝贺你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门口,脚步沉稳,语气中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郑红旗听到这话,虽未明确否认臧登峰话里所指的事情,也未点明具体是什么,但还是走上前去,与臧登峰握了握手,脸上带着微笑,说道:“还是感谢老大哥对我的支持啊。”两人握手的那一刻,眼神交汇,似乎在这简单的动作和话语中,传递着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 花园酒店的走廊里铺设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没有一丝脚步声。臧登峰背着手,一边走着,一边感慨一句,说道:“永林市长不在,永林市长在的话,今天咱们可以去按摩放松一下呀!”声音在这安静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丝遗憾的意味。 说完之后,柳如红听到这话,微微抿嘴一笑,臧登峰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随即说道:“如红啊,还有晓阳,你们不要多想,我说的可是正规的中医按摩。没事的时候,你们也可以去楼上体验一下。”一边语气轻松的解释着,一边用手指了指楼上。 说着,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将臧登峰送上了那辆黑色的皇冠汽车。汽车停在酒店门口,随着一声清脆的鸣笛,臧登峰摇下窗户,伸出手来,与众人挥了挥手,然后汽车缓缓启动,离开了花园酒店,消失在夜色之中。 臧登峰走了之后,我和晓阳又赶忙送走了郑红旗书记和吴香梅两口子。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心中不禁思绪万千,今晚这顿饭,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这个时候,蒋笑笑与我们同车,一起回到市委招待所。市委招待所虽然在硬件设施上比不上花园酒店那般豪华,但胜在环境比较干净整洁,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入住之后,晓阳洗漱了一番,从卫生间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道:“这个臧登峰副市长,真是个老油条啊,你看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就是不答应办事儿。” 我坐在床边,微微皱着眉头,说道:“臧登峰副市长口口声声说要从全市规划这些大局考虑问题,这简直……”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心中满是焦虑。 晓阳倒是显得比较冷静,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说道:“从你们今天打牌我就看出来,这个臧市长啊,上亿的项目吃顿饭就想搞定,肯定是很难的,利益交换不够平等嘛。恐怕你们东洪县还是要下大点血本才行。” 我听到这话,心中一紧,说道:“下什么血本呢?我总不能从东洪县拿钱给他吧?” 晓阳微微摇头,说道:“钟书记的意见他都能不听,看来他对钟书记并不是多么认同。不过也对,臧登峰副市长是齐永林市长推荐提拔的干部,和钟书记关系不大。不过,他做得实在是有些明目张胆了。” 我急切地说道:“晓阳,出个主意,这事该咋办呀?再把钟书记搬出来,就是以权压人啊,我看反倒是把人彻底得罪了。” 晓阳靠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说道:“臧登峰年轻,又是市委常委,是不能得罪。不过,这个臧登峰对牌局还是很看重的,这个和齐永林有些像啊,你看他今天说话表态,都有齐永林的影子。” 我马上追问道:“齐永林的影子是什么意思?” 晓阳打了一个哈欠,看来今天一天的课也让她有些疲惫了,说道:“,你难道没听说过齐永林打牌的时候从来不看牌,直接往上面一推,这也就赢了,他和齐永林差不多。”说到这里,晓阳忽然又精神了:“还有,我想问问你,今天你们打牌的钱是哪里来的?” 我说道:“哎呀,说到钱的事,你还欠我300块钱呀,吴香梅是一人给了300,这钱咱不能欠呀,人情总是要还的。” 晓阳拍了拍床头上的包,说道:“你要是有事求我,我可是不困了啊,咱俩可得好好算算帐,300块钱,你都输了,这个,我可钱,我可不好批啊……” 我缓缓地拿起睡衣,动作轻柔地为晓阳披上,轻声说道:“明天你还得去党校上课,可得早点休息。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件事得和你商量商量。杨伯君在我身边怕是不太合适了,我总觉着他这人不够真诚,做事也不踏实,你觉得怎么安置他比较妥当呢?” 晓阳闻言,微微蹙起眉头,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她抬起头,认真地说道:“像他这种情况呢,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心地善良,只是脑子不太灵光,缺乏纪律意识;另一类就比较严重了,可能是故意泄露消息。不管是哪种,留在你身边确实不太安全。依我看,不如把他调走,去城关镇或者工业园区当个副职,也算是对他的一种照顾。” 说着说着,晓阳感觉有些闷热,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伸手解开了睡衣的扣子,抱怨道:“这天实在太热了,穿睡衣难受,我不想穿了,你看,你一说钱,我就不困了,你不拿出点态度来,我不好支持你的工作啊……”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纷纷扬扬地落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开车送晓阳前往市委党校,尽管党校实行封闭式培训,但管理并非十分严苛,校门口人来人往,学员们络绎不绝。除了县里的干部,还有市直单位、市里大型国有企业的单位新任办公室主任也参加了此次培训。我看着晓阳走进校园,与她挥手作别,然后转身踏上返回县委大院的路程。 由于东光公路有一段正在铺设柏油,道路狭窄且拥堵,车辆只能缓慢前行。这段不长的小路,却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我回到东洪县委大院时,已经 9 点半了,比预计时间迟到了十多分钟。 走进办公室,我发现杨伯君在服务方面确实有了显著的进步。办公桌擦拭得一尘不染,文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所有待办的文件都已整齐地放在我的眼前。杨伯君见我进来,立刻走上前,恭敬地说道:“县长,刚刚毕瑞豪打来电话,说想向您汇报工作。我现在让他过来了,看您一会见不见。” 为了将坤豪公司引入正轨,我费了不少心思,想着使其成为东洪县第一家在工业园区落户的正规企业。我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今天上午的工作安排是怎样的?” 杨伯君连忙回答:“县长,上午组织部有农村党委支部示范点的初步建设工作,需要您去视察一下。因为韩主任昨天不在,没能及时向您请示,您看是否要安排一下?” 我想起钟书记在办公室强调的意识形态工作的重要性,农村堡垒支部建设又是组织部学武部长亲自抓的重点工程,如果我一次都不去过问,确实不太合适。于是,我思索片刻后说道:“这样吧,先和毕瑞豪见面,然后安排吕主任一起去支部看看。对了,毕瑞豪现在在哪里?” 杨伯君回答道:“毕瑞豪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哦,对了,齐晓婷也在,她要汇报和环美公司沟通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先让晓婷进来,我正好有些话要和她谈。” 不一会儿,齐晓婷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办公室,她神色自若,自然地在我对面坐下。关于环美公司对接的事情,目前有了些进展,环美公司与平安县的谈判已经陷入僵局。齐晓婷道:“县长,平安县出台的工业土地对外租赁办法价格环美接受不了,再加上咱们也冷落了几天环美公司,他们现在又主动和我们对接了,希望见见面。让我觉得我们县仍有机会争取到这个项目。” 我正想着电厂项目的事情,便对晓婷说道:“晓婷,环美公司的事情我会关注对接。现在,有一件比环美公司更关键的事情,需要你去考虑,那就是县里打算争取电厂项目。没有电厂,招商引资都是空话,咱们根本保障不了人家的用电,所以,我想让你牵头负责电厂落地的具体工作,这也是组织对你的考验啊。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具体细节我们之后再详谈。” 晓婷认真地点了点头,眼中透露出坚定的神情,表示会全力以赴。说了电厂和环美公司的事情之后,就让齐晓婷去准备了。 随后,我得知毕瑞豪还在杨伯君的办公室,心想毕瑞豪和杨伯君私下交情应该不错,否则以杨伯君的性格,不会让毕瑞豪在他办公室久留。于是,我说道:“好了,把毕瑞豪请过来吧。” 两三分钟后,毕瑞豪面带微笑,恭敬地走进我的办公室。他进门后,微微弯腰,客气地说道:“县长,没想到这么一大早就能向您汇报工作,我还以为要等到中午呢。” 我笑着回应道:“瑞豪啊,你来得正是时候。一会儿我正打算出去。怎么样,你们公司在我们工业园区投资的事情,有确定下来吗?” 毕瑞豪连忙说道:“县长,投资是肯定要投资的,我们已经和公司的几个股东在商量研究了。毕竟这次投资金额不小,在银行贷款方面,我有个想法。您看,咱们县的土地价格能不能便宜一些?我们拿到土地后,可以抵押给银行,再用贷款来建设厂房。如果我们手头没有固定资产,贷款的事可不好办啊。” 我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是招商引资中的常见操作,便说道:“这个问题不大,这都是招商引资的常规流程。” 接着,我们又就招商引资的其他事项交流了一番。之后,毕瑞豪突然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说道:“县长,还有个事儿,想请您帮忙协调一下。” 我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主动说道:“瑞豪,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不用遮遮掩掩的。” 毕瑞豪点了点头,感激地说道:“是这样的,县长。我们公司生产的化肥在咱们县已经通过质量检测,县里也出具了报告,还向各个乡镇下发了通知,明确了价格。可是,临平县工商局的人找上门来了,说要罚我们 5 万块钱。” 听到是临平县工商局的事情,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虽然我认识临平县工商局局长,但如果直接打电话过去,似乎有些不妥。我说道:“要罚 5 万,这个金额确实不低。不过,对于你们坤豪公司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吧?” 毕瑞豪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县长,您又开玩笑了,坤豪公司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现在办企业太难了,随便来个大盖帽就能对我们指手画脚。要是一些小钱能解决的事儿,我们也不想麻烦您。但现在我们正准备建厂急需用钱啊,这 5 万块钱,如果临平县有其他需求,我们捐出去都没问题。可这罚款,交了也不落好,所以恳请您能支持我们一下。” 我点了点头,说道:“嗯,没问题。支持民营企业发展,我们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行动。你放心,我现在就给临平县县长张云飞打电话。” 说完,我拿起电话,没用看电话薄,就拨通了张云飞的号码。毕瑞豪满脸期待地看着我,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很快,电话接通了,我先和张云飞寒暄了几句:“云飞啊,昨天登峰市长还向我们打听你呢,怎么没见你人影啊?” 张云飞在电话那头笑着回应道:“朝阳,昨天下午县里出了个紧急情况,我没办法,只能赶回去处理。” 我们闲聊了几句后,我切入正题,将毕瑞豪公司要被工商局罚款 5 万的事情告诉了他。 张云飞听后,显得十分诧异,说道:“罚款 5 万?这事儿不靠谱啊!朝阳,你核实过了吗?我怎么感觉像听天书一样。” 听到张云飞这么说,我顿时警觉起来。是啊,很少听到工商局罚款上万的事,我捂着话筒,看向毕瑞豪,问道:“瑞豪,是谁告诉你要被罚款 5 万的?你见到工商局的人了吗?” 毕瑞豪有些尴尬地站起身,说道:“县长,我们哪能直接见到人家啊,是咱们农委的吕主任传达的这个指示。” 我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是吕连群在从中作梗?但我还是对张云飞说道:“云飞啊,我这边再核实一下情况,你那边也去工商局问问。这罚款 5 万太高了,再说了,那批化肥又不是假化肥,只是含量有点不达标,但是价格是降下来了的,是物价相符。” 又和张云飞聊了几句后,我挂断了电话。我看了看手表,对毕瑞豪说道:“瑞豪,放心吧,这件事临平县那边我能搞定。你就安心准备把企业办好,县政府对待企业家的态度绝对是真诚的。” 毕瑞豪见我这么有信心,心里十分感动,说道:“县长,说实话,现在干个体企业太难了,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今天要不是您帮忙,这 5 万块钱的罚款可真够我们受的。如果您能把这事解决了,我一定说服公司股东,把厂建在咱们工业开发区。” 毕瑞豪正说着,吕连群走进了办公室。他看到毕瑞豪也在,微微一愣,但还是走了进来,和我们打了招呼。 我看着吕连群,问道:“吕部长,昨天是哪位领导到咱们县来说要罚瑞豪公司 5 万块钱?” 吕连群回答道:“县长,具体的人我也没见到,是冯国斌跟我说的。对方态度很坚决。不过,县长您放心,我会尽力去协调这件事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毕瑞豪,又说道:“瑞豪,我都跟你说过了,这些小事你没必要跟县长汇报,我能帮你搞定的。” 接着,他又看向我,说道:“县长,这事儿您放心,我去协调就行。” 我说道:“问题不大,我已经给临平县县长张云飞打过电话了。” 吕连群听了,脸色微微一红,随即说道:“县长,怎么好麻烦张县长呢,这事儿还是让我们部门去对接吧?” 我摆了摆手,说道:“张县长又不是外人,这事儿就别再讨论了。吕主任,你作为农委主任,要多关心农业企业啊。”交代了几句之后,我又说道:“要去考察农村堡垒支部建设是吧!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吕连群转身又看了一眼毕瑞豪,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满。 就在我们准备出门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听到了张云飞的声音。张云飞在电话那头说道:“朝阳啊,冤枉啊,亏的你当过侦察兵,这情报可不准啊。我已经问过县工商局了,是你们县的同志要罚人家 5 万,我们县的意见是只罚 2000。” 第 965章 胡延坤领会意图,吕连群以退为进 组织部长吕连群与坤豪公司老板毕瑞豪俩人脸上都十分尴尬,毕瑞豪倒也没有拆穿了吕连群谎言的酣畅淋漓,反倒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得罪了这个农委主任,以后坤豪公司的日子也不好过。 吕连群微微佝偻着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时不时用脚轻踢着地面,眼神里满是不耐烦;毕瑞豪则挺直了腰板,涨红着脸。 我拿着听筒,很是诧异的看着两人,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心里满是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云飞啊,你问清楚没有?2000 块钱,怎么可能呢?我们县里的同志给我反馈的,可是 50000 块钱呀。” 电话里,张云飞的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朝阳啊,肯定是被下面的同志给骗了吧?50000 块钱,50000 块钱,人家还不得跟我们拼命吗?罚款是为了规范,停业是为了整顿,又不是要砸人家的饭碗,你在临平县又不是没干过,这计划生育才罚多少钱?也不过罚个一两千块钱吧,你这动不动就整到上万块钱,这不是开玩笑吗?没有的事,我是给商局长老聂亲自打的电话,他真的给我说了是你们县里的同志主动提出来的。” 我捏了捏眉心,努力平复着内心的烦躁,耐心解释道:“云飞啊,这里面肯定是有误会的,不过既然我给你打了电话,还是希望你支持一下呀,这是我们东洪县的民营企业生产的化肥,我们县农业局已经请市农业局重新做了含量的核算。它施用到庄稼地里,还是有一定效果的,算不上是假肥料。” 张云飞听后,语气缓和了些:“朝阳,我知道了,这件事你都亲自打电话,我会把它处理好的。” 挂断电话,我将听筒重重地砸在桌上,听筒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震得一旁的钢笔都微微晃动。我不满地看向吕连群,语气冰冷:“你们两个在搞啥,一大早就让我丢人现眼的,说说,到底看是什么情况?” 吕连群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急忙说道:“县长,这事不用你说,我马上就给农业局打电话,我马上核实。”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毫不客气地质问:“连群啊,2000 块钱说成 50000 块钱,是你的意见还是冯国斌的意见?” 吕连群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转头看向毕瑞豪,眼神里带着几分催促:“毕老板,你回避一下,我和县长有几句话要说。” 毕瑞豪自知闯了大祸,脸上火辣辣的,他局促不安地朝着我点了点头,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挥了挥手,脚步慌乱地往外面走去,出门时还不小心撞到了门框,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 等毕瑞豪离开后,我板着脸,语气严厉地说道:“吕部长,连群同志,你是组织部长,现在这个时候你怎么解释啊?” 吕连群搓了搓手,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哎呀,县长啊,这个事我肯定如实汇报,我很有责任。但是这件事我也是出于公心啊,就是为了咱们这次农村堡垒支部建设呀!” 听到又是出于公心,我冷哼一声,心里直冒火,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可转念一想,整个东洪县的干部对我本就颇有意见,我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只能强压怒火,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吕连群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县长啊,其实是这么回事,这次搞堡垒支部建设,咱们县是组织部唯一选的示范县。那咱们肯定还是要有示范县的态度来嘛,自然是要搞一些基础设施建设的。你比如啊道路要硬化吧;村里的文化建设要搞吧;大队部也得装修一下吧。这四个点,我是想着一个点按照 10000 块钱的标准来办理,但这事我和咱们乡镇的干部沟通之后,各个乡镇的书记都非常抵触啊。现在提留统筹都已经砍掉了三分之一,这乡里面没钱,根本没有能力去搞这个示范支部建设。我也是没办法,才想着从坤豪公司身上搞点钱出来呀。” 我皱着眉头,打断他的话:“县里面如果真的要搞,按正常渠道,你打报告就是。你这一会把责任推到乡里面,一会把责任推到坤豪公司,张口就给人家要 50000 块钱,连群同志,你这说不过去吧?” 吕连群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说:“县长,这事儿我觉得算不上个什么事,你想这坤豪公司这几年在县里挣了咱多少钱呀?前期卖那个假化肥,咱们都没给他算账,还有这个退税的事情,一直也没有退。我是想着我自己出面,利用临平县这个事不就把这资金的事给解决了吗?也不劳您费心,也不给上级添麻烦,也不让下级有压力,让资本家出点钱,这事儿怎么都算不上什么。” 说完,他像是做贼心虚似的,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口,将门轻轻带上,又蹑手蹑脚地转过身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县长,之前那个毕瑞豪一直在说他和什么岳峰省长有关系,现在看来全是糊弄人的呀!岳峰省长,如果他真的有关系,他还会被这个周海英、魏昌全他们拿捏吗?省农业厅给市农业局打个招呼,市农业局长史国宇敢不卖面子吗?所以啊,县长,以前我都被这个毕瑞豪给骗了,他和岳峰省长没什么关系,他也就是和计委系统几个老家伙有点牵扯,最多也就是臧登峰嘛。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关系早就淡了。所以咱不能说把他当做唐僧肉,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把他给的钱咱们稍微要回来一点,那还不是为了东洪的发展吗?县长,我真不想让财政出这 40000 块钱,这受损的还不是县级财政吗?” 我心里清楚,在东原这样财政紧张的地方,像吕连群说的这种对企业随意罚款的情况,并不少见。一旦有事就拿企业开刀,随便挑几个问题,罚款单就开出来了。企业要是不交罚款,轻则断水断电,生产停滞;重则大门被查封,陷入绝境。虽然我知道吕连群说的话半真半假,但此时沈鹏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胡延贵又和我面和心不和,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吕连群正面冲突,只好耐着性子说:“连群部长,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清楚,但是咱们东洪县不能鼠目寸光地搞发展呀,东洪县的工业园区已经要挂牌了。这个时候如果咱们真的把这个坤豪公司当做唐僧肉来处理,那咱们东洪县以后谁还敢来投资啊?你想想这毕瑞豪,那可是东洪县人,一个东洪县人,咱们都如此对待,更何况是外地的客商呀,所以我建议关于农村堡垒支部建设这件事情上,县的财政虽然紧张,但再紧张也不差你这 40000 块钱,你们打报告吧,我签字。” 吕连群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说道:“哎,超英是抓业务的,钱袋子抓的很紧,之前县里和乡里有约定,村里的建设归乡财政管,所以超英才不同意财政出钱,这不你看这财政又额外多支出了 40000 块钱,我这于心不忍啊。” 我摆了摆手,无奈地说:“你之前那个方式太过极端了,好了,这件事情我也不追究了。你自己想办法给毕瑞豪那里解释好。” 说着,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和分针在表盘上无声地转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 9 点半,也就到农村堡垒支部建设示范点去考察调研了。 与此同时,在隔壁不远的办公室里。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坐在办公桌后,身后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文件和书籍,墙上挂着的 “淡泊名利” 四个大字在日光灯下熠熠生辉。他的儿子胡玉生满脸愁容地站在桌前,手里紧紧攥着一叠文件,纸张都被他捏得发皱。 胡玉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这事儿随他怎么办,反正要钱就是没有。那几家银行会上都答应要把债务转移了,但是我去对接,个个都是爱搭不理,你说现在咱们到底怎么办?” 胡延坤目光平和,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 “哒哒” 的声响,心里倒是淡然了许多。石油这笔打到对方账户的钱,因为对方陷入三角债,设备发不出来,一时半会根本要不回来。 胡延坤沉思片刻,说道:“实在不行就去当地公安局报案,让对方把设备的钱退回来。” 胡玉生站起身来,情绪略显激动地说:“爸,当地公安肯定要保护当地企业,咱们呢去报案啊,那不是彻底断了退路了嘛。这钱,我看怎么能退得回来呀?那两个公司都陷到三角债里面了。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公司牵扯进去,不报案还好,报了案说不定咱们的钱早就拿不回来了。” 胡玉生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打量着父亲的办公室,目光落在墙上的 “淡泊名利” 四个字上,心中五味杂陈。他又看向父亲桌子上玻璃板下面压着的照片,除了几张温馨的家庭合影,大多是工作照,其中一张合影里,胡延坤正和一个穿军装的干部在老家的正房门口拍照,照片里的父亲笑容满面,意气风发。胡玉生指着那张合影,说道:“爸,实在不行就去找一找我大爷,让他给县里打个招呼啊。” 胡延坤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你大爷又不是在市里面任职,他就算打招呼,市里面也没人听的。这件事情你也不要着急,没当场让你写辞职报告,就是给了面子了,这事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胡玉生道:“怎么挽回,您又不去找县长?” 胡延坤淡淡的道:“找县长?去求人,去求人你要拿筹码,靠面子求人?咱们哪有两百万的面子。”说完之后,胡延坤从桌面上的烟盒里取出烟来,夹在手里,拿起了火柴,取了一根出来之后,又放了下来,说道:“你和县长年龄差不多大,其实,他已经帮你把问题解决了一大半,是你没有看懂而已。那就是,这笔钱,还得银行出。” 胡玉生苦着脸,说道:“爸呀,银行把账转到石油公司他们都不干,怎么可能会出钱那?根本不可能,那几个银行的行长,县长在的时候倒是都表态支持,但是出了会议室,我去找他们对接,他们都不认账啊,说还是要请示才行。” 胡延坤耐心解释道:“这么大一笔钱,不请示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是人家正常的工作程序,你要多理解。但是县长抓住了问题关键,如果他们不认这笔帐,那么县里也可以不认账,毕竟大多数老师没有签字呀,没有签字就放款,这本身就是一种违规。” 胡玉生满脸疑惑:“爸,我实在想不通,我是把钱都已经还了一部分了,把账再转到石油公司来,还有什么意义?” 胡延坤看着儿子,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这一点你没看透啊,县石油公司马上要划归省石油公司统一管理。处理问题要抓‘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省石油公司划转是趋势,债务跟着资产走,但是你既然要划转,总不能只拿资产不承担债务吧。县长把债转过去之后,这笔债也就归到省石油公司,然后老师们的钱就不用再还了。你现在要做到是,让他们把已经还了的钱退回来,放款不合规,凭什么收钱?只是县长在会上不愿意把话点破,思路人家是给了的。” 胡玉生皱眉说道:“爸呀,说起来是轻巧,可银行不愿意退钱,这不是矛盾吗?” 胡延坤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思考片刻后接着说道:“‘政府引导、市场运作、群众利益’。你去跟银行谈,要讲清楚‘债务转移不是甩包袱,而是盘活资产的科学路径’,要拿出‘服务企业发展’的姿态,而不是‘居高临下的命令’这么考虑:这笔钱由银行让老师们之前还的工资全部退回来,退回来之后,把这笔账全部转到石油公司身上,然后县石油公司带着这笔债划到省石油公司去。这样干很符合县长的想法,就是债务县里不承担,让银行去找省石油公司算账去。” 胡玉生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爸呀,银行恐怕不会干吧,现在其实老师们的工资都已经把欠款还了一大半了。现在让我再去办,根本不可能办到。银行是以利息为主啊,到嘴的鸭子,他们怎么可能会吐出来?” 胡延坤停下脚步,目光坚定地说:“你呀,还是没有达到县长的高度啊,我看看会议纪要,县长提出了三个问题,言简意赅,抓住了重点。最厉害的就是最后一点,债务转移。如果银行不同意,那可以采取行政手段帮助他们同意。” 胡玉生好奇地问道:“什么行政手段?” 胡延坤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说道:“县长不是说了吗?在当事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凭什么放贷款?凭什么收贷款?这件事情搞严重了,那完全可以让公安机关介入,追究银行几个负责人国有资产流失的责任。县长完全可以主张把老师们的工资要回来嘛。到最后这个责任,那个行长能扛得住。” 胡延坤能在官场走到如今的高度,绝非仅仅依靠家族背后那若隐若现的力量。岁月的磨砺赋予了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和过人的智慧,让他在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中游刃有余。 三家银行共计 190 多万的贷款,看似数额庞大,可平摊到每家银行,不过 60 多万。这笔钱,对于一家银行来说,恰似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吞不下又吐不出。胡延坤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心里清楚得很,倘若将这笔账务记在省石油公司名下,于银行而言,无疑是给这笔贷款上了一道坚固的保险。毕竟,省石油公司家大业大,在石油行业的地位坚如磐石。石油公司本就是特殊存在,相应的以后石油零售只有石油公司能够专营,所以省石油公司没有理由拒绝接收这笔债务。再想想,东洪县当初将最赚钱的一家公司上交到省里面,如今仅剩下一家小炼油厂苟延残喘,这笔债务转移似乎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思索再三,胡延坤目光坚定地看向胡玉生,快速说道:“你呀,回去多看看书去吧,这事我去运作,应该能够搞定。” 得到承诺,胡玉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有个好爹,比啥都好啊。胡玉生走了之后,胡延坤也就转身便去找常务副县长刘超英。 刘超英,这位分管财务的副县长,此刻也算是平稳落地。平水河大桥的修建事故,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东洪县炸开了锅。作为分管财务负责人,他因未能充分履行履职监督责任,致使不合格产品混入大桥建设材料之中,如今大桥出现严重质量问题,若不是从中周旋,后果不堪设想。联合调查组与李显平之间达成了一种不可言喻的默契,将材料问题主要归咎于龙腾公司的罗腾龙,可即便如此,刘超英仅受一个警告处分。 当胡延坤踏入刘超英办公室的那一刻,刘超英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说道:“胡主席,来,尝一尝,这个红茶,比你爱喝的绿茶要好。” 刘超英这人,在东原官场上以圆滑著称,却又懂得在圆滑中坚守底线,秉持着谁也不得罪的处世原则,在县里的各方势力间巧妙周旋。 刘超英为胡延坤泡了杯茶,胡延坤缓缓坐下,从兜里掏出烟盒,扔给了刘超英一支,自己也拿出一支抽了起来,点燃后深吸了两口,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才缓缓说道:“超英啊,我这些麻烦事都得求你多帮忙啊。”接着就将胡玉生为什么要不回来钱的原委说了一遍…… 刘超英一边给胡延坤递水,一边回应道:“胡主席,我都明白,玉生这么做,其实也是为石油公司续命。石油公司那些设备确实该更新,但现在全国大环境都是三角债横行,咱们作为小地方的人,哪能知道东北和省城那些大厂的情况?设备不发货,公司真的要停滞。这件事,其实也是国家层面存在的问题。我看应该追究上面的责任……” 刘超英心里跟明镜似的,石油公司如今这烂摊子,胡玉生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但看在眼前这位老伙计胡延坤的面子上,他也不得不违心地说上几句好话。 胡延坤摆了摆手,神情严肃地说道:“超英啊,现在追究谁的问题意义不大,关键是要解决问题。” 刘超英和胡延坤都是大院里有名的老烟枪,聊了一会后,他再次掏出烟盒,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弹出两支烟,一支递给刘超英,一支自己叼在嘴上。两人沉默地抽了一会儿烟,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气氛略显凝重。 片刻后,胡延坤将自己解决贷款的方案一五一十地讲给刘超英听。刘超英听完,眉满脸诧异:“你的意思是让银行把之前贷出去的款全部退回来?这恐怕很难啊!” 胡延坤神情凝重,缓缓说道:“再难也要办!现在石油公司和炼油厂基本都是负债运行,就算把炼油厂卖了,也凑不出 200 万。现在生产的成本太高,炼出来的油炼制完还是要亏钱。这是因为咱们的科学技术跟不上,炼油成本降不下来,这个问题根本解决不了。所以炼油厂赚不到钱,石油公司也赚不到钱,能拿出钱的只有银行。” 随后,他又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想法,言语间满是淡定。 刘超英沉思片刻,问道:“县长那天是有这个意思,只是没点破,县里的发展,离不开银行,不好翻脸啊。你的意思是让我出面,跟各家银行的负责人打招呼,让他们把钱退了?” 胡延坤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点头道:“是啊,现在不退,老师们可是不答应啊,马上教师节了,闹出了不稳定的事,银行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县长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他们不办,老师们闹起来,理亏的肯定是银行。再加上省石油公司以后必然要接受债务,事情还是有谈成的可能。” 胡主席,强行让银行‘吐钱’,这是用行政手段压市场主体,搞不好会和银行把关系闹僵。” “‘压’不是办法,‘导’才是艺术啊。毛主席讲‘弹钢琴要十个指头都动作’,你看这三家银行,表面是不愿退钱,实则是担心债务悬空嘛。如果县政府能搭个三方协议:县石油公司承诺‘划转后逐步清偿’,县里出个面来担保,我看银行既能保住本金,又能支持地方发展,这不是共赢吗? 刘超英靠在椅背上,语气淡淡地说:“县长是这个意思,让省石油公司带债划转,银行债转企,老师们债务清零。县里出面好办,但我估计盖章不容易,这个要看县长的态度。我看这样,先对接一下吧,虽然县里不是银行的主管部门,但县里说的话,这几家银行还是要听的。不然,他们这个银行在东洪就办不下去。” 事实确实如此,在地方上,政府虽不是金融机构的直接监管部门,但却如同隐形的监督管理者。上级政策以及地方党委政府政策要求党委履行对辖区金融机构贯彻执行国家方针政策情况的监督管理职责。尽管地方政府管不了地方金融机构的人事权和财权,但金融机构毕竟是在地方政府的辖区内开展工作。如果不配合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完全可以通过断水断电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迫使地方金融机构就范。所以,在东洪县,只要是在县里的单位,无论是国家直属还是省直属,多多少少都会给县政府几分面子。刘超英这番话,并非夸大其词。 刘超英道:“我晚上约一下吧,你也出面,我让进京也作陪,咱们三个的面子,老周他们,分得清。” 与老谋深算的胡延坤相比,胡玉生在政治上显然稚嫩许多。他的不成熟,表现为面对问题时的手足无措,暴露出能力的不足;表现为处理事情手段过激,体现出认识的欠缺。而胡延坤、刘超英这样的县城政治家,却能凭借广泛的人脉关系和高超的运作手段,让县里的银行达成协议,促使各方相互妥协,最终将问题圆满解决。 而毕瑞豪又一次见了沈鹏。如今的沈鹏,表面上依旧保持着沉稳淡定的模样,可那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藏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 银元之事。 这一两天,他按照毕瑞豪的思路,四处奔波,将东洪县几个售卖古玩的小摊儿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周边临平、曹河的文物贩子都知晓了东洪有个二愣子不讲价在大量收购银元的消息。一时间,整个东洪县都沸腾起来,银元的价格也水涨船高,从二三十块钱一个涨到了三四十块钱一枚。 沈鹏一见到毕瑞豪,便将手中的帆布包重重地丢在桌子上,包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噼里啪啦声。毕瑞豪挑眉问道:“怎么,这银元已经凑齐了?” 沈鹏满脸无奈,苦笑着说:“凑齐?早着呢!我转了好几个摊,这些人手里也就两三百个。我还跑了周边的两个县,人家收了银元之后,要么直接转手,要么压着货不卖,说以后肯定涨价,实在不好买啊。” 毕瑞豪的坤豪公司销售网络遍布整个东原,他靠在沙发上,抽了口烟,主动说道:“这样啊,沈常委,我给代理商都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知不知道有没有卖袁大头的,要是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沈鹏神情焦急,语气中带着一丝催促:“可要抓紧啊,田嘉明在公安局那边紧逼,三天内见不到东西,就要把这事往新闻上曝光,这不是明摆着要收拾我吗?” 毕瑞豪吐了个烟圈,语重心长地说:“这件事情我觉得你还是要走走关系,你大舅那边,你得利用起来,让他给田嘉明打个电话。” 沈鹏何尝没想过找李显平帮忙,可一想到之前的事,他心里就直犯嘀咕,这事办的太丢人了,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事情不是这个道理。 就拿之前那个瓶子的事来说,大舅就已经发过脾气,如果再为银元的事去找他,恐怕大舅会彻底抛弃自己。毕竟舅舅疼爱外甥是事实,但舅舅也不是亲爹,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 沈鹏叹了口气,说道:“看看吧,看看明天银元的到货情况。我这边已经让收文物的小贩子放出话去,说我大批量收购,价格高一点也没关系。真是奇怪,以前感觉满大街都是卖银元的,现在真要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说完银元的事,毕瑞豪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愤愤地说:“这老吕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我对他的工作支持还少吗?他们上次去考察,我出了不少钱,就算再去 100 人,钱也花不完,人家临平意思一下,两千块钱呢就搞定了,他反倒张嘴问我要 5 万。不是县长从中协调,我就被这老吕坑惨了。” 沈鹏听后,也是一脸的鄙夷,说道:“哎呀,吕连群这个人,你还不清楚吗?不就是墙头草嘛,属狗的,喂不饱。” 毕瑞豪回想起吕连群,心中满是怒火。吕连群一再强调让自己不要跟县长说,说不定这事最后花小钱也能解决,但自己就要欠下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到最后,吕连群会说自己千方百计才把临平县的工作做通,最后罚个三五千了事,然后自己再表示感谢,欠下一个大人情。这种先把事情无限夸大,最后中间人夸大其词,以各种方式把事情摆平,从而让当事人欠下人情的操作,在县城官场文化中屡见不鲜,毕瑞豪和沈鹏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两人对吕连群的品性早已有所了解,就算出现黑吃黑的情况也不意外。聊过相关事宜后,他们没再把太多精力放在吕连群身上。毕竟吕连群的这种操作虽然令人恶心,但在官场中并不罕见。 沈鹏看着毕瑞豪,语重心长地说:“老毕啊,我看你还是别在东洪建厂了,去曹河吧,咱们东洪实在是太黑了。” 毕瑞豪静静地抽着烟,陷入了沉思。去曹河的话,李显平马上要走了。虽然东洪的干部确实存在问题,但天下乌鸦一般黑,起码东洪县长还是个好人。良久,毕瑞豪缓缓说道:“再观察一下吧,看看谁来当书记,如果书记也不行,这地方确实不好发展。” 而在傍晚,我走访了县委组织部确定的四个农村堡垒党支部示范建设点。看完之后,我的内心却并不轻松。或许是吕连群的一些说法被识破,吕连群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没了往日的激情与灵动,像个丢了魂儿的木偶,机械地跟在我身后。 返回县委大院时,夕阳的余晖洒在大院的墙壁上,给整个院子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我看着吕连群,语气平和地说:“吕主任,你选的这几个点,前三个基础都不错,最后一个,我觉得村支书年龄偏大,思想观念也比较陈旧,张口闭口都是计划经济那一套,起不到示范带头的作用。” 吕连群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试探着问:“县长,您的意思是把他换下来?”‘ 我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对,换下来吧,还是换几个年轻的。年轻干部有思路、有想法。东洪县这么大,总能找出几个真正能体现东洪农村党支部水平与能力的先进典型。” 吕连群应了一声,跟在我身后走进办公室。我坐下后,他轻轻关上门,神情有些忐忑,说道:“县长,我考虑了一下,有件事有必要向您汇报。” 我抬起头,看着他,问道:“连群部长,什么事?” 吕连群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您看,我也 50 多岁了,今天走了一圈,说实话,很多事情我的脑子有些跟不上了。县委组织部不仅要抓干部,还得抓思想。所以我想把我这个组织部部长换了吧。” 第966 章 吕连群提出条件,唐瑞林党校授课 他刚一开口提出要辞去组织部部长一职,我手中拿着的报纸都差点散落在桌子上。我十分诧异,毕竟组织部部长这个岗位,在东洪县犹如权力的枢纽,至关重要。县里众多干部对这个职位梦寐以求,即便无法坐上这个宝座,也都绞尽脑汁想着能与组织部长结识,搭建起人脉桥梁。而吕连群,身为现任县委组织部部长,在如此关键且敏感的岗位上,竟主动提出辞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倍感意外,心中泛起层层疑惑的涟漪。 自上次市委将人事权解冻后,我迟迟没有开展干部调整工作。根本原因在于,我深知吕连群心术不正。初到东洪县,我对这里的干部情况本就了解有限,如同在迷雾中摸索前行。若此时将干部调整的主导权交给吕连群,我满心担忧他会利用职务之便,夹带私活,为自己谋取私利,从而打乱县里干部队伍的正常秩序。 实际上,在重要岗位的人选决策上,组织部部长的话语权存在一定局限性,主要还是由县委主要领导拍板决定。然而,“近水楼台先得月”,县委书记纵然掌控大局,也无法细致入微地把控每一个干部的选拔任用细节,抓大放小便成了领导们无奈却又必然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其他常委,尤其是组织部部长的话语权就显得尤为关键。特别是在一些副科级干部的选拔任用上,组织部部长更是拥有极大的话语权,足以影响一个干部的职业走向。 听到吕连群的辞职请求,我并没有如常人所想那般感到高兴,反而陷入了对背后原因的深度分析。吕连群这次在毕瑞豪的事情上,实在不够明智,必将让两人的关系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 明明只需罚款 2000 元的事情,吕连群却狮子大开口,张口索要 5 万。无论他给出的理由多么充分,包装得多么冠冕堂皇,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 —— 在毕瑞豪面前,他彻底沦为了一个两面三刀的虚伪小人。 东洪县城就这么大,消息传播的速度堪比疾风,想必吕连群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件事很快就会众人皆知。是啊,在县城里,类似的事情并非没有先例,但有些事一旦被摆到台面上,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难圆场。 我故作惊讶地抬起头,目光直视吕连群,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说道:“连群同志,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着辞职了呢?” 吕连群微微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说道:“县长,人是需要不断学习进步的。我现在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繁杂的事务严重耽误了我的学习啊。人不学习就不明事理啊。今天跟着您去调研,在调研中,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很多想法已经严重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步伐了,特别是您刚刚提到的计划经济思维的事儿,更是让我如梦初醒。 吕连群停顿了下,组织了些语言,继续道:“我觉得我的思想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这与当下改革开放的要求相差甚远。作为组织部部长,如果我的思路不开阔,又怎么能为县里选拔出适应时代发展的优秀干部呢?所以我认为,组织上还是要选一个年轻点、思想更活跃的同志上来,为组织部和组织工作注入新的活力嘛。” 听着吕连群这番冠冕堂皇的言辞,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不过是他用来掩饰真实意图的托词罢了。我心里暗暗思忖,看来还是吕连群知道了我要调整他的事,杨伯君啊,成事不足。 人事上的事情一旦泄露,就如同决堤的洪水,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自我到任之初,吕连群就一直采取 “抬高一个、贬低一个” 的处事方式,这种行为让我极为不满。而我与他之间,也早已心生嫌隙,只是大家都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成年人,谁都不愿意主动去掀桌子,撕破这层表面的和谐。所以对于这件事,我和吕连群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在我看来,吕连群此时提出辞职,估计有两方面原因:第一个原因,他应该察觉到我有把他换掉的想法,这个时候主动提出来,还能落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名声,给大家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与那些为了职位讨价还价的干部相比,确实也算是一个相对理智的选择;第二个原因,肯定是毕瑞豪的事情让他无地自容,他不得已才选择辞去组织部部长,在东洪县低调一些。 我神色严肃地说道:“连群同志,东洪县的干部情况你最熟悉,现在县里正处于改革发展的关键时期,各项工作千头万绪,正是用人之际。你这个时候提辞职,可不是支持县委、县政府的工作的态度啊。” 吕连群连忙解释道:“县长,我只是辞去组织部长一职,县委办主任我还是要继续干的。这样一来,一方面我有更多的时间学习充充电,提升自己的能力;另一方面也能把心思和精力都放在更专业的事情上,专心做好县委办的工作。” 我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连群同志,坐下坐下,你站着我有压力。” 说着,我亲自走到长条椅子旁,示意吕连群坐下。随后,我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顺手抓起放在桌上的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吕连群。 吕连群刚用两根手指头夹起烟,我赶忙从兜里掏出那个略显陈旧的打火机。打火机点燃的瞬间,一股淡淡的煤油燃烧不充分的味道弥漫开来,在办公室内缓缓飘散。吕连群轻轻拍了拍我拿打火机的手示意感谢,吸了两口烟后,他原本紧绷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整个人的姿态也不再那么僵硬。 我看着吕连群,语重心长地说道:“连群部长,说句实在话,你要是下来,我确实有些舍不得。我确实考虑过你身上的担子太重,想着让你专心做好县委办的工作。现在你主动提出来了,我肯定还是要尊重你个人的意见。” 吕连群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但即便心里不相信,他嘴上还是保持着足够的热情,笑着说道:“县长,‘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我干组织工作,也算是‘半路出家’,本来我也是从事具体工作的,所以干部工作我干得并不是得心应手,早点退下来也算是回馈组织,给更有能力的同志让出位置。” 客套话说完之后,我话锋一转,说道:“连群同志,下一步县里要选副县长,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吕连群沉思了片刻,说道:“县长,我也不提副县长的事了,现在我唯一想提的就是吕振海同志。吕振海同志的辞职报告已经写了,现在组织上也没有给他明确的工作安排。我知道他肯定是有错误的,但是咱们党一贯的政策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觉得可以让吕振海同志重新出来工作,组织上也不能一直让他闲在家吧。” 吕连群提出这个问题,让我不得不慎重考虑。从情理上来讲,吕振海刚刚被免职,实在不能马上就出来工作,否则难以服众。但是如果吕连群这个时候能主动让出县委组织部部长的位置作为条件,那倒不是不能考虑。毕竟用一个正科级的岗位,能够体面地换取组织部长的支持,这在现实的官场操作中,也并非一桩亏本的生意。 我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看这样吧,先想想让吕振海同志到哪个岗位比较合适。” 见吕连群刚要说话,我赶忙补充一句说道:“连群啊,重用是不可能的,重用可是打组织的脸!” 吕连群连忙说道:“县长,我心里有数,我是觉得振海同志一直在教育系统工作,有着丰富的教育工作经验,曾经当过县二中的校长,又担任过教育局的副局长、局长,我认为还是让他在教育口子上继续发挥自己的专长。” 我点了点头,原则上认可这种安排,追问道:“在教育口子上,具体点呢?” 吕连群眼睛一亮,说道:“县长,您看能不能安排他到县一中当校长?” 县一中的校长马立新在整个东洪教育界乃至东原教育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这个人管校治教甚严,在教育管理方面很有一套。听说市教育局孔德文局长都想着让马立新校长到市一中担任分管业务的副校长。但是一个好校长并不一定是一个好局长,一个好局长也不一定是一个好校长,管理教育局和管理一个几千人学生的学校,并不是同一个概念。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连群啊,县一中是咱们县教育的关键,东洪县的教育在东原市之所以能够首屈一指、名列前茅,根本原因就是县一中的升学率能够得到保障,县一中校长的位置非常关键。你这么一说,我还不好直接答应你。” 吕连群见状,连忙说道:“实在不行,当个一中的书记也可以呀。”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不行,书记虽然是二把手,但是书记是管方向、管队伍的。马立新现在是党政一肩挑,这样才能把县一中的潜能充分挖掘出来。如果贸然派一个书记过去,我怕他俩闹不到一起,到时候县委还得给他们断官司,太过麻烦了。这样吧,吕振海要不要考虑去市里面的学校或者市里面的岗位?到市里面当个科长,或者到县里面其他乡镇中学当个校长,还是可以考虑考虑嘛。” 这显然与吕连群的目标相差太远,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满的神色,说道:“县长,您如果这么说的话,我觉得意义不大呀。吕振海毕竟是从县教育局局长的位置上下来的,现在多数群众都还认为他是正常的职务调整,趁着这个机会,把他调到县一中去,我觉得并不过分。” 我心里已经有些不悦了,这吕连群还没卸任,就拿吕振海的事情做起了交易。我强压下心中的不满,想了想说:“连群啊,这件事情你等我考虑一下。我可以先给市委组织部沟通一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连群啊,你放心,振海同志的事情我放在心上了,日后我一定会圆满处理好。” 吕连群见我既没有批准吕振海职务调整的决定,也没有完全拒绝,内心之中就多少有些不满。按照正常的操作,县教育局局长到县一中当校长,看起来是平级调动,但是县一中校长干得好是可以高配为副县级的,这也是给吕振海留了一条路。从县教育局局长到县一中当校长,说出去也不丢份,算下来也不算是降职。 见我没有答应,吕连群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那县长,那就烦请您再考虑考虑,这是我一个具体的希望。” 与此同时,在市委党校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晓阳和柳如红的寝室里,晓阳和柳如红吃过午饭之后,在寝室里睡到一点半,被床头的闹钟叫醒。两人十分慵懒的起了床,晓阳伸手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懒洋洋地道:“嫂子啊,好困啊,昨晚上,睡的太晚了。” 柳如红年龄大些,自然也是自律一些,一边起床一边道:“年轻人大晚上不睡觉,还有的忙,你看你晓阳,多滋润啊。” 柳如红年龄已经过了四十,说起话来向来直接,晓阳早已习惯,一边说笑着俩人就一起出了门。 今天来讲课的是一位重量级嘉宾 —— 市委副书记、市委党校校长唐瑞林,他将亲自来给参训的 100 多名办公室主任上一堂形势与政策课。 因为是市委副书记要来上课,所以晓阳和柳如红比昨天早了二十分钟起床,昨天俩人是一点五十起的床,两点钟追在老师后面进的教室。 当俩人来到楼下的时候,未见学员的影子,倒是看到市委党校的几个领导和市委常委、秘书长郭致远在楼下等待了。大家不时地看着手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计算着唐瑞林到来的时间。 柳如红看向晓阳,撇了撇嘴,说道:“你看,昨天老师一个人骑个自行车来上课,你看这唐书记,怕是党校的领导班子都在下面等着呢。” 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晓阳在下面看了一眼,除了市委常委、秘书长郭致远之外,其他人并不认识,推测应该确实是党校的几个副校长。他凑近柳如红,小声说道:“嫂子,市委副书记可是市委三把手,市委党校校长这个职位,大家肯定要重视一下。” 柳如红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嗨!晓阳,市委三把手在你眼里还能是个多大的领导啊?” 晓阳赶忙认真地说道:“嫂子,市委三把手还不是个大领导啊,已经是很大的领导了。” 柳如红嘴角噙着一抹心领神会的笑意,两人默契地加快脚步,朝着教室走去。培训安排中,两点钟正式上课,从宿舍到教室不过短短路程,五分钟的时间绰绰有余。然而,当她们在一点四十五分踏入教室时,眼前的景象却令两人一愣 —— 宽敞的教室里早已座无虚席,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只余下后排零星的空位。 班主任老师眼尖,瞧见两人走进来,眉头当即皱起,语气里满是责备:“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上午上课的时候都已经反复强调了,今天下午是瑞林书记亲自给大家授课,看看这都几点了才到?” 晓阳和柳如红瞬间涨红了脸,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只觉浑身不自在,也不敢开口辩解,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朝着后排仅剩的座位走去。 并非她们不想坐在前排,只是前排的位置早已被人抢占一空。回想起昨天上课的情景,后排坐得满满当当,前排却空荡荡的,两排桌椅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可今日,市委副书记要来授课,众人便争先恐后地往前面挤。晓阳心里清楚,今天这股 “抢座热潮” 还有个更关键的原因 —— 课程设置了讨论环节,听说发言的学员都是市委党校提前精心安排好的,大多是各工作单位办公室主任中的优秀年轻干部。大家都知道,唐瑞林副书记主管组织工作,要是能在他面前露个脸,给书记留下好印象,往后的仕途或许就能少走许多弯路。 柳如红轻轻碰了碰晓阳,眼睛滴溜溜一转,小声嘀咕道:“瞧瞧这阵仗,跟天皇驾到似的,这架子怎么比齐永林还大?当初齐永林到我们厂视察,也不过是要求大家按时上下班而已,没想到党校也搞起这一套。” 晓阳不想在这个敏感问题上过多纠缠,赶忙劝说道:“嫂子,情况不一样,唐瑞林可是党校一把手,名义上的校长,大家从心底里尊重他,才会这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着,缓解因迟到带来的尴尬。 就在两点整,阶梯教室那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两个干部率先迈步而入,紧接着,唐瑞林在一众领导干部的簇拥下,稳步走进会场。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霎时间,掌声如潮水般在教室里响起。晓阳好奇地探出头,目光扫过陪着唐瑞林一同进来的人,除了市委常委、市政府秘书长郭致远,还有市政府秘书长常云超。进了教室之后,郭致远、常云超引导着唐瑞林与一位党校常务副校长并排坐在宽大的讲台上,神情庄重。 郭致远伸手拿起话筒,轻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同志们,现在开始上课。今天,我们无比荣幸地邀请到市委副书记、市委党校校长唐瑞林同志,为大家带来《形势与政策》的专题报告,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 话音刚落,掌声再次响起,经久不息。唐瑞林缓缓站起身,动作优雅而沉稳,朝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他身着笔挺的蓝灰色西装,戴着一副精致的银框眼镜,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面色温和,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风范,颇有一副官相。 郭致远继续说道:“同志们,这次培训班,瑞林书记格外关心,高度重视。在百忙之中,他专门听取市委办公室和市委党校关于筹备工作的汇报。当前,全市正处于奋力推进改革事业的关键时期,市委组织的这次办公室主任培训十分难得。特别是瑞林书记在日理万机的情况下,还抽出宝贵时间来给大家上课,这充分体现了市委对办公室工作的深切关心和高度重视。希望全体参训干部端正学习态度,正确认识这次培训的重要意义,认真听讲,确保本次课程取得圆满成功。下面,请瑞林书记为我们做报告。” 掌声第三次响起,郭致远看向唐瑞林,微微点头示意,随后,他与常云超、党校常务副校长一同从主席台上走下来,来到学员区,坐在第一列中间的位置,和学员们一样,挺直腰板,认真准备听讲。 唐瑞林轻轻调整了一下话筒,面带微笑,语气亲切地说道:“同志们,大家别紧张,我今天来,算不上正式上课,就当是作为一名办公室主任,和大家交流交流心得。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以前就坐在隔壁那个位置。” 说着,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郭致远刚才坐过的地方,“也就是说,我和各位同志啊算是同行,我可是个老办公室主任了。今天,我就不给大家谈办公室业务方面的事了,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作为新任办公室主任,业务能力都十分出色。今天,我要和大家探讨的是形势与政策,题目是《苏联一定能凭借制度的优越性化危为安、蓬勃发展》。” 紧接着,唐瑞林开始了他的讲座。他神情严肃,目光坚定地说道:“当下,苏联作为社会主义阵营的重要力量,社会上出现了不少唱衰的声音。有人断言,苏联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说实话,这种说法纯属危言耸听,是对形势的严重误判。苏联,那可是经历过卫国战争严峻考验的伟大国家,拥有社会主义这一伟大制度作为坚实后盾。在经济建设方面,苏联曾取得过发射人造卫星等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这样的国家,怎么可能说垮就垮呢……” 唐瑞林的报告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从下午两点一直讲到四点。刚开始时,晓阳和柳如红还听得聚精会神,被唐瑞林口中的国际形势所吸引。然而,昨夜两人都喝了些酒,困意渐渐袭来,加之她们坐在教室后排,不易被人察觉,渐渐地,两人便有些昏昏欲睡。柳如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脑袋微微凑近晓阳,小声问道:“唐书记讲得到底啥意思呀?感觉和新闻里说的不太一样呢。” 哈欠仿佛会传染一般,柳如红这一打,晓阳也跟着打了一个,他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也没听太明白,大概意思就是说苏联还行吧。” 柳如红皱了皱眉头,疑惑地说:“苏联还行?不对吧,我听红旗说苏联肯定是不行啊。” 晓阳对国际政治本就不太敏感,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哎呀,管它行不行呢,反正我们家朝阳还挺行的。” 柳如红羡慕地看了晓阳一眼,嗔怪道:“晓阳,你就别在嫂子面前炫耀了。” 四点过后,课程进入讨论环节。发言的干部们依次站起身,先是进行自我介绍。有来自市委办公室的下属科长,意气风发;有团市委的办公室主任,充满朝气;还有市直单位的办公室主任与几个国企的综合部部长,沉稳干练。他们提出的问题,无一例外都围绕着唐瑞林的报告内容展开,唐瑞林也耐心地一一进行解答。晓阳听着这些发言和解答,只觉得索然无味,都是些顺着唐瑞林报告内容说的场面话,毫无新意。 讨论进行到四点半,市委秘书长郭致远拿着笔记本,快步走上讲台,在唐瑞林身旁坐下。两人眼神交汇,小声交流了几句后,郭致远再次拿起话筒,说道:“同志们,今天,瑞林书记站在国际视野的高度,深入浅出地为我们分析了苏联当前的客观实际、面临的困难,以及必将涅槃重生的关键条件,为我们了解国际形势指明了方向、提供了重要遵循。希望大家都能学习瑞林书记这种广阔的国际视野。由于时间有限,提问环节到此结束。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感谢瑞林书记的精彩报告!” 唐瑞林依旧保持着儒雅的风度,缓缓站起身,朝着台下的干部们再次深深鞠躬致谢。鞠躬完毕后,市委党校的几位副校长和秘书长常云超迅速围拢过来,簇拥着唐瑞林走出了阶梯教室。 领导们离开后,教室里出奇地安静,与昨天老师一宣布下课,众人便一哄而散的情形截然不同。今天,大家都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直到确定唐瑞林完全离开了教学楼,才纷纷起身,井然有序地离开,充分展现出办公室主任们应有的素质和对领导的敬重。 晓阳挎着小包,与柳如红并肩走出教室,来到党校大院。此时,市委党校里的银杏树叶已悄然泛黄,微风拂过,一片片金黄的银杏叶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从枝头缓缓飘落。银杏在东原少见,整个东园也只有市委党校在主干道两旁种了两排,此时的景象,宛如一幅绝美的秋日画卷。晓阳抬头望着漫天飞舞的银杏叶,眼中满是喜爱,忍不住伸出手,感叹道:“哎呀,这个时候要是有个相机就好了呀,把这美景拍下来多好。” 柳如红性格豪爽,当即爽快地说道:“晓阳,等我一会儿回到办公室,把我们厂的相机拿出来。你要是想拍什么,明天我就给你拍。” 晓阳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算啦,明天一下课,我们家那口子肯定就来接我了,他呀,猴急得很,肯定又想着赶紧回家。” 柳如红亲昵地挽起晓阳的胳膊,感慨道:“哎呀,你们年轻人就是好,当嫂子的羡慕啊。” 晓阳笑着回应:“嫂子,你们不也正年轻嘛。” 柳如红会心一笑,说道:“哎呀,我跟你说,男人到了 30 岁是个分水岭,35 岁又是一道坎,到了 40 岁,那可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不过你们家朝阳当过兵,身体素质好,不像我们家老郑,文文弱弱的。” 两人有说有笑地在市委党校里漫步,欣赏着校园里的美景。微风中夹杂着秋菊淡淡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平日里忙于工作,难得有机会回到校园般的环境,两人也渐渐放下了工作上的疲惫,话题从培训见闻,慢慢聊到了生活琐事。 在操场里转了两圈后,晓阳忽然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停下脚步,认真地问道:“嫂子,昨天说的那件事,你问了没有?真的每个月你们都能分 500 多吗?” 柳如红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这两天忙着培训,还没来得及回去问呢,等我回去问问他们,是不是每个人都领了那么多。” 晓阳神情严肃,语气担忧地说道:“嫂子,我觉得这事不太对劲。你仔细想想,你投了 5000,一年就能挣 6000 回来,这收益也太离谱了,跟抢钱有啥区别?现在红旗书记正处于关键时期,嫂子,咱可别在这上面被人算计了呀。” 柳如红有些不以为然,说道:“不会吧?这龙腾公司可是正儿八经的大企业,他们老板还是周鸿基老书记的儿子,和我们厂厂长关系可好了。” 晓阳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劝说道:“嫂子,我跟你讲,我不清楚厂长和周海英的关系到底咋样,但你拿的这个钱,收益远远超出正常水平。你再想想,红旗书记平时那么忙,肯定没时间过问这事,万一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举报,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我建议你一会儿吃完饭,赶紧把这事弄清楚。” 柳如红看着晓阳,叹了口气,坦诚地说道:“晓阳,不瞒你说,前两年我们厂效益好的时候,我和红旗家的日子还过得去。可这两年,厂里效益不行,工资直接减半,又让我们拿了这么一大笔钱出来搞投资,说实在的,家里经济确实有点紧张。” 晓阳仔细打量着柳如红,只见她衣着朴素,款式简单,布料也不算高档,与其他干部家属的打扮相比,确实显得有些寒酸。平日里,郑红旗总是穿着西装衬衣,倒看不出什么,但从柳如红身上,便能真切感受到他们家生活的不易。 晓阳深知,郑红旗在平安县任职期间,清正廉洁,不贪不占,两袖清风,再加上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紧巴巴也是情理之中。 晓阳思索片刻,说道:“嫂子,你是企业身份,按规定,本身也可以做生意。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我有个朋友是搞货运的,他们打算在光明区设一个货站,正需要入股投资。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参与一下。具体的投资费用,我可以先帮你垫上,等挣了钱,你再还我就行。不过,你还是得先把龙腾公司这笔钱的事情彻底弄清楚。” 第967 章 晓阳走夫人路线,沈鹏要主动担责 党校的培训,说起来严厉,但实际上管理非常的轻松,大家都是成年人,只要放学之后,基本上也就没人管了。 课程结束后,党校的校园里弥漫着一股闲适的气息。晓阳和柳如红漫步在校园的小径上十分惬意。 晓阳对柳如红的过往十分清楚,知道她曾是市棉纺厂后勤科科长。要知道,那可是一家拥有 2000 多人的大厂,后勤科的岗位十分关键,手中掌握的资源之丰富,超乎常人想象。就拿食堂来说,每日早中晚三餐,采购米面油、蔬菜肉类的开销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柳如红虽然在这个肥差上,始终还是坚守了底线,公家的一分一毫都未曾染指。厂里的人对此大为惊讶,就连厂长杨波涛都暗自觉得,这柳如红的脑袋或许有些 “轴”。 然而这两年,物资价格疯涨,可工资上涨的速度却远远赶不上物价攀升的步伐。前些年,柳如红担任后勤科长,一年能有 2000 多块的收入,再加上郑红旗身为县委书记,一年也有 2000 多块,夫妻二人一年四五千块的收入,足以让这个家庭在东原地区过得颇为体面。 但如今,形势大不相同。棉纺厂的效益已经大不如以前,一个月账面上有200多块钱,可一个月到手也就勉强 100多 块,其余的全是白条。 郑红旗书记也是个清正廉洁之人,不是自己的钱,坚决不往兜里揣。虽说每年 3000 多块的收入,可县委书记的日常开支绝非一般人能比。平日里迎来送往、吃穿用度,都得维持应有的体面。 毕竟在这个时代,一部分人已经先富起来了,如果县委书记在这些人面前显得寒酸落魄,那招商引资的工作可就没法开展了,必要的物质支撑对于维持这份体面至关重要。柳如红心里也清楚,家里的收支压力正与日俱增。 晓阳提及自己手头有生意上的事,柳如红听后,神色中带着一丝审慎,轻声问道:“这样啊,那这生意得投多少钱呢?” 晓阳抬手捋了捋额前被微风吹乱的碎发,语气轻快地说道:“嫂子,不用投太多钱,大概两三万就行。” 柳如红一听,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家的经济状况她最清楚,这两三万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出来。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说道:“算了吧,你说的这可是大买卖,嫂子我就不掺和了。” 晓阳见状,赶忙接着说:“嫂子,您还不放心我吗?这事儿稳赚不赔,您就把心放肚子里。成本的事儿您不用操心,我可以安排好。” 柳如红听了这话,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晓阳这般大方,反倒让她心里多了几分警惕。不得不说,柳如红的这份警惕并非毫无道理。晓阳心里盘算的,是五年后的郑红旗,她坚信郑红旗的未来绝非一个普通副市长所能局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投资,是对郑红旗未来仕途的押注。这话虽说听起来不太好听,但事实确实如此。晓阳心里明白,自家的人脉关系在东原虽广,但月盈则亏,盛极必衰乃常理。要想长久保持如今的地位,就得不断结交新的领导,而郑红旗无疑是个极具潜力的对象。 柳如红亲昵地挽起晓阳的胳膊,语气中透着亲切:“晓阳啊,听红旗说你们小两口挺有钱的,难不成在外面还做着生意?” 晓阳心里清楚,郑红旗书记对自己家的情况了如指掌,既然如此,柳如红自然也心中有数。这个时候再遮遮掩掩,反倒显得心虚。于是,晓阳坦然说道:“嫂子,之前确实做过一些生意。但这都 90 年代了,国家政策不允许了,我们就果断停了。” 柳如红微微点头,应道:“这样啊,那也挺好的。” 晓阳又补充道:“现在我名下干干净净,就是个普通干部。不过家里亲戚其他人倒是还在做生意。” 柳如红听完,觉得与自己所掌握的情况相符,便信了晓阳的话。她心想,晓阳是真心实意想帮自己一把。毕竟郑红旗平日里花钱也比较随性,这个时候解决一下家里的经济问题,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柳如红略带感激地说道:“晓阳啊,那当嫂子的先谢谢你了。这样吧,嫂子也不能一分钱不出,我们家多少还有些积蓄,我先给你拿 1 万。” 晓阳深知,即便是关系亲密如兄弟,在钱财上也得算清楚。既然柳如红主动提出拿出 1 万,她也没有过多推辞,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随后,晓阳和柳如红手挽着手,朝着食堂走去。市委党校的建筑风格独具特色,虽不奢华,却在古朴中尽显大气。地面铺着青砖,每一块青砖都摆放得错落有致,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均匀一致,透着一种规整的美感。校园里有一栋灰色的苏式建筑格外引人注目,房顶铺着红色琉璃瓦,本以为灰红搭配会显得突兀,可这栋建筑却将两种颜色融合得恰到好处,和谐而又庄重。这也让人不禁感叹,中苏之间那段蜜月期的文化交融,确实留下了不少经典之作。 两人来到食堂,映入眼帘的是简单朴素的晚餐。党校本就是个清水衙门,到了晚上,很少有学员愿意在食堂就餐。大家都三五成群地外出聚餐,借此机会拓展人脉、加深感情。在他们看来,党校的学习培训不仅是提升自我的机会,更是结交朋友、为未来仕途铺路的重要平台。谁都清楚,一同参加培训的学员,说不定哪天就会平步青云,成为厅级领导干部也不是没有可能。 晓阳和柳如红瞧着食堂的饭菜,实在提不起胃口。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慢悠悠地朝着学校门口走去。学校门口倒是热闹,有几个卖小吃的摊贩。此时,两人也顾不上什么讲究了,径直在小吃摊前的小马扎上坐下。她们点了几道地道的东原小吃,一边品尝,一边闲聊,倒也吃得津津有味。虽说这顿饭简单,但好歹是当天的第三顿,权且当作晚餐了。 此时,太阳还高悬在天边,时间尚早。柳如红提议道:“晓阳啊,今天晚上朝阳和红旗都不回来,咱俩一起去逛逛百货大楼吧。天气眼看要转凉了,红旗比之前胖了些,我正好去给他挑两件衬衣。” 晓阳一听,心中暗喜,觉得这又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赶忙痛快地答应下来。她抬手招呼路边的倒骑驴,问道:“师傅,到百货大楼多少钱?” 拉车的师傅瞧了瞧两人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干部模样,又在市委党校门口,便张口说道:“3 块钱。” 晓阳想着,3 块钱也不算多,而且在柳如红面前,谈的都是上万的生意,要是为了这点小钱讨价还价,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于是,她没再讲价,和柳如红一起坐上倒骑驴,一路上有说有笑地朝着百货大楼而去。 来到百货大楼,里面热闹非凡,货柜上的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随着化纤布料的广泛应用,制衣厂在服装设计和色彩搭配上愈发大胆创新。荧光色的蝙蝠衫在灯光下闪耀着独特的光芒,亮片点缀的垫肩西装尽显时尚与大气,印着抽象图案的雪纺裙层层叠挂。玻璃柜台里,整齐码放着新到的腈纶混纺毛衣和涤纶长裤。空气中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化学纤维气味,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 晓阳在商场里显得十分大气,她穿梭在各个货架之间,精心挑选了几款女装。这些衣服并非为自己所选,大多是为柳如红准备的。她看着正在试衣间试衣服的柳如红,上下打量一番后,赞叹道:“嫂子,您看,您这身材和气质,穿啥都好看。这款大衣,简直就是为您量身定制的。” 一旁的服务员也赶忙附和道:“两位同志,你们眼光真好,这可是我们店里的新款。摸摸这布料,质地柔软,保暖性也好。” 柳如红抬起头,看了一眼衣服上的价格标签,不禁咋舌,她微微皱眉,小声对晓阳说:“晓阳,算了吧,这衣服颜色太红了,不太适合我。” 晓阳自然明白柳如红的意思,她是觉得价格太高了。晓阳连忙说道:“嫂子,您可别这么说。咱们红旗书记现在可是大红大紫,您穿这红色正合适,喜庆!刚才您请我吃饭,这衣服就当我回礼了,也算是感谢红旗书记平日里对我的关照。” 晓阳说着,很自然地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衣服,示意她包起来。然后,她凑到柳如红耳边,轻声说道:“嫂子,那边还有几款新内衣,我跟您说,我们家朝阳就喜欢…… 男人嘛,都懂的。” 柳如红听了,脸瞬间红了起来,她轻轻拍了一下晓阳,嗔怪道:“你们年轻人,花样就是多。” 从百货大楼出来,晓阳和柳如红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两人一边走,晓阳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嫂子,您发现没,计委系统可真是出干部。像红旗书记、登峰市长、永林市长,他们可都是从计委系统出来的。” 柳如红听了,点点头,说道:“是啊,齐永林很注重拉扯干部,之前我们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臧登峰的媳妇,跟我关系可好了。” 晓阳一听,眼睛一亮,马上说道:“嫂子,那您可得找机会把她约出来,我也想认识认识。登峰市长对我们家朝阳可照顾了,我一直想当面感谢呢。” 柳如红爽快地答应道:“没问题,我们经常一起聚。还有永林的媳妇雷校长,我们三个平日里关系最好。等这次培训结束,我就给她们打电话。雷校长这人非常直爽,你见了肯定喜欢。” 晓阳接着问道:“我听说他们俩离婚了,是真的吗?” 柳如红回答道:“是离婚了,不过他们有孩子,为了孩子,两人还是经常一起回家。” 晓阳听了,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柳如红,心里暗自庆幸:这衣服没白买,如红嫂子真是个痛快人,看来以后得多和她走动走动。 而在毕瑞豪这边,情况却截然不同。毕瑞豪为了帮沈鹏收购银元,发动了大批经销商四处寻觅。在九十年代,袁大头虽说不算罕见,但要短时间内凑齐 1000 枚也并非易事。好在沈鹏还找了几个贩卖文物的小贩帮忙联络,经过一番周折,总算是勉强凑够了数量。 沈鹏看着桌子上那一堆银元,随手拿起两枚,轻轻一碰,银元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毕瑞豪则好奇地拿起一枚银元,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然后赶紧放到耳边听。他左听右听,却什么声音也没听到。沈鹏看到毕瑞豪这副模样,忍不住戏谑起来:“哎呀,毕老板,你是卖假货卖多了,还是电视看多了?那辨别银元真假的方法都是电视上演的,哪能信啊!” 说着,沈鹏便把银元随意地装进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袋里,嘴里还嘟囔着:“真是气死我了,之前我卖那些东西才赚了 2 万多块,现在买回来倒花了快 4 万,这一来一回,我亏了 1 万多。” 毕瑞豪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沈鹏这是在变相要钱。如今,坤豪公司的生意大不如前。各县都开始重视农资公司的建设,省里也在大力规范农资市场,钱越来越难赚了。这 1 万多块钱,虽说毕瑞豪现在可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但他心里肯定记着这笔账呢。毕竟,这 1 万多块钱,得卖多少袋子肥料才能赚回来啊。毕瑞豪咬了咬牙,直接对沈鹏说:“行,你说个总数,我把钱给你。” 沈鹏看了一眼袋子里锃亮的银元,微微撅起嘴,眼神往上左上方看去,像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哎呀,加上车马费啥的,估计得小 5 万了。” 毕瑞豪一听,心里顿时不爽起来。他心想,这沈鹏也太过分了,刚才还说 4 万多,这一转眼就变成 5 万了。现在他都不是公安局长了,还狮子大开口找要这么多钱。 沈鹏察觉到毕瑞豪的犹豫,赶忙说道:“哎呀,毕老板,我知道你也不容易。这样吧,这笔钱你要是觉得为难,差价我自己来补。” 毕瑞豪心里明白,沈鹏这是在拿捏自己呢。但在整个东原地区,能和自己关系这么密切的领导干部,也就只有沈鹏了。况且,沈鹏的大舅李显平可是年轻的市委常委,政治生涯还有十多呢。只要李显平不倒,自己在东洪县,乃至整个东原,遇到些小麻烦都能轻松解决。毕瑞豪只能感慨,做生意看似表面风光,但是在县城里要想做些买卖,离开了县里领导的支持,简直太难了。 想到这儿,毕瑞豪心里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妥协。微笑着说道:“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兄弟好才是真的好。” 沈鹏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毕老板,你放心,以后有啥好事,我肯定想着你。” 毕瑞豪微微皱了下眉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说道:“呃,那算了,之前的成本就不计较了。你这次贴了2万5对吧?就给你30000块钱。你可得抓紧时间把这事了结了,之后赶紧去找县长,让他给你安排个具体工作。你可不能一直这么闲着,你要是无所事事,我心里都不踏实啊。” 说着,毕瑞豪伸手打开了自己那只很是柔软的牛皮包,他的皮包里向来都随身带着几万现金,以备不时之需。只见他动作麻利地从里面拿出三叠钞票,整齐地放在桌子上,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沈常委,这30000块钱您收好。” 沈鹏目光扫过那三叠钞票,心里清楚毕瑞豪这钱给得并不痛快。但事已至此,不痛快又能怎样呢?若不是自己平日里在背后照应着,毕瑞豪的生意哪能做得这般风生水起。单是曹伟兵就能让毕瑞豪焦头烂额,头疼上好一阵子。 晚上,毕瑞豪按捺不住,直接给田嘉明打了个电话。如今的田嘉明,已然是县政法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成员、公安局党委书记,而沈鹏则身为县委常委。从职务层级来看,沈鹏属于县委领导,田嘉明最多算是县政府领导,不客气地讲,沈鹏勉强也能算得上是田嘉明的上级。 电话接通后,沈鹏神态自若,悠然地将脚翘在桌子上,右手夹着烟,左手稳稳拿着电话,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说道:“田局长,我是沈鹏啊。” 田嘉明对沈鹏并不陌生。之前,田嘉明在市局任职,先是担任督察支队支队长,而后又坐上了市局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对九县二区的公安局、政法委等部门的领导干部都极为熟悉。接到沈鹏的电话,田嘉明表现得十分淡然,毕竟此时的他已经和唐瑞林、周海英、丁刚紧密绑定,在公安局内部、市委层面乃至社会上,都有能为自己撑腰、说话的人。 田嘉明语气平和,不卑不亢地说道:“沈常委,我来这儿好些天了,你可是头一回给我打电话?有什么指示?” 沈鹏嘴角微微上扬,笑着回应道:“田书记啊,你如今可是手握实权的一方大员,我这个挂空衔的常委,哪敢给您做什么指示啊?”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话语间相互试探了几句。沈鹏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样,田书记,你来到东洪县,说起来我还没给你接风呢。今天晚上我来请你,再给你送一份见面礼,顺便给你引荐一位东洪县著名的民营企业家。” 换作一般人,田嘉明大概率是不会见的。毕竟自己刚到东洪县,人代会还没召开,公安局局长的位置还没正式坐稳,如果这个时候行事过于高调,绝非什么好事。但沈鹏不一样,沈鹏既是前任公安局长,现任又是李显平的外甥,于情于理,在明面上大家总归要过得去。 挂断电话后,沈鹏陷入了短暂的思索:如今田嘉明还没有转正,这场饭局,固然还是要再叫上一个陪餐的人,人多热闹,等酒喝到酣畅之时,自然也好把事情讲出来。他思来想去,脑海中只能想到组织部长吕连群,也只有吕连群出面,田嘉明说不定才会给几分面子。不然的话,一般的公安局长通常也就只卖县长和书记的面子罢了。 沈鹏作为县委常委,想要组这样一个饭局并非难事。当晚,几个人很快便聚在了一起。吕连群和毕瑞豪之间,仿佛之前那50000块钱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两人见面时,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十分默契地对那个敏感话题只字不提。 田嘉明从车上下来,沈鹏赶忙快步上前,热情地介绍起来。组织部长吕连群与田嘉明握手时,田嘉明微微点头,说道:“组织部长嘛,连群大哥,我认识,在我的干部大会上,部长亲自出席做了指示,部长的三点指示,我现在还记着那。” 吕连群紧紧地握住田嘉明的手,手上微微用力,语气热忱地说道:“田书记,再次欢迎你到东洪县来啊。” 与田嘉明握完手后,沈鹏又满脸笑意,主动介绍道:“唉,这个我给你详细讲一下,这是咱们坤豪公司的老板、东洪县民营企业家、东洪县商会筹备会会长毕瑞豪毕老板。” 田嘉明目光如炬,带着一丝审视看向毕瑞豪,心中暗自思忖: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毕瑞豪啊!看起来年龄也不大,不过40出头嘛。田嘉明不经意间一眼就瞥见了毕瑞豪手腕上露出的手表,表盘设计精美,工艺精湛,虽然他一时认不出是什么牌子,但单从那表盘的质感就能判断出这表价格定然不菲。他心里清楚,这也是自己即将上任时,丁刚一再交代要着重收拾的人。 田嘉明心里默默想着:县城的圈子就是这般小,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一个圈子里打转,没想到自己最先见面的竟然是毕瑞豪。 田嘉明脸上依旧挂着礼貌性的微笑,很客气地与毕瑞豪握了握手,说道:“东洪县很有责任感的民营企业家嘛,我到东洪县没多久就已经听说了,你主动承担起了社会责任,为东洪县修大桥慷慨提供了10万元的资金啊。” 毕瑞豪表情严肃,口吻官方地说道:“田书记,我们民营企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回馈社会、回报东洪,这也是我们应尽的本分。”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众人纷纷入座。 酒桌上,气氛热烈非凡。吕连群有意结交公安局长田嘉明,话语间对田嘉明尊敬有加,处处透着恭敬之意。这让田嘉明隐隐约约觉得,在这东洪县,还是得和本土干部搞好关系才行,不然的话,自己这个公安局长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诸多事情办起来都会不痛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话间田嘉明已有了几分醉意。他时不时提及自己与丁刚、周海英,甚至唐瑞林的关系,当着沈鹏的面还不忘夸赞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几句。事实上,李显平作为政法委书记,对曾在市公安局担任办公室主任的田嘉明并不熟悉,但这并不妨碍田嘉明口中一口一个“显平书记”,叫得极为热络。 随着时间的推移,热闹的饭馆里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包间外面已很少有说话的声音传来。沈鹏不经意间看了看表,发现已经接近10点半了,他们四个人已经喝了整整三个小时,不知不觉间,四人已喝了将近四斤白酒。 沈鹏眼角余光瞥见吕连群一直将手搭在毕瑞豪的肩膀上,心里自然觉得今天这场景有些尴尬,隐隐约约也听不清两人之间在说些什么,但他也不太关心。毕竟吕连群的为人在东洪县众人皆知,大多数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就这样,沈鹏不动声色地慢慢凑近田嘉明,神秘兮兮地说道:“田局长,今天我说了要给你送个见面礼。”说完之后,他轻轻拍了拍自己背后的帆布包,接着说道:“您不是一直在找银元吗?您心心念念的心愿我给您送过来了,要不要再数一数?” 田嘉明微微一愣,酒瞬间醒了大半,他实在没想到沈鹏会以这种方式把银元送过来,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田嘉明斜眼瞟了一眼帆布包,明知故问又装作满脸狐疑地说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这银元怎么会在你手里呀?” 沈鹏神色镇定,不慌不忙地说道:“怎么就不能在我手里?我可是公安局长。要不我给你到局里面的审讯室,把这事给你详细交代交代啊?” 田嘉明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打着哈哈,试图圆场道:“哎呀,田局长,你看这事闹的,我还以为这东西是被……” 田嘉明本想说“这东西是被偷了”,但话到嘴边,“偷”这个字始终没说出口。 沈鹏见状,反客为主,语气颇为强势地说道:“田书记,东洪县的情况错综复杂,你要的是银元,这银元我给你找到了,找到不就皆大欢喜了吗?就没必要再刨根问底了。您还没有转正,万一东洪的干部觉得你太过较真,大家抱成一团,到时候您的面子上可就挂不住了啊。” 田嘉明自然从这一番话中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心里很是不爽。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青年如此狂妄,他在心里愤愤地想到:不就是仗着李显平吗?等到唐瑞林当上市委书记,我看他还能嚣张风光几天。 田嘉明又撇了撇嘴,斜眼看了一眼帆布包,阴阳怪气地说道:“田局长,不是当兄弟的不信任你,是这事儿可是县委县政府给市公安局布置的政治任务,这关乎统战工作,我可不敢有丝毫马虎啊。你不会拿一包硬币在这儿糊弄当大哥的吧?” 沈鹏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田书记,您太会开玩笑了。那硬币是什么材质?这银元又是什么材质?这能糊弄得了人吗?不过你既然不相信兄弟,那我就给你打开看看。” 随即,沈鹏动作十分随意地抓起背后的帆布包,“哗啦”一声拉开拉链,瞬间,里面一片白花花的,全是银元,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田嘉明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伸手从里面抓了一大把放在手里,仔细地点了点,确确实实是如假包换的袁大头,每一枚银元都散发着独特的质感和历史气息。 沈鹏得意地凑近了一些,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神色说道:“田书记,您对我不放心,难道对我的人品还不放心吗?咱这个人做事向来是立得住的。” 田嘉明这才将手中的银元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哎呀,兄弟,你别介意,职业习惯嘛,咱们哪都是干公安的,这件事你一定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沈鹏只觉得这桩烦心事终于如释重负,心里畅快无比,说话喝酒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大了好几个分贝。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连群、瑞豪,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一定要绝对支持咱们田局长的工作。” 在一片看似欢乐融洽的氛围里,沈鹏今儿个喝得有些醉了。出门时,他脚步踉跄,将手搭在田嘉明的肩膀上,打着饱嗝,满嘴说着醉话:“田书记,今天太晚了,等有时间我带你去曹河县,咱们好好放松放松。” 田嘉明听完之后,心里不禁动了两下,毕竟男人嘛,在这方面有点爱好倒也正常。但他也马上警觉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毕瑞豪,心里暗自思忖:瞧瞧这沈鹏、毕瑞豪、吕连群三个人,关系如此不一般呀,说不定平日里还经常一起去干些见不得人的坏事。 酒局结束后,众人各自回家。 第二天刚一下班,沈鹏便径直来到了我的办公室。我手里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站在小花园旁,打算修剪一下里面的枯枝杂草。此时菊花开得正艳,然而有些枝条上过于繁茂的花却遮挡住了花园原本的秀美景致。 沈鹏看到我这副模样,主动开口说道:“县长,您这是打算干什么呀?”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道:“沈常委,你今天来得可是够早的。” 沈鹏笑着说道:“哎呀,县长,我都来了好几次了,都没见到您的人影,这不今天一下班就早早地把您堵在办公室了。” 我目光平静地看着沈鹏,说道:“进来吧,有话坐下慢慢说。” 沈鹏走进办公室,在椅子上坐下后,主动说道:“县长,我给您汇报一下我最近的工作状态。” 沈鹏滔滔不绝地说了些自己日常琐碎的工作 我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我想看看沈鹏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什么真正的用意。 过了一会儿,沈鹏话锋一转,又主动说道:“县长,我要跟您汇报,我这挂名的常委,只拿着县委常委的工资,却没干具体的工作,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啊,您还是得给我安排个工作吧。” 我微微皱了下眉头,思考了一下,说道:“哎呀,沈常委,你又不是不清楚,安排县委常委工作的应该是县委书记吧?我现在只是县政府的临时负责人,代理县长的事都还没落实呢,你的工作我实在不好安排。再说了,市委下放的是人事权,可不是常委工作调整的权力呀。沈常委,你的工作我肯定是需要和市委钟书记沟通的嘛。” 沈鹏一听,连忙说道:“县长,您也别跟钟书记沟通了,我现在没有具体工作,总感觉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我是真心实意地想为咱们东洪县的革命工作出份力,做点实实在在的贡献。” 我又沉思了片刻,说道:“沈常委,如果你不嫌弃,现在倒是有一个专项工作,我觉得挺适合你。你干过公安局长、政法委书记,这个工作难度不小,还是有一定的挑战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 沈鹏一听有工作,立刻来了精神,说道:“什么工作?只要是工作,我都愿意干,现在我是不挑不拣,有活儿就行。” 得到沈鹏的表态后,我这才缓缓说道:“石油公司的事,你应该知道吧?欠了这么多钱,县里要对石油公司和炼油厂进行全面整顿,我想找一个县领导牵头负责。现在大家手上都各自有一摊子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为县里挺身而出,挑这个重担啊。” 沈鹏听到这儿,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职务是什么?” “县石油产业整治规范领导小组组长” 沈鹏思索片刻,猛地一拍大腿,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工作,我接!” 第 968章 田嘉明吃了哑巴亏,周海英给了定心丸 我看着沈鹏,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和提醒:“沈常委,这个活可不简单呀!石油公司的事十分复杂,就像一团乱麻,牵扯到很多具体的债务,我看了报告,很多都是三角债,是名副其实的糊涂账、烂摊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牵扯面甚广。我也听说县里不少领导干部对石油公司都很关注,大家都盯着这块难啃的骨头呢。现在,最关键的是,县石油公司马上要划归到省石油公司,这段时间可不太平,各种问题矛盾都比较突出,公司里人心也在浮动,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派人过去不是享清福当老爷的,办不成事,我可是要打板子的。” 我的话语字字句句都透着对这项工作艰巨性的强调,自然也暗含着对沈鹏的期待。 沈鹏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现在是背上处分的常委。联合调查组的调查报告,市委常委会已经审议通过,八成责任全部归咎到了罗腾龙身上,县里和市交通局也有部分责任。 因为这件事情牵扯甚广,市里钟毅书记虽然想用强力手段调查下去,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但综合来看,这件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市里给的压力很大,省交通厅已经给了 1000 万专项资金,基本上已经挽回了经济上的直接损失,钟毅书记也不得不选择妥协。 妥协,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在官场中,妥协也是一种常态。人就是从厌恶妥协到理解妥协,再到接受妥协,这才是一个成熟政客的转变,沈鹏深谙此道。 沈鹏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坚定,说道:“县长,我对石油公司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但我对这个行业还是有所耳闻的。石油公司这些年还是多多少少有一些问题。您放心,有为才有位的道理,我是清楚的。市里刚给我下了个处分,如果我不干出点成绩来,您这边也不好往上面交代吧。” 看沈鹏对这些人情世故和官场规则倒是十分清楚,我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习惯性地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两支烟,丢给沈鹏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缓缓说道:“沈常委,我是从外地来的干部。其实大家都清楚,还是要依靠本地干部来干工作。你和显平书记又有这么一层关系,我在临平县的时候,可是没少受显平书记照顾。这样吧,沈鹏,只要你这件事情完成得出色,那么剩下的事,不用你管了。我一定向市委争取,保证你在常委会上还是有一席之地。” 烟雾在我们之间缭绕,仿佛也在诉说着官场中的利益交换。 沈鹏听完之后,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毕竟自己这么多年来在东洪县,钱也没少挣,风头也没少出,祸也没少惹,但是基本上每一件事都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里面如果说除了运气的因素之外,最为重要的就是自己有个好舅 —— 自己大舅家的李显平家族在整个县里面还是响当当的。大舅的几个堂伯兄弟,也就是自己的几个堂舅,在县里面也都身处关键位置,这些关系网就像一张无形的保护伞,让他在官场中一路顺风顺水。 沈鹏迫不及待地说道:“县长,您定目标吧,想让石油公司完成一个什么样的目标?” 我弹了弹烟灰,认真地说道:“沈常委,现在国家和省里面对石油产业的定位非常明确,就是经营全部由国家和省的石油公司负责,但是在生产上,各县各地可以设置炼油厂。现在县石油公司马上要划到省石油公司了,这个过程中队伍要划转,资产不能流失,账目必须清晰到位,人员队伍要稳定。最为关键的是,要为县里争取最大利益。石油公司划转,花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都是固定资产呀。我看了县石油公司的情况报告,全县 14 座加油站都要划转过去,县里之前搞建设,还是投了不少钱的。无偿划转,县里就亏大了。” 沈鹏眼睛一转,问道:“县长,您的意思是让我找省石油公司要点钱回来?” “哎!政策之内的事情,我们肯定按政策办,在政策之外的灰色地带,一定要想着为群众谋利。现在东洪县这么穷,建这几个加油站不容易。特别是我看县里刚刚在去年升级了一批石油加油机,这些资产加起来都是几十上百万。包括之前教师买那笔债务的事,你都要处理好。” 我语重心长地说道。 “县长,我都听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让石油公司来承担关于教师的债务?这一点我认为没问题,我尽量去做这方面工作。” 沈鹏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县长,我是干过公安局长的,这方面工作应该问题不大。抓好整改,请您一定放心。” 他拍着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沈鹏表完态之后,我靠在椅子上,心里想着看来有必要好好整顿一下石油公司了,让炼油厂放下包袱。 假如这件事情处理好,能省掉我很多的心事。只是,石油公司牵扯到太多的干部,换一个没背景的人上去,惹出事情来,是没人替他说话的,这样压力就全部给到了县里,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得不谨慎考虑。 上午又开了两个会,下午刚一上班打开办公室的门,就听到了办公室的敲门声。看到来人是田嘉明,我便说:“进来。” 田嘉明满脸堆笑地看着我,语气中带着兴奋:“县长,我们给您汇报,大好事啊,银元的事情破了。” 听到银元的事情破了之后,我一下子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满脸诧异,说道:“案子破了?怎么破的?是谁偷走了银元?” 我急切地追问,心里充满了疑惑。 田嘉明说道:“县长,是这样,确确实实是公安局内部人干的。他主动把银元上交了,我觉得既然他能主动认识错误,组织上可以考虑放他一马。” 我皱起眉头,继续说道:“田局长,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我问的是谁把这个银元给拿走了?” 我的态度十分坚决,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田嘉明看我态度比较坚决,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县长,是这样,这笔银元还是被沈鹏给拿走了。沈鹏拿走之后,迫于公安机关的压力,再加上他自身的反省,就主动把这个银元交了回来。县长,我觉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能够主动认识错误,交代问题,把银元退了回来,我觉得咱们还是可以网开一面。毕竟在大局上,他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从田嘉明的汇报中,我瞬间明白了这两个人看来肯定达成了某种协议。田嘉明这么做,我倒也能理解,毕竟沈鹏的大舅就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这其中的微妙关系,我马上就明白了。官场上的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有时候让人无奈又无力。 我心里暗道,这是矛盾上交。如果我拒绝了,要求处理沈鹏,田嘉明很快就会将话传过去,这是把矛盾和问题上交。我这才明白,怪不得今天一早沈鹏就主动来到我的办公室要工作,原来是把这银元的事给解决了,打的是这个算盘。 我压抑着心中的不满,说道:“这件事情不能这样处理,毕竟这些银元事关别人的财产。就算是没收了,那也应该上交国库。沈鹏私自拿回去,那是应该受到严肃处理的。包括之前他拿的瓶子,钟书记都已经顶住压力,把他的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的职务给撤了下来,所以你才有机会到东洪县来。没想到这个沈鹏除了偷拿了双耳瓷瓶之外,竟然还偷拿了银元,这种性质就很恶劣了。” 田嘉明连忙说道:“县长,这种情况是很恶劣。但是,您知道的,我也是考虑到沈鹏的大舅就是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政法工作现在也是每月考核、每月排名。为了市里的工作大局,我是不得已,想着把这个事儿平息下来。毕竟他也是前任的公安局长,这件事情如果闹大了,对我们东洪公安来讲也是面上无光啊。” 他一脸为难地解释着。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嘉明,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也不能驳你的面子。换做一般人,我绝对不会答应的。这样吧,这件事情由你全权处理好,这个银元,你也尽快交到市委统战部去。给统战部的同志说清楚,最好不要讲银元是被盗了。嘉明,看到没有?有的时候啊,有的人做了坏事,你还要想方设法给他善后。” 无奈和苦涩涌上心头,官场中的妥协有时候就是这么身不由己。 田嘉明也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是啊,没办法呀。咱们这些以大局为重的人,到最后反倒还要包容那些不讲原则的人,说起来那都是笑话。” 田嘉明又说了两句之后,我说道:“嘉明,东洪公安在市里面一直口碑不好。究其原因,还是破案率太低了。东洪县的问题不仅仅是治安问题,从根本上来讲是发展中的问题,就像种地一样,你不长麦子就长草。当然,问题的关键是种地的人不得心、人太懒了。现在我们既然承包了这块地,那就好好地把地种起来,种好自己的责任田吧。所以,你这个公安局长还是要拿出一些雷霆手段,在东洪县浩浩荡荡地搞一次清剿行动,严厉打击各类违法犯罪行为,搞一次小严打。县委县政府全力支持你。” 田嘉明当过公安局长,自然明白这个时候开展严打的重要意义,就说道:“是啊,这马上就是秋收,秋收完了之后就是冬闲了。东洪县自古以来就是违法犯罪的高发期,偷鸡摸狗的事情屡禁不绝。在这个时候开展行动,也算是提前做好治安防范。” 布置完这些任务之后,田嘉明主动问道:“县长,这些银元我什么时候送市委统战部?” 我果断地说道:“越快越好。你让刘进京书记去联系一下市委统战部,然后到市委统战部尽快把这银元给交了。” 田嘉明听完话之后,很快就回到车上。田嘉明常用的是一辆警用面包车,在东洪县公安局,并不如临平县公安局那么大气,使用的警车还是一辆面包车,而在临平县公安局,局里都有四辆阿罗越野车,两相对比,更显东洪县的窘迫。 田嘉明拉着帆布兜,摇摇摆摆、颇为得意地就来到了刘进京副书记的门口。到门口之后,田嘉明敲门,有礼貌地说道:“刘书记,我给您汇报工作呀!” 刘进京一时没有认出来新来的田嘉明是谁,忙抓起桌上的眼镜,对着门口的田嘉明打量了几眼,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田嘉明马上说道:“刘书记,是这样,我是咱们县公安局书记田嘉明啊。刘书记,我们给您汇报工作呀。” 刘进京恍然大悟,说道:“哎呀,你看我的记性,看我这眼神都已经人老眼花了。田书记,快进来,快进来。” 说着,就热情地将田嘉明请进了办公室。田嘉明很是痛快地将这包银元放在长条椅子上,里面发出银元之间碰撞的砰砰声。 田嘉明说道:“刘书记,不好意思啊,是我汇报得少,您别见外呀。” 刘进京说道:“哎呀,嘉明,说这些可就客气了,你们公安局每天都有业务在忙,不像我这个老头,每天就是喝茶看报。怎么样,到东洪县还习惯吧?” 俩人寒暄了几句闲话。 之后,田嘉明切入正题,说道:“刘书记,关于统战的工作,我上来跟您汇报。那 1000 多个银元的事情,我们县公安局已经落实了,这银元全部找了回来,我给您送过来。” 说完之后,田嘉明用力拍了拍帆布包,里面的银元噼里啪啦地响,田嘉明很快又将帆布包的拉链打开,里面白花花的都是银元。 刘进京也是见过世面的,随手就抓起了一把银元,然后走到桌子前,拿起个老花镜戴在脸上,将银元放在手里掂量了掂量,郑重地点了点头。学着电视上的样子,吹了吹手中的银元,然后放在耳边听了听,并没有什么声响。田嘉明一脸好奇地看着刘进京的操作,说道:“刘书记,您这还能听声辨真假呀?” 刘进京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将这银元拿在手上,细细揣摩了两下。看完之后,又看了看田嘉明,将银元放在桌子上,又从其中挑出几枚辨认了一下之后,又把银元放在桌子上。就这样,刘进京随机看了七八组,放了十多枚银元到桌子上,表情严肃地说道:“嘉明,你这个公安局长火力可是不够啊。” 田嘉明目光中满是好奇,他微微前倾身体,直视着刘进京,语气带着疑惑问道:“刘书记,您这是什么意思?” 刘进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伸出手,将放置在桌角的两枚银元轻轻往前一推,那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刚才仔细瞧了瞧,”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语调平稳,却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嘉明啊,你看看这两个银元是哪一年生产的?” 那两枚银元在办公桌的日光灯下泛着冷冽的银光,静静地躺在那里。 田嘉明伸手拿起银元,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眼神紧紧盯着银元表面。当看到上面清晰刻着 “中华民国元年” 字样时,他的瞳孔猛地放大,满脸的诧异之情溢于言表,“刘书记,这上面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中华民国元年呀。”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刘进京抬手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睿智,他静静地看着田嘉明,像是在看着一个懵懂的学生。“哦,嘉明啊,”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这其实是一个不太常见的知识 —— 袁大头并不是每年都生产。” 说着,他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缓缓踱步,一边走一边讲述,“历史上,袁大头只生产了四年,分别是民国三年、民国八年、民国九年和民国十年。民国三年的是第一次开始铸造,而且这一年的后面没有‘造’字,”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田嘉明手中的银元,“后续在民国八年(1919 年)、民国九年(1920 年)和民国十年(1921 年),也各生产了一批。特别是民国八年,受战乱影响,存世量比较少。咱们最常见的就是民国三年和民国十年的版本。所以你拿出来这个民国元年的袁大头…… 嘉明啊,说句实在话,拿到市里面会让人家笑话。” 田嘉明握着银元的手紧了又紧,他将银元在手中反复端详,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声音都有些发颤:“刘书记,您的意思是这些银元都是假的?” 刘进京眯起眼睛,那眼神仿佛能洞察一切,透着一股高深莫测的睿智,“我们这些人年龄大了,品位低,没啥别的爱好,就爱玩这些小古董小古玩。嘉明啊,你年轻几岁,我跟你讲,这些‘民国元年’都是最低级的错误。就算这东西真的是银质的,那也不是真正的袁大头,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你幸亏提前到我办公室来让我看了一下,不然这些东西拿到市委统战部去,您说丢人的到底是你还是我呀?” 田嘉明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无比,他又抓起一把银元,眼睛紧紧盯着,仔细地查看。在这一把银元中,有刻着民国元年的,还有民国四年、五年的,不过数量最多的还是民国三年和民国十年的。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田嘉明用力往帆布兜底一抓,两手瞬间被银元填满,他神情郑重地看向刘进京,语气中带着焦急:“书记,这些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呀?” 刘进京快速地扫视了一遍这些银元,微微沉吟后说道:“绝大多数应该还是真的,但估计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左右是假的。” 田嘉明心中一紧,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刘书记,您说会不会存在这种情况 —— 这银元,他们老王家走的时候埋在地底下的时候就是假的呀?” 刘进京是个处事谨慎的人,他随手拿起一块银元,在手中轻轻点了点,意味深长地说道:“嘉明啊,你这句话还真问到我了,我还真不好跟你说这埋的是真是假。毕竟当时不是我埋的嘛!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估计当时那个水平没有能力造出这些假币。” 田嘉明有些着急地说道:“那您的意思不还是假的吗?” 刘进京摆了摆手,说道:“哎,话不能说这么绝对,不能说这么绝对。” 田嘉明在心里暗暗咒骂:好你个沈鹏啊,给老子玩了一招!幸亏老子昨天还如此信任你,刚刚还在县长跟前说你的好话,你倒在这里给我下套!这些东西要是交到市里面去,这人不就丢大了吗?他的心中满是愤怒和不甘。 刘进京见田嘉明陷入沉思,也不打扰,只是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报纸,静静地翻阅起来,办公室里只剩下报纸翻动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田嘉明才回过神来,他将那些银元一股脑地装进包里,脸上带着羞愧的神色说道:“刘书记,您见笑了,那这样我把这个事情再处理一下。” 田嘉明走出办公室,将帆布包重重地丢进面包车的后座垫,随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回县公安局。” 上车后,他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脑海中不断思索着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越想越笃定:这沈鹏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自己。如今这件事情,自己还真不好办 —— 毕竟并没有当面验货,如果将这些银元全部退给沈鹏,沈鹏完全可以说自己根本不知道银元的事,反倒让田嘉明陷入被动局面。 换作一般人,田嘉明完全可以通知他过来,搞一番严刑拷打、刑讯逼供,也能搞出事情的真相来,但是田嘉明不得不考虑李显平的影响,如果事情真的处置到那个地步,那就搞复杂了。思前想后,田嘉明只觉得自己在这个事情上无疑是吃了一个哑巴亏。怪不得丁局长让自己来了之后就要严厉收拾一下毕瑞豪,俩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看来这个时候收拾沈鹏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想到这里,田嘉明随即掏出大哥大。与周海英通了电话,周海英此刻难得在家里,听到田嘉明道明原委之后就说道:“那这样吧,你到家里来说吧。” 此刻的周海英正在家中的书房里忙碌着,他手中拿着一个鸡毛掸子,轻轻拂过书房两扇巨大的格子柜。那柜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文物,他小心翼翼地清扫着上面的浮尘,随后又拿起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对于周海英来说,收藏不仅仅是一种爱好,更是一种精神上的追求和寄托。 一个多小时之后,一阵敲门声响起。周海英不用猜也知道是田嘉明来了。放在以往,田嘉明只是科级干部,根本没有资格到他家来,周海英根本看不上田嘉明这个公安局办公室主任。而如今,田嘉明不同了,虽然只是副处级的领导干部,但已是公安局局长 —— 这个身份太微妙了,其掌握的直接权力就令人生畏,而公安局长的隐形权力更是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周海英打开门,看着田嘉明一脸的窘境,不禁调侃道:“嘉明啊,怎么,你这玩鹰的,刚去就被鹰抓了眼睛啊?” 田嘉明看了周海英一眼,手上的念珠十分醒目。 田嘉明之所以不想将这件事大肆声张,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也是自己作为公安党委书记,刚到东洪县不久,就被这沈鹏阴了一道,这件事情说出去也很丢人,田嘉明确实没有说出去的理由。他一脸无奈地说道:“周书记,这事我都没好意思给外人说,太丢人了。这个沈鹏,简直是阴险狡诈。周书记,我这次来找您,就是想着您给我出个主意,让我出口恶气。” 自从罗腾龙被枪毙之后,周海英的心态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特别是这黄桂的父母和妻子一家三口被丁刚逼迫致死之后,周海英有些胆怯了,也有些自责。此刻的他,手里戴着念珠,脖子里挂着玉观音,早已不再像往前那般什么钱都想挣、什么钱都敢赚。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哎呀,嘉明啊,当领导的要有包容之心啊,特别是你刚去,不要打打杀杀的。你看这腾龙的事情,教训太深刻了。咱们啊,是社会上的上流人物,不要和下流世界的人动手 —— 胜之不武,输了丢人。” 田嘉明有些着急地说道:“周会长,您说关键是这事儿我怎么办呀?” 周海英思索了一下,说道:“数了没有,差多少个银元?一共也才 1000 多块,总算下来,两三万块钱吧。两三万块钱,让你认清一个人,这个学费也算不高不低嘛?” 田嘉明解释道:“也不全是假的,大多数都是真的呀。” 周海英听闻之后会意一笑,说道:“这个李显平的外甥真的是太丢人了,净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歪门邪道,现在看来那也就差个两三百个嘛。这样吧,我这里有 100 多个,这玩意儿我觉得没什么收藏价值,我全部拿给你,跟我来吧。” 说着,周海英便带着田嘉明走进了书房。一进书房,田嘉明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书房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古玩文物和古董,琳琅满目,就像百货大楼的展示柜一样。 周海英看着田嘉明目瞪口呆的表情,并不意外,毕竟每一个来到自己房间的人,基本上都是这个表情。他随手又拿起了一个抹布,一边擦着自己的书桌,一边说道:“嘉明啊,你看到的这些文物,多数都是假的。” 田嘉明满脸惊讶地说道:“周书记,您是真懂收藏啊,您看这些东西,这哪像是假的嘛,这肯定都是真的。” 周海英会意一笑,指着展柜上的一个唐三彩说道:“哎呀,嘉明,就那个唐三彩,才 50 块钱,你觉得它能是真的吗?这里面不是没有几个真物件,而是把我这些年的存款花干净了,才攒了这几个真物件。” 田嘉明忍不住问道:“周书记,这怎么搞收藏这么费钱吗?” 周海英意味深长的笑着说道:“搞收藏,再有钱的人在收藏面前那都是穷人,任何生意在收藏面前也都称不上生意。” 说着,他又指了指一个青铜摆件,“嘉明啊,你看到的那个青铜小摆件,足足花了我 30 多万呀,那还是两年前的价格,前两天有个朋友出45万,我没卖?海英啊,我告诉你,我的目标就是建设一个私人的博物馆。” 田嘉明心中暗自感慨:在一般人的眼中,大鱼大肉,花天酒地就是享受,哪里会知道有钱人是这么玩的呀!人家玩博物馆。 这时,周海英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纸盒。打开纸盒,里面全部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元。他将纸盒往田嘉明的跟前一推,说道:“这些我也不数了,你全部拿回去,剩下的明天我找朋友给你送到东洪县去。” 田嘉明看着周海英如此慷慨相助,心中一股暖流涌动,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一脸感激地说道:“周书记,这您的大恩大德,我是无以为报啊。” 周海英挥了挥手,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说道:“嘉明啊,说这些话就见外啦!以后,龙投公司的业务还得你照顾啊,这个东光公路快修通了,我听说东投集团的客车要开进东洪县了,咱们龙投也要进东洪这个市场,你呀,能力范围之内照顾一下,千万别为难。” 田嘉明连忙说道:“周书记,您说这些那不是打我的脸吗?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啊!周书记,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不能含糊啊。” 田嘉明的这句话说到了周海英的心坎里。周海英并不是无缘无故地帮助田嘉明,而是看重田嘉明公安局长手中的权力。现在的市场已经证明,县城里的钱是最好赚的,只要你有关系形成垄断,这钱比大城市好挣钱多了。 周海英主动说道:“嘉明,我帮你可是不图回报的啊,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以后公司的生意在东洪县,还得你多关照几句。现在,你看着局面上比较困难,但是,我给你个定心丸,在过一段时间,县委书记一到,东洪就不姓李了。” 第 969章 唐瑞林弄巧成拙,胡玉生心生不满 县公安局局长田嘉明踏入周海英家中。周海英有着独特的气场。田嘉明一坐下,便主动开启话题,语气中带着几分深意:“新来的书记到任之后,东洪就不姓李了。” 周海英如今身为商人,看似脱离官场,可政商圈子盘根错节,远非常人可比。在他这个位置,对官场动态的敏感度从未降低,似乎能够左右着一个县委书记的任命一般,而在田嘉明看来,周海英确确实实是有这种能力的。 田嘉明紧接着追问道:“这新来的和尚要撞钟,东洪怕是要‘改朝换代’咯!您坐镇中军帐,总得给兄弟透个底 —— 这‘新庙’里要供谁的菩萨?是不是咱们这边的人。”他特意将 “咱们这边” 四个字咬得极重。 周海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嘉明,你也不是外人,我便跟你直说。如今有资格竞争县委书记职位的不少,但真正有能力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官场圈子就这么大,多数人彼此都认识。” 说话间,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紧不慢的动作里透着十足的底气。 田嘉明哪肯罢休,继续追问:“到底是哪位领导要去东洪呀?” 他的身子不自觉前倾,眼神紧紧盯着周海英。 周海英见田嘉明如此急切,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目前有两个人和咱们关系比较紧密,都有可能去县里任职。一个是市政府的常云超秘书长,他肯定是要去基层锻炼当书记的。还有组织部的贾彬副部长,他在组织部干了很久,去县里镀镀金,积累点基层经验,以后回来升个副市长,这是大概率的事。” 说罢,他放下茶杯,靠在沙发上,车走直路马踩斜,能将军的才是好棋路。现在棋盘上有两颗子儿:常秘书长是‘过河卒’,早晚要拱到基层当帅;贾副部长是‘老车’,在组织部盘了十年道,总得下去‘接地气’攒资历! 在东原官场上有这么一句话,“组织部里有棵树,树上结满乌纱帽”,田嘉明听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说道:“组织部出干部啊,你瞧瞧以前干部一科的科长赵东现在都去省委组织部当办公室主任了、后来的干部一科科长任炳辉平安县委副书记,一般的干部下来,也就是个副县长。还有贾彬部长。”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茶几,梳理着这些干部的晋升轨迹,眼神里很是羡慕。 周海英回应道:“管帽子的干部,那肯定先要照顾自己人。于伟正到省委组织部担任常务副部长之后,组织部这条线上的干部晋升步伐明显加快,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对这种官场现象早已司空见惯。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周海英心中暗自盘算一番,随后说道:“你这边银元还差 100 多个,我给朋友打个电话,明天给你送到县上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 100 多个银元的事不过是小事一桩,尽显其在政商两界的强大人脉与影响力。 与此同时,在市委大院里,钟毅刚放下省委党校常务副校长打来的电话,神色略显凝重。他旋即吩咐向建民:“把市委党校最近一期的工作简讯拿过来。”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向建民不敢耽搁,迅速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中翻找起来。作为市委书记,钟毅对工作细节的把控极为严格,要求每个部门定期报送简报,简报内容需精准反映近期单位工作的重心与重点。 很快,向建民便找到了市委党校的工作简讯,匆匆走进钟毅的办公室,恭敬地说道:“钟书记,这是市委党校最后一期简报。” 钟毅接过简报,缓缓翻开,随着目光的移动,眉头渐渐皱紧。简报上长篇累牍,皆是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关于苏联下一步形势与政策的报告。他认真地逐字逐句,足足看了五分钟之久。简报共七页,第一页是目录,翻开正文第一页,便是唐瑞林在市委党校所做的形势与政策专题讲座内容。钟毅看着上面的文字,唐瑞林大谈苏联面临的形势与局势,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个人的主观推断。 看完之后,钟毅摘下眼镜,目光投向向建民,神色严肃地说道:“建民啊,这篇文章存在严重的政治问题,与上级政策明显相悖。特别是最终的论断,太过草率了,上级已经有明确判断,东欧要乱,苏联要乱是不可避免,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还在为他们粉饰太平。在形势判断与原因分析上,完全偏离重点,这是一篇跑偏了的专题讲座呀。”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露出对这一问题的高度重视。 向建民在跟着钟毅书记摸爬滚打几年,早已练就敏锐的政治洞察力。他接过简报,第一眼就看到了市委副书记、市委党校校长唐瑞林的名字。 仔细研读,上面以苏联的历史成绩作为论据,诸如苏联卫国战争中的英勇表现、帮助中国进行工业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在抗美援朝中支援空军和飞机等内容。而在分析苏联当下困境的原因时,主要归结为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重点阐述苏联经济面临困境是受帝国主义的打击与压迫。在对未来的分析中,更是乐观地指出苏联下一步必定能够战胜困难,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 向建民看完文章,抬起头说道:“书记啊,这确确实实与现行政策不一致,上级一再强调要回避苏联的问题,客观看待苏联的局面。” 钟毅微微点头,说道:“回避并非关键所在,当下关键是对苏联的乱局分析过于肤浅,仅仅从经济层面找原因,却未从政治角度认识到苏联特权阶级存在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以及脱离群众、违背宗旨等深层次问题。这篇文章太过浅显,缺乏充分论证,与现今的判断大相径庭。这种理论水平,简直和市委大院门口下棋大爷的水平相差无几,这样的文章怎么能登上市委党校的专刊?简直给东原丢人现眼。” 向建民见钟毅如此生气,赶忙开导道:“钟书记,我认为虽说文章上了专刊,但市委党校的专刊毕竟属于内部刊物,影响力有限,主要是向县里的几个党校、政研室和党委口子上的几个部门送。” 向建民则是从刊物的受众范围来缓解钟毅的怒火,希望能让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 钟毅再次翻开简报的最后一页,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语气加重说道:“建民啊,你啊还是没有清楚没有,这是送到了省委党校的。省委党校的领导刚刚亲自打来电话,明确指出这篇文章有严重的政治问题。涉苏的问题向来敏感,瑞林在公开场合谈论这个问题本身就十分敏感,学术无禁忌,讲台有纪律,有些内容还是应当严谨、认真对待。这样吧,你把秘书长叫过来。”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决的态度,显然要对这件事进行严肃处理。 此时,郭致远秘书长来到钟毅办公室,一进门便察觉到钟毅满脸怒气,不禁主动问道:“钟书记,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关切,同时也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钟毅的怒火。 钟毅直接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致远,你们去市委党校组织的这次培训,什么时候结束啊?” 他的声音虽然平和,但郭志远还是听出了一些不满。 郭致远赶忙回答:“书记,今天下午就结束了。” 他挺直身子,回答得简洁明了,时刻保持着作为市委秘书长应有的专业素养。 钟毅接着问道:“今天下午结束,很好。你们这次培训,瑞林同志的讲话你听了没有?”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郭致远。 郭致远说:“讲话我听了。” 他的回答很简短,似乎在等待钟毅进一步的询问,心中隐隐感觉到这件事并不简单。 钟毅追问道:“怎么样?感觉讲得如何呀?” 郭致远察觉到钟毅专程询问此事,背后必定另有隐情,否则以市委书记的身份,没必要专门探讨这个问题。他略作思考后说道:“钟书记,我觉得,这个讲话还是有一些不太合适的地方。” 他的回答较为委婉,试图在不冒犯唐瑞林的前提下,表达自己的观点。 钟毅说:“致远啊,不要有所顾虑,不要回避问题,有什么不合适之处,直接说出来。” 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但眼神中依然透露出坚定,希望郭致远能坦诚相告。 郭致远说:“钟书记,是这样,我认为瑞林秘书长的讲话应当更多地结合东原的实际情况,探讨对咱们东原有何启示,以及我们作为领导干部,应如何避免产生同样的问题,这些都值得深入研究。”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钟毅的表情。 钟毅听完郭致远的话,心中明白他是在有意回避核心问题。于是直接说道:“现在的关键问题,并非是否结合东原实际,而是唐瑞林在未经过全面、认真、细致分析的情况下,便做出与上级精神明显不符的论断,还将这份材料报送至省委党校。省委党校、省委政研室均认为,这篇文章存在严重的政治倾向问题。当下,意识形态工作抓得极为严格,在这个关键节点,出现这样一篇不讲政治的报道,绝不可小觑。” 他的语气愈发严肃,字字句句都透露出问题的严重性。 郭致远拿起文章仔细查看,文章内容大多是唐瑞林在报告中所阐述的文字,记录并无太大出入。此时,他心中已然明白,难怪市委书记钟毅要拿这篇文章对唐瑞林 “开刀”。看来上次唐瑞林得罪钟书记一事,钟书记至今仍未消气,此次是要借题发挥,再给唐瑞林 “上眼药”。 钟毅语重心长地说:“致远啊,你身为市委秘书长,是市委的大管家,同时也是这次培训的主要组织者。在课程安排上,这属于市委领导讲课,你们理应进行严格把关。市委领导讲出与中央精神相悖的话,这是极其严重的政治倾向问题。” 郭致远心里暗道,这个本不是什么大事,受众不过是各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在这说了,一个内部的简报,又能有什么影响力,但万事就怕较真,一旦较真完全可以上纲上线,任何事情和政治沾边,都可以说成是政治问题。唐瑞林马上说:“钟书记,我们当时只觉得瑞林同志是市委党校的校长,他讲的课必然有理论深度、有高度、有站位、有思想,实在未曾料到问题会如此严重啊。” 钟毅严肃地说:“致远同志,你这可是严重的‘为上不为实’啊。你当时就在现场听课,当瑞林同志讲出与大政方针不相符的话时,你就应当主动站出来予以制止。虽说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些艰难,但你们开展的是新任办公室主任培训,培训的目的就是要塑造同志们正确的思想观念。如今大家恰恰在意识形态、思想观念方面出现了问题。政治领域有一句名言:打倒一个人,关键是要打倒他的思想;征服一个人,就是要征服他的思想。瑞林同志,千万不要以为思想工作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务虚工作。唯有抓住思想这根弦,一切工作才能不跑偏、不偏向。” 郭致远表面上点头称是,心中却暗自思忖:钟书记,您在这儿跟我说这么多,可这课程又不是我亲自安排的,我仅仅是总牵头而已,您为何不直接找唐瑞林谈呢?不过,平心而论,唐瑞林的政治水平、理论水平以及对国际时事的判断能力,确实与钟书记相差甚远。当时自己在现场也确实察觉到一些问题,某些观念与新闻报道明显不一致,但要让自己这个秘书长当场去制止市委副书记的发言,那简直是政治上的幼稚,也只能存在于理想状态。 尽管心中这般想法,但嘴上郭致远却说道:“钟书记,您说得极为重要,我保证在下次课程安排上一定会格外注意优化,同时我会将这份简报全部收回,并通知宣传部门,严禁推广这篇文章。” 钟毅说:“简报能收回来,思想上的混乱怎么收?造成的影响怎么收?未向组织报备,就在市委公开发表与大政方针相驳的言论,是不讲政治。简报的事情抓紧去办,绝不能让东洪在政治问题上闹笑话,沦为他人的笑柄。” 郭致远离开办公室后,钟毅坐在办公桌前,陷入了沉思。思前想后,他觉得还是有必要与唐瑞林再次进行一次深入的交心谈心。 向建民领命而去,很快便将唐瑞林请到了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自省委为钟毅站台之后,唐瑞林在钟毅面前的态度明显低调了许多。回想起上次的事情,唐瑞林本想借助周海英给钟毅使绊子,让钟毅在职时尝尝被冷落的滋味,结果却弄巧成拙,自己举荐的马清文不仅未能得到重用,反而…… 想到这里,唐瑞林心中不禁一阵懊恼。 钟毅看唐瑞林进来之后,直接开门见山的道出事情原委,钟毅道:“瑞林啊,要提高政治敏锐性啊,这件事情,目前的影响范围已经很大,省委党校专门打来电话过问,我们要引起重视了。” 唐瑞林听到钟毅是因为这个事情再找自己,内心里很是不爽,觉得也是钟毅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找茬添堵,就主动说道:“钟书记,这件事情,我是可以发表自己的一些看法嘛。” 钟毅语重心长的提醒说道:“要注意身份瑞林同志,我们肯定是要与省委保持一致的。” 唐瑞林听了之后,略显不满的说道:“钟书记啊,我作为市委副书记,怎么讲话的权力都没有了嘛。” 恰在这时,钟毅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钟毅直接摆了摆手,示意唐瑞林不要说话,就拿起来电话,接听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浑厚,说道“钟毅同志吗?我给瑞林同志打电话,没联系上他。” 钟毅面色温和的道:“秘书长啊,有什么指示?” 周鸿基道:“钟毅同志,东原市委党校上报的专刊你看到没有,现在这份材料,在省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位市委党校的校长,公开讲话怎么能与组织意图相左。瑞林同志怎么回事,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怎么能大放厥词,这是十分严重的政治事件,精神文明工作还怎么抓?你们市委,必须态度鲜明的拿出处理意见……” 周鸿基在电话里态度鲜见的发了火,钟毅这个时候,也是为难的表了态之后,放下电话看着唐瑞林。 唐瑞林面色尴尬的道:“这个,这个事,钟书记,有这么严重?不是,党校的内刊,怎么让秘书长知道了。” 钟毅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唐瑞林一眼,这才语重心长的道:“瑞林啊,越到上面,越注重意识形态和精神文明建设工作,这是事关前途命运的根本性原则。” 唐瑞林道:“书记,这些,这些都是秘书代表,我算是照本宣科而已。” 钟毅感慨了一句:“瑞林啊,不能什么事都往秘书身上推。” 唐瑞林还想说些什么,钟毅直接说道:“好了,你不要解释了,这件事,鸿基会酌情处理。” 而在县委大院这边,我原本打算让秘书将刘超英县长请来,当面沟通交流一些重要事项。但稍作思索后,我认为沈鹏的事情还是应当先给刘超英通个气。 县里的干部普遍认为,石油公司的管理似乎只有胡家的人参与才合适,若安排一个外人过去,倘若得不到分管副县长的支持,工作中难免会出现面和心不和的情况,如此一来,工作开展下去,成效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想清楚这一点后,我便主动前往刘超英的办公室。推开门,只见刘超英正坐在椅子上,与城关镇的书记杨明瑞讨论着工作。两人见我进来,立刻站起身来,态度恭敬。 刘超英率先开口说道:“县长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商讨工业区设置的事情。如今国土部门已将土地全部批复,土地性质确定后,便具备了挂牌的条件。”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桌上摊开的文件,眼神中透露出对工作进展的满意。 杨明瑞也赶忙说道:“县长,市国土局、建委、计委、经贸委等几个部门审批都十分顺利。目前还需走市委编办的程序,我与组织部长吕连群沟通了两次,编办那边一直尚未给出准确答复。” 。我心中暗自思忖,市委编办我倒还有个老熟人,临平县曾经的组织部长老黄如今在编办当常务副主任,凭借以往的交情,与他沟通两句,想来应该问题不大;倘若他办不成此事,我便去找学武部长,寻求进一步的解决办法。 刘超英直截了当地说道:“县长,我看这事给组织部学武部长打个电话吧。编办归组织部管,和李学武打个电话,这事估计就能轻松搞定,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我微微皱了下眉头,在我看来,此事本可通过正常程序推进完成,若轻易动用关系,大事小情都去找一把手,反倒是于事无补,以后类似的事情都走关系,那正常的工作流程岂不是形同虚设?于是,我语气沉稳地回应道:“这样吧,我来联系一下,两边催催,尽快把编制批下来。” 城关镇书记杨明瑞也见我找刘超英谈事,便适时说道:“李县长、刘县长,你们先聊。我回去把工作落实了。” 我微笑着朝杨明瑞点点头,目光中带着肯定与关切,说道:“明瑞同志,最近你很辛苦啊,一手抓城关镇的繁杂工作,一手抓工业园区的筹备,千头万绪的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县委县政府都看在眼里。” 杨明瑞听到我的话,连忙摆手,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说道:“县长,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东洪县以前发展总是浑浑噩噩、没有目标,您来了之后,高瞻远瞩,才让我们理清了方向,有了努力的目标和动力。” 听惯了类似的恭维话,我摆了摆手,神色认真地说:“明瑞同志,话不能这么说。东洪取得今天的进步是历史必然,但是要清醒认识,欠账很多啊,主要功臣是东洪的干部群众。大家齐心协力,才推动了东洪县的发展,我只是起到了一个引导的作用,真正做事的还是广大干部群众。” 杨明瑞连连称是,随后轻轻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动作十分轻缓,生怕打扰到我们接下来的谈话。 待杨明瑞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刘超英。我转向刘超英,说道:“超英县长,现在有个情况 —— 关于石油公司的事,你要做好统筹考虑,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么大的债务问题,加上下一步的划转,我们必须从全局的角度去思考,制定出周全的应对方案。” 刘超英点了点头,表情凝重,思考片刻后说道:“县长,我觉得最起码要先摸清石油公司的家底。它资产规模庞大,除了炼油厂,还有几个下属公司和加油站,这些都得做到心中有数,划转时才能和省石油公司谈条件。” 我微微沉吟,脑海中浮现出石油公司复杂的业务架构和财务状况,缓缓说道:“说是‘划转’,不如说是‘收购’更贴切。既然是收购,肯定要讨价还价。现在各项工作千头万绪,之前说让县领导牵头,你觉得有没有合适人选?” 刘超英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说道:“县长,我跟好几位领导沟通过,县委、县政府这边都说手头事务太多,没时间精力管这事,人大、政协的领导也一样。” 我心里清楚,大家都把这事当成了一滩浑水,我摆了摆手,说道:“人大副主任和政协副主席去了只是挂名,这工作得为县里实实在在争取利益,派他们去力度不够。我初步征求了沈鹏的意见,他愿意干。沈鹏年轻有干劲,现在手上没有具体的事务,正好把这个事,让他处理了,处理的好,下一步也才好重新启用他嘛。” 刘超英听到 “沈鹏” 的名字,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说道:“您是说让沈鹏牵头抓石油公司的工作?可他…… 他毕竟年轻,缺乏相关的工作经验,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他,我担心他难以胜任。” 我打断道:“之前我在临平县时,煤矿都是由常委牵头,带着副县长和政协副主席三人组专门协调工作。沈鹏虽然没经验,但县里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嘛。现在县里每位领导都有一堆事,副县长名额还没配齐,若不尽快理清石油公司的事,到时候交接不清,耽误的是全县的时间。。” 刘超英仍有顾虑,眉头紧锁,说道:“县长,我担心沈鹏和胡玉生都是年轻干部,火气大,两人在一个班子里共事,恐怕闹不和谐。他们都年轻气盛,要是在工作中意见不合,产生冲突,可能会影响工作的顺利开展。” 我正色道:“超英县长,我纠正你一点:沈鹏是代表县委来帮助石油公司渡过难关的,他是牵头协调、统筹工作的‘领导者’,不是石油公司的‘执行者’。具体工作还是由石油公司班子执行,他不会直接插手经营。他的职责是把握大方向,协调各方关系,确保工作平稳推进。” 刘超英见我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说,点了点头说道:“那行,这事就按您说的办。另外,我去石油公司调研过,也和几家银行负责人开了会,大家对财务转移方案基本认可,但关键问题是 —— 他们担心省石油公司接收后不认县石油公司的账目,要是那 200 多万贷款砸在银行手里…… 这可就麻烦了,银行的损失谁来承担,这是个大问题。” 我点头道:“银行有这种顾虑也正常。省石油公司作为强势一方,他们的态度确实难以捉摸,银行的担忧不无道理。” 刘超英接着说:“银行建议让县政府签个三方协议,万一省石油公司不认贷款,就由县政府继续履行还款义务。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保障自身的利益,降低风险。” 我皱眉道:“这事我还没和省石油公司对接过,不清楚他们的态度。只是按说债务和资产应该同步,但省石油公司又是强势部门,也有可能会把这 180 万贷款全甩给我们。另外,签三方协议有法律依据吗?这一点我们必须要慎重考虑,不能盲目答应。” 刘超英苦笑道:“县长,这种事哪有法律依据,都是各方协商达成的共识。在实际操作中,很多时候都是通过这种协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这次涉及的金额巨大,风险也高。” 我摇头说:“正因为没法律依据,这事才难办。如果我签了协议,以后和省石油公司谈判时,这笔贷款到底算谁的?县政府不能给银行打白条,政府必须讲信用,这是合作的基础,绝对不能乱承诺。我们要对全县人民负责,不能轻易陷入可能存在风险的协议中。” 刘超英面露难色,说道:“可要是不答应,银行可能不放贷。这对我们的资金周转和项目推进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县里的很多工作都需要资金支持。” 我叹了口气,说道:“责任和权利得对等,这事复杂就复杂在这儿。所以我一直说要成立石油整顿领导小组,这些麻烦事就让沈鹏和胡玉生配合处理,总之得见到成效。” 刘超英明白此事已无争议,便应道:“好的,那就让沈鹏他们去办。希望他们能够不负所望,妥善解决这些难题。” 我点头说:“这就对了,相信同志们有智慧处理好。我们要对他们有信心。” 沈鹏出任石油整顿领导小组组长的消息很快传开。当晚,夜幕笼罩着整个县城,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将街道照得影影绰绰。胡玉生便叫了三五位石油系统的子弟干部,几人脚步匆匆,神色中带着些许愤怒与不安,一同来到父亲胡延坤家中。 一进家门,众人便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其中一人满脸怒容地说道:“现在这工作没法干了,县委防我们像防阶级敌人一样!我们为石油公司兢兢业业工作,却换来这样的不信任,实在让人寒心。” 胡延坤看着这些年轻人,脸上神色平静,他缓缓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壶,为众人斟满酒,与众人碰了杯酒,然后缓缓说道:“你们说了这么多,忽视了根本问题 —— 石油公司是国家的,组织上派谁来都是代表政府监督,保证国有资产不流失。沈鹏是县委派来的,他的态度就是组织的意图。你们要做好配合,监督是相互的,他们监督你们,你们也可以监督他们,只要按政策和文件办事,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要从大局出发,理解组织的安排。” 胡玉生听了父亲的话,心中不满更甚,他皱着眉头,语气急切地说:“爸,您说得轻巧!石油公司的账哪经得起细查?要是沈鹏动真格,想拿我们兄弟立功,这事就麻烦了!说不定省石油公司都不愿接我们这烂摊子。我们在公司的努力和付出,难道就这样被轻易否定吗?” 胡延坤瞥了儿子一眼,没有再说话。他心里清楚,沈鹏的大舅李显平在东洪县和曹河县影响力不小,这层关系让他不便公开评价沈鹏,但对儿子所在的石油系统内部问题,他也隐隐有些担忧。他知道石油系统内部存在一些不规范的操作。他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胡玉生又道:“爸,这个沈鹏也不是个好鸟,他的问题,我们清楚,要不我们先搞他一下。” 第 970章 胡延坤老谋深算、吕连群梦想成真 胡延坤家中正进行着一场小范围的聚会,参与的多是石油公司的重要干部。席间,氛围原本轻松愉悦,可胡玉生的一番话,却让空气瞬间紧绷起来。 胡玉生,石油公司的一把手经理,此刻脸上带着几分愤慨,言辞激烈地说道:“非得给沈鹏那小子‘上眼药’,好好收拾收拾他不可!” 那模样,仿佛与沈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胡延坤一听,顿时满脸无奈,赶忙出声制止:“玉生啊,咱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得注意素质!怎么能动不动就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呢?咱们可都是党的干部,还是石油公司的领导同志,说话得有个分寸。”胡延坤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试图让胡玉生冷静下来。 胡玉生见胡延坤这般反应,也没打算就此罢休,他向前探了探身子,解释道:“事情可不是我们故意找茬。你知道平水河大桥建筑材料以次充好那事吧?那就是沈鹏干的好事!他根本就是一本‘暗账’,不知道在背后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胡延坤听到这话,原本平静的面容微微一变,他不动声色地轻咳了两声。虽说此刻是在自家屋内,可毕竟圈子就这么大,隔墙有耳的道理他再清楚不过。这种敏感话题,一旦传出去,极有可能得罪李显平,那后果可不是他们能轻易承受的。 胡玉生还想继续往下说,胡延坤哪能让他再口无遮拦,立刻出声打断:“你呀,喝了几杯酒,就找不着北了?你姓胡,可这胡不是让你胡说八道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就没个掂量吗?”胡延坤皱着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严厉,直直地看向胡玉生。 旁边两位年龄稍长的石油公司干部,见状也赶紧附和:“胡主席说得太对了!他监督咱们,咱们同样可以监督他,监督本就是相互的。既然要讲程序,那就都按工作规程来,谁也别想搞特殊。”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点头,也在向胡延坤表明自己的立场。 胡延坤见大家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便示意几位晚辈添酒。几人见状,立刻心领神会,纷纷站起身来,动作迅速且恭敬地给胡延坤倒酒。倒了两个人后,其中一个胡子浓密的汉子主动接过酒瓶,仔细看了看,不禁感慨道:“高粱红‘五年陈’,这酒现在可不好买啊。” 胡延坤转头看向田利民,神色认真地说道:“小田,你作为公司总经理,得和玉生一起,妥善对待沈鹏来公司这件事。可别小瞧了这其中的门道,处理好了,对公司、对你们都有好处。” 胡延坤口中的“小田”,便是田利民。他是田向南的本家兄弟,也是田家在石油系统的关键人物。田利民四十出头,比胡玉生稍大几岁,担任着石油公司的书记。在石油公司实行的党委领导下的经理负责制中,胡玉生虽是一把手,但田利民这个二把手同样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田利民听闻,赶忙接过酒瓶,脸上带着敬重的神色,第一时间就先给胡延坤倒酒。倒完酒后,又一个稍年轻的小伙子迅速把酒杯递过去。田利民趁机说道:“主席,县委这事办得实在不地道。沈鹏既没有国有企业管理经验,又不是石油系统出身的干部,凭什么担任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的组长?依我看,这明显就是县长想给李显平面子,安排沈鹏‘带罪立功’,好让他以后能重回领导岗位。” 胡延坤头发花白,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但他面色沉稳,眼神中透着睿智。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事情可不能看得这么简单。你们啊,别把问题想得太天真了。县长是什么身份?他和李显平又是什么关系?这里面的门道,你们可以去好好打听打听。他怎么可能仅仅为了李显平的面子就这么做?他这是使了个小手段,想让东洪的干部自相残杀,自己好坐收渔利。”说到这儿,胡延坤端起酒杯,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要想不中计,只有一条路可走——和沈鹏达成一致。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应对这场危机。” 胡玉生对沈鹏不满,其中缘由说来也简单。两人初中时是同班同学,从那时起,就互相看不顺眼。在那个年少轻狂、喜欢攀比的中学时代,胡家的势力远比李显平家显赫,这让胡玉生在各方面都能压沈鹏一头。初中毕业后,两人的命运轨迹也十分相似,都没考上中专和高中。沈鹏去了政府打杂,而胡玉生则幸运地进了国有企业上班。在当时,国有企业效益好,待遇优渥,胡玉生依旧觉得自己比沈鹏高一等。可后来的发展却出乎胡玉生的意料,随着李显平官越做越大,又与后来的县委书记李泰峰关系密切,便顺势帮沈鹏解决了身份问题。从那以后,沈鹏仿佛坐上了火箭,年年换岗位,到点就提拔,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县委常委、副县长、公安局长,后来还兼任了政法委书记。 这一系列的变化,让一向自负的胡玉生心中极为不爽,总觉得自己被沈鹏给比下去了。本以为沈鹏会在“监守自盗”上栽跟头,没想到他通过家里关系运作,反倒成了石油领导小组的组长,这更是让胡玉生心中的不满达到了顶点。 胡延坤见众人若有所思,便继续说道:“你们都好好琢磨琢磨,沈鹏这次来,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你们得小心应对。” 田利民听了,忍不住开口问道:“胡主席,有什么不寻常的?依我看,不就是马上要划转,想给省石油公司增加点谈判筹码吗?这也正常,来个县里领导牵头,我觉得没什么特别值得大惊小怪的。”田利民一边说着,一边挠了挠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胡延坤的政治敏锐性显然比在座的几个年轻人高得多,多年的政治斗争经验,让他的手段和能力也绝非这些晚辈所能比拟。他拿起筷子,不慌不忙地调转方向,用筷子头在酒杯里沾了些酒,随后以餐桌为纸、筷子为笔,在桌子上写下了两个字,写完后还用筷子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提醒众人注意。 田利民和胡玉生见状,赶忙起身凑近一看,仔细辨认后,发现写的是“整顿”二字。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田利民恍然大悟,不禁脱口而出:“胡主席,您是说‘整顿’?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 胡延坤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说:“对,就是整顿。你们想想,为什么要整顿?那肯定是因为有问题才需要整顿!为什么不叫‘交接领导小组’‘改革领导小组’,偏偏叫‘整顿领导小组’?这其中深意,你们可得好好琢磨。这说明县长对石油公司也很不满,这明显是要‘收拾人’的节奏。所以,你们必须保持足够的警惕——要是他利用沈鹏来收拾你们,而你们又不想让他的愿望得逞,那就必须和沈鹏搞好关系。不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样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 说完,他举着酒杯,和众人碰杯后接着说:“这件事,归根结底,是要‘合作共赢’。只要能把公司顺利划转过去,你们以后可都是省石油公司的人了,到时候各方面待遇都比在县里面‘饥一顿饱一顿’要好得多。这对大家来说,才是最有利的结局。” 田利民年龄稍大,阅历也更丰富,自然更成熟一些。他认真思考了一番后,说道:“主席,我明白了。我们要主动‘联合’沈鹏,而不是和他对抗。我看沈鹏也没必要把我们整得下不来台——石油公司平稳划转,这也是他这个领导小组组长的工作成绩。大家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胡延坤又看向胡玉生,语重心长地说:“玉生,这件事你千万别背心理包袱。只要处理得当,说不定还是个机会呢。” 胡玉生连忙回应:“爸,我能有什么包袱?今天下班就接到通知了,明天一早县长要亲自把沈鹏送过来,我们只能配合。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第二天,地球依旧按照它既定的轨道运转,不受人类意志的丝毫影响,在日夜更替中稳步完成四季变换。9月8日上午,阳光洒在大地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我带着刘超英副县长、沈鹏常委和办公室副主任韩俊,一行人前往县石油公司。 县石油公司位于县城东郊,独门独院,显得格外醒目。它宛如全县石油产业的心脏,作为领导机关,肩负着全县石油的钻采、炼化和销售等一系列重要工作,对整个东洪县的石油产业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引领作用。 当我们的车缓缓驶向石油公司时,远远就看到门口挂起了一条鲜艳的横幅,在微风中迎风招展。横幅上写着“欢迎李朝阳县长一行莅临石油公司检查指导工作”。 这种挂横幅的宣传方式在近两年才逐渐兴起,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营造出对领导检查工作的高度重视。我看着那横幅,心中暗自思忖:胡玉生和田利民倒是学会搞这一套了,虽说有些夸张,但这姿态也算是做足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对我们的到来十分欢迎。 车子稳稳停下,众人纷纷下车。胡玉生和田利民早已在门口等候,见我们到来,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胡玉生快步走到我面前,热情地伸出双手,说道:“县长,我们盼您好久了,您终于来我们石油公司正式调研了!我们公司蓬荜生辉啊。” 我笑着和胡玉生握了握手,说道:“胡总,今天来,一是调研,更重要的是要做好石油公司的后续划转工作和债务化解。之前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这可是关系到公司未来发展的大事,可不能掉以轻心。” 胡玉生憨厚地一笑,挠了挠头,说道:“县长,我们已做好充分准备,随时等您指示,向您汇报。这段时间,我们全体员工都在为这事努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田利民也在一旁补充道:“县长,债务问题的初步方案已经做出来了,只要您签个字,这笔钱就能‘到位’。我们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方案制定得这么完善。” 我听了田利民的话,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签个字就能到账?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三方协议’吧?不行,县里面凭什么为这笔钱买单?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刘超英见气氛有些紧张,赶忙在旁边打圆场:“还没到开会时间,你们俩别着急,先给县长汇报一下石油公司的情况。大家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好,有什么问题可以慢慢商量。” 办公大楼共有三层,在东洪县这个地方,已算是比较高的建筑了。它矗立在主干道上,显得格外显眼,仿佛在向人们展示着石油公司的重要地位。 办公大楼门口摆放着一列展板,胡玉生见状,立刻上前介绍道:“咱们石油公司有三大下属板块,都和石油紧密相连。一个是县钻采公司,又叫东洪县石油钻采大队,有210多名员工,其中五分之一有大专以上学历。这些员工都是我们公司的宝贵财富,为石油钻采工作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另一个是炼化公司,有200多人,不过由于设备老旧,现在炼化效率不高,这也是我们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第三个是销售公司,负责管理全县加油站,有员工约220人。这三大板块相互协作,共同支撑着我们石油公司的运转。” 我一边听着胡玉生的介绍,一边点头表示认可,说道:“相当于一线生产经营部门就有600多人,作为一家县属国有企业,人数确实不少啊。这也从侧面反映出我们石油公司的规模和影响力。” 胡玉生接着补充道:“县长,这还没算县石油公司机关呢。县石油公司机关有140多人。这部分人员主要负责公司的日常管理和协调工作,同样不可或缺。” 听到县石油公司机关有140多人,我不禁心中一动,觉得这个比例不太正常。于是,我问道:“你们公司机关的人数比县委县政府机关还多!上面有没有给你们定编?石油公司机关定编多少人?这人数配置得好好研究研究,可不能盲目扩充。” 田利民上前回答:“县长,县石油公司原本真正的编制只有十多个,后来我们争取到正式编制30多个。除了公司领导团队和各部门一把手,其他人员基本都是非正式人员。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们,现在马上要划转了,如果这部分人身份不解决,他们就无法到省石油公司去。这可是个大难题,我们也一直在想办法解决。” 胡玉生也在一旁说道:“县长,我们了解到,东部地区有些石油公司在划转时,省石油公司只接收有正式身份的人,没有正式身份的一律不接收。如果是这样,就有具体问题了——我们公司真正有编制的正式人员不过30多个,相当于石油公司机关70%以上的人无法到省石油公司工作,他们必将下岗。这不仅关系到这些员工的生计,也会影响到公司的稳定,这也是我们一直不同意石油公司改革的原因之一。我们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么多员工失去工作。” 我扭头看向沈鹏,神色凝重地说:“沈鹏同志,你这个工作任务很重啊,石油公司的问题非常突出。接下来的工作,你可得好好谋划谋划,争取找到妥善的解决办法。” 参观完石油公司、听完汇报后,一行人来到二楼的石油公司会议室。会议室布置得简洁大方,桌椅摆放整齐,给人一种庄重的感觉。 落座后,面前放着白色陶瓷水杯,里面已放好茶叶。一位穿着制服的女干部拿着水壶走过来,动作娴熟地依次添茶倒水。热水注入杯中,茶叶瞬间翻滚起来,散发出阵阵清香。 抵达石油公司后,公司的会议室里,气氛略显凝重。胡玉生身着整洁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开始汇报公司的生产经营状况。他手中拿着精心准备的文件,目光专注,声音沉稳,每一个数据、每一项业务进展,都被他清晰地阐述出来。然而,随着他的汇报深入,我心中的忧虑愈发浓重。 受制于国家对油价的严格调控,东洪县虽身为产油县,可受制于交通闭塞的原因,石油消耗能力却差强人意。整个石油公司盈利能力令人堪忧。这两年下来,不仅没赚到多少钱,财务报表上那刺眼的数字,显示着公司还欠了县里面几家银行三四百万元的债务。这笔沉重的债务,如同一块巨石,压在石油公司的肩头,让它举步维艰。 因为还款不及时,石油公司的信誉受损,已然成了贷款黑户,银行的大门对其紧紧关闭,无法直接从银行办理贷款。无奈之下,只能另辟蹊径,用学校教师的资质贷款,再由县教育局统一放贷给石油公司。这曲折的贷款之路,无疑给公司的发展增添了更多的不确定性。而更让人痛心疾首的是,石油公司用这笔资金改造生产设备,满怀希望地想要借此提升公司的竞争力,却没想到被东北的设备公司狠狠骗了一笔。我听得出来,公司的资金就这样打了水漂。原本复杂的债务关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这已不是简单的三角债,而是如同乱麻般的四角债甚至五角债。 在胡玉生汇报完毕后,公司书记田利民微微欠身,轻声说道:“县长,我想做个补充。”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随后开始补充一些在胡玉生汇报中未提及的细节。他的话语间,透露出对公司现状的深深忧虑,以及对未来发展的迷茫。 听完他们的汇报,我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心中快速梳理着这些信息。片刻后,我睁开眼睛,看向会议室里的众人,这时,刘超英清了清嗓子,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神色认真地宣布:“根据县委、县政府的研究决定,临时成立东洪县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 接着,宣读了关于任命沈鹏为组长、杨伯君为副组长的决定,小组成员来自县政府办公室、县财政局、县计划委员会、县经贸委和劳动人事局等五个部门。 刘超英宣读完成立领导小组的决定后,我看向沈鹏,说道:“那这样,沈常委还是表个态吧。” 沈鹏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他翻了翻桌面上的笔记本,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对面坐着的石油公司经营领导班子,说道:“各位领导、同志们,我表个态。说实话,得知县政府将我派到石油公司,负责指导帮助公司完成划转前的改革整顿工作,我心中既感到荣幸,又深感责任重大。但请相信,我一定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石油公司的全力配合下,坚决完成这次工作。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我觉得是以下几个方面,迅速理清债务关系,追偿有关债务……” 沈鹏的表态倒是中规中矩,没有激昂的言辞,也没有豪言壮语,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实,既没有亮点,也没有槽点。不过,沈鹏毕竟是干过公安局长,追偿债务的事,我也认为是抓住了重点,到东北买设备,买什么设备,钱到底给了没有,都是一面之词…… 沈鹏说完,稍作停顿,又补充一句说道:“县长,我主动跟您汇报,我和石油公司的总经理胡玉生还是同学关系,以前胡玉生还经常欺负我。” 他说这话时,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 沈鹏这话虽短,但我从他的语气里敏锐地听出,他似乎还没从过去的经历中释怀。两人是同学并不稀奇,毕竟二人从小在县城长大,年龄又相仿,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同龄的孩子大多都彼此认识。但对于他们之间这样特殊的关系,我之前并不知晓。我微微点头,回应道:“这是好事,说明你们十多年前就彼此了解,知根知底,这样更有利于石油公司的改革发展工作。” 闲谈了几句之后,自然是步入正题,我今天来是调研石油公司的生产状况,根据县委、县政府的安排,成立县石油产业生产整顿领导小组,沈鹏同志作为县委常委,亲自牵头这项工作。今天我只是调研,不多做要求,提 三点希望吧:第一,石油整顿领导小组要尽快熟悉情况,深入到公司的各个环节,帮助指导石油公司做好改革划转工作;第二,石油公司要充分认清形势,当下的困境既是挑战也是机遇,积极配合整顿领导小组,共同做好划转前各项准备工作;第三,以大局为重,希望整顿小组与经营团队相互合作、共同配合,力争圆满完成改革划转工作,确保国有资产保值升值,维护全县石油产业安全生产大局稳定。” 开完会,已至中午时分。我们在石油公司食堂吃午餐,食堂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菜品颇为丰盛,荤素搭配合理,每一道菜都散发着诱人的色泽。用餐时,我不经意间观察到沈鹏与胡玉生,他们两人坐在餐桌的两侧,眼神中没有多少亲切之感,反而多了几分同龄人之间的相互提防和不满。 沈鹏在夹菜时,偶尔会瞥一眼胡玉生,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而胡玉生在与旁人交谈时,余光也会不自觉地扫向沈鹏,似乎在防备着什么。这与我之前的判断大致相符,虽然俩人是同学,但并非所有同学关系都要好,尤其是在这样复杂的工作关系和利益纠葛下,成年人的世界,少了感情,多是利益。 返程路上,车内气氛有些沉闷。刘超英神情凝重,眉头紧锁,眼睛望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谢白山在前面专心开车,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于道路。我看向刘超英,打破沉默说:“超英县长,你对这事不太认同吗?” 刘超英听到我的话,微微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县长,我真没想到您会让沈鹏当石油公司改革领导小组的组长,我原本以为会让焦杨或者伟兵同志去。” 我微微皱眉,反问道:“不合适吧?焦杨手头上的工作千头万绪,各项任务都迫在眉睫,他实在抽不出身来;伟兵同志在牵头修水库的事,现在平水河已平稳度汛,正是修水库的黄金时期,再过几个月天寒地冻,修水库难度就大了,工程进度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刘超英听了,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县长,说实话,胡玉生和沈鹏这两人,从参加工作我就知道,他俩性格都很倔,像两头犟牛,在一起共事,我很担心会出问题。” 我靠在椅背上,思考片刻后说道:“能出什么事?只要两人都抱着公心,以公司的发展和全县的利益为重,就不怕有问题。” 下午,阳光依旧明媚,但空气中却多了几分紧张的气息。李学武亲自到东洪县,专题查看农村堡垒支部建设示范点的筹备工作。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委办主任、组织部长吕连群、副县长焦杨等党政领导干部陪同调研。一同来的还有我十分熟悉的平安县县委组织部长姜艳红,她已升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负责党的建设工作和意识形态工作,同时联系农村支部建设。 我和姜艳红部长很熟悉,比如在干部大会上,那时候,姜艳红就展现出了她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和出色的组织协调能力。 一行人认真查看了几个示范点,每到一处,大家都仔细观察,不时提出问题和建议。示范点的建设各具特色,但也存在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随后,我们检查农村堡垒支部建设推进情况,吕连群做了专题汇报。站在众人面前,手中拿着汇报材料,条理清晰地阐述着工作进展、取得的成绩以及面临的困难。 返回县城后,李学武住在县委招待所。随后,我们召开农村堡垒支部建设示范点工作会。会议室里,大家围坐在一起,气氛严肃而专注。听完工作汇报,李学武双手放在桌前,表情认真地说:“同志们,从目前情况看,东洪县非常重视农村支部建设。县长李朝阳同志、组织部长吕连群同志都分别做了考察。从汇报和材料来看,前期做了大量研究,针对每个村制定了提升保障方案,财政保障也很到位,每个村有 1.2 万元保障资金,这对村里完成基础设施升级工作很有帮助。农村堡垒支部建设事关重大,这是省委组织部确定的灯塔工程的一部分,也是加强农村精神文明建设示范的关键举措,大家一定要把工作落到实处,绝对不能搞花拳绣腿。” 听完汇报、召开座谈会后,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下午 5 点钟。我看向坐在首位的李学武,主动说:“部长,我们先吃饭吧。” 李学武抬手看表,指了指说道:“才刚刚 5 点钟,吃饭还早。” 他微微转头,又对姜艳红说:“艳红,我看这样,谈话的事情提前。” 事实上,李学武此次来,除了考察农村支部建设示范点筹备工作,更多是要找东洪县干部谈话,这是一次摸底考察,重点考察县里推荐的干部能否胜任相应工作。 这时,在场干部都好奇地看着两位部长。姜艳红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材料,看了一眼之后,就将材料递给了姜艳红。 李学武将材料放在桌子上摊平,主动说:“这样吧,还是先认识一下大家,姜艳红点个名,我看看。” 说着,姜艳红将手中的材料递给李学武一份,然后开始念名字。 姜艳红念道:“刘进京副书记。” 刘进京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抬手示意自己坐在那里。他坐得笔直,脸上带着谦逊的微笑。李学武翻了翻手中材料,仔细核对了一下,点头回应:“进京同志,之前是县委常委、秘书长,对吧?后来升任县委副书记。” 刘进京心想,看来组织部部长提前对自己的人事档案材料做了深入了解。 “常务副县长刘超英。” 李学武又翻开档案材料,目光落在面前的刘超英身上,仔细核对手中档案。刘超英今年 53 岁,这个年龄符合再进一步的基础条件,但他身上有一个警告处分。如果警告处分影响期半年过后,刘超英就 54 岁了,按照市里规定,这个年龄不再提拔重用,这是个矛盾点。李学武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言语。 姜艳红继续点名:“宣传部长刘志坤。” 李学武转身翻看刘志坤的档案材料,刘志坤曾担任过市文联副主席,如今在东洪县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并联系教育工作。东洪县教育能取得如今的成绩,和他有着很大关系。 李学武抬起头,微笑着说:“志坤同志,工作成效很明显啊,东洪县教育已经成为东洪的一张名片,市委书记都表扬过你们,清华大学都有东洪县的学生,为东原教育争光啊。” 刘志坤连忙起身,微微鞠躬,说道:“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感谢领导的肯定。” 两人客套了几句之后,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刘超英喊:“吕连群。” 念到吕连群时,李学武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熟悉,说道:“连群同志我很熟悉,是位经验丰富的干部。” 吕连群微笑着点头,回应道:“感谢领导的认可,我会继续努力工作。” 李学武道:“连群同志啊,高风亮节,主动提出辞去组织部长的职务,组织上啊,已经批准了。” 第 971章 李学武暗中观察,姜艳红提议调动 会议室里,灰色的窗帘被窗外的微风轻轻拂动,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众人围坐在回字形会议桌前,原本的气氛很是轻松。 当县委组织部吕连群听到李学武说出组织上已批准他辞去县委组织部长一职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复杂。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眼角微微颤抖着,仿佛内心正经历着激烈的挣扎,让人难以分辨他此刻究竟是高兴还是失望。 会场里的其他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低声的议论声在角落里此起彼伏,感慨着这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而在吕连群的心中,却有着自己的想法。 从大家的眼神里,我也可以看的出来,大家认为,这并非李学武主动的意愿,而是认为是我这个县长动用了某种力量,将他这个组织部长 “拿下来” 了。吕连群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甘与疑惑。 李学武面带温和的微笑,那笑容仿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力量,直直地看向吕连群,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怎么样,连群同志,当初你是怎么样的想法,还是给大家说一说?” 这简短的话语,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我坐在李学武左手边,瞬间明白了他这番话的深意。这分明是在暗示吕连群,希望他能主动承认自己是因个人原因主动辞去组织部长职务,给这场人事变动一个相对平和的解释。 吕连群犹豫了片刻,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学武部长、同志们,是这样,关于辞去组织部长这件事,确实是我主动向县长提出来的。为什么提出这件事呢?我主要是考虑,干了一段时间组织部长的工作后,我有一个感悟:组织部长重要的是要促进干部队伍的流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蝼’,才能保证组织的健康。大家都知道啊,我现在担任组织部长、农委主任和县委副主任,我想主动把组织部长的位置让出来,这样就有同志能上升到这个位置,东洪县的干部也就多了一条出路。” 吕连群的话语虽然平静,但语气中却隐隐透露出一丝无奈,也是为自己的处境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样说那,也显得自己大度。 李学武侧过头,眼神中带着询问的意味看向我,说道:“朝阳啊,你是一把手父母官,也来谈谈连群同志的事。” “一把手父母官” 这个称呼,在县委党政领导班子面前,看似平常随意,实则意义重大。它表明在市委组织部门眼中,我已然成为了负责东洪县党政工作的核心人物。 我神情郑重,目光坚定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然后说道:“连群同志,刚才部长用了一个最准确的词来形容,那就是‘高风亮节’。连群同志能设身处地为东洪县干部事业长远考虑,且有自我奉献、自我牺牲的精神,在组织上关于干部队伍合理流动和全面建设方面提出了很好的意见,这充分体现了联群部长是有大局意识、大局观念和奉献精神的啊。在此,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连群同志致以崇高敬意!” 我一边说话,一边带头鼓起了掌。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掌声。吕连群听到这番表扬,嘴角微微上扬,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但这微笑仅仅局限于嘴角,他整个面部表情看起来依然显得有些僵硬和严肃,眼神中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李学武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干部履历。坐在他身旁的姜艳红也同时翻开资料,仔细看了看照片,然后抬起头,声音清脆地对在座的人说道:“下一位是县委常委曹伟兵同志。” 曹伟兵听到自己的名字,憨厚地笑了笑,那笑容显得很是真诚,让人感到格外亲切。 他半蹲半站起身子,动作略显笨拙。 李学武见状,连忙挥挥手,语气和蔼地说:“坐下说,坐下说。” 接着,李学武专注地翻看曹伟兵的人事履历档案,当他在家庭关系中看到曹伟兵的父亲是曹志如老县长时,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主动开口问道:“你是志如同志的儿子?” 曹伟兵挺直了腰板,眼神真诚而坚定地回答道:“对,我父亲是曹志如,曾担任东洪县县长、革委会主任。” 李学武与曹志如应当是相识已久,他关切地询问了老曹县长的身体情况,语气中充满了对老友的牵挂。不过,作为一名有着丰富经验的组织部长,李学武深知 “子承父业” 这种方式在干部培养体系中存在一定的弊端,并不利于干部队伍的长远发展。 但在现实情况中,干部子弟成为干部、担任领导职务的比例却远超普通群众,这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因此,李学武对曹伟兵并没有做过多的点评,只是简单地寒暄几句后,便翻到下一页,继续他的工作。 姜艳红一直专注地观察着李学武的动作,李学武翻页,她也立刻跟着翻页,动作十分默契。随后,她说道:“好,这位是县委常委沈鹏。” 李学武对沈鹏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了解,当他看到沈鹏的履历表时,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履历表中只记录了父母亲、妻子的父母及子女的信息,而在沈鹏家庭关系中最重要的人物 —— 李显平,却并未出现在这份履历表上。 李学武侧过身,在我耳边悄声问道:“这个沈鹏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我微微向他靠近,低声回答道:“现在县委打算给他个机会,让他担任石油整顿领导小组的组长,今天上午刚刚宣布。” 李学武一边继续翻看材料,一边严肃地说道:“沈鹏同志,组织上对你寄予厚望,县委、县政府一直在给你机会,你要把握机会,把石油改革整顿工作做出成绩啊。东洪县和临平县一样,都是重要的能源大县,两者各具特色、各有千秋。临平县的煤炭产业改革后,工作效益有了质的提升。你作为整顿领导小组组长,一定要肩负起工作责任。工作干好了,组织上是看得到的。” 沈鹏满脸认真地看向李学武,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决心,说道:“部长,我已牢记您的嘱托,这石油改革整顿工作,抓实、抓牢、抓好、抓细。” 沈鹏的回答铿锵有力,在向众人承诺,自己一定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看完沈鹏的档案后,李学武又拿起一叠档案材料,这时映入眼帘的是副县长焦杨的资料。 李学武注意到焦杨的大哥焦松在民政厅担任处长。虽然李学武并不认识焦松,但他的大哥李学文,现在在民政厅当正厅级巡视员,曾专程打过电话,提及对焦杨给予一些照顾。在官场中,老乡之间的情谊往往会更加深厚,尤其是从市、县层面上升到省层面后,这种联系就显得更为亲切。对于这一点,李学武早已见怪不怪,并不感到意外。 李学武对焦杨多问了几句,详细了解了她的工作背景后,关切地说道:“焦杨同志,你曾担任过教育局局长,现在作为分管副县长,手头上的工作怎么样,感觉吃力吗?” 焦杨轻轻扶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动作优雅大方,说道:“报告部长,县里面虽然现在副县长还没配齐,但我们朝阳县长工作能力很强,‘能以一挡十’,我们分担的工作并不重。” 李学武拿着钢笔轻轻敲了敲桌子,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焦杨同志,这说明你们没主动为朝阳县长分担压力呀。” 焦杨也跟着笑了笑,说道:“部长,我们更多是在县长的指导下开展工作,县长对基层工作非常熟悉,我们的工作效率大幅提升,现在很多事都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学武转过头,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朝阳啊,这就是下一步的组织部长人选。” 他的声音极小,在回字形会议桌上,只有我们两人能够听到。我微微点头,低声回应道:“是,部长,我们有这个考虑。焦杨同志人品好、素质高,是组织部长的合适人选。” 李学武很是认真的与焦杨交流了几句之后,又与乡镇和二级班子的个别干部简单交流,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众人来到招待所餐厅用餐,餐桌上摆满了的菜肴,但大家的话题依然离不开工作。晚餐结束后,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晚上,晓阳从平安县风尘仆仆地赶到临平县,到了县城的时候,已经近九点钟。晓阳本想拜访一下艳红部长,希望能就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进行交流,但得知对方已经休息,只好作罢。培训了几天,回来之后又干了一天的工作,晓阳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她的脚步有些沉重,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倦意。 当天省电视台来了几位记者,专程为高粱红酒拍摄电视广告。东投集团的胡晓云亲自出席了拍摄活动,晚上的时候,红旗书记设宴招待,晓阳作为县委办主任,只能跟着胡晓云在高粱红酒厂忙前忙后,一刻也没有停歇。从场地布置到人员协调,从与记者沟通到安排各项细节,晓阳几乎全程参与。 回到房间,晓阳疲惫地躺在床上,双腿伸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心疼地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的大腿,开始为她捏腿放松。 我好奇地问道:“你们拍这个广告花了多少钱?” 晓阳微微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具体的不清楚,宣传方面不归我负责,但听说光是请明星就花了 5 万元。” 听到这个数字,我心里猛地 “咯噔” 一下,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在当时的东洪县,5万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解决许多实际问题。我不禁心想,平安县确实财大气粗,竟然愿意在广告宣传上投入如此巨大的资金。 晓阳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解释道:“这就是红旗书记的魄力,这些搞经济的干部,有胆气有眼光。你别小看电视广告的力量,现在电视普及率越来越高,在电视上打广告能提升高粱红酒的知名度。而且这些钱是东投集团出的。” “东投集团出的啊,哎呀,你不早说,东投集团出钱,我也有魄力。” 晓阳将胳膊搭在我的身上,将头转进我的怀里,一脸花痴的说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活的明星。在电视上是一个样,下来也是一个样。”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晓阳说:“当明星啊是真的挣钱,你看啊,他就出来演个戏,就能挣五万块钱。” 晓阳笑了笑,继续说道:“这还是请明星的钱,还不算给电视台的费用,不过电视台的费用没多少,估计三五万就能下来。胡晓云昨天还说,如果节目效果好,可能会把广告送到中央电视台,如果上中央电视台,估计,没有个几十万,是下不来的。” 说着,晓阳抬起来自己的腿,笑着说道:“三傻子,你看我的大长腿,是不是很好看。” 晓阳的肌肤如初雪凝脂,白皙中透出光泽,触手温润光洁,连最挑剔的目光也寻不出一丝瑕疵。虽非高挑身量,却胜在比例协调,腰肢盈盈,胸臀丰润而不失骨感,确实不输明星模样,甚至比明星还要好看些许。 晓阳话锋一转,说道:“对了,三嫂子,大嫂干货站的事,现在和芳芳在闹别扭。” 我一脸疑惑地问道:“闹什么别扭?” 晓阳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哎呀,芳芳总觉得大嫂已经不是李家的媳妇了,我们还和她这么合作,她心里不放心。”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不放心又能怎样?大嫂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晓阳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大嫂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再说了,我们又不能直接做生意。现在在光明区搞的那个货站,芳芳意见也很大,她认为大嫂的管理方式太大胆,就请王家的大哥在那里管,又请了个经理,没有李家的人盯着。” 我摇摇头,感慨道:“以前换作是我也不放心,但现在很多都是经理在管,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这很正常。” 晓阳说:“芳芳和大嫂之间感情没那么深,芳芳嫁过来后,大嫂基本都在县城,很少回家,没有了解就没有信任,缺乏沟通交流,自然就有隔阂。” 我焦急地问道:“那怎么解决?” 晓阳再次无奈地摇摇头,说:“工作上的事好解决,但生活上的事牵扯到钱就不好解决了。因为这事,你二哥还在和芳芳闹别扭,我夹在中间,劝了芳芳几次也不好办,只能看你二哥能不能‘征服’芳芳了。” 我撇撇嘴,苦笑着说:“不好办,芳芳有些强势,哎,我们家多少有些‘阴盛阳衰’了。” 晓阳调皮地笑了笑,说:“‘阴盛阳衰’可不行,阴阳调和才是相处之道。这样吧,干啥呢?你要强势一些,把我‘征服’了吧?” 说着,她便解开了自己睡衣的纽扣…… 房间里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我们身上,白天会议上的紧张与疲惫。晓阳真好…… 第二天清晨,曙光透过窗户,轻柔地抚摸着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晓阳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她那曼妙的身姿在晨曦的映照下愈发显得凹凸有致。一头如瀑的秀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楚楚动人,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早上的时候,要陪学武部长和艳红副部长吃早饭,晓阳一边优雅地穿着衣服,一边开口问道:“三傻子啊,党校培训结束后,我和如红嫂子一起吃了饭,如红嫂子可厉害了,把登峰市副市长的夫人,还有齐永林市长的爱人全都叫来了。” 我目光紧紧地追随着晓阳,心中满是爱意,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随后带着一丝好奇与疑惑,轻声问道:“齐永林的爱人…… 他心里的爱人是胡晓云,还是另有其人呀?” 晓阳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笑意,解释道:“哎呀,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齐永林的爱人是雷红英啊!她可是二中赫赫有名的‘雷妈’呢。” 晓阳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洋溢着对雷红英的熟悉与敬意。 “‘雷妈’?这是什么意思呀?” 我眉头轻皱,满脸疑惑地问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一个特别的称呼。 晓阳耐心地娓娓道来:“之所以大家都叫她‘雷妈’,是因为雷红英对学生那是掏心掏肺地好,所有学生都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妈一样。听说二中的食堂,饭菜质量比一中的还好,而且价格还更便宜呢。雷红英自己还资助了好多家庭困难的学生。虽说她管理水平可能不算顶尖,但在学生们心中,她可是备受爱戴,很多毕业生哪怕毕业好几年了,都还心心念念地回来看她。” 我听后,不禁感慨万千:“怪不得齐晓婷这么有爱心,原来是受了她妈妈的影响啊。” 我微微点头,心中对齐晓婷母女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这时,晓阳开始扎头发。她先是轻轻用嘴咬住皮筋,动作娴熟而优雅,随后两只手灵活地上下翻飞,很快,一个俏皮的小马尾就出现在她脑后。扎完马尾,她猛地一甩头,发丝随风飘动,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我,说道:“雷校长啊,是个特别爽快的人,一看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主儿。长得确实不太出众,五大三粗的,确实和永林市长看起来呀,有些不般配。现在看来,齐永林市长和胡晓云除了年龄上有点差距,其他方面倒也还算合拍,没太多不和谐的地方。” 晓阳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发丝,眼神中透露出对这两人关系的客观评价。 我看着晓阳,心中突然涌起一个想法,便开口问道:“晓阳啊,现在县里不少干部都在传,说齐永林下一步有可能接任市委书记,你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吗?” 晓阳头也没抬,一边继续整理着自己的衣物,一边不假思索地说道:“根本不可能!组织上对市委一把手的任用那可是慎之又慎。齐永林虽然有一定的能力,但他毕竟有着历史问题。咱们选拔干部讲究德才兼备、以德为先,就他这‘德’这一项,就存在明显不足,就算再有才,也很难担任市委书记这么重要的职务。再说了,他和道方书记之间的关系也微妙得很,就算大舅表态支持他,可要是道方书记不同意,这事根本就成不了啊。” 说话间,我们二人洗漱完毕,并肩朝着县委招待所的小食堂走去。小食堂并不大,里面摆放着寥寥七八张餐桌,平日里偶尔会有到东洪县视察工作的领导干部在此用餐。我们来到小餐厅门口,静静地等待着。没过多一会儿,学武部长和姜艳红部长便走了过来。 晓阳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姜艳红和李学武,她拍了一下我的胳膊,立刻热情地迎上前去,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主动打起了招呼:“李叔叔,红姐,早上好啊!” 那亲切的模样,让人如沐春风。大家相互客气寒暄了一番后,便一同走进小食堂,准备吃早餐。 小食堂的早饭干净简单,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色泽诱人的豆腐乳,清爽可口的小咸菜,主食则是金黄酥脆的油条、白白胖胖的馒头,还有香气四溢的包子。 晓阳饭量向来不大,只见晓阳拿起两根油条,轻轻咬了一口,那酥脆的口感在口中散开。 接着,我又剥开一个鸡蛋递给了学武部长。 学武部长没有推脱,艳红部长则笑着说道:“朝阳啊,我自己来。” 李学武就着一块腐乳和一碟小咸菜,慢慢咀嚼着。晓阳则端起一碗小米粥,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着那温暖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 李学武一直留意着晓阳,见她差不多吃完了,便用手中的筷子轻轻点了点桌面,温和地说道:“晓阳啊,你吃了饭就赶紧回平安县去,可别上班迟到了。你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在很多工作上都得起到带头示范作用啊。”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期许。 晓阳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恭敬地说道:“李叔叔,那我送您到车上,然后马上就回去。” 李学武摆了摆手,说道:“晓阳啊,不用送我了,我在东洪县还有工作要处理呢。你们年轻人啊,可得抓紧时间干革命工作,这大好的时光可不能浪费了。” 李学武并没有详细说明要做什么工作,但我心里清楚,今天上午将会进行一系列考察工作,不过这次考察是非正式的,毕竟我还不是县委书记推荐的干部,钟毅书记应该是出于慎重考虑,才特意让资历深厚、担任过县委书记的李学武亲自来把关。 这时,姜艳红也开口了:“部长,您看晓阳每天在平安县和东洪县之间来回跑,实在是太辛苦了。依我看,下一步干脆把晓阳调到市里面去吧。从东洪县到光明区,咱们今天走的东光公路虽说还没有完全贯通,但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现在四五十分钟就能到光明区了。” 晓阳闻言,立刻看向李学武部长,眼中满是期待,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表态。李学武不紧不慢地拿起汤勺,轻轻舀起一口汤,缓缓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了一番后,才放下汤勺,若有所思地说道:“嗯,晓阳啊,我觉得艳红同志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你自己有没有考虑过到市上工作啊?” 其实,到市上工作这个想法,晓阳已经在心里琢磨了许久。按照她的想法,以晓阳的能力和经验,到市上来工作并非遥不可及,无论是市委机关、市政府,还是市委组织部,对她来说都有很大的可能性。 李学武又一次拿起汤勺,舀了半勺粥,却没有着急喝下去,而是转过头,目光温和地看了晓阳一眼,说道:“晓阳,我觉得艳红的这个建议你可以好好慎重考虑一下。现在虽说已经是秋天了,天气还不算太冷,可每天这样来回跑,总归是不太方便。这样吧,我给你两个建议:一个是到市政府,继续为郑红旗服务,担任副秘书长,这个你也能胜任;第二个是到我们组织部来,组织部现在干部二科还缺个科长,你可以以部委员的身份兼任二科科长,帮我一起抓好组织工作。” 李学武说得条理清晰,眼神中透露出对晓阳的重视与欣赏。 晓阳听后,马上将目光投向我,那眼神仿佛在说:“当家的,你快帮我拿拿主意啊。” 我心中暗自叫苦:“这个时候你看我干啥?我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态啊。” 李学武自然将我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马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晓阳啊,看来你们小两口还是朝阳当家啊。不用着急,你们慢慢考虑,想好了随时给我说。” 李学武部长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理解与包容。 吃过早饭之后,晓阳便匆匆返回了平安县。而我和李学武则坐上汽车,朝着县委大院缓缓驶去。 今天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有两个重要的会议等着我们:一个是再次对东洪县的干部进行个别谈话,深入了解干部们的工作情况和思想动态;第二个是在 11 点的时候,李学武将亲自宣读文件,提议我担任代理县长的文件。 汽车缓缓行驶在公路上,清晨的小城充满了浓郁的烟火气。街道上,自行车的铃声清脆悦耳,小摊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小城都焕发出勃勃生机。 李学武透过车窗,静静地看着东洪县的街景,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随后将手稳稳地放在膝盖上,开口说道:“朝阳啊,你们县政府有没有收到过市委党校转下来的专刊呀?” 我听后,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番,一时之间却没有什么印象。毕竟在县政府,每天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简报、专报材料,多如牛毛。对于这些上报的材料,我通常会挑选重点工作的内容来看,以便及时了解工作进度。至于市委党校到底有没有发过专刊,我一时真拿不准,于是略带歉意地说道:“哎呀,这件事…… 我还真不太确定有没有收到过市委党校的专刊,部长,这个我一时半会儿还真记不清楚了。” 李学武点了点头,说道:“一定要高度重视意识形态和精神文明建设工作啊。如今这个社会,各种思想相互碰撞,异常激烈。就拿‘涉苏’这个问题来说吧,大家的看法各不相同,甚至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谁也无法轻易说服谁。” 李学武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忧虑的神色。 我对这件事再清楚不过了,就连街头那些卖菜的老人,都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苏联解体,认为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另一派则期待苏联能够继续维系现状,以此来彰显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他们常常会因为这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李学武继续补充道:“唐瑞林同志在这次市委党校组织的新任办公室主任培训班上,发表了很不恰当的言论,这让市委市政府都陷入了比较被动的局面。” 李学武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严肃与不满。 我听后,心中不禁有些疑惑,说道:“唐瑞林书记不太可能吧?他可是市委党校的校长、市委副书记啊,他的政治理论水平和对国际形势的判断,按道理来说应当比一般人要高一些啊。” 我满脸不解,实在难以想象唐瑞林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李学武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高一些、低一些其实都不是关键,重点是绝对不能说和中央、省委精神相违背的话。这件事,中央已经有了明确规定:不表态、不评论,这就是两个必须坚守的原则。说不定瑞林就会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而受到处分。” 我心中一惊,问道:“李学武部长,这事能有这么严重吗?” 我实在难以相信,一句话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李学武语重心长地说道:“朝阳啊,很多事情往往就是在人们麻痹大意的时候,逐渐发展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我们在工作中,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严守政治纪律。” 闲聊了几句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县委书记拟任人选上。李学武看向我,说道:“朝阳啊,你大力推荐的那个刘超英同志,我看可不简单啊。在东洪县这样一个县城,能做到常务副县长,那肯定是有一定的能力和水平的。你对他了解比较深,清不清楚他和本土干部之间的牵扯深不深,在大是大非面前,能不能坚守组织原则呢?” 我沉思了片刻,认真地说道:“哎呀,这件事,我对刘超英同志还是比较了解的。我认为这个同志处事比较圆滑,不过在这圆滑之中,还是有自己的底线的。在方向性问题上,他还是能够以大局为重、以集体利益为重的。” 李学武听后,点了点头,说道:“嗯,这件事,朝阳啊,说出去别人恐怕都不信,竟然是县长在选县委书记啊。” 第 972章 李学武考察刘超英,沈组长挑衅胡玉民 1991 年初秋,凉意渐浓,我坐在车内,与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副部长姜艳红一同从县委招待所前往县委大院。车内舒缓的音乐轻轻流淌,在这静谧的空间里,为即将开始的工作交流营造出一种平和的氛围。 学武部长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宁静:“县长选县委书记。” 这乍一听,明显是句玩笑话,毕竟从组织原则的角度出发,这是完全不合理的安排。我自然明白其中的调侃意味。 学武部长看向我,脸上带着一抹笑意,问道:“怎么,害怕了呀?” 那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立刻回应道:“部长,李叔叔,您这是开玩笑呢。” 语气轻松,同时也在向部长表明我对这玩笑话的清晰认知。 只见学武部长从随身携带的黑色皮质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叠材料。他动作沉稳,将刘超英的材料平整地放在面前,手指轻轻点了点材料,说道:“刘超英这个同志,在东洪县可是根基深厚。你看看他的工作岗位就能明白。”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也是等着我对刘超英的情况进行分析。 我对刘超英的工作岗位确实十分熟悉。作为新领导到一个地方,一般都是通过干部履历表来了解情况是常见的做法。普通人了解一个人,往往依赖直接接触和直观感受;而领导干部则有着特殊的途径,能够通过干部履历表和家庭关系表,去深入判断一个人,从工作性质到工作经历,每一个细节都可能透露出这个人的特质。尤其是观察领导干部的履历,从履历中基本能看出这个干部是秘书型,还是从基层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亦或是凭借关系进入干部队伍的。 学武部长似乎察觉到了我内心的想法,主动说道:“你看,刘超英同志曾担任东洪李寨乡的公社干事,之后从公社干事进入县委,先是秘书科长,紧接着又升任县委办副主任,很快又外放任职乡长。朝阳,你说说,这是个什么类型的干部?”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充满了期待。 我思索片刻,回答道:“从这些经历来看,刘超英之前应该是在乡镇当秘书,后来他服务的领导,或者是当时乡镇的书记到县上担任县委领导,他也随之调到县委办公室,并在县委办公室解决了科级干部的身份。” 我在分析时,脑海中不断勾勒着刘超英的职业发展轨迹。刘超英在我的印象中更加丰满了起来。 学武部长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在这点上你很用心。再看他的家庭关系,多数都是普通人,只有他爱人在乡镇担任副乡长,这应该是组织上的照顾。朝阳啊,你说得完全正确,从履历能看出,刘超英以前就是秘书出身,他跟对了领导。现在看来,他的老领导应该早就退休了,在政治上也没什么影响力了。而且从他的经历能看出,刘超英在乡镇足足干了近 15 年,才升任副县长、常委、常务副县长,这说明他的老领导退休较早,后续工作都是他自己努力打拼出来的,不然也不会在乡镇待这么长时间。” 他的语气中带着肯定,同时也在进一步剖析刘超英的情况。接着又说:“从履历上看,刘超英同志积累的经验和协调能力应该都比较强。” “确实,从他在乡镇的履历也能看出来。不过。” 我补充道。 就在我们交谈之际,汽车缓缓驶入县委大院。远远望去,县委大院里的县党政班子的一众干部早已在县委广场等候。大家神情轻松,目光紧紧盯着驶来的汽车。 汽车停稳,各位领导主动朝着汽车停靠的位置聚拢过来,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就小跑上前,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动作迅速地为学武部长打开车门。 学武部长下车后,面带微笑,主动伸出手与大家一一握手,温和地说道:“耽误大家时间了,影响大家工作了。” 那话语中满是对大家的关心,让人如沐春风。 在县里,上级部门来领导,组织部部长向来是最受欢迎的领导,因为部长一来,往往意味着有干部提拔任用,大家都盼望着能有晋升的机会;而纪委书记则是最不受欢迎的,只要纪委书记亲自到场,必定有领导干部要接受处理。 一番寒暄过后,众人沿着主干道走向小会议室。道路两旁,垂柳已泛黄,秋风拂过,落叶不时飘落,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落地。看着这飘落的树叶,不禁让人感慨,生命就是如此,新老更替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阻挡,即便职位再高、权力再大,到了一定年龄也会老去,就如同这飘落的黄叶,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终将归于尘土。 到达会议室后,学武部长先是认真听取了全县干部工作情况汇报,神情专注,不时微微点头,手中的笔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要点。紧接着,便开展了紧锣密鼓的个别谈话。谈话内容没有特定指向,主要围绕三个问题:介绍一下你自己;谈一谈你自己的优缺点和主要工作;对县里发展有什么意见和建议。这看似简单的三个问题,答案却复杂多样,寥寥数语,实则包罗万象,每一个回答都可能反映出干部的能力、性格和对工作的思考。 第一个进入会议室谈话的是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刘进京年龄偏大,头发中已夹杂着不少银丝,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的谈话内容多是表达自己年龄大了,希望能尽快退居二线,为年轻干部腾出发展空间,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无奈与释然,仿佛已经做好了将接力棒交给年轻人的准备。 第二个进来的是常委副县长刘超英。学武部长重点要与刘超英和焦杨这两位拟提拔使用的干部谈话。在姜艳红副部长宣读了三个谈话问题后,刘超英开始谈话。听完刘超英的自我介绍,学武部长笑着说:“超英同志,别这么严肃,咱们随便聊聊,不拘泥于这三个问题,就当是聊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的笑容和蔼,试图缓解刘超英的紧张情绪。 刘超英回应道:“部长,我肯定还是要围绕问题回答,不然这回答就不合格了。” 刘超英介绍完自己的基本情况后,谈及自己的优缺点。他神情略显凝重,说道:“部长,让我说优点,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点,但我的缺点确实不少。” 学武部长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说道:“超英同志,我们在各个县谈话的干部不少,主动说自己有问题的干部确实不多,大家都想尽力展现自己的优点。来,说说你所谓的缺点都有哪些?”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刘超英,充满了好奇。 刘超英没有犹豫,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说道:“我这个人,有时候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工作上偶尔会得过且过,在工作标准和要求上有所放松,我觉得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我的原则性不是特别强。就比如在平水河大桥修建过程中,作为分管财务的领导,有些账目本不应该报销,但我还是签了字,把关不严,组织上也因此给了我处分。第三个问题是,我朋友多,什么样的朋友都交。在县里和乡镇工作这么多年,我辗转了五个乡镇,县里乡镇副科级以上的干部,我大多都认识,县里部门领导就更不用说了。朋友多,社交活动也多,难免会有一些吃吃喝喝、相互宴请的情况,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 他说话时语气平稳,仿佛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些问题都是客观事实,县里大家也都知晓。而且他已经 53 岁了,身上还有处分,晋升空间有限,退休前大概率就是去政协或人大,所以说话也就随意、大胆了些。 学武部长听完,微微颔首,倒觉得刘超英颇为坦诚,一般干部不会和他说这些话。他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语气正式地说道:“超英同志,你说的这些问题也算不上原则性问题。谈了这么多缺点,说说你的优点吧。” 刘超英憨厚一笑,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说道:“部长,谈自己的优点,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感觉。如果说我有什么优点,那就是爱学习吧。东洪县的学习氛围一直很浓厚,这还要归功于泰峰同志,泰峰同志爱好学习,带动整个东洪县委班子形成了浓厚的学习风气,我也在那时养成了爱学习的习惯。我什么书都看,包括、散文,也学习党的理论政策。” 学武部长说:“学习是一个人最大的能力。那你谈谈,下一步县里该怎么发展?” 刘超英说:“关于县里的发展方向,朝阳县长已经给出了科学的答案,那就是工农并重。以前东洪县一直着重发展农业,但农业发展潜力有限,难以改变东洪县贫穷落后的面貌。朝阳县长来了之后,抓好了‘一园一厂’建设,在工业发展上……” 刘超英话未说完,学武部长便打断问道:“你说的‘一园一厂’是什么?” 刘超英补充道:“这是朝阳县长为推动工业起步制定的政策。县里设立了县级工业园,目前已完成土地性质确认,即将挂牌。‘一厂’就是每个乡镇都要建一个小型地毯厂,每个村都要有地毯制造户。先让群众富起来,再让群众看看乡里的地毯厂是如何运作的。” 学武部长说:“超英同志,不用这么正式,我们就是交流。每个村都有地毯厂,全县近 20 个乡镇就有不少地毯厂,销路怎么解决?市场打开了吗?我现在不担心生产质量,更担心销售问题,群众对此反映如何?” 刘超英回答:“部长,从目前情况看,群众认可度非常高。东洪县一直缺乏短期内能帮助群众致富的途径,现在织地毯都需要排队,想进地毯厂工作的人也得排队,群众自己织地毯的热情也很高。县里之前定下的目标早已超额完成,现在产量都翻了一倍。如果一个人连致富都需要别人催促,那肯定难以实现富裕。” 李学武身形微微前倾,动作舒缓地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包烟,那烟的包装在会议室昏黄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黯淡的光泽。他从中抽出一支,扔向对面的刘超英,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声说道:“超英啊,如今这形势,产品销售可是重中之重,地毯要是卖不出去,老百姓的心可就凉了半截啊。” 说着,他又为自己点上一支烟,烟头瞬间亮起一点猩红,缕缕青烟袅袅升腾,在他眼前缭绕,模糊了他的神情。 刘超英连忙欠身接过烟,挺直腰板,神色认真地回应道:“部长,销售这块您放心。跟您汇报一下,县长已经联系上深圳的一家外贸公司,对方很爽快,对咱们的地毯需求量极大,还和县里签了保价协议。” 李学武听闻 “深圳一家外贸公司” 这几个字,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睛瞬间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亮,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儿子剑锋的身影。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轻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说道:“产品制造难不倒咱们,可销售才是关键所在啊。这件事你们做得漂亮,一定要持续跟进,绝不能让群众寒心。”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会议室里回荡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得极为投机。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小会议室外,等待谈话的干部们已然有些不耐烦。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抬手将抽了一半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灭,火星四溅,随后他抬眼看向我,眉头微皱,问道:“县长,超英县长进去多久了?” 我下意识地抬手看了看手表,表盘上的指针在寂静中悄然转动,发出细微的 “滴答” 声。我轻声说道:“差不多一个小时了。” 曹伟兵站在一旁,又发了一圈烟,然后点了火,嘴里叼着烟,听到这话,忍不住插了一句:“都一个小时了,这指定是要提拔啊。这是要当市委书记啊!” 刘进京静静地站在旁边,眯着眼睛,从他进去到出来,短短不到五分钟,他心中隐隐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与思索。 我将目光转向焦杨,神色关切地问道:“明天的教师节大会,都准备好了吧?” 焦杨连忙点头,语气坚定地回答:“都准备好了,县一中、石油公司已经凑了三十万,能解燃眉之急……” 此时,石油公司整顿领导小组已然正式开展工作。领导小组征用了石油公司的四间办公室,这一举措让石油公司总经理胡玉生心中极为不满。 胡玉生坐在自己宽敞的办公室里,眉头紧锁,满脸怒容地对田利民说道:“要四间办公室?你看看咱们石油公司,办公条件本就紧张得很,你还真给他们腾出来四间?”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文件都跟着晃动了几下。 田利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后仰,神色镇定地解释道:“找四间办公室也在情理之中,组长有一间,副组长得有一间,几个工作人员也得有办公的地方,再加上会议室和档案室,这么算下来,他们要得还不算多呢。” 他翘起二郎腿,轻轻晃动着,脸上的表情不紧不慢。 胡玉生一听,心中的怒火更旺了,他瞪大了眼睛,从办公桌后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带着一丝质问的语气说道:“他们到底想整什么?咱们公司规规矩矩的,有什么好整顿的?” 田利民不紧不慢地说道:“是这样,他们现在找咱们要购买机器设备的往来账目。” 胡玉生听到这话,像是被点着的火药桶,瞬间情绪爆发。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问道:“什么意思?他们要我们的账目,你给了?” 田利民赶忙摇头,神色认真地说:“没给,但我寻思着,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他们毕竟是代表县委来的。我觉得吧,该给的材料还是得给他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胡玉生的反应。 胡玉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他缓缓坐回椅子上,双手不自觉地搓着,喃喃自语道:“不会出问题吧?” 田利民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洒进办公室。他看着窗外,语气笃定地说:“从账目上看,没啥问题。咱们还派人去对账了,也发了催货函。真要认真查,他们成本可不小,除非跑去东北。” 胡玉生一听 “去东北”,顿时火冒三丈,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去东北?想都别想!” 说着,他感觉胸口一阵憋闷,下意识地摸了摸心脏,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自从姓沈的来了,我的心跳就一直快得不正常。” 田利民慢悠悠地走回沙发旁,再次坐下,翘起二郎腿,淡定地说:“能有啥事儿?不过是完成后续任务罢了。等实现划转后,咱们可都是省公司的人了,县里想管也管不着。我让财务科把账报过去,一会儿咱俩去沈鹏办公室问问,看他们还缺啥,该有的礼数咱做到位,争取中午一起吃个饭。”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胡玉生想起上中学时,自己曾把沈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风水轮流转,沈鹏却骑在自己头上,心中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他低声咒骂道:“妈的,这小子竟敢爬到我头上来了!” 尽管满心不情愿,田利民还是安排人将账目送到了整顿工作组办公室。 临近中午,阳光愈发炽热,照在大地上,泛起一层白花花的光。胡玉生和田利民一同朝着位于一楼的办公室走去。在进门之前,胡玉生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那笑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僵硬。他推开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热情些:“老同学,在这儿还习惯吗?” 沈鹏有个习惯,喜欢坐在凳子上把脚翘在桌子上。此时,他正悠闲地晃着腿,看到胡玉生和田利民进来,不慌不忙地放下脚,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淡淡地说:“石油公司财大气粗啊,连树木都长得格外高大。你瞧外面的树,枝叶繁茂,都快把天遮住了,我这办公室一上午都见不着太阳。”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窗外那几棵枝叶浓密的大树。 胡玉生听出了沈鹏话里的不满,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连忙解释道:“老同学,3 楼全是领导办公室,都有人占着。好不容易才在一楼找到这几间,还是从几个科室办公室腾出来的。” 沈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连忙说道:“老同学,你误会了,我哪敢抢您的位置啊。你给我找的这办公室,接地气,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让人听不出真假。 田利民敏锐地察觉到了沈鹏的不满,赶忙出来打圆场:“办公室的事儿好解决,我把我的办公室让出来,你去那儿办公。”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沈鹏和胡玉生的反应。 沈鹏没有推辞,毕竟整顿领导小组是县委、县政府派来的,从名义上讲,是石油公司的直接管理机构,领导哪能一直在一楼办公,一楼通常都是底层员工的办公区域。他直接说道:“书记,那可就委屈您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胡玉生见沈鹏如此不客气,心中的怒火 “噌” 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在石油公司乃至整个东洪县,平日里都是别人对他毕恭毕敬,鲜少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刚想张嘴反驳,田利民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经意间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暗示的眼神,然后笑着说:“我前两天打羽毛球,不小心把膝盖弄伤了,正好爬不了楼,咱们沈常委可真是体恤人啊。” 一番你来我往的交谈之后,胡玉生渐渐平复了心情,主动挤出笑容,说道:“老同学,你们领导小组要是还缺啥,尽管开口,石油公司一定全力配合。”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弯腰,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殷勤。 沈鹏伸手拍了拍桌子,那桌子在他的拍打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说道:“老同学,我刚来的时候,这桌子上有台微机被人搬走了。我一直没机会用微机,正好趁这段时间学习学习,你们能不能把设备重新装到 3 楼办公室?”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空荡荡的桌面。 田利民连忙点头,语气诚恳地说:“沈组长,这些事儿哪用得着您操心啊?微机、电水壶、办公用品、生活用品,我们都会给您准备得妥妥当当的。您要是有午睡的习惯,我那办公室是套间,马上安排人买床新被褥。要是晚上加班,中午休息也方便。” 沈鹏点了点头,说道:“老同学,田书记既然提到这事儿,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你们。整顿小组的同志们工作和生活作息不太固定,为了减少双方不必要的接触,我们就不在食堂吃饭了。石油公司对面有家餐馆,你们关系应该挺熟的,以后我们就在那儿吃。县里办公经费的事儿还没定下来,只能我先个人垫付着。这不,到饭点了,今天你们就随我,一起去外面馆子吃一顿。”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 胡玉生听了沈鹏的话,心里清楚这明显是沈鹏故意刁难,想用这种领导者的姿态给自己施压,那咄咄逼人的架势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但又不好发作。 田利民连忙说道:“这样吧,咱们先去吃饭,饭后再开个碰头会,看看调查组还需要公司提供哪些帮助,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胡玉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杨伯君手里拿着一叠票据走了进来。如今,杨伯君是以县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副组长的身份来督导工作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杨伯君曾做过县长的秘书,所以都认为他是代表县长来石油公司搞产业整顿的。正因如此,田利民和胡玉生对待杨伯君的态度,比对沈鹏还要恭敬几分。 几人相互打过招呼后,杨伯君举起手中的票据说:“书记、经理都在啊,联合调查组看了这份采购合同,发现了一些问题。” 田利民和胡玉生还没来得及开口,沈鹏就抢先说道:“杨组长不愧是跟过县长的人,材料才看一会儿就发现问题了。两位领导也在这儿,说说看是什么问题,让他们给解释解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向田利民和胡玉生,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 杨伯君清了清嗓子,说道:“是这样的,采购合同上约定的事项与票据内容对不上。我看厂里派人去东北采购签合同,是这样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合同上的相关条款。 田利民和胡玉生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都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胡玉生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杨伯君微微皱起眉头,神色严肃地说:“那就奇怪了。我们看了财务报销的车票,只报销到省城,根本没有去东北的车票,这可解释不通啊。合同到底是在哪儿签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田利民和胡玉生的眼睛。 沈鹏微微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别急,先听听书记和经理怎么说。”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玩味。 第 973章 沈鹏给了下马威,伯君成了香饽饽 胡玉生和田利民他们二人都未曾料到,此次的整顿领导小组竟如此专业,仿佛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狗一般,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照着这样查下去,还有什么能够瞒得住。 从表面上看,石油公司采购设备一事似乎毫无破绽。合同是按照正规流程签订的,每一项条款都清晰明了,格式规范;票据也都齐全且正规,每一张发票都填写得准确无误,这些都足以证明公司确实将款项打给了对方公司。 田利民和胡玉生本以为,凭借这些看似完美的手续,能够顺利逃过整顿小组的审查。所谓的整顿领导小组,毕竟不是审计小组,换句话说,就算是审计小组,也只是会将重点放在程序是否合规上,从来不管你车票是不是合理。就拿购买设备这个事,俩人都是觉得,从程序上来看,这事最起码是符合财经纪律的。 然而,整顿领导小组的副组长杨伯君并没有被这些表面现象所迷惑。这次整顿是抽调了县财政、经贸几个系统的干部,由于是县委常委亲自带队,县长秘书任职副组长,各单位还是重视了起来,派的人员都是单位的业务骨干,针对石油公司最大的一笔采买活动,除了重点查看程序的合规性和合法性之外,杨伯君非常细腻,还主动提出了合理性的问题。 整顿小组还是以专业的眼光和严谨的态度,对每一个细节进行深入分析。很快,他们便敏锐地发现了端倪。按照常理来说,既然是往东北购买设备,签合同的地点理应在东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逻辑。可是,在审查车票报销记录时,他们却发现,车票仅仅报销到省城,这明显与事实不符。这也就是不符合杨伯君提出的合理性问题。 杨伯君还是带着书生气,并没有什么人情世故的考虑,本打算拿着票据请示组长沈鹏的,但看这个田利民和胡玉生俩人也在,也就将这一疑问抛向胡玉生。 胡玉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辩解,却又一时语塞。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但很快,他便强装镇定,嘴上依旧强硬地坚称账目没有任何问题。 沈鹏看两人面面相觑,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饶有兴致地看着田利民和胡玉生。他不紧不慢打开烟盖,动作优雅而缓慢,随后从中取出一支烟,放在鼻尖深深地嗅了嗅,似乎在享受着烟草的独特香气。接着,他又慢悠悠地掏出打火机,那打火机的火苗 “噌” 的一下蹿了起来,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并不急于让二人解释,仿佛在故意营造一种紧张的氛围,不求让对方在这种压力下主动坦白,而是让两人故意难堪。 胡玉生犹豫了片刻后,这个问题,确实是怎么都不好解释,说道:“田书记,这个事,怎么,这个事情我有点记不清楚了。” 杨伯君没有给田利民说话的机会,见状,立刻追问道:“记不清楚了?胡经理,不太可能吧,这事发生没多久啊,就在今年 3 月份,也就是朝阳县长来之前发生的,这报销凭证上面还有你的签字呢!”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质疑,眼神紧紧地盯着胡玉生,仿佛要直接从他的脸上看出答案。 田利民深知此事已经无法自圆其说,心中焦急万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硬着头皮连忙打圆场:“哎呀,伯君呀,何必这么着急嘛。先吃饭,革命工作千千万,干啥都要先吃饭嘛。走,咱们就去对面石油餐馆。这家馆子是我们石油公司工会主席吕振山开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试图拉着杨伯君往外走,脸上堆满了笑容,希望能够以此缓解紧张的气氛。 沈鹏听到吕振山的名字,心中不禁暗自思量:这吕振山该不会是教育局吕振海的兄弟吧?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脑海中迅速回忆着与这两人相关的信息。沈鹏吐了一口烟之后,说道:“这吕振山和教育局前两天被免的吕振海什么关系?” 田利民似乎察觉到了沈鹏的疑虑,连忙解释道:“还是咱沈常委当过公安局局长啊,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吕振山和吕振海是亲兄弟,俩人和咱们组织部长吕连群,那都是没出五服的本家。这家饭店啊叫石油餐馆,其实它并非石油公司的产业,而是振山主席个人经营的。在我们这一片很有名,久而久之就成了石油公司的定点接待场所。” 沈鹏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未将吕连群和吕振海放在心上,吕连群不过是组织部部长而已,俩人呢实在是太熟悉了,在毕瑞豪的事情上,沈鹏倒是认为,吕连群办事太过龌龊,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明明只是罚款两千,他张口就敢要五万,狮子大张口。但他很快联想到,难怪教育局会主动为石油公司说情,看来吕振山、吕振海两兄弟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看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啊,这个县长还是会收拾人,这哪里还需要整顿,直接派纪委抓人就是了。 沈鹏严肃地说:“说到这里,田书记,我反倒不敢到这家餐馆用餐了。一个工会主席把餐馆开在公司门口,职工们难免会照顾生意。这样一来,还能否保证公正廉洁?是否存在利用职权谋取私利的情况?这都不好说啊。”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态度。 沈鹏公事公办的态度,让胡玉生顿时火冒三丈。这不就是横竖都有不对嘛。他的脸涨得通红,双手紧握拳头。他刚想发作,田利民眼疾手快,连忙拉住冲动的胡玉生。要知道,胡玉生脾气火暴在石油公司是出了名的,开会时发起火来,连烟灰缸都能砸出去。此前也有不少工人反映过他的问题,但县里认为,要管好一个六七百人的大厂,就得有雷霆手段,所以一直对他的脾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田利民对沈鹏说:“沈常委,关于吕振海的问题,咱们暂且放一放。票据的事,我们再仔细梳理梳理。您放心,票据都已经交给整顿领导小组了,肯定经得去查。” 说着,田利民放低姿态,走到沈鹏跟前微微弓腰,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沈常委,我向您报告,今天中午的午饭,胡主席将亲自出席。” 听到胡延坤的名字,沈鹏心中多了几分敬重。胡延坤在县里颇有威望,是德高望重的老领导,不少县领导干部都受过他的照顾。沈鹏可以不理会胡玉生,但对于身为正县级干部的胡延坤,面子上还是要给的。他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心中已经决定,先看看胡延坤的态度再说。 胡延坤此时正在家中,他的家布置得简洁而温馨。客厅里摆放着一套陈旧但整洁的沙发,正堂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陈列着不少的奖状,侧面的墙上则全部都是照片。 胡延坤的爱人已经退休,老两口的生活十分自律,年纪大了觉也就少了,每天天刚一擦亮,起床之后,就是到街上溜达一会儿,然后在大街上随便吃些早餐,吃过早饭后便正好去逛一逛菜市场。 东洪县四大班子都在县委大院里,俩人买了菜之后,老胡才慢悠悠地去县委大院办公室里,看报喝茶,一般少有抛头露面,更不喜欢在电视上指指点点。除非也是必须参加的会,不然的话,连会也不开。就是这样,每天到办公室登门拜访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胡延坤在位置上的时候,帮了不少干部,在东洪口碑整体上不错。 胡延坤一般选择中午回家吃饭,十一点半就提前翘班回家,洗个手洗把脸,准时吃饭,此刻的胡延坤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馒头,正吃着午饭,午饭倒也简单,一个小葱拌豆腐,一个洋葱炒蛋。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多吃洋葱对身体好,这胡玉生的妈时常买些洋葱来吃。 胡延坤一边吃一边道:“这气功啊,八成我看是假的,不能学,就是锻炼锻炼身体就算了。”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胡延坤微微皱了皱眉头,对爱人说:“老婆子,你去接一下电话,就说我不在。”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打来的电话,多半是工作上的事情,而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吃顿午饭。 胡延坤的爱人曾是部门小领导,55 岁退休后,对于拒绝这类电话已是轻车熟路。俩人都起床起得早,通常,胡延坤吃过午饭雷打不动要午睡,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她总是回复:“不知道,不清楚,没在家。” 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沙发旁的茶几前,拿起电话,问道:“哪位啊?” 电话那头传来急切的声音:“妈,我爸呢?让他抓紧时间到石油公司对面的双口菜馆。沈鹏不好对付,只有请我爸出面陪个餐。” 电话就放在沙发旁的茶几上,胡延坤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并未停下吃饭的动作。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夹起一块豆腐,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电话里说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爱人扭头对胡延坤说:“老胡,儿子让你去石油公司那边吃饭,你别吃了。”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看着胡延坤,希望他能尽快做出决定。 胡延坤仿若未闻,又夹起一块洋葱,细细品味着。这才放下馒头,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电话旁。他本想接电话,但在拿起听筒的那一刻,又犹豫了一下,转身坐了回去。 胡延坤摆摆手说:“沈鹏才来第一天这是给他们下马威,这就被人吓住了?别人几句话就被牵着鼻子走了?这些年的馒头白吃了!这点事都要我出面,那往后他们还怎么做事?告诉玉生,让他们大胆一些,我现在不和沈鹏见面。” 尽管电话离得远,但胡玉生还是听到了父亲的话,他心中顿时焦急万分。他赶忙央求道:“爸呀,我们已经查到了一些问题,您就别端着正县级干部的架子了。您不出面,这事情不好办呀。” 胡延坤权衡再三,心想:沈鹏不过是个小辈,自己名义上和李显平是一个辈分的,若是火急火燎去陪餐,反倒显得心中有鬼。于是,他说道:“多大点事,有什么了不起?吃顿饭都要我作陪。淡定一点,天塌不下来。” 说完,他示意爱人挂断电话。 爱人理解老胡的考量,便对电话里的儿子说:“儿子,听你爸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顿饭嘛,他们还能把人怎么样?”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慰,希望儿子能够放宽心。 胡玉生虽然不安分,但是从小就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之下,向来对父母言听计从。听父亲这么说,他心里也渐渐放松下来。他看着一脸期待的田利民,将电话丢回话机,说:“就说我爸有接待。” 田利民疑惑地问:“怎么老爷子这个时候还不出面呀?”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解,在他看来,胡延坤此时出面,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胡玉生说:“沈鹏虽然是常委,但毕竟是小辈嘛。我爹岂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我爹这个正县级干部也太没面子了。老田,咱们两个出面,难道还不够?非得把我爹请过来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田利民的肩膀。 田利民见胡玉生如此淡定,心中好奇票据一事该如何解释,便问:“当时怎么会有省城的车票?”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因为他知道,这个问题如果解释不好,后续问题更不好解释。 胡玉生说:“我和财务科的是去了省城,住了两天才回来,就说对方一起到省城签的合同吧。” 田利民心里清楚,胡玉生好色,财务科科长是他从下属销售公司加油站提拔上来的,说白了按照流行说法,就是他的 “小蜜”。在东洪乃至东原的官场,逐渐流行着这样一种风气:抽雪茄,带美女,手里握着大哥大,出门开着桑塔纳。他看了看胡玉生,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知道他的话不可信,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胡玉生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只能见招拆招,便说:“要是这么问,我们就说和对方约在省城见面,这有什么难的?走吧,先去吃饭。”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田利民往外走。 田利民赶忙拉住胡玉生:“玉生啊,还有一件事,咱们刚把老爷子搬出来撑场面,一会儿要是沈鹏问起是什么接待,该怎么说?” 胡玉生最讨厌田利民这种磨磨叽叽的样子,若不是田利民和自己家有点关系,早就把他这个书记换掉了。他不耐烦地说:“随便找个借口不就行了,就说老爷子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或者说有个老领导临时来了。你怎么这么笨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甩开田利民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两人下楼走到楼梯间,胡玉生忍不住抱怨:“妈的,这个杨伯君脑子有病吧,怎么看账看得这么仔细?” 他的声音在楼梯间里回荡,充满了愤怒和不满。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踢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垃圾桶 “哐当” 一声倒在地上,垃圾散落一地。 田利民看着胡玉生的背影,心中暗自担忧。他知道,此次整顿工作来势汹汹,公司面临的危机远比想象中严重。而胡玉生的态度和做法,很可能会让公司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但他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跟在胡玉生身后,心中祈祷着事情不要暴露。 田利民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交织着苦涩、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他转身走到胡玉生身边,轻声说道:“当秘书的人就是心思细腻嘛。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杨伯君以前不过是在政研室写稿子的。这些人啊,逻辑性强得很,知道从哪里下手。依我看,他们不应该当秘书,倒应该去搞审计。” 此时,楼下工会主席吕振山正笑容满面地站在那里,与专项领导小组的杨伯君聊得热火朝天,两人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题,看上去十分投机。而在不远处,沈鹏手里拿着一个大哥大,站在石油公司国旗下方的小花园旁边,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不知正和谁聊得火热。 田利民耳边传来了话:“田书记也没必要跟个孙子似的。他们就算查出了问题,到最后要处理,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 有我爸在,咱们没必要把他们太当回事。” 胡玉生在楼下喊了一句,该出发了。沈鹏看了一眼,就慢慢地打着电话走了过来。一同前往的,还有石油公司的经营班子。一行十二人,就朝着大门口走去。 石油公司的主干道上铺着整齐的红砖,两侧种着郁郁葱葱的冬青和松柏。那冬青和松柏在秋风中依然翠绿挺拔,它们是少数能够在冬天依然保持顽强生命力的植物,仿佛在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 出了石油公司的大门,石油公司生产经营班子约七八个人,再加上联合整顿小组的五六个人,总共十二三个人一同来到了石油菜馆。石油菜馆从外面看起来十分朴素,灰白色的外墙,简单的招牌,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 但推门进去,就会发现里面的装修倒还中规中矩,包间里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墙壁上挂着几幅简单的装饰画,给人一种干净、舒适的感觉。 田利民一进门,就满脸堆笑地对着杨伯君说道:“沈常委啊,我们石油公司可是有社会责任感的公司啊。就说为了解决教师节发钱的问题,我们可是多方筹集,才好不容易凑了 30 万现金啊。这一点,焦杨副县长对我们可是很认可!” 沈鹏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沈鹏挂断电话之后,田利民亲自上前,恭敬地为沈鹏拉开座位。沈鹏大大咧咧地坐下后,众人才纷纷找位置坐了下来。 中午这顿饭算是工作餐,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就摆满了桌子。同时,酒也被拿了上来。 众人都没有客气,毕竟在当时的东洪县,并没有规定中午或晚上不能饮酒,只要你高兴,早上招待时喝酒都没人管。 石油菜馆的厨师都是专业的,他们的手艺精湛,上菜速度快,菜品味道也十分不错。只是石油公司位置相对偏僻,平日里这里主要是石油公司的干部职工前来用餐。一来这地方对他们来说确实方便,二来大家也都卖吕振山一个面子。 说话间,田利民朝吕振山招手道:“吕主席啊,我跟你讲,石油产业整顿小组的同志和领导,就把咱们这饭店当成食堂了。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来吃饭,都可以签单 —— 他们签的字我们都认。” 胡玉生也赶紧附和道:“是这样,书记说了,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不要觉得整顿小组现在是我们的领导就可以打条子。就算以后整顿结束,咱们石油公司顺利改革到省石油公司,这些兄弟签的条子我们都认。” 吕振山咧嘴一笑,自然是乐意有领导来吃饭打条子,这些条子,金额基本上都是随便写,还有什么比这个来钱更快了。 沈鹏听了,捏起酒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玉生啊,老同学,你这权力可不小啊,这签字权比县长都大啊。” 说完,便自顾自地干了一杯酒。胡玉生听了,面色有些尴尬,心里暗自骂道:你个沈鹏,别给脸不要脸,如果不是老爷子一再强调以和为贵,老子一封举报信就能把你送进监狱。 田利民见状,连忙又端着酒杯给沈鹏敬了酒,接着说:“哎呀,沈常委啊,今天胡主席中午临时有接待任务,你也别见怪。我代表石油公司党委,感谢县委、县政府和沈常委对我们的照顾啊。” 沈鹏端起酒杯,与田利民碰了一杯。田利民随即转向旁边的杨伯君,满脸笑容地说道:“新县长来东洪县,让你当秘书,杨组长,青年才俊啊,前途无量!以后还请对石油公司多多帮助,我们很多工作做得不细致,你要多包容、多指导。” 吕振山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大家实实在在生活在东洪县,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相互包容、共同发展吧。来,我们共同举杯!” 说话间,田利民朝服务员招手,后面便有一个服务人员拿着一条高档香烟 —— 万宝路走了过来。此时,胡玉生的目光自然落在了杨伯君身上。毕竟他清楚,沈鹏此人可以说是五毒俱全,就是不知道杨伯君的底细。 沈鹏对服务员放在桌子上的烟,视而不见,是啊,对沈鹏来讲,一盒万宝路实在不值一提。倒是服务员给杨伯君递烟的时候,杨伯君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沈鹏,半推半就地也就把烟接了过来。 但在以往,杨伯君在政研室从未收过成盒的烟或任何红包。说到烟,也只是部门找材料时,对方递上的一支 “敲门砖”。至于他女友的身份,也并未给他带来特殊待遇。可自从杨伯君担任县长秘书后,情况便不同了。在东洪县从不过端午节,却有人趁着端午给他送了几个红包,虽然金额都不大,但这也让杨伯君体会到隐性权利带来的快感。 胡玉生心里已揣测出杨伯君的为人,随即说道:“伯君啊,这桌子上最有发展前途的,我看就两个人:一个是沈常委,年纪轻轻就已是县委常委;另一个就是您了 —— 跟着县长当秘书,如今又到省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当副组长,这是县长在锻炼你啊。苟富贵,无相忘嘛!” 说罢,便向沈鹏示意敬酒。沈鹏见胡玉生对自己低三下四、内心里十分得意,一种雄性动物胜利后的本能优越感油然而生。 中午的饭一直吃到两点钟,众人都是东洪县人,相互攀谈间找到了不少共同话题和认识的人,气氛也愈发热烈。 饭后的盘算 饭后,几人从酒店出来,漫步走到石油公司楼下。胡玉生主动问道:“沈常委,您看是到办公室睡会儿,还是回家睡会儿?” 沈鹏在饭桌上拿捏了胡玉生,心里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心想,第一天来没必要把局面搞得太僵,便朝杨伯君招手,主动说道:“伯君啊,下午我还要去县委找县长,这边你就带着他们几个好好熟悉情况。今天重点看数据,有些问题没必要全摆出来,你找个本子记一下,然后咱们和石油公司,一起开沟通会,咱们是整顿领导小组,不能耽误石油公司的正常生产经营。” 听沈鹏这么说,胡玉生觉得沈鹏还是懂些规矩,心里感慨:吃顿饭就是不一样,这吃吃喝喝什么时候都管用啊。 沈鹏一招手,很快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胡玉生虽然有两辆车,一辆是石油公司配的桑塔纳,一辆是自己媳妇常开的车,但两辆车的车牌都比不上县委常委那尾号为七的小号车牌。 田利民看着胡玉生走后,几个整顿组的干部也离开了。他不满地往地上吐了口痰,看着汽车消失在石油公司大门外,说道:“神气什么!一个月不也就一百两百多块钱。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胡玉生慢慢抽着烟,看着沈鹏远去的车队,说道:“到了他们这个级别,比的不是有没有钱,而是‘背景’够不够硬,当得官够不够大。再说了,你看沈鹏那派头,像是差钱的人吗?就他腕上那块手表,也值一万多。” 听到一块手表能值上万元,田利民心中顿时有些不满,带着一丝愤懑说道:“他一个干部哪来这么多钱?” 、 胡玉生心里清楚,这些领导干部不可能靠死工资生活,尤其是沈鹏,当过公安局局长,来钱的方式,一般人根本想不到。 田利民皱了皱眉,说道:“唉,我还得去收拾办公室,把我的办公室腾出来给沈常委用。” 胡玉生背着手说:“老田,你发现没有,这杨伯君很关键啊。沈鹏根本不管具体业务,杨伯君才是实际的业务负责人 —— 沈鹏就是来走个过场。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活动一下杨伯君,只要他这里查不出问题,凭沈鹏那个‘学渣’,更找不出什么问题了。” 胡玉生猜得没错。他把杨伯君请到办公室后,恭敬地泡了杯热茶,又递上一支雪茄。 杨伯君没有抽过雪茄,但是看着胡玉生,自然地拿起雪茄,学着胡玉生的样子,先是将雪茄剪了头,接着拿着火机烤了烤,点燃之后,这才抽了一口,就咳嗽了几声。 胡玉生嫣然一笑,说道:“杨秘,这个玩意不要过肺,不然比酒劲还要大。” 杨伯君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缓了一口气才说道:“算了,我还是抽烟吧。” 胡玉生道:“哎,试一试,啊,尝试一下。” 俩人慢慢抽了一会儿之后,房间里就弥漫起了浓郁的雪茄味道。 胡玉生又主动为杨伯君添了一杯水,问道:“你是东洪县哪里人……” 两人便攀谈起来,这让杨伯君在胡玉生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尊重。 聊了会儿感情,胡玉生主动说道:“伯君啊,你一直在机关工作,企业里的有些事可能不清楚。我这个当哥哥的跟你说,干企业不难,企业工作虽然千头万绪,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围绕生产,创造利润、创造价值 —— 这就是压力啊。” 杨伯君说:“有压力正常啊,你们划转到省里是好事,天高皇帝远的,你看,在咱们东洪,县长的要求越来越高了,这工作根本没法干了。如果经营达不到要求,县长是不会给面子的,尤其是现在,县长一再强调要大办工业,这工业办起来就得看到实实在在的价值。当然啊,县长要求高,肯定是为了县里好。” 胡玉生说:“伯君,咱们都是东洪县人,县长是外地人,对县里情况不了解。这石油公司别的不说,就说为县里创造了这么多就业岗位,六七百人就是六七百个家庭啊!就凭这一点,石油公司也是为东洪做出过历史贡献的,县委、县政府不能老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啊。所以,你一定要在县长跟前美言几句……。”俩人谈了两个多小时,胡玉生看时机差不多了,知道只谈感情不谈钱就是耍流氓,便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直接推到杨伯君跟前,说道:“伯君啊,这是我私人给你的个人办公经费。” 杨伯君看了看信封,厚度不低,只是上千元了。杨伯君将手放在信封上,用拇指肚的触感,感受到了信封的厚度,大致判断出了里面的金额,应该在两千左右。只是顺势又把装钱的信封推了回去,说:“胡经理,您客气了,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县政府给我发了工资的。” 胡玉生坚持道:“伯君,你怎么还不把东洪县群众当自己人?当了领导秘书就脱离了群众可不行啊!咱们才是一家人!我给你这个,就是办公经费。啊,这点钱,纪委知道了,都不会管的!你就放心吧。” 第 874章 杨伯君坚守底线,县一中当众表态 县石油公司总经理胡玉生办公室内的陈设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奢华,真皮沙发散发着淡淡的气味,宽大的办公桌上摆放着精致的摆件。 杨伯君的目光瞬间被那信封吸引,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本能的警觉涌上心头。他清楚,这看似普通的信封里,可能装着改变许多事情的 “筹码”。他的喉咙微微发紧,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目光在信封与胡玉生的脸上来回游移。犹豫在他心中翻涌,他深知,一旦收下这个信封,自己的立场或许就会发生动摇,许多事情的性质也将截然不同。 短暂的沉默后,杨伯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如常,他伸出手,又缓缓地将信封推了回去,语气诚恳且坚定:“胡经理,这钱确实不能要啊。我是整顿领导小组的副组长,我要是拿了这钱,还怎么开展整顿工作呀?你的心意我确确实实领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这略显安静的办公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胡玉生见状,心中暗自感慨,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杨伯君,心中满是疑惑:“妈的,难道自己看错了?是给多了,还是给少了?2000 块钱不少了吧?杨伯君一年的工资也就 2000 块。给多了?这石油公司能没问题吗?” 他实在难以理解,在这个越来越多人追逐利益的时代,居然还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胡玉生从办公桌后面绕了过来,他的脚步刻意放得很慢,似乎想要借此营造出一种压迫感。他伸手拿起信封,再次递向杨伯君,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跟了县长之后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干部啊?县长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不拿不占是正常的,不是他不想,是因为他还没把这地皮踩熟!” 说着,他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继续说道,“等到县长把地皮踩熟之后,你再看一看,他能不收不占吗?过年能不收个红包吗?县里哪家单位不得送个千儿八百的。说句实在话,四五百现在都有点拿不出手。2000 块钱,算个什么钱嘛,杨秘书不要客气。” 说着,他就作势要往杨伯君的兜里塞。 1991 年到 1992 年,社会的贫富差距已经逐渐开始显现。在时代的浪潮中,第一批下海挣到钱的人,已然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们有的开上了锃亮的汽车,手里拿着大哥大,在人群中耀武扬威,甚至还有人换掉原配娶了小老婆。东洪县虽然地处偏僻、交通闭塞,但也有一部分人像碧瑞豪一样率先富裕起来。杨伯君此时也面临着生活的压力,他和齐晓婷在一起,需要体面的开支,那些美好的约会、浪漫的晚餐,都离不开金钱的支撑。他的内心在挣扎,对金钱的渴望如同火苗一般在心底燃烧,但理智却像一盆冷水,不断地浇灭这股冲动。 杨伯君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再次从夹克兜里把钱拿了出来。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挣扎后的坚定,看着胡玉生,一脸真诚地说道:“你放心吧,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我该照顾的会照顾。你们只要把道理说通了,不是原则性问题,我不会揪着不放。” 说完之后,他缓缓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他的步伐沉稳却又带着一丝急切,仿佛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充满诱惑的地方。他走出了胡玉生的办公室,顺手轻轻关上了门,那关门的声音,在他听来,像是给自己与这份诱惑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胡玉生看着杨伯君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怒容。他用手揉了揉鼻子,低声咒骂道:“妈的,一个秘书而已,真把自己当成领导了。我倒要看看,等李朝阳一走,你还想不想在这东洪县继续混下去,还能不能主政一方?”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威胁与不甘,似乎在暗暗发誓,一定要让杨伯君为今天的拒绝付出代价。 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办公室的灯光昏黄而柔和。杨伯君迈着略显疲惫的步伐来到了我的办公室。他走进来后,一眼就看到我杯子里的水只有半杯,几个月的秘书工作让他养成了细致入微的习惯,他很自然地拿起水壶,动作娴熟地为我添满水,水流注入杯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我抬起头,看着杨伯君,心中猜测他此时前来可能有要事相商。还没等我开口,杨伯君便说道:“县长,是这样,我想把今天的工作跟您汇报一下。” 我微微有些诧异,因为我并没有安排杨伯君每天向我汇报进度,此次让他参加调查组,一是想着锻炼一下他,让他在复杂的工作环境中积累经验、提升能力;二是如果他工作得力,趁着这次机会增加点工作成绩,也好安排个新单位的副职,为未来发展铺就道路,同时,也有想着换秘书的想法。但既然他主动要汇报,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口水,说道:“来吧,说说吧。” 杨伯君清了清嗓子,开始将今天工作的情况向我详细汇报。他的语气认真而专注,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十分清晰。我静静地听着,不时微微皱眉,思考着他所说的内容。听完后,我提问道:“意思是这两个老同学关系并不和睦吗?” 杨伯君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敏锐的观察力,说道:“县长,俩人绝对不和睦。我能感受得到,这个沈常委好像是要收拾胡玉生。” 我接着问道:“收拾胡玉生,关键是最后收拾了没有?” 杨伯君回答道:“我们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现在我们的人数还是比较少,专业力量还是不足。没有审计局,也没有纪委和监察局的同志。县长,我还是想着调这两个部门的人员过去,把问题查清楚。” 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将石油公司的领导班子查个底朝天,而是有着更为深远的考量。我深知,在与省石油公司对接的时候,只有把县石油公司的资产查清楚,将各项工作梳理得井井有条,才能增加谈判的筹码。要想在谈判桌上占据主动,就必须清楚自己手中的底牌是什么。况且,胡玉生的父亲胡延坤还是县政协主席。在东洪县这个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中,胡延坤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力。如果将关系搞得太僵,我与胡延坤之间必定不好相处。我此时还没有转正,不能在这个关键时期把东洪县本土干部得罪一个遍。当下,我认为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先把副县长刘超英推荐起来。如果刘超英能够任职,那么在东洪县我就有了一个坚定的盟友、政治上的同志,许多工作开展起来也会更加顺利。 我看着杨伯君,语重心长地说道:“伯君啊,你既然是调查组的副组长,就应该准确领会县委县政府在这件事情上的定调。那就是,这次县石油公司划转到省石油公司的过程非常重要。在划转的时候,要确保国有资产不流失。你们过去很大一个职能,就是监督。第二个,债务的问题要理清。省属国有公司也是国家的公司,我们虽然身在东洪县,但是不能不替国家考虑。一些应该划转的,我们支持划转;一些不应当划转的债务,还有一些不规范的地方就要理清楚,原原本本、清清白白地将县石油公司划转到省属石油公司。我们不想着占便宜,但是也不能吃亏,不想着县里的利益受损,也不能把省属石油公司当成冤大头。这是你们的第二个职能。” 杨伯君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县长,之前我没有准确领会意图,在工作上可能有些跑偏的现象。” 我微微摇头,说道:“伯君啊,意图你一定要领会好。只有你明明白白清楚要干什么,才能把工作干好。不然的话,浑浑噩噩地干上几个月,没有什么成绩,到时候就是想帮你说话都难以服众啊。” 杨伯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县长,我明白了,这件事情,第一个是做好监督,第二个理清账目。” 我看着他,继续叮嘱道:“伯君啊,你这个副组长算不上什么领导干部,但是位置很关键。沈鹏常委工作比较随性,说话大大咧咧,工作上不细心。你作为副组长,既要发挥辅助作用,也要有自己的主张和看法,坚决不能人云亦云啊。” 杨伯君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回应道:“县长,我明白了。” 我看杨伯君主动来汇报,心里倒是觉得他目前看来也是逐步在走向成熟,能想到来汇报就是好事。我再次嘱咐道:“伯君啊,你要记住,这个石油公司非常复杂,这些人亦商亦官,社会上的那套不良习气肯定早就沾染了。你的政治前途远大,千万不要在小事上失节呀。” 杨伯君听到我这么说之后,很是认真地看着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坦诚,说道:“县长,实不相瞒,今天下午的时候,这个石油公司的经理胡玉生还拿出了一个信封给我,我估计里面可能有两三千块钱吧。” 对于石油公司会采取这种方式拉拢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的干部,我并不意外,这些企业在面对类似情况时,这种操作方式几乎成了常规套路。我说道:“伯君,你做得很好。你做得好还不算,还要监督你身边的同志也要做好。你是代表县委县政府过去的,在别人看来就是代表我。如果我知道你在这方面出了问题,这可是红线,组织上绝对不会轻饶的。” 说完这些,看着杨伯君略显疲惫的神情,我让他回去找齐晓婷,希望他能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从爱人那里获得一些慰藉与放松。 第二天,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东洪县的大地上。县委县政府召开教师节大会,地点定在县一中。为体现对教育工作的重视,县一中早早地就开始筹备,举行了东洪县庆祝第七个教师节大会和东洪县教育表彰大会。县委宣传部部长刘志坤和副县长焦杨提前来到了县一中,他们与县一中领导班子和教育局的领导班子一起,在学校的接待室里等待与会领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庄重的神情,讨论着大会的各项细节。 9 点 10 分,县一中校长马立新迈着匆匆的步伐来到县一中门口。他原本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准备迎接前来参加大会的领导和教师们。然而,当他看到县一中门口聚集了不少人时,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这些人面色焦虑,三五成群地站在那里,交头接耳,神色中透露出不满与无奈。 马立新在东洪县教育局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刚开始,他并没有引起太多重视,原本觉得这些人看着穿衣打扮都像是老师,就以为是参会的同志。可眼看 9 点半就要开会了,这些人还不进入会场,而且人数越聚越多,很快就聚集了足足二三百人。 马立新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马立新赶忙走上前去,询问这些人的情况。经过一番了解之后,他才知道他们是被降了工资的民办教师。这些民办教师你一言我一语地向马立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原来,自从县里面降低了乡镇提留统筹的征收比例之后,一些乡镇就将老师的工资待遇迅速降低。原本教初中的民办教师每个月大概能拿到 100 元出头,虽然不算多,但在农村也能勉强维持生计,教小学的也能拿到七八十元,再加上没有寒暑假,一年也有 1000 多块钱的收入,勉勉强强能够在农村维系家庭开支。虽然日子过得艰苦,但毕竟老师的地位自从改革开放以后逐步提升,不用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就能成为老师,这让大多数知识分子和老教师对这份在教育上有积累的工作颇为珍惜。 但是自从提留统筹的比例降低之后,各乡镇首先想到的就是缩减开支,而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节约教师这部分的收入。民办教师教初中的工资从每月一百元出头降到只有六七十元,教小学的只有四五十元,基本上砍掉了三分之一。如此大幅度的工资降低,让不少教师的生活陷入了困境。许多年轻一些、有其他出路的教师因此主动放弃了民办教师的身份,选择离职和外出打工,留下来的多数都是老教师或者无法离家到外劳动的老师。他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来到这里,希望能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争取应有的待遇。 马立新得知情况后,不敢有丝毫耽搁,很快来到焦杨副县长的身边,将学校门口的情况详细地做了汇报。焦杨和刘志坤两人一听,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们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刘志坤抬手看了看手表,此时已经 9 点 。从县委、政府过来开车不过五分钟的时间,也就是说,县委政府的领导已经出发了。如果让领导们看到这样的场面,这教师节大会还怎么开?整个东洪县的教育工作形象又将受到怎样的影响? 这时刘志坤看向焦杨,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与期待:“焦县长,你必须把这个事情处理好。到时候县里的领导一看,这教师节大会还怎么开?” 焦杨听后,脸上露出十分无奈的神情,说道:“刘部长,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县里面财政只保证正式编制教师的工资。这个民办教师的工资问题,各个乡镇都来找我反映过。县里财政想保障,但他们身份不对,我也没办法。大家都在缩减开支,首先就是缩减民办教师的工资。老师工资少了,自然不乐意。乡里拿不出钱来,这个问题怕是不好办呀。” 焦杨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力,她也深知这个问题的棘手,但在目前的财政体系下,确实难以找到有效的解决办法。 刘志坤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想了想说道:“马校长,你是东洪教育的老人,你去给大家做做工作。今天是教师节,在这里闹下去,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样子。” 马立新听后,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刘部长,之前县里只在会上承诺了要给公办教师解决拖欠工资的问题。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有没有编制是很多复杂原因形成的。就说有编制的老师和没编制的老师吧,上的都是一样的课,讲的都是一样的内容,拿的工资却相差甚大。这些老师本来心理上就不太平衡,现在砍了之后,民办教师一个月的工资才这么点,人家闹我都能理解。他们也是为了生活,为了能继续在教育岗位上坚守下去啊。” 彼时,特殊时期虽已过去,但教师地位不高的阴霾仍未完全消散,“臭老九” 的刻板印象在部分人心中根深蒂固。 副县长焦杨神色焦急地看向联系教育工作的宣传部长刘志坤,连声道:“刘常委,县里领导马上就要过来了,您得给大家出个主意啊,这要是被县长撞上,影响多不好。” 刘志坤神色沉稳,伸出手,简洁有力地说:“把大哥大拿过来。” 身后的秘书反应迅速,立刻将大哥大递到他手里。那大哥大在当时可是稀罕物件,拿在手中,透着几分威严。 此时,县委大院里,我正和刘超英、刘进京等一众领导兴致勃勃地聊天准备登车去县委大院。 刘进京微微前倾身体,带着几分感慨说道:“朝阳县长,咱们东洪县还是第一次由县长亲自出面举办这个教师节大会呢。” 很快中巴车开了过来,上车之后,刘超英倚靠在背上,整个人显得十分惬意,双腿随意地伸展着。昨天,学武部长已经向刘超英交底,称县委书记将从东洪县内部产生。尽管刘超英有处分在身,但依然是组织重点关注的对象。这消息让他内心里竟多了一份激情,他随即看着刘进京,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期许说:“进京啊,这县长开完教师节大会之后,还专门要抽一周时间跑一跑学校,了解摸底全县教师的基本情况。” 我微微点头,表情认真而坚定,说道:“教育是百年大计啊,教育工作的成败关系到东洪县的未来。现在来看,咱们咬咬牙,在教育上投资一下,一旦形成崇尚教育、尊重人才的风气,那可是对东洪县利长远的大事啊。” 恰在此时,中巴车里大哥大尖锐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韩俊坐在后排,迅速接起电话,他微微皱眉,神情专注,在后排低声说了几句后便说:“刘常委,我知道了,我马上给县长汇报。” 中巴车出了县委大院,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韩俊从中巴车的后排缓缓走到中间,他脚步放得很轻,尽量不打扰到大家。在我耳边,他悄声说:“县长,有一批民办教师在县一中门口聚集,人数大概三四百人。” 此话一出,车内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众位县领导都将目光聚焦在韩俊身上,眼神中带着惊讶与担忧。我随即问道:“这些民办老师的诉求是什么?” 韩俊微微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是这样的……” 在他详细的讲述中,事情的原委逐渐清晰。 明白原委后,韩俊接着说:“县长,志坤常委建议我们把中巴车停在侧门,县级领导从侧门进入县一中,他们在侧门迎接我们。” 我一听,立刻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什么意思?老师在正门,我们就走侧门?老师们反映问题,我们就回避问题?” 我的眼神中透露出不满,紧紧盯着韩俊。 韩俊有些为难地解释道:“县长,这个民办教师的工资主要由乡里和村里承担,县财政…… 志坤常委已经通知了各乡镇,由各乡镇党政一把手亲自到县一中,把这些民办老师全部领回去。” 我眉头紧紧皱起,说道:“这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啊!老师们都是爱面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到县一中门口表达诉求呢?这样吧,就走正门。” 刘超英皱着眉头,身体坐直,劝说道:“县长,志坤常委也是好心,这个矛盾非常尖锐,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这个时候见面,万一老师们因为不满意起了冲突,是不是……。” 我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不行,咱们不能回避这个矛盾。工资的问题可以商量着解决,老师有什么诉求、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讲。我们能解决的当场解决,不能解决的下次研究,绝对不能躲着老师。这要是传出去,不是笑话吗?” 我稍作思考后说:“韩俊,这样,调整县教育局制定的教师节表彰大会方案,把门口聚集的老师一起请到操场上,咱们就在一中的操场上搞表彰大会和庆祝大会。” 刘进京也微微摇头,略显担忧地说:“县长,这恐怕不妥啊!会议议程都定好了,表彰的代表也都准备好上台了,这要是一调整,整个大会会乱套啊。” 我心里想着,民办教师的问题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就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地说:“乱套能乱到哪里去?不要讲究那些形式,听一听大家的意见,不是什么坏事。” 刘进京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缓缓说道:“朝阳县长,涉及到这么庞大的群体,每个月都是一二十万的支出,只见面不谈钱,解决不了问题。” 说话间,汽车已经走向了主干道。我望向两边的街景,今天阳光甚好,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道路两旁的树木枝叶随风轻轻摇曳,整个东洪县县城都透露着一份祥和与安宁。然而,我心里却万分感慨,在前线当兵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份安宁只有正式老师和在编人员可以享受,民办教师们却在为了基本的生活保障而奔波诉求。 汽车平稳地开到了县一中,门口却没有老师的身影。这时,中巴车稳稳地停在教学楼跟前,车门缓缓打开,我们陆续下车。刘志坤、焦杨和马立新几人早已等候在那里,见我们下车,立刻迎了上来。 我面色凝重地看着刘志坤,问道:“怎么样,老师们都请到会场了吗?” 刘志坤微微低下头,眼神中略显担忧地说:“县长,我建议要慎重。我看老师们意见很大,大家都在找县委政府要说法,说县政府砍掉了他们三分之一的收入,很多人不得不放弃讲台。民办教师也要糊口啊,这个责任全部压在乡镇和村里面,县里面财政也没有办法为他们兜底啊。” 语气中满是无奈与为难。 我转头看向焦杨,问道:“焦杨啊,这个东洪县民办教师的体量太大了,前些年,平安县就组织过几次考试,把民办教师的问题基本上全部解决了。” 焦杨一脸为难,双手微微摊开,说道:“县长,我们把举行政策性考试的通知都已经报给了县委,但是县委觉得,如果这批老师全部纳入县级财政统一管理,全部成为正式教师之后,县里财政的负担实在太重了。所以,东洪县只解决了一小部分教师的问题。” 我立刻追问:“当时是怎么解决的?是考试,还是依据学生成绩,还是教龄?” 焦杨犹豫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我看向刘志坤,提高声音问道:“是不是谁有关系,就解决谁呀?” 刘志坤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说道:“县长,东洪县有自己的特殊困难,所以在接收教师上,东洪县这两年只解决了 36 名民办教师的转正问题,都是由县委常委会研究,由李泰峰书记拍的板。” 我看着焦杨和刘志坤,严肃地说:“李泰峰书记已经离开了东洪县,但也不能把什么责任和问题都归咎到他身上吧。” 说了十分钟,又有一名工作人员匆匆跑过来汇报:“各位领导,会场已经布置好了,只是简陋了一些。” 刘志坤身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扎着领带,整个人显得很有派头。他主动上前一步,问道:“县长,突然增加了这么多民办教师,您看咱们是不是要调整一下会议议程?” 我陷入了思考,民办教师的问题并不是不能解决,如果乡里财政解决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县里财政咬咬牙,应该能解决一部分,坚决不能再从农民身上要这笔钱了。 我随即说:“这样吧,临时加一个环节,先由我给大会定个调,正好你们都在,必须和市里面看齐,分批分阶段解决民办教师的编制问题,我把这个事情讲下来,然后再按原定形式进行。” 说话间,众人就朝着县一中的操场走去。说是操场,其实十分简陋,地面没有硬化,更没有橡胶跑道,只是一块平整的土地,裸露着黄土。经过众人长时间的碾压,地面已经变得平整而光滑。操场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些简易的体育器材:双杠的漆面已经斑驳脱落,单杠也略显锈迹,沙坑周围的沙子有些散落,还有一个用木头做的篮球架,木头已经有些腐朽,以及几张用红砖和水泥板搭建的乒乓球桌,水泥板上布满了划痕。 在县一中操场上临时组织的会场里,老师们都有了座位,在会场的前排有两列座椅,上面摆放着一个简易的话筒,话筒线随意地耷拉在地上,两侧的地上放着两个大喇叭,喇叭的外壳已经有了些许磨损。 大家陆续落座后,会场逐渐安静下来,只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声。刘志坤走上前,打开话筒,喇叭里瞬间传来刺耳的电流声,那声音尖锐而嘈杂,仿佛要刺破这宁静的氛围。两名工作人员赶紧跑到主席台上,手忙脚乱地调试设备,他们一会儿检查线路,一会儿调整音量旋钮,直到半分钟后,喇叭才恢复正常,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张立新坐在我旁边,微微侧身,低声说:“县长,不好意思,县一中条件简陋。”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我微笑着安慰道:“时间这么短,能布置出这样的会场,说明咱们的老师和同学还是有组织能力的。” 我和刘志坤眼神交流了一下,他微微点头,随即打开话筒,声音洪亮地说:“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大家上午好!现在我们隆重举行第七个教师节庆祝大会和东洪县教师表彰大会。本来啊这个大会是在阶梯教师,因为临时有一些突发情况,咱们该到了操场上啊。那接下来先请朝阳县长给我们讲话。” 操场十分空旷,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有些单薄。我还是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朝着面前的老师深深鞠了一躬。坐下后,韩俊已经把话筒轻轻放在我跟前。我对着话筒吹了吹,发出 “呼呼” 的声音,然后说道:“尊敬的各位老师,大家好!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集会,庆祝第七个教师节。教师是一个光荣的职业,这份光荣不分民办教师还是在编教师,你们一样光荣、一样伟大。今天我们举行庆祝教师节大会、举办表彰大会,表彰的是东洪县所有的老师。咱们部分教师因为工资过低的问题临时到了会场,县委政府刚刚已经了解到了。 老师们啊,大家总以为是县里、乡里、村里拿掉了大家的工资,这不是事实。这些工资是怎么来的呢?是从咱们农民身上来的,相当于本应当由国家、县里、乡里来承担的工资支付责任,被转嫁到了农民身上,这是不公平的。县里也不可能让农民再承担高额的地方附加!”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交头接耳起来,老师们纷纷低声议论,情绪有些激动。在大家的传统观念里,民办教师的工资就是乡政府发放的,从未想过背后还有这样复杂的缘由。 看到大家情绪有些激动,我连忙摆了摆手,安抚道:“老师们,工资的问题,县里不回避,但我觉得现在有一个问题比工资的问题更紧迫、更重要。现在,东洪县公办与民办教师的比例基本上是 1:1,也就是说,我们有 1700 多名公办教师,也有 1700 多名民办教师。就算给大家恢复到提留统筹没砍之前的水平,咱们民办教师的收入也比正式教师少三分之一。同志们,老师们!县委政府要解决的不是给你们增加二三十元工资的问题,而是要让你们和正式教师拿到一样的工资水平!” 此话一出,大家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老师们的脸上露出惊讶与期待的神情。随即,会场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比之前响亮了许多,仿佛是大家对未来的一种期许。 在大家热烈的掌声过后,我接着说:“老师们,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让民办老师和正式老师拿到一样的工资,包括福利、职称等相应待遇。怎么实现呢?那就是组织政策性考试,坚决摒弃以前不公平、不透明、不公开的转正考试。县里面拿出足够的诚意,进行政策性转正考试,符合条件的老师都可以报名参加。这场考试是政策性考试,当然,肯定对教龄有一定要求,不能再让一些关系户随便就当老师了,县委、县政府绝对不能再回避这个问题。那些讲台都没上过,参加一下考试就成为教师的情况,要杜绝!所以我也还没县里进京、超英和志坤同志商量,我初步设想分三年时间逐步解决这个问题。不知道几位领导什么意见? 刘进京、刘超英和刘志坤三位领导随机将目光看向了我,全部都点头,算是同意。 我继续道:“同志们,老师们,不要再想着眼下每个月的二三十块钱,你们要想着参加转正考试,成为正式教师!当然,我做这个表态,不是因为我是县长就拍脑门决定的,而是我在这之前经过了充分的调研。在平安县,早在 1990 年以前,就把民办教师的问题全部解决了;临平县在 1991 年就解决了所有民办教师的问题,除了个别滥竽充数的,全部转正了,由县级财政保证教师收入。我相信咱们的老师都有能力考取正式编制,成为正式老师!让我们全县所有教师,体体面面的教书,痛痛快快的育人。好,同志们,我想说一句:英雄来自人民,平凡铸就伟大!各位老师,再给在座的老师说一句:大家辛苦了,教师节快乐!我要讲的讲完了,下面请志坤部长主持会议。” 第976 章 刘超英指出问题,餐馆内隔墙有耳 在全县第七个教师节大会上,我的讲话篇幅并不冗长。我心里很清楚,倘若不在大会伊始定下基调,那么会议进程中必然会状况百出。一边是正式教师能够领取奖金、按时拿到工资,另一边民办教师却面临工资削减、收入缩水的境遇,这种一增一减的鲜明反差极为刺眼。他们同在一方讲台辛勤耕耘,仅仅因为身份的不同,便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差异,这显然与当时县里的意愿背道而驰。 待我讲完话,县一中的操场上,数百名老师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掌声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经久不息。老师们似乎觉得仅仅鼓掌还远远不足以表达他们对组织的尊重与感激,纷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我站在前方,能够清晰真切地感受到,老师们的这份热情是发自肺腑的,是对这个政策由衷的认可与感恩。 我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一些头发已然花白的老教师,他们的眼眶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神情里满是深情与感慨。他们仿佛在这东洪县的教育事业中奉献了一辈子,历经无数风雨,如今终于看到了解决正式身份问题的希望,终于获得了基本的认可,怎能不让人动容。 看着老师们全体起立鼓掌,现场气氛热烈得如同燃烧的火焰,刘志坤连续两次示意大家安静,可掌声依旧热烈如前。实在没有办法,我也站起身来,跟着大家一起鼓掌,随后高高地招手,示意大家停止鼓掌。紧接着,我直接从桌面上拿起话筒,对着台下说道:“同志们,大家先把掌声停一停,咱们继续开会。” 科技的进步让声音传播变得更加便捷,我的声音通过话筒里的电流信号被放大,清晰地传至操场的每一处角落。 刘志坤接过话筒,有条不紊地推进教师节大会的后续议程。首先,刘超英副县长神情庄重地宣读了对1991学年度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和先进示范学校的表彰决定;随后,刘进京副书记也郑重其事地宣读了精神文明先进学校表彰决定;紧接着,进入了颁奖环节,获奖的教师和学校代表们满怀自豪地走上台,接过荣誉证书,台下掌声雷动;之后,获奖代表依次进行交流发言,分享他们的教学经验与感悟;最后,焦杨副县长代表县委、县政府,全面总结了1991学年度的全县教育工作。 刘志坤再次开口说道:“同志们,下面让我们再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朝阳县长做正式讲话。”话音刚落,很快,那唯一的话筒就被推到了我的面前。我轻轻打开话筒,清了清嗓子后说道:“同志们,老师们,刚刚我们对先进教师、先进学校进行了隆重表彰,同时,也对精神文明先进单位和个人进行了通报表扬。县一中、二中以及其他中小学的老师、校长进行了精彩的交流发言,焦杨副县长代表县委、县政府对1991学年度的全县教育工作进行了全面总结。大家的发言都十分精彩,提出的观点和想法我都非常赞同。在这里,我再着重强调三点:第一,我们要在全县范围内,全力营造尊师重教的浓厚氛围,要将把东洪县建设为教育强县的目标,切实纳入全县重点工作计划当中,一定要保障教师工资收入。在此,县委、县政府再次郑重承诺,我们一定会妥善处理好历史遗留问题,保证在未来的发展进程中,合理保持教师工资的正常增长,坚决做到不拖欠教师一分一毫的工资……” 讲完第三点关于加强学校基础设施建设的内容后,我又补充说道:“各位老师,以上就是关于全县教师节工作的基本要求和目标,请大家予以监督。按道理来说,今天中午理应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一起给大家敬敬酒,以表达对大家辛勤付出的感谢。 但是,目前受限于条件,这个想法看来暂时无法实现了。志坤常委和焦杨县长都在,我争取在近期之内,到各个学校深入了解情况。我给大家说清楚,我去学校可不是为了听工作成绩汇报的,我是去实实在在解决问题困难的。” 我微笑着看向刘超英,接着说道:“超英同志、进京同志,我看今天现场人太多了,县委食堂的空间有限,容纳不下这么多客人,今天就先不听大家提意见了,等我去学校调研的时候,再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畅所欲言。” 我心里十分明白,以如今这个场面,如果贸然抛出关于工资待遇和转正问题让大家提意见,大家肯定会有所顾虑,也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通过三年时间逐步化解1700名老师的收入问题,从目前县里的财政状况来看,确实存在一定困难,但并非无法克服。 就这样,散会的时候才11点钟,距离午饭时间还早。我不假思索,直接看向焦杨说道:“找个会议室,关于教师转正问题,我们不能有丝毫拖延,马上召开工作会制定方案,尽快组织考试。” 焦杨反应迅速,很快转头看向马立新说道:“马校长,现在赶紧找个会议室,县长马上要开会。” 我也看向马立新,诚恳地说道:“马校长,你是东洪教育领域的专家,经验丰富,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就大胆提出来,县里面不回避任何问题,就是一心想解决问题。” 县一中的会议室,里面的桌子是由一张张课桌拼接而成的,仔细看,上面还用白色油漆写着 “县一中1987” 的字样,似乎在默默诉说着学校的历史。 众人迅速到齐后,我神情严肃地说道:“今天县委、县政府的班子成员都在这里,大家要彻彻底底、深入地研究一下民办教师转正问题。焦杨,你作为分管教育的副县长,你来详细汇报一下全县民办教师的基本情况。” 焦杨坐直身子,认真说道:“县长,各位领导,是这样的,咱们县目前共有民办教师1760人,主要分布在20个乡镇,并且集中在农村小学。这些老师可以说是全县教育的主力军,是东洪县教育事业得以稳固发展的重要支撑力量。自从提留统筹降低之后,这支队伍就出现了不稳定的情况,不少乡镇的党政负责同志都专门到我办公室反映过这个问题。 但是,按照相关规定,教师工资的保障主要有两个渠道,正式教师由财政保障,民办教师则由乡政府和村集体自行保障。”焦杨对全县农村教师的基本情况了如指掌,汇报的时候头头是道、条理极为清晰,各项数据和情况信手拈来。 听完焦杨的汇报后,我主动将目光转向刘超英,问道:“超英县长,你分管劳动人事工作,这一块你也谈一谈,给大家分析分析。” 刘超英思考片刻,缓缓说道:“县长,这一块工作确实比较复杂棘手。当时县里面之所以没有放开民办教师转正工作,主要原因还是县里财政紧张,以我们目前的财政状况,确实没有能力供养3500多名老师。我们来算个平均数,一个老师月工资120元,那么全县教师的工资支出每年就接近500万,这还仅仅只是工资支出这一项,还有学校正常的办公经费,奖金,那也是一笔相当大的支出。我记得省教育厅和劳动人事厅之前发过文件,鼓励有经济条件的县市逐步推动民办教师转正工作。像咱们市的光明区、曹河县、平安县,包括临平几个县,在解决这些问题上就比较早,相比之下,东洪县在教师问题上的行动确实有些迟缓了。” 我随即表情凝重地说道:“超英县长,现在都不能简单地用‘行动迟缓’来形容了,都可以说是‘没有行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消极对待’。我话说得这么直接,大家不要觉得生气,我们现在就是要直面问题。既然没有全面放开民办教师转正工作,那为什么有的教师能转正?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转的?具体又是怎么操作的?你能给大家说清楚吗?”我接着扭头看向焦杨,说道:“焦县长,你当时是教育局长,这个问题你不能回避,你给大家详细说一说那36个老师当时是怎么转正的?” 焦杨微微皱了下眉头,说道:“县长,当时县委出了一个文件,针对县里副科级以上干部家属,可以采取到基层任职的方式,进行照顾。只要是初中学历,在乡镇干满五年,在学校干满三年,就可以获得正式身份,这个过程不需要考试,由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研究通过后即可。” 我心里暗自思忖,居然还有这样的操作,这简直就是在给领导干部家属开后门啊,这样的做法毫无公平正义可言,完全是为了照顾领导干部的利益。说不定有些人根本就没有真正教过书,就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正式编制。但此时想要让这些人全部退出教师岗位,实在是困难重重,一是当时的政策制定本身存在漏洞,二是这些人都是领导干部家属,如果强行处理,那就相当于一下子得罪县里大的领导干部,这个影响面实在是太大了,会对干部队伍的稳定造成极大冲击。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有这种操作?你们该不会是说这也是泰峰书记的主意吧?” 焦杨脸色一红,说道:“这个那时候,我还没参加工作!” 我说道:“这样吧,你把这36人的转正名单整理一下,找个空闲时间拿给我。” 吕连群马上与旁边的沈鹏交流了一下,那意思很明显,县长要抓大家的把柄了。 刘超英站在旁边,连忙压低声音提醒道:“县长,这个事情处理起来一定要慎重,毕竟它符合当时的政策,而且这里面牵扯到的领导干部太多了,贸然处理的话,肯定会引起干部队伍的不稳定。” 我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刘超英说的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是让人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可这问题又不能不解决,实在是让人头疼。 我整理了下思绪,总结说道:“同志们,对于教师转正问题,我们之前的认识还不够充分深刻。首先,教师转正是有明确文件支持的,省市两级都允许民办教师转正,我们不能因为咱们目前财政收入比较薄弱,就拒绝执行文件政策,这是我要讲的第一点;第二,大家要从全局的高度出发,解决问题要追根溯源,从根源上思考。为什么今天民办教师不闹了?因为我们从根源上解决了他们的编制问题。如果大家担心经费不足,那我们就从经费问题上寻找答案,那就是要大力发展工业。东洪县现在正在全力推进‘一园一厂’建设工作,超英县长已经在积极推动落实,我看几个乡镇的进度还不错,已经有几家意向性的企业在办理相关手续。各位要按照职责,督促工商部门、招商部门加大工作力度,加快推进相关工作。下一步县里财政状况会更加紧张,市场竞争会进一步压缩国有企业的生产和利润空间,这就要求大家做好打硬仗的准备,要有攻坚克难的决心和勇气。” 我扫视一圈,见各位常委都在认真做记录,便接着说道:“第三点,谈一谈教师招考的工作方法。第一,要充分考虑年龄因素,对那些年龄较大、教龄较长的老师优先照顾,他们为教育事业奉献了大半辈子,理应得到应有的关怀;第二,要重点关注教学成绩,结合近两年升学成绩,对成绩突出的老师重点关照,优先安排报名,让真正有能力、有贡献的老师能够优先转正。” 谈完教师工作相关事宜,时间不知不觉已接近12点,我们便没有返回县委食堂。我看着马立新说道:“马校长,学校有食堂吗?” 马立新连忙回答道:“县长,学校肯定有食堂,为师生们提供日常饮食。”我说:“这样吧,今天的午饭咱们就在学校食堂吃,和老师、同学们一起感受一下校园生活,也体验一下学校食堂的饭菜。” 马立新听后,随即开始进行安排,并略显为难说道:“县长,学生食堂条件有些简陋,可能不太符合您的用餐标准。要不这样,县一中对面不远有几家馆子,其中有两家味道还不错,环境也干净整洁,就让县一中代表全县教育系统,感谢县委、县政府对教育工作的支持吧。” 我马上说道:“支持教育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你要记住,一定要把县一中的教师队伍带好,打造一支高素质、高水平的教师队伍,这才是最重要的。吃饭,不讲究。”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一中食堂。几个副校长忙前忙后,在一旁指挥协调。一行人进入食堂后厨。食堂里,几个身着粗布蓝色大褂的师傅正在炉灶前忙碌,做饭的铁锅足有半人多高,炒菜用的竟然是铁锨,在大铁锅里不断翻炒着,发出“滋滋”的声响。 正值饭点,来打饭的学生络绎不绝,食堂里人头攒动。食堂极为简陋,只有寥寥几张桌子,上面放着几个大盆,里面装着各种菜肴,菜品看起来都很普通,以家常菜为主。 踏入食堂,一股混杂着饭菜香气与喧闹人声的气息扑面而来。食堂内熙熙攘攘,学生们排着长队,眼神中透着对食物的期待。大盆菜整齐地摆放着,分为三六九等,价格一目了然。白菜粉条3毛一份,那粉条在白菜的簇拥下,显得有些寡淡;萝卜炖豆腐5毛一份,萝卜的清甜与豆腐的嫩滑本应是绝佳组合,可在这大锅饭的制作下,似乎也少了几分滋味;还有1元一份的荤菜辣椒炒肉,只是那肉片稀稀疏疏地隐匿在辣椒之中,仿佛在和人捉迷藏。 很快,有老师热情地帮忙打好了饭菜,搪瓷缸子被堆得满满当当。我端起缸子,尝了一口,饭菜的味道很是一般,口感平淡无奇,没有什么特别出彩之处。 焦杨是性格直爽的女同志,率先开口问道:“马校长,你们这食堂大师傅,找时间也该进修一下了。这饭菜的口味,实在是难以下咽啊。” 其他几位领导围坐在一起,脸上也带着一丝调侃,曹伟兵直接往桌子上一推,苦笑说道:“马校长,你这个辣椒炒肉,肉没炒熟的嘛。”说着,也顾不得众人的眼光,直接将口子未咬烂的肉直接吐在了桌子上。 马立新校长闻言,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无奈地说道:“各位领导啊,您有所不知,县一中有三千多学生,南北两个食堂,要满足这么多人的就餐需求,说实在话,大锅饭确实不好做啊。众口难调,众口难调。”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头,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无奈。 刘超英县长紧接着问道:“马校长,这个食堂是自己经营的,还是承包出去了?”他的问题一针见血,食堂的经营模式往往会对饭菜的质量和价格产生重要影响。 马立新连忙回答道:“刘县长,食堂是承包出去的。” “承包的老板叫什么名字?”刘超英继续追问。 马立新脸上闪过一丝局促,连忙解释道:“刘县长,这就为难我了,这些事情主要由副校长负责,我重点还是放在教学上。毕竟学校的核心任务是培养学生,教学质量才是重中之重。” 刘超英直接说道:“伟兵啊,我看这事还是要管一管,这菜没办法吃嘛,咱们先不说学生都是长身体的,人家花了钱,就吃这个,这不是胡闹嘛。县长,你觉得那? 我看着马立新,心里清楚这么大的学校食堂,其中多少会有利益牵扯。但我只希望他能洁身自好,不要让一中的顶梁柱倒在食堂这个上面。 我也放下筷子,说道:“超英县长说的有道理啊,学校食堂挣钱可以,但不能昧了良心,这件事事关学生的切身利益,不能回避这个矛盾。工商、监察都要看一看。” 此话说出之后,现场的氛围就微妙了起来,一中的几位副校长,顿时脸上就写满了尴尬。 回到县委大院后不久,韩俊匆匆来到我的办公室。他神色恭敬,说道:“县长,今天下午计划和坤豪公司进行非正式谈判,超英县长让我请示您是否参加。” 我听闻此言,心中暗自思忖。东洪县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企业不足,工业园区亟待发展,必须在开园时同时有几家企业入驻,才能为全县工业树立信心。想到这里,我果断地说道:“下午我要参会,把时间定好告诉我。”韩俊得到答复后,转身离开,去安排相关事宜。而我,在他离开后,立刻拿起电话,给老战友虞家林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虞家林听到我的声音并不意外。我们之间有着深厚的情谊,即便许久未联系,那份默契依然存在。我笑着说道:“家林啊,你什么时候再来东洪县看我?县里正打算成立专门的工业园区,基础设施建设一点不比平安县差。” 虞家林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道:“朝阳啊,投资不是不行,但我们要算哪个地方的优惠政策力度大。咱俩是过命的兄弟,你只要拿出足够的信心和诚意,我们肯定愿意来东洪县。我是在商言商啊,我们做投资决策需要谨慎考虑各种因素嘛,东洪除了硬件不占优势之外,优惠政策和平安县也没有太多的优势嘛。” 家林继续坦言道:“当然,平安县最大的好处是我们已有生产基础,而东洪县的交通成本要增加不少。在平安县开展业务,我们可以借助现有的资源和渠道,降低运营成本。而东洪县嘛,会增加物流等方面的费用。” 我直接说道:“家林,我可是下了功夫的啊。你们在平安县有完整的产业链条,在东洪县建新厂是独立运作,其实建在哪无所谓,关键看性价比。现在东洪的工业园区还没有企业入驻,你这个老战友不能眼里只有钱,忘了咱们的生死交情嘛。” 虞家林却说道:“朝阳,算了算了,我是买卖人,做投资肯定看回报,不能谈感情,谈感情会影响判断。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我必须保持理性和冷静嘛,以确保投资的安全性和收益性。这也是为我们公司的股东负责嘛。” 我并不气馁,继续说道:“咱都是蹲过猫耳洞的人,那时候只有情没有钱,现在你当这么大老板,还跟我算仨瓜俩枣的账。无论如何你都该支持我一下。” 最后,我干脆说道:“家林,如果你不到东洪县投资,我现在就买车票去上海找你,到时候吃你的喝你的,最后你肯定要亏本。” 虞家林连忙说道:“哎呀朝阳,我倒是想你来上海,你现在是一县之长,东洪县百万群众怎么办?这样吧,还是我去拜访你,过两天我要去平安县的厂子里处理急事,到了平安县一定去拜访你。” 我知道招商引资的企业很注重和当地主要领导的关系,便说道:“家林,你什么时候来?红旗书记马上要当副市长了,他对你很关心啊,说不定你再来就见到的不是红旗书记了。” 虞家林语气提高了几分,惊讶地问道:“朝阳,你是说郑红旗要当副市长?下一个县委书记是谁?”这个消息显然让家林对东洪县的未来领导班子多了一份顾虑。毕竟企业的发展离不开当地政府的支持。 我说道:“不好说,有的说友福县长接任,有的说从外地派书记过来,还没定论。目前关于县委书记的人选,各种说法都有,一切还存在不确定性啊。” 虞家林又问:“朝阳,晓阳还会在县里吗?” 我知道他的顾虑,便说道:“家林,晓阳肯定还要跟着红旗书记再学习几年。” 虞家林犹豫了一下,问道:“朝阳,我现在很担心,你在东洪县里能干多长时间?我们最怕领导变动了,我们在东北的厂,就是领导换了,之前的承诺都不兑现了,现在企业很被动,走的话已经投了一两百万,不走的话,成本太高了。” 我想了想说:“我才来半年嘛,估计三年五年离不开东洪县。我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斗的准备,东洪啊,我是打算打持久战的。” 家林听完语气加重:“朝阳,这样吧,我去县里,咱俩见个面,有些细节当面商量,电话里说不清楚。” 挂断电话,我心想家林肯定在考虑,如果郑红旗离开,新领导班子需要重新建立联系,毕竟企业和父母官搞不好关系很不方便。我就是利用这个心理,希望他把厂建在东洪县。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整个东洪县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却有着不同的故事在悄然上演。晓阳来到了东洪县,利用如红嫂子的关系,和臧登峰市长的爱人搭上了线,说是明天中午要带着齐晓婷一起去市里参加饭局。 晓阳一边解着头发,一边说道:明天雷校长也要参加,说是要让登峰市长的爱人帮忙看看女婿,你安排一下,让杨伯君一起参加吧。 我接过晓阳递过来的皮筋,说道:“是该给俩人一个说法了,晓婷都26了,大姑娘了。” 晓阳道:“是啊,就是不知道,这个杨伯君,能不能过这一关”。 晓阳摇了摇头,头发也就披散了下来,晓阳道:“我这次去,就是要和登峰市长的爱人熟悉一下,这样,你在市里面以后也多个照应。顺便,熟悉之后,咱们去他们家里,再拜访两次,你们电厂的事,说不定就能成了。只在办公室汇报,有时候,起不到作用。” 我从后面抱住晓阳,尽情的闻着晓阳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味,说道:“媳妇啊,你可是真好。” 与此同时,在县石油餐馆,胡玉生、田利民、吕振山几人坐在桌前吃吃喝喝。餐馆内灯光昏黄,烟雾缭绕,几人面前的满桌菜肴,却丝毫没有勾起他们的食欲,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心情都不高。 胡玉生满脸无奈,摇摇头说道:“他娘的,杨伯君还是个犟种,今天我又给他拿了个信封,这小子还是不要。我已经想尽办法说服他,可他就是不为所动。” 田利民皱着眉头问道:“玉生,其他人收了没有?” 胡玉生再次摇头,失望地说道:“钱没送出去。但也不是没效果,这两天我一直和杨伯君沟通,让他少写问题多写成绩,刚开始他油盐不进,今天我看那好多了。” 田利民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真去东北核查我们购买设备的票据和合同,那问题就复杂了。一旦他去东北,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田利民想了想说:“玉生,我觉得没这么复杂,县里就是想着摸清家底好谈判嘛。加油站我们不要。只要我们保留住炼油厂,然后让他慢慢破产,到时候咱们再把厂买回来,几代人都吃不完了。至于他去东北,我看不像。杨伯君不收钱,我们可以走沈鹏的门路嘛。” 胡玉生心里很厌恶和沈鹏接触,总觉得以前被自己瞧不起的沈鹏当上县委常委后,人就翘到天上去了。想起沈鹏如今的模样,他的心中就充满了不屑和反感。 吕振山见胡玉生不表态,便劝道:“玉生啊,你和沈常委是同学,‘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不能一直僵持下去,我建议还是要正面沟通。谁干活,不是为了钱嘛。” 胡玉生问田利民:“老田,你办公室搬下去了,观察没有,那几个人今天在干什么?” 田利民说:“他们把近五年的财务报表和原始票据都拿到办公室了,今天闷在办公室都没出来。账面上的问题,也不小。” 胡玉生端起茶水,思索再三:“你们说让我去找沈鹏,怎么说呢?直接给钱就是行贿,这不就完了吗?” 吕振山虽是工会主席,因为吕连群是县委领导,吕振山在石油公司有一定地位,管着职工转正的事。他忧虑地说:“现在是多事之秋,就说公司转正这事,经不起查。公司这么多人,万一有人不跟我们一心,把花钱转正的这事捅上去,被整顿领导小组发现就不好办了。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嘛。” 田利民拿起牙签剔牙,漫不经心地说:“在这件事上,整个领导班子都有责任。县里也有不少领导打招呼,这事不担心,大不了把县里几个头头也拉下来。” 县石油公司要划到省石油公司,省公司待遇好,钻采公司和炼化公司的不少人都想方设法调到加油站和公司机关,就是为了划转时能成为省公司正式职工。这期间,自然是少不了有领导打了招呼。 胡玉生说:“这样吧,我再和沈鹏接触一下,看看他有没有高抬贵手的意思,如果没有,就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说定后,吕振山指了指隔壁,压低声音:“他们在对面吃饭,没有沈鹏。” 田利民问:“沈鹏去哪了?”他对沈鹏的行踪充满了好奇。 吕振山的兄弟曾是教育局局长,知道教育局在县一中开会,便神秘地说:“今天有人要给县长闹事,沈鹏估计看热闹去了。下午没回来。” 听到要给县长闹事,几人来了兴致,忙问怎么回事。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神色,小道消息和八卦,总是比正式文件能让人引起兴趣。 吕振山得意地说:“这事说起来复杂,民办教师的工资被砍掉了,他们这次抱团,要在教师节大会上围攻县长……” 道明原委后,田利民和胡玉生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胡玉生说:“活该!当领导的从来不该对自己的干部下手,让农民穷鬼分摊点钱怕什么?新县长一来就断了基层干部的财路。这基层干部,那个不是老油条,肯定是先断了老师的粮,怂恿他们闹事嘛。” 提留统筹恢复正常比例之后,基层干部意见大,这在东洪县已不是秘密,田利民摇摇头:“动作幅度太大,还专挑自己人下手,也不想想事情闹僵了丢谁的脸,上面的政策谁来落实。” 胡玉生嘴角上扬:“走吧,去对面敬杯酒,加深感情。” 紧接着,三人拿着酒杯和酒瓶,来到隔壁包间。包间里,杨伯君和几个干部正在说资料检查的情况。劳动人事局的干部说:“杨组长,我今天看了人事档案资料,发现职工管理很混乱,特别是职工转正,按说必须有我们劳动人事局和计委的审批,分管副县长签字才有效,但这里面根本没有这些程序。” 杨伯君郑重点头:“石油公司管理确实太混乱了,把这个问题记下来,咱们直接交到县委去。发现问题是我们的事,怎么处理是县委县政府的事。如果我们发现不了问题,说明我们没本事。” 杨伯君的话正好被屋外的胡玉生等人听得一清二楚。胡玉生看了田利民一眼,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的狠厉。 第 977章 县一中暗访显出端倪,杨伯君会面自信全无 县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由县委常委沈鹏牵头、县政府办公室韩俊任副组长的特殊且临时的机构。常言 “三年就是一个代沟”,在这个抽调组建的团队里,几个干部来自不同单位,彼此间还带着些许陌生与隔阂。 就在昨天,沈鹏召开了一场见面会,会议结束后,众人一同吃了顿饭,短暂的交流让彼此有了初步印象。然而,从那之后,沈鹏今天一天也没有露面,全权都由杨伯君来安排。 杨伯君,这位来自农村家庭的年轻人,凭借与前市长闺女谈恋爱,如今又成为县长秘书,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几个年龄相仿、来自各单位的年轻干部,纷纷有意结交这位县长秘书,毕竟在东洪县这个熟人社会里,与县长秘书打好关系,似乎就握住了通往机遇的钥匙。加之大家都知道杨伯君获得县长秘书资格与女朋友的关系,这些年轻干部更是对他多有恭维之词。 杨伯君在这样的恭维声中,内心的优越感逐渐膨胀,如今的他已然有些享受这些奉承话语。在石油餐馆的包间里,他端着酒杯,神情得意地向身边的年轻干部们侃侃而谈:“咱们干这项工作,其实都是为县长在干活。要收拾整顿这个石油公司,那可是县长个人的想法。当然,县长有这个想法是好事情,就是要清清白白查清楚账目,然后把石油公司一分为二 —— 划归给省石油公司的,清清爽爽;留下来的,也要干干净净、放下包袱搞生产,不能再背着债务上阵。” 他说话时,眼神中透着自信,仿佛自己就是这场整顿行动的核心人物。几名年轻干部听后,纷纷端起杯子,脸上堆满笑意,恭敬地敬了杨伯君一杯。 大家心里都明白,身为同龄人,杨伯君已经是副组长,只要这趟工作不出大的差错,解决领导干部身份问题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对他自然要讨好三分。 此时,石油餐馆门外,胡玉生、田利民和吕振山三人正悄然站在那里。胡玉生双手抱胸,眉头紧锁,目光严肃,面色略显凝重,听着包间内杨伯君的话语,忍不住低声咒骂道:“妈的,真应该把这小子弄到炼油厂,把他炼成油。” 田利民见状,连忙抓了一把胡玉生的胳膊,轻轻摇摇头,凑近胡玉生耳边,轻声说道:“玉生啊,这可是年轻人,说几句狂话实在太正常。咱们找人给他沟通一下。” 在县城里,遇到任何事情,大家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找关系。要找关系,就必须琢磨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因为只有有了联系才会产生关系,有了关系才会有感情。在这样的社交逻辑下,就算是天大的事,总能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中找到一丝线索。就像再贫穷的家庭,三代要饭的,五服内也难免会出一个端铁饭碗的。 胡玉生悄声问道:“这个杨伯君是和齐晓婷谈恋爱吧?”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田利民回答:“这又不是秘密!齐永林的闺女之前在税务局,后来调到工业局了。” 听到这话,胡玉生立刻在心中萌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他马上在田利民耳边说道:“这样,明天安排一下,到曹河县请几个美女过来,让咱们几位领导放松一下。”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挤出一丝微笑,抬起手在空中僵了两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敲门,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叩响了包间的门。 包间内,杨伯君听到敲门声后,立刻警觉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紧张。他看了看桌子上丰富的菜肴,随口说道:“怎么这菜还没上齐?” 此时,五六个人围坐在桌旁,桌上摆放着八九道菜,红烧肘子色泽红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五香烧鸡皮黄肉嫩,香味四溢;黄河鲤鱼造型精美,让人垂涎欲滴 ,这些可都是东原地区只有在酒席上才能吃到的地道大菜,然而多数菜都只吃了一半。杨伯君立刻系上衬衣上的两颗纽扣,整理了一下衣服,大声说道:“进来。” 很快,胡玉生、田利民和吕振山三个人走了进来。胡玉生面带微笑,满脸堆笑地说道:“哎呀,杨秘书,各位领导,我们和田书记、吕主席知道你们在这儿吃饭,冒昧打扰一下,给你们上两瓶酒,感谢你们对我们的照顾和帮助。” 在县城里,吃饭时相互串桌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社交文化和风气,串的桌越多,就说明认识的人越多,人脉越广。对于胡玉生、田利民几人过来敬酒,杨伯君并没有感到意外,在热情的招呼声中,两桌很快就并成了一桌。刚才还可能心怀芥蒂,像隔着一道包间门般彼此防备,门一打开,两桌人就瞬间成了 “革命兄弟”,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包间。 时光流转,斗转星移,第二天,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办公室,杨伯君来到办公室向我请假要去市里面和雷红英再见一面,晓阳也是作陪。他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因为齐晓婷专门交代他要打扮得帅气一些。此刻的他,身着笔挺的西装,系着一条鲜红色的领带,皮鞋擦得锃亮,整个人显得阳光自信。 杨伯君请假离开后不久,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带着焦杨走了进来。焦杨手里紧紧拿着一份材料,两人进门后没有过多客套,各自找位置坐下,神情略显严肃。 刘超英说道:“县长,我和焦县长来跟你汇报个事,就是昨天你指示的把 30 多个民办教师的名单拿出来了。” 刘超英在一旁介绍着情况,焦杨则将名单轻轻放在了我的桌子上。我拿起名单,仅仅从名字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仔细一看年龄,就能发现一些端倪。整个名单中,有个叫李爱芬的已经 47 岁了,去年才进入教师队伍,也就是说她 46 岁才成为正式教师,而之前她的教龄只有三年。我眉头微皱,看向焦杨,严肃地问道:“你给我回答一下,这个同志教了几年书?” 焦杨对单个人的名字并不了解,一时间有些慌乱,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刘超英。 刘超英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在下巴上搓了又搓,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县长,这份名单是的所有人啊,都纯粹是照顾领导干部的家属。你看这个李爱芬,她就是老黄县长的小姨子。您知道,老黄县长当初管教育,经常管教育,肯定多少有想照顾自己人的想法。” 我听后,心中有些不悦,看向刘超英说道:“超英县长,你这么说话,原则性可不强啊。我不反对领导干部的家属有优先进入教师队伍的机会,但前提是得有当教师的资格吧。要是连字都认不全、名字都不会写,进教师队伍里干什么?” 我又将目光转向焦杨,问道:“这个李爱芬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刘超英回答道:“县长,你可是太会挑人了。这个李爱芬现在是县一中宿舍管理科的科长,负责宿舍管理,从事的是行政管理工作,根本没有从事教学。” 听完之后,我内心已然十分不悦,语气坚定地说道:“这样吧,现在上午也没什么安排,你们两个就跟我去看看这个叫李爱芬的同志有没有上班、有没有在工作,看一看,咱们的干部家属,是不是争气。” 我再次看向名单,发现其中有七八个四十多岁的教师,教龄只有三四年,这意味着他们在 40 岁之前都从事着与教育无关的工作,这种照顾明显就是为领导干部开后门。 刘超英见状,连忙提醒道:“县长,我向你保证,我们和焦杨两家的亲属不在这 36 名被照顾的干部家属之中。我和小焦担心一旦把这个问题暴露出来,影响会很恶劣。您知道,现在乡镇干部意见很大,如果再把县直机关的干部得罪了,我担心有些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我说道:“超英啊,做事可以灵活,但是要有底线。如果一个人根本不具备当老师的资格,你想想,咱们真正的老师在讲台上挥汗如雨,而领导干部的家属却能仅仅在学校混上几年就成为正式老师,这样公平何在??老师们会寒心的。东洪县教育能有今天的局面,根本原因是咱们的老师做出了巨大牺牲。这种牺牲不值得歌颂、不值得赞扬,而是一种无奈 —— 他们要是有渠道、有办法,难道不想成为正式老师吗?别的问题我们不谈了,现在不打招呼,去看看这些所谓的‘老师’在干什么。” 说话间,韩俊已经迅速要了车,谢白山熟练地将车停在了办公室门口。焦杨与刘超英跟随我一道前往县一中。此次到县一中,我们并没有提前打招呼,汽车缓缓驶到一中门口,门卫警惕地看着我们,眼神中充满防备。焦杨下车后,上前交涉两句,大铁门才徐徐推开,汽车直接开进了校园。一中的办公区、住宿区和教学区都在一个校园内,我们径直朝着办公区驶去。办公区是两列红砖瓦房,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陈旧。这里除了正常的老师办公室,还有一块是行政办公室。我们几人径直来到一块写着 “宿舍管理科 科长” 的牌子前。 科长的办公室被一把铁锁锁得严严实实,旁边有一个宿管科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们几人走上前去,轻轻打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们皱起了眉头。里面有几个老师,有的坐在椅子上嗑瓜子,瓜子壳随意地扔在地上;有的低头织毛衣,毛线在手中翻飞;还有一位 40 多岁的男干部正埋头看报纸,神情专注,一个年轻人,则是神情专注的抄抄写写。 焦杨进门后轻咳了两声,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那位看报纸的男干部瞟了我们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看起报纸,一边看还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们找谁啊?” 韩俊上前一步,语气平和地说道:“我们找李爱芬科长,不知道李科长的办公室门锁着,难道她开会去了?” 旁边一位正在织毛衣的女同志不屑地哼笑一声:“李科长不认字,开个什么会,开会都是王科长。找李科长?怕是找不到哦。王科长,别看报纸了,来‘业务’了。” 那位戴眼镜、头发油亮、搪瓷缸里茶水很浓的中年男子,也就是王科长,头也不抬地说:“他们不是找李科长吗?” 靠在门口织毛衣的女同志接着说:“李科长一周只上一天班,就是每周一的教师例会,其他时间一般不来,你们周一再来吧。” 另一位嗑瓜子的女老师抬眼看了一下我们,扭捏地说:“周一你们早点来,李科长一般只在会议室签个名字就走。” 这时,王科长才缓缓放下报纸推到桌面上,慢悠悠地说:“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找李爱芬科长什么事啊?” 韩俊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语气依然平和地说:“我们是县政府的,这位是李朝阳县长,这位是刘超英常务副县长,这位是分管教育的焦杨副县长。” 焦杨身为教育局长,按理说一般的老师都应该很熟悉,但这几个后勤科的老师显然对谁是教育局长、谁是县长一点也不关心。 然而,当韩俊说完后,几人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刻郑重起来。王科长随即站起身,动作慌乱得差点碰倒桌面上的茶杯;织毛衣的女同志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毛衣针和毛线往抽屉里塞;那位嗑瓜子的老师脸色都有些僵硬了;旁边一个抄材料的小伙子也慌忙站了起来,满脸紧张。 焦杨神情严肃,眼神中透着怒意,大声说道:“上班时间,你们看看自己在干什么?织毛衣、嗑瓜子、看报纸,还好,这个年轻同志‘爱好学习’。” 她随即跨两步拿起那人的材料,拿在手里一看,语气中充满讽刺,说道:“好啊,‘一年有 365 个日出,我送你 365 个祝福’。” 我也将本子往桌子上一拍,严厉地说:“抄歌词?” 王科长哆哆嗦嗦地说:“几位领导,我们这个宿舍管理科平时工作没那么多,也没有教学任务,所以你看,上班时间能安排的事情比较少。” 对于这种现象,我不便直接出面,焦杨便毫不客气地对几人训斥起来。 训了四五分钟后,就听到走廊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县一中校长马立新带着几个副校长和中层干部就匆匆来到了办公室前。 马立新看到我们后,脸上露出尴尬又不好意思的神情,连忙上前说道:“县长,没想到你们微服私访啊,欢迎欢迎。”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搓着手,眼神中满是忐忑。 刘超英见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大步走上前,语气极为不客气地说道:“欢不欢迎我们都来了?马校长,你看看你带的队伍,成什么样子了?上班时间,嗑瓜子、织毛衣、看报纸、抄歌词。抄歌词我都搞不懂,小伙子,你抄歌词干什么?” 马立新校长急忙走上前去,他身材微胖,神情中满是尴尬与焦急。他拿起本子一看,上面确确实实写满了歌词。顿时,他的脸色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拿起本子,照着那年轻老师的头上丢过去,大声吼道:“罚你把全校的板报全部抄一遍,出去!全部滚出去!” 被训斥的年轻老师低着头,满脸羞愧,其他老师也纷纷放下手中的事,灰溜溜地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一片狼藉。 此刻,我站在一旁,心中已然明了,县一中的问题确实十分突出。但不可否认的是,学校在教学成绩方面也有着亮眼的表现。看来,这马立新校长在抓教育教学上有一套,但在学校管理方面却存在着明显的短板。 刘超英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继续追问道:“马校长,你们那个李爱芬科长去哪里了?有没有请假?有没有报批?” 马立新校长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他当然清楚,这李爱芬平日里根本不服管教,完全把学校的规章制度当作耳旁风。有时候大会小会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毫无纪律可言。自己虽然多次对她进行批评教育,但李爱芬却根本不当回事,反而愈发有恃无恐。毕竟,她的姐夫曾经是县里管教育的副县长老黄,老黄在东洪县教育领域确实做出过不少贡献,在县里有着一定的影响力。马立新校长自然也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整顿一下学校的教风和校风。 马立新校长来到我跟前,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说道:“县长,这事也很为难呀,这个李科长和黄老县长是亲戚关系,黄老县长非常关心他这个小姨子,处理起来不好办。所以,才把她安排到宿舍管理科管宿舍。” 我微微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马校长,宿舍管理科有几个老师?” 马立新校长连忙回答道:“县长,七个老师。有两个办了长期病假,再加上这个李科长,一共七个人。” 我将目光转向焦杨副县长,焦杨眼神中透着聪慧与果断。 我说道:“焦县长,长期病假是不是真的有病要查清楚,没有医院证明按旷工处理。李爱芬这事,你拿个意见出来,应该怎么办?” 焦杨副县长挠了挠头,稍加思索后说道:“县长,这事我觉得要严肃处理。让一中根据工作规则进行严格的考勤,如果再有类似情况,直接报到县教育局,给予严肃处理。” 刘超英在一旁点了点头,赞同地说道:“县长,焦县长说得对,以前管理不严,现在必须要管理起来。” 我眉头凝重,心中暗自思量: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从现在抓起,不翻旧账。我看着刘超英,说道:“刘县长,你的意思是下不为例吧?” 刘超英马上意识到我的语气不对,就说道:“那肯定不行,不过,县长啊,黄老县长毕竟为东洪县做过贡献。” 听到这话,我心中不禁有些不悦,语气严肃地说道:“做过贡献就要照顾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好吧,就算组织上给予照顾,我也认了。但是,作为领导干部的亲属,要带头遵守劳动纪律嘛。这一周只来一次,开会签个到,你看看这宿舍管理科,这种工作状态的老师,还能够承担教书育人的工作吗?既然这个科长不在,科员长期是这种懒散的工作状态,这个宿舍管理科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这件事情你们处理轻了,下不为例,那就是自罚三杯嘛,这样一中的教风和校风怎么能扭转过来?我看今年考上清华,那就是偶然因素。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必然是要将这些害群之马,清理出教师队伍。” 刘超英紧接着问道:“清理,开除?” 我坚定地说道:“全部参加考试,考试合格的继续留用,考试不合格的一律退回,是谁的亲属,谁领回去。” 焦杨副县长在旁边有些担忧地说道:“县长,这样会不会有阻力啊?” 我毫不犹豫地马上说道:“县一中是东洪教育的门脸,这个李爱芬是在打东洪教育的脸,没什么说的,这个李爱芬由县监察局调查,情况属实按规定处理就是了。你们也都看到了,这样的水平、这样的态度出现在我们教师队伍里,简直是在给东洪教育抹黑。” 随后,一行人走出办公室。刚一出门,就看到已经有不少老师十分好奇地探头张望。县长来暗访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比大喇叭还要管用,不少老师都带着好奇的目光看了过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走廊里此起彼伏。 走到汽车跟前,我目光凝重地看着正在看热闹的老师们,语重心长地说道:“焦县长、马校长,这种情况不整治,怎么向我们的老师们交代?怎么能起到正面引导的作用?” 我刚转过身准备上车,韩俊已经迅速地把车门打开。当我的一只脚都已经踩在了汽车上时,我又突然想起什么,转头走了下来,看向马立新校长说道:“一中的食堂是谁承包的?了解到没有?” 马立新校长连忙说道:“县长,我了解,是黄老县长的弟弟承包的我们的食堂。” 我追问道:“有没有履行程序?” 这个时候,马立新校长马上转头看向背后的一位副校长,这位副校长正若无其事的一般与旁人交流,马立新说道:“老李,别装了,快给县长汇报。” 这位副校长模样有些特别,半秃头的脑袋上,没有头发的地方油光增亮,尖嘴下巴,耳朵还有一个是招风耳,与人们印象中温文尔雅的老师形象大相径庭。他有些局促地说道:“县长,当时制度也不健全,是老黄县长指定他的兄弟到县一中承包食堂的。” 我马上看向刘超英,说道:“超英县长,你是抓财务的,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刘超英果断地说道:“既然没有程序,那就是违规的。把这个承包商弄出去,县一中重新组织对外招标。县委大院,离县一中不远,有时间我还会过来的。” 听到要将这个承包商弄出去,几位校长脸上并没有不满的神色,反倒是显得轻松一些。这个时候,马立新校长快走两步,来到我跟前,低声说道:“县长,你们早就该来整治这个食堂了!他们根本不拿我们一中当回事,既不听调也不听劝。” 分管后勤的李副校长也走上来,压低声音说道:“县长,这家伙连承包费都不给我们结清,到现在还欠了我们一中 20 多万。” 我转头看向焦杨,严肃地说道:“记住,让他把欠一中的承包费缴清,如果他不交,直接通知公安局介入,税务局也要介入查他的税。” 说完,我坐上了汽车。刘超英上来之后,在一旁说道:“县长,我给你介绍一下老黄县长现在的情况。老黄县长在东洪县曾经是老资格的县领导,他是有机会升县长、书记的,但是因为和泰峰关系不好,就一直压在了副县长的位置上,他还是提前退的休。” 我心里想着,这黄老县长吃相难看,看来,李泰峰书记压这个老黄一头也是办了件实在事。安排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进入分管系统就算了,这些亲属一个也不争气。我说道:“老黄县长能理解县委政府的,而且,从他这些亲属的表现来看,这个老黄县长最起码对家属的要求不够严格呀。” 回到县委大院不久,吃过午饭,韩俊就送来了昨天与坤豪公司商议的投资框架协议。 刘超英则从食堂刚刚准备回办公室午休一会,老远就看到办公室门口有两个人正在等待。 刘超英定睛一看,前任副县长老黄。只见老黄正悠闲地抽着烟,和旁边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俩人聊得火热,脸上不时露出笑容。刘超英眼睛一转,自然知道老黄此番为何而来,八成是为了他那些亲戚的事情。看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刘超英随即扭头朝着县委大院外面走了出去,不想此时与老黄碰面。 与此同时,在中午时分,晓阳、齐晓婷、杨伯君来到雷校长家里。因为在二中当副校长,雷校长住在二中的家属院。 雷红英如今已经比以前低调了不少,家中的布置简洁而温馨。杨伯君一走进屋子,就看到柳如红、雷红英和张登峰的爱人徐小燕,几双眼像探照灯一般,甚至把底裤都能给自己看穿了。 =杨伯君虽然经过这段时间工作的锻炼,但面对这几位女性长辈,仍然有些羞涩。他局促不安地在屋内走动着,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努力应对着这场特殊的考察。 饭桌上,徐小燕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问道:“你叫杨伯君是吧?伯君,我想问问你,你现在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呀?” 杨伯君已经听了齐晓婷的介绍,臧登峰副市长的爱人,是市农村信用社的副主任,连忙挺直身子,恭敬地回答道:“徐主任,我现在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县里整顿石油产业,朝阳县长安排我到小组任副组长。” 徐小燕看了一眼齐晓婷,又把目光转向杨伯君,说道:“雷校长,这个小组副组长是个什么级别?是正科还是副处啊?” 徐小燕工资待遇不低,在信用社管业务,每天都是和钱打交道,向来有些高傲,从她的话语和眼神中,不难看出对从农村出生的杨伯君带着一份审视和怀疑。 杨伯君的脸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齐晓婷见状,赶忙站出来解围,说道:“徐婶,伯君是临时抽调的小组副组长,现在他还是秘书。” 晓阳也在旁边补充道:“是这样,朝阳县长安排伯君到基层锻炼一下,回来想着要给他解决副科级。” 徐小燕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说道:“哎呀,不是我说,你都 26 岁了,连副科级都还没解决,你这个进步速度还是有点偏慢呀。” 说着就看向雷红英,说道:“雷校长,我记得我们家登峰 26 岁的时候都在乡镇当公社一把手了。” 雷红英稳坐如钟,今天她组织这场饭局,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考察一下杨伯君。从内心里来讲,雷红英其实是看中了杨伯君这个人的踏实和努力,但是杨伯君与齐晓婷的家庭差距太过遥远。雷红英担心两个人家庭差距太大,会重演自己与齐永林之间的悲剧,所以也是这个意见,希望齐晓婷谈朋友可以,但真正结婚,还是要找一个干部子弟。 徐小燕不紧不慢地看着杨伯君手上戴的手表,话里有话地说道:“伯君啊,我看你戴的手表不便宜啊,有 1000 多块钱吧,怕是你三四个月的工资。” 杨伯君听到这话,心里一惊,忽然用手握住手表,神色有些慌张。这块手表是今年自己到县政府办的时候,齐晓婷出钱买的,自己没出一分钱。按照齐晓婷的说法,到县政府办公室工作,总要看个时间,而且还是要一些体面,所以齐晓婷十分大气地就给杨伯君买了这款手表。 齐晓婷马上站出来,有些撒娇地说道:“哎呀,徐婶,你怎么净问这些隐私问题,一块手表而已,伯君还是买得起的。” 柳如红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他们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没什么钱,1000 多的手表,我觉得戴着都有些高调了嘛。” 徐小燕却不依不饶,说道:“如红啊,你可不知道,现在外面那些做生意的年轻人,有本事的一个月都能挣上万块。我跟你说,我们本家有个侄子,现在在市里面开了一个卖家电的营业部,一个月据说能挣一万七八千块钱。” 雷红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伯君啊,今天把你叫过来,也是想告诉你,晓婷其实有不少的追求者,很多都是领导干部的子弟。包括人大老主任牛江山的儿子,都一直托人在说媒。你们在一起接触,我和你齐叔叔没有什么反对意见,这是你们两个的事,但是结婚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我劝你们还是要慎重考虑啊。” 齐晓婷听了妈妈的话,很是不满地喊了一声:“妈,都这个时候了,你说这些干什么?” 杨伯君的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心里也明白齐家家人和雷家的人都看不起自己,特别是这一桌的官太太,都没把自己这个县长秘书当回事。放在农村老家,自己这个身份,说媒的能把门槛踏烂,而如今在雷红英的家中,那份自豪感已经荡然无存。 晓阳看杨伯君实在尴尬,就说道:“雷校长,我可告诉你,我和我们家朝阳以前认识的时候,朝阳还是一个临时工呢。” 徐小燕又接过话茬,说道:“晓阳啊,昨天登峰还在讲,你们家朝阳走到这一步,那是有他自身独特的优势的,就东洪修电厂的事,登峰现在都有些犹豫了,说你们家朝阳,太执着了,喊晓婷在对接这个事了。妹妹,我看有戏,你不是让我约登峰一起吃饭吗?他已经同意了,等登峰空下来,妹妹,我给你打电话。” 第978 章 黄县长出面威慑,杨伯君马失前蹄 晓阳与臧登峰的夫人徐小燕相互寒暄了几句后,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雷红英。雷红英,虽在与齐永林的婚姻历程中,未能收获圆满,可多年市长夫人的身份,早已铸就了她那令人难以忽视的强大气场。雷红英所散发出来的这种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追根溯源,一方面得益于她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环境,另一方面则是丰富的人生阅历在她身上沉淀出的独特气质。 杨伯君,此前虽说已与雷红英有过两次碰面,可在她面前,每次都犹如芒刺在背,连说话都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更何况他本就是个出身农村,在县政府里默默耕耘的小秘书呢。 雷红英的一番话,恰似一盆冷水,将杨伯君心中那原本炽热的念想与希望,彻底浇灭。但杨伯君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失落与不甘,硬着头皮完成了这顿难以下咽的饭。饭后,晓阳并未与杨伯君、戚晓婷一同返回东洪县,而是径直踏上了回平安县的。 齐永林入职东投集团,拿着丰厚的工资,比担任市长时候,收入多了几倍,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再度为齐晓婷购置了一辆红色的两厢轿车。齐晓婷驾驶着崭新的轿车,目光望向杨伯君,轻声说道:“伯君啊,你可别把我妈的话放在心上。今天我妈这么做,不过是想考验考验你,看看你对我究竟是不是真心实意。她们说几句、骂几句,咱们都别往心里去。” 然而,杨伯君的内心,早已遭受了沉重的创伤。身为男人,尤其是身为知识分子的男人,自尊对他们而言,犹如生命一般重要。在这县城之中,自从当了秘书之后,杨伯君一直备受众人尊崇。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县委常务副县长刘超英见到他,都会和颜悦色地唤一声 “伯君”;曾经的主任在退休之际,还是多亏了他从中周旋,才顺利解决了副县级待遇的问题;如今,虽说他还未正式拥有科级干部的身份,可在县城里,已然成为了众人眼中的有为青年。但,今天杨伯君的内心彻底受挫了,别说是没担任科级干部,就是当上了县级干部,在雷红英和徐小燕的眼里,也是没资格上桌吃饭的。 此刻,杨伯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微微闭上双眼,内心深处也在暗自思索,这段恋情究竟还有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必要。回想起今日所经历的 “考验”,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一场让自己颜面扫地的羞辱。 齐晓婷深知杨伯君此刻心情不佳,不愿多言,多半是因为在饭桌上,徐小燕对杨伯君冷嘲热讽,让他心里憋闷。于是,齐晓婷开口安慰道:“伯君呀,你千万别太把徐婶的话当真。徐婶以前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后来才进了商业局,这两年刚当上农信社的副主任,说到底,她骨子里还是个农村人。” 杨伯君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内心深处进行着激烈的挣扎,才艰难地憋出一句话:“晓婷啊,我觉得咱俩不太合适。” 齐晓婷听闻此言,满脸诧异,急忙说道:“伯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都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你现在居然说咱俩不合适?就这么点委屈你都受不了?你好好想想,今天晓阳嫂子不是也说了嘛,当年朝阳县长还只是个临时工的时候,人家都没有选择抛弃和放弃,看看现在,日子过得多美满。你呀,只要坚持下去,我让我爸给家里打个电话,家里的事儿,终究还是我爸说了算。” 杨伯君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感慨:“县长和我,虽说都是农村出身,对象也都是市长的闺女,可人家有通情达理、知书达理的父母,这差距,没法比啊。” 齐晓婷有些急了,提高了音量说道:“伯君,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父母不知书达理吗?我可告诉你,我爸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出身。我妈虽说没什么大文化,但这些年她结交的可都是些手握资源的官太太,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一点,你可不能胡乱评判他们。” 杨伯君此刻心情烦闷到了极点,实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只是疲惫地说道:“算了,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晓婷啊,我觉得齐叔叔他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你看,到现在为止,咱们的婚事,你们家里人从来都没提过,这不明摆着,他们心里不满意嘛。” 东光公路虽说尚未正式通车,但已勉强能够通行车辆。两人驾驶着车,行驶在这条公路上。途中,有一段路还未完全贯通,需要绕路行驶,不过即便如此,相比绕道临平县,还是节省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在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车便抵达了东洪县城。 齐晓婷看着杨伯君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满心都是心疼,轻声说道:“伯君呀,你可别这样,你这个样子,我会担心的。要不,你今天就别去上班了,好好回去休息一下吧。” 杨伯君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啊,沈鹏这个组长基本上不管事,他向来对工作不管不顾的。我要是再不去,调查组那边就没人管事儿了。” 齐晓婷听了,心中满是不满,抱怨道:“这个沈鹏也太不像话了,明明身为县委常委,还挂着组长的名头,却从来不履行组长的职责。他是组长,人却不在,到时候你们要是搞出什么事情来,责任可都得落到你头上;可要是做出了成绩,倒成了他的功劳。这沈鹏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呀,以后可得多留个心眼儿。石油公司的事儿,本来就错综复杂,里面的水很深……” 杨伯君接过话茬,说道:“县长给我这个机会,我要抓住啊,要是没有这个机会,我至少得干两三年端茶倒水的工作,才有机会外放出去当领导啊。所以,正因为他们有问题,咱们才能跟他们‘对着干’。要是他们没问题,那我的价值又该如何体现呢?” 杨伯君心里明白,石油公司的这笔烂账,不需要细查,从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就足以让石油公司的负责人丢进大狱。 齐晓婷将车开到了石油公司门口,望着杨伯君。此刻的他,虽说精心打扮过,像个新郎官一般,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极为颓废,仿佛被彻底击垮了一样。 齐晓婷满心的心疼,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父母为何就是不同意她和杨伯君在一起。她思来想去,回到工业局办公室后,便拿起座机电话,拨通了齐永林的号码。 此时的齐永林,正在中央党校参加学习。此次学习,时间安排并不紧凑,课程内容也不算满,多数时间还安排了交流活动与实地教学。此刻,他正在东投集团的办公室里,听取方建勇与胡晓云的工作汇报。齐永林的办公室非常宽敞,里面有一台彩色电视,正播放着省电视台制作的电视广告小片。 齐永林全神贯注地看完广告后,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广告,不太符合我们的预期啊。” 胡晓云轻轻拂了拂额头的碎发,满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不行呢?我觉得拍得挺不错的呀。” 方建勇同时还兼顾着东投集团的诸多事务,一直等待着齐永林培训结束后,才会正式进行工作调动。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齐永林说道:“是啊,我也赞同晓云老总的看法。从广告的画面呈现,到广告用语的设计,都非常新颖独特。” 齐永林再次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商业竞争,不应仅仅局限于存量市场的争夺,更重要的是要创造新的市场需求。这个广告,没有精准地凸显出我们高粱红酒的独特优势,也没有将‘高粱红’深厚的历史底蕴展现出来。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广告片,别说用来推广‘高粱红’了,即便把主角换成五粮液或者茅台,似乎也并无太大差别。我们必须牢牢把握当下的消费特点和高粱红的特点,重新调整广告策略。” 方建勇和胡晓云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显然还没有完全理解齐永林所表达的核心观点。 齐永林见状,伸出手指,指了指电视屏幕,进一步阐释道:“这样吧,这是我们调整的第一个方向。具体的细节,你们还得和负责拍摄广告的团队进行深入沟通。我们要明确一点,我们打的不是‘价格战’,而是要塑造出与众不同的商品形象。一定要深度挖掘‘高粱红酒’背后上百年的酒文化,让消费者一看到‘三年陈’‘五年陈’这样的标识,就能联想到其独特的品位与深厚的历史内涵……。” 就在三人热烈讨论之际,齐晓婷的电话打了进来。齐永林一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齐晓婷的声音,原本严肃的表情瞬间缓和下来,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然而,听完齐晓婷在电话里的抱怨后,齐永林只是平静地说道:“晓婷啊,这件事你妈说得没错,我和你妈的意见是一致的。就这样吧,我这边还在开会呢。” 挂断电话后,胡晓云满脸笑意,主动问道:“市长,您家的小棉袄看来和您关系很亲密呀,这时候还打电话来和您交流想法呢。” 齐永林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唉,家里的事儿,都是些琐碎的家事罢了。”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胡晓云一眼,便不再多言。 杨伯君来到县石油公司后,刚在办公室坐下没多久,一同参与整顿工作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便推门走了进来。小伙子手中拿着一叠文件,进门后,他小心翼翼地轻轻关上了门,随后神色神秘地走到杨伯君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杨哥,你今天上午出去,是不是没请假啊?” 杨伯君此刻心里正窝着一团火,心情烦躁到了极点,看到这小伙子,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强硬起来:“怎么了?” 小伙子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声说道:“沈常委来了之后,没看到你人,可生气了。他说你外出连个假都不请,太不把他这个领导放在眼里了。” 听到这话,杨伯君这才猛然想起,自己今天去市里的事儿,确实没有向组长沈鹏汇报。不过,这并非是他故意为之,实在是压根儿就没见到沈鹏的人影,人都找不到,又怎么汇报呢?但现在看来,沈鹏肯定是误会自己了。 杨伯君连忙问道:“怎么,沈常委还因为这事儿说我了?” 县财政局的这位干部一脸认真地说道:“哎呀,杨哥,我跟你说,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胡玉生、田利民、吕振山他们几个一起作陪。饭桌上,沈组长可一直在说,你眼里只有县长,根本不把他这个常委放在眼里,还说既然这样,他打算把你退回原单位呢。” 杨伯君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感觉更加心烦意乱。毕竟,自己确实只给县长请了假,而疏忽了向沈鹏汇报。他急忙问道:“现在沈常委在不在?我得赶紧给他解释解释。” 财政局的干部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沈常委中午吃完饭就走了,说是晚上再过来。组长,我再给你汇报个事儿,胡总今天中午说了,今晚石油公司会派两辆车,带咱们一起出去放松放松。” 杨伯君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说道:“放松?放松什么?这才刚开始工作没几天,就要出去放松?我可不去。” 财政局的干部面露难色,说道:“杨哥,不去恐怕不行啊。沈常委都已经表态了,说今天所有整顿领导小组的同志都得一起去,还说是晚上的集体活动,谁都不准请假。” 杨伯君内心烦闷不已,可又不好发作。毕竟,自己只是个副组长,虽说心里明白和石油公司的人走得太近,对工作的开展极为不利,可在这个论资排辈的时代,“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自己连科级干部都算不上,就算有县长撑腰,在这种事情上,他也实在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杨伯君无奈地站起身来,伸手在额头上用力按压了几下,试图缓解一下内心的烦躁,最终只能无奈地说道:“既然沈常委都已经决定了,那要去就去吧。” 下午,我正在办公室里专心处理文件,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我抬起头,只见县政府党组成员、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凯歌,陪着一位老者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彭凯歌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如今正式回归岗位,履行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的职责。此前,我已经和他谈过话,计划将他调到工业开发区担任工委书记。虽说我心里清楚,彭凯歌并非这个岗位的最佳人选,但在东洪县,总需要有人挑起这副担子。只能让新选拔的工业副县长多费心,把这块工作抓紧抓好,尽量弥补工业开发区班子能力上的不足。 看着眼前这位老者,我总觉得有些面熟,隐约记得他应该是一位离退休的老干部。 彭凯歌敏锐地察觉到我眼中的疑惑,连忙笑着介绍道:“朝阳县长,我来给您汇报一下,这位是咱们县政府的老黄县长,也是我的老领导,他以前主管过办公室工作。” 听到这话,我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在教育领域颇具威望的老领导黄县长。 对于老领导这个特殊群体,每一位现任领导都会格外重视,至少在表面上,一定会给予足够的尊重。毕竟,老领导们虽然政治影响力大不如前,但凭借着 “老领导” 这一特殊身份,在办事时往往无所顾忌,说话也直来直去。这其中,既有积极的一面,能为地方发展出谋划策;但也存在一定风险,若处理不好关系,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拿定丰县来讲,新县长因为得罪了某位老领导,老领导一气之下,喊了七八个老伙计直接把垃圾堆到了县长办公室门口,让前任县长颜面尽失,最后不得不做出妥协。 黄老县长身材魁梧,身高约莫有 1 米 8,体重少说也有 180 斤。虽然看起来虎背熊腰,气势不凡,但行动却十分灵便。他整个人精神抖擞,只是眼袋有些重,微微下垂,透露出岁月的痕迹。 我见状,主动起身,热情地说道:“黄老县长,这几天我去调研,可听说了不少您当年的事迹啊。东洪县的教育事业能在全市名列前茅,您当年打下的坚实基础,那可是功不可没啊。” 老黄县长听了,脸上露出一丝谦逊的笑容,客套道:“哎呀,县长,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啊,没人记得我们这些老家伙为东洪的发展做过什么贡献,倒是有人整天盯着我们过去的问题不放。我觉得这种风气可不好,一个人做了 100 件好事,不见得有人会记得;可要是做了 1 件坏事,别人就会揪住不放,这太不公平了。” 黄老县长深蓝色中山装洗得发白,上衣口袋别着一枚钢笔,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颤动。皮鞋底蹭过水泥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朝阳县长啊,”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老旧收音机里传出的电流声,带着岁月的沧桑。嘴角微微下垂,眼底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我们这些老干部虽然在政治上没什么话语权了,但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嘛。要是县里需要我们这些老干部做什么工作,我们这些老家伙非常乐意啊。” 这话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却带着无形的重量。我能感觉到他话里有话。 彭凯歌丢掉拐杖不过两天,走路时膝盖还会不自然地僵直,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像是踩在棉花上,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朝阳县长,我得给您汇报一下,” 他扶了扶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透着谨慎,像是在权衡着每一个字,“这位黄老县长在老干部中很有威信。他是咱们县老干部协会的会长,经常组织大家开展活动。逢年过节组织聚会,平日里还牵头搞些文体活动,老同志们都很敬重他。” 黄老县长用食指摩挲着中山装的铜纽扣,继续说道:“唉,有时候不得不服老啊。你看同样是出了车祸,县人大的老焦到现在还在省城的医院躺着,再看看小彭,彭凯歌主任都已经活蹦乱跳了。” 他说着,还朝彭凯歌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那眼神里既有赞赏,又似乎暗含着某种深意。“我们这些老干部打算派两个代表到省城去探望一下老焦主任,希望您能在公车上给予支持。我们这些老干部身体都不太好,坐大巴车不仅晕车,还不方便。路上颠颠簸簸的,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我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哒哒声,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看着彭凯歌说道:“彭主任,这事你来安排。一定要处理好。” “老焦可是一位很有担当的干部。” 黄老县长挺直了佝偻的背,眼神里闪过一丝追忆,仿佛回到了和老焦并肩作战的岁月,“当年我担任副县长时,我们就提出了解决干部后顾之忧的事情,县委、县政府于是做出决定,要给科级以上干部的家属解决工作问题。当时可是县委主要领导拍的板、定的调,老焦具体负责抓执行呢。他做事认真负责,为不少干部解决了难题,大家都记着他的好呢。”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明白他句句都在为老干部考虑,希望能顾及他们的历史贡献,在民办教师这件事上网开一面。但我也清楚,他这是在恩威并施,话里话外都带着威胁意味,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刀,隐隐架在我的脖子上。不过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就是不怕别人威胁。嘴上却只能客客气气地说:“黄老县长,县委、县政府是尊重老干部的。彭主任,正好您也在,用车的事情就由您来负责到底,一定要选派技术过硬、态度又好的同志去出车。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多照顾着点老同志。” 黄老县长摩挲着下巴,停顿片刻说:“朝阳县长,像您这么关心老干部的领导啊,不多了。” 彭凯歌连忙接话:“朝阳县长是一直关心老干部,焦主任在省城治病很不容易啊,县长都去看过他三次了。” 黄老县长满意地点点头,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朝阳县长,咱们老干部是支持您工作的,看得出来,您也重视老干部的工作。大家相互支持、相互配合,才能做出成绩嘛。朝阳县长,我还是那句话,在东洪县,要是有什么需要老干部出面的,您尽管说,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但要是有些事做得不地道,寒了老同志的心,大家心里也都有杆秤啊。” 我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在盘算着应对之策:“还是那句话,我们会全力做好服务保障工作。一定不会让老同志们失望。” 另一边,在县石油公司那间狭小昏暗的办公室里,杨伯君正对着窗外发呆。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 5 点,而他 3 点才到单位。这两个小时里,他握着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纸张上凌乱地涂满了各种符号和字迹,就像他此刻纠结又扭曲的内心。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得他面前的照片越发清晰。 杨伯君看着齐晓婷的照片,照片里齐晓婷笑靥如花,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能融化世间的一切。可一想到她是齐永林的女儿,他的心就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密密麻麻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提笔写下一句古诗:“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 字迹苍劲又带着几分落寞,每一笔都像是他内心痛苦的宣泄。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杨伯君像被惊到的兔子,手忙脚乱地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桌子下的垃圾桶。他的动作慌乱而急促,仿佛自己是被人捉奸在床一般。 沈鹏单手插兜,将包扎着绷带的手夹在腋窝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眼神里满是傲慢。他的皮鞋擦得锃亮,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在宣示着他的地位。“杨秘书,上午您去哪里公干了?” 杨伯君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哎呀,不好意思啊,沈常委,上午我和晓婷回了一趟市里。”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沈鹏的眼睛。 沈鹏冷笑一声,眼皮下垂斜目看了一眼杨伯君,整了整领带:“伯君啊,你现在可是脱产在这里搞工作,还是副组长。说句不好听的,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其他同志会怎么看你呢?一点规矩和纪律都没有,这支队伍我还怎么带啊?” 杨伯君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辩解。他不敢说出是给县长请了假,生怕沈鹏误会他拿县长压人,只能局促地搓着手道歉:“沈常委,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下次一定提前向您汇报。” 沈鹏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杨伯君肯定是给县长请了假。这两天他正和毕瑞豪忙着工业园区设企业的事,那项目需要的资金像个无底洞,银行贷款利息又高得吓人,所以毕瑞豪想拉些有头有脸又有实力的人入股。 沈鹏瞥了眼杨伯君,故意刁难完后说:“今天晚上石油公司做东,大家一起去曹河县吃点特色。你作为副组长,要注意不能脱离群众,不然的话,这次工作干完,你在县长面前的表现我可不好汇报。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这前途可就悬了。” 杨伯君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却只能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本想给齐晓婷 打个电话,还没等行动,胡玉生就和田利民、吕振山走了过来,吕振山大嗓门一喊:“汽车已经准备好了,各位领导可以出发了。” 出了办公楼,三辆锃亮的轿车停在大院里。沈鹏迈着四方步,胡玉生很快为沈鹏拉开了车门。杨伯君看着胡玉生和田利民也跟着上了那辆车,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自己之前观察有误,沈鹏和胡玉生之间的关系不错?他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就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杨秘书,走吧,怎么样,坐后面的那辆桑塔纳?” 吕振山拍了拍杨伯君的肩膀,他身上浓烈的烟味熏得杨伯君皱了皱鼻子。 杨伯君对桑塔纳并不陌生,自从当上县长秘书,跟着县长出门坐的都是桑塔纳。他拉开车门,动作熟练又自然。车子发动,朝着曹河县驶去。路上,吕振山是个自来熟,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各种奇闻轶事,从哪个领导又换了新车,到哪家饭店的饭菜最可口,唾沫星子乱飞。杨伯君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倒也长了不少见识,只是心里的烦闷却丝毫没有减轻。 夕阳的余晖渐渐消失,车子驶入曹河县城时,天边只剩下一抹暗红,像是被鲜血染红的绸缎。街道两旁的路灯陆续亮起,昏黄的灯光将人影拉长又缩短。酒桌上,推杯换盏声此起彼伏,划拳行令的声音震耳欲聋。杨伯君喝得头晕脑胀,本想借酒消愁,却没想到愁绪更浓。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流下,烧得胃里火辣辣的,可心里的苦涩却怎么也冲不散。 酒足饭饱后,沈鹏大手一挥:“走,带你们去放松放松!” 众人跟着他来到一家卡拉 OK 歌厅。霓虹灯在夜色里闪烁,五颜六色的灯光不停地变换着,门口穿着暴露的迎宾小姐朝他们抛着媚眼,那眼神勾人魂魄。杨伯君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走进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所,心里既紧张又好奇,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包间里,五颜六色的灯光不停变幻,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胡玉生拿起话筒,一首《上海滩》唱得豪情万丈,颇有大哥风范。他的声音浑厚而有力,仿佛真的置身于那个风起云涌的上海滩。沈鹏也不甘示弱,一曲《笑傲江湖》唱得撕心裂肺,那高亢的嗓音在包间里回荡,震得杨伯君耳膜生疼。杨伯君缩在角落里,像只落单的丑小鸭,看着眼前纸醉金迷的场景,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自卑感。他盯着沈鹏和胡玉生潇洒自如的样子,越发觉得普通家庭的孩子和领导干部子女之间,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举手投足间的从容、豪放与大气,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而自己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眼神渐渐变得迷离。酒精在体内作祟,让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几个穿着暴露的妙龄少女走了进来。她们眼神轻佻,举止大胆,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香水味。不一会儿就各自找目标坐了下来。有个长发女子挨着杨伯君坐下,身上廉价的香水味直冲他的鼻腔,那味道刺鼻而浓烈,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杨伯君本就喝了不少酒,此刻更是晕头转向。女子甜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软软糯糯的,像是带着钩子,勾得他心里痒痒的。包间里混乱的场景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音乐声、谈笑声、女子的娇嗔声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他转头看向吕振山,只见这个快 50 岁的工会主席,一手拿着话筒唱着《迟来的爱》,一手在怀里女子身上肆意游走。那女子娇笑着,扭动着身体,配合着他的动作。唱完一曲,两人竟然在昏暗的灯光下热吻起来,那画面看得杨伯君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搅动。 他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包间,刚到走廊就扶着墙吐了起来。胃酸涌上喉咙,烧得他眼泪都出来了。那个长发女子贴心地跟了出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又似乎隐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善意。 等杨伯君吐完,擦了擦嘴,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他的声音虚弱而沙哑,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女子咯咯笑着,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哥哥,您还挺有礼貌。” 这一声哥哥,让杨伯君身体都要酥了。 两人就在走廊里聊了起来,杨伯君得知她家中有个弟弟要上学,父母都瘫痪在床,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得已才干这一行。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奈和辛酸,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敲在杨伯君的心上。他心里一软,对这个苦命的女子生出几分同情。 杨伯君摸出钱包,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三百多块钱,那是齐晓婷让他买礼品的钱。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在钞票上轻轻摩挲着,内心在挣扎。但看着女子那期盼又带着一丝绝望的眼神,他还是抽出三张百元大钞递给女子:“妹妹,我也不宽裕,只有这 300 元了。以后,找个正当工作吧。” 女子难为情的道:“家里没有门路,去找什么工作?还是干这个,遇到像哥哥这样的好心人,我受点苦和累,也是值得。”说着,就在杨伯君的胸膛上抚摸起来。 走廊里灯光昏暗,少有人经过,杨伯君看着这善解人意的女子怦然心动,不知不觉间,说话也大胆了一些。妹妹,你要是愿意,就到东洪来找我,给你安排个工作还是没问题。 这女子抬起头,一脸深情的看着杨伯君,说道:“哥哥,一看你就是领导,不是买卖人吧?” 杨伯君好奇的道:“这都能看出来”。 这女子道:“哥哥,你和那些臭男人不一样,你是正人君子。” 这女子干这行这么久,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又不毛手毛脚的客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两人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间竟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仿佛找到了久违的知己。 等他们回到包间,里面早已空无一人。灯光依旧闪烁,音乐却已经停止,只剩下一片寂静。杨伯君傻眼了:“不会吧,这领导怎么都走了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女子挽着他的胳膊,娇笑着说:“哥哥,您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我们这里唱歌喝酒只是开胃小菜,他们都在楼上的单间里享受生活呢。” 她的语气暧昧而挑逗,眼神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杨伯君心里 “咯噔” 一下,顿时明白了女子话里的意思,一股燥热从脚底窜上头顶。但他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喃喃道:“太不像话了,都是些领导干部,喝酒怎么能这样呢?” “哥哥,您年龄不大,原则性还挺强。实话告诉您,我们这里接待过厅级干部呢。” 女子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得杨伯君脑袋嗡嗡作响。他脑海里闪过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的脸,心里的防线开始摇摇欲坠。他一直坚守的原则和价值观,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女子见他犹豫,直接挽起他的胳膊往楼上走。她的力气很大,拉着杨伯君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移动。说道:“哥哥,他们要明天早上才走,我送您上去休息吧。” 杨伯君无奈摇了摇头,只得跟着这女子出了包间,上了楼梯,楼上和宾馆无异。推开包间门,粉色的床单、暧昧的灯光,一切都在刺激着杨伯君的神经。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和情欲的气息,让他感到窒息。 这女子进门口,轻轻关上门,一把将杨伯君按在墙上,顺势也就亲吻了起来。杨伯君压抑许久的不满和欲望瞬间爆发,他一把抱住女子,将她丢在床上…… 就在两人即将赤裸相对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快开门,警察!” 那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将杨伯君从欲望的深渊中惊醒。 女子反应极快,滚下床抓起衣服裹在身上,看了一眼在床上惊魂失措的杨伯君,轻声道:“哥哥,对不起了。”接着,就躲在床边大声喊道:“救命啊,有人强奸!” 说出这句话时,她同情地看了杨伯君一眼,那眼神里,不知是愧疚还是心疼。杨伯君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这时,紧紧关着的包间门被一脚踹开…… 第979 章 杨伯君危在旦夕,沈常委力挽狂澜 那股冲击力使得门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杨伯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一颤,原本还在脑海中思索着如何帮助女子的念头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本能地想要起身穿衣服,试图在这混乱的局面中保持一丝体面。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两个身着制服的同志如猎豹般迅猛地冲了进来,他们眼神凌厉,目标明确,径直朝着杨伯君扑去。其中一人伸手死死地揪住杨伯君的头发,那力道仿佛要将他的头皮扯下,紧接着用力一按,杨伯君便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还未等他缓过神来,另一个人抬起脚,狠狠地朝着他的身体踹去,两脚下去,杨伯君只感觉身体像是被重锤击中,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在这极度的恐惧与慌乱之中,杨伯君的内心世界彻底崩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羞涩感也如影随形,毕竟此刻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实在是难堪至极;而胆怯更是让他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几乎丧失,只能蜷缩在墙角,最后一丝自尊也荡然无存。 带队的同志手持警棍,那警棍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他满脸怒容,挥动警棍,对着杨伯君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抽打。每一下抽打都伴随着警棍与身体接触的沉闷声响,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不断回荡,。“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他大声呵斥道,声音中充满了威严与质问。 身旁的女子见状,迅速用手掩面,开始低声抽泣起来。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领导,我就是下面唱歌的女的,这位先生喝多了,他、他要对我不轨。” 她哽咽着说道,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然而,杨伯君听到这话,心中却如遭雷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刚刚还接受自己善意的女子,眼神中满是绝望。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开口辩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强烈的手电光如利剑般射来,直直地照在杨伯君的脸上。那刺眼的光芒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身体也因为紧张而瑟瑟发抖。他蜷缩在墙角,内心无比悲凉,回想着自己刚刚的举动,满心懊悔。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好心竟会被如此恶意地曲解,转眼间从一个好心劝人的角色,变成了被指控的 “强奸犯”。 他深知嫖娼和强奸这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嫖娼,或许只是面临罚款以及行政拘留几天的处罚,虽然丢人,但尚可挽回;而强奸,那可是重罪,一旦坐实,自己的人生将彻底毁于一旦。这个认知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这混乱之际,吵闹声如同汹涌的潮水,迅速向四周蔓延,惊醒了周围的众人。带队的同志动作麻利,他伸手在床上捡起杨伯君那有些褶皱的西装衬衣,另一个同志则将女子的衣服远远地丢了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想穿衣服?” 带队的人说道:“算了算了,让他们都把衣服穿上。” 杨伯君在穿上衣服的瞬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自己是被人做了局?这个想法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胡玉生、吕振山与田利民几人率先赶到了门口。他们听到吵闹声后,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复杂表情。胡玉生一看到房间内的场景,马上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那笑容就像是刻意讨好的面具,挂在脸上显得有些不自然。“哎呀,同志同志,怎么回事?这个是我们一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弓着身子,语气中充满了谦卑。 带队同志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更加严肃,他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胡玉生,质问道:“一起的?一起嫖娼的?” 胡玉生连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副被冤枉的表情,就好像他真的是无辜的旁观者一样。“嫖娼?嫖什么娼啊?哎呀,我们几个都在隔壁打牌嘛。” 这时,越来越多的人被吵闹声吸引过来。石油整顿小组的其他几个干部也纷纷赶到。但没见沈鹏的影子。 胡玉生道:“你们领导呢?” 几名干部都是一脸茫然。 沈鹏对曹河县并不陌生,但今天胡玉生带来的这家娱乐场所,他却少有涉足。在大家一起唱了一会儿歌之后,沈鹏便被毕瑞豪接走,前往另外一家娱乐场所放松去了,所以并未和胡玉生几人在一起。 穿好衣服的杨伯君此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同志,我真的不是强奸,我们两个都是自愿的。” 他鼓起勇气说道,声音虽然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但却带着一丝坚定。然而,那女子却像是和他作对一般,马上反驳道:“同志,我不是自愿的。” 带队的公安同志听到两人截然不同的说法,不屑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充满了嘲讽。他再次将手电照在杨伯君的脸上,灯光下,杨伯君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看你这衣着打扮也是人模狗样的,敢做不敢当啊!” 杨伯君此刻心急如焚,他深知自己必须找到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给女子的那 300 块钱。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忙说道:“领导,你不信?不信我给了她 300 块钱?那 300 块钱应该就在她的兜里。” 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的几个同志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出警的公安同志看着众人都是干部模样,心中多了一丝谨慎,既然是干部,应当不是曹河的,那就有可能是市上的。 带队的同志犹豫了一下,随即安排一个同志去检查女子的衣兜。那同志走上前去,伸手在女子的兜底摸索了一番,果然掏出了 300 元钱。 公安同志看到这一幕,心中暗自思忖,人赃俱获,看来确实不好按强奸来定性。他将电光照在女子的脸上,问道:“你们两个到底发生实质性关系没有?” 胡玉生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那笑容仿佛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女子看了一眼杨伯君,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胡玉生见状,故意装作不解地说道:“哎!这个杨伯君啊,你在房间里这么久干什么?” 杨伯君赶忙解释道:“我…… 我劝她,劝她不要干这一行,找一个正当职业,养家糊口。” 带队的公安同志听了杨伯君的解释,又是不屑地笑了一声,嘴里骂道:“你们这种伪君子,最他妈爱干这事,劝他妈妓女从良,劝人家良家为娼。好了好了,既然没发生实质性关系,算不上强奸,最多是强奸未遂。” 这时,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中来自财政局的干部忍不住探头说道:“哎,同志,这怎么能算强奸未遂呢?这最多算是嫖娼吗?没有发生关系,这最多算嫖娼未遂嘛?” 出警的公安听到这话,心中顿时有些恼火,他拿着手电照向说话的干部,大声说道:“你们几个是干他妈什么的呀?在这里指手画脚,当看热闹呢?我们进来的时候,这一男一女都没穿衣服,你说他们干嘛呢?还未遂,未不未遂是你们说了算的?” 胡玉生看到局面有些失控,马上出来打圆场,他对几个联合整顿小组的同志说道:“哎呀,都少说几句吧,人家公安局的同志还能冤枉人不成?公事公办,都是公事公办。” 杨伯君则转头看向那女子,心中满是无奈与失望。 就在公安准备将人带走的时候,沈鹏和毕瑞豪与曹河县的几个朋友急匆匆地从外面赶了过来。毕瑞豪本就对单纯唱歌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当着胡玉生的面与唱歌小姐打成一片。原本他就约了钟壮一起谈投资设厂的事,听到这边卡拉 OK 出事,便赶忙和钟壮几人赶了过来。 曹河县的娱乐一条街此时正热闹非凡,这条东西大街上,吃饭喝酒的馆子、打牌的棋牌室、台球厅、录像厅和卡拉 OK 一应俱全,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曹河县一二十家大型国有企业,平日里招待客户、开展商务活动都基本在这条大街上进行,所以这些娱乐场所的生意都异常火爆。沈鹏和毕瑞豪常去放松的地方,离这家卡拉 OK 并不远,听到风声之后,沈鹏顿感不妙,两人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沈鹏几人一同上楼,一眼就看到是杨伯君嫖娼被抓。凭借他之前担任公安局长的经验,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猫腻。他深知官匪一家相互勾结的事情屡见不鲜,很明显,杨伯君就是被人 算计,不然的话,公安同志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地定位到这家娱乐场所,并且恰到好处地在杨伯君身处房间的时候闯了进来。 两人站在人群后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此时的走廊里,围了不少人,按说公安机关办案会清场,但是今天似乎有些违反常规了。沈鹏、毕瑞豪和钟壮几个人在后面默默观察着局势的发展。 沈鹏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抓得好,这个杨伯君是县长秘书。李朝阳丢人丢大了。” 毕瑞豪听了这话,眉头微微一皱,他想得更多一层。“沈常委,您怎么能说抓得好呢?别的不说,您是县委常委又是领导小组的组长,这件事情如果爆发了,你想想你一个整顿小组的组长,带着县长秘书和整顿领导小组的全体人员跑到曹河县来嫖娼,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你觉得李朝阳能跟你算得了完吗?您这个常委负不负领导责任?还有呢,我都感觉今天晚上的目标恐怕不只是杨伯君,如果你也在这边,说不定连你也‘遭了’。” 他忧心忡忡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沈鹏听了毕瑞豪的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变得一脸一本正经。他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有可能啊。” 钟壮看着沈鹏和毕瑞豪,说道:“啊,里面的人我都熟悉,需不需要我出面打个招呼啊?” 沈鹏听到这话,一时之间还在犹豫。他心中明白,此时县委、政府对他不薄,他也清楚杨伯君是县长秘书。在这个时候如果出面干预,算是给县长留了脸面。但如果不出面,这件事情一旦闹大,对整个整顿小组,对自己的影响都将不堪设想。 毕瑞豪见沈鹏不表态,直接对钟壮说:“这事你出个面做个保,就不要去所里面了,按你们曹河的规矩把事就给办了。”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随身带着的包,暗示里面有钱可以用来疏通关系。“钟哥,您操操心,我们来出力。” 钟壮并没有直接出面,而是扭头对背后一个一起来的中年男人交代了几句。随后,这人带着毕瑞豪从人群里挤了进去,一边挤还一边说道:“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啊。” 钟壮走到沈鹏身边,侧身说道:“老三,能把事情处理好。” 沈鹏随即点了点头,说道:“钟哥亲自出面对曹河县,肯定没有办不了的事情嘛。” 钟壮下巴微微抬起,用手拍了拍沈鹏的肩膀,说道:“沈常委,你把身份亮出来,这事不一样能摆平吗?不是多大个事。” 被称作老三的人是钟壮的好兄弟,也是生意上的得力助手。老三带着毕瑞豪走进房间,他大踏步地走到带队的公安同志身边,伸手拍了拍公安同志的肩膀,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公安同志听了之后,脸色微微一变,马上就将围观的人全部都赶了出来。 胡玉生、田利民和吕振山三个人与几个整顿小组的干部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门。胡玉生一脸疑惑地看着吕振山,问道:“嘿,刚才那两个进去的是谁呀?” 吕振山也是一脸茫然,他挠了挠头,说道:“兴许是这卡拉 OK 的老板吧,毕竟……” 田利民背着手,在门口来回踱步,他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胡玉生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不对呀,刚才进去的,我没看错的话,那个应该是坤豪公司的毕瑞豪吧。” 旁边石油产业整顿小组的一个干部连忙探头说道:“对,他就是毕瑞豪,前天好几次开会,林德高和他见面的时候我还见了,他就是毕瑞豪,咱们县的大企业家呀。” 过了十分钟,房间门缓缓打开。毕瑞豪满脸堆笑地将参与出警的四五个同志送出了门。随即,毕瑞豪与老三也不与这几人打招呼,就和那个陌生男人走了出来。紧接着,杨伯君满脸狼狈地出了门,他的头发凌乱,衣服也有些褶皱,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惊恐与羞愧。看到几人,他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一脸羞愧地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往下开始走。 几个联合调查组的干部见状,也赶紧跟着杨伯君走了下去。而胡玉生几人则站在原地,一脸疑惑,心中充满了不解。胡玉生压低声音,凑到吕振山耳边,说道:“怎么这事就完了吗?” 吕振山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他摊了摊手,说道:“我也没看明白呀,田书记,您见多识广,这是几个意思?” 田利民又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子八成是没干成事儿,这公安局的想拿人证据都没有。” 吕振山听了,连忙点头说道:“对,对对,刚才那女的不是说了吗?没办成事儿。” 胡玉生 “嗯哼” 了一声,小声骂道:“他妈的,这曹河县人办事太不靠谱了,就这么点事,都他妈办不好。” 田利民则说道:“玉生啊,我觉得办到这一步足够了,他杨伯君还敢说什么吗?说起来,沈鹏那小子本来今天来的时候都好好的,没想到到了地方,这小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胡玉生走到楼梯口,回头看向两人,说道:“八成是和这个毕瑞豪一起鬼混去了!这个毕瑞豪和沈鹏关系很不一般,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吃吃喝喝,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行人下楼之后,发现警车已经不见踪影。沈鹏这个时候正在楼下抽着烟,他的脸色阴沉,杨伯君战战兢兢地站在沈鹏的后面。沈鹏刚刚已经把杨伯君骂了一顿,心中的怒火却还未完全消散。看着几人走下来,沈鹏很是不满地说道:“老同学,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们的人跟着你来,怎么弄出个这档子事?” 胡玉生马上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他摊开双手,说道:“沈常委啊,说出去这事多丢人啊,这事只能让咱杨秘书自己解释。” 杨伯君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兴趣解释,他低着头,在后面一言不发,满心的羞愧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鹏伸手一指其他几个人,怒声说道:“你们几个他妈的干什么去了?” 众人听了,都低着头,不敢直视沈鹏的眼睛,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曹河县的夜晚十分热闹,霓虹灯光闪烁,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县城的繁华。沈鹏面色凝重,冷冷地扫视着一同前来的几个干部,那眼神仿佛能洞悉他们内心的每一个想法。干部们在他的注视下,如同受惊的鹌鹑,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一个干部,微微颤抖着嘴唇,赶忙说道:“我们在楼上包间里打牌去了。” 这确实是事实,就连胡玉生等人都未曾预料到,此次针对联合整顿领导小组的算计,竟会出现如此变故。沈鹏中途突然离场,杨伯君落入圈套。其他几人见状,以为组长和副组长是去单独活动,便心安理得地猫在包间里,与胡玉生等人打起了牌。 楼上设有专门的打牌房间,里面装修得颇为奢华,灯光柔和,桌椅舒适。几人就在这里,与胡玉生几个肆意赌博,而那赌博的钱,皆由石油公司提供。 沈鹏喝了酒,拿起了地上的一块砖头,就朝着这卡拉ok的大厅砸了过去,一边砸一边道:“谁是老板,给我滚下来”。 钟壮几人站在街道一边,抽着烟,气场强大,对于开卡拉ok的这家老板,钟壮自然是门清,但是此刻,钟壮心里也很不爽,曹河县的夜生活比光明区还要繁荣,这靠的就是口碑,这家卡拉ok,确确实实是坏了规矩。 卡拉OK的老板自然也是知道了,这里面的人,有钟壮的朋友,能让钟壮出面做陪的人,非富即贵,今天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胡玉生心道:“这个沈鹏,在曹河县是比在平安县还要狂妄。”不过回想起来,这人也是有狂妄的资本,他家大舅是政法委书记。刚刚算计成了,这沈鹏就能被自己踩在脚下,算计不错,彻底把沈鹏得罪了。 田利民和吕振山两人赶忙上前劝道:“沈常委,强龙不压地头蛇,算了算了。” 沈鹏心中满是怒火与不满,毕竟,这件事一旦坐实,把杨伯君丢进去,回到东洪之后丢脸的可不仅仅是杨伯君个人。他身为整顿领导小组的组长,若此事曝光,他的脸上同样无光,更会影响仕途。这一点,正如毕瑞豪先前所言。 毕瑞豪将自己的进口越野汽车开了过来。沈鹏大步上前,伸手用力拉开车门,声音洪亮地说道:“杨伯君,上车。”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杨伯君脸色苍白如纸,神色极为难看,脚步虚浮地坐进了汽车。汽车缓缓启动,行驶在夜晚的街道上。街边的路灯一闪一闪地掠过,好似在为他们这一行程默默计数。沈鹏坐在副驾驶座上,猛地转过头,双眼圆睁,怒目而视,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杨伯君,你他妈的还是县长秘书?就算你想嫖娼,也得给我打个招呼吧?什么样的女的我给你找不到?你在这人地生疏的地方,就敢轻易脱裤子?怪不得人家处心积虑地算计你小子!” 杨伯君紧咬嘴唇,犹豫了片刻,这才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迷茫与无助:“沈常委,你也觉得他们是在算计我?”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似乎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自己竟陷入了这样一个可怕的陷阱。 沈鹏冷哼一声,那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充满了不屑与愤怒:“还用说吗?能开这种场子的,哪个背后没有人?今天要不是钟哥出面,你只要被弄进局子,笔录一做,就彻底完了!还县长秘书?你呀,大好前途就这么毁了,老子这个组长也得跟着你丢人现眼!” 说到动情处,沈鹏忍不住,上去捶了杨伯君一拳。 杨伯君听着沈鹏的话,挨了揍,一股莫名的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将他淹没。是啊,自己一路走来,兢兢业业,满心想着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却没想到,仅仅因为这一次冲动,便陷入了如此绝境。他回想起今天在丈母娘家里的遭遇,那一张张冷漠的面孔,那一声声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割在他的心上。被几个官太太评头论足,仿佛自己真的一无是处,尊严被践踏得粉碎。本想着能在这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个知心人,倾诉一下心中的苦闷,寻求一丝慰藉,结果却被人狠狠算计,差点被当成强奸犯。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杨伯君,我真看不起你!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敢做敢当就是了,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沈鹏转过头,看着杨伯君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大声吼道。 毕瑞豪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车内紧张的气氛让他感到有些压抑,他暗自感慨:官场实在是太复杂了,处处充满了尔虞我诈,让人不胜其烦,幸亏自己出来了。 杨伯君在后排座位上,压抑的抽泣了好一会儿。汽车在夜色中疾驰,很快便来到了东洪界。毕瑞豪微微转头,看了看后座的杨伯君,开口轻声问道:“杨秘书,马上到县城了,我问一句,要把你送到哪里去?”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关切。 杨伯君听到毕瑞豪的话,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毕老板,我还没注意到是您。这样吧,您看哪里方便就把我放到哪里。” 沈鹏满脸不满,狠狠地拍了一下车门,大声说道:“老毕,这家卡拉 OK 的名字你记住没有?妈的,简直坏了规矩!回去我给我大舅说一声,直接把这个黄窝端了。” 毕瑞豪赶忙劝解道:“算了算了,李书记马上要走了,接下来就是郑书记了,咱们不给领导添这个麻烦。” 他深知官场的微妙关系,此时不宜再节外生枝。 沈鹏作为县委常委,大舅又是政法委书记兼任曹河县委书记,目前来看,沈鹏深知,收拾一家娱乐场所,简单到不能在简单。沈鹏道:“这他妈的胡玉生简直太坏了,竟敢在我大舅的地盘上算计人!也不用它的猪脑子想一想,就算我被他堵在屋里,在曹河县,他能拿我怎么样,笑话。” 沈鹏转过头,再次看向杨伯君,“啪” 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身上,“别他妈哭了!明天你给我使劲查,查出来这个石油公司到底有什么问题,老子非得好好整治他不可!” 毕瑞豪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方向盘,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哎!沈常委,以和为贵,以和为贵,这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石油公司也不好惹。” 沈鹏却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道:“老毕,你不知道今天晚上陪我的那个妹儿太热情了,一直在暗示我到上面睡觉。妈的,幸亏今天你和钟哥在这边咱们约好了,不然我怎么会和这姓胡的跑到曹河一起吃饭?我是没唱过歌、没喝过酒、没玩过女人吗?”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觉得自己被胡玉生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毕瑞豪一边开车,一边微微摇头,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沈鹏的肩膀,说道:“哎呀,杨秘书是要走仕途的,你也不要把人带坏了。” 沈鹏直截了当地说:“带什么坏呀,裤子都脱了!男人可以风流,但不能下流。我跟你说,杨伯君,今天你要是把事弄成了,李县长来了也帮不了你的忙。” 杨伯君此时才如梦初醒,回想起来,今天如果不是沈鹏和毕瑞豪及时出面,自己必将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他心中充满了感激,同时也充满了懊悔。 时间悄然流逝,已然来到晚上11 点钟。通往东洪县的公路崎岖不平,汽车在上面行驶,颠簸不已。好在此时路上没有什么车辆,加上这辆进口越野汽车车况性能极好,才让这一路行程不至于太过艰难。毕瑞豪一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一手慢慢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杨伯君,微笑着说:“伯君啊,我跟你讲,这件事你也不要当成多大个事。公安机关没有留下任何底子,他们现场拍的照,我们把胶卷都买回来了。你也看到了,咱们花了 5000 块钱,5000块钱,保下你这个兄弟,我觉得非常值。你回去之后就当没发生过这事,如果胡玉生他们拿这事找你麻烦,你也不要怕,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和那女的脱了衣服。” 毕瑞豪说得很轻松,但杨伯君却觉得自己欠下了天大的人情。他的眼中闪烁着泪花,感激地说:“哎呀,我也是今天遇到了贵人,不然就要被他们坑惨了。” 沈鹏则说:“杨伯君,我还是那句话,都是男人,不要说被别人坑惨了,人家也没把刀架到你脖子上让你脱裤子,是你自己管不住裤裆里的玩意儿。” 说完,他将车窗降下来,凛冽的秋风瞬间灌进车内,吹在三人的脸上,让他们瞬间清醒了许多。沈鹏随意地把手搭在车窗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就算是朝阳县长来了,今天也得失手,他们找的那几个小妞确实漂亮。” 毕瑞豪道:“能有多漂亮。” 沈鹏想了想道:“其实,其实一般,和咱们县长媳妇比起来,还有些差距。” 第980 章 刘超英敲打凯歌,胡延坤深感无力 到了第二天,阳光洒在东洪县的大地上,带来了一丝温暖。常务副县长刘超英正在办公室里,与周炳乾一起说着工业开发区筹备的事。刘超英坐在办公桌前,表情严肃,眼神专注地听着周炳乾的汇报。周炳乾已经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到工业开发区当主任,并且还临时负责了一段二官屯乡的工作。 周炳乾坐在办公桌前,有条不紊地汇报了几句乡镇工作心得。随后,他又谈起了工业开发区筹备的事情,从规划到招商,从基础设施建设到干部引进,每一个环节都阐述得清晰明了。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彭凯歌走了进来。他看到周炳乾也在,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反而很江湖地一拱手,笑着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还没恢复好,路上走得慢。” 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歉意,但又让人感觉有些随意。 刘超英抬起头,看了一眼彭凯歌,微微皱眉,说道:“走路走得快或慢没关系,千万不要走错路。来吧,凯歌,坐下说。”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三人围绕着工业开发区企业的事情展开了的讨论。刘超英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说道:“现在县里面要成立的这家企业,就是毕瑞豪的坤豪公司,现在僵持在环保这一块,坤豪公司不愿在这个上面投入,县长就没签字,毕瑞豪的坤豪公司已经签了框架协议,现在就看县长了,这是另一家;还有改革后的县炼油厂将从县石油公司独立出来,县长说厂址就设在工业开发区。再加上地毯厂,这样咱们就有了三家企业。现在县长还在积极对接电厂的事,目前没有完全的把握,这个咱们先不讨论。” 三人聊了许久,工作上的事情逐渐告一段落。刘超英看了看周炳乾,微微点头,说道:“炳乾啊,我和凯歌主任还有一些办公室的事要交流。”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暗示,周炳乾立刻心领神会。 周炳乾随即起身,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说道:“好的,刘县长,那我先出去了。”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脚步沉稳,背影中透露出一丝自信。 周炳乾走后,刘超英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目光紧紧地盯着彭凯歌,说道:“凯歌,我刚刚说你千万不要走错路,你听明白什么意思没有?”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审视。 彭凯歌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自然听清楚了,这也是对我的善意提醒,其实就是做事不要站错队嘛!” 彭凯歌是个聪明人,刘超英一点就透。刘超英很认可地点点头,说道:“‘站队’,你用这个词非常好。就算你们办公室这么几个人,也会有二心三心,怎么保证不站错队,你给我讲讲这个事。” 彭凯歌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说道:“要想不站错队,那肯定是不站队嘛。” 刘超英认同地点点头,说道:“不站队是不会站错队,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不站队本身也是站队,不站队本身也可能站错队。所以说,昨天你和老黄县长找县长去了?” 刘超英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同时也带着一丝警惕。 彭凯歌说:“哎,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去了?” 他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对刘超英的消息灵通感到意外。 刘超英苦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有没有效果?” 彭凯歌说:“昨天我在办公室,老黄县长想找领导汇报工作,本来想找您,但您不在,我们等了您好一会儿,您也没回来,他才让我带着去找新县长。这效果嘛,县长什么也没表态。” 刘超英摇头,无奈笑着说道:“没表态,没表态就是表态嘛。新县长都来半年了,还是新县长吗?” 彭凯歌想了想,说道:“对我们来讲,自然不是新的,但对老黄县长来说,他退休了,和新县长不熟悉,自然算得上新县长。” 刘超英跷起二郎腿,靠在椅子上,说道:“说到关键了,不熟悉。一个退休老头,找县长干什么?还真拿自己当干部。” 刘超英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似乎对老黄县长的行为有些反感。 彭凯歌赶忙解释老黄县长找县长汇报工作的原因,试图平息刘超英的怒火,让谈话能够继续下去。 刘超英拍着长条椅子的扶手说道:“你说的这些我能不清楚吗?实话告诉你,这些事情包括李爱芬,还有县一中承包食堂的事,我都是见证者、参与者。凯歌呀,老黄县长太过分了,县一中的饭那还叫饭吗?和猪食都不如!你们难道不知道县长对教育是有感情、寄予厚望的?老黄家人挣了那么多年钱,要知进退啊,当然,让他把到嘴的鸭子吐出来,基本上啊,也不可能,所以,我才不和老黄见面,办不成见什么面嘛。” 彭凯歌双手一摊,脸上露出苦笑,说道:“大哥,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清楚,县长出差也不带我,我怎么能了解这些细节?” 刘超英说:“怎么,县长不带你,你还闹脾气?县长有什么好带你的?你自己连思路都不清晰。” 彭凯歌说:“思路不清晰?没有吧,我也就是陪着老黄县长到朝阳县长办公室坐了坐。我也是出于好心,给老领导带带路嘛。” 刘超英摇头,说道:“你根本不懂县长在关心什么,你是陪着李泰峰他们唱戏唱太久了,都忘了共产党还是要办实事的。我给你透个底,县一中的食堂肯定要换人,老黄的小姨子也肯定会被开除。这个没得商量。” 彭凯歌感同身受地说:“哎呀,这就太可怜了,一点也不顾及老同志的感情。” 李超英不以为然的抽了口烟,说道:“你要分清楚,什么是情分,什么是本分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这个老黄,叭拉狗戴串铃——硬装大牲口,县长都他妈不认识他,哪里来的情分,还威胁人家。这不是脑子有病吗,看到这是你不躲的远远的,你不也是有病嘛。 彭凯歌听了之后,一脸尴尬。 刘超英道:“我现在很担心,你和周炳乾你们两个搭班子,到底你俩谁是一把手,谁是二把手了,县长现在手底下最需要的就是干事的人,你看人家曹伟兵,以前天天和李泰峰扯淡耍浑,现在不也是天天往工地上跑,这才是聪明人啊。” 彭凯歌听了之后,一脸无奈,说道:“难道,我这又错了?” 刘超英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说道:“错到姥姥家了。” 而在隔壁办公室内,县政协主席胡延坤与副县长焦杨的谈话声隐约传来。 胡延坤手中握着那份来自市政协关于开展义务教育 “普九” 评估调研的通知,纸张边缘被他反复摩挲得微微卷起。他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焦杨,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说道:“焦县长,我们政协这次又要给你们政府添麻烦了。这次市里组织政协委员到县里调研义务教育‘普九’评估工作,是一项比较复杂的工作。咱们县虽然教育成绩不错,但是教育基础还是很差啊。” 胡延坤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话语间满是对县里教育现状的忧虑。 焦杨身着一件剪裁合体的白色衬衣,外面套着一件浅色西装,肩线利落,将她纤细的身形勾勒得恰到好处,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巧精致的珍珠胸针,在室内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的长发高高扎成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几缕碎发不经意间垂落在光洁的额前。她习惯性地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动作优雅地抚了抚额头碎发,露出精致的眉眼。她的眼睛明亮而有神,睫毛纤长,此时正郑重地注视着胡延坤,说道:“胡主席,目前来看,农村地区对教育的重视程度比以往好了不少,‘知识改变命运’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只是现在农村学校的基础比较差,上午的时候,我陪着县长去了几个学校,很多农村学校还是土房子。县长也清楚,靠县里财政,根本不可能完成学校改造……” 胡延坤笑呵呵地回应,眼角的皱纹随着笑容舒展开来:“基础差不怕,就怕观念差。好在这些年,东洪县对教育一直抓得很紧。依我看,实施九年义务教育的思想基础是成熟的,最关键的还是咱们的校园和老师能不能跟得上…… 这也是紧跟县长的新思想嘛。县长重视教育,我们政协那就要参政议政,为县委县政府决策提供一些价值和参考。” 他的笑容里带着对县长的尊重,以及对县政协工作的认真态度。 焦杨面色恬静,红唇轻启,问道:“主席,咱们县政协对校舍方面,有没有好的思路?” 胡延坤对东洪县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他微微眯起眼睛,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我看,只有一条路可行,那就是政府引导、群众参与、社会帮助。具体来讲,就是政府鼓励大家进行集资建校,不一定每个村都建完全小学,大村建完全小学,小村搞个一二年级,等孩子长大一点,就到大村去上完全小学。” 两人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焦杨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着,沙沙的书写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她做了满满六大页的记录,字迹工整而秀丽。翻看笔记时,她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说道:“胡主席,我还是那句话,感谢您和政协对全县教育工作的关心和支持。‘普九’工作上级下的决心很大,咱们东洪县在这项工作上,不能落下。从中央到省市县,抓得都很紧,但是受制于一些客观条件,完成这项工作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有改进的方向。” 胡延坤点头,语重心长地说:“焦县长,上级评估方案里也是说,逐步完成“普九”嘛。也没有搞一刀切。” 焦杨道:“是啊,分阶段实施,5年时间,也就是96年之前逐步完成。” 胡延坤道:“对了,焦县长啊,因为县长也要搞教育调研,你把我们的行程错开,尽量不要让我们的行程和县长的行程冲突。整个调研活动还是以县长为主,我们政协就是做些锦上添花的事,不安排记者,不安排报道……” 焦杨十分清楚,胡延坤在县里面一直以老练稳重的形象受到大家尊重。特别是东洪县的干部都知道,胡延坤主席是一个颇有政治头脑的人,低调内敛。从今天的安排和交代也可以看出来,胡延坤处处体现着对县长的尊重,避免去抢了县长的风头,这一点很多老干部是做不到的。不少人都觉得自己为革命奉献了一辈子,就有了倚老卖老的资格。关于老黄县长的事她已经听说了,这黄老县长和胡主席一比,差距就出来了。平日里工作,政协基本上不干涉政府的工作,如果不是有市政协发布的课题要求,县政协一般不会搞什么调研活动。 就在两人正说着 “普九” 调研评估的事情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胡玉生站在门口,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焦杨身上。焦杨起身时,白色衬衣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浅色小西装更显她身姿挺拔。她皮肤白皙如雪,眉目清秀如画,柳叶般的眉毛下,那双明亮的眼睛透着聪慧与干练。 焦杨微笑着与胡玉生点头示意,那笑容温婉大方,如同一缕春风,瞬间吹散了办公室内略显严肃的氛围。胡玉生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焦杨离去的背影,心里暗道:“这气质形象,比昨天的胭脂俗粉好太多了。” 胡延坤轻咳一声,胡玉生这才回过神来。他关上门,说道:“爸,焦杨找你什么事?” 胡延坤目光严肃地盯着儿子,语气不善:“管得宽!” 胡玉生撇了撇嘴,道:“是嘛,现在的年轻干部,各个都把自己当人物了。” 胡延坤提高声音,加重语气:“我是说你管得宽。” 胡玉生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他郑重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胡延坤,说道:“爸,我今天本来想去家里说的,但是早上没起来。” 胡延坤看着儿子特意跑到办公室来找自己,心中暗自思量:若不是有重要的事,儿子也不可能跑到办公室来,可能有专门要交代的事。如果是一般的事…… 他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 胡延坤盯着犹犹豫豫的胡玉生,试探着问道:“怎么?难道你们被查出问题来了?” 胡玉生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问题嘛,不可避免。” 胡延坤眉头皱得更紧,说道:“我不是让你和沈鹏联络同学感情吗?再说,我已经预约了李显平,等他下次来的时候,大家一起在饭桌上坐一坐,到时候把你们几个年轻人也叫过来。” 胡玉生揉了揉鼻子,一时间,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又觉得这事不给父亲通个气,怕是难以把事情说圆满。在内心激烈的挣扎之后,胡玉生犹豫再三,还是将石油公司打算把沈鹏约到曹河县,想在曹河县将其一网打尽的想法,给胡延坤做了完整的汇报。 胡延坤听完之后,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袭来,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他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就瘫倒在宽大的办公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嘴里不停地默念道:“完了呀,完了,彻底完了。” 胡玉生一脸忧愁地看着父亲,不解地说:“爸,你没必要这么悲观吧?” 胡延坤猛地坐直身子,怒目圆睁,大声斥责道:“你小子,怎么能这么蠢?想出这么个骚主意来!这种事情你怎么能用在县长秘书和沈鹏的身上?这种事情,就算是做成了,你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呀!” 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震得空气都似乎在颤抖。 胡玉生刚想张嘴解释,胡延坤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被震得四散飘落,他压低声音怒喝道:“你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吗?王八蛋,你难道不知道沈鹏的大舅就是曹河县委书记?就算你们在曹河县把这件事情办成了,李显平难道就不能把这件事情翻过来?几个开卡拉 OK 的上不得台面的小老板,就敢在曹河县动县委书记的外甥、县长的秘书,是他们吃错药了,还是你吃错药了?” 胡玉生尴尬一笑,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说道:“爸,这不是没弄到沈鹏吗?只把县长秘书给弄了。” 胡延坤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着胡玉生,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尖锐:“你这么多年在社会上历练,脑子长在脚底板上了吗?动县长秘书,那和动县长有什么区别?他是带队领导,是组长。我本想着让你和沈鹏站到一条战线上,你怎么能把沈鹏往外面推呢?” 胡玉生之所以不买沈鹏面子,想着将沈鹏置于死地,根源还是因为自己与沈鹏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同学关系。小时候,两人就因为一些琐事结下了仇怨,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就像一颗种子,在岁月的浇灌下,在胡玉生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难以磨灭的仇恨。即便长大了,这份仇恨也无法一笔勾销,两人就是不对付,说什么都没有用。 胡玉生满脸愁容,问道:“爸,那您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胡延坤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恨不得将他狠狠揍一顿。自己一辈子兢兢业业,胆小如鼠,小心翼翼地经营着一切,好不容易拉扯大一家子人,还不断地让家人与县里的干部结亲结对,才有了如今这个相互扶持的局面。如今,儿子的这一举动,让他仿佛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仿佛眼前这座自己苦心经营的大厦即将倾塌。 胡延坤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玉生,听爸一句劝,抓紧时间给县里写辞职报告吧!写个辞职报告,你还能像田向南、吕振海一样,有个体面的下场,保住自己的铁饭碗。你如果再这样胡闹下去,别说是你,整个家族都要蒙羞啊。” 胡玉生自然不敢轻易辞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他在东洪县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享受着权力带来的荣耀和地位。仅仅是因为一个整顿小组,组长还是自己的同学,就要辞职不干,这让他如何能接受?他梗着脖子说:“爸,这个事情,我不会辞职的。他们抓不住我什么毛病。我跟您说这个事儿,也就是说我把他们得罪了。您要是方便的时候,那就给李显平打个招呼,您要是不方便,这事就算了。” 胡延坤看着固执的儿子,心中又气又急,说道:“玉生,人有时候得服软。你看你的牙齿,比舌头硬吗?到最后先掉的总是牙。人的舌头知道服软,才会跟人一辈子。” 胡玉生不服气地反驳道:“爸,您也是县级的干部,这骨头就不能服软。服软人就跪下了,这人跪下那还有什么意思啊?” 胡延坤暗自叹息,满心失望地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呀。把政治斗争当做儿戏是要吃大亏的。这件事情我劝你还是长点脑子吧。我这个县政协主席,还不如一个退休局长说话管用。认清形势吧。” 胡玉生知道老父亲的脾气,也不想再继续争论下去,主动服软说道:“爸,我就算是想辞职,那也要把屁股擦干净。如果手下的人不和我一心,把这石油公司搞成一堆烂摊子,到最后我之前那些账可是说不清楚的。” 胡延坤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无奈和绝望,说道:“你现在拿着辞职报告交到县长那里,什么事都能够一笔勾销。你如果再在那里面强行霸占着那个位置,玉生啊,说句难听的,你的结果不会比你姨夫体面多少啊。” 第 981章 马立新身心俱疲,众学生怒砸食堂 东洪县四大班子,都在县委大院里的红砖瓦房办公,在县政协那略显陈旧的办公室里,胡延坤主席的办公室弥漫着凝重氛围。 胡延坤主席缓缓抬起头,目光深邃而坚定,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只有辞职、别无他路。” 他的话语仿若重锤,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回荡。 胡玉生道:“凭什么,凭什么沈鹏就是县委常委,我就得辞职,沈鹏办的那些事,枪毙都不够,我不过是经营失策,大环境导致的亏损,说到这里,石油公司亏损和沈鹏也有关系,那个县修路修两个圈啊,外面的车根本进不来,靠东洪县这几辆破车,能养活石油公司吗?再者说了,修的路还成了豆腐渣,凭啥沈鹏就能背个处分,我就得辞职。” 胡延坤眉头紧皱,提醒道:“小点声音,这是县委大院,不是咱们家。” 胡延坤长叹一声说道:“道理很简单,沈鹏的大舅是市委常委,就这么一个道理,谁会真正的动他?” 胡玉生满心的不满瞬间如火山喷发,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起桌面上的包,手臂挥舞间,带起一阵风,桌上的文件被吹得沙沙作响。他愤愤不同的转了身,大步朝门口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懑通过脚下传递出去。走到门口,他伸手用力拉开门,门撞到墙上,发出 “砰” 的一声巨响。他侧过头,对胡延坤说:“爸,我再考虑考虑吧。” 然而,他所谓的 “考虑考虑”,不过是在混乱思绪中挣扎,实则并无太多主意。 离开父亲办公室后,胡玉生径直来到汽车上。他又重重的关上了车门,心里也是暗道:“我就不信了,别人不知道你沈鹏倒卖修桥的材料,我还不知道,加油站的材料,就是买的大桥的材料,大不了鱼死网破嘛。 与此同时,在县一中那充满书香气息却又剑拔弩张的校长办公室里,一场激烈冲突正如火如荼地上演着。李爱芬,这位四十多岁、性格泼辣得如同火焰的女老师,此刻正满脸怒容,双手叉腰,与马立新校长针锋相对。 她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直视着马立新,大声叫嚷着,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火星,要将这办公室点燃。马立新校长则一脸无奈与尴尬,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装听不到。 旁边的县一中办公室张主任不断地解释着,可在李爱芬的怒火面前,这些话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张主任是位五十多岁的女老师,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她眼神中透着温和与干练。平日里,她与李爱芬关系不错,见李爱芬越说越激动,赶忙快步上前,站在两人中间,一边伸出手轻轻安抚李爱芬,一边和声说道:“爱芬,先别着急,咱们慢慢说,校长的为人你还不知嘛,怎么可能是校长要整你嘛。” 在张主任的劝解下,李爱芬那如同汹涌波涛般的情绪才逐渐平静下来,她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狠狠地瞪了马立新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马立新见状,拍了拍胸口,长吁一口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他看向李爱芬,耐心说道:“李科长,我都跟您说了,不是一中要给您记旷工,是县长暗访时发现您脱岗了,焦县长交代,要看一中的考勤表,学校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如实考勤?” 李爱芬一听,立刻又炸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捋了捋袖子,那架势仿佛要与人干架。她大声说道:“我不认识什么县长、省长,我只认识您校长。县长查岗查到我的问题,那您为什么不能帮我说句话?考勤的事只考我一个人旷工,我倒想问问县长,他知道我以前没来过吗?还不是你们怎么报,他们就怎么认,我不管,我没有迟到。” 她说话时,唾沫星子飞溅,脸上的表情因愤怒而有些扭曲。 马立新确实是抓教育的一把好手,在教学理念、师资培养等方面颇有建树,可在抓管理方面,尤其是面对像李爱芬这样无理取闹又有些背景的女老师时,却显得力不从心,感到头痛不已。此刻,他苦笑着,试图再次解释:“县长就是来查您岗的,人家肯定提前做了准备。我们知道县长到学校的时候,他已经在学校待了半个小时了。如果您不信,可以问张主任。” 张主任连忙点头,附和道:“爱芬,马校长说的是实话,我们都不知道县长是来暗访的。” 她的眼神中满是真诚,希望李爱芬能够相信。 然而,李爱芬却不买账。她不满地喘了口气,挑起眼眉,眼神中透着怀疑与不屑,先看了看校长,又看了看张主任,说道:“张姐,平日里咱俩关系好,但这个时候您说的话我不信,我知道您和校长是穿一条裤子的。” 她的语气充满了猜忌,仿佛在她眼中,所有人都在针对她。 马立新听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他 “啪” 的一声,重重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溅出些许。他站起身,手指着李爱芬,大声说道:“李爱芬,您太过分了!什么时候我们成穿一条裤子的,你说县一中的中层干部,你说这是毫无根据、诋毁斯文!” 他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张主任也被李爱芬的话激怒了,她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语气也变得严厉:“爱芬,我警告您!我不像马校长那样好说话,您要再胡说八道,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双手抱在胸前,眼神中透着威严,与平日里的温和判若两人。 李爱芬看了看人高马大、身形彪悍的张主任,心中不禁有些发怵。她虽然泼辣,但也知道真要动起手来,自己绝非张主任的对手。于是,她不屑地 “哼” 了一声,说道:“记我旷工也可以,我认了,但我不去参加什么考试,那个考试我考不过。要是非要我考,组织上必须给我安排人替考。要是我没过,我还会来闹。” 她昂着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完全不顾及自己作为老师的形象。 马立新气得浑身发抖,他用手指敲着桌子,对张主任说:“您看看,这还有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吗?要县一中找人替考,考不上还要找一中麻烦。李爱芬,您搞清楚没有?让你考试的是县委县政府,有能耐您去找县委县政府闹去,在一中闹算什么本事!”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对李爱芬的行为感到无比失望。 李爱芬却毫不畏惧,她大声回怼:“你以为我不敢吗?不就是个焦杨那个女县长吗?多大个能耐就当了县长,要不是我们姐夫,她爸能到这一步,她能当副县长?开什么玩笑。我收拾了焦杨,我再去县长办公室,大不了我去他办公室脱衣服,我看他怎么收场!” 张主任见状,一脸惊恐地看了看马校长,急忙说道:“爱芬,您可别犯傻!县长是个年轻人,他媳妇在平安县也是领导干部,家里有关系。您要是让县长下不来台,这个局面可没法收拾。” 李爱芬却哼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你们读书的时候不是说‘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吗?我还不信呢。一个县长能把我一个女老师怎么样?还能动手打我不成?他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马上找人把他的腿打断!真以为我们姓李的都好欺负啊?” 张主任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是姓李,人家县长也姓李。爱芬啊,该考试咱们就复习,可千万别和县长胡闹,教育局的吕局长,吕振海的本家啊,不一样的被拿下来嘛。” 李爱芬一听,眼睛一亮,说道:“吕振海也是软蛋一个,我倒要会会这县长,看看他是不是吃奶长大的,是不是把女人都当成阶级敌人来整。” 说着,她一甩头,大步走了出去。张主任还想劝她,马校长一把拍了桌子,厉声说:“张主任,您劝她干什么?县一中已经管不了她了,那就让县委县政府来管吧。如果县委县政府也管不了,那还有市委市政府呢!唉……” 马校长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与疲惫,他对李爱芬彻底失望了。 就在这时,食堂的黄老板走了进来。马立新看到他,心中暗自叫苦,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想:这个比刚才那个还难缠,这俩人是商量好了来找一中的麻烦。 黄老板满脸堆笑,那笑容却显得有些虚伪。他伸手在裤子上擦了擦,那裤子上满是油渍,原本的颜色都已看不真切。他没什么文化,为人也极为不讲究,穿着一件蓝色粗布大褂当围裙,大褂上同样沾满了油渍,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葱花香味,随着他的走动,那味道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黄老板从兜里掏出烟,他熟练地弹了弹烟盒,弹出一支烟,直接扔给了马校长。马校长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却也是没有接住,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张主任见状,赶忙弯腰捡起烟来,放在桌子上之后,刚想起身躲开,她实在受不了这烟味与黄老板身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气息。马立新却说道:“哎,张主任,您别走,正好听听咱们黄老板又有什么高见。”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 黄老板满脸横肉,那肉随着他的表情抖动着。那胡子稀稀拉拉的,显得有些滑稽。他的眼神和黄老县长一样,都带着一丝威严,不过在马立新看来,那只是虚张声势。他直接开口道:“马校长,重新招标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大哥说的话不算数了?” 他说话时,眼睛紧紧盯着马立新,仿佛要从他脸上刮出油来。 马立新苦笑着解释:“黄老板,我那天其实是想保护您的,但是人家县长是个耿直又细心的人,他在饭桌上问起是谁承包的食堂,我实在搪塞不过去啊。” 他摊开双手,一脸无辜的样子。 黄老板可不管这些,他也不顾什么礼仪,从兜里掏出烟盒,直接顶到嘴边,用牙咬出一根烟。然后,他在兜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出火柴。他看到校长桌子上有个打火机,也不打招呼,就很自然地拿过来点着烟,之后又顺手把打火机放进了自己兜里。马立新看到这一幕,心中一阵恼火,但又不好发作。 黄老板抽了两口烟,吐出一个个烟圈,说道:“马校长,我不管你们用什么程序、什么方法,县一中的食堂必须由我来承包。您想想,如果我不在一中干,我去干什么?二中、三中我进得去吗?要是我不在一中干了,我这一摊子锅碗瓢盆放到哪里去?我这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又到那里去?到时候我可就要搬到您家去了,我们在您家开小灶,马校长,到时候您可得养活我这一大家子人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烟指着马立新,那态度十分嚣张。 马立新皱了皱眉头,说道:“黄老板,您现在还欠一中接近二十万的承包费呢,您还找我算账,我找谁算账去?”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与无奈。 黄老板抽了一口烟,接着 “呸” 的一声,磕了一口浓痰,直接吐在办公桌前的地面上。那浓痰在地上溅开,显得十分恶心。他很是不满的说:“马校长,你别跟我算帐,这笔账,咱们算不清。” 然后,他拿起笔筒里的一支笔在手里转起来,一边转一边说:“不是我不愿给你们承包费,实在是现在一中的校园管理问题太大了。走读生不在学校吃饭就算了,住校生也千方百计不在学校吃饭。他们不在学校吃饭,我的食堂里饭菜卖给谁啊?我每天要浪费多少材料,这笔账谁给我算?我之前提了几次要求,县一中必须实行封闭式管理,所有学生中午这一顿都必须在学校吃。我们也愿意做出让步,老师的午饭我们管了。结果那,大门就是管不住,门口一堆卖饭的。” 他说话时,手舞足蹈,也是唾沫星子乱飞。 马立新当然知道黄老板说的是事实。县一中的两个食堂都由姓黄的承包,如今食堂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学生根本不在学校吃饭,学校门口有很多卖饭的,他们推着三轮车、倒骑驴,做几样可口的饭菜,价格比一中食堂还便宜,这确实对一中食堂的生意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他也清楚,黄老板这是在强词夺理,想以此来继续霸占食堂的承包权。 黄老板说完这些还觉得不满意,又用手指指尖重重地敲了敲办公桌,那桌子被敲得 “咚咚” 响,他说:“马校长,我们现在都在亏钱啊,我不找您要钱就不错了,你还找我要承包费?我去找谁要钱去。” 马立新再也忍不住了,他不客气地说:“学校大门不是没关过,学生翻墙都要出去吃,我总不能让班主任把刀架在学生脖子上吃饭吧。黄老板,你还是要找找自己的原因。您要是觉得亏钱,可以不干嘛,没人非得让您在我们学校做食堂。” 他站起身,直视着黄老板,眼神中透着坚定。 黄老板一点都不畏惧,他向前一步,逼近马立新,说:“怎么,马校长,您以为我大哥退了,教育局就成你们家的天下了,一中就由您说了算了?马校长,您信不信,我现在打个招呼,一中就能把您换下来。” 马立新冷笑一声,毫不退缩,他说:“好,姓黄的,我今天把话也撂在这,我就等着您来免我的职。您要免我的职是吧?那行,这县一中的校长我不干了,你们黄家人谁爱干谁干。你呀,现在就是县一中校长了。” 说着,他就起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他心中充满了愤怒与失望,对黄老板的嚣张跋扈感到无比愤慨,也对学校当前的混乱局面感到深深的无力。 马立新一走,黄老板反倒没辙了。他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一阵白一阵红。过了一会儿,他才追在马立新后面说:“哎哎,您这个校长,咋跟个犟驴一样,说不干就不干了啊,你怎么能他妈和厨子一般见识……” 此刻,正直下课,马立新在学生中威望极高,正好有学生看到这老板在后面追着校长又吵又骂,自是不服气,本就对食堂有怨气的热血少年顿时就点燃了怒火,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一哄而上,直接将这黄老板围堵起来一阵狂揍,这个时候,不知是谁振臂一呼,我们砸了他的食堂…… 这振臂一呼,喊到了学生的心坎里,愤怒的学生如同洪流一般,争先恐后的朝着食堂奔涌而去。 第 982章 打砸食堂严惩不贷,撕扯干部从重处理 下午课间,阳光斜斜地洒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原本宁静的校园突然被一阵喧嚣打破。学生们正在享受课间的放松时光,有人趴在栏杆上闲聊,有人在走廊里追逐打闹。突然,外面传来的喊打喊杀声。好奇的种子迅速在学生们心中生根发芽,他们纷纷走出教室,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涌去。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学生间的打群架,脸上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情。然而,当得知是要打砸食堂时,人群瞬间沸腾起来,不少学生自动选择加入其中,平日里压抑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只见一些男同学迅速跑回教室,用力搬起自己坐的凳子,那架势仿佛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战斗。人群中,“马校长被食堂的黄胖子打了” 的传言如野火般迅速蔓延,瞬间点燃了学生们心中埋藏已久的积怨。 这一刻,校园里生动地再现了什么叫一呼百应、揭竿而起。平日里,那些文文弱弱的学生,在食堂里可没少受气。食堂的饭菜质量之差,简直令人发指。青菜常年不洗,菜叶上还沾着泥土和虫子,所谓的肉菜,即便偶尔能看到一两片肉,可在厨师掂勺的瞬间,那可怜的肉片就像变魔术般不知所踪,只剩下满碗的青菜。饭菜不仅难吃,食堂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更是让人难以忍受,他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爱吃不吃的模样,眼神里满是不屑,说话也冷冰冰的,仿佛学生们不是来吃饭,而是来求他们施舍一般。 此前,学校迫于压力,实行了封闭式管理,要求所有学生必须在学校食堂就餐,并紧锁校门,除老师和走读学生外,其他学生一律不得进出。刚开始那几天,学校还派人在校门口值班,可仅仅过了一周,情况就失控了。学生们为了吃到可口的饭菜,纷纷翻墙外出,老师们对此也是意见很大。面对这种情况,学校最后只得放开管理。为此,食堂的黄胖子曾气势汹汹地跑到马立新校长的办公室大闹了一场,好在马校长顶住了压力,没有妥协,当时很多学生都对马校长充满了同情。 此时,食堂方向,黄胖子正被一群怒不可遏的男同学围在中间。学生们积攒已久的愤怒如火山爆发般倾泻而出,下手毫无轻重。黄胖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脸上、身上满是伤痕,往日的威严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应过来的学生们,如同汹涌的洪水,浩浩荡荡地朝着学校食堂冲去。 平日里在食堂耀武扬威的几个厨子,看到学生们蜂拥而来,起初还满脸疑惑,以为是提前放学来吃饭的。可当他们看清学生们手里拿着铁锹、扫帚、板凳、砖头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食堂里的工作人员,包括炒菜的、打杂的、做饭的、切菜的、帮厨的,加起来也有一二十个,他们大多是黄胖子的老乡和亲戚,平时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根本不把学生放在眼里。此刻,面对学生们的怒火,他们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抄起菜刀、擀面杖等家伙,恶狠狠地迎了上去,与学生们扭打在一起。一时间,场面陷入了混乱,喊叫声、打斗声、物品破碎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愤怒的学生们彻底释放了心中的不满,没有了纪律和组织的约束,他们就像离弦之箭,勇往直前。男生们冲在前面,与厨子们激烈打斗;女生们则在后面呐喊助威,那一声声呐喊,充满了对食堂的怨恨。食堂里,锅碗瓢盆被砸得粉碎,饭菜洒了一地,一片狼藉。尤其是那几个打菜的师傅,平日里打菜时手就经常发抖,明明学生买的肉菜,经他们打菜后,三抖两抖就变成了素菜,如今他们也成了学生们发泄怒火的重点对象,被揍得鼻青脸肿。 马立新校长站在人群后面,心急如焚,眉头紧锁,他声色严厉地安排几个副校长和老师们去阻止这场冲突。负责后勤的副校长郝彦全看着混乱的场面,对校长说道:“校长,别管了。黄家的人都把咱们县一中当成他们家的提款机了,你看看把咱们学生和老师欺负成啥了……” 马立新校长面色焦急,打断他说道:“哎呀,我是怕这些厨子伤了咱的学生。” 说着,他指着后面一群看男老师,大声喊道:“张主任,还有那些看热闹的,别看了,去去去,帮帮忙,帮帮忙。咱们当老师的不能看着大人打小孩。” 在校长的授意下,男老师们纷纷以劝架的名义,小心翼翼地混杂到了学生与厨子中间。马立新校长在后面焦急地张望着,又赶忙嘱咐张主任说道:“不要砸桌椅板凳,桌椅板凳是学校的。” 张主任一脸无奈,随即说道:“哎呀,校长,现在还管得了这些?” 他转身看了看现场的情况,又低声对校长说道:“校长,南边的那个食堂也被砸了,刘校长他们已经赶过去了。” 马立新校长焦急地问道:“报警没有啊?派出所的为什么还不来?” 张主任连忙说:“报警了,报警了。派出所估计快到了吧?总得让学生们出口气吧。” 十分钟后,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校园的上空,三四辆警车风驰电掣般冲入了学校。此时,各班的班主任老师急忙上前,前呼后拥地劝说学生们。学生们虽然愤怒,但心里还是知道要听老师的话,于是顿时一哄而散,慌慌张张地朝着各自教室跑去。 学生们回到教室后,出警的同志走进食堂,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震惊不已。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一个简陋的做饭伙房,里面既没有多少桌子,也没有多少板凳,学生们平日里都是在这里打好饭,再回教室吃,只有那么几片狭小的空地,供学生们蹲着吃饭。如今,这里早已面目全非,地上凌乱地散落着破碎的盆盆罐罐,个别食材撒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县公安局长田嘉明正在县里开会,会场上得知是学生暴动、打砸食堂的消息后,县委政府是高度重视,马上安排田嘉明亲自带队前来。 他身着一袭威严的警服,戴着一副褐色的方框眼镜,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犀利地扫视着现场。到了现场之后,他看到南北两个食堂都已不成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马立新校长目光严肃,小心翼翼地陪在田嘉明旁边。田嘉明主动开口问道:“哎呀,马校长是吧?这个学生们下手有点狠啊。你看,这整个食堂里操作间还有这些工具全部被砸了嘛?” 马立新校长叹了口气,说道:“哎呀,这学生啊,太冲动了。田书记,我们下课之后加强学生的思想政治教育。” 田嘉明摇摇头,神情严肃地说道:“只加强教育,恐怕不行啊。学校损失大不大?” 马立新校长看了看食堂跟前那几排红砖瓦房,房间的玻璃都已经被砸得稀碎,空洞地张着嘴,仿佛在诉说着刚刚的遭遇,他说道:“田局长,这房子还在,学校没啥损失。除了房子,都不是咱们学校的。” 这时,负责具体经营食堂的黄胖子已经被送进了医院。而食堂真正的老板,黄县长的兄弟,此刻正披装革履地赶到现场,满脸怒气。他挤进人群,大声说道:“学校没什么损失,我们食堂损失可大了。所有的工具全部被砸坏,我们的员工有六七个人受伤住院,这是严重的刑事案件呀。领导,您可得给我们主持正义啊。” 田嘉明路上已经大致了解了县一中食堂的情况,再加上教师节大会的时候,他也在现场,就瞥了这老板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冷冷地说道:“刑事案件?怎么是刑事案件还是行政案件就由你说了算了?公安局都是吃干饭的吗?” 作为公安局长,田嘉明自然是向着学校一方说话,言语间对黄家的人很是不客气。 黄老板满脸尴尬,却仍不死心,看着田嘉明说道:“局长,我们…… 我说句实在话,我们这个损失实在是太大了,一定要严惩凶手,弥补我们的损失啊。” 田嘉明瞪大眼睛,毫不留情地说道:“凶手?凶手在哪里啊?谁是凶手啊?我看到的全部都是学生和老师,看不到凶手啊。” 黄老板和前任公安局长沈鹏有些交情,以往对公安局、工商局都要进行打点,但对新来的田局长却不是很熟悉,只是知道公安局来了新局长,此刻见田嘉明如此态度,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田嘉明一脸严肃,语气坚定地说道:“这件事情的具体原因,县公安局要经过调查走访、摸排线索才能定性,并不是说谁说什么刑事案件、治安案件就算数。” 田嘉明是认识马立新的,前两天开教师节大会,田嘉明也是坐在主席台上的嘉宾之一。他主动对马立新说道:“马校长,这件事情,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朝阳县长专门做了指示。我们公安局一定会严肃认真处理。” 黄老板一听,连忙探头说道:“对对对,一定要严肃认真处理。” 田嘉明双手插进裤兜,扭头侧向黄老板,眼神犀利地问道:“我还没问你,今天一直在这里叽叽喳喳的,你是干什么的呀?” 黄老板连忙说道:“哦,田局长,我是这个食堂的实际负责人,也就是这食堂的老板。” 田嘉明说道:“咿呀!我正想找你,没想到你主动找上门来了。我问问你,你们进驻县一中有没有合同?” 黄老板十分淡定说道:“没有合同,但当时口头上有协议,每个月要交一定的租金,算是承包费吧。田局长,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合规经营。” 田嘉明冷笑一声,说道:“合规经营?你们租金给过没有啊?” 黄老板支支吾吾地说道:“田书记,我们…… 租金还是欠上一些,不过我们这个生意也很难呀,现在学校门口有很多卖饭的,他们推个板车、弄个三轮就可以经营,至少有二三十家,我们学校食堂的生意太难了。” 田嘉明毫不客气地说道:“没合同谁让你办食堂的?到人家家里做生意,饭还做的难吃,又说自己不挣钱,你这种人,挣钱才怪。既然你愿意在学校里办食堂,该交的租金一分钱也不能少。而且你没有合同,在这里搞什么经营啊?” 他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强硬地说道:“我告诉你,欠的租金如果交不回来,我们以诈骗罪直接先把你抓了。” 黄老板自然是不服气,急忙说道:“哎,田局长,咱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们这个人也被打伤了嘛,这前前后后的医药费肯定是不少花的嘛。” 田嘉明说道:“你说人被打伤了,你总要告诉我是谁打的吧?你什么也不知道,我去抓谁啊?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之间是相互斗殴,还是被什么人给打的呀?你要告人家,你总要给我个名单来嘛。” 黄老板一看田嘉明油盐不进,一副无赖的样子,感觉他和电视上封建时期的贪官没什么不同不同,心中顿时没了主意。他咬了咬牙,决定搬出自家大哥,凑近田嘉明,从兜里掏出一盒还未拆封的烟,一边掏一边说道:“田局长,我给你报告,我家大哥是黄县长。” 田嘉明装作一时没想到哪个县长姓黄,疑惑地主动问道:“你家大哥黄县长?” 他转头看向马校长:“马校长,黄县长是什么黄县长?” 马立新对黄家的人早就忍无可忍了,不耐烦地说道:“嘉明局长啊,这个黄老板说的老黄县长,是县里面上一届的副县长,如今都已经退休了三四年了。” 田嘉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挥了挥手,语气轻蔑地说道:“把你的烟收回去。也给你黄县长带个话,既然要办食堂,那就正儿八经办食堂。租金不交,饭菜质量又差,没有那个本事别揽那个瓷器活。” 老黄在田嘉明面前没有讨到任何好处,也深知人走茶凉的道理。平日里,黄家人总以为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如今换了新领导,人家根本不买账,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一旁。 田嘉明不再理会姓黄的,而是和马立新一起走进食堂内部查看情况。整个食堂一片狼藉,一个半人多高的大锅都已经被学生砸穿了,地上流淌着几桶豆油,让砖地变得十分滑腻,稍不注意就会滑倒。田嘉明摇了摇头,感慨地说道:“看看,咱们的学生们对这个食堂是深恶痛绝呀。” 马立新说道:“田局长,一定对咱们的学生要网开一面呀,他们都年轻,不懂事。还是不要追究学生的责任啊。食堂这方面,我们把债务理清,请他们抓紧时间离开县一中,让我们正正规规地办食堂。” 田嘉明摘下了褐色的眼镜,仔细地将房间里的一切看得更真切。他一边查看情况,一边说道:“县长可不是这个意见呀。县长刚才在会上做的指示,要严厉惩处不讲诚信的黑心商人。马校长,你的要求低了。你以为我刚才跟姓黄的是开玩笑啊?他如果再不给县一中补齐费用,按照县长的意思,明天我们就抓人。” 马立新看向旁边的几个领导,脸上满是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县委县政府的力度会这么大。马立新说道:“这…… 田局长,真的要抓人啊?这恐怕理由不充足吧,最多算是民事纠纷。” 田嘉明双手插着裤兜,呵呵一笑,戴上眼镜,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严,说道:“公安机关要收拾坏人,还找不到理由?竟然没有合同,他凭什么在一中办食堂?凭什么卖饭?就凭他哥是什么老黄县长?开什么玩笑?强买强卖、拒不支付租金,这些都可以办他,不是多大个事。” 这时,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前来简单汇报情况后,田嘉明就说道:“统计好损失,我向政府汇报损失情况。所有的损失全部算在黄老板身上。” 马校长道:“田书记,除了房子是一中的,其他都不是一中的。 田嘉明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在场的众人,声音铿锵有力:“东西是在县一中。既然在学校里面,我们都认为是学校里的东西嘛。他们的东西没有合同,怎么跑到你们家里来了?这也说不通吧。马校长胆子大一些,现在是由县委政府给你撑腰。” 他的话语如同一剂强心针,让原本忐忑不安的一中领导深受触动,原本紧绷的神经仿佛被轻轻安抚。 张主任率先打破沉默,连忙说道:“对,算账。马上算账。我们和后勤部门、财务部门沟通一下,整理出一份清单,交到公安局去。” 马立新校长知道公安机关手段强势,却没想到像田嘉明这么 “强硬”。他扶了扶眼镜,心中暗想:这本来就是黄老板理亏,算到他账上也是应该的 。 田嘉明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这就对了嘛。马校长,各位领导,县公安局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说着,他主动伸出手,与马立新和几位校领导紧紧相握,那有力的握手传递着坚定的支持。马立新顿时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仿佛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无奈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信心如同潮水般迅速填满心间。 一行人将田嘉明送到停在校园里的面包车旁。此时,已有一位同志眼疾手快地为田嘉明打开车门。田嘉明刚要上车,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猛地转身,神情严肃地说道:“朝阳阳县长专门交代,看看有没有学生受伤。如果有学生受伤,首要分子绝不轻饶。” 马立新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转头对几位领导说:“马上通知各级部统计,看看这些人殴打学生,有没有导致学生受伤,有没有烧伤的情况。” 田嘉明在一旁又补充道:“有受伤的抓紧时间送去住院。朝阳县长这次决心很大,话已经说得很明白,谁要是动学生,县政府就动谁,绝不含糊。谁要是骑在县一中的头上,县委、县政府绝对要让他付出代价。竟然不把组织放在眼里,眼里都没有党委政府!县公安局是要绝对维护党委政府权威的。” 田嘉明的这番话照亮了县一中几个老师和校长的心。马立新更是眼眶一热,泪水在眼中打转,差点老泪纵横。这些年,县一中饱受一些人的欺凌,一些不良分子在学校里作威作福,甚至管食堂的黄胖子都敢对着分管副校长吆五喝六。县一中多次向县委政府反映情况,可大多时候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问题得不到实质性的解决。如今,听到田嘉明这番坚定的话语,马立新感慨万千:“田局长,朝阳县长来了之后,我才感觉到咱们县一中迎来了二次解放啊。” 田嘉明笑着摆了摆手:“马校长,您说得严重了。现在,焦杨县长正在牵头和公安局对接,安排校园治安整治专项行动。我们已经在制定方案,要在每个学校都设置警务室,每个中学都配备治安副校长,这个工作马上就开展。” 说完,他再次紧紧握住马立新的手,“我要去县政府汇报情况,有什么事咱们及时沟通。” 几辆面包车依次发动,缓缓驶离校园。看着离去的车辆,马立新挺直了腰板,背着手,转头看向县一中的副校长和村干部,眼神坚定,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看到没有,这才是干部,这才是领导该有的担当。咱们一中的老师,都要振作起来。咱们不能总是惯着某些不良现象,不然怎么能教好书?县长说了,咱们要挺直腰杆做事。” 张主任在一旁提议道:“校长,我看咱们应该主动给公安局送几面锦旗。” 而此时县政府正在县委大院会议室里组织开会,专题研究工业开发区设置的事情。会议进行得如火如荼,突然,县一中食堂被人打砸的消息传来,我的心猛地一紧,没有丝毫犹豫,马上让县公安局前往处理。可会议还未结束,县委大院里就传来了刺耳的骂声,仔细一听,言语间似乎提到了教师转正的事情。 刘超英在焦杨耳边小声提醒:“是关于教师转正的事,别等着县长去安排。” 焦杨反应迅速,立刻伸手指向门外,示意要去查看情况。我担心焦杨一个人处理不好,又伸手一指韩俊:“韩主任,你也跟着去看看。” 焦杨带着韩俊,脚步匆匆地来到县委大院广场旁边。远远地,就看到一位 40 多岁的妇女正在那里大声嚷嚷,情绪激动,话语中满是对县委、政府的不满,说县委、政府专门和教师过不去。焦杨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这位女同志。只见她衣着打扮较为亮丽,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不同于普通家庭妇女的气质,显得很是张扬。 焦杨面带微笑,主动问道:“同志,你要反映什么问题?” 这李爱芬认识焦杨,但焦杨并不认识她。李爱芬毫不客气直接说道:“焦县长,我是县一中宿舍管理科的科长李爱芬,我有情况要找县委政府解决。” 焦杨看了看手表,想到还在进行的会议,说道:“李科长,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正在开会,你先和韩主任沟通一下,有什么事让韩主任记下来,我回来看完之后,我们再联系。” 李爱芬一听,顿时满脸不满,语气尖锐地说:“焦县长年龄不大,这往外推事的本领倒是很老道啊。你让一个办公室副主任解决我的问题,这问题能解决吗?我的问题只有县长能解决,我要见县长。” 焦杨习惯性地将头发掖到耳朵后面,耐心解释道:“想见县长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县长现在正在和企业家开会,一时散不了会。实在不行这样,您先和韩主任沟通,有什么事情韩主任再和县长汇报。” 李爱芬却不依不饶,向前一步,气势汹汹地说:“焦杨,你不要以为你是副县长,就拿我们这些老师不当回事。我们也是一个群体,不是任由你们县委政府拿捏的。如果把这些事情处理不好,我可以说,你这个县长也当不安生。” 韩俊在一旁赶忙劝说道:“李老师,焦县长确实在开会。您看实在不行这样,你有什么事给我说,我记录下来之后向县长反馈不就完了吗?” 李爱芬平日里仗着一些关系,生活过得很滋润。她除了参加县一中周一的例会,剩下的时间就做起了文具批发的生意,主要向下边的代销点批发零售文具。虽然利润薄,但胜在销量大,有了钱,说话自然硬气。在学校里,她对待同事和学生都不留情面,蛮横惯了。 焦杨见李爱芬态度蛮横、不讲道理,也有些生气。毕竟她的哥哥焦松在省城已经是正县级干部,父亲也是县里正县级的人大主任,平日里她只是为人低调不愿惹事罢了。如今焦杨也已经知道了县委政府对李爱芬的态度,也不再客气。 焦杨严肃地说:“李老师,教师转正考试是县委政府根据全县教师实际情况做出的决策,并不是因为你一个人说不搞就不搞了。要是给你开个后门,其他老师怎么办?” 李爱芬却依旧嘴硬:“焦杨,我们这批老师可有 30 多个,你能把我们 30 多个全部得罪了?” 焦杨毫不退缩,回应道:“全部得罪了又怎样?李科长,你考不上,不代表别人考不上。再者说了,30 多个人很多吗,全县1760名民办教师等着转正,你这36个人连民办教师总数的零头都不到。县长今天开会还专门讲过这个问题,还批评了我一顿。人家县长讲得有道理,当学校都不能做到公平公正了,那这个县还怎么做事?” 李爱芬虽然理亏,但依旧嘴硬:“焦杨,你别拿一些大道理来压我。我们的编制是县里定的,有红头文件的,怎么换个县长就不认了?就算不认,那也是你们的事儿,和我们没有关系。反正我不考试。” 焦杨语气坚定地说:“文件后面有要求,要进行考核,这个考核实际上没有搞,程序上就有问题嘛。你不考试?李老师,我只能告诉你,考不考试是你自己的事情。县里只是通知你去考试,你可以选择不考。但是你不考,不要把县委政府当软柿子捏。我作为分管副县长,该讲原则的时候绝对不退让。” 李爱芬听完,恼羞成怒,将手中的包往花坛上一放,挺起胸脯,一脸挑衅地朝着焦杨凑上去,恶狠狠地说:“焦杨,你不要目中无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东洪县不是你们几个说了就算的。” 说着,竟动起手来。 韩俊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冲上前,直接从后面拽住李爱芬的胳膊,大声警告道:“李老师,有话好好说,我警告你不要动手!” 李爱芬看了一眼自己被抓着的胳膊,马上一脸震惊,随即就撕扯起来,一边撕扯一边扯着嗓子大喊道:“县里的干部打人啊!”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田嘉明正好返回县委大院。焦杨看到警车进来,知道是田嘉明的车,随即朝着警车招手。面包车马上调转方向,朝着这边疾驰而来。很快,面包车 “嘎吱” 一声停下,车门打开。李爱芬在田嘉明跟前仍不罢休,一边嚎叫一边挣扎着要去抓扯焦杨。这时,县公安局田嘉明的秘书和司机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焦杨眉头紧皱,语气坚决地说:“田局长,她扰乱政府秩序,在办公场所闹事,直接带走吧。” 田嘉明在县里一直观察各个领导之间的关系,也知道县政府几个副县长都颇得重用,他眼神一凛,伸手一挥,背后的两个干警动作迅速,顺势从背后掏出手铐,反手一带,直接将李爱芬塞进了面包车里。 李爱芬在警车上又吵又闹,整辆面包车都跟着晃晃悠悠。田嘉明不耐烦地给了秘书一个眼神,秘书心领神会,和司机一起上了面包车。不到一分钟,面包车里就安静了下来。田嘉明一挥手,面包车缓缓开出了县委大院。韩俊拍了拍手,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有五个血淋淋的指印。 田嘉明看着韩俊手上的伤,说道:“韩主任,要不这样,去医院包扎一下,像这种人,我们也好找理由严肃处理,顺便罚她 2000 块钱,给你发点医药费。” 韩俊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不用不用,小事情,小事情。没有必要这么麻烦,我还要去开会。” 焦杨神情严肃地说:“此风不可长啊,这次她敢挠你的手,下次她挠的就是县长的手。去医院做一下包扎处理,我回来给县长报告。李爱芬必须被当作一个典型。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县长专门强调了,要找准反面典型起到警示效果,维护好民办教师转正工作的严肃性和纪律性。” 韩俊也是参加了会,就点了点头,甩了甩手,说:“那两位领导,我就去县医院做个包扎。” 焦杨和田嘉明返回会议室之后,会议也已接近尾声。众人散会之后,焦杨和田嘉明向我汇报了情况。我没有做特别指示,只是神情严肃地说:“依法依规严肃处理。” 这时,毕瑞豪夹着皮包在会议室门口,等我出门后,主动迎上来说:“县长,我有个情况,也给您通个气。” 我点头应了一声之后,看了看田嘉明和焦杨,目光坚定地说:“焦县长,田局长,县一中的事必须要严肃处理。县一中是东洪县的门面和招牌,代表着东洪县的形象和未来。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好,会让广大学生寒心。所以,摒弃干扰,严格执法。处理完之后,我听专题汇报。” 两人郑重地点头后,我又看向毕瑞豪:“毕总,你们化工企业改善环保设备的事,还是要推进。” 毕瑞豪点头说:“县长,这个问题我慢慢给您汇报。现在我跟您汇报的是一件私事。您看,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第983章 毕瑞豪积极靠拢,沈常委欲下重手 毕瑞豪特意提及有事需单独汇报,还做了个 “借一步说话” 的手势。我瞬间心领神会,明白这必然是不便在公开场合谈论的事情,便毫不犹豫地随他而去。 毕瑞豪引领着我,来到旁边的走廊外。此时,秋日的阳光已褪去了夏日的炽热,不再那般凛冽,暖融融地洒在人身上,让人感觉无比舒适。天空湛蓝如宝石,秋高气爽,大雁排成整齐的队列,向着南方展翅翱翔。洁白如雪的云朵,像棉花糖般飘浮在空中,形态各异,有的似骏马奔腾,有的如绵羊漫步,让人不禁心驰神往,忍不住久久地凝望那辽阔无垠的天外天空,内心满是惬意与悠然,仿佛尘世的纷扰都已远去。 县委大院的小花园里,种满了菊花。那些菊花花朵硕大,花瓣层层叠叠,犹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颜色更是五彩缤纷,红的似火,燃烧着秋日的热情;白的似雪,纯净而高雅;黄的似金,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紫的如梦,神秘而迷人。微风拂过,花朵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淡雅的清香。 这样的小花园,似乎在每个县城、每个单位都能见到,它们大多是用红砖一块块垒砌而成,里面栽种着应季的花卉。在这秋日里,蝴蝶如同灵动的精灵,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它们那五彩斑斓的翅膀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蜜蜂也不甘寂寞,嗡嗡地穿梭其中,忙碌地采集着花蜜,为这宁静的小花园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 毕瑞豪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后,这才缓缓开口:“县长,是这样,我跟您汇报个情况,您心里有数就行。” 我目光平和地看着他,询问道:“毕老板,到底什么事啊,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毕瑞豪清了清嗓子,说道:“县长,杨伯君是您到东洪的第一个秘书吧?” 我微微点头,肯定地回答:“是啊,杨伯君确实是我在东洪的第一个秘书。这小伙子挺不错的,在工业领域知识储备扎实,学习能力也很强,现在我把他安排到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当副组长了。” 毕瑞豪微微皱了下眉头,接着说:“县长,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您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个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虽说只是个临时机构,可它手握实权啊。您也清楚,咱们县产石油,前两年石油产业还是县里的支柱产业呢,后来新发现的油井产量不行了,一方面是受大环境的影响。咱们做生意的都知道,得顺势而为、因势而生,大环境不好,个人再怎么努力也白搭。” 我深以为然,再次点头说道:“是啊,石油公司前些年也没少想办法,各种努力都尝试过了。但东洪县交通闭塞,外来车辆少,本地内在需求又不足,往外运油更是亏本生意,算下来还不如不运。” 毕瑞豪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现在石油公司的问题,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可没什么人愿意去碰这个烫手山芋,因为这就是一笔烂账啊。石油公司下属的钻采公司、销售公司、炼化公司,这几家公司都不简单。大家心里清楚这里面问题不少,可大多数人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什么问题都没有。县长啊,也就只有您敢动这个事情了。” 我听后,立刻严肃地说道:“毕老板啊,你之前在计划委员会干过,应该知道,很多事情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种是视而不见,逃避问题;另一种是积极处理问题,努力让事情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如果不直面问题,那问题就会一直存在,永远无法得到解决。我可不想在东洪县浑浑噩噩地干几年,什么实事都做不了。” 毕瑞豪,这位从体制内毅然转身成为民营企业家的人,在这身份转变的过程中,深切地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也深知干事创业的艰难不易。他下意识地随手摘下一片菊花叶,放在手里不停地揉搓。那片嫩绿的叶子在他的手指间渐渐被搓成了小团,原本完整的形状变得扭曲不堪,不成样子。他感慨万千地说道:“县长,有单位就好比这菊花,有根有茎、有叶有花,只要你还在植株上,别人就会高看你一眼;可一旦被摘下,脱离了单位这个依靠,就只能任人摆布、任人蹂躏了。 我们民营企业家办事太难了,县里随便一个小科员到我们公司,都能让公司关停啊。我不否认坤豪公司在发展过程中存在不少问题,包括一些打擦边球的行为,还有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人员的接触。其实我打心底里最不愿意和那些人打交道,可实在是没办法啊。如果不养这些人,厂子在城关镇根本就办不下去。白天有‘大盖帽’时不时地来检查,晚上又有地痞流氓来骚扰,在这种情况下,还怎么做生意?所以我请了一个本地人当顾问,他出面确实能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说完之后,双手一摊,说道:“难啊!” 我静静地听着,能真切地感受到毕瑞豪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回想起平水河大桥出事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就毫不犹豫地拿出了 10 万元。这 10 万元,对于普通群众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即便是对于那些小有成就的企业家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他送得如此痛快,目的也很明确,自然是希望县委政府在他的事情上能给予一些支持和帮助。 我目光坚定地看着毕瑞豪,诚恳地说道:“毕老板,工业园区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要相信我,我下定决心要在工业园区营造一个风清气正的良好环境,让企业能够清清白白、顺顺利利地赚钱,绝不允许出现乱罚款、乱摊派的现象。在这一点上,我有信心。” 毕瑞豪说完企业的事情后,又一次谨慎地往周边看了看,再次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我心里很清楚,他特意叫我到小花园来,本身也是想让我为企业 “站台”。在公共场合与民营企业家交流,这无疑是对民营企业家的一种认可。 毕瑞豪见周围情况差不多了,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县长,我今天给你说的是伯君的事。” 我带着一丝疑惑,说道:“伯君?什么事?” 毕瑞豪道:“县长,我可是亲眼所见啊。杨伯君被人算计了……” 等他详细道明原委后,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句话实在是太熟悉了,我还没到东洪县的时候,曹伟兵就在县委常委会上公开说过要 “弄个娘们丢到我的床上”。没想到,娘们没丢到我床上,却丢到了我秘书杨伯君的床上。想到这里,我只觉得脊背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头。 “县长,单从这件事来讲,您在东洪县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毕瑞豪一脸关切地提醒我。 我警觉地追问道:“是在曹河县发生的?” “对呀,就是在曹河县,那边娱乐产业相对比较发达。您也知道,这些产业往往都是跟着经济条件好的地方走。咱们县今年才开了两家录像厅,卡拉 OK 到现在都还没有呢。东洪的干部们没什么钱,老板们都是想着挣钱的,自然不会在亏钱的地方搞这些投资。” 毕瑞豪耐心地解释道。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变得极为复杂。杨伯君到现在都没有向我透露过相关情况,沈鹏也没有向我汇报,反而是毕瑞豪主动告知了我。我在心里暗自思忖:看来石油公司的问题远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竟然使出这种卑鄙的手段来对抗组织调查。 我看着毕瑞豪,严肃地问道:“毕老板,你的意思是杨伯君已经沦陷了?” 毕瑞豪连忙摆手,说道:“目前看,还不能说完全得逞。当天幸亏遇到了钟壮,他在曹河县人脉广,能量大,打个招呼就把事情摆平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县长,我提前跟您说这个,只是说东洪的个别干部,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单纯啊。不过,您也别担心这事,我已经按照江湖规矩摆平了。” 我心里已经气愤到了极点,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酒肉腐蚀了,这是下三滥的手段,必须要处置到位。我紧紧地盯着毕瑞豪,追问道:“毕老板,这是什么规矩?用这种下三滥、卑鄙的手段算计干部,这种事绝对不能就此算完。” 毕瑞豪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把杨伯君拉下水,让他别再查石油公司的账。沈鹏也后怕得很,差点也被算计了。县长,您也别怪小杨,他那天喝了不少酒,一般人在那种情况下确实很难抵挡得住诱惑。” 我微微点头,说道:“我不会怪杨伯君,当务之急是必须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毕瑞豪道:“不好查吧,没人会承认。” 我做过公安局长,自然知道这事不是查不出来,曹河县的这个‘黄窝’必须端掉,只要抓住这根线,就能顺藤摸瓜,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从中作梗。” 我和毕瑞豪心里都明白,这事大概率是石油公司的人干的。但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谁也不好轻易表露出来,只有找到铁证,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让违法者受到应有的惩处。 毕瑞豪满脸好奇地问道:“县长,您真打算对曹河县的这家卡拉 OK 动手?”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只要它涉嫌违法,就和在哪个县没有关系,必须依法严惩。” 我说这话可不是在吹牛。因为市委已经启动了干部考察程序:郑红旗书记即将升任副市长,同时调任曹河兼任县委书记;晓阳将到市政府担任副秘书长。 市委书记钟毅考虑到曹河县国有企业问题积重难返,必须尽快解决。如果不派有丰富企业管理经验的干部去,曹河县很可能会像某些地区一样,陷入集体经营困境,进而引发破产、失业、债务纠纷等一系列严重的社会问题,陷入恶性循环。放眼整个东原地区,郑红旗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曾在市计划委员会担任过科长,对政策的把握精准到位;在县城,从副县长、常务副县长一步步做到县长、县委书记,基层关键岗位的实践经验丰富。他在平安县任职期间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是少有的既具备卓越领导才能,又拥有丰富企业管理经验的干部。 人事方面的小道消息,总是会提前几个月就开始散布,而且真假虚实难辨。有些甚至是通过官方渠道有意放出的,目的是看看各方的反应,然后再经过明面上的反复斟酌与桌面下的微妙运作,两条线相互补充、相互较劲,最终达成某种妥协。这个人事方案的出台,还是出乎了不多人的意料。 我心里暗自盘算,觉得查处曹河县涉黄的卡拉 OK,正好可以为郑红旗书记到任后的 “第一把火” 提供一个绝佳的契机。如果能够成功端掉这个 “黄窝”,不仅能够净化社会风气,还能有力地打击违法犯罪行为,彰显新领导班子的决心和魄力,为后续的工作开展奠定良好的基础。 毕瑞豪主动跟我说这件事,显然是在积极地向县委政府靠拢,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我感慨万分地说道:“毕老板,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跟我讲,还真没人会主动说出来,这一点我得好好反思。” 毕瑞豪一听,连忙紧张地说道:“县长,您可千万别说这事是我告诉您的,太敏感了。要是让石油公司那帮人知道了,我可就麻烦大了……” 又聊了几句后,我便送走了毕瑞豪。在往返的过程中,不少干部都看到我和他在小花园旁交谈,而且一聊就是至少半个小时。这其实是我有意为之的,我就是要让大家看到县委县政府对民营企业的支持是真心实意、认真负责的。民营企业的发展之路充满了艰辛与坎坷,不像国有企业有强大的后盾支撑。它们就如同密林里的种子,要想破土而出,获得阳光的照耀,需要突破层层屏障,付出的艰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作为政府部门,有责任为它们创造良好的发展环境,给予它们足够的支持和帮助。 返回办公室后,我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暗自感慨。工作上的事情,只要下定决心去做,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但杨伯君和齐晓婷的关系该如何处理,却让我感到十分棘手。 杨伯君和齐晓婷的感情发展并不顺利,未必能得到雷校长和齐永林的认可。如果齐永林、齐晓婷和雷红英知道杨伯君与风尘女子有染,恐怕他未来将彻底失去齐家的支持。 同时,我也不禁在心里反问自己:如果是我面临这样的诱惑,能否坚定地抵挡住?领导干部在工作中面临的诱惑实在是太多、太大了,根本无法想象别人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来拉拢、腐蚀、试图打垮你。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想到今天要回平安县,我觉得应该给郑红旗书记透露一下这件事,让他提前了解情况,以便对曹河县涉黄的卡拉 OK 采取果断措施。毕竟,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治安问题,还涉及到背后复杂的利益纠葛和权力斗争,如果处理得当,将对曹河县的未来发展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此时,县委常委沈鹏正在石油公司 3 楼的办公室里。这栋楼虽然不高,但站在 3 楼的窗前,却能俯瞰大半个县城的景色。县城里很少有高于三层的建筑,放眼望去,一片低矮的房屋尽收眼底。沈鹏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感慨东洪县的发展实在是太滞后了。想当初,和东洪县并称 “难兄难弟” 的临平县,现在都已经建起了四五层的高楼,而且还有两条街在规划后明确规定不再批准建低于三层的建筑。 发展就是这样残酷,一旦在某个阶段落下了脚步,便会步步慢,逐渐被其他地区拉开差距。 沈鹏肚子微微隆起,他坐在办公桌前,将脚翘在了桌子上,正在看着杂志。桌上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一看,仔细一听,是李显平的秘书、县委办副主任顾主任。沈鹏感到十分诧异,因为大舅的秘书平时很少给他打电话。他连忙接通电话,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后,问道:“顾主任,这次我大舅去市里,您会不会到政法委任职啊?” 顾主任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沈常委,跟您透个底,这次领导去市里,我就不跟着了。领导说会安排我到城关镇当书记。” 沈鹏率先开口,语气中满是调侃与祝贺之意:“城关镇当书记,已然是准县级的实力了。往后啊,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的位子,那还不得一步步稳稳地坐上。顾主任,我可得提前向您表示祝贺呀!” 那笑容愈发灿烂,仿佛已经看到顾主任飞黄腾达的未来。 电话那头,顾主任爽朗地哈哈笑了两声,笑声透过听筒,带着十足的感染力。稍作停顿后,顾主任收起笑意,换上一副略显正式的口吻说道:“沈常委,我今天打电话,是有这么一件事儿,还得仰仗您高抬贵手啊。” 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意味。 沈鹏微微皱眉,心中泛起一丝疑惑,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说道:“哎呀,顾主任,您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什么叫高抬贵手?我可听不明白,咱都是为了工作,为了县里的发展,有事儿您尽管直说。” 顾主任清了清嗓子,在电话里缓缓说道:“沈常委啊,前两天在枫林晚卡拉 OK 发生的事儿,我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了,那枫林晚的老板可不是外人,是县公安局副局长老牛的小舅子开的。这牛局的小舅子,得知是冲撞了您.事发当天有钟壮也在场之后,懊悔得不行,那肠子都快悔青了。这不,想尽了办法联系到我,希望我能给您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把这事儿翻篇儿,就当没发生过。沈常委,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给这事儿一个了断吧。今天我就带着牛局长和他小舅子,一起到东洪县给您登门道歉,负荆请罪,您可一定得给我们这个机会啊。” 沈鹏听着,心中暗自思忖,这牛局长的小舅子倒还算个懂规矩的人。回想起那件事,自己好歹也躲过了一劫,这两天来,心中的火气也早已渐渐消散。想到这儿,沈鹏开口说道:“哎呀,顾主任,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您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了,何必还亲自跑一趟呢。老牛,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以前在公安机关的时候,没少打交道。这件事,我不会再追究了,让他们放心吧。” 说完,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电话里的顾主任却并不放心,语气依旧诚恳且坚决:“您不追究,那是您大人大量,心胸宽广。但我们该表达的意思,必须得表达到位。您可千万别拒绝,这事儿我们非得办好不可。特别是钟壮那边,还得麻烦您给说几句好话呀。您也知道,牛局长和我们都是实在人,不是外人,还望钟壮也能高抬贵手,放老牛一马。” 沈鹏听到钟壮的名字,微微一怔。他心里清楚,自己和钟壮的关系,远不如毕瑞豪与钟壮那般亲密。钟壮,作为曹河人,性格颇为独特,平日里极少主动结交领导干部以及领导干部的子女,在生意场上,至少明面上的生意,都做得规规矩矩,合法合规,从不越雷池一步。 沈鹏带着一丝惊讶,说道:“钟壮?他不是你们本地人嘛,啊,何必让我出面。” 顾主任无奈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哎呀,沈常委,您有所不知,钟壮在东洪的地位非常特殊的。现在啊,所有东洪人都以为这枫林晚卡拉 OK 得罪的是钟壮,就因为这个,那生意简直一落千丈,都快干不下去了,根本没有人敢到那边消费。人家老板的意思是,能不能通过您的关系,请钟壮出来,大家一起到卡拉 OK 唱上几嗓子,老板好认个错,顺便表达一下愧疚之心,给人家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您看,这事儿您能不能帮忙牵个线?” 话语中满是期待。 沈鹏思索片刻,说道:“怎么,这样吧,我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摩挲着下巴,心中盘算着这件事的利弊。 顾主任再次无奈地叹气,说道:“哎呀,钟壮这个人,一般情况下根本请不出来,大家之间一点私人联系都没有。就算是曹河的干部,想要和他搭上话,那也是难如登天。咱们还是得按江湖规矩来,江湖事江湖了。对了,包括您朋友给的那些钱,牛局长加倍返还,就希望能把这事儿圆满解决了。” 沈鹏听到牛局长要加倍返还钱,心中一动。他想到自己的大舅马上就要离开曹河县,此时曹河县的局势微妙得很,本不想过多掺和这些事儿。可又一转念,就这么轻轻松松出个面,吃顿饭,说不定就能拿到 1 万多块钱回来,这诱惑实在不小。犹豫再三,沈鹏勉为其难地说道:“钟壮那边,我可做不了主。这样吧,我去试着约一约他,要是能约成,咱们就打电话联系,要是约不成,那咱们再另想办法。” 说完之后,就补充道:“你给我说句实话,是不是他们做局?” 顾主任电话里一愣,马上说道:“纯属巧合,纯属巧合。” 话音刚落,墙上的时钟指针悄然指向了 5 点。沈鹏看了看时间,想起自己交代给杨伯君的任务,想着让杨伯君找出石油公司的一些问题,于是顺手拿起电话,拨通了杨伯君的号码,说道:“伯君啊,你现在上 3 楼来,跟我汇报一下今天的工作进度。” 说完,便挂断电话,靠在椅背上,等待着杨伯君的到来。 杨伯君接到电话后,不敢有丝毫耽搁,匆匆整理了一下手头的资料,便快步朝着 3 楼走去。此时正值下班时间,楼道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带着一天工作后的疲惫,脚步匆匆。杨伯君在楼梯口,恰好遇到了石油公司一把手胡玉生。 胡玉生听到脚步声,回身看到杨伯君,脸上露出一抹调侃的笑容,说道:“哎呀,杨大组长,都已经 5 点钟了,别人都下班了,您怎么还这么敬业,还不下班?难道您真打算把我们石油公司查个底儿朝天啊?我可跟您说,我们石油公司的任何账目,那都是经得起查的,您随便查,我们问心无愧。” 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仰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自信与挑衅。 杨伯君听到这话,脸上一阵尴尬,仿佛被人看穿了心思一般。他看着胡玉生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明白,胡晓云多多少少还是抓到了自己的一些把柄。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胡经理,您说笑了,我这也是按照工作安排,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 说完,便绕过胡玉生,朝着沈鹏的办公室走去,脚步中带着一丝急切与不安。 杨伯君走进办公室,只见沈鹏将脚大大咧咧地翘在桌子上,一手夹着烟,那香烟的烟雾袅袅升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一手随意地翻看着一本杂志。那杂志的封面上,是一个衣着暴露的女郎,眼神迷离,带着一种别样的诱惑。杨伯君看到这一幕,内心里涌起一份羞涩,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沈鹏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直接问道:“怎么样?今天有什么收获没有?” 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似乎对今天的工作成果并不抱太大期望。 杨伯君这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听到沈鹏的问话,顿了顿,说道:“现在我们正在梳理三方协议,县政府那边已经松口了,只要我们能拿出可行方案,县政府愿意为我们担保。这样一来,银行那边也就有台阶下了。” 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沈鹏的表情,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认可的迹象。 沈鹏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大兴趣,毕竟这种事情并不能直接整治胡玉生。他皱了皱眉头,直接说道:“杨伯君,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呀,我想知道的是,现在有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石油产业公司存在问题?是那种实实在在、能拿得出手的问题。” 说完,将手中的杂志扔到一边,坐直了身子,眼神紧紧盯着杨伯君。 杨伯君犹犹豫豫,脑海中回想起刚才胡玉生那耐人寻味的目光,心中一阵纠结。想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沈常委,现在我们还在查。目前来看,是有一些线索,但这些线索靠我们恐怕查不下来,需要县纪委、审计局这些专业人士过来,他们有更专业的手段和经验,或许能把事情查清楚。” 说完,微微低下头,不敢直视沈鹏的眼睛。 沈鹏一听,直接将杂志往桌子上重重一丢,发出 “啪” 的一声脆响,说道:“什么情况?还需要他们来介入?到底是什么问题,让你这么没底气?” 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满与疑惑。 杨伯君深吸一口气,说道:“有可能是这种情况。一是最大的那笔设备支出有问题,到底是怎么买的,整个过程没有一个完整清晰的链条,很多环节都模糊不清。另外一个就是,这两个月,除了石油公司机关的人员频繁调动之外,石油钻采公司和石油电化公司的人员,都在往加油站调动,这种大规模的人员调动,很不正常。” 沈鹏社会经验极为丰富,一听这话,马上说道:“这些人都想着去省公司吧,省公司工资待遇非常好。现在县里工资都快发不起了,大家生活都紧巴巴的,可省公司一个月能拿三四百块钱,比市长工资都高,这些人能不心动吗?他们肯定想法设法地想去。去查一查,他们是以什么方式、什么程序调动人员的,必要的时候,可以到下面的钻采企业去查一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说完,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沈鹏安排完之后,停下脚步,看着杨伯君,继续说道:“还有什么问题?你一次性说清楚。” 杨伯君说:“好,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算不算问题。” 沈鹏直接说道:“算不算问题不是你说了算,说说看,别吞吞吐吐的。” 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与不耐烦。 “钻采公司和炼化公司与销售公司三家产量不一致,数据出入有点大。但是石油公司的人讲是因为被油耗子给偷走了。” 杨伯君一口气说完,然后紧张地等待着沈鹏的回应。 沈鹏说道:“县里确实有几波油耗子,我当过公安局长,对这情况清楚得很。县里也打击过几次,还抓了不少人。” 杨伯君说道:“对对对,他们也说当初都报了警,都有报警记录和公安局出警的证明。” 说完,从文件袋里拿出相关资料,递给沈鹏。 听到出警证明,沈鹏突然敏锐地意识到不对,抬手说道:“等一等,你说还有出警证明?” 眼神中闪过一丝警觉,紧紧盯着杨伯君手中的资料。 “是啊,还有出警证明,他们找派出所专门要了出警证明,然后做了一套资料,相当于就形成了一个完整链条:石油被盗、报警、公安机关接警,之后出警,但出警的成效如何,后续就没有反应了。” 沈鹏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哪里不对。报警的事在县里时常发生,但是还找公安机关索要出警证明的确实少见,好似专门拿这个出警证明来证明这些东西确实是被偷了一般,这其中恐怕大有文章。 沈鹏直接说道:“你的意思是炼化厂仓库里的油也不对吗?” 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翻看着手中的资料。 “是这样,从炼化厂出来的油,大概有 15% 也被偷了。” 沈鹏琢磨再三之后,猛地一拍桌子,说道:“扯淡。你说钻井钻出来的油通过石油管道往炼化厂送油,这中间有被人偷的可能。但是炼化厂的油炼好之后都是拿油罐车拉到加油站的,难道这油罐车也被抢劫了不成?我当这么久公安局长,就还没听说过油罐车被抢劫的事情,这个事不对啊,你重点给我查一查,让他们打出情况说明来。” 沈鹏工作经验自然是比杨伯君丰富一些,特别是公安上的业务。杨伯君没有意识到,炼化厂炼化之后的石油是通过油罐车来转运的,经沈鹏这么一提醒,杨伯君马上就想到了有可能这批油直接就被走私或者私人卖掉,根本没有进入县石油公司的油库。 沈鹏说完之后,把事情安排周全,将腿从桌子上放了下来。出门的时候拍了拍杨伯君的肩膀,说道:“杨伯君,这个方向你去给我使劲查。一定要把事情查清楚,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说完,便大步走出办公室,留下杨伯君在原地若有所思。 这让杨伯君深感无奈,心中满是压力。但是比杨伯君更无奈的,是老黄县长。此时,老黄县长正坐在家里,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他手中的香烟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正房主墙上挂着一幅中堂山水画 —— 松鹤延年,可此时的老黄县长却无心欣赏。 他坐在椅子上,神情凝重,眉头紧锁,下面是黄家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老黄县长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一丝愤怒:“抓人,交钱,开除,县里这样干,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他们是仗着谁的势?居然骑在我的脖子上拉屎拉尿。” 说完,将手中的香烟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甘与愤慨。 第 984章黄县长不知进退, 田嘉明果断出手 1991年的初秋,东洪县的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燥热,一栋带着庭院的二层小楼里,退休副县长老黄正主持着一场气氛凝重的家庭会议。客厅里的红木茶几上摆着几杯早已凉透的浓茶,烟灰缸里堆叠着半缸烟蒂,老黄指间的香烟正腾起袅袅白雾, “都淡定一些,不要自欺欺人,天塌不下来,”老黄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东洪口音,尾音微微上挑,很有特色。“都说一说情况吧,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抬眼扫过围坐在沙发和木椅上的亲属,目光在弟弟和堂弟脸上停留得格外久。 坐在左侧单人沙发上的黄老板——老黄的亲弟弟,猛地往前倾了倾身子,西装领带都显得有些歪斜。“哥啊,现在县一中的马立新简直不是人!”他粗声粗气地开口,手掌重重拍在茶几上,震得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当初让我们承包食堂时没算账,谁知道现在细算下来,竟让我们交20多万!”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列着收支明细,“你看这账本,食堂是有些盈利,但这些年添的冰柜、蒸饭车,哪样不是钱?还有雇人的工资、水电费,七七八八算下来,要是真交20万,咱们这几年可不就是白忙活了?” 老黄“嗯”了一声,将烟灰精准地抖进脚边的铁皮垃圾桶。“20万?20万租金他是真敢要啊,”他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还把我们的人打了。说说,打了几个人,情况怎么样?” 站在茶几旁的黄胖子——老黄的堂弟,负责食堂具体经营,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脸上带着愤愤不平。“还好,被打的人伤得都不重,”他搓了搓手,语气却透着后怕,“只有我最严重,其余就是些皮外伤,哦,就那个负责盛菜的大个,被几个人按在地上踹,断了几根肋骨,现在还在县医院外科躺着呢。”他压低声音,凑近老黄,“哥,你说这公安局是不是吃里扒外?我们去报案,他们非让提供打人者名单,我们说打人的是学生,乌泱泱一片,上哪找去?他们就说‘抓不到人’,这不明摆着偏袒学校吗?” 老黄“嗯哼”一声,从鼻腔里发出意味深长的声响。“新来的公安局长是平安县调过来的,”他慢悠悠地掐灭烟蒂,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他和现在的县长是老相识,穿一条裤子的。这件事情不好办,法不责众,这么多学生,他们不想惹麻烦,倒也能理解。” “大哥,你怎么能替他们说话?”黄老板急了,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那可是我们的人被打了!” “不是我替他们说话,是事情就发展到了这个样子,”老黄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无奈,“学生的账怎么算?你能找到具体是谁动的手吗?算到谁头上都不合适。但县一中的账不能不算!这个马立新,我看他忘了他的一中校长是怎么当上来的!”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客厅里踱步,“老二,”他突然停步,转向弟弟,“明天你直接带人去马立新的办公室,让他赔医药费,就说是我的意思。他要是不赔,你就告诉他,我要直接去市里面,市教育局的孔德文局长,和我以前关系不错,我有能力把他的校长给拿下来!当年要不是我力排众议推荐他,他能坐上那个位置?没有我给他搭的平台,他哪来的那些成绩?我就不信他敢忘恩负义,连我的招呼都不听!” 这时,坐在角落的小姨子的丈夫怯怯地开了口:“姐夫,县一中要给爱芬记旷工,还要组织考试……”他搓着手,满脸愁容,“爱芬小学都没毕业,字都认不全,怎么考?考什么?现在她还被派出所抓了,人都没放出来。” 老黄皱了皱眉,想起那个被家里宠坏的小姨子。她从小不爱读书,脾气却比谁都大,如今闯了祸,自然要管。“爱芬的事,我找人问过了,”他叹了口气,“听说她在县委大院跟人动了手,把县政府办公室的韩副主任给打伤了,现在人家还在医院。”他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旷工就旷工,随他们记,无所谓。关键是考试的事,绝对不能让她考!这届县委县政府一上来就推翻之前的决策,像什么话?脚跟都没站稳,就把以前的政策全否了。这事我记着呢,明天我就去市委组织部,找老干部局局长反映问题!”他忽然扭头,看向旁边一个年轻的晚辈,“现在的组织部长、老干局局长姓什么?” “新来的组织部副部长长叫姜艳红,兼任老干局局长。” “好,”老黄点点头,脸上露出决绝的神色,“我就按正常渠道去市委反映,先找老干部局局长。她要是不管,我就找组织部长;组织部长不管,我就找市委书记!”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微微起伏,“我还不信了,难道以前的规矩不是规矩,难道都不作数了?我们这些为东洪干了一辈子的人,就该被这么对待?” 客厅里顿时热闹起来,亲属们你一言我一语,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必须把东洪县的“乱象”捅到市里去,要用组织程序给县委县政府施压。老黄听着众人的附和,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县政府会议室里一呼百应的时光。“记住,咱们通过组织程序反映问题,这是最管用的,”他最后强调道,手指点着桌面,“你们明天都稳住,食堂也别煮饭了,就去县一中找领导要说法。咱们是合法经营,就算没合同,也可以补合同,这一点绝对不能退让!”他顿了顿,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还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县长,怎么管得这么细,连学校食堂都要插手?” 第二天清晨,东洪县政府又恢复了昨日的热闹。我坐在会议室主位上,看着面前摊开的文件,窗外的梧桐树影在桌面上轻轻晃动。专题会议准时召开,县一中校长马立新、公安局长田嘉明、副县长焦杨、曹伟兵、宣传部长刘志坤、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委副书记刘进京等人依次落座。 马立新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难掩疲惫。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县长,各位领导,昨天食堂被冲击后,我们连夜做了统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南北两个食堂的门窗、桌椅、厨具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初步估算损失在……”他顿了顿,看了看手中的报表,“大概二万块钱左右。现在最棘手的是学生吃饭问题,原本在食堂就餐的学生不到三分之一,现在食堂停摆,大部分学生只能靠校门口的商贩解决。” 我点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同志们,刚刚马校长汇报了损失情况,学校的损失不小啊。但当务之急是解决学生的吃饭问题,”我看向马立新,“马校长,你们有什么想法?” 马立新苦笑了一下:“县长,我们现在确实没办法自己解决,只能依赖校门口的商贩。我们打算在重新招标食堂之前,把就餐时间调整一下,让商贩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也能保证学生按时吃饭。” 我沉吟道:“这只是临时办法,但眼下也只能这么办。县一中要抓紧时间筹备自营食堂,我看原则上不再对外出租,先把学生的吃饭问题稳住。”我转向分管工商的曹伟兵,“伟兵县长,这段时间工商局就别去查校门口商贩的证照了,让他们先保障学生的用餐。” 曹伟兵连忙应道:“明白,县长。我们不仅不查,还准备动员一些有实力的餐馆去摆摊,让他们好卫生,尽量提供多样化的餐食。” 我赞许地点点头““很好啊,伟兵县长能主动思考问题,这就对了。要提高社会供给能力,早中晚都得有保障,用市场化的手段度过这段困难时期。” 这时,马立新又开口了,语气带着些许为难:“县长,现在办自营食堂,最主要的就是经费问题。学生把食堂砸了之后……” “马校长,”我打断他,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目光锐利,“记住,是‘社会上一些不法商贩’制造混乱,冲击了食堂,我们的学生是无辜的,这个定性必须准确。”我顿了顿,缓和了语气,“你是说缺经费,对吗?”我转向公安局长田嘉明,“嘉明局长,听说你昨天放话了,今天必须见到钱款,见不到就抓人,有没有这回事?” 田嘉明坐直了身子,语气坚定:“县长,确有此事。老黄他们承包食堂,拖欠了巨额租金,这已经构成了合同违约,甚至可以说是合同诈骗,我们公安机关有责任介入。” 我看着他说道:“田局长啊,做事不能只放空炮,要拿出实际行动。既然他们违约,就按规矩来,堂堂正正地处理,该催缴催缴,该处罚处罚,该抓人抓人。” “是,县长!”田嘉明应声答道,“我们上午就行动,找到相关当事人,责令他们立即缴纳欠款,拒不执行的,依法采取强制措施。” 我又转向曹伟兵和刘超英,敲了敲桌子说道:“伟兵县长,这家食堂开了这么久,工商局有没有去检查过?超英县长,税务局有没有查过账?他们有没有依法纳税?合法经营,我们坚决支持;要是违法违规,那就必须承担责任。各部门要全力配合公安的工作。” 刘超英连忙在笔记本上记录,头也不抬地说:“县长放心,我马上给杨局长打电话,让税务局配合公安,把他们的税务情况查清楚。” 曹伟兵也表态:“我们工商局随时待命,只要公安需要,我们立刻派人协助。” 我最后看向马立新:“马校长,等把欠款追回来,这笔钱要用在刀刃上,必须全部投入到食堂建设和学生伙食上,一分一毫都不能挪用……” 马立新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县长,我们当然想把钱用好,也想把食堂办好,但现在关键是……钱还没到账呢。” 我笑了笑说道:“老大难,老大难,老大重视就不难,县委县政府开这个专题会,就是要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学生的吃饭问题。这钱追不回来,田局长从公安局的维稳经里给你解决。”我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又补充道:“丑话说在前头啊,田局长把钱给你追回来,你要是用不好,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解决完食堂问题,会议又转向了普九工作评估和民办教师考试的议题。这两项工作有明确的政策文件支持,各部门分工清晰,讨论起来顺畅了许多。看着桌上的干部们各抒己见,思路清晰,干劲十足,我心里涌起一股欣慰。东洪县的局面虽然复杂,但只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总能撕开一道口子,打开新的局面。 会议接近尾声,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焦杨:“焦县长,昨天在县委大院被打伤的韩俊副主任,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吧?” 焦杨连忙回答:“县长,我刚问过医院,韩副主任就是皮外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点点头,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那就好,让他好好休息,工作上的事情先放一放。这件事,公安也要抓紧处理,依法处理,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田嘉明立刻挺直腰板,目光坚定地看着我,斩钉截铁地表态:“县长,您放心,我们已经立案了。” 我的目光转向对面的县一中校长马立新,心中想着对马立新还是要敲打一下。我语气严厉地批评道:“马校长,我要批评你啊。李爱芬这样一位同志,长期旷工,为人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品行如此的人,怎么能担任县一中宿舍管理科科长呢?” 马立新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无奈和为难。他微微叹了口气,面露难色地说:“县长,我们也很无奈。您知道的,这里面有些特殊情况,我们承受着很大压力,县一中实在顶不住。” 我微微点点头。“马校长,顶不住?顶不住你汇报了吗?找分管副县长了吗?多大的压力顶不住?只要自身说得起硬话,又有什么顶不住的。我再强调一遍,当官是为了管事,管事就要管人,管人就要担责,扛不住就是不愿担责嘛。” 马立新红着脸又做了几句检讨,说道:“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责任也不全部在你。焦县长不能分而不管,县一中的这些乱象,县委县政府有责任。一中是教学机构,不是行政机构,别再掺杂社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顶不住的压力,分管领导来扛;分管领导扛不住就向我汇报,我来扛。同志们,对待这类问题绝不能心慈手软!今天在座的有县委政府和教育部门的同志,我在此公开表态:你们放手去干,任何压力,领导干部先去顶;领导干部顶不住,就往我身上推。你们说炸药包顶不住我信,压力,没什么顶不住的,好大的压力嘛,我都可以顶。” 会议结束后,我回到办公室,心中还在思索着县一中的问题必须出重手,还一中一片净土,想清楚之后,就给杨伯君打了电话。 此时的杨伯君正在石油公司,联合整顿小组的同志们围坐在一张长桌前,桌上堆满了各个厂的年度报表。他们眉头紧锁,认真地对比着数据,时不时在纸上记录着什么。通过仔细对比,大家发现了不少问题,特别是生产方面,采油厂、炼油厂与销售公司的销售数据层层递减,差距明显。大家把这些问题都详细地记录下来,准备在与石油公司开联合工作会时,让石油公司作出解释。若解释得通,此事一笔勾销;若解释不通,就上报县委县政府。 杨伯君正专注地看着几个同志整理资料,突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寂静。他拿起电话,听到是我的声音,不自觉地站起身来,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电话那头能感受到我的威严。当听到我让他来县委时,杨伯君有些犹豫,声音略带紧张地说:“县长,沈鹏常委不在,我这会儿离开合适吗?” 我语气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让你来你就来。沈常委去哪了?他现在脱产专门负责这项工作,怎么还到处跑?” 杨伯君有些忐忑,声音有些发颤地说:“县长,是这样的,沈组长来的时候说要去曹河县办些事,具体办什么我也不清楚。” 我心想李显平马上要离开曹河县了,沈鹏去曹河县跑跑关系、活动活动倒也正常,便说:“你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一下,我找你有事了解。” 挂断电话后,杨伯君走出石油大院门口。大院西墙边的车棚里,满满当当地停放着自行车,密密麻麻,如同一片自行车的海洋。他在车棚里寻找着自己的自行车,好不容易找到后,推出车子,把提包挎在车把上,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跨上自行车,缓缓地朝县委大院骑去。 杨伯君进门时,我正在和焦杨县长谈工作。我看着焦杨,神情严肃地批评道:“对于教育现状,不能把责任全推给其他人。市委已经确定你说组织部长人选,做事不能只讲人情、不讲原则,这样是干不好工作的。” 杨伯君进门后, 焦杨连忙点头,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诚恳地表态:“县长,我承认错误,马上改正。” 我朝杨伯君招了招手,又对焦杨说:“焦县长,‘普九’评估工作要抓紧推进。” 焦杨离开后,杨伯君走近我,碰面时,他很恭敬地朝我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我看向杨伯君,面色平和,低头看起文件。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我翻阅文件的声音。杨伯君就站在一旁,不吭声也不说话,身体微微僵硬,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多分钟过去了,杨伯君主动给我添了水,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打扰到我。 我抬头看了一眼杨伯君,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发现异样,但我心里暗想:杨伯君不知道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于是我语气严厉地说:“去把门关上。” 杨伯君听到我的命令,身体微微一震,随即转身关上门,又走到办公桌前。 我看着杨伯君,严肃地问:“知道错了没有啊?” 杨伯君微微一愣,脸上露出惊讶和惶恐的神色,片刻后,膝盖一软,“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眼含热泪地说:“县长,我错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自责,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 我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杨伯君,语气强硬地说:“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一个大老爷们,站起来!” 杨伯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腿还在不停地发抖,。过了五分钟,他的情绪逐渐平复,但脸上依然挂着泪痕。我语重心长地说:“伯君啊,天塌下来你的膝盖也不能弯,多大点事?记住了吗?” 杨伯君一边抽泣一边点头,声音哽咽地说:“记住了,县长。” 看着眼前的杨伯君,我心里很清楚:一个农村孩子能考上大学实属不易,这样的孩子没见过太多世面,面对有心之人的诱惑,根本防不胜防。我太了解农村出来的孩子了,没有防人之心。 看到杨伯君,我甚至想起了参军前的自己。是部队锤炼了我不屈的性格,是晓阳给予了我无比的包容。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当兵,接受生与死的考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像晓阳这样睿智豁达的人。 杨伯君平复心情后,诚恳地说:“县长,我错了。” 我看着他,继续问道:“伯君,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杨伯君低下头,声音低沉地说:“我错在没有经受住考验。” 我摇摇头,神情严肃地说:“不全是这样。用美人计考验干部,又有几个干部能经受得住?你只是犯了大多数干部可能都会犯的错误,在我眼里,这个错误不是最关键的。这个问题关键是小婷愿不愿意原谅你,这得靠你自己。我要说的错误,是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向我汇报!” 杨伯君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挂在鼻梁上的眼镜都被打了下来,接着又反手给自己一巴掌。我没有阻止他,因为我知道,人走得太顺并非好事,只有发自内心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能真正改正。 杨伯君声音带着哭腔说:“县长,我是害怕,没脸向您汇报。” 我说道:“伯君,你是有错,但算计你的人就没错吗?他们就盼着你自我沉沦,以为抓住你的把柄就能控制你、要挟你。伯君,我告诉你,他们针对的不是你,而是县委政府。你不过是个秘书,就算把你收拾了又能怎样?他们是想让县委政府难堪!” 杨伯君点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醒悟,说:“县长,我明白,但毕竟我的把柄在人家手里。” 我严肃地说:“把柄?哪有什么把柄!县委、县政府不认为是把柄,它就不是把柄。你又没进派出所,有没有口供,这根本不算把柄。你要记住,你是县委政府派去的整顿领导小组副组长,他们这样算计你,就是在和组织对抗。对于这种猖獗行为,没什么好说的,我送你八个字:果断打击、坚决消灭,如果再加四个字:绝不留情。” 杨伯君担心地说:“县长,这事闹大了恐怕不好吧。” 我说道:“伯君,叫你来不是让你去复仇,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你就安安心心履行工作职责,别背心理包袱,大胆工作,找出问题。本来我打算理清账目、做好分割,清清爽爽交账、明明白白划分,可有些人非得逼我们出重手。” 与此同时,在县一中马立新的办公室里,气氛剑拔弩张。马立新没想到黄老板又敢来找自己索要赔偿,而黄老板也没想到马立新会反过来催要租金。两人面对面站着,怒目而视。两人争执起来,拍桌子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黄老板涨红着脸,大声说:“马校长,吃水不忘挖井人,你怎么当上这个一中校长的,心里没数吗?” 如今的马立新底气十足,毫不退让,他挺直腰板,大声回应道:“黄老板,我该感谢谁?我应该感谢县委政府,感谢党和人民!怎么,我还要感谢你们黄家一辈子?” 黄老板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马立新,恶狠狠地说:“马校长,马校长,虽然你是组织选上来的,但没有我大哥,组织凭什么选你?县一中又怎么会成就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马立新点点头,冷静地说:“我不否认老黄县长有一定因素,但当这个校长也不全是因为他。好了,不说这些了。如果你认为县一中是你们黄家的,那就发文件把我免了。只要我还是县一中校长,你们就把 20 万租金一分不少地交回来。” 黄老板嘴角上的胡子抽动了两下,冷笑着说:“马校长!我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哪是县一中,分明是东原一中吧?马校长,你的意思是公安机关是你们家开的,想抓谁就抓谁?我还纳闷呢,你把我们家锅碗瓢盆全砸了,我们没法生产经营,还有五六个员工躺在医院,这笔损失你还没赔,你还好意思找我要钱?我告诉你,姓马的,租金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不仅如此,被打伤人员的医药费县一中必须全部承担,被砸的锅碗瓢盆,我们不找学生,就找你们谈,学生一人一块钱,一共3500 块钱,县一中食堂,必须由我们经营,马校长,不是我吹,县一中除了我们,没人敢来。” 马立新已经和田嘉明约好,由田局长亲自带队过来处理此事。有了靠山,他说话声音更大了:“姓黄的,你凭什么说是学生砸了你家食堂?食堂里的东西哪样是你的?你的东西为什么会在县一中?这些问题你回答一下!” 黄老板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马立新,你别太过分!信不信老子现在拿把菜刀砍了你?” 就在这时,田嘉明、万金勇带着几个公安局的同志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后。田嘉明给万金勇使了个眼色,万金勇拍了拍身后的几个同志,又朝马立新招了招手,马立新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黄老板刚一转身,就看到四五个穿着警服、拿着警棍的公安局彪形大汉站在了自己跟前。他们身材魁梧,眼神犀利,如同几座不可撼动的大山一般。 田嘉明关上门,走到门口,接过马立新递来的烟,看了一眼万金勇说道:“万局长,公安机关是暴力机关,你们要是只把它当普通机关,怎么能管得住人、管得好事?” 十多分钟后,带队的同志打开门说:“局长,谈好了,现在他们承认欠一中二十二万,下午交钱。” 第 985章 田嘉明展现铁腕,沈常委露出獠牙 作为一名知识分子,马立新心中始终坚守着一套理想的规则与秩序。在他的认知里,公安局是法律的捍卫者,是正义的化身,每一个行动都应该在阳光下进行,遵循着既定的程序和原则。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哀嚎声却打破了他心中的美好幻想。公安局,咋比之前还要狠。 公安局局长田嘉明的做事风格一时让他难以认同。田嘉明处理事情时的随意性,常常让马立新觉得他漠视法律的尊严,甚至是对民主的践踏。他在心中暗自批判田嘉明的行为,认为这些做法严重背离了一个执法者应有的准则。然而,当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改革与黄老板打交道的经历时,心中的愤慨却悄然发生了变化。活该,打的好。 马立新为了县一中与黄老板合作的事情,不知与他进行了多少次沟通,每一次都苦口婆心地讲道理,希望黄老板能遵守合同约定,公平公正地对待学校和学生。但黄老板却总是像一堵冰冷的高墙,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无论马立新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黄老板霸占一中食堂的情况。 想到这里,马立新不禁在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暗自感慨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像黄老板这般油盐不进的人,或许真的只有田嘉明这种行事风格强硬的人,才能够将其制服。 此时,田嘉明站在屋外,神情专注地听着下属的汇报。阳光愈发浓郁,田嘉明鼻梁上的褐色眼镜瞎,眼神深邃而平静,看不出来,有什么波澜,似乎,打人嘛,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马立新在东洪县这片土地上生活和工作多年,对县里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自然比初来乍到的田嘉明要熟悉得多。黄老板所在的黄家,在整个东洪县的势力格局中,虽说相较于胡家、吕家、李家、田家这些根基深厚的大家族,稍显逊色,但在教育系统里,却也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老黄县长堪称一号人物。而黄老板本人,也是凭借自己的精明能干和广泛的人脉关系,在东洪县的教育领域都混得风生水起。 田嘉明刚刚到东洪县任职不久,行事风格又如此强硬,已然得罪了不少当地有头有脸的氏族家庭。坤豪公司的人殴打干部这事,万金勇本打算罚款了事,但田嘉明不依不饶,直接将七八个骨干全部移送了司法,毕瑞豪对此意见也很大,县里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各种风声,不少人都放出狠话,扬言要给田嘉明一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东洪县是东洪人的东洪县。 田嘉明依旧背着手,迈着沉稳的步伐,淡定地朝着马立新走去,口中说道:“马校长,钱的问题已经给你解决了呀!怎么样?22万够不够呀?” 实际上,关于县一中的损失,其中的细节颇为复杂。县一中真正的损失,仅仅是那20万的租金。而那多出来的2万,其实是学生们在冲突中砸坏的锅碗瓢盆的费用。这些锅碗瓢盆根本不属于县一中,而是黄老板经营的南北食堂的物品。之前县委政府要求统计损失时,县一中在统计过程中,并没有仔细区分这些损失到底是属于一中自身的,还是属于黄家的,而是一股脑地将所有损失都统计了进去。如此一来,现在算下来,田嘉明在处理这件事情时,竟把黄家的损失也一并记到了县一中的账上。这就意味着,黄家被砸坏的东西,不仅没有得到赔偿,反而还要再倒赔给县一中20000块钱。 马立新听了田嘉明的话,心中顿时有些慌乱,连忙补充说道:“田局长,可能是我没说清楚,县一中损失没那么大,只有20万的租金,我们现在只求把租金追回来,其他费用我们不谈。” 田嘉明却并没有就此罢休,他依旧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说道:“马校长,我给你算笔账,现在银行的利息是十个点,20万存银行两年就是4万多块钱。现在找他要22万,实际上你们县一中还亏了2万多,他们不是有个什么姓黄的县长嘛,这2万县里不追究了。” 马立新听着田嘉明的这番话,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老领导老黄县长那慈祥的面容。黄县长在位置上,对自己的提携可谓是不遗余力,每一个关切的眼神、每一句鼓励的话语,都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想到这里,马校长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愧疚和不好意思,他微微涨红了脸,说道:“田局长,那些锅碗瓢盆,可能统计数字上不那么准确。确确实实不是县一中的。” 田嘉明看着马立新的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马校长,怪不得县长都说你是个老实人啊!这笔钱公安机关给你做主,当事人都已经认了,你就不要管了。”说完之后,他顺手将手中的烟头直接丢进了旁边的小花园里。 而在马立新的办公室里,黄老板此刻正颤颤巍巍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昨天,大哥信誓旦旦地给他建立起来的那份自信,在今日警棍的威慑之下,已然如同泡沫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三棍子下去,还有什么不承认的那,别说二十二万,再来几棍子,二十五万也认了。 黄老板推开门,出门抬起头,看着眼前戴着方框褐色眼镜的田嘉明,内心里满是深深的恐惧。在他的眼中,田嘉明冷酷无情,不讲丝毫道理,一上来就采取强硬手段,完全没有一点公安局局长和领导干部应有的温和与儒雅。他在心中暗自思忖,就算是那些在江湖上混的黑社会,在动手之前,好歹也会先讲几句场面话,摆出一些道理来。可像田嘉明这样,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的公安局长,他在东洪县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田嘉明双手叉着腰,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眼神犀利地看着西装革履、平日里一副成功人士模样的黄老板,丝毫没有畏惧对方的威势,反而主动上前一步,说道:“你们做生意的,那就要有诚意嘛。你们吃肉,总要让人家喝汤嘛,这么多年来,你们承包食堂一天要挣多少钱呀?人不能贪心太足,不然的话,可没有后悔药可以卖啊。黄老板,二十二万,服不服气?” 这黄老板嘴角一咧,很是尴尬的道:“对对对,欠债还钱,欠债还钱。” 黄老板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肚子,想要开口辩解几句,可当他的目光扫过田嘉明身后那些个个膀大腰圆、面露威严的公安干净,又瞥见面前那两辆警用面包车还敞开着大门,一瞬间,之前大哥给他建立起的自尊与荣耀,在这强烈的压迫感之下,荡然无存。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大嫂的妹妹还被关在公安局里的画面,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如今大哥的势力已然大不如前,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和傲气。如果公安局和县政府真的给自己面子,大哥的小姨子又怎么会被抓呢?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黄老板在这一番权衡之下,顿时低调了许多。他连忙堆起满脸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说道:“田局长,我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就是20万吗?我们下午就把钱凑过来送给县一中。” 田嘉明却并没有被黄老板的这番话轻易糊弄过去,他直言不讳地说道:“你们这些人,就是皮痒,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嘛。黄老板,我可是代表县委政府给你说话,我这个人不喜欢绕老绕去,我把丑话说在前头,22万,今天下午6点之前见不到,我直接以诈骗罪把你拘留了。到时候,老黄县长,也不太体面。” 黄老板听了田嘉明的话,心中一紧,脸上的笑容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连忙说道:“对对对!我马上去筹钱,马上去筹钱。20万不是小数目,我得赶紧想办法。”说着,他一脸尴尬,便匆匆转身,脚步略显慌乱地离开了。 田嘉明接过来万金勇递过来的烟,马立新恰到好处的点了火,田嘉明抽了两口之后,说道:“马校长,你要准确领会县长的意图是什么!” 马立新点头赔笑:“你这多的两万块钱,我还不知道咋花啊?” 而在市委大院里,组织部副部长姜艳红的办公室位于3楼。她的办公室门牌上,除了写着组织部副部长的职务之外,还挂着老干部局局长的牌子。姜艳红到了省委组织部之后,平日里的工作可谓是繁杂多样,既要负责部里的日常事务,又兼任着老干部局局长一职。不过,老干部局的工作大多都是一些服务性的工作,相对而言较为琐碎,日常工作都有副局长负责。所以,在姜艳红的工作安排中,重点还是放在干部考核选拔任用这些关键事务上。 姜艳红正在办公室里忙碌地工作着,突然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她抬起头,说道:“请进。”只见门缓缓被推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姜艳红看着这位老者,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她在心中暗自思忖,这是哪位领导干部呢?看这模样,似乎像是已经退休了的。 东洪县副县长老黄,走进办公室之后,先是微微欠身,礼貌地说道:“姜部长,您好啊。我来给您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黄志行,曾经是东洪副县长……。” 姜艳红听到他的自我介绍,心中更加诧异了。毕竟,县里面退休的副县长跑到自己办公室来汇报工作,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 这时,姜艳红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自己办公室的门牌上,这才想起上面还挂着老干部局局长的牌子。黄志行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姜部长,我是东洪县人,现在在东洪居住。在任期间,管过农业、教育、科学技术,还临时代管过一段时间的办公室工作……” 姜艳红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还是出于礼貌,起身走到一旁的茶几边,为黄志行泡了一杯茶。她微笑着说道:“黄老县长,请您先坐,喝口茶。” 黄志行接过茶杯,微微点头算是表示感谢,然后便开始如数家珍般地讲述自己在东洪县工作时的业绩和成效。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略显得意的神情,说道:“姜部长,您可能不清楚,我在东洪县管教育的时候,大胆改革,提拔了一批年轻干部到领导岗位上。我们县一中的校长和书记都是我推荐上去的,而且我们县二中、三中的升学成绩,比一般县里的一中还要高呢。” 姜艳红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黄志行的讲述。她心里明白,这个黄老县长跑到自己办公室来,又摆资历又讲成绩,肯定不是单纯来炫耀的,重点肯定还是在工作上。于是,姜艳红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黄老县长,您到底有什么事?” 姜艳红对老同志的这些历史过往,说实话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她又主动拿起茶壶,为黄志行添了一杯水,说道:“黄老县长,您看,这一会我还要到外面去开个会,时间比较紧,您要是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黄老县长听到姜艳红这么说,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兜圈子了,他连忙说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把闲话说多了。姜部长是这样,我这次来主要是向组织上反映一些问题。” 听到要反映问题,姜艳红的心中不禁涌起一丝诧异,她主动问道:“反映问题,反映什么问题啊?” 黄老县长微微挺直了腰板,提高声音说道:“我要反映我们县委副书记、县政府代理县长李朝阳的问题。” 听到这个名字,姜艳红部长差点被手中水杯里的水呛出来。她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反映谁的问题?” 黄老县长以为姜艳红部长没有听清楚,便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我要反映我们县政府负责人李朝阳的问题。” 姜艳红部长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还是礼貌性地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说道:“黄老县长,您找组织反映问题是没有错的,但是呢,这反映问题一般不到组织部门反映,这应该到纪委和监察局反映。不过,您既然来了,我肯定要接待您,毕竟我们也有干部监督的职能嘛。您说说,反映李朝阳什么问题?” 黄老县长点了点头,说道:“是是是,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人。我退休的时候是副县级,以前叫地区,现在肯定是市管干部,我肯定要找咱市委组织部。再加上我还是老干部协会的会长,一来是认识一下咱们组织部部长、老干局局长,二来是要汇报一下东洪县的老干部工作,第三个嘛,自然是向组织反映这些情况。” 姜艳红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她觉得这老头实在是有些不懂事。就算是汇报老干部工作,那也应该是县委组织部或者县老干局的人来,他一个退休的老干部,跑到市委组织部来汇报什么工作呢?不过,尽管心里这么想,姜艳红在面子上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礼貌,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简单地记录了几笔。 在黄老县长详细地道明原委之后,姜艳红不时地点点头,说道:“志行县长啊,我明白了,您主要是反映民办教师考核转正问题吗?” 黄老县长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民办教师考核转正,那是经过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那是有法定程序和法律效力的。不可能李县长来了之后就全盘否定之前县委、县政府的工作,这让我们老干部非常寒心啊。以前做的工作相当于全部做错了,只有他李县长说的才对,这没有道理嘛。” 姜艳红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将手中的钢笔插在笔帽里,时间悄然流逝,一个小时在黄老县长滔滔不绝的话语中匆匆而过。终于,姜艳红微微抬手,打断了黄老县长的话,语气平和却又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说道:“志行同志,您说的问题我都全部记录下来了。” 黄老县长微微向前倾身,眼中满是期待,说道:“哎,姜部长,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人,您看这些问题怎么处理呀?”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想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姜艳红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态度平和地说:“志行县长,组织部是干部的娘家人没错,但是组织部不仅是退休干部的娘家人,也是在职干部的娘家人。您反映的这些问题,只是您的一面之词,组织部门肯定还要经过调查核实了解,才能判定这是什么性质、什么情况。” 黄老县长一听,立刻略显激动地伸手,仿佛要抓住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斩钉截铁地说:“我敢保证,我敢以党性保证我所说的都是事实。艳红部长啊,我们老干部支持改革发展工作的,但是改革发展也要尊重历史成果。” 姜艳红看着他一脸正经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主动开口解释道:“志行县长,我给您解释一下,我之前也处理过类似情况。不过教师转正这种情况,在平安县就有先例。平安县之前也是将一批已经取得身份的老师重新组织考试,结果有的老师除了写自己的名字,大字都认识不了几个,这种人怎么能教书育人呢?” 黄老县长却不以为然,轻轻摆了摆手,说道:“这情况不同。您可能年轻一些,不了解过去的历史。之前为了照顾领导干部,安排子女和和家属顶岗是正常操作,也会有一些做过贡献的同志,直接照顾安排子女家属进系统工作,这些都是惯例嘛。” 姜艳红解释道:“志行县长,组织上啊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现在也在逐步规范。从目前来看,您反映的这个问题,从组织程序上来讲,朝阳同志做的,没什么问题。不过,您既然来反映了,我们肯定高度重视,我们该处理,还是会处理。” 姜艳红此时已不愿再与黄老县长过多啰嗦,她的耐心渐渐消磨殆尽。恰在这时,干部一科的同志轻轻敲门,汇报道:“姜部长,省委组织部的同志快到了,我们现在下去差不多了。” 姜艳红微微点头,转头问道:“平安县对接好了没有?” 干部一科的同志立刻回答道:“哦,我已经与平安县委办公室主任邓晓阳取得了联系,他们在县界的位置等我们。” 黄老县长一听,摇了摇头,说道:“我插一句嘴,这种迎来送往的风气不好啊。老干部搞集体学习的时候已经学了,市委、市政府专门发过文件,要求各级干部不能迎来送往。” 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与责备。 姜艳红部长觉得他实在不懂规矩,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悦,说道:“您的意见我们知道了,那您看这样,您中午是在食堂吃饭还是回去吃饭?您要是在食堂吃饭,我把我私人的饭票拿给您。” 黄老县长马上明白姜艳红是要送客,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站起身来,说道:“算了算了,还是不吃饭了,不给领导添麻烦。李朝阳的问题,非常严重,组织部门,必须高度重视啊。” 姜艳红和干部一科的同志来到楼下,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映出淡淡的轮廓。下楼梯时,这同志好奇地主动问:“部长,刚才在您办公室的是谁呀?” 他微微歪头,看向姜艳红,眼中满是疑惑。 姜艳红苦笑着摇摇头,无奈地说:“是谁呀?我也不认识,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老干部。” 不多会儿,一辆省城牌照的小轿车缓缓开进了市委大院。车轮滚动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恰在此时,算着时间下楼的李学武快走几步,他步伐矫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主动迎了上去。与省委组织部的带队干部两人握手寒暄,那热情的笑容和有力的握手,仿佛多年的老友重逢。随后,两辆黑色汽车缓缓启动,朝着平安县进发。 汽车在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李学武坐在车内,微微转头,主动问起干部考核的准备工作。姜艳红作为多年的组织部副部长,对组织部工作的程序早已烂熟于心,她条理清晰地做了简要汇报。李学武听着,不时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随后慢慢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想趁着下午的时间休息一会儿,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从光明区到平安县城,有 40 分钟的车程。汽车平稳地行驶着,问了人事工作的准备情况后,姜艳红微微侧身,主动汇报了黄老县长到办公室反映情况的事。 李学武听完后,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断变换姿势揉着膝盖,一边揉一边说:“这件事不要大惊小怪的,下去找朝阳打个电话提醒一下就行。现在社会的风气很不好,到处都有举报。这次红旗同志的举报多不多呀?” 他微微皱眉,眼神中透露出对当前形势的担忧。 姜艳红微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哦,我和纪检部门联系过,郑红旗同志有几份举报信,不过他们认为可查性不高,所以就没有组织力量去查。” 她说话时语气平稳,眼神专注地看着李学武。 李学武微微点头,说道:“嗯,一个县委书记才有几封举报信,很正常。现在看来,只有像李泰峰同志这样不干具体工作的同志,不会得罪人,才没有举报信。县委书记动辄管理一个七八十万人的大县,改革与发展本身就是利益的重新分配,这个过程中得罪人是必然的,不得罪人说明工作没干好,没有动真格的嘛。朝阳同志和郑红旗同志都是这样工作非常上心的同志。” 姜艳红又微微顿了顿,说道:“哦,不过还有一封关于郑红旗爱人的举报信,说有人跟郑红旗爱人输送利益,不知道是真是假。纪检部门觉得这和郑红旗同志本身关系不大,也就没有组织去查。” 李学武点了点头,作为组织部长,他对这种污蔑干部的举报已经习以为常。每次干部调整时,总会有一些不明所以的举报信,反映到市纪委、省纪委乃至中纪委,很多都是无中生有的陷害。纪检部门在收到举报信后,都会先判断有没有可信度,毕竟写一封举报信,贴上两分钱的邮票就可以全国随便寄,举报成本太低,而调查成本很高,而且这对干部和地方政治生态的导向非常不好。 李学武沉思片刻后,说道:“我看干脆这样,既然关系到郑红旗,就正常启动程序,先按程序走。让郑红旗爱人所在单位,去了解一下情况,情况属实在研判。” 说着,汽车就已经到了平安县境内。姜艳红微微向前倾身,指着前方说:“学武部长,您看,我已经看到任炳辉副书记、晓阳主任在县界位置了。” 李学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衣,将褶皱轻轻抚平,然后系好领带,坐直身体,说道:“炳辉同志还是知道规矩的。” 下午的考核,非常顺利,郑红旗在平安县,口碑甚好。只要过了群众基础这一关,也就说明,郑红旗担任副厅级干部的条件,更加成熟。 而在曹河县枫林晚卡 OK 厅,灯光闪烁,音乐声震耳欲聋。沈鹏、毕瑞豪、曹河县委办公室顾先河副主任、曹河县公安局牛建军副局长以及卡 OK 厅的老板一行七八人,从上午就聚在一起打牌喝酒唱歌,直到晚上的时候,才从枫林晚卡拉ok厅走出来吃晚饭。餐馆内灯光柔和,环境温馨。沈鹏和毕瑞豪在曹河县整整放松了一天。 李显平不在县上的时候,顾主任的工作非常轻松,再加上到城关镇已经到了最后的公示程序,公示完之后,这顾主任也就到了城关镇成为了书记。 几人厮混了一天,彼此之间也就熟悉了。牛局长坐在餐桌前,微微皱眉,说道:“我还是希望能见到钟壮,把情况跟他说清楚,总不能让枫林晚让钟公子心生误会呀。” 毕瑞豪已经给钟壮打了两个电话,但钟壮一听是几人,就一再婉拒了邀约。毕竟在钟壮看来,这些人花的都是公家的钱,自己有底线,老老实实做自己的生意,不和这些人产生太多的往来。 毕瑞豪也有互相扶持的想法,下一步李显平离开曹河县,自己在曹河要做生意,离不开这些地方实权派干部的支持。毕瑞豪端着酒杯,站起身来,与顾主任和牛局长碰了一杯,说:“我和钟壮关系挺好,还十分投机,但不能大事小情都请钟壮出面,那样显得人家市委书记的儿子太没水平,顾主任,牛局长,你们啊应该比我清楚,这个钟壮啊,说句实在话,是有些清高。” 顾主任也是觉得,自己已经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城关镇党委书记,是曹河的实权派人物了。酒精刺激下,顾主任放下手中的酒杯,直接问道:“你就直说钟公子今天晚上给不给面子,来不来?” 毕瑞豪无奈地耸耸肩,说:“今天晚上钟公子确实来不了,他朋友太多了,说今天市里面来了几个朋友,叫他接待。看顾主任有些生气,就补充道:“这样吧,看时间,我一会再打一个电话,如果有时间争取让他来喝杯酒。” 牛局长和顾主任自然知道这是推脱之词,但他们对毕瑞豪的底细并不清楚。想着钟壮能和毕瑞豪一起喝酒,县委书记李泰峰的外甥又和毕瑞豪关系密切,明眼人都知道毕瑞豪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民营企业老板,背后肯定有一定关系,不然这些 “二代” 子弟怎么会把他当回事呢。他们在心中暗自猜测着毕瑞豪的背景,眼神中不时闪过一丝疑惑与好奇。 其实众人都猜错了,毕瑞豪之所以在政商圈里是一号人物,最关键的就是这人舍得砸钱,从不吝啬。和干部吃饭喝酒,餐费他出不说,有时候临走之际,红包、信封必不可少。也就是说,毕瑞豪确实是用金钱开路,才在东洪整个政商圈子里留下了不错的口碑。 沈鹏则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说:“顾主任,牛局长,我看你们也没必要太执着于钟壮来不来。我给我大舅说一声,给钟壮打个招呼不就行了嘛,多大个事?钟壮还是得买我大舅的面子吧。我来了就相当于钟壮来了,这事我说了算,这一页就翻过去了,不会再有人找这个事的麻烦。” 他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手里摸了摸裤兜里的两万块钱,又多了一份踏实。 顾主任微微摇头,说道:“在曹河县不会有人找我和牛局长的麻烦,可生意上的事,还得市场化运作呀。您想想,我们在这说破天,那边没有生意也不行。钟壮可是曹河县工商联合会的会长,他一个眼神,下面的老板就懂什么意思了,他不松口,这生意场上的买卖没法做呀。” 几人边说边聊,也是知道,在曹河都已经传出来,钟壮和枫林晚很不对付,枫林晚出事了的消息,大家已经对枫林晚避之不及,要挽回这一切,钟壮的态度十分关键。。 沈鹏已有了些许醉意,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他直接说:“牛局长也在,我就想问一问,你们上次枫林晚扫黄这事,到底是不是做局?如果你们跟我说个实话,我敢保证今天晚上一定把钟壮请过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直直地盯着牛局长。 牛局长很是尴尬,知道这事瞒不住沈鹏,牛局长看了一眼顾主任,略作犹豫之后,点头道:“就是你们东洪人干的。我们不知道,他的目标还是你啊。更不知道惹了朝阳县长的秘书嘛,沈常委,大人大量,我自罚三杯。” 沈鹏倒是没有端杯子,而是拍了桌子道:“妈的,我就知道,是胡玉生干的!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第 986章 郑红旗心生感慨,田嘉明霸气出手 在鱼龙混杂的娱乐行当里,诸如翘竹杠、仙人跳这类伎俩时有出现,且各有各不成文的规矩。而娱乐场所与公安局暗中勾结实施敲诈的恶劣行径,也并非绝无仅有。这种勾当极其隐秘,买卖双方如同达成了某种默契,严守所谓的 “契约精神”。就拿杨伯君、沈鹏此次遭遇来说,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明显是被人精心算计了。 胡玉生为了这事儿可谓下了血本。他之所以选定在曹河动手,是因为曹河这地方类似的事情已不止一次发生。此前购买设备时,他就如法炮制,将东北来的对方的业务员诱至曹河县的枫林晚卡拉ok,一番精心运作后,成功让对方盖上了公章。所以,石油产业整顿小组查到的那份买卖合同,公章千真万确,可合同内容却是伪造的。有了之前的 “成功经验”,胡玉生、田利民和吕振山三人才会一拍即合,妄图利用曹河的卡拉 OK 场所,获取沈鹏与杨伯君嫖娼的所谓 “证据”。他们打的如意算盘是,一旦得逞,整个整顿小组便能被石油公司牢牢掌控。然而,他们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沈鹏竟是市政法委书记、曹河县委书记李显平的外甥。 牛局长眼见沈鹏怒火中烧,脸上的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赶忙满脸堆笑地主动劝慰道:“沈常委,您可千万别动气啊。归根结底,这事儿不也没真办成嘛。您呐,那可是吉人自有天相,福大命大着呢。” 沈鹏却依旧不依不饶,双眼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声说道:“牛局长,这种处心积虑算计国家干部的行为,简直恶劣到了极点!要不是我当时还保留着一分警惕之心,这会儿说不定早就被他们设计陷害,关进局子里去了。这样,等回去之后,我非得找他们好好算账不可,坚决要把这事儿彻彻底底处理妥当!” 牛局长听闻,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赶忙说道:“哎呀,沈局长,您可不能这么想啊。钟公子那边,我们都已经把关系给得罪了。人家在这圈子里都放话了,让大家都别再来枫林晚。要是您再把事情闹得更大,那我们这些兄弟们往后可就没法在这行里立足,没法做人啦。” 顾主任也在旁边赔话。 沈鹏心里清楚,顾主任的面子多少还是得给几分的,于是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缓了缓语气说道:“你们呐,说白了也就是个平台,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我心里有数,这事儿和你们枫林晚本身没啥直接关联。我当了这么多年公安局长,这点道理还是拎得清的,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就是妄图借助你们的手来整治我们。” 沈鹏猛地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发出 “啪” 的一声巨响,“好哇,他们简直是把事情给搞反了!如今我可是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的组长,是我在整顿他们。他们想整我,使出这种下作手段,那我自然也有我的办法来应对!” 顾主任和牛局长瞧着沈鹏情绪如此激动,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实在觉得没法再继续沟通下去了,只能喝起了闷酒。 毕瑞豪在一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思忖,这个沈鹏也太沉不住气了。就算心里清楚是胡玉生在背后捣鬼,也犯不着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发飙啊。完全可以等回到县里之后,不动声色地通过调查手段,慢慢搜集证据,再找胡玉生好好算这笔细账嘛。不由得,还是拿起酒杯,活跃起了气氛…… 而在平安县这边,我和晓阳在光明区约了红旗书记。红旗书记虽说已经进入副厅级干部的初步考察阶段,可他行事风格依旧低调内敛,毫无半点张扬之意。只是在自己的住所,简单准备了两盘家常小菜,就等着我们前来。大家轻轻松松地小酌了几杯。 我瞧见晓阳与如红嫂子两人头挨着头,低声交谈得十分投入,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对晓阳说道:“晓阳啊,你和嫂子吃完了,你们俩呀,去客厅看会儿电视吧,我还有些话要汇报。” 等如红嫂子和晓阳离开餐厅后,红旗书记端起那白色的搪瓷小杯,轻轻与我手中的杯子碰了碰,发出清脆的 “叮当” 声,随后抿了一小口酒。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细细品味着酒的滋味,片刻后,才把酒杯往旁边一放,略带歉意地说道:“我呀,酒量实在不行,今晚就喝到这儿啦,你多喝点儿。” 我见状,连忙摆手说道:“红旗书记,这酒我也不喝了。我虽说平日里爱喝点酒,可也不愿意喝这闷酒呀。” 郑红旗笑着,用筷子夹起一粒老醋花生米,缓缓放进嘴里。随着牙齿的咀嚼,醋的酸味与花生的香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刺激着味蕾,他满足地微微点头,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哎呀,你瞧,最朴实、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才是最美味的呢。” 如红嫂子分配到的家属院空间并不宽敞,客厅与餐厅相连,没有明显的隔断。柳如红这时在一旁笑着说道:“朝阳啊,你可别听红旗这么说。这老醋花生米看似简单,真要做好,那可大有讲究呢。可不是随便把醋往花生里一倒就完事的,得用小火慢慢熬制,还得加上生抽、白糖和米醋,慢慢熬制成料汁,最后把花生米放进去浸泡入味才行。” 郑红旗朝柳如红挥了挥手,示意她别再说了,继续去看电视。 柳如红又转头和晓阳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瞧她们那兴高采烈的模样,我在心里猜测,大嫂的货站经营状况应该相当不错。 郑红旗又夹了几粒花生米,一边吃一边感慨道:“今晚算下来,推掉了八九个饭局呢。学武部长还说晚上要给我庆祝来着,可我心里始终记着邓书记嘱咐的忆苦思甜,不能忘本呐。” 郑红旗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副市长的高位,这一路走来,除了有贵人在关键时刻的提携,以及自身不懈的努力拼搏,更与他始终坚守本心密不可分。他一边慢悠悠地吃着花生,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朝阳,你知道我现在觉得最幸福的事儿是什么吗?” 我微微摇了摇头,带着一丝谦逊说道:“红旗书记,我现在还体会不到厅级领导的那种快乐与幸福。” 郑红旗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然的笑容,接着说道:“最幸福的就是,回忆当年,刚到县里很不适应啊,本想着放弃,幸好坚持下来了。朝阳啊,这高处不胜寒呐,越是身处高位,就越得时刻保持头脑清醒。我还没正式当上市长呢,家里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成热线了。没办法,我干脆让你嫂子把电话线给拔了。” 看着郑红旗能在这纷繁复杂的环境中,依旧保持如此淡然的心态,我在心中不禁暗暗感慨,他还能坚守初心,做到这一步,真的是极为不易。 红旗书记一边吃着,一边随意地聊着,自然而然就说到了环美公司的事儿。他直言不讳地说道:“昨天虞家林专门跑到办公室汇报了情况。” 我心里自然清楚,虞家林从上海转道回来,就是想和红旗书记敲定后续投资的具体事宜。我之前已经和家里联系过,正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见面详谈。 “朝阳啊,他们提出的条件,平安肯定没办法答应,所以我给你提个思路,当然啦,也不一定完全正确。就是工业园区的土地,应该明码标价,还得有一套基本的操作方式和规范程序。换句话说,就是要减少招商引资过程中的随意性,这其实就是给招商引资划定底线和红线,让工业发展更加规范,不能再这么随随便便、毫无章法了。” 我听后,深以为然,连忙点头对红旗书记说道:“是啊,书记,现在各地方政府之间信息不对称,有些地方为了招商引资,不断压低土地价格,还给出高额的税收返还政策,这就导致地方政府之间陷入了恶性竞争,对整个经济环境都造成了不良影响。” 郑红旗微微皱眉,神情严肃地说道:“朝阳,你说的这点确实关键,但还有一点我得提醒你。有些不法商人,就瞅准了政府招商引资时急切的心理,玩起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先弄个看似高大上的项目,实则就是个假大空的幌子。等拿到项目,和地方政府签订合同后,就拿土地去银行贷款,贷完款人就跑没影了,最后,债务都留给了政府。我听说定丰县那边,至少被骗了三次,银行贷款损失了 500 多万呐。所以,你在这方面也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郑红旗分享了这些宝贵的经验之谈后,话锋突然一转,继续说道:“朝阳,我今天跟你沟通这事儿,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环美公司提出的条件,平安县根本没法答应。之前我一直很反对你们和环美公司对接,毕竟咱们各为其主嘛。但现在我觉得,你们可以和环美公司进行正式的谈判了。” 我心中满是好奇,忍不住问道:“红旗书记,环美公司到底提出了什么条件啊?” 郑红旗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环美公司想按几年前的价格拿土地,这怎么可能呢?土地价格肯定是要上涨的呀。现在工业开发区的地可不难卖,越来越多的企业都想往平安县落户呢。虞家林一直跟我套近乎、谈感情,说环美公司为平安县做了多少多少贡献,这些话虽说也不假,但有贡献可不代表就能以更低的价格拿地啊。我们得为父老乡亲们负责,土地,不能无底线贱卖。” 说完这些,郑红旗不禁感慨万千:“县委现在让孙友福接任县委书记,我打心眼里感到欣慰。孙友福这些年虽然年轻,但在各种历练中成长得很不错。你和友福,都是最年轻的的一批县处级干部了,以后我到曹河县任职,曹河县离你们东洪县挺近的,你到时候可得多关照关照我啊。” 我听出了红旗书记话语中的调侃之意,赶忙笑着回应道:“红旗书记,您现在可是副市长兼任曹河县委书记,堂堂副厅级干部呐。可得多多照顾我们东洪县啊。东洪县如今的改革攻坚工作,没有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根本就难以推进下去啊。” 又聊了一会儿,红旗书记轻轻揉了揉肚子,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说道:“我呀,现在这胃不太好,稍微吃一点就胃胀得难受。走吧,朝阳,咱们下去到院子里转一转,活动活动。” 晓阳听到我们要出去,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想跟着一起。可如红嫂子这会儿兴致正高呢,一把拉住晓阳,热情地说道:“晓阳,大晚上的就别出门啦,在家看会儿电视呗。这会儿电视剧《外来妹》正播着呢,主题曲都唱起来了:‘我不想说我很亲切,我不想说我很纯洁……’” 晓阳瞧了瞧电视,有些无奈地说道:“嫂子,这一集都已经演完了,要不咱们也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 柳如红亲昵地挽着晓阳的胳膊,笑着说道:“他们俩下去抽烟去了,咱别管他们。马上还有《戏说乾隆》要播呢,咱们再看一集。” 我们走出房间,走进棉纺厂家属院。这个家属院在 20 世纪 70 年代和 80 年代,那可是整个地区最热闹、最繁华的所在。然而时光流转,如今已明显能看出岁月留下的痕迹,显得有些破旧衰败了。胡同里稀稀疏疏地停了自行车,由于当初建设时没有规划排水设施,地面上很多地方都积着污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异味。 红旗书记对这条小胡同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一般,走在前面,脚步稳健,即便不用手电筒照亮,也能精准地避开路上的坑洼之处。在棉纺厂家属院的主干道上,偶尔能看到一些居民,或是三两成群地闲聊着家长里短,或是独自一人悠闲地散步。红旗书记并非棉纺厂的职工,对厂里的人大多不太熟悉,所以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即便能看清对面来人的模样,也只是礼貌性地简单打个招呼,便擦肩而过。 走着走着,我不禁提起了杨伯君的事情。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偶尔有几只飞蛾围绕着灯泡扑腾,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不远处,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屋内传来的欢声笑语。 红旗书记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极为沉重,他微微皱起眉头,眼中满是忧虑,口中喃喃道:“怎么现在还有这种事?” 我回应道:“是啊,我从来都不相信,但这确实是事实。杨伯君因为这件事,现在基本处于非常消沉的状态。我现在不担心如何处理这些人,也不担心找不到他们,最担心的是晓婷与杨伯君之间的关系,他们该如何相处呢?” 我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将香烟送到嘴边,深吸了一口,那闪烁的烟头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1991 年,无疑是一个思想与潮流激烈碰撞的年代。而在这个逐步开放的时代,人们对婚姻的认识也不再那么传统。一些先富起来的人,开始包养情妇,离婚也不再是人们口中的禁忌话题,社会的价值观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变革。 郑红旗带着他那独特的口音,神情严肃地说道:“这件事发生在曹河县,我去之后肯定会严肃处理,怎么可能让这种乱象存在于曹河?很多人说娱乐产业是一个地方繁荣的标志,认为娱乐产业发达了,工商业才能发达。但我认为这是一种谬论,这是在为资本主义的低俗文化大开方便之门!社会主义就应该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搞生产,靠这些不正当手段获取的灯红酒绿,不值得提倡。我到这个县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要净化社会环境和政治生态。曹河县的问题很严重,今天学武部长找我谈的时候,也谈到了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国有企业已经到了全面负债的节点。” 我听后,马上回应道:“红旗书记,不是吧?上次我带队去曹河县考察,国有企业整体发展还不错,很多企业现在都在盈利。” 红旗书记摇了摇头,眼中透露出一丝忧虑,说道:“要看繁荣的本质和背后是什么逻辑啊。通过银行借贷、民间借贷实现的繁荣,算不上真正的繁荣。这种虚假繁荣的背后,包袱很重,光是银行利息这一项,就足以压垮多数企业。正规银行的利息是 10%,而民间借贷的利息高达 15% 甚至 20%,各个企业之间三角债、四角债横行,相互拆解、以资抵债,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 我在心里暗自感慨:曹河县虽然发展迅速,是东原的老牌国有企业,但无论如何,它让曹河的群众过上了好日子。反观东洪县,现在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连背这种包袱的资格都没有。月光下,我看着红旗书记的侧脸,心中对他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至于晓婷和杨伯君之间的事情,我觉得我们作为旁观者不好参与,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需要他们自己去消化。能消化好,两个人就在一起;不能消化好,自然会分道扬镳。想到这里,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杨伯君,真可惜了。” 声音中充满了惋惜之情。 郑红旗接过话茬,语重心长地说:“对干部的考验无处不在啊。这个时候,我们更要端正态度,认识到自身权力带来的风险,加强自我约束与管理。说实话,你作为杨伯君的领导护犊子,我能理解,他是你的秘书,你不替他出头,别人下一次就会骑到你的头上。但你在护犊子的同时,还是要考虑客观实际。问题还是出在杨伯君自己身上,定力不足嘛。” 我们两人在棉纺厂家属院里,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不知不觉,月亮已经升得很高,繁星闪烁,将夜空点缀得格外美丽。直到夜已深,我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场交谈。回到招待所后,晓阳困得实在扛不住,一沾到床,便倒头就睡,很快进入了梦乡。 时间悄然来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洒在大地上,给东洪县带来了新的一天。东洪县公安局正在组织每天的早训。为了整顿东洪县公安局,增强凝聚力、战斗力和纪律性,田嘉明规定:公安机关 9 点钟必须上班,上班后,各监所队和公安局机关必须开展早点名和早训。虽然这种做法有些极端,但我颇为认可 —— 公安局毕竟是纪律性部队,松松垮垮是打不了硬仗的,而且 9 点钟也是正常的上班时间,没有让干部做过多额外牺牲。 在简单的晨会和训话后,田嘉明回到办公室,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严肃。很快,他将副局长万金勇和其他两人叫到了办公室。 田嘉明坐在办公桌前,一脸冷漠地看着众人,问道:“怎么样,昨天交代的工作进展如何?” 万金勇副局长摊了摊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说:“局长,您说的是县一中食堂那件事我们了解到,县一中并没有收到钱。” 听到 “没有收到钱” 这句话,田嘉明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他直接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动作有些急促地把烟盒丢在桌子上,然后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用指关节用力地敲了敲桌子,说:“是我的话没有讲清楚,还是你们没理解清楚?昨天晚上6 点钟交不回钱,刑警大队直接抓人!抓人没有?治安大队长,怎么还没来?” 万金勇显得很为难,他微微皱起眉头,说:“这个人不好抓啊,治安大队长,治安大队长请假了。” “请假?从我到这里以来,就没见过治安大队长。难道东洪县的治安都不需要治安大队长了吗?搞什么鬼?通知他马上来上班!” 田嘉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脸上的不满愈发明显。 万金勇连忙应道:“好,我这边马上通知。” 他心里清楚,田嘉明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可不能再惹他生气。 田嘉明不想在这个时候对中层干部动手,他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转而说:“万局长,既然说好了由你牵头追缴县一中食堂的经费,既然他们没交,那就以合同诈骗的名义先把人拘了。” 万金勇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说:“局长啊,我和法制办的同志研究过,这合同诈骗有问题啊 —— 他们没签合同,哪来的合同诈骗?” 田嘉明听完差点气笑了,他看着万金勇,说道:“老万,没签合同?那他们凭什么在县一中经营?没签合同,是不是属于非法占有?有没有办理营业执照?有没有缴过税?这些都很值得推敲吧?” 田嘉明指了指自己的书柜,说道:“法律书这么厚,难道公安机关还有管不了的人和事吗?万局长,你就按我说的办,直接抓人。县公安局就是要贯彻县委政府的决策部署,为全县经济社会发展大局保驾护航。现在连县一中一个食堂的事都管不了,公安机关还怎么在东洪立足?”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逻辑和气势,让万金勇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万金勇无奈地说:“局长,我们和老黄县长都认识,你说真的去抓他们家的人,多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田嘉明打断了。 田嘉明见他犹犹豫豫,有些不耐烦地说:“万局长,县长是让你当政委的。什么是政委?政委就是管队伍的,管队伍管什么?管的就是政治立场上的坚定。你这摇摆的态度,离政委的标准和要求还差得远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让万金勇感到有些尴尬。 万金勇绰号 “万金勇”,倒不是说他不想找老黄县长的麻烦,在万金勇看来,而是现在整个事情陷入了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 —— 这也可算是一场民事纠纷,双方可以采取谈判、起诉、法院调解等程序,公安机关直接介入抓人,理由多撒有些不够充分。 田嘉明见几个人言语间都有些犹豫,心中的怒火再次燃起,他直接说:“看来这啃硬骨头的事情,需要一副钢牙啊。既然你们不敢干,那我来干。通知城关镇派出所,10 点钟在公安局集合,到点抓人。” 此时,黄老县长正在家里对自己的兄弟黄老板说:“20 万怎么变成了 22 万?东洪县还有没有讲道理的地方?我看就不交,不交他们能怎么样,还能到家里来抓人不成?” 他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有些阴沉,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了拍扶手,显得十分气愤。 黄老板已经有些心虚了,毕竟昨天挨了几个警棍 —— 橡胶棍打在身上,回家一看没什么痕迹,想验伤都不知道找谁。他坐在一旁,有些胆怯地说:“大哥,实在不行这钱就交了吧?交了之后,我们不是还有二中和三中吗?一中的食堂大不了不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昨天被警棍戳的地方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 黄老县长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一拍桌子,大声说:“没出息!昨天我已经去市委组织部找姜部长反映了情况,组织上对我提的意见非常重视,李朝阳的日子不会好过。我跟你说,要是一中的食堂丢了,二中和三中的食堂你能保得住?以斗争求生存则生生不息,以妥协求生存则一败涂地,这是我当官这么多年最真实的体会。你就把脊梁挺直了,我看谁敢到家里抓你!这东洪县换了县长、换了公安局长,就不是党的天下了?开什么玩笑!” 说话间,门口传来汽车的声音。黄老板不自觉地揉了揉肚子。作为一个在东洪县自诩体面的人物,昨天刚想上前说几句,就被几警棍打了下来,哪里还有体面和尊严可言?被打了也就只能忍着。他摇着头,小声嘟囔着:“他们简直比电视上民国的警察还要黑!” 话音刚落,小院的门就被推开了。县公安局田嘉明局长带着治安大队、刑警大队和城关镇派出所的同志,浩浩荡荡地直接冲进了黄老县长的家。众人脚步匆匆,气势汹汹,一进屋便直接冲进正房,将正在说话的黄老板控制住。整个过程迅速而果断,黄老板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经被带上了手铐。 黄老县长看到这情形,气得浑身哆嗦,他满脸通红,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太过分了!你们是哪个部门的人?凭什么抓人?” 公安局的几个同志没有急着解释,直到田嘉明戴着一副方框褐色眼镜走进小院。小院里很别致,红砖铺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红色。还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的花争奇斗艳,各种颜色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芬芳。然而,此刻的氛围却与这美丽的景色格格不入。 田嘉明走进正房,首先看到的是松鹤延年的中堂画,那精美的画工描绘出松鹤的栩栩如生,仿佛它们正自由自在地在山林间翱翔。中堂画两侧,挂着奖状与照片,记录着黄老县长一家曾经的荣耀与辉煌。田嘉明看了看这些,然后说:“黄老板,商人最重要的是言而有信。昨天说交钱,今天一分不交,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威严。 黄老板瞥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刚想开口,却感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没什么底气。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黄老县长则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扶着扶手,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说:“你们太过分了!这是县委大院的家属院,你们想来就来,想抓人就抓人?” 田嘉明没有丝毫客气,他直视着黄老县长的眼睛,说道:“你就是老黄县长吧?按理说,你也是干过革命工作的,干工作首先要讲道理。你们在县一中经营承包食堂,就应该缴纳租金。” 他的语气坚定,没有给黄老县长任何反驳的余地。 黄老县长自然不认,他提高声音,直接说:“认?我们认!拿出合同我们就认,没有合同,我们怎么交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挺直了腰板,试图在气势上压倒田嘉明。 田嘉明叉着腰,淡然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说道:“老黄县长,您这么说可就是不讲道理了。合同你找我要,这不是弄反了吗?应该是我找你们要。你们在县一中承包经营,不应该你们出具合同吗?找公安机关拿合同,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他的话语逻辑清晰,让黄老县长一时无言以对。 黄老县长说:“田局长,你到东洪县初来乍到,还是要认清形势,低调行事。东洪县不比平安县,这是有百万人口的大县,是讲规律、有规矩的地方。” 田嘉明说:“是啊,我们现在就谈规矩,谈规矩就要谈合同。您到底有没有合同?” 黄老县长直视着田嘉明的眼睛,恶狠狠地站起身,咬着牙说:“田局长,我实话告诉你,就是没有合同!” 田嘉明点了点头,说:“那行,既然没有合同,就是非法占据共有财产搞经营。所有收入都是非法收入。黄县长,对不起了,我们只能抓人了。” 说着给了个眼神,几个年轻小伙子一拥而上,动作迅速地将黄老板强行带进了警车。整个过程紧张而激烈,黄老板在挣扎中被押上了车。 黄老县长自然不依,他满脸愤怒,想上前理论,田嘉明带着几个年轻人往外走时,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黄老县长见状,一把抓着田嘉明的胳膊,大声喊道:“田嘉明,你给我放人,不然,我要到市公安局告你!” 他的手抓得紧紧的,仿佛要把心中的愤怒都通过这一抓发泄出来。 田嘉明吼道:“松开!” 这黄老县长的手越抓越紧, 田嘉明看了看小院里没有其他人,心中的怒火也瞬间爆发,又劝了几句之后,黄老县长置之不理,大有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 黄老县长怒斥道:“反了天了,县委家属院,都敢来抓人,不放人,你这局长,别想干了。” 田嘉明伸手就给了黄老县长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黄老县长被打后,整个人倒退了三四米,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田嘉明顺势走过去,又踹了一脚,说道:“老流氓,我治不了你,我还当个屁的局长,你这老流氓,妈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县长?” 看着田嘉明扭头走了,这老黄坐在地上,一手捂脸,一手捂着肚子,一脸震惊和惊愕…… 第987 章 田嘉明态度坚决,郑红旗危险临近 田嘉明绝非寻常之辈,回溯其在平安县任职之时,堪称当地政商圈子里也是说一不二的 “一号人物”。往昔,郑红旗书记意图对其进行整治,他竟罔顾法纪,委托黑道上的朋友,将三颗子弹悄然放置于郑红旗书记的办公室,这般行径,其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如今,田嘉明调任至东洪县担任公安局长,他心里明镜似的,深知若要带好公安队伍、牢牢管控下属,绝不能做那 “人面心善”、优柔寡断之人。因而,在面对与老黄县长的激烈争执时,他丝毫没有犹豫,猛地一巴掌挥出,结结实实地将老黄县长打倒在地。眼见对方已然倒地,他心中的那股恶气仍未消散,紧接着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手狠狠揪住老黄县长的头发,随后抬起脚,对着其肚子猛踹了一脚,嘴里还不停地骂着 “老流氓”,其间夹杂着诸多不堪入耳的脏话。这一连串凶狠且粗暴的举动,可把一向在东洪县飞扬跋扈、作威作福惯了的黄志行吓得不轻,整个人惊慌失措,呆若木鸡般地立在原地,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第二天清晨,阳光柔和地洒落在县委家属院,就此拉开了我一天忙碌工作的序幕。这一天,我将工作重心聚焦于“九年义务教育”评估工作。到几个乡镇学校进行专题调研。 县长的工作千头万绪、繁杂琐碎,犹如一团乱麻,但我始终坚守着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则:在矛盾错综复杂、纷繁交织之时,务必要精准无误地抓住主要矛盾,以此作为解决问题的突破口。新学期才刚刚开学,学校里潜藏的问题和矛盾就如同雨后春笋般集中显现出来。身为县长,我始终坚定不移地坚信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一至理名言。在我看来,仅仅依靠文件和报表,犹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根本无法真切、全面地了解全县教育的真实状况和实际困境。 整整一天的时间,我不辞辛劳,马不停蹄地辗转走访了三个乡镇的十多所学校。各校的情况竟大致相同,毫无二致。映入眼帘的,多数是那红砖堆砌而成的瓦房,还有一小部分则是摇摇欲坠、破败不堪的土坯房。部分校舍的基础条件之差,令人触目惊心,地面坑洼不平,墙体裂缝纵横交错。而学生们使用的课桌,不仅严重不足,数量远远无法满足需求,而且十分陈旧。 在深入了解完部分乡镇学校的基础设施这般令人堪忧的情况之后,我又与老师们组织开展了一场座谈交流。座谈的氛围十分轻松随意,倒也没有没有拘谨和压抑之感。此前,民办教师由乡镇和村里负责发放工资,收入确实出现了较为明显的下降趋势。然而,令人倍感欣慰的是,大家对于考入正式教师岗位依旧满怀期待。毕竟,从现实情况来看,三五十块钱的收入减少,在短期内看似颇为明显,给老师们的生活带来了一定的压力。但将目光放长远,一旦能够成功进入正式教师队伍,对于大多数老师而言,无疑更具吸引力。 调研工作结束后,我与刘志坤、焦杨三人一同乘坐一辆车返程。我微微侧过头,目光看向焦杨,认真且严肃地说道:“焦县长,你也都看到了吧?大家对于教师转正方案可是充满了期待啊,你的任务可不轻,必须尽快将方案制定出来!” 刘志坤与我一同坐在后排座位上,此时他微微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县长,我个人建议啊,咱们可以把今天调研过程中收集到的意见建议,合理地纳入到方案当中去。同志们提出来的意见都非常好,切中要害,是我们之前在考虑问题时有所疏忽、没有顾及到的。就拿以年龄划分这一点来说,我们必须充分周全地考虑到男、女教师的年龄差异。 按照相关规定,女教师一般是 55 岁退休,而男教师则是 60 岁退休。基于此,我个人建议,在制定方案时,还是要充分考虑性别差异,女教师 45 岁便可优先安排报名参加考试,男教师是 50 岁。这样,无论是男教师还是女教师,都能在退休前解决这个问题,这样既能够体现咱们县里政策的合理性,也算是对女教师的一种照顾嘛。” 我听后,不禁微微点头,对刘志坤的提议表示认可,回应道:“志坤同志,你这个方案切实可行!不得不说,我们之前在谋划这件事情的时候,确实忽略了男女退休年龄的差异,考虑得不够细致全面。” 焦杨副县长紧接着接过话茬说道:“县长,我建议咱们再深入走访一下,多听听同志们的意见,看看大家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和诉求。方案的制定关乎众多教师的切身利益,我们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 看着二人如此专注投入地探讨工作,一心只为工作着想,我内心深处感到十分欣慰。在我看来,工作从来都不怕任务繁重、困难重重,最关键的是要有敢于担当的非凡魄力和勇往直前的坚定决心。 在接近下午 5 点的时候,缓缓驶回了县委大院。车稳稳地停稳之后,我透过车窗,一眼便看到田嘉明和万金勇正站在我办公室的门口静静等候着,不远处,还站着老县长黄志行和马立新。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这四个人凑到一块儿,肯定是食堂的工作。 刚一下车,办公室主任彭凯歌便满脸笑容、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 彭凯歌快步走到半路,神色略显焦急地对我说:“县长,刚出了件急事,组织部姜艳红部长找您,结果没找到人。” 我微微皱眉,开口问道:“估计是我下乡到乡里去了,大哥大没信号,所以她没打通。姜部长找我有什么事啊?” 彭凯歌连忙接着说:“县长,我已经跟姜部长解释过了,说您下乡检查工作去了。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听她那语气,感觉挺着急的。” 我见彭凯歌已经迅速地拿出了大哥大,便顺手接了过来,道:“彭主任,你赶紧看看通讯录,姜部长的电话是多少?” 彭凯歌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一串数字,随后又补充道:“县长,这电话号码我都特意替您记下来了,以备不时之需啊。” 看着彭凯歌这般细心周到,我在心里暗自思忖:这彭主任和吕连群一样,都是心思细腻之人,在服务领导的诸多细节方面,做得倒是十分用心,让人挑不出毛病。我拨通了电话,此时县委大院里的大哥大信号格外清晰。我一边朝着办公室走去,一边客气地问道:“姜部长,您好,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朝阳县长,你们县上报的四个农村堡垒支部示范点已经顺利通过审核啦,市委组织部这边要再组织一次现场评估,你务必对此高度重视啊。这件事情得及时汇报给伟正部长,伟正部长可是亲自抓这项工作呢。省市两级的补贴资金也有所增加,省委组织部给每个村补贴 5 万元,四个村算下来,一共就是 20 万。虽说你们东洪县不差钱,但‘苍蝇再小也是肉’,你们可得用心好好准备准备。” 我听闻此言,连忙满怀感激地说道:“姜部长,您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这 20 万对东洪县来说,那可实实在在是一笔巨款啊!每个村 5 万,完全可以用来改善村里那些破旧房屋的状况,还能用来建造学校,切实解决四个村当前面临的燃眉之急。” 姜艳红在电话里轻笑了一声,说道:“照你这么说,我这电话打得还真是恰到好处!朝阳,你可得亲自督导这件事,等准备得差不多了,及时告诉我时间,我好安排部党建科的同志去现场查看评估。” 我笑着说道:“姜部长,自我到东洪县任职以来,您才来过一次,对我们的关心和指导实在是太少啦!东洪县的发展离不开您的支持,干部们也都眼巴巴地盼着您能多来指导指导工作呢!” 姜艳红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说道:“你有所不知啊,现在关于红旗省副市长的事情,又收到了两个投诉,省委组织部要纪委进行核实,市委组织部也得全力配合,我最近实在是抽不开身,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我听到这儿,心中一紧,急忙问道:“关于红旗书记的举报信?姜部长,您对红旗书记再了解不过了,他向来两袖清风、这些举报信肯定都是毫无根据、子虚乌有的!” 姜艳红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朝阳,你可别太乐观。这次的举报信针对性特别强,之前的那些举报大多没什么实质性内容,要么就是发发牢骚、宣泄一下不满,要么就是想谋取点个人私利。但现在有那么两三封举报信,矛头都直指红旗书记的夫人。钟书记、华西书记和学武部长现在正在开会研究这件事,很有可能会要查一查红旗书记。” 虽说这些信息都属于涉密内容,但姜艳红还是毫无保留、坦诚地告诉了我,由此可见她对我的信任之深。我在脑海中细细思索了一番之后,顿时觉得背后直冒冷汗。红旗书记的夫人柳如红入股龙腾公司的客运公司,每个月能有五六百块钱的收入,从年初到现在,算下来已有 3000 块了。这 3000 块钱对于那些财大气粗的老板来说,或许只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但对于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而言,这可相当于两年的工资收入啊。若是按照行贿受贿的量刑标准来衡量,这足以让纪委立案展开调查了。 我出于对红旗书记的敬重和信任,自然要为他说上几句好话。然而,姜艳红却适时地提醒我道:“朝阳,我能理解你为红旗书记考虑的这份心意,但你也得多多关注一下东洪县本地干部的情况。你们县的干部都跑到我办公室来反映你的问题了。” 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看着远处正等待着向我汇报工作的黄志行老县长、公安局局长田嘉明、万金勇,以及县一中校长马立新,心中暗自揣测,试探着问道:“姜部长,该不会是我们老县长黄志行吧?” 姜艳红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惊讶,说道:“哎呀?朝阳,你在市委是安插了眼线吗?还真让你猜对了,就是他跑到我办公室反映你的问题!” 我不禁追问道:他反映我什么问题?” 姜艳红直言道:“还能反映什么?他说你们搞的民办教师考核,完全推翻了前任县委县政府的决议,这属于乱作为!” 我听后,心中诧异不已,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老黄县长还真是固执己见、冥顽不灵,对这件事如此执着。我随后便向姜艳红详细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将其中的缘由和实际情况一五一十地讲清楚之后,姜艳红听了,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看来这位同志的思想觉悟还有待进一步提高,没能和现任县委政府保持高度一致啊。” 此时,我看着就站在面前不远,一脸微笑的的黄老县长:真是无中生有啊,平白无故又多了这么一档子事。没想到这老同志做事如此过分,不仅强行霸占了县一中的食堂指标,现在居然还跑到市委组织部去反映问题。若是他如实反映情况,那我也无话可说,可他这般夸大其词、歪曲事实…… 挂断电话之后,我稳步走到办公室门口,几人也就尾随过来,我目光扫过马立新等人,率先主动开口问道:“你们几位,是要汇报同一件事,还是不同的事情呢?” 田嘉明作为县政府党组成员、公安局党委书记,见状,率先开口说道:“县长,其实啊,就一件事,是关于食堂的事儿。” 我微微转头,看向老黄县长,尽管心里对他的所作所为颇为不满,但出于礼貌和工作场合的需要,还是客气地说道:“黄县长都亲自过来了,黄老县长德高望重,人品贵重,经验啊也很丰富,一定会给我们正确指导。” 老黄县长微微低下头,手还捂着脸,神色有些尴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随后,众人一同鱼贯走进我的办公室。我的办公室十分宽敞,分为两间,一间是日常的工作区,摆放着整齐的办公桌、文件柜等办公设施;另一间则是会客区,会客区里摆放着一条长长的条凳,即便是坐八九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韩俊和彭凯歌两人见状,赶忙前前后后地忙碌起来,又是倒水,又是沏茶,十分殷勤。我心里清楚,彭凯歌并没有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在这种场合下,也不好刻意冷落他。毕竟,在东洪县担任一把手,就得深谙用人之道,善于团结各方力量,让大家都能为全县的大局工作服务,绝不能因为个人的喜好或者一时的情绪,就将人一棍子打死,一概否定。 眼见两人手脚麻利地倒完水、沏好茶,我当即吩咐道:“彭主任、韩主任,你们也一起参会。另外,再去把超英县长、伟兵县长、焦杨县长都叫过来,咱们今天就专门针对县一中的问题,开个县政府专题会议,彻底把它解决了。” 马立新听闻,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说道:“县长,您可真是务实啊!一中的问题存在已久,像个老大难,我们之前也向上级反映过很多次了,可一直都没能得到妥善解决。” 我同样笑着回应道:“还是那句话啊,今天黄县长也在这儿,由我们的老领导坐镇把关,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呢,对吧,马校长?” 黄老县长站在一旁,脸上像是被烈火灼烧着,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这种疼痛不仅仅来自于肌肤表面,更像是一把尖锐的刀,直直地刺进他的心里。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尴尬,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黄老县长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激烈的挣扎,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在犹豫着是否要挤出一丝笑容来缓解尴尬氛围。内心里暗暗咒骂着平安县的这些干部,在他看来,在座的几个干部都是流氓一般,即便是那些所谓 “文的” 做法,也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流氓气息。这哪里是在正常交流工作,分明是故意将他架在熊熊烈火之上,从一开始就打算堵住他的嘴,让他无法发声。 韩俊的身影迅速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迈着快步走到近前,恭敬地说道:“县长,超英县长已经下班了,目前只有伟兵县长和焦杨县长在。” 话音刚落,曹伟兵和焦杨两人便从容地走上前来。 我微微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嗯,超英不在,那好吧,不等了。现在问题摆在这儿,你们谁先开始汇报具体情况呢?” 田嘉明将目光转向万金勇,眼神中带着一丝期许,说道:“万局长,你是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关键人物,就由你来详细讲讲吧。” 万金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黄老县长。回想起刚刚的时候,黄老县长满脸委屈地向他抱怨,说自己被田嘉明局长狠狠 “教训” 了一顿。当时,万金勇听到这个说法,心中满是震惊。公安局长揍了老县长。毕竟,在工作的时候,公安机关教训小偷小摸的事情屡见不鲜,早已司空见惯。但要说到打领导、打干部,尤其是打已经退休的老干部,这实在是太罕见了,简直闻所未闻。万金勇作为土生土长的东洪县本地人,此刻心中的顾虑犹如一团乱麻,千头万绪。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看似温和的笑容,将目光转向马立新校长,说道:“马校长,这件事毕竟是发生在县一中,我看还是你们本家先来讲讲吧。” 就在众人说话的间隙,焦杨和曹伟兵对视一眼。当他们看到现场微妙的阵容时,两人的眼神中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微微一愣。 马立新,此刻虽然已经与黄老县长彻底撕破了脸,但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念及黄老县长曾经对自己的诸多提携之恩。所以,他在讲述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地略带保守,尽量避免过于激烈的言辞。他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各位领导,关于县一中发生的这件事情,其实深入探究起来,更多的是一场误会嘛,又或者说是县一中食堂在改革发展进程中必然会遇到的问题。我先从这件事情的背景说起吧。 最开始的时候,县一中的食堂并不承担做饭的任务。那个时候,学生都是从自己的家里带咸菜和窝窝头。学校所能做的,就是帮着学生们把这些窝窝头加热一下,仅此而已。 老黄县长若有所思的补充道:“以前我抓教育,看着大家从家里带馒头、窝窝头,一到冬天,变得硬邦邦的,啃都啃不动;到了夏天,高温潮湿的天气窝窝头发霉发馊,完全没法吃。我看到咱们学生娃娃这样艰苦的生活条件,心里非常不忍心。我在县委就提出了一个提议,中学要大办食堂。当时在筹备开办食堂的时候,大家确实都一致认为学生的钱不好挣。就拿县一中的实际情况来说,除了高三那些住在县城里的孩子,能够早中晚走读回家吃饭,剩下的大多都是农村的孩子,他们手里根本没什么钱。这种情况下,根本没人愿意承包食堂。” 马立新往前探身说道:“最后,确实是黄老县长给食品厂当经理的兄弟做工作,投了县一中食堂。我们学校也积极配合,提供了几间教室当作伙房,一共南北两个。确实是就靠着这两间简陋的伙房,勉强能满足现在学生们的就餐需求。” 黄老县长道:“但当时大家都没有考虑得太长远,对于食堂的承包,仅仅是口头约定了一个租金,确实没有签订正式的合同。从当初口头约定的金额算起,一直到现在,我家兄弟确实欠下了大概 20 万的款项。说到学校食堂的饭菜质量,确实只能说是一般般,当然,这其中也是有客观原因的。大家都知道,做大锅饭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众口难调,要满足那么多学生的口味需求,实在是太难了。 马立新校长补充道:“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才发生了这次意外冲突嘛。有一群社会闲散人员跑到学校食堂,把食堂给砸了个稀巴烂。” 曹伟兵坐在那里,手中紧紧攥着钢笔,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问道:“马校长,你刚才说食堂是被社会闲散人员砸了?这听起来不太可能吧。那些社会闲散人员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管一中伙食好不好呢?他们又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关系。” 黄老县长听到曹伟兵的质疑,“嗯哼” 了一声,随后伸出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慢慢地拍了两下,似乎是在借此动作来引起大家的注意。他微微眯起眼睛,说道:“立新啊,你恐怕没有说实话吧?依我看,肯定是学生砸的,怎么可能是社会闲散人员呢。” 田嘉明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迅速将目光投向曹伟兵。在田嘉明那犀利如鹰的眼神注视下,曹伟兵明显有些心虚,眼神开始闪烁,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目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说错话了。 田嘉明稳了稳情绪,说道:“先不管食堂到底是谁砸的,我觉得我们还是一件一件地把事情说清楚。首先,食堂欠款这件事情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老黄县长,关于这个事,你认不认呢?” 田嘉明将问题直接抛向了黄老县长。 黄志行站在一旁,听到田嘉明的询问,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情我认,但是我也有我的理由。” 田嘉明紧接着马上说道:“黄县长,我知道你想说的是最后食堂的生意不好做嘛。但是你要清楚,你们承包食堂这本质上是一种市场行为,而不是政府行为啊。既然是市场行为,那必然就要遵循市场的规则,盈亏自负。挣不挣钱、挣多挣少,那都是你们自己要去承担的事情,我认为这和学校、和政府没有直接关系。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最最关键的是,你们还是得想办法把饭菜质量提上去。只有饭菜质量好了,学生们才会满意,食堂的生意自然也会好起来嘛。” 我静静地坐在单独的木凳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从田嘉明的言行中,我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他是真真切切地在执行县委政府的决策部署,没有丝毫的折扣和敷衍。 而黄老县长,虽然曾经担任过副县长,有着丰富的官场经历,但毕竟岁月不饶人。田嘉明年轻些,思维敏捷,反应迅速。两人一番交锋下来黄老县长便渐渐处于下风。 我观察着众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田嘉明和黄老县长两人身上,大家都静静地听着他们的争论,谁也不敢轻易插话。 焦杨则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手中的笔在本子上不停地记录着。眼神专注而冷静。 马立新站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他看着曾经对自己有过提携之恩的黄老县长如今陷入这样的困境,心中难免有些不忍。但他也清楚,事实就是事实,刚刚自己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来维护黄老县长了。 万金勇暗自庆幸自己刚才还是地将话题推给了马立新。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中明白,争论背后涉及到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他作为东洪县本地人,深知其中的厉害,不想轻易地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黄老县长神情凝重,看讲道理讲不过,就打起来了情感牌,目光紧紧盯着田嘉明,语气郑重地说道:“田局长啊,我这么做是在履行社会责任啊,我一心都是在为一中的学生考虑。学生吃个饭不容易。” 田嘉明毫不退缩,直视着黄老县长的眼睛,回应道:“黄县长,您若真为一中学生考虑,难道不更该为一中整体着想吗?一中食堂拖欠了这么多租金,为何迟迟不交呢?” 黄老县长听到这话,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声音颤抖地说:“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紧接着,他猛地转头看向我,脸上满是愤怒与激动,大声说道:“朝阳县长,我要举报他,我要举报田嘉明!” 那模样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微微点头,脸上带着安抚的神情,轻声说道:“黄老县长啊,您先别激动。在座的各位,您举报谁都可以,就算是举报我个人,也完全没问题。来,您慢慢说。” 我自然是让场面先冷静下来,将事情弄清楚。 黄老县长憋了一口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气愤地吼道:“这小子刚才把我揍了一顿!” 那声音仿佛要冲破这小小的办公室。 听到这话,曹伟兵和焦杨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曹伟兵忍不住笑了起来。 曹伟兵脸上带着些许调侃的笑意,说道:“黄叔叔,您这说法有些强词夺理,无中生有了吧?田嘉明可是县公安局党委书记,也是县政府党组成员,等县人代会一开,那就是副县长了。您说他揍您,我可不信。” 黄老县长一听,更加不服气了,脖子一梗,大声说道:“怎么,你们都不相信?田嘉明,你敢发誓吗?你敢对上天发誓吗?如果你没揍我,你不得好死!” 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与不甘。 田嘉明无奈地苦笑着摇头,说道:“黄县长!咱们是唯物主义者,要发誓也不能对天发誓,应该对着马克思他老人家发誓。但马克思离我们太远了,我发誓也没什么用。我一个堂堂的公安局党委书记,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在这里给您发誓,那传出去,我这公安局还怎么干?” 我见状,赶忙说道:“黄县长,您别激动。田局长揍您这事,我相信不会是空穴来风。但咱们得讲究证据,您要是能拿出证据,我马上把田局长退回市公安局。” 黄老县长听完,嘴角抽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憋了回去,最后说道:“他是在没人的时候揍的我。” 我笑了笑,将话题引回到核心问题上,说道:“黄县长,打人这个事,我下来调查,咱们今天先不把话题扯远,还是回到解决问题上来。您就说这一中食堂的经费,您交不交?” 黄老县长将头扭到一边,满脸不满,斩钉截铁地说:“这钱我不会交的。” 那态度十分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随后我又将目光转向田嘉明局长,问道:“田局长,这钱不交行不行?” 田嘉明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眉头紧锁,说道:“这原则不能退让!这钱不交,一中的损失无法弥补。我们只能按非法侵占国有资产犯罪进行调查,同时还要将这问题线索移交县委,建议由县纪委和监察局立案调查。” 黄老县长听完,猛地站起身来,伸手指了指田嘉明,又指向在座的众人,手指微微颤抖,语气充满不满地说:“东洪县完了!东洪县落到你们这些干部手里,彻彻底底完了!我还要去市委反映问题!” 说完,他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众人一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呆呆地盯着离去的黄老县长。我回过神来,对大家说道:“这件事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该追的钱要追,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焦县长,您现在主抓教育工作,老黄县长这事,您要跟进一下,别让老人家因为这一二十万想不开。田局长,公安机关放开手脚,维护县一中的合法权益……” 焦杨点头表态,语气中带着一丝对黄老县长的了解,说道:“县长,您放心。我下来再去跟进一下。” 我把田嘉明和万金勇留了下来,等众人离开后,。我从兜里掏出烟,给每人发了一支。接着,我夹着烟看向田嘉明,这时万金勇马上识趣地给我点烟。我吸了两口后,看着田嘉明,问道:“田局长,打人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田嘉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然一笑,说道:“黄县长,公安机关是讲究证据的。有证据,我接受处理;没证据乱说,我可以告他诽谤。” 他的回答倒是带着公安机关领导特有的严谨。 我点了点头,知道看来这田局长确实打了老黄县长,我认真地说:“好吧。我跟你交代一句,打人可不对啊!” 田嘉明笑了下,随即表态:“县长,您就放心吧,我一个县局书记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去打人。” 表完态后,我看着万金勇说道:“万局长,田局长这边工作力度很大。你作为常务副局长,又是县公安局政委考察人选,要积极协助田局长抓好公安工作,别关键时刻让田局长唱独角戏。” 等俩人离开了办公室之后,没有犹豫,我就拿起了电话,打给了红旗书记…… 第987 章 晓阳考虑周全,老黄市委流泪 傍晚6点,办公室内灯光昏黄,我坐在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内心盘算着,要不要给红旗书记打个电话,通报一下从艳红部长那里得知的消息。虽说我心里清楚,以红旗书记的消息渠道,他或许已然知晓相关情况,但出于情谊,我仍觉得有必要跟他通个气,让他心里有个底。 我缓缓拿起电话,听筒冰凉,待号码接通,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就在这时,我却犹豫了,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这般敏感的事儿,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跟红旗书记讲,实在不太稳妥。电话线路看不见摸不着,保不齐会有什么意外状况,要是消息泄露出去,得罪的人就多了。 思索片刻,我觉得通过晓阳委婉提醒红旗书记,是个不错的法子。晓阳与红旗书记接触频繁,由她侧面透露消息,既能达到提醒效果,又能避免直接通话带来的风险。 主意既定,我没有过多犹豫,随即拨通了晓阳的电话。大哥大,信号向来不太稳定,听筒里传来沙沙的杂音,我赶忙问道:“晓阳,方便说话吗?”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得厉害,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红旗书记跟人交谈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在混乱的背景音里。 过了好几分钟,线路似乎稳定了些,晓阳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哎呀,我现在出来了。” 我压低声音问道:“你这会儿在哪儿呢?怎么对面那么吵?” 晓阳回复道:“今晚红旗书记到工业园区考察,正跟几个企业家一块吃饭呢。”说罢,她又特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俏皮,“三傻子,等着我,我晚上可是要去东洪县找你的。” 我下意识抬手看了眼手表,指针稳稳指向6:05。我心里一紧,赶忙劝道:“晓阳啊,你瞧瞧,现在都6点05分了。等你这边接待完,都晚上8点了,再开车到东洪县,怕是都10点了。晚上开车,视线不好,路况又复杂,不太安全,要不,今晚就算了吧?” 晓阳在电话那头撒娇道:“那你现在过来呗。” 我无奈地翻开桌上的行程安排表,今晚市里农业局魏昌全副书记带队来考察,县里安排县吕主任牵头,农业局冯国斌局长和焦杨副县长负责接待,我去不去倒是都行。我心里琢磨着,要不晚上回平安县一趟,让晓阳跟红旗书记说我有重要工作要当面汇报,这样既能见到晓阳,又能把消息传达给红旗书记,一举两得。 说完之后,晓阳在电话里佯装嗔怪:“哎呀,我还当你火急火燎要回来,是想我了呢,合着是找红旗书记有事儿啊。什么事儿这么着急,电话里都不能说?”我笑了笑,说道:“是啊,既然要回去,电话里就先不说了,见面再详谈。” 挂断电话,我起身走出办公室。县长办公室旁边,并非副县长办公室,而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的办公室,此刻,彭凯歌的办公室门大大敞开着。彭凯歌正坐在办公桌前,灯光洒在他专注的面庞上,他正埋头处理文件,见我经过,立马抬起头,动作迅速地带着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满脸恭敬,说道:“县长,您这是要去参加县农业局的招待吗?” 说实话,一个市直单位的二把手带队来考察,以代理县长的身份,完全可以不参加。可魏昌全在平安县的时候,担任过县委副书记,于公于私,都算得上是我的老领导。从人情世故和工作关系来讲,晚上出面和他见个面,倒也没什么不妥。 我笑着回应:“哎呀,大彭主任,今天晚上恐怕不行了。凯歌啊,你跟农委的吕主任说一声,还是请他主持大局吧。” 正说着,吕连群主任迈着急匆匆的步伐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远远地向我挥手打招呼。如今吕连群担任组织部长后,工作相较以往轻松了不少,虽然心中不爽,但在我的面前自然是不好表露出来,毕竟现在县里没有县委书记,他主要负责一些日常性工作安排,倒也能应付得过来。 我向吕连群招招手,说道:“吕主任,正好,我也不用让彭主任转达了。今天晚上市农业局的同志都在,就麻烦你出面接待一下。魏书记那边,代表我多喝两杯。” 吕连群笑着应道:“县长,我就是专门来请示您这件事的。按说平常这种事儿,我自己就能做主,不用专门来打扰您。可魏昌全主任来考察的时候特意提到,你们俩关系挺好,所以我就冒昧来请您出面了。” 我摆了摆手,说道:“算了,我还有事儿,有我们吕主任出面,就已经能完全代表我了。这样,彭主任,你把谢白山叫过来,我和吕主任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彭凯歌领命离开后,我看向吕连群,问道:“这次魏昌全书记来,有没有什么重要指示啊?” 吕连群神色认真,说道:“县长,按规矩,我和冯局长应该当面向您详细汇报的。既然您问起,我就先简单说两句。昌全书记对咱们县的农业工作,总体上是认可的。不过,在具体的几个方面,还是指出了一些问题,主要集中在农资销售这块。他说供销社提供的委托协议,往后不能再作为独立经营的资质了,农资经营必须实现专营。也就是,只能是供销社自行销售。” 我心里一沉,农资和化肥可是东洪县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产业,魏昌全这一指示,简直就像一记重锤,直接砸在了东洪县的经济命脉上。我强压内心的忧虑,说道:“好吧,这个事情我知道了,咱们回头再好好研究。你代表我,多多表达感谢和支持。” 没一会儿,谢白山就把车开了过来。我看向彭凯歌,主动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关切地说:“彭主任,早点回去休息,注意身体,你还在恢复当中呢。” 这时,谢白山已经把车窗降了下来。我拉开车门,彭凯歌和吕连群走到车门跟前。彭凯歌笑着回应:“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是腰椎偶尔还有些隐隐作痛,我这几天贴了虎骨膏药,效果还不错。” 我微微点头,以示回应。这时,谢白山轻轻踩下油门,汽车缓缓驶出县委大院。街道上,天色刚刚擦黑,两旁的店铺陆陆续续亮起灯光,有的亮堂,有的昏暗,参差不齐。看着这县城的景象,我不禁暗自感慨,和平安县、临平县相比,东洪县实在是差了一大截,说是在六七十年代的风格,都不为过。从城市夜晚的灯光,便能看出它的繁荣程度,东洪县这暗淡的灯光,也从侧面印证了它在各项工作上极为落后的现实境地。 汽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摇摇晃晃地行驶着,我主动问道:“白山,彭主任最近找你们开过会吗?” 谢白山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回答道:“彭主任现在已经放权了,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基本上都是韩主任在安排,彭主任一门心思扑在工业开发区筹备的事情上。” 我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思忖,彭凯歌和周炳乾,一个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一个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在协调能力方面各有千秋。如今看来,李泰峰书记在东洪县的工作,太过流于表面,没能触及深层利益,也没有对利益群体进行改革。周炳乾作为李泰峰书记的专职秘书,虽说没有直接的领导责任,但在工作中,实际上也没发挥出多大的积极作用。我认可周炳乾的人品,可对于他的工作能力,实在是有些存疑。而彭凯歌呢,心思细腻,就是有时候小心思太多,俩人倒是有些互补。 坐在汽车后座,我思绪万千,慢慢陷入沉思。作为一把手,在选人用人的时候,绝不能只盯着优点看,缺点同样不容忽视;既要考量长处,也要兼顾短处。只有全面、综合地评判一个领导干部的优缺点,才能做到用人所长、避人所短,让合适的人在合适的岗位上发挥最大的作用。 迷迷糊糊间,我又回想起在我办公室里,田嘉明与老黄县长争论的情景。田嘉明目光如炬,凶狠得让人心里发怵,我当时明显感觉到,他看向曹伟兵的那一眼,曹伟兵竟不自觉地露出了胆怯的神情。看来,田嘉明确实是个厉害角色,这样的人,在工作中既要善加利用他的能力,又得加以严格管理,以免生出什么乱子。万金勇呢,则显得有些滑头,一遇到问题,总是想着明哲保身,首先考虑的是回避和逃避,这样的工作态度,可不利于工作的推进。 不知不觉中,我在颠簸的车程里睡了一觉。等我醒来,车窗外已经能看到平安县的路灯。平安县的路灯,比东洪县的亮堂许多,东洪县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而平安县的路灯则是明亮的白色。一个地方敢于用大功率灯泡作为路灯照明,从这小小的细节,便能侧面证明其经济实力的差距。 谢白山对平安县、临平县、东洪县及光明区所有的路况都了如指掌,轻车熟路地就把汽车开进了平安县县委招待所。我活动了一下脖子,右手按了按酸痛的腰,问道:“白山,现在几点了?” 谢白山道:“刚刚广播播到8点半,我估计现在不到8点40。” 拐了弯,县委招待所瞬间被汽车大灯照得通亮。恍惚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正激动地朝着汽车挥手。谢白山略带羡慕地说:“县长,晓阳主任已经在门口等您了。” 听到晓阳在等我,我一下子来了精神,马上挺直腰板,眯着眼仔细瞧了瞧,没错,正是晓阳。晓阳满脸笑意,笑得格外灿烂,朝我使劲儿招着手,那模样,看起来有些浮夸,和她县委办主任的身份不太相符,倒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一般。 汽车刚一停稳,晓阳就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车跟前,小跑了两步,一把拉开了车门。我看着晓阳,佯装严肃地说:“哎呀,你这像什么话,怎么说你也是县委办主任,作风可不能这么轻浮。” 晓阳在谢白山面前向来不拘束,笑嘻嘻地说:“大晚上的,哪里有人啊,朝阳啊,我在院里等了你20分钟了。你见面不夸我几句,反倒数落我呀。” 谢白山很有眼力见儿,自觉地从车上下来,把我的包递给我。晓阳接过我的包,对谢白山说:“白山,小厨房给你留了饭,你自己去吃啊。” 然后转身看向我,说道:“红旗书记在等你呢。知道你没吃饭,红旗书记特意让厨房给你炒了两个小菜,还准备了一壶酒。” 听到这话,我心里暖烘烘的,颇为感动。红旗书记有一个单独住所,和东洪县县委招待所的格局类似,招待所里有几栋独门独院的建筑,专门用于招待领导和县委县政府外地干部中转。走进红旗书记的院子,小花园边蛐蛐不停地叫着,甚是生动。 听到脚步声,柳如红嫂子很快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我来,柳如红嫂子热情地说:“朝阳啊,你再不来,菜都凉了,正好,现在赶紧吃饭。”晓阳也在一旁附和:“嫂子刚从光明区回来,也还没吃饭呢。” 到了餐厅,看到我进来,郑红旗书记刚要开口说话。柳如红则笑着拦住他:“红旗啊,朝阳刚回来,脚还没沾地呢,你着什么急,让朝阳先把饭吃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是啊,这么慌里慌张的,倒显得像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一样。以红旗书记的级别和丰富经历,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要是我表现得慌慌张张,反倒让自己显得不够稳重、不够庄重。我定了定神,扒了几口饭,才缓缓说道:“红旗书记,是这样,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不过这小道消息可靠性比较高。”说完,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柳如红嫂子。 晓阳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我说道:“是这样,从市里面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市委组织部和市纪委都收到了两封针对性比较强的举报信。” 郑红旗只是微微点头,神色平静,说道:“不足为奇,说一说,什么内容?”我又看了一眼柳如红嫂子,说道:“嫂子,这封举报信不是举报红旗书记,是举报您的。” 柳如红闻言,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落在桌上,满脸震惊地看着我,说道:“朝阳,举报我?举报我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嗯……具体内容我不太清楚,我猜测有可能和你们入股龙腾公司汽车客运,然后收租金的事儿有关系。至于其他方面,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红旗书记正无奈地摘下眼镜。他的动作略显迟缓,仿佛那副眼镜承载了无尽的疲惫。随着眼镜的摘下,他眼底深深隐藏的倦意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灯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眼角那浅浅的皱纹,每一道纹路都似在诉说着工作的艰辛与不易。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如红啊,这个龙腾公司客运上的事情,那笔多余的钱,我之前不是让你都退回去了。” 柳如红,听到红旗书记这话,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一红,整个人微微一愣。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人突然揭开了内心深处的秘密。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晓阳坐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从容。她微微歪了歪头,语气轻松地补充说道:“哦,我还以为多大个事情。这事啊,问题不大,如红嫂子已经引起重视了吧?” 柳如红的表情愈发尴尬,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将筷子放在碗上。她的动作轻柔,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的眼神闪烁不定,不敢与众人对视。看到她这副模样,我和红旗、晓阳三人心中都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是察觉到了事情并非如我们所期望的那般简单。 郑红旗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凝重。他斟酌了片刻,语气尽量温和地说道:“如红啊,该不会这个事你没办吧?” 柳如红的嘴唇微微颤抖,犹豫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哎呀,不是没办,是我还没来得及办,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了,把这事儿给忘了嘛。” 此话一出,我和晓阳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晓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我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的想法。晓阳曾在城关镇客运公司工作过,对于客运行业的情况,她比常人更加了解。她清楚,客运公司回报率虽不低,但像这次这般夸张的比例,背后必然隐藏着巨大的风险。我们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若处理不好,很可能引发一系列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 红旗书记早已练就了沉稳的性格。一个人最大的成功不是官当多大,而是情绪的稳定。此刻,他已敏锐地意识到,柳如红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没有按他的安排去做。他随即淡然说道:“我看这个举报,表面是举报你,实则是举报我啊,选的时间节点太敏感了。” 柳如红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她一脸窘迫地说:“红旗,这该怎么办?” 郑红旗重新将眼镜戴在鼻梁上,用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打着节奏。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片刻后说道:“第一,这件事我看问题不大,毕竟金额不高,3000 多块钱。第二,这 3000 块钱不是我直接收的,之前我确实不知道家里有这笔收入。这样吧,别等组织来找,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明天一早你就把这笔钱交到你们公司财务上。” 晓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好奇地问:“如红嫂子,你问过没有,你们单位里和你一样交钱的职工,他们拿了多少钱?”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声音也格外温柔。 柳如红抬起头,想了想回答:“他们拿了 100 多块钱吧。” 晓阳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嗯,客运行业差不多就是这个行情。” 郑红旗接着说:“朝阳啊,你的这个消息非常及时,避免了事情陷入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在调查组来找我们之前处理好,这事就好解决。” 柳如红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胆怯地说:“红旗,那我们现在就回区里吧,明天一早好直接去找领导汇报。” 郑红旗十分淡然地摆摆手,说道:“没必要,今天晚上走和明天早上走,不影响事情的处理。这么晚了,财务也下班了。” 柳如红却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说:“红旗,我不是这个意思,家里根本没有 3000 多的现金,我们回去还得筹钱,明天一早银行上班还要排队呢。” 红旗书记看了一眼晓阳,很是淡然的说道:“晓阳,你帮你嫂子,把钱这个事情处理好。” 说话间红旗书记的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也是对晓阳的能力深信不疑。 晓阳一脸郑重地点头,说道:“书记,我现在就去找我大嫂。” 说着,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示意我可以回去了。我看了看晓阳的包,知道她包底常年放着几千块钱,随手拿出三五千不成问题,怎么还要去找大嫂呢?但我自然听从晓阳的安排,起身出门。 此时,外面的夜色愈发深沉,秋风呼啸着吹过,带来阵阵凉意。县委招待所的院子里,灯光昏暗,几棵树木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平日里晚上接待完,晓阳总想让我开车回家,于是她摸出钥匙丢给我。我接过钥匙,走向停在一旁的桑塔纳轿车。上车后,我发动引擎,缓缓驶出县委招待所。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路灯的光芒一闪而过,映照着车内略显沉默的氛围。我忍不住问:“晓阳啊,你兜里还拿不出 3000 块钱?” 我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晓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3000?你要 3 万我都能拿出来,但刚才那个场合我怎么敢拿?你想想,红旗书记他们家连 3000 块钱都拿不出,我的包里随时装着几千块,让书记怎么看我?是觉得咱们有钱,还是让他们觉得自己没钱?” 见晓阳考虑如此深远,我也觉得她的做法明智。是啊,晓阳一向低调,从不向任何人诉说家里的经济状况,甚至连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钱。 我面色沉重地说:“这个龙腾公司太过分了,给钱就算了,还想着在这时候举报红旗书记。” 晓阳摇了摇头,说道:“三傻子啊,你真觉得这事是龙腾公司的人干的?我看未必。龙腾公司的老板现在是周海英,我知道周海英和经济系统的干部有隔阂,周海英、唐瑞林他们对臧登峰和永林市长、红旗书记有些不满,但周海英怎么可能为了 3000 块钱去举报市长夫人?他肯定知道,3000 块钱最多让如红嫂子脸上难看,耽误些考核时间,根本影响不了红旗书记晋升副市长。既然达不到目的,他为什么不放长线钓大鱼呢?所以我觉得这事不一定是龙腾公司干的。” 听了晓阳的分析,我很是认同,倒也是深感自己肤浅。是啊,周海英何必为 3000 块钱和红旗书记作对呢?他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只是,我倒是觉得,现在退钱,实在是有些晚了。说不定,纪委都已经盯上这事了。 第二天一早,晨曦初露,阳光洒在大地上,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一丝温暖。晓阳就急匆匆地攒钱送给如红嫂子。她的脚步匆忙,心中满是对这件事情的关切。柳如红看到晓阳送来的钱,没有丝毫犹豫。晓阳安排向波亲自将柳如红嫂子送到棉纺厂。整个过程中,红旗书记都极为淡然,没有丝毫不安。他依旧保持着那份沉稳与冷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在市委大院里,市委书记钟毅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中,听取着林华西的工作汇报。办公室的布置简洁而不失大气,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城市地图,桌上摆放着整齐的文件。 林华西坐在钟毅面前,表情严肃,张庆合则是搓着眼镜,半闭着眼,林华西认真地汇报说:“钟书记,张市长,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棉纺厂确实投入了一批资金购买客车并投入运营。我们了解到,大部分的回报大概是 10000 块钱一个月能拿到 200 块,略有波动,相当于年收益率约 20%左右,基本和客运市场的回报收益差距不大。” 钟毅微微点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林华西,说道:“华西啊,你就直说,从你的判断来看,红旗同志的爱人真的收过这笔钱吗?” 林华西微微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下说:“是。从前期掌握的线索来看,如果举报属实,柳如红真的每个月拿了 500 多块,那肯定不符合相关规定。所以,这也是省委组织部考察组要求我们必须查清楚的地方。” 钟毅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张庆合,问道:“庆合,你的意见呢?” 张庆合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这个举报可能是真的,但我觉得就算是真的,问题也不严重。首先,如红同志和红旗同志不一样,红旗同志个人没有任何举报。就算这 3000 块钱属实,我看也不该影响对郑红旗的考核程序,不能让干部因为一封举报信就寒了心。” 钟毅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林华西,问道:“华西,你的意见呢?”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等待着林华西的回答。 林华西清楚张庆合的态度就是钟毅的态度,这事查下去对郑红旗的影响可大可小,家属管教不严或利用家属收受贿赂,也是影响干部晋升的因素之一,但既然市长和书记都这个意思,自己何必不顺水推舟?他连忙说道:“钟书记,我非常赞成庆合市长的意见,不建议暂停对红旗书记的考核程序,今天的常委会就研究他的事,报省委组织部。柳如红同志的问题,建议由棉纺厂纪委调查。” 钟毅一边点头一边思考,片刻后说:“这事,不会那么简单就过去,还没有正式公示,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算了,这事儿还得由你来操办我才放心。柳如红现在不只是棉纺厂办公室主任,更重要的身份是县委书记的家属,这才是别人想借红旗做文章的关键。” 张庆合立刻明白,这是要让市纪委直接出面,既能尽快了解真相,又不会扩大影响。林华西表态后,钟毅书记就安排尽快去办。 林华西出门后,钟毅看向张庆合,说道:“庆合,这个周海英还在上窜下跳,还用社会上那套来腐蚀我们的干部。我敢打保票,柳如红这 500 块钱绝对收了。” 说着,钟毅书记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桌子。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对周海英的行为极为不满。 张庆合说:“是啊,现在干部面临的诱惑太多,很大程度上,不法商人的拉拢腐蚀是在考验人性。党员也是人,干部也有七情六欲,被拉下水,原因并不复杂。” 钟毅点头,说道:“庆合,你分析得有道理,有必要再敲打敲打周海英,万一他走上不归路,让外人看了鸿基同志的笑话。” 张庆合自然明白钟毅书记的良苦用心,如果周海英真的犯了刑事罪被立案侦查判刑,那周鸿基书记的脸上确实挂不住。他们都希望周海英能及时醒悟,不要再做出错误的行为。 在市委门口,黄老县长又一次来到传达室登记。他穿着一身整洁的浅灰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但脸上带着一丝焦急,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决心。亮明自己老干部的身份后,警卫人员很快接到市委政法委办公室的通知,让黄老县长进去。 这次黄老县长没有直接去公安局或组织部,而是径直来到政法委。他的脚步匆忙,在政法委书记的门牌下停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中山装,摸了摸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走进了李显平的办公室。 李显平看到黄老县长,脸上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他非常客气地从办公桌后迎上来,说道:“老黄啊,到底什么事能让你从东洪县跑到市委大院来找我反映情况?” 黄老县长见李显平对自己如此热忱,鼻子一酸,两行老泪就掉了下来。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心中的委屈和无奈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倾泻而出。 李显平接过秘书递过来的茶水,挥了挥手让秘书退下之后,就将水杯递给了老黄县长。老黄县长喝了茶水,平复了心情,便一五一十将县一中的事给李显平做了汇报。 李显平脸色平静,思考片刻后说道:“老黄啊,这个食堂的事,我觉得县里做的,是有些过分,不过,也是符合法定程序的。但是,你说田嘉明就因为你说了几句公道话就扇你耳光,说实话,这事,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信,你把我们的公安队伍的素质,说的太低了……” 第988 章 黄老县长碰壁东原,华西书记突访国企 李显平近来的心情格外舒畅,原因在于他终于获许卸任曹河县委书记的职务。在大众的普遍认知里,县委书记这一职务,其重要性丝毫不逊色于市委政法委书记,甚至在某些层面上更具影响力。然而,这份看似光鲜亮丽的工作背后,实则承载着超乎想象的巨大压力。 曹河,曾是整个东原地区国有企业发展最为完备的县份,其产业涵盖了工业机械制造、食品加工以及白酒三大领域,在省内西部地区声名远扬,颇具影响力。往昔,这里的工厂机器轰鸣,运输车辆往来穿梭,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但在这繁荣的表象之下,实则隐藏着沉重的包袱。 李显平心里十分清楚,种种数据都清晰地表明,曹河的国有企业已然来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这个转折点便是盈亏平衡的彻底失控。今年三季度的统计数据已然新鲜出炉,全县国有企业的总体营收能力呈现出明显的下滑趋势,债务问题已经开始显现,随时都有 “爆雷” 的危险。 李显平在此时离开曹河,于他而言,算是为自己的这段任职经历画上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句号,毕竟在他离任之际,曹河的国有企业依旧处于盈利区间。他深深地明白,接下来,无论哪位继任者接过县委书记的重担,都必将面临一个棘手且严峻的问题 —— 国有企业盈利下滑、债务高筑,这是无法逃避,也难以逆转的现实困境。正因如此,当李显平得知自己即将离任的消息后,原本紧绷的心情反倒如释重负,变得轻松了许多。 李显平静静地听着,待黄志行讲完,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老黄啊,你呀,说这些内容太浮夸了。这田嘉明可是当过多年公安局领导的,他怎么可能对你动手动脚?这完全不可能!别说我不信这事,你给大街上随便拉个人说,人家也不会信。老黄啊,你可以反映他的问题,但我觉得反映问题还是要实事求是些。” 黄老县长满脸无奈,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委屈,说道:“显平啊!咱们两个相识已久,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你觉得我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去诋毁他田嘉明吗?这人呐,真不是一个善茬。我当时不过是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结果他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两个耳光扇过来,紧接着还朝着我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黄老县长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当时的动作,脸上的痛苦神情仿佛在诉说着那段不堪回首的遭遇。 李显平心里自然清楚,田嘉明到了东洪县之后,行事作风颇为强势。平日里,他总是雷厉风行,决策果断,在处理一些事务时手段强硬,这让东洪县的不少干部对他心生不满。关于这些情况,李显平从老家的亲朋好友以及沈鹏那里都有所耳闻。作为主管政法工作的领导,李显平深知政法工作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强制性和暴力性。就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来说,在工作中,他有时也会因为意见不合而情绪激动地拍桌子,讲话时偶尔也会不自觉地冒出几句脏话。公安队伍的特性便是如此,如果领导总是客客气气、不温不火,确实难以带好这支带枪的队伍。 李显平微微点了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老黄,我们先暂且不谈那些过往的事情,来聊聊具体工作。就说学校食堂这件事,我觉得县里的做法虽说有些强硬,但总体而言,还是在合理的范畴之内。老黄,你们家兄弟从县食品公司辞职之后,便承包了县里几所学校的食堂,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也赚了些钱吧。可为什么承包费一分都不愿意给呢?” 听到这话,黄老县长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将心中的苦水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他详细地把账目算了一遍,言辞恳切地说道:“县一中这些学校啊,最赚钱的其实并非食堂,而是那个小卖部代销点。但这些优质资源都被学校领导牢牢把持着,我们能挣到的,不过是些辛苦钱,每一分每一毫都来之不易。县里一下子要求拿走 22 万,这么大一笔钱,我实在是不敢轻易答应啊。显平,你看我都已经退休了,本应到了在家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如今却还得抛头露面出来奔波。若不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经济上蒙受了巨大的损失,遇到了极大的不公,我又怎么会跑到市里面来呢?我这实在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啊。” 黄老县长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气,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疲惫。 李显平静静地听着黄老县长絮絮叨叨地讲述,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小时。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有人进来汇报其他工作。李显平站起身,拍了拍老黄的肩膀,温和地说:“这样吧,老黄,我一会还要去开个会。你去找一找泰峰,中午我做东,咱们到对面的迎宾楼吃顿饭,在饭桌上,你再慢慢说,咱们好好聊聊。” 黄老县长感受到了李显平的真诚与善意,心中十分激动,说道:“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哪个不怀念泰峰在的时候啊?泰峰在任时,东洪县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干部们也齐心协力。可泰峰书记一走,东洪县就变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了。现在整个县里,干群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老干部们对这些新领导意见都很大。作为老干协会的会长,我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发挥积极作用,为大家争取一些权益,改善一下现状啊。” 李显平曾任县委书记,对县里发展的艰难险阻有着深刻的体会。他明白,县委县政府在推进改革发展的进程中,必然要打破一些不合理的潜规则,重新树立起新的工作典范和秩序。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好了好了,老黄,别的话咱就不多说了,今天我们就去迎宾楼吃饭,吃饭的时候你再找泰峰好好讲一讲。泰峰毕竟在东洪县威望极高,你把事情跟他详细说了之后,咱们再请他给指点指点,出出主意。” 李泰峰此时担任市人大副主任兼任防汛抗旱指挥部副总指挥。当下,汛期已接近尾声,尽管收到了不少预警,但总体来看,今年的雨水并没有比往年偏多。李泰峰倒是也闲了下来。 中午时分,在迎宾楼的包间里,李泰峰、李显平和黄老县长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这本该是老友相聚的欢乐时刻,然而,包间里的气氛却略显凝重,丝毫没有欢愉的气息。李泰峰和李显平再一次耐心地听着黄老县长对东洪县目前局面的分析与吐槽。 黄老县长端起酒杯,微微颤抖着,说道:“泰峰啊!你要是还在县里面主政就好了。你现在是市领导,显平也是市领导,东洪可是咱们的家乡啊。你说说,这粮食产量的统计,怎么就他统计的才是对的,别人统计的就都不对呢?这种事情简直就是胡扯嘛!如今在县里,谁当县长,底下的人就听谁的,本应是农民最有发言权的粮食产量问题,农民却完全被剥夺了话语权。还有啊,泰峰,在你手底下工作的时候,干部们的日子虽说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还勉强过得去。可现在呢,在县里,领导干部根本就没有什么话语权。这个李朝阳啊,专门和底下干部过不去,处处为难大家。” 李泰峰面色极为凝重,听完黄老县长的诉说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老黄,说句实在话,你来找我们聊聊天,倾诉倾诉,我们非常欢迎。但是你想让我们改变什么现状呢?这主要还得看显平的意见,我这边如今已经力不从心,很难再对县里的事情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了。” 黄老县长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着急,他端着酒杯往桌子上用力一拍,酒液溅出了不少,说道:“泰峰啊!你这样可不行啊。你看我都年长你四五岁了,还在为县里的事情奔波奋斗。你才五十七八岁,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东洪县你可是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现在到市里面来了,就对东洪县的情况不管不问了?这可绝对不行啊。” 李泰峰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老黄,虽然不少同志都说朝阳这也做得不好,那也不对,但起码有一点我是非常认可他的,他把周炳乾照顾得相当不错,炳乾同志下一步马上就要转任一把手了。从这一点来看,我就觉得李朝阳已经超越了东洪县的大多数人。很多人在‘人走茶凉’这方面表现得太过分了,我还没离开县里的时候,就已经被很多干部疏远了。老黄,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和朝阳县长闹别扭了,闹到最后,对你自己可没什么好处。历史的发展规律就是如此,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已然完成。如果再继续闹下去,我跟你说,老黄,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不会如你所愿。” 李泰峰说完之后,用筷子夹了一块拍黄瓜放入嘴中,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看着李显平说道:“显平,你要好好劝一劝老黄,有些东西不要看得太重,要学会放下。” 李显平也跟着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的工作确实不好开展。东洪县是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县,和曹河相比,人口数量不相上下。在这样庞大的一个县里,公安局长要是没有点脾气,没有强硬的手段,根本就管不了队伍。咱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东洪人,客观地说,东洪县的发展目前还是差强人意,不尽如人意。年轻人有想法,想折腾,那就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去闯一闯。要是折腾出了问题,自然会有组织来处理。老黄啊,你现在已经退休了,很多事情没必要太过于较真,太执着,要学会看开一些。” 然而,黄志行却根本听不进这些话。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坚定地认为县委、县政府就是故意在找他的麻烦。一下子要他交出去 20 多万,这对自家兄弟的生意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肯定会亏得血本无归。自己这么多年来为这份事业所付出的心血,不就全部付诸东流了吗?自己这顿莫名其妙的揍,岂不是白白挨了?无论如何,他都咽不下这口气。别说是面对一个县长,即便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平白无故地被人打了几耳光,心中也必然会充满窝囊气,更何况他曾经还是在东洪县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县长呢。 李显平看到老黄仍然一副不甘心、不罢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主动交底,他说道:“这个事情我给你交个实底吧,这件事情处理起来非常棘手。田嘉明攀上了市委某些领导的关系,市委副书记唐瑞林亲自给我打招呼,力荐田嘉明到东洪县去任职。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情况,实际上,田嘉明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结识了鸿基书记的儿子周海英。老黄啊,就更别说县长了,朝阳县长在方方面面都能说得上话,人脉关系很广啊。齐永林对他颇为赏识,郑红旗和他也是多年的老搭档,市里面在职的领导,像市委书记钟毅、市长张庆合、公安局长李尚武,都十分看重他。跟这样的人争斗,又有什么意义呢?到最后,只会让自己颜面扫地,毫无体面可言。” 黄县长听完,无奈地深深地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失望与感慨,说道:“世风日下呀,想当年我和你们,哪个不是从农村一步步走出来的干部?可现在呢,没有关系,没有人脉,能走到这一步吗?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吗?这简直就是历史的倒退呀。唉,这日子真是让人没法过了。看来我真该找根绳子,吊死在市委大院门口算了,也算是给大家提个醒。” 见黄老县长满心无奈,情绪低落至极,李泰峰心中有些不忍,说道:“这样吧,我给焦杨打个电话,她分管教育,在这件事情上应该能说得上几句话,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李显平却对此不以为然,他摆了摆手,说道:“泰峰啊,算了吧。老焦都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正是需要她照顾的时候,何必再给焦杨添乱,惹麻烦呢?一个副县长,没有县委书记、县长一把手的授权,又能有多大的话语权呢?说了也未必有用,算了算了。” 黄老县长这一趟到市里,要说有收获吧,好歹这两位老领导、老朋友没有将他拒之门外,还愿意耐心地听他倾诉;要说没有收获吧,却也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两人终究还是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表态,仅仅只是给予了一些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而在迎宾楼的顶楼办公室,周海英此刻满脸通红,双眼圆睁,怒火仿佛要从眼中喷射而出。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盘发出一阵杂乱的碰撞声。而王曌,身姿轻盈地站在一旁,眼神中满是小心翼翼。她身着一袭简约而不失优雅的小西装,发丝柔顺地垂落在肩头。 只见周海英伸手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他毫不犹豫地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茶杯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王曌见状,脸上闪过一丝心疼的神色。她深知,这个茶杯是周海英特意从外地古玩市场千挑万选买回来的,据说单个就价值几千块钱,在当时,这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 王曌反应迅速,她急忙转身,从角落拿起扫帚,动作娴熟而又麻利地将地上的残渣扫进簸箕。随后,她又快步走向垃圾桶,将簸箕里的碎片倒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周海英身边,轻声细语地宽慰道:“周总,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呢!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就不值得了。” 在罗腾龙被枪毙之后,王曌并未如旁人所料那般长久地沉浸在痛苦与消沉之中。她迅速调整心态,选择用忙碌的工作来充实自己。在工作的过程中,她与周海英有了频繁的交流。周海英抬眼看向王曌,在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映衬下,心中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渐渐收敛了起来。毕竟,在如此动人的美女面前,他还是希望能够保持自己一贯的风度。 周海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愤懑:“我生气可不是为了别的小事,实在是有人坏了我一步至关重要的大棋啊!这事儿不仅让我被市委书记狠狠骂了一顿,更关键的是,我精心经营的这条关系线彻底断了。” 王曌微微歪着头,眼中满是疑惑,轻声问道:“周书记,您是说被市委钟书记骂了吗?在整个东洪,乃至整个东原,还真没几个人有胆子敢这么骂您呢。” 周海英满脸的不满,说道:“是啊,除了钟书记,还能有谁?骂我也就罢了,我认栽。可我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无奈地一摊,继续抱怨道,“你说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去想着和郑红旗旗媳妇搭上关系,难道我是为了举报他吗?如今讲究的是以和为贵,我本意是想借此拉近与郑红旗的关系啊!谁不知道在东洪原本土干部当中,郑红旗可是年轻一辈里的实力派人物,这样的人,我巴结都还来不及,给他送钱怎么可能是算计他呢?这简直太荒谬了!” 王曌听完,稍作思索,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周会长,依我看,问题恐怕出在棉纺厂那边,而不是咱们龙腾公司内部。您仔细想想,龙腾公司的员工,谁会平白无故地和柳如虹有交集呢?而且钱都是您的钱,他们只负责按照您的指示办事,哪里会关心您把钱发给了谁呢?” 王曌的这一番话,如同倒是点醒了周海英,他这才意识到,是啊问题并不一定就出在自己的龙腾公司内部。 周海英伸手接过王曌递过来的茶杯,轻抿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王曌,你详细说说你的分析,我觉得你这话里有门道。” 王曌点了点头,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您看,公司的人对这些事情不关心,这是很正常的。但棉纺厂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在拿厂里的好处,大家都是拿五千到一万,可凭什么柳如虹一个人就能拿五百多块,而其他人却只能拿100多块?说不定他们举报的根本就不是郑红旗,而是嫉妒柳如虹拿的钱太多,想借着这件事情给郑红旗‘使绊子’,让她难堪。” 周海英听得极为认真,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王曌啊,当初让你担任公司总经理,可真是我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我一直绞尽脑汁,都没想明白怎么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想通了其中关键之后,周海英坐不住了,他决定立刻采取行动。他伸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大哥大,迅速拨通了棉纺厂老板杨伯涛的电话。 此时的杨伯涛,正和几个棉纺厂的业务客户在一家酒楼里推杯换盏,热闹非凡。他满面红光,笑声不断,丝毫没有心思去理会工作上的事情。突然,放在桌上的大哥大响了起来,那尖锐的铃声在喧闹的包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杨伯涛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伸手一把将大哥大关掉,继续和客户们谈笑风生。 旁边有个客户见状,好奇地问道:“杨老板,怎么不接电话啊?说不定是有什么重要的生意上的事情呢。” 杨伯涛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只要咱们今天这事儿能顺利干成,还管什么电话不电话的!再让棉纺厂亏损两年,到时候就能申请破产了。等厂子一破产,咱们几兄弟集资把厂买下来,往后可就都是咱们自己的天下了。” 另一个客户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地说:“就怕这棉纺厂一直亏损下去,还没等到破产,市里就先采取行动了。听说郑红旗马上当副市长,估计市里会让他分管国有企业。他在基层干过,有丰富的经验,要是他派个新厂长来,杨哥,那咱们之前打的算盘可就全落空了。” 杨伯涛嘴角微微上扬,自己早就做了打算,再和柳如红慢慢拉近关系了,杨伯君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经营国有企业啊,最‘高明’的做法可不是让它盈利。你想想,要是厂子盈利了,那些有关系、有背景的人早就盯上了咱们的厂,那里轮得到让咱们来当厂长、副厂长呢?最好的状态就是让厂子维持在不亏不赢的水平,这样一来,那些有点关系的人都不屑于来当书记、厂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捏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的酒水泛起一圈圈涟漪,“把国企做成盈利,那难度可不小,但要做成亏损,简直太简单了。比如说,我今年厂里盈利了50万,我花60万去升级设备,这不就亏损10万了吗?操作起来容易得很。” 众人正说着,杨伯涛的大哥大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这次,旁边的两个人急忙劝道:“大哥,还是先接电话吧,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事呢。” 杨伯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潇洒地拿起大哥大,靠在椅背上,故意拖着长音问道:“哪位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杨伯涛同志吗?我们是市纪委的同志。现在我们要到棉纺厂做一些调查工作,请您做好配合啊……” 杨伯涛一听这话,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中暗道:“我精心谋划做空国企的梦想,难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这不可能啊!我一直做得很隐秘,怎么会呢?” 挂断电话后,杨伯涛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发凉。他知道,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到东原之后,雷厉风行,配合市委书记钟毅查处了不少领导干部的违法行为,在当地素有“林包公”的美誉。如今林华西要约见自己,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 旁边有个客户关切地说:“厂长,您现在喝了这么多酒,就这么去见市纪委书记,恐怕不太妥当吧?万一说话有个闪失,可就麻烦了。” 杨伯涛虽然内心慌乱不已,但多年在商场和官场摸爬滚打的经验,让他还保留着基本的思考能力。他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说道:“问题不大,企业有招待客户的权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们先在这儿吃着,我回厂里安排一下。下午两点半,纪委书记要亲自来厂里和我谈话。” 说完,他一把抓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牛皮提包,转身匆匆离开包间。出门后,他立刻从提包里掏出大哥大,拨通了厂办主任柳如红的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急切地说道:“柳如红,立刻通知整个棉纺厂,全体行动起来打扫卫生,各级领导干部必须在岗待命,不得有误!” 挂了电话,杨伯涛一路小跑来到停车场,打开车门,钻进自己的车里。他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棉纺厂疾驰而去。回到棉纺厂后,他连办公室都没回,径直奔向宿舍。他站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凉水,猛地扑到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后,他拿起牙刷,迅速挤上牙膏,在嘴里用力地刷了起来,一边刷还一边对着镜子吐掉泡沫,希望借此能减少身上的酒味。 刷完牙,他回到办公室,打开衣柜,挑出一套平时舍不得穿的西装换上。他仔细地闻了闻西装,确认没有什么酒味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他把几个副手喊进了办公室。 在棉纺厂,杨伯涛拥有绝对的权威,几千人的大厂,他这个党委书记就如同“土皇帝”一般,说一不二。副手们平日里在外面也是风光无限,可在他面前,却都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出。杨伯涛恶狠狠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心中暗自思忖:这些人平时虽然被我管得很严,但也没少跟着我捞好处。况且,不少人都是我的嫡系,我可不能表现得太过惊慌失措,免得让底下的人觉得我沉不住气,乱了军心。 杨伯涛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同志们都来了啊。现在马上就两点了,两点半市纪委书记林华西要来厂里视察,说不定还会和个别同志谈话。大家都知道,咱们棉纺厂现在经营困难,干部职工心里难免有些意见,这都很正常。 但是,厂党委和行政一直在想尽办法,努力让厂子恢复运转。作为党委书记,要是林书记找我问话,我肯定会讲团结、讲大局、讲未来,维护好咱们厂的形象。但我也要提醒大家,稳定压倒一切,这可是中央定的基调。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厂里要是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找我反映,千万别一杆子捅到上面去。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收不了场,对谁都没有好处。”他的这番话,看似语气平和,实则威胁意味十足,就是要让大家在林书记问话的时候,保持沉默,心里清楚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安排完这些,杨伯涛看向柳如红,问道:“如红,我之前交代你给各车间传达的要求,都传达到位了吗?” 柳如红连忙起身,恭敬地回答道:“杨厂长,各车间主任都收到通知了,他们都在全力管好自己的人,您放心吧。” 杨伯涛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同志们,困难只是暂时的。现在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各厂领导到自己包保的车间走一走、转一转,和工人们做做思想工作,别把什么问题都摆到领导面前,让领导为难。咱们自己能解决的,就尽量自己解决。” 众人领命后,纷纷按照要求前往各个车间。棉纺厂一共有六个生产车间,其中一个正在停产检修,其他五个基本处于正常运转状态。厂领导们在各个车间转了一圈,汇总了情况后,便带着一群中层干部,来到棉纺厂广场,等待林华西的到来。 两点半,两辆黑色的轿车准时驶入棉纺厂的大门。杨伯涛站在广场上,不经意间伸手拿出手绢,擦了擦手心。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车子缓缓停稳,杨伯涛强装镇定,快步上前,伸手为林华西拉开车门。林华西面色严肃地从车上下来,市纪委的几个工作人员也迅速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跟在林华西身后。 杨伯涛平日里十分注重厂里的宣传工作,主干道两侧都摆放着精心制作的宣传展板,上面的内容丰富多样,色彩鲜艳夺目。他走上前,满脸堆笑地主动邀请道:“林书记,您看是先看看我们厂的展板,了解一下我们的企业文化和工作成果,还是咱们直接去车间考察一下生产情况?” 他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通过这些方式拖延时间,等饭点到了,就邀请林华西去饭店吃饭。在他看来,只要能把林华西请到饭桌上,就算厂里有些非原则性的问题,也能通过吃饭沟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也是东洪不少干部一贯的处事方式,不管什么事情,都喜欢靠吃饭来“联络感情”,解决问题。 然而,林华西对这些套路显然不感兴趣。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说道:“今天就不必了,咱们直接去你办公室吧,我有些事情想和你好好聊聊。” 杨伯涛心中一紧,但也不敢违抗,只好陪着笑脸,领着林华西一行人前往自己的办公室。进了办公室,林华西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主位上。他看了看杨伯涛整洁的办公桌,心中对这个厂长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两人先是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但杨伯涛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的手心又开始微微冒汗。 闲聊了一会儿后,林华西话锋一转,开门见山地问道:“我问一下,你们厂是不是和龙腾公司搞了个客车投资活动?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详细给我说说。” 杨伯涛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汇报了公司投资客运公司的原因,包括当时的市场形势分析、预期收益等,说得头头是道。 林华西听完,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这个投资的收益率大概是多少呢?” 杨伯涛想了想,回答道:“大概20%左右吧。每个月会根据实际运营情况有一些浮动,但基本都在这个水平上下。当初我们和龙腾公司签过详细的合同,上面都有明确规定。林书记,您也知道,我们做生意,总不能做亏本买卖吧?” 林华西再次点点头,对这种投资方式表示认可。毕竟,年收益能达到20%,这可比棉纺厂单纯纺纱的生意利润要高不少。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林华西看似无意的问道:“柳如红是你们厂的什么人?” 杨伯涛心中一惊,他没想到林华西会突然问到柳如红。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柳如红是我们厂的厂办主任,之前是后勤科科长……。” 他心里暗自琢磨,林华西为什么突然问起柳如红呢?他本想趁机夸几句柳如红工作认真负责、能力出众之类的话,但又怕林华西是为了查柳如红的问题而来。万一自己夸错了,岂不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华西似乎没有察觉到杨伯涛的心思,继续问道:“你知道柳如红一个月拿多少钱吗?” 听到这句话,杨伯涛心里“咯噔”一下,他瞬间明白,林华西亲自来厂里,恐怕不是为了自己这个厂长,而是为了柳如红。但一个小小的厂办主任,竟然能让市纪委书记亲自过问,这背后肯定和郑红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在心里快速盘算着,想了想后说道:“具体的数目我不太清楚,这些都是分管副厂长和财务科在经办,我平时主要抓厂里的整体经营和发展方向,这些具体的财务细节,过问得比较少。” 林华西听了,微微沉吟片刻。他心里清楚,自己作为纪委书记,亲自到一个国营厂来问这种事情,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身份。如果再去问财务科长和副厂长,那就更失身份了。他转头对旁边的工作人员耳语了几句,然后又和杨伯涛闲聊起来。 杨伯涛见林华西没有继续追问柳如红的事情,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按照惯例,开始汇报棉纺厂的经营和投资情况,包括厂里的生产规模、产品销售渠道、资金周转等方面的问题,说得滔滔不绝。林华西曾担任过省煤炭局局长、煤炭总公司一把手,对企业经营管理十分内行。他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分析着杨伯涛汇报,待杨伯涛汇报完之后,林华西突然问道:杨厂长,不对吧,按照你的说法,你们厂里三年就升级了两次纺织设备?这明显的有问题嘛! 第 989章 杨波涛露出马脚,林华西洞察一切 1991年,当时的社会经济环境下,国有企业正经历着重大变革,经营权与所有权分离的政策逐步推行。早在1985年,企业破产法草案应运而生,并于1986年12月正式实施,这一举措彻底打破了国有企业“只生不死”的传统固有观念。 按照规定,国有企业若连续五年亏损,便会面临破产的命运。然而,这一制度在实施过程中,却被部分居心不良的国有企业领导干部钻了空子。他们蓄意运作,通过连续五年、六年甚至七年的亏损,将好好的企业一步步拖向破产边缘,而后再借改制之机,将国有企业摇身一变,化为自己的个体企业,严重损害了国家和集体的利益。 在棉纺厂的办公室里,一场气氛凝重的谈话正在进行。杨伯涛原本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就放松了警惕,在林华西面前谈笑风生。可当林华西严肃地指出企业升级过程中存在严重问题时,他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酒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慌乱与不安,连忙急切地解释道:“设备升级也是适应改革的要求……。”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试图用言语掩盖可能存在的问题,可林华西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一句话。这沉默让杨伯涛愈发心慌意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在心里暗自叫苦:“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这话给说穿了呢!” 林华西敏锐地捕捉到杨伯涛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经验告诉他,这其中必定有隐情。杨伯涛犹豫了一下,还是强装镇定地继续解释道:“林书记,现在,连曹河县的纺织厂都升级了设备,我们实在是为了紧跟时代发展的形势啊。您也知道,棉纺厂以前厂里的梳棉机、细纱机,都得依靠大量人工操作,效率极为低下。所以我们厂狠下心来,引进了自调匀整井条机、自动络筒机这些先进设备,想着能极大地提高生产效率,让企业重新焕发生机。”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林华西的反应,从对方的表情中揣摩自己这番话是否能蒙混过关。 林华西,这位有着丰富大型企业管理经验的一把手,对企业管理的各个环节以及设备机床的情况极为敏感。他微微皱起眉头,目光紧紧盯着杨伯涛,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升级了设备,那么人员配置有没有相应的变化?生产率是否有所提升呢?自动化设备的引进,初衷就是为了节约人工成本、扩大生产产能。我挺你汇报,现在棉纺厂的产能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出现了下降的趋势,职工数量不但没有减少,反倒增多了。如此一来,这升级设备投入的六七百万经费,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棉纺厂本就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在以往,人工基本能满足生产需求。现在三年两次升级设备,那么之前的设备是卖掉了,还是直接淘汰了?若是卖二手,极有可能造成国有资产的低价流失;要是直接淘汰,那国有资产不就白白闲置了吗?”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每一个问题都直击要害,让杨伯涛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彼时,国有企业的问题已然成为全国上下关注的焦点大事。从中央到地方,都深刻意识到国有企业盈利能力正明显下降,与之相伴的腐败问题也层出不穷。一些国家骨干型企业的厂长和书记纷纷因腐败问题落马,中纪委接连发布了不少相关案例通报,以此指导各地积极开展国有企业资产保值和反腐工作。林华西身为市纪委书记,又有着大型企业工作的经历,对于企业里可能存在的各种操作和猫腻,远比一般领导更加敏锐。所以,在杨伯涛汇报的过程中,他凭借着专业的洞察力,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信息:大额的资金投入、频繁的设备更新,然而企业却并未实现降本增效的目标,反而让经营状况愈发艰难,亏损似乎已成定局。这一系列的异常情况,让林华西越发觉得棉纺厂内部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必须深入调查。 杨伯涛强撑着内心的紧张,看着林华西,试图继续为自己辩解:“华西书记,您也清楚,企业经营嘛,有亏有赢本就是常有的事。我们也一直在积极想办法,努力扩大营收,争取扭转目前的不利局面。” 林华西今天此行的主要任务,是要弄清楚柳如红是否收受了龙腾公司的贿赂。作为市纪委书记,他有着明确的职责和工作重点,对于审问国营厂厂长这样的事情,也无需他亲自出马。 林华西神色严肃地看着杨伯涛,说道:“杨厂长,国有企业在东原的经济发展中,那可是起着支柱性的作用,处于‘老大哥’的重要地位。市第一棉纺厂,更是骨干型国有企业,市委、市政府将这么一个近3000人的大厂交到你手上,如今企业经营陷入困境,这其中固然有外部环境因素的影响,但自身内部因素也不容忽视嘛。不过,今天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听你解释这些的。省纪委已经明确要求,要对国有企业进行重点督导,并且开展了专项行动,想必你们也收到相关文件了。在专项行动开展时,市纪委将会结合审计报告,到时候再跟你详细探讨具体问题。” 林华西说话,声音不大,话语斩钉截铁,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杨伯涛意识到,这次的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前不久,市里确实也对棉纺厂进行了审计,结果显示并非没有问题。但杨伯涛在东原可是有着深厚资历的国有企业党委书记兼厂长,人脉广泛。他得知审计结果后,动用了各种渠道,上下运作,通过各种手段周旋,最终竟将原本严重的问题大事化小,成功躲过了一劫。不像食品厂,几个涉及问题的干部直接被依法逮捕,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就在这时,一名工作人员匆匆走进来,向林华西汇报情况。林华西看人进来之后,转头对杨伯涛说道:“伯涛同志,你先回避一下吧,我们借用你的办公室开个短会。”他的语气平和,但却不容拒绝。 杨伯涛马上站起来赔笑,随即看了一眼办公室,看到了桌子上还摆着一条雪茄,打算送给周海英的,刚刚忙中出错,倒是忘了把这烟收起来了。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面对林华西这样专业且经验丰富的领导,任何谎言在他面前都将无所遁形,苍白无力。 此时,他心中懊悔万分,暗自感叹:“真是酒后失言,言多必失啊!”他的内衬衬衣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背上,他机械地站起身,走出办公室,很快从外面轻轻地把门带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办公室内,林华西正认真地听着两位纪检干部的汇报。一处处长侯刚说道:“棉纺厂不愧是国营大厂,在财务制度方面,那是相当健全,执行起来也极为严格。至少从我们目前查阅的账目来看,表面上看不出这个棉纺厂与龙腾公司投资的任何问题。我们仔细查了相关会议纪要、入股原始凭证,还有柳如红等人从财务科领取资金的凭证。”他一边说着,一边翻看着手中文件资料,很是认真。 林华西微微皱起眉头,打断了侯处长的汇报,说道:“别铺垫那么多了,直接说重点。” 作为纪委书记,时间宝贵,此刻只关心最关键的信息。 侯处长连忙调整思路,接着说道:“华西书记,从签字材料来看,柳如红确实从中领取了资金,这与举报的情况一致。她每次领取的金额在520到580元不等,从项目运营开始到现在,总共领取了2700多元。这个金额与正常回报相比,明显不符,比普通职工所定的金额高出许多,差不多相当于正常回报的5倍。说白了,这就是典型的‘低成本高回报’,存在很大的受贿嫌疑。” 林华西微微点头,心中已然意识到柳如红确实涉嫌受贿。他紧接着直接问道:“柳如红对此是怎么说的?” 侯处长继续汇报:“书记,我们从财务科了解到,柳如红今天一大早,就把所有领取的钱全部退给了财务科。我和她聊了会,她还一再声称,她丈夫郑红旗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她自己一直以为这是正常的收入,所以才会领取。”杨处长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林华西的表情。 林华西冷笑一声,心中清楚这不过是柳如红的狡辩之词。夫妻两人每月多收入四五百元,这些钱比工资还高,郑红旗怎么可能毫不知情?但更让他感到疑惑的是,柳如红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退钱,显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不过,对于柳如红提前知晓消息这件事,林华西倒也并不意外。郑红旗在市里的人脉极广,与市委书记钟毅、市长张庆合、副市长臧登峰等领导关系都十分密切,要是他不知道市纪委要来调查这件事,那才是不正常的。 林华西沉思片刻,说道:“早不退,晚不退,偏偏在市纪委要来调查的时候就退了,这退钱的时机也太蹊跷了吧。” 林华西的话语中充满了怀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件事背后必定隐藏着更深的内幕。 侯处长附和道:“是啊,书记,我们也觉得这退钱的时机太可疑了。我们问过柳如红,她给出的理由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其他同事领的钱没她那么多,心里过意不去,所以今天一早就跑去财务科把钱退了。”侯处长对柳如红的这个解释也深感怀疑,觉得漏洞百出,追查下去,必然难以自圆其说。 林华西心中明白,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暂时没必要和郑红旗直接见面。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如实地将调查情况反映给市委。至于下一步是与郑红旗见面深入调查,还是不需要采取其他措施,这并非他这个纪委书记能够独自决定的。如果市委主要领导想要包容此事,可能会轻描淡写地说:“既然他媳妇把钱退了,那这事就算了吧。”但要是钟毅书记觉得退钱这件事太过蹊跷,要求进一步补充调查,那到时候再与郑红旗见面也为时不晚。 回到市委大院后,林华西立刻交代侯处长:“你们把今天调查的情况详细整理一下,形成一份完整的报告。”他抬手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快五点了,稍作思考后,又说道:“这样吧,明天上午十点前,务必送到我办公室。” 侯处长微微欠身,马上应了下。 林华西目光严肃的道:“辛苦了,晚上你带着他们加个班,老规矩,谁写的材料,还是把名字写上,也让钟书记知道,是谁加了班。” 林华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棉纺厂那近3000名职工的身影。这么大的一个厂,一旦出现严重问题,影响的可不仅仅是棉纺厂自身,整个东原的经济和社会稳定都将受到巨大冲击。市委书记钟毅、市长张庆合之前给市纪委下了不少严格的要求,传导了诸多压力,目的就是要在国有企业中揪出几个典型案例,以此来刹住日益猖獗的腐败风气。作为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深感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压力如山。党性和原则提醒林华西,是时候找一个典型了。 随即,林华西拿起电话,拨通了市审计局局长郑成刚的号码。郑成刚曾经担任过市纪委副书记,是林华西很欣赏的副手。林华西能在市纪委取得今天的成就,离不开郑成刚的帮支持。郑成刚业务能力精湛,综合素质过硬,是林华西十分信赖的得力干将。电话接通后,林华西没有丝毫客套,介绍了情况之后,直接吩咐道:“棉纺厂的事,市纪委和市审计局要趁着这次整顿国有企业的契机,以棉纺厂为突破口,深入查查其中存在的问题。”他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决心要将棉纺厂的问题彻底查个水落石出。 郑成刚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答应了下来。 林华西刚准备挂断电话,脑海中忽然闪过自己的兄弟林华南和林华北的身影。他们两人也正是倒在了国有企业的问题上,如今还在监狱里服刑。想到这里,林华西的心中一阵刺痛,他觉得是时候再去和监狱领导见一面了,了解一下兄弟俩在监狱里的情况,目的嘛还是为了减刑。 于是,他对着电话那头的郑成刚说道:“成刚,晚上我约一下东原监狱的胡狱长和李政委,你晚上也出面作陪吧。” 郑成刚没有拒绝,在东原,不少人都知道林华西的两个兄弟在东原监狱服刑。而且,东原监狱在当地算是条件最好的监狱,其中有两个监区专门用来关押领导干部和职务犯罪人员。在过去,郑成刚没少陪着林华西与胡狱长、李政委见面,对于这样的安排,他早已习以为常。 挂断电话后,林华西又拨通了临平老乡邹新民的电话,让他晚上也一同作陪。安排好这一切后,林华西的心情却愈发沉重。他颇感纠结地缓缓走到窗前,站在东原市委大院7楼的办公室窗前,静静地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上车水马龙,人们各自忙碌着,为生活奔波。然而,林华西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繁华的街景上。 他不禁回想起当初建市委政府大院时的情景。据说,当时在风水上花了不少心思。市委大楼正对着主干道,按照风水学的说法,这是不吉利的格局。为此,齐永林特意在市委大院前修建了市政广场,还在大院两侧花重金打造了一对石狮子,希望能以此“化煞”。林华西看着广场上偶尔有行人悠闲地散步,思绪却飘得很远很远。 他又暗自盘算着林华南和林华北的事情。今年,他们两人都有了两次减刑。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表现良好,三四年后,华南就有希望出狱,而华北可能还要再多等两年。想到这里,林华西的内心陷入了极度的纠结之中。 他一方面有着纪委书记伸张正义、维护党纪国法的神圣职责,另一方面又有着难以割舍的亲情。他深知自己不能因为亲情而违背原则,但兄弟之情又让他无法做到完全置身事外。在职责和亲情的天平两端,他艰难地寻找着平衡,内心的痛苦和挣扎无人能懂。此刻,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攥紧拳头,重重地捶了一下窗台,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一拳,仿佛是他对命运的抗争,对现实无奈的宣泄,可内心的纠结却依然如乱麻般难以解开,他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和迷茫之中。 第 991章 沈鹏下了决心,昌全走了邪路 而在东洪县石油公司,沈鹏对胡玉生的不满早已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这几日,两人见面也仅仅只是打个简单的招呼,再无多余的话语。这种异常的冷淡氛围,让胡玉生愈发感到不安,他隐隐觉得县委和沈鹏这次可能是要动真格的了。 在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胡玉生趁着下班前的时间,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杨伯君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一张略显斑驳的办公桌占据了一角,桌上堆满了各类文件资料,旁边的椅子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墙壁上挂着一幅有些褪色的东洪县地图,窗户敞开着,却没有一丝风能够吹进来。 杨伯君坐在办公桌前,眉头紧锁,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文件上敲打着。他的眼神中透着疲惫与忧虑,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这段时间在石油公司整顿工作中遇到的种种阻碍。 胡玉生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只见他身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款式新颖,打理得十分整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脸上挂着一副看似热情的笑容,可那笑容中却隐隐透着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意味。 胡玉生大踏步走进办公室,随手将手中的一份文件“啪”的一声扔在了杨伯君的桌子上,那动作带着几分随意与傲慢。他咧开嘴,笑着说道:“伯君,怎么样?我们石油公司没什么问题吧?”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杨伯君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了胡玉生一眼,心中却涌起一股厌恶之情。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情绪,语气平和地回应道:“哎呀,胡经理,有没有问题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只是个普通工作人员,这得看沈组长的意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笔轻轻放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脸上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 胡玉生干笑了两声,笑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让人听着有些毛骨悚然。他向前走了两步,随意地坐到了办公桌上,身体往后一靠,那原本就不大的办公桌被他这么一坐,显得更加拥挤了。他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说道:“杨伯君,你就别客气了。我对咱们那个老同学还不了解吗?他初中毕业就去政府烧锅炉,后来因为他大舅成了领导,鸡犬升天,才帮他当上县委常委。”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敲打着桌面,眼神中满是不屑。 杨伯君静静地听着胡玉生的话,心中却暗自思忖。他怎会不知道县委政府对沈鹏的态度呢?沈鹏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背后的曲折与故事,他或多或少也有所耳闻。但相比之下,他对眼前这个胡玉生更有几分不信任。胡玉生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缜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表面上对沈鹏冷嘲热讽,可谁又能知道他心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呢?杨伯君只是静静地看着胡玉生,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 胡玉生见杨伯君遮遮掩掩,不冷不热,不愿正面回答,心中认定他不肯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决定换个角度继续进攻。他从办公桌上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伯君啊!我告诉你,县长为什么选你当秘书?不为别的,就是看中了你背后的齐晓婷及其政治资源嘛。齐晓婷的父亲是前市长,东洪县谁人不知?伯君啊,我真为你担心。你在曹河县怎么能干那种事呢?要是让齐晓婷知道了,我担心你的政治前途和生活前途就全没了。农村孩子走到这一步不容易,要珍惜啊。”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可那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却如同锋利的刀刃,直直地刺向杨伯君的心窝子。 杨伯君听到这话,心中猛地一震。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原本平静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愤怒。就算是傻子也能感受到胡玉生话中的威胁。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笔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笔在桌面上弹了几下,滚落一旁。但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胡玉生说的是实话。他在曹河县的那段经历,就像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一旦被引爆,后果不堪设想。他紧咬着牙关,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胡玉生见状,心中暗自得意。他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杨伯君的把柄,接下来就可以轻松地掌控局面了。他继续说道:“伯君,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我坦诚告诉你,石油公司就是有问题。但有问题又能怎样?我爸是县政协主席,在东洪县也是元老级人物。你真以为查公司的烂账就能动得了我?大不了我爸在县长面前自罚三杯。都是党的干部,何必呢?别到最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要是真的让我下不来台,我劝你好自为之。”他一边说着,一边逼近杨伯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愈发狰狞。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办公室,那“咚咚咚”的脚步声,仿佛是一声声沉重的鼓点,敲在杨伯君的心头。 胡玉生走后,杨伯君又重重地将笔拍了下去。这一次,他的力气更大,笔直接从桌子上飞了出去,撞到墙上,断成了两截。拍完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沈鹏探进头来。他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件西装,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神却十分明亮。他看到杨伯君一脸愤怒的样子,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在和谁拍桌子,一个人拍什么桌子?走,吃饭去。”沈鹏的声音爽朗而亲切,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原本压抑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沈鹏难得和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吃晚饭,平日里沈鹏饭局不断,根本不屑于与杨伯君和各单位抽调来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就餐。 就餐的地点就在石油餐厅。恰好到了饭点,石油公司的干部,都知道,这餐厅是工会主席吕振山的产业,大家自然是愿意来捧场,餐厅里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十几张桌子,都是满满当当。 天花板上的几盏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亮了整个餐厅。四周的墙壁上贴着一些石油公司的宣传海报,有些已经泛黄。不时有穿着石油公司制服的职工来来往往,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餐厅。而整顿小组的人进来之后,画风突变,大家带着好奇,审视,不满与敌意看着几人走进了一间包间,说话的声音,都明显少了许多。 沈鹏走进餐厅,看到这场景,不屑地笑了笑。他的笑声中带着几分嘲讽,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嘿,这吕振山真会做生意!把公司开在这门口,哪有不热闹的道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餐厅门口,眼神中满是对吕振山的鄙夷。 吕振山已经打过招呼,专门为石油整顿领导小组留了一个房间。房间不大,摆放着一张圆桌,周围放着几把椅子。服务员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她穿着一身朴素的工作服,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她拿了张简易菜单放在杨伯君面前,杨伯君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将菜单递给沈鹏。动作十分谦卑,眼神中都透着对沈鹏的尊重。 沈鹏很是大气的摆摆手说:“我这个人好吃,但不大会点菜,你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随意。”他的语气十分随和,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一反常态,反倒是让杨伯君多了几分压力。 沈鹏毕竟是县委常委,虽然他客气,但底下的人还是懂规矩。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推脱着,都表示让沈鹏来点。沈鹏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这样吧,给我来个火爆肥肠、辣子鸡,剩下的你们看着办。”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菜单递还给杨伯君,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底下的年轻人能和县委常委一起吃饭,都觉得是种机遇。虽然这石油产业整顿工作难干、得罪人,很多人一开始都不愿来,但既来之则安之,能结识沈鹏和县长秘书,也是加入整顿领导小组最重要的政治资源。他们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开始热烈地讨论着点菜的事情。 很快,酒菜陆续上桌。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肴被端了进来,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服务员熟练地将菜摆放好,又为每个人倒满了酒。 沈鹏看着满桌的酒菜,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我专门来和大家同乐,目的只有一个:贯彻县委政府的决策部署,把问题找准找深。我今天给你们鼓鼓劲,后天县长要专门听我的汇报,能不能找到深层次问题,就看你们明天的表现了。来,动筷子前,大家共举一杯。”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了酒杯,眼神中透着鼓励。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站起身来,与沈鹏碰杯。酒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在房间里回荡。干完一杯酒,沈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放下酒杯,拿起筷子,指着在座的众人说:“可是啊,丑话说在前头,找不到问题就是你们的问题。谁负责的板块没问题,我就把他退回原单位,让你们单位重新派人来。大家,可不能觉得我无情啊,发现不了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嘛。” 这话一出,原本轻松的氛围顿时紧张起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大家都明白,沈鹏可不是在开玩笑,这次石油产业整顿工作关系重大,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万一让沈鹏交不了差,一旦被退回原单位,这可是切切实实影响了政治前途。 时间来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大地上,给整个东原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农业局党组副书记魏昌全没有第一时间去农业局上班,而是来到了花园酒店东原商会的办公室。花园酒店外观气派,装修豪华。但外面停了不少的倒骑驴,等待拉客的人,慵懒的躺在三轮车箱里,大楼内外,是贫富差距的最好见证。 魏昌全在会客厅等了没多久,周海英送走两个客人后,魏昌全主动走进了周海英的办公室。周海英的办公室面积很大,装修风格简约而不失大气。一张巨大的办公桌摆在房间中央,桌上摆放着一些文件和办公用品。旁边是一组沙发和茶几,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墙上挂着几幅名人字画,为整个办公室增添了几分文化气息。 周海英和魏昌全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见面没有客套。周海英指了指旁边的柜子说:“红茶、绿茶、花茶,自己想喝什么泡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茶几前坐下,翘起二郎腿,身体往后一靠,显得有些倦怠。 周海英坐在沙发上,略显倦怠地说:“昨天晚上和常云超的姐夫喝多了。谁也没想到,常云超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光明区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 魏昌全一边给自己泡茶,一边略显羡慕地说:“是啊,常云超这次是以市政府党组成员、光明区区委书记的身份回去的!我没想到刘乾坤在上面挂了半年,竟然认识了这么多领导,领导还想着让他到水利厅里当副厅长。”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羡慕与嫉妒,眼神中也闪过一丝不甘。 周海英摇摇头说:“副厅长可是比不上郑红旗的副市长啊。我看副厅长也只是权宜之计,我觉得刘乾坤当个副市长完全没问题。只是这两年郑红旗干得太出色了,他当副市长在圈子里也算是众望所归,齐永林嘛也一直在帮他运作,省里面也基本点头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拿起未熄灭的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 魏昌全冷笑一声:“大周哥,不见得吧,郑红旗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我看,这副市长到底花落谁家,还不一定。”说这话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眼神中透着一丝幸灾乐祸。 周海英侧头看向他:“昌全,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他日子不好过?不过说回来,他确实不好过,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举报了他媳妇,搞得我还被书记骂了一顿。一盘大旗,搞成了他妈行贿。” 魏昌全嘴角抽动了两下:“大周哥,举报郑红旗不是应该的吗?毕竟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看这事也有蹊跷。”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向前倾身,眼神中透着一丝尴尬。 周海英以前对郑红旗了解不多,他不过是市计委的一名科长,后来当计委副主任时,周海英也没觉得他有多了不起。但没想到这几年,郑红旗一年一个台阶,如今竟要当副市长了,看来“四化”干部真不是说说而已。周海英捏了捏脖子,一脸无奈地说:“昌全,我是想和郑红旗做朋友的。不是为了行贿他然后举报他的嘛。这人我倒是不熟,昌全,你们以前一个班子,你觉得郑红旗为人处事怎么样?有没有机会再和他联络一下感情?他手里可是管着曹河县,下一步市政府那边说他很可能要当管工业的副市长,这对我们很关键。” 魏昌全叹了口气:“大周哥,我跟你说吧,郑红旗是有些本事,不过能当到县处级领导的,哪个没点本事?但这小子是个滑头。他明明是齐永林阵营的,很快又倒向了钟毅、邓牧为那一派。你说他多会钻营?一转眼,他先把邓牧为的女婿提拔成县委办主任,女婿走后,又把邓牧为的女儿提上去,这不是紧紧抱住邓家的大腿吗?哎,都怪我自负清高,不合群,运气呀也不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沮丧的神情。 听到“运气差”三个字,周海英有些不高兴:“昌全,你运气不差。大学毕业没多久,就因为文章写得好,到地委当秘书,接着又去县里当副书记。奈何机缘巧合啊,你每一步在关键时刻都走的不顺啊。” 魏昌全苦笑道:“唉,站错队了,我就是太高傲了,到了县里面没站队。泥腿子干部,干活不讲规矩,我呀,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啊。想当官啊,我看,就得先学会跪下,只有先跪下,以后才能站起来啊!” 周海英知道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用,便主动转移话题:“昌全,说正事。今天中午咱们去滨城县,曹县的万冠军当了书记,我和他以前有接触,打算把曹河的农资市场再给你夺回来。” 魏昌全应了几声,言语中说的都是坤豪公司现在仍然在扩张的事情。魏昌全道:“必须拿下他的大本营啊,只是这李朝阳,现在拿毕瑞豪当宝贝,县里的干部,根本不敢动毕瑞豪。我现在盯上东洪县了,只有从市里面给他们压力。现在,毕瑞豪要搞生产型企业,坤豪公司竟然还想做大做强,这怎么能行?再遇上我们史局长这个老顽固,什么事都是只对自己严格,生怕得罪人,农业总公司踢正步,怎么能干的过野路子嘛。” 周海英冷笑道:“嘿,史国宇,是真的和岳峰关系好,不然早把他下了。倒是这个毕瑞豪真有意思,以前拿着虎皮做大旗,现在竟然真要拿真金白银投给东洪县工业园,这明显是在抱李朝阳的大腿,必须收拾他。一想到他想搞那个双耳牡丹瓶,我就来气。” 魏昌全说:“时间太紧,我没和田嘉明见面,等有机会我去县里面和他见一面,让他坚决制止毕瑞豪搞企业。” 周海英摇摇头:“算了,你现在制止他投资,他可以换个地方投。等他厂子建起来,咱们想办法,让他办不了许可、拿不到执照、无法生产。挑几个企业的毛病,简直啊,比喝凉水还简单嘛。咱们呢就是拖上他一年半载,只要他不生产,银行贷款就还不上,几笔贷款催下来,我看,他可以直接宣布破产了……” 第992章 胡延坤提分而治之,沈常委要就地免职 老黄县长的两位家人均被拘留,加之他自己还挨了揍,这让他憋了一肚子闷气,始终难以释怀。回到家中,他独自坐在有些昏暗的客厅里,看着墙壁上松鹤延年的中堂画案子发呆。 黄老县长的脸色阴沉,眉头紧紧皱着,心中的怒火如同被压抑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生了好一阵闷气后,他依旧觉得那笔钱实在不能交给县里面。他心想,要是交了,自己这些年可就基本白忙活了。更让他憋屈的是,一位副县长,挨了揍之后,竟然找不到地方打官司?虽然没人看见,但没人看见挨了揍,依然是挨了揍,这让黄老县长,心窝里感觉到一阵疼痛。 捂着胸口,黄志行才感觉好了一点,这个时候,黄志行的媳妇推门而入,看到黄志行在默默发呆,很是不满的道:“你咋好意思还在这里发呆,要你有什么用?还整天嚷嚷着自己是副县长,我妹妹都被抓进去了几天了,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黄老县长侧身看着自己满脸怒气的媳妇,就道:“你们家爱芬,也太过分啦,到了县委大院,把县政府韩主任的手,抓的全是血道子,当初我就说,她不适合当老师,你看,闯了祸吧。我都已经去了市里面,找了关系了,现在领导换人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媳妇不依不饶的说道:“有什么办法?没办法就是没出息,你说说你,还整天操心你家兄弟的事,他把县城里三家学校的食堂都包了,给过你多少钱?你还觉得他不该交租金?他不交租金,那些租金会给你吗?你呀,就是出力不落好!还不去想想办法,把我妹妹从大狱里面捞出来?” 黄志行缓缓起身,不愿再听媳妇唠叨,就走到那个陪伴他多年的老旧书桌前。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笔记本。本子的页脚都已经卷了起来,封皮也显得破旧不堪,上面记录着他多年来积攒的熟人的电话号码和通信方式。 老黄县长把眼镜稳稳架在鼻梁上,那眼镜的镜腿已经有些变形,却依旧被他珍惜地戴着。他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翻看着本子,每翻一页,动作都极为缓慢,似乎在回忆着与本子上每个人相关的过往,权衡着与人的关系。一边翻,他一边不住地摇头,嘴里还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叹息声。本子上记录的这些人,他认识不少,如今不少都已成为大领导,个别以前的干部甚至走上了厅级领导岗位。 就拿周鸿基来说,当年黄志行在东洪县担任副县长时,与来东洪参与蹲点的地委专员周鸿基也有过不错的交情。 周鸿基在东洪一蹲就是三个月,那个时候,不少东洪干部和周鸿基都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周鸿基展现出的远见卓识和果断决策力,让黄志行十分钦佩。不过,他现在本子上记的电话,还是周鸿基在东原的电话,如今周鸿基肯定早就换成省城的电话了。刚刚黄志行还满怀信心,总觉得自己和谁都能说上话,真正翻开通讯录的时候,黄志行摇了摇头,无奈地感慨道,看来自己当副县长时认识的那些干部,如今大都飞黄腾达了,可真正有联系且肯帮忙的,恐怕没几个。 黄志行思来想去,要是焦进岗还在东洪县,倒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不管怎么说,焦杨是他的亲闺女。但他也听说焦进岗刚从省城专门递来了辞职报告,打算辞去县人大主任的职务,专心养病。听到这个消息时,黄志行心中一阵失落,仿佛失去了一根重要的救命稻草。他知道,焦进岗这一离开,自己能求助的人又少了一个。 老黄县长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愈发明显,犹如岁月刻下的深深沟壑。他心里转而又想到另一个人,要不就去找找胡延坤?胡延坤之前和他的关系,说不上多热络,但也不算冷淡。要是胡延坤愿意帮忙,说不定还真能把这事解决了。毕竟胡延坤还是县政协主席,四大班子的头头,在县里面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到这里,黄志行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虽然微弱,但也足以让他重新燃起一丝斗志。 想到这儿,黄志行又一次骑着他那辆老式自行车来到了县委大院。那辆自行车车身满是划痕,车把上的皮套也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链条在转动时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刚到门口,门卫便马上出面阻拦,大声喊道:“停下!停下!停下!” 老黄县长见状十分纳闷,自己在这县委大院工作了十多年,家属院里还有一套住房呢,这门口的保卫科长老聂怎么敢把自己拦下来?他随即说道:“怎么回事?聂处长,连我都不让进了吗?” “聂处长”只是大家略带调侃的称呼。这县委大院保卫处,实际上是保卫科,只因大家都喜欢自抬身份,科长也就被喊成了处长。而这聂科长一直被称作“聂处”,更多是众人调侃,听起来倒像是“孽畜”一般。 老聂科长一脸尴尬地说道:“不好意思,老黄县长,把您给拦下来了。按规定,不少里面的干部,进来都需要登记了……”老聂和黄老县长关系不错,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低下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 黄老县长放下自行车撑子,那撑子也已经有些生锈,放下时发出“哐当”一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他抽出一支烟,扔给了老聂,老聂接住之后,就将烟点上,略带调侃地说道:“怎么,咱县委大院这是加强保卫工作了?”他说话时,带着一丝往日作为领导的威严。 聂处长说道:“黄县长,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呀?这不是县里面的韩主任,被你们家亲戚把胳膊都给抓伤了。彭凯歌主任专门要求县委大院加强治安管理,凡是进入大院的人,除了工作人员,其他人都要登记。一般群众进出,还需要说明事由,不然的话,责任全在我们保卫科。” 黄老县长有些尴尬地说:“哎呀,我们家那个亲戚现在还在公安局关着呢。老聂,你是不是要说我也不能进呀?”他说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又被勾起了几分。 聂处长犹豫了一下,随即说道:“您是退休的老县长,我哪敢拦您呀!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去谁的办公室就去谁的办公室,不需要登记。”说完,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还微微欠了欠身。 老黄县长听完,心里有些满足,一种老领导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慢悠悠地抽了口烟,那烟雾从他口中吐出,缓缓升腾,仿佛带着他往昔的荣耀。他随手把烟头丢在了门口盛垃圾的铁桶里,接着说道:聂处,改天我请你吃饭。”说完,他用手拍了拍自行车座椅,那座椅的皮革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的海绵。他便又骑上自行车,朝着车棚方向骑去。 此时,胡延坤正在办公室练毛笔字,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那砚台是他颇为珍视的物件,质地细腻,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旁边还有看过的报纸,报纸的页面有些凌乱,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胡延坤手持毛笔,正写着大字。他是有毛笔字功底的,写的字方方正正、苍劲有力,如行云流水一般。每一笔落下,都带着他多年来对书法的热爱和钻研。看到黄老县长走进来,胡延坤一手提着毛笔,一手笑呵呵地说道:“黄县长啊,您来得正好,您看看我这‘福’字写得怎么样?” 黄老县长知道胡延坤最喜欢舞文弄墨,平日里还以清高文人自居,据说他给自己取了个雅号,叫“闲散老人”。 黄老县长装作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走到桌子前。他微微俯身,眼睛盯着桌子上的字,认真地看了起来。看到桌子上的报纸上写着不少的大字和诗词,随意拿起一张,就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黄老县长说道:“写得好啊,延坤,还是你看得开,有这闲情雅致才能写出这般好字。”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胡延坤这才把毛笔轻轻放在砚台上,那砚台上的墨汁在毛笔的触碰下,微微荡漾开来。他说道:“没别的爱好了,到了我这个年龄,就是要为退休做准备,没事的时候看看书、写写字,陶冶陶冶情操,丰富丰富业余生活。” 黄老县长又吟诵了一遍:“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啊。这些说起来都简单,寥寥数语却包罗万象,可做起来太难了。这人世间啊,就是断不了这些繁琐事。”说完,他便主动坐在椅子上,那椅子发出“吱呀”一声。他一脸无奈地说道:“延坤啊,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是求你帮忙的。” 胡延坤早就听说了老黄县长的事,心里也清楚他所求何事,便率先表态说道:“哎呀,黄县长,你找我办事,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啊。我现在也想着和老焦主任一样,打个退休报告,提前退休呢。” 黄老县长一听,马上紧张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说道:“哎呀,怎么我找谁谁都说退休呢?这可不行啊。你在东洪县可是为经济工业发展做出贡献的。你在正县级岗位上才干了多久嘛?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还有一年半才退休吧?怎么,这心里也有委屈了?” 对于老黄县长能张口说出自己还有一年半退休,胡延坤并不意外。平常这些老干部聚在一起,讨论最多的就是谁谁谁是什么级别,谁谁谁多大年龄,又是谁谁谁还有多久退休。对不如自己的人,他们会略显轻蔑;对级别高、待遇好的人,又会略显嫉妒。总之,和农村妇女倒也差不多。 胡延坤说道:“黄县长,咱们都到这个年龄了。人活七十古来稀,真正能享受生活的时间又有多少呢?现在组织上都在鼓励老干部主动退休嘛,退休了,还可以安排人顶岗,正好,家里有个小辈,想出来工作了。正好,我身为县政协主席,我看啊,可以给大家带个头,做个表率,也让新来的领导对咱们有个好印象。” 老黄县长摆了摆手,说道:“延坤啊,高风亮节都是骗人的,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在这个位置上,你出门有车坐,到办公室有人给你泡好茶,走到哪儿都是迎来送往,一口一个‘主席’。虽说你实际权力肯定比不上一些实职岗位的领导,但怎么说也是正县级干部,四大班子的头头,该有的尊重和体面都有。人活着不就是图个面子吗?你是还没下来,不知道下来后的滋味,等你下来了我告诉你,连门口的老聂都可以拿捏你啊。” 胡延坤随即说道:“不重要,不重要。我这退休之后,绝对不进这县委大院了,人啊,追求不同。我的追求很简单,就是家人和睦、身体健康,就这八个字。”说话间,老胡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仿佛在憧憬着自己理想中的生活。 两人闲谈了半个小时左右,办公室里的气氛时而热烈,时而又陷入短暂的沉默。黄老县长觉得差不多了,便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新来的领导对咱们老干部太不尊重了。对东洪县的干部,那是当阶级敌人在整,我老黄虽然不在位置上了,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黄老县长本想说说自己被田嘉明打了一顿的事,但心里又明白,自己被田嘉明打的事,说给谁听都不会有人信。反复说,不仅显得自己这老头子丢人现眼,而且查无实据,说了也是白说。于是,他便把矛头都指向了东洪县县委政府。 这话一说完,倒是引起了胡延坤的共鸣。胡延坤也有些无奈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向后靠去。如今,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知道沈鹏对自己的儿子胡玉生很是不满,坚决要将胡玉生绳之以法。奈何自己这儿子也犟,所以,胡延坤做好了最后打算,以退休为条件,换自己的儿子平安落地。· 他虽然和李显平打过电话,李显平嘴上没拒绝,但实际上李显平什么时候到东洪县来,会不会给自己联系,还不好说。胡延坤心里清楚,李显平之所以那样表态,无非就是说几句客套话。在这一点上,胡延坤还是有清醒认识的。 胡延坤想到自己的儿子胡玉生,心中一阵刺痛,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在绞动。他便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哎呀,老黄啊,别说你了,我都觉得头疼。理论上来说,东洪县的干部如今啊,多数都倒向了新县长,曹家,焦家,再加上刘进京和刘超英,啊还有刘志坤,这些都是在烧县长的热灶嘛。” 老黄说道:“李泰峰在的时候,新县长还是个小媳妇。新县长来了没多久,李泰峰就直接从东洪县夹着尾巴走了。我是了解李泰峰的,他呀,不想走,不想离开东洪,想着在东洪直接退休。焦进岗这老焦,躲在省城根本不敢回东洪县,这不,连辞职报告都递了,也是给县长表态让位嘛。现在还在岗位上硬抗的,就你这个政协主席了。你可是东洪干部的一面旗帜啊。” 胡延坤笑了笑道:我虽然年龄大了,但规矩还是懂的,何必让人赶下台,丢人现眼呢,所以我呀也想着主动申请退休。” 黄老县长则说道:“东洪县中层干部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团结啊。延坤,我就不信,只要东洪县的干部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他李朝阳还能顺利转正。 胡延坤似笑非笑地说道:“县长不能转正,那可是严重的政治事件。黄县长,你别想太远了,转正这是大势所趋,新的县委书记会把这事搞定的。”他说着,微微摇头,眼神中透露出对现实的无奈和顺从。 黄老县长一脸坦诚地说道:“县委书记?东洪县哪有什么县委书记?现在人家李朝阳是党政一把手,签字一支笔,说话一言堂。我看还得再加一句,做事一根筋。非得拿干部开刀,非得和干部过不去,这样的领导,怎么可能转正?” 胡延坤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言,他深知这个话题的敏感性,也清楚自己无法改变什么。便说道:“老黄,认清形势吧,我看,县委书记就是刘进京和刘超英他俩中的一个,谁能上啊,我看也很简单,谁有把握让县长转正谁就上嘛,谁能实现组织意图谁就当书记。现在啊已经不是李泰峰那时候,糊糊弄弄过日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黄老县长哀叹一声,说道:“唉,我呀,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让我交不该交的钱?还有那个田嘉明,说抓人就抓人,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法律?随便编个罪名就能把人抓了,我们东洪县的干部,还有明天吗?我看他这个局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胡延坤听着黄志行的抱怨,微微皱起眉头,缓缓说道:“县长和公安局长可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听说他们早就相识了。所以啊,你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恐怕不太容易。” 黄志行一听,立马反驳道:“哎,这你可就错了。我特意去市里面打听过,虽说公安局长和县长是同乡,但他俩压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这公安局长走的是周鸿基儿子周海英那条线,和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关系密切。我听说田嘉明要来咱们东洪县的时候,市里好多领导都持反对意见。要不是唐瑞林强硬地压下反对声,田嘉明哪能到咱们这儿来当局长。” 这个消息,对胡延坤而言,无疑是闻所未闻。他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当晚,他忍不住再次向黄志行求证:“此话当真?” 黄志行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哎呀,我在这事上有必要骗你吗?至少可以肯定,他俩之间是有矛盾的。这消息可不是我瞎编乱造的,是我从市里领导那儿听来的,绝对靠谱,百分百属实!” 听到“百分百”这三个字,胡延坤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寒光。他在心中暗自思忖,如果真如黄志行所说,那就意味着县长和公安局长分属不同阵营,而且这两个阵营之间矛盾重重。作为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平日里对市里的政治动态一直颇为关注。他清楚地知道,唐瑞林与钟毅、张庆合向来不合。如今田嘉明和唐瑞林站在一起,那岂不是表明田嘉明和钟毅、张庆合关系一般?也就意味着和县长的关系,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亲热。 胡延坤心中有了盘算,对黄志行说道:“老黄,照你这么讲,这县长和公安局长还真不是一路人。你带来的这个消息太重要了。既然不是一路人,那这里面可就有操作的空间了。”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分而治之。 黄志行若有所思地看着胡延坤写下的字,胡延坤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两人随即坐下来,开始细细谋划,交谈声在办公室里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在市委大院,侯刚手持关于柳如红收受贿赂的调查报告,匆匆朝着林华西的办公室走去。此时,林华西的办公室里,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正在听取工作汇报。 侯刚只好拿着材料,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候。自从郑成刚走马上任审计局局长后,市里副书记的位置一直空缺。侯刚身为资历深厚的纪检处长,自认为有晋升副书记的机会。为此,他昨日带着处里面的两个同志,通宵达旦,一直加班到凌晨两三点,才将这份材料赶制出来。 但凡懂行的人都明白,纪委加班,往往意味着又要有干部被调查处理了。按常理,写材料这种事并不需要侯刚亲自动手,但他深知这份稿子意义重大。这份报告关乎一位副市长考察人选,而此人又是钟毅、张庆合颇为看重的得力干将。在措辞方面,侯刚与手下的两位干部反复斟酌,既要尽可能客观地陈述事实,又要在字里行间暗示郑红旗在这件事中并未起到关键作用。 侯刚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份材料是要呈交给市委书记钟毅的,自己能否更进一步,成为纪委副书记,或者到下面的区县担任纪委书记,除了纪委书记林华西的支持,市委书记钟毅的态度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侯刚看着材料上最后自己和几个处里干部的名字,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忐忑,就像有只蚂蚁在心里爬来爬去。 侯刚又检查了一边材料,林华西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侯刚与走出来的人点头示意,随后推门走进了办公室。林华西看到侯刚进来,神色平静地说:“嗯,来得挺准时,正好十点。”说着,便伸手接过侯刚双手递上的稿子。林华西从桌面上拿起老花眼镜,缓缓戴上,开始认真品读起来。这份报告用词极为保守,字里行间都在极力维护,试图表明柳如红和郑红旗不会因为区区几百块钱,就轻易断送自己的前程和名声,最终的结论就是采信了柳如红的说法,以为大家都是拿的这么多钱。 约莫过了六七分钟,林华西看完了报告,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沉思片刻,然后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这稿子整体上思路是对的,但有些地方主观臆断的内容过多。就比如这句‘郑红旗身为县委书记、柳如红是厂办主任,俩人每月工资将近400元,足以维持生活,不会为了几百元钱放弃自己的前程’,这种主观推测的表述,全部不要。” 林华西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在材料上又圈又画,几分钟后,将稿子退给侯刚,说道:“重新修改,十一点前,拿过来。” 市纪委仅有一台打字机,侯刚守在打字员身旁,听着打字机发出“啪啪啪啪”有节奏的声响,那油墨的味道也随之弥漫开来。半个小时后,一份新鲜出炉的稿件摆在了侯刚面前。他又一次仔细检查这份稿件,确认无误后,郑重地在稿件上写下了自己以及主笔这份材料的两位干部的名字。 林华西曾担任过一把手,深知若想让下属尽心尽力地工作,适当的激励必不可少。在文件上注明主要创作者的名字,便是林华西激励下属的方法之一,这样也能让辛勤工作的同志知道,自己的努力能被领导看到。 侯刚再次来到林华西的办公室。林华西接过稿件,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觉得基本符合自己的要求,对于一些细节上的内容也就没有再深究。他摘下眼镜,站起身来说:“这样吧,侯处长,你跟我一起去钟书记的办公室。” 侯刚听完,微微一愣。他担任纪检处长多年,很少有机会到市委书记的办公室汇报工作。仔细回想,上一次去书记办公室,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想必那时自己去办陈东富的案子,在小会议室给钟书记做过汇报,但是那次是会议汇报,这次是在会议室汇报。 林华西身为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享有不排队直接进领导办公室的特权。在钟毅书记的办公室门口稍作等候,待里面的李学武部长出来后,林华西点头示意,便带着侯刚处长推门走了进去。 钟毅看到林华西进来,伸手一指办公桌前的椅子。林华西很贴心地朝侯刚招了招手,示意侯刚一起坐下,自己则看着手中的文件,看得十分专注。 待钟毅完其他材料,并在上面批注了几句话,将文件推到一旁后,才看向林华西,目光之余,也朝侯刚处长瞥了一眼。 林华西开门见山,汇报了调查情况,随后示意侯刚赶紧将材料递给钟毅书记。侯刚恭恭敬敬地双手将材料递了过去。钟毅接过材料,直接放在了桌子上,说:“嗯,材料我就不看了,说说你们的调查结论和处理意见吧。” 听到这话,侯刚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他心想,自己和处里的两个同志昨天加班到凌晨3点,辛辛苦苦赶出来的材料,市委书记却一句“不看了,听口头汇报”,这岂不是意味着大家一整晚的努力都白费了? 林华西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说道:“书记,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一处的处长侯刚。” 林书记介绍完,钟书记笑着说:“我见过的嘛,在食堂里,姓毛是吧?” 侯处长尴尬地笑了笑,恭敬地说道:“钟书记,我姓侯,叫侯刚,是一处的处长,不过以前在三处工作。” 钟毅这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马上略带歉意地说:“哎呀,不好意思啊,小侯,我把名字记错了。” 侯刚反应迅速,马上说道:“猴子身上就是有毛,钟书记这是抓住了重点。” 这话倒是把钟书记逗得忍不住笑出声,说:“记错了就是记错了。不过我这次肯定会把你的名字记一辈子,侯刚同志很不错。来吧,汇报情况。” 侯刚思路清晰,按照终稿中的思路,有条不紊地将调查情况作了汇报。一旁的林华西时不时点头,对侯刚的汇报表示认可。 钟毅听完汇报,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林华西,说道:“华西同志,你有什么意见?” 林华西说:“钟书记,侯处长汇报得很全面了。我再补充一点,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确实无法证明郑红旗同志知晓或者参与了这件事。” 钟毅说:“华西同志,直接说出你的意见。” 林华西说:“钟书记,柳如红同志在当天就已经把钱退回财务科了。他作为厂办主任,事前并不知晓领了几个月高额返点的情况,但了解真实情况后,很快就把钱退了回去。从这一点来看,她主观上并没有受贿的意愿。我建议这件事,可以由厂纪委进行批评教育。” 钟毅点了点头,思考片刻后,说道:“华西同志,在这个问题的处理上,你可没有坚守原则啊。很明显,柳如红同志是在得知组织在调查这件事之后,才做出退款决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好在这个同志能主动认识错误、改正错误,这是值得肯定的。但是,我们作为领导干部,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事实上,柳如红就是拿了钱,仅仅批评教育是不够的。这是第一点。第二点,郑红旗同志到底有没有参与、知不知情,不能主观臆断,要和郑红旗同志面对面谈,听取他的汇报,才能做出准确判断。纪委调查案件可不能靠猜测啊。” 林华西没想到,钟毅书记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坚持原则。 林华西试探着问道:“钟书记,如果我们启动调查程序,那么郑红旗同志副市长的推荐程序可能会受到影响。” 钟毅坦然地往椅背上一靠,看着林华西说道:“你说的问题也就是耽误些时间而已嘛。华西啊,耽误时间不可怕,最重要的是得出一个客观全面的结论,要经得起历史和事实的检验。这既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干部个人负责。干部绝对不能带病提拔,这是底线,也是红线,谁都不能破这个先例。” 说完,钟毅书记又担心林华西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随即补充道:“华西啊,你想想,两封举报信都提到了郑红旗同志,举报信里并没有举报柳如红,而是说郑红旗书记的爱人,其实目标就是郑红旗。如果你们不调查就草草结案,我敢保证,在公示期间,这份举报还会出现,到时候被动的就是你们纪委了。” 林华西这才明白了钟毅书记的真正目的,并非单纯为了调查郑红旗,当然可能有这方面的考虑,但更深层次的是想通过纪委的调查,还郑红旗一个清白。 而在东洪县,杨伯君带着督导组的几位同志,来到石油公司二楼人事劳动科,打算调阅近期人员调动的资料。然而,人事劳动科却坚决拒绝提供相关材料,双方很快就发生了言语冲突,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不一会儿,胡玉生走了下来,他神色严肃,瞪了一眼杨伯君之后,厉声说道:“杨组长,我们调人的程序,是企业内部间职工正常的流动,这涉及到干部职工的隐私,名单和材料,我们坚决不提供!” 恰在这时,沈鹏背着手,从楼上走了下来,一脸不悦又略带挑衅的道:“胡玉生,不提供材料,你这是打算对抗组织嘛!要是这样,你可别怪老同学不给你面子。我马上上报县委,就地免了你的职。” 第 993章 胡玉生砸出猛料,沈常委心生犹豫 胡玉生与沈鹏,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此刻青筋暴起;一个身形消瘦,眼神犀利,正涨红着脸,两人在人事劳动科的办公桌前相互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文件、水杯都跟着颤抖。 “你这是故意刁难!” 胡玉生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烟灰缸被震得滑出老远,烟灰洒落一地,“劳动人事科的工作安排都是合理合规的,凭什么说三道四,说我们卖指标!” 沈鹏毫不示弱,同样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钢笔都被震得蹦了起来,“合理合规?我看这里面问题大了去了!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不然,明天你就下课。” 科里几个年轻的女同志,原本正低着头认真工作,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声吓得花容失色,手中的笔 “啪嗒” 掉在地上。她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恐,慌忙起身,连桌上散落的文件都顾不上收拾,夺门而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 “哒哒” 声在走廊里回荡。 胡玉生与沈鹏怒骂互不相让,污言秽语如连珠炮般从两人嘴里迸出。杨伯君站在一旁,略显尴尬,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调解。这场争吵的动静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惊动了公司的几个领导干部。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田利民、吕振山等人快步走下楼,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田利民毕竟是党委书记,身形微胖,走起路来肚子都一颠一颠的。他赶忙上前,伸出双手,试图将两人分开,嘴里大声说道:“没有外人,没有外人。吵什么吵,吵什么吵?都是为了工作,不值当的嘛。” 吕振山则一把拉住胡玉生的胳膊,用力将他往办公室拽,“胡总,胡总,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沈鹏站在劳动人事科的门口,胸膛剧烈起伏,心里暗道,只可惜自己不是公安局长了,不然的话,就可以把派出所的人调过来,他伸出一根手指,恶狠狠地对杨伯君说道:“今天,你给我听着,我就在这个办公室守着。如果他们不主动提供,那就把档案资料全部查封了。” 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在走廊里回荡,犹如一道催命符。 劳动人事科的办公室在二楼,胡玉生被吕振山拉着上了三楼的办公室。沈鹏余怒未消,在走廊里继续大声发泄着,他发怒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剑,直刺三楼。 胡玉生自然不甘示弱,他站在办公室门口,扯着嗓子喊道:“姓沈的,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在平水河大桥干的那些事,别以为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你要是在故意找茬,查我们的劳动人事科的材料,我就向市纪委举报你。” 听到这话,沈鹏心里 “咯噔” 一下,暗道:“妈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又说到平水河大桥的事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整个人一时暗自发懵。 沈鹏故意装作糊涂,强作镇定地问田利民:“田书记,刚刚那个胡玉生在上面叫唤什么呢?” 田利民抬起头,顺着楼梯往上看了看,脸上带着一丝疑惑,说道:“好像说什么平水河大桥?” 沈鹏顿时心凉了半截,平水河大桥的事情,他可是掺和了不少。那段时间,他利用晚上的时间,安排相熟的人把平水河大桥的材料倒卖了。那些材料被装上坤豪公司的汽车,车队趁着夜色出发,一路疾驰,将东西全部卖到了外地。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支付了高额的运费,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如今,胡玉生却将这件事抖了出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胡玉生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还没等沈鹏思考太久,田利民就扯着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拉到了楼下,生怕两人的对骂局势进一步升级。 到了楼下之后,沈鹏强装镇定,面色坚决,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劲,对田利民说道:“田书记,这个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是县委县政府派来的,县石油公司现在还是在政府的领导之下,怎么能拒绝县委、政府的监督检查?” 田利民马上赔着笑脸,说道:“哎呀,沈常委,这件事情上,石油公司接受县政府的监管,没有任何问题。在这一点上,我们县石油公司完全服从县政府和整顿领导小组的工作安排。您不要着急,我们马上就组织人员把相关材料报到整顿领导小组办公室,让你们清清楚楚知道我们县石油公司在干部职工管理上,看一看是不是存在问题。” 人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个台阶。刚刚胡玉生硬刚沈鹏,让沈鹏觉得自己脸上无光,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而田利民的态度,就像一场及时雨,马上就让沈鹏觉得自己有了台阶可下,他的语气也缓和下来:“田书记,你是党委书记,管党治党的第一责任人,咱们石油公司还是国有企业,国有企业也应该在党委和政府的监督指导下开展工作。某些同志的工作态度我看还是有问题的。” 田利民道歉之后,沈鹏才消了气。沈鹏在大院里与田利民交谈一番后,就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当着吕振山和田利民的面,他交代杨伯君:“马上整理问题线索,明天我就要到县政府找县长汇报。” 田利民赶忙说道:“哎呀,沈常委,没有外人,没有外人啊,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嘛。你和这玉生还是同学,哪有必要闹到这个境地嘛?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啊,我们的态度肯定是端正的,积极的。” 沈鹏却梗着脖子,说道:“田书记,你们田家在东洪县那也是有名望的家族,我对您田书记还是尊重的。为什么上报?我可以说清楚,不为别的,就为县政府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些问题汇报清楚,然后再说怎么处理的事。” 沈鹏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这倒让田利民觉得是自己的面子让沈鹏软了下来,田利民在旁边好言相劝,杨伯君则安排人员整理材料。 田利民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胡延坤再不出面,事情到了即将处理的地步,线索也就变成了问题,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无法回避了。田利民马上说道:“沈常委,晚上我让胡玉生给你赔礼道歉,咱们去市里面迎宾楼,现在东光公路也好走了,你消消气,消消气。” 田利民看了一眼旁边的吕振山,说:“吕主席,你好好陪陪咱沈常委,沈常委坚决不能走啊。今天晚上说定了,大家一起吃饭,一起吃饭。” 安排好这边之后,田利民马上到楼上,看着愤愤不平的胡玉生,好言相劝。到最后直接说道:“玉生啊,今天晚上必须要请老爷子出面啊。这整顿领导小组咋说都是咱们的上级,他们把问题往上一交,上面来核查,这种情况之下,被动的还是咱们石油公司的嘛?” 胡玉生在石油公司猖狂惯了,平时都是横着走,在公司里说一不二,从不把下属放在眼里。特别是劳动人事科的几个女下属,没少被他训斥,如今被沈鹏批得一无是处,他自然心有不甘。 胡玉生直接一拍桌子,桌上的水杯被震得晃了晃,水洒了出来,“这个沈鹏,别人不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咱们石油公司有一辆专门保障平水河大桥建设时供油的车,大晚上的时候,货车来来往往,就是把里面的材料运到外面去。他们把材料弄过去干什么?平水河大桥出问题,就是他们把材料偷偷掉包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事情搞复杂了,我直接到省纪委、中纪委去告他。不就是李显平的外甥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田利民听完之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看大门关着,随即又将窗户关上,动作迅速而谨慎。关上窗户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赶忙说道:“哎呀!胡总,胡经理呀,你这是在胡言乱语什么呀?” 胡玉生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怎么?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我们把经营公司的人叫过来。当时我们有 2 台油罐车就在他们的工地上搞保障,用了多少油,我难道不知道吗?妈的,当时老子从来不惹事,竟然有人骑到我的头上来了。田书记,你说说这件事情,我要是不出口恶气,我在石油公司还怎么当这个一把手?” 田利民听完之后,马上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时修两环路,县石油公司是保障单位,主要任务就是给工地供汽柴油,工地常年有 2 台油罐车来回拉油。当时大家都知道,沈鹏是平水河大桥的总指挥,平水河大桥出了什么问题,那沈鹏自然是首当其冲。之前报出来平水河大桥出问题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沈鹏这次难逃其责,结果却是把责任全部划到了交通局局长王进发和那个被枪毙的罗腾龙身上。看来,这个胡玉生早就知道了沈鹏在里面的猫腻。确确实实如沈鹏所讲,这种消息一旦公布,或者一旦举报到纪委,那么沈鹏必然是吃不了兜着走。“来整人可以,但自身要硬啊。” 目前来看,沈鹏好像是硬不起来。 田利民毕竟年龄大一些,也知道这个时候得罪沈鹏并不明智,就算把沈鹏拉下马,还有其他人。到时候问题依然会暴露出来。田利民好言劝道:“玉生啊,说这些还都不是时候。等到咱们划转到石油公司之后,你再提这些事情,这沈鹏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啊。现在咱们还没有划转,怎么能得罪上级呢。关键是,曹河县那个证据没有握在手里啊。我看这样,这个事啊,暂时不要再提了,我们现在还是先吃饭,先沟通。这个时候你必须请老爷子出马了,老爷子如果再端着架子,这事儿明天可就到县长的桌子上了,那可是涉及 3000 块钱一个人的工作调动啊。” 胡玉生虽然内心不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拳头捏得 “咔咔” 响,但也知道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成年人的世界自然懂得冲动的惩罚。他停下脚步,说道:“好吧好吧,上次我已经给我爹说过一次了,老田,这次你打电话,我反正不打,而且晚上我也不去。” 田利民听到胡玉生晚上不参加,并不觉得意外,反倒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不过这种情况,就算胡玉生参加了,有些话也不好表态,还不如就让胡老爷子和沈鹏两个人推心置腹交谈几句。胡老爷子如果能从中斡旋,倒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方式。 田利民看着胡玉生说道:“那我可真打了。” 胡玉生一脸不耐烦地说:“打打打,他妈的,谁让我们落到这家伙手里了?” 田利民随即拿起电话看着胡玉生。 胡玉生略作思考,就报出了一组号码。电话拨通后,很快传来了胡延坤略显磁性的声音。胡延坤了解情况之后说道:“利民啊,你们连这个沈鹏都搞不定吗?他是一个小辈嘛,怎么让我好出面呢?” 田利民笑着说道:“胡主席啊,这沈鹏是一个小辈,而且是一个…… 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但是呢,他毕竟挂着常委的名头,架子很大,我们要是再和他搞不好关系,这小子就把问题交到县里面了。” 胡延坤在电话里 “嗯哼” 了一声,生气说道:“交到县里面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我跟你们说,哎,越到这个时候,越要藐视敌人啊。老田,你年龄稍长一些,也应该清楚,沟通协调只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最为重要的还是你们自身要过硬嘛。” 田利民说道:“你说的都对,但是这些都是后话嘛,眼下我们肯定还是要把这沈鹏这一关先过去嘛。” 胡延坤深感无奈,他一再劝说儿子放弃这个职务,其实从内心来讲,胡延坤内心还是多少有些不甘。胡延坤眼下也只能无奈应了下来,想了想还是说道:“这样吧,晚上我带个朋友,我把县政府的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委副书记刘进京都请过来,就在你们石油餐馆吧。我觉得你们那里有几个特色菜,还是不错的。” 挂断电话之后,胡玉生把电话一扔,很是不服气地说道:“妈的,这个沈鹏,等到老子去了省石油公司之后,一定要举报他。” 田利民佝偻着背,坐在胡玉生身旁,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压低声音劝说道:“胡总啊,在咱们正式调任省石油公司之前,一定要保持低调。这时候可千万不能犯傻,夹起尾巴做人,当两天‘孙子’又何妨?老爷子电话已经答应了,而且,还把县里几个有头有脸的领导都请了回来。” 他说话时,眼睛不时警惕地瞥向四周,仿佛担心隔墙有耳。胡玉生则端坐在真皮座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耐烦,却又似乎在思索着田利民话语中的深意。 另一边,沈鹏坐在临时办公的房间里,正全神贯注地仔细查看杨伯君提供的材料。桌上的材料堆得像小山一样,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眉头紧锁,不时用红笔在关键处圈画,发现除了地面设备存在疑点外,石油生产数量也有很大问题,再加上人员方面的状况,他已断定,只要将这份材料上交,胡玉生必定凶多吉少。然而,此刻沈鹏内心却不像刚才那般笃定。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胡玉生提及的平水河大桥一事,大部分人都知道,此事处理了王进发和罗腾龙。 如果这件事真的存在内幕并被曝光,自己作为县委常委,也将陷入危险境地,这让沈鹏心里一下没了底,心里对胡玉生的憎恨又多了一份。 可是,这些问题摆在了桌面上,总不能主动隐瞒不报吧?要是主动不报,也面临一个难题:轰轰烈烈大张旗鼓的地查了好几天,最后却只查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该如何向县委政府交代呢? 沈鹏坐在办公桌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杨伯君恭敬地站在桌前,大气都不敢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沈鹏的思绪。过了许久,沈鹏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疲惫和困惑,将报告推到杨伯君的跟前,看着杨伯君问道:“伯君,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杨伯君身子微微前倾,神情认真地回答道:“沈常委,我觉得这些问题都非常明显,咱们把问题往上一报,只要纪委、审计部门、监察局和公安机关随便那个部门介入,通过不同渠道,都能把问题线索查个水落石出。” 沈鹏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有同样的想法,这些问题太明显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不确定此事是一旦上报,这胡玉生个王八蛋,到底掌握了多少自己与平水河大桥材料调包的事。难道,真的要逼自己走上绝路不成? 他轻叹一声,对杨伯君说:“伯君,把材料往上交很简单,后续汇报也不复杂。但你想过没有,这件事一旦上报县委、县政府,很多局面可能会失控。咱们俩,可都是东洪人啊。” 此刻的沈鹏犹豫了,但刚刚放了狠话,这会自然不好主动服软,还是想着由杨伯君把问题隐瞒下来。 见杨伯君一脸疑惑,沈鹏指了指椅子,语气缓和地说道:“来,坐下说。” 杨伯君有些拘束,脸上微微泛红,他搓了搓手,才拉开凳子坐了下来。沈鹏接着说:“伯君,我是这个意思。虽然之前毕瑞豪和钟壮出面帮你摆平了那件事,但你当时嫖娼的事啊,确实是被胡玉生他们撞见。我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会不会对你和齐晓婷的关系产生不利影响?” 沈鹏说着,眼神中倒是透露出关切和担忧。 杨伯君的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他咬了咬嘴唇,主动说道:“沈常委,您到现在还在为我考虑,我心里非常感动。只是这材料如果不交,县长那里实在不好交差啊。” 沈鹏虽然也想借此机会扳倒胡玉生,但胡玉生提及的平水河大桥一事,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让他难以拿定主意。他沉思片刻,直接说道:“要不这样,刚才田利民说约胡延坤一起吃饭,看看胡延坤会不会出面。胡延坤是县政协主席,也是县里的老领导。要是胡延坤出面说情,咱们一点面子都不给,以后肯定会得罪人。” 杨伯君想了想,内心十分纠结。毕竟县长之前批评过自己没有及时汇报情况,如果胡延坤主席真的出面说情,难道真要把几个关键线索隐瞒下来吗?他的心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左右为难。 沈鹏见状说道:“干脆这样,咱们见机行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东洪县的街道上热闹非凡。在石油餐馆门口,胡延坤提前来到,他身着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尽显领导风范。一同前来的还有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县委常务副县长刘超英以及县人大的一位副主任以及已经退休的老黄县长。这五人凑在一起,在东洪县位高权重,就像武侠里的长老,说话极具分量。他们走进餐馆时,这气场让周围的服务员都纷纷投来敬畏的目光。 此次饭局,石油公司方面只有吕振山和田利民参加,整顿小组则只有正副组长沈鹏和杨伯君到场。沈鹏见到一众领导,并未表现得十分随意,而是快步上前,与他们一一握手,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热情地打招呼。杨伯君看到几位领导后,显得有些拘谨,他的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身体也微微僵硬。毕竟他现在连副科级都还没解决,在整个桌子上,级别最低的就是享受正科级待遇的企业领导吕振山。 胡延坤倒是将沈鹏和杨伯君视为重要客人,安排两人分别坐在自己左右两边,这让杨伯君更加不自在,他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多喘。 胡延坤面带微笑的道:“今天可是四大班子,再加上咱们老干部群体,一起给你们办招待啊,沈常委啊,你和伯君同志,最近,辛苦啊!” 酒局上气氛热闹,推杯换盏声、谈笑声此起彼伏。众人都在讨论工作相关事宜。老黄县长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即皱起眉头,抱怨起了田嘉明,这让沈鹏找到了共同话题。沈鹏对这位新任公安局长颇为不满,没想到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在座的人自然免不了将田嘉明与沈鹏进行比较。 老黄县长放下酒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还是想念泰峰啊,泰峰在的时候,虽然在小事上很严厉,但各项政策都向干部倾斜,处处照顾干部,让干部没有后顾之忧。只有干部没有了后顾之忧,才会想着带领群众致富。现在的领导完全不一样,就拿田嘉明来说,哪还有个公安局长的样子?” 说完,他看向沈鹏,眼神中充满了怀念和期许,说道:“大侄子,还是你当局长的时候好啊。你当局长的时候,我们这些老同志家里有事需要公安机关帮忙,你都能办好。现在,我们什么事都办不成。” 坐在一旁的胡延坤笑着轻轻拍了拍杨伯君的手,眼神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说道:“伯君啊,虽然你是县长秘书,但当着各位领导的面,我也要提醒你几句。县长和公安局长都是外地人,你是咱们东洪本地人,咱们才是一家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朝阳县长有能力、有资源,这样的干部干满一届就不错了,一般情况下,三年,也就是三年就要找地方当书记去了。到时候,你难道要一辈子跟着他吗?最后还不是得靠在座的这些本地领导关照?” 杨伯君在这种场合下,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能机械地点头赔笑,不敢轻易表态。他心里十分矛盾,一方面觉得胡延坤说得有道理,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违背原则。 酒桌上没有谈及任何与石油产业相关的问题,这让杨伯君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只要不谈业务,一切都好说,这样也便于向县长交差。他暗暗庆幸,不时偷偷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和举动。 饭局结束后,胡延坤主动将沈鹏送出去。夜晚的街道上,路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树影婆娑。临近上车时,胡延坤把沈鹏拉到一边,两人低声交谈了十多分钟,期间不时警惕地环顾四周。随后,他们握手道别,沈鹏这才上车离开。这一幕,杨伯君全都看在眼里,他心里充满了疑惑,不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刘超英看到杨伯君孤身一人,还是装作无意的主动凑上前关心地问道:“伯君,今晚吃得怎么样?” 杨伯君强挤出一丝笑容,回答:“谢谢县长关心,今晚吃得挺好。” 刘超英背着手,眼神严肃地说道:“伯君啊,吃饭是最简单、最容易让人满足的基本需求。但作为县长秘书,你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吗?脑袋清醒最重要啊。” 杨伯君点头称是,而刘超英称四下无人,则是提点道:“问题就在桌面上,领导是洞察秋毫的。” 说完这几句话,他大步走向汽车。这时,石油公司的田利民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说道:“杨秘书,车我已经准备好了,您看送您到哪里?” 杨伯君想了想,说道:“那就送我到县政府办公室吧。” 杨伯君坐在汽车上,思绪纷杂…… 晚上时间,我回到平安县后,郑红旗书记却心事重重,他的书房里,灯光昏暗。 今晚,红旗书记再次找来我和晓阳。柳如红嫂子坐在一旁,神情焦虑,先向我们讲述了纪委问话的情况。她说话时,声音微微颤抖,红旗书记则十分平静地喝着茶水,但他紧皱的眉头和不停转动的茶杯,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等柳如红嫂子讲完,郑红旗书记看着我和晓阳问道:“你们对这件事怎么看?” 晓阳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我,说道:“朝阳,你先给书记汇报一下。” 我思考片刻后说道:“书记,我觉得既然是纪委书记林华西亲自带队调查,说明钟毅书记对此事非常重视。只有钟毅书记亲自交办,林华西书记才会亲自出面。” 红旗书记和晓阳都认同地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钟毅书记这个人原则性很强。红旗书记,我个人估计纪委肯定还会找您谈话。毕竟,举报的对象其实还是您,如果不进一步调查清楚,这件事很难收尾。” 郑红旗说道:“你说得对,我赞成你的判断。那你说说,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道:“下一步,无非就是面对纪委的谈话。红旗书记,有一个问题我觉得不太好解释,那就是您是否清楚这笔钱的来源?” 柳如红在旁边着急地解释道:“红旗根本不知道这笔钱的事,家里的钱一直都是我在管。” 晓阳也点头表示认同:“嫂子,我们家也是这样,家里的钱由我管,朝阳也不清楚家里有多少钱。” 郑红旗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想得太简单了。夫妻在一个家里生活,不管钱就真的不知道吗?如果我说不知道,虽然是实话,但调查组的人会相信吗?钟毅书记会相信吗?这才是关键。我觉得现在管与不管已经不重要了,有些事情得讲究策略。” 晓阳试探着问道:“红旗书记,您的意思是要承认知道这笔钱?” 郑红旗语气坚定地说道:“只能承认知道。逃避是没用的,我打算坦诚地向钟毅书记承认错误。确实是我家教不严,这件事的教训非常深刻。我觉得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否则反而会让钟毅书记觉得我们有问题。坦诚认错、改正错误。如果钟毅书记因此不再让我担任更高职务,我也接受。” 柳如红有些不甘心,着急地说道:“红旗,你别犯傻!这事明明是我做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向书记承认了,会影响你的仕途啊!” 郑红旗态度坚决地说道:“有时候,书记看重的是态度。从受贿角度来说,我相信三千块钱还不至于让一个县委书记落马。现在关键是要向钟毅书记表明态度。” 晓阳看了我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对郑红旗说道:“红旗书记,这样做会不会风险高?” 郑红旗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坚定,说道:“现在实在没办法了,我相信组织,相信钟毅书记。只有书记定了调,我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面对纪委嘛。” 第994章 柳如红懊悔不已,郑红旗坦白交代 柳如红,这位棉纺厂的厂办主任,在大家的印象中向来是个谨慎之人。她在棉纺厂工作多年,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在大事上更是拎得清,从来不会贪图厂里的一分一毫。她的人品在厂里有口皆碑,也正如此,柳如红在棉纺厂的口碑不错,是深受同事们的信赖与尊敬。这也正是晓阳愿意拉着她一起私下做买卖的重要原因 —— 一方面看中了如红嫂子可靠的人品,另一方面也考虑到郑红旗书记有着良好的发展前景,认为与他们合作是稳妥之举。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棉纺厂的效益如同那秋日的气温一般,逐渐下降。这一变化直接影响到了柳如红的家庭生活质量,曾经还算宽裕的日子如今也变得有些拮据。就在这个时候,龙腾公司提供了大额的返点。面对这笔突如其来的钱,柳如红内心挣扎过,但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默默收下了。事实上,刚开始,郑红旗书记可以明确,他对这笔钱确实是毫不知情的,这也为后续的风波埋下了隐患。 如今,干部考察组已经完成了在东原的工作,返回了省城。而关于郑红旗的举报线索,省委组织部将其委托给了东原市委进行查核,要求查核清楚后再上报并开会研究。红旗书记也是得到了这个消息,这让红旗书记内心里多少也有些郁闷。 柳如红的心里此刻充满了万分的懊悔,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的贪心,竟然会给郑红旗带来如此大的麻烦。看着因为自己的行为而可能影响前途的红旗书记,她的内心充满了自责与不安,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但郑红旗却表现得十分坦然,他平静地说道:“3000 块钱确实不足以让一个县委书记下马,但可能会影响我晋升副市长。” 他看到柳如红在一旁不停地擦眼抹泪,便出声宽慰道:“如红啊,这事儿也不全怪你。你看,这和杨伯君的事性质是一样的嘛,别人就是设了个套。正常人在面对诱惑的时候,有时候确实很难抵挡,既然我们中了圈套,说明还是咱们定力不足嘛,那就大方地认错,把事情交给组织去公断。” 说完,他看向晓阳,问道:“晓阳,你说对吧?” 晓阳早已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主动接话道:“红旗书记说得非常对。主动找组织和被动等组织找,这两种情况带来的结果是完全不同的。我相信,现在主动认错的效果肯定会更好。” 郑红旗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就对了!我们千万不能隐瞒、欺骗甚至对抗组织。要知道,组织的力量是超乎我们想象的,它能够调用一切手段来查明真相。以我对钟书记多年的了解,他现在等的就是我的态度啊。说不定市纪委很快就会介入此事,所以,明天一早,晓阳你就陪我去市里一趟,我们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 柳如红听了郑红旗的话,更加懊悔了,她带着哭腔说道:“红旗,我真是错得太离谱了。当时看到家里的条件因为棉纺厂效益下滑而变得越来越差,就想着拿点钱补贴家用,可没想到竟然闯下了这么大的祸。3000 多块钱,虽然不多,但却让我们认清了一个人。周海英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 —— 明明是他主动给的钱,现在却…… 这种行为实在是太令人不齿了。” 柳如红又摇了摇头,感慨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周海英我虽然没见过,但关于他的传闻却不少。可是,为什么他要在这件事上算计我们呢?” 郑红旗倒是淡然,说道:“你这么想就太绝对了。现在还不敢肯定一定是周海英举报的,但我们多留个心眼总是没有错的。” 晓阳在一旁宽慰柳如红道:“如红嫂子,您就放心吧。这件事虽然会让我们心里添堵,但绝对不会影响红旗书记晋升副市长的。” 柳如红和晓阳因为经常相处,早已处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所以对晓阳的话深信不疑。她主动对晓阳说:“晓阳,我知道,你和市上领导关系好,你可得帮红旗美言几句啊。他是个踏实干活的老实人,真的不知道钱的事情。” 郑红旗见状,淡然地说道:“好啦好啦,这事就别总提了。晓阳和朝阳知道该怎么做的。” 晓阳立刻回应道:“嫂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已经约好了张市长 —— 他在钟书记面前很有话语权,钟书记一定会慎重考虑这件事的。” 说到了这里,红旗书记看向我,说道:“朝阳,东洪县电厂的事十分紧迫,你们不能再拖延了。上次我见了登峰市长,已经把情况向他说明了。晚上的时候,我约一下登峰,这事我看有折中方案,可以在曹河与东洪之间,共建一个电厂,到时候,把容量搞的大一些……。” 我心里清楚,郑红旗这是投桃报李了。两个电厂项目,已经确定落户平安县一个,这也是红旗书记在离开平安的时候,给平安县留下的最后一个惠民工程。虽然眼前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事,但却让红旗书记的颜面受损,红旗书记,到了曹河之后,也是想着解决曹河的电力问题,能带来资金和项目才是好领导,两县共建电厂,对曹河和东洪确实是都有利。 我和晓阳回到了家。她一脸的倦怠,看得出来,这两天为了郑红旗的事情,她忙前忙后,也动用了不少的关系。当秘书就是这样,命运与领导紧密地绑定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晓阳自然是希望郑红旗能够更进一步,这其中既有她个人的私心,希望自己所服务的领导能够有更好的发展;但同时也是公心,因为郑红旗确实是一位心怀群众、干事充满激情的好干部。 我说道:“晓阳啊,我看这次,红旗书记的事,问题不大,经贸系统的干部,在市里面也很有话语权的,他们也会为红旗书记说话。再者说了,红旗书记是登峰市长推荐,张叔也认可的干部。” 晓阳慵懒的躺在沙发上,没有了在外面的严肃与正经,说道:“你说对了,从根子上算,红旗书记还是经贸系统的干部嘛,与齐永林、藏登峰、胡晓云关系也很密切,也是齐永林再给省上领导说了话,常委会上,红旗书记最关键的不是钟书记推荐的干部,他是登峰推荐的,这个时候,红旗书记找钟书记表个态才是对的。” 我和晓阳,虽然和钟书记非常熟悉,也将钟书记当做长辈,但是钟书记太过严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平日里并不像张叔和李叔这样,说话办事都很随意。这种事 ,红旗书记自己不好出面,我们直接找钟书记,辈分不对,又是不懂规矩了,所以,晓阳也是只能通过张叔和邓叔叔来给钟书记做做工作。 晓阳感到口渴难耐,我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晓阳,晓阳迫不及待地灌了两口,这才稍微缓解了口渴的感觉。然后,她又躺在沙发上,指挥我打开电视。我们边看电视边聊天,她说道:“老三,你看啊,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当领导了?当领导实在是太累了,而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想之前齐江海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友福和文静,现在周海英又来算计郑书记,我看着都觉得好累啊。” 我和晓阳都是县级干部,但我们的职责却有所不同。她是县委办主任,主要负责服务领导;而我这段时间正在主持东洪县的工作,通过这段时间的工作,我对领导干部与商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和认识。 我不禁想起了毕瑞豪,他为了结交领导,可谓是不择手段。在平水河大桥项目中,他直接送钱;还安排农业系统的干部外出考察,并且提供全部的费用,还赠送纪念品;为了在县里拓展自己的生意,他无条件地接近沈鹏;甚至还谎称与岳峰副省长关系密切,实际上不过是 “拉虎皮扯大旗”,借助虚假的关系来抬高自己的身价。 我看向晓阳,只见她正捏着自己的肩膀和脖子,因为连日的劳累而感到酸痛。我主动出手,捏着晓阳的肩膀,问道:“你真的觉得是周海英在告红旗书记吗?” 晓阳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不然还有谁呢?周海英与齐永林的关系不好,而郑红旗一直被市里的干部视为齐永林的亲信,所以他自然就想借此机会给郑红旗‘上眼药’,让他也不好过。” 我说道:“晓阳,我看你这话不对。以我对老板们的了解,他们结交领导都是为了谋利。周海英好不容易搭上柳如红的线,才投了 3000 多块钱,就算他举报了,对县委书记也构不成实质性的影响,何况钱是柳如红收的,红旗书记完全可以解释清楚。那周海英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他根本捞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利益。” 听了我的话,晓阳若有所思。她接着说道:“三傻子,你现在也学会分析问题了!遇事如果想不通,就从利益的角度去考虑。或者说,就是书记得罪人了。“ 晓阳想了想之后,说道:”如果举报郑红旗的人真的是周海英,现在看来,确实是得不偿失。红旗书记在平安县,得罪的最多的无非就是两个人,一个是魏昌全,一个是田嘉明嘛。” 我说道:“田嘉明现在是东洪县公安局书记,下一步的局长,当初红旗书记处理他的时候留了余地,没有‘一棍子打死’,他现在工作倒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看起来不太可能是他。” 晓阳听了,若有所思地说:“那可能是魏昌全?当初郑红旗在平安县的时候收拾他收拾得可不轻,坚决要把他调走,连唐瑞林书记都私下给他说情,想给他留面子。而且魏昌全和周海英的关系很好,我猜他得知龙腾公司再给红旗书记送钱这个消息后,为了打击报复郑红旗,就把这事举报给了纪委……” 聊着聊着,晓阳逐步就躁动了起来,说道:“三傻子,这几天太紧张了,来,咱们去放松一下……”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穿透薄雾时,层层薄雾便如同轻柔的纱幔一般,笼罩着县城周围的田野。从县医院家属楼向外望去,远处的玉米地已经呈现出泛黄枯萎的景象,这意味着玉米到了成熟的季节。微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秸秆味道,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 早上七点多,我和晓阳已经来到了县委招待所,和如红嫂子已经在汽车旁等候。晓阳不时地看着手表,眼神中透露出对时间的急切。如红嫂子则默默地站在一旁,说道:“这个红旗,是真沉得住气,这都七点半了,还要再听会广播。” 正说着,红旗书记从小院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一贯的淡然神情。走到汽车旁,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和大家打了招呼。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郑红旗书记坐了进去,动作沉稳而有力。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平静地看着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看着缓缓地说道:“朝阳啊,我忘了嘱咐你一句,晓婷是永林市长的心头肉。关于杨伯君这件事,你一定要处理好,不要伤了晓婷的心,让这个事情尽量平稳落地、淡化处理,也不要让齐永林市长太过难堪。” 说完,他朝着我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信任。 我能明白红旗书记眼神中的良苦用心。永林市长如今在市里有着很高的威望,一旦此事处理不好、影响过大,齐永林市长自然脸上无光。 柳如红在后面道:“哎呀,实在不行就把俩人调到市上来嘛。” 郑红旗并没有回应,而是朝着司机点了点头,这车就慢慢开了出去。汽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清晨的街道,发出轻微的声响。 车内,郑红旗书记往椅背上靠了靠,轻轻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养神。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道:“晓阳,钟书记那边都联系好了吧?”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今天的事情非常紧急,需要赶在组织介入之前提前向组织汇报,所以红旗书记才会特别关注工作对接的事情。 晓阳探着头,语气平和地说道:“书记,我已经和向建民联系了。向建民说钟书记 9 点半要去陪同省里领导调研煤炭产业管理工作,地点在临平县。所以咱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只要 9 点钟赶到市委大院就没有问题,向建民把时间给我们空出来了。” 郑红旗书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晓阳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又看了看手表,忍不住主动提醒开车的师傅:“师傅,把车开快一点,我们争取早到一会儿。” 师傅没有表态,但能明显感觉到汽车在稳稳加速,发动机的轰鸣声也稍微提高了一些。 郑红旗书记似乎想缓解一下车内的紧张气氛,伸手在操作台按了两下,收音机里就传出了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9 月 23 日至 27 日,中央工作会议将在京召开,重点研究国有企业活力问题。初步明确 1992 年的工作重点是提高企业活力、增强企业营收。搞好国有企业是社会主义的一件大事……” 听到广播里的内容,大家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半个小时后,汽车驶离了平安县,窗外的景象逐渐变成了广阔的田野。郑红旗书记看着两边一人高的玉米秸秆,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丰收的喜悦。红旗书记内心里依然淡然。是啊,自己离开平安县已然成定局,所谓的 3000 多块钱的受贿,也不过是让这过程中布满了一丝波澜而已,并不会影响大局。 红旗书记胡思乱想着,忽然意识到中秋节快到了,便主动问道:“晓阳,中秋节都准备好了吧?” 晓阳低声说道:“书记,都准备好了。” 坐在后面的柳如红插话道:“你说今年中秋和秋分竟然赶在一起,也是稀罕哈。下一次再有这样的情况,那就要到 99 年了,99 年就要跨世纪了,咱们也是过了两个世纪的人。” 晓阳便和如红讨论起跨世纪来,此时的红旗书记,思绪却飘到了中秋节拜访领导的事情上。虽然他内心并不愿意这样做,但社会上已然形成了这样的风气,春节和中秋节的迎来送往,这 “两节” 是必然要过的。礼物可以不贵重,但是人必须到,这是一种礼仪,也是一种规矩。 红旗书记扳着手指,慢慢说道:“晓阳,今年多准备两份,咱们要到黄滩乡看看那个小振华,还有安平乡的孙老革命,我也亲自去看一看。” 晓阳主动提醒道:“书记,李老革命那边,我们今年要不要去?” 郑红旗想了想,如今李学武依然是组织部长,拜访李老革命本也是每年的必修课,只是这位老革命如今在省城住院,要去看望他就必须跑到省城去。每逢过节,想到这些事情,领导就感觉到颇为烦躁,生怕哪里没有照顾周到,落下不好的印象。红旗书记想了想,说道:“看来还是有必要跑一趟省城的。” 柳如红在旁边感叹道:“您看看,晓阳啊,该走的亲戚咱们不说,该看望的领导咱们也不能把谁忘了。县委书记才多少工资,不到 200,如果真的都靠工资来干这些事,我看没有人愿意当领导啊。”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很快就到了市委大院。师傅时间看得很准,正好是 8:40。郑红旗书记下了汽车,整理了一下衣服,神情严肃地朝着市委大楼走去。晓阳则直接去找张庆合市长,俩人一同上了电梯,这时候,司机才调头将柳如红送回了棉纺厂。 郑红旗书记则直接来到了向建民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 钟毅书记就住在市委家属院,所以每天 8 点多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办公室。他通常会先处理一些紧急的文件,然后趁着早上比较清醒的头脑,思考一下工作上的事情,偶尔也会听一听工作汇报。 过了一会儿,郑红旗在向建民的带领下来到了钟毅书记的办公室。钟毅书记原本平和的目光,看到郑红旗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笔,挥了挥手让向建民离开。然后,他站起身来,主动走到沙发旁边的会客区,一伸手示意郑红旗坐在沙发上。 俩人在沙发上相对落座之后,钟毅书记缓缓地开口问道:“说说吧,什么情况?” 郑红旗说道:“钟书记,我知道现在任何的解释那都是掩饰,我只是坦诚地承认错误。作为领导干部,确确实实在这点上犯了错误。” 说着,他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说了一遍,语气诚恳,态度端正。 钟毅书记听得非常认真,他一边听,一边轻轻地点着头,似乎在思考着郑红旗所说的每一句话。 在郑红旗说完之后,钟毅书记说道:“红旗啊,你来找我,我并不意外,但是让我意外的是,你竟然主动承认知道这个事……” 郑红旗说道:“钟书记,这个时候我说不知道,那就是欺骗了你。但是说实话,在事前我确实没有特别清楚,我知道这事之后,也确实让如红把钱主动退回去,这件事还是晓阳提醒过我,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不对。晓阳同志是办过客运公司的,她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 钟毅点头说道:“嗯,晓阳这个丫头还是鬼机灵,在这一点上,你选晓阳当县委办主任是选对了的。县委办主任就是要机灵一些,要替领导考虑,不仅为领导服务,还要当好领导的参谋助手。” 谈了几句之后,郑红旗知道钟书记时间较紧,就主动说道:“钟书记,我坦诚接受组织处理,下一步一定提高警惕,坚决改正。” 钟书记说道:“红旗啊,你能如实向组织交代这些问题,这就很好,我知道怎么办了,你的爱人如红同志,可是要承担后果的。下来你配合林华西同志把后续工作尽快完善了。” 郑红旗依然意识到,如红这次最少也是有一个书面处分了。郑红旗说道:“钟书记,我一会儿就去找林华西书记。” 钟毅点了点头,略有思考之后,突然问道:“红旗啊,我问问你,你的家属是不是提前知道了纪委要对这件事进行调查呀?” 这句话钟毅问得非常直接,让郑红旗一时有些不好回答。如果说不知道,那明显是说谎;如果说知道,那么如果钟书记继续往下问消息来源,必然不好回答。 思前想后,郑红旗还是决定坦诚面对,他主动点了点头,说道:“钟书记,不瞒您,确确实实是提前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钟书记听到这个回答,做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也就没有再往下问,只是说道:“回去好好工作,平安县曹河县都是我的心头肉。无论什么时候去曹河报到,都坚决不能再出乱子。” 郑红旗刚一起身,钟毅就交代说道:“红旗啊,你给林华西说,你把这件事已经给我汇报了,林华西会知道怎么处理的。” 郑红旗知道这件事解释过了,自己的问题就不大。钟书记很多问题都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刨根问底,这就说明钟书记还是信任自己的,又给了自己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想到这里,郑红旗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严禁公开分享书源直链或者书源文件 第995章 沈常委依然妥协,杨伯君万般无奈 沈鹏平时总是很忙,经常迟到,今天9点就到了县石油公司,却这么准时,让大家都有些意外。他到了之后,立刻组织领导小组的同志开了一个工作会,会议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严肃。 会上主要研究讨论了形成的工作方案和梳理出来的问题。杨伯君作为副组长,但是并没有和沈鹏并排而坐,而是和几个工作人员坐在小会议桌的一头,而沈鹏则一个人坐在另一侧,显得很是霸气。 沈鹏听到大家的汇报之后,脸上多了几分忧郁。是啊,这些问题怎么能经得起细查呢?别的不说,就是从公安业务上来讲,明明从炼化厂发出去的石油,有一个加油站进货的石油数量对不上号,这中间自然就有不少的猫腻。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表态。 沈鹏一时不知该如何表态,他皱着眉头,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对策。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说道:“这样吧,除了杨伯君副组长之外,其余同志可以先行回去继续整理一下材料。” 对面坐的六七个同志,听完之后都站起身,默默地整理好桌面上的材料,各自返回办公室。会议室里只剩下沈鹏和杨伯君两个人。杨伯君坐在对面,显得有些紧张。沈鹏敲了敲桌子,说道:“伯君,过来坐到这边来。” 杨伯君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走到沈鹏的旁边坐了下来,等待着沈鹏的指示。 杨伯君很快就起身坐了过去,木质椅子腿在水泥地面上划出一声刺耳的声响。沈鹏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红梅牌香烟,烟盒上印着的红色梅花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他用打火机 “啪” 的一声点燃,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了他眼角的皱纹,然后将掏出一支烟递给杨伯君,说道:“这几个问题,难道你觉得真的都应该报给县委县政府?” 青烟从他指间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 杨伯君双眼通红,眼底布满血丝,像是被细密的蛛网覆盖。昨晚上,他办公室的灯光一直亮到凌晨,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桌上的浓茶早已凉透。他坐在办公桌前,手指反复摩挲着这些材料,纸张被捏得有些发皱,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想着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感觉自己就像在迷雾中航行的小船,迷失了方向,似乎已经超越了自己的处理能力。 杨伯君端起桌上的搪瓷杯,抿了一口凉茶,喉咙里发出 “咕噜” 一声响,说道:“沈常委,这件事情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如实上报吧,至于怎么处理,那是县委县政府的事情。” 他说话时,眼皮不自主地跳动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咱们自作主张把这事拦下来,咱们可是要出三方协议的,要是这些工作理不清楚,到时候资不抵债,划转的时候,万一出了问题责任就全部在县委政府了,到时候可不好办呀。” 沈鹏靠在椅背上,吐了个烟圈,烟雾在他眼前缭绕,看不清表情,说道:“伯君呀,此话差矣!我们不上报就没有问题吗?到时候出问题,县里再来人,把这事处理了不就完了嘛。” 他伸手弹了弹烟灰,烟灰簌簌落在地上,“当然也不是不上报,而是选择性上报,先把一些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问题整理出来上报,看看县委县政府的意见。”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目光紧紧盯着杨伯君,“如果县委县政府觉得没问题,咱们就积极推动下一步县政府签订三方代偿协议,这样教育局的包袱甩给政府,咱们就可以交差了,至于划转的事,我看还不知道猴年马月。你想想,现在一旦上报,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我这个县委常委都觉得有压力,你这个农村出身的县长秘书,恐怕会得罪不少人啊!你想想昨天晚上那个局面……” 墙上的挂钟 “滴答” 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杨伯君的心上。 沈鹏还是昨天那一番陈词滥调,这些话杨伯君已经听了无数遍,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他看着沈鹏一张一合的嘴巴,脑子里却在想着老家的父母,他们还等着自己在城里出人头地。又想到了齐晓婷,虽然齐晓婷的家人不同意,但自己毕竟是和齐晓婷住在了一起。沈鹏所有的考虑,都是为了怕以后得罪人,杨伯君心里清楚,但他更清楚,隐瞒真相的后果可能更严重。 沈鹏说了半个小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了 10 点钟,这也是约定汇报的时间。沈鹏掐灭烟头,说道:“这样吧,咱们两个是正副组长,我一个人汇报确实有点不妥,咱们一起到县政府去汇报。” 杨伯君心里并不想参与这次汇报,昨天刘超英县长的提醒还留在心间。 杨伯君主动说道:“沈常委,我看我就不去汇报了吧。您是县委常委、副县级干部,我只是一个小科员,跑到县长办公室汇报整顿工作,不合适吧。” 沈鹏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平日里自己汇报还能游刃有余,如果杨伯君跟着,反倒不好发挥,万一说错话就麻烦了。沈鹏说道:“伯君啊,你不去也行,我汇报完之后给你通个气,咱俩必须保持一致。”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将笔记本和材料装进包里,包的拉链有些卡顿,他用力拉了一下才拉上。 中午时分,沈鹏汇报完返回了县石油公司,再次与杨伯君见面。一群人在公司对面的餐厅匆匆吃过饭,连续吃了几天之后,就觉得饭菜的味道有些寡淡,大家都没什么胃口。 吃过了饭,顾不上休息,沈鹏便把杨伯君叫到了自己位于石油公司 3 楼的临时办公室。办公室里摆放着一张老旧的办公桌,桌面上有几道深深的划痕。沈鹏把汇报情况说完之后,看着杨伯君,一脸轻松地说道:“伯君啊,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县长对我的汇报还是很满意的。你就按我的汇报记在心里,你是县长秘书,保不齐哪一天县长要找你了解情况,咱们可不能说法不一致啊。现在可以和银行开会,起草三方协议了。” 杨伯君点头答应了下来,他看着沈鹏,心里却在打鼓,不知道这样的隐瞒还能持续多久。 时间又过了一天,经过讨论,又一次形成了一份三方协议,协议书明确,县教育局的债务转移到县石油公司。 杨伯君根据会议的精神,初步草拟了关于县政府、县石油公司和银行方面的三方协议,沈鹏看着协议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伯君啊,昨天胡延坤又约我吃饭,经这老胡一点拨,我总算把县长的小心思想明白了,这石油公司的帐,就是要稀里糊涂才行啊,要是查清楚资不抵债,严重亏损,到时候,银行不愿意债务转移,省石油公司不愿意接手,这笔烂摊子,就要砸在咱们县里面,只要这协议一签,省石油公司到时候把债务接过去,县里就甩掉了400万的包袱啊。所以,你给县长看协议的时候,什么也不要多说。” 杨伯君拿着协议,脚步沉重地来到了我的办公室里。办公室里摆放着一排高大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文件和书籍。 杨伯君已经与我约好,来到了我的办公室,根据县委、县政府确定的目标,将石油公司的账查清楚之后,可以初步拟定三方协议方案,然后由县政府担保,把石油公司的债务问题由教育局转移到石油公司。 我看着杨伯君递过来的三方协议,协议的边角有些磨损,看得出他反复修改过多次。我说道:“先放桌子上吧,伯君。我问问你,石油公司的账到底理清楚没有?” 我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手中轻轻转动着,目光紧紧盯着杨伯君。 杨伯君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说道:“县长,我们初步查清楚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神也有些躲闪。 我看了看杨伯君,他的黑眼圈很重,脸上写满了疲惫,说道:“初步查清楚了?上次沈鹏来给我汇报,你为什么没有来啊?你可也是副组长啊。” 杨伯君想了一下,手指不停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说道:“哦,县长,汇报是组长的事情,我是副组长,所以就没有来。” 我看着杨伯君,说道:“伯君啊,这个时候你还没分清楚什么是组长、副组长。你说县委派过去的组长,不是沈鹏个人的组长。明白没有啊?”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我问问你,沈鹏汇报的是真实情况吗?你相信吗?整个石油公司亏损的原因,主要是石油价格下降和平水河大桥阻断交通受到影响,这个说法恐怕不是主要原因吧。如果我是石油公司的负责人,出现了这种局面,就可以降低生产嘛,怎么会一边亏损一边生产?” 杨伯君说道:“县长,这个油井一旦开动,就不能停。” 我看着杨伯君,说道:“伯君啊,你脑子不清醒啊!石油公司是一个几百人的大厂,石油公司什么情况,县委县政府能不知道吗?” 我有些生气,提高了音量,“我派你去核查,你给我核查了什么?连基本情况都没有摸清楚。沈鹏来汇报说你也同意了,是不是这种情况?” 杨伯君还在犹豫,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不知道是该说出真相,还是继续隐瞒。我有些不高兴了,“啪” 的一声将笔丢在了桌子上,说道:“伯君,我为什么派你过去,不就是我对其他人不放心嘛!” 杨伯君害怕一旦将事情说出,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自己。东洪县本土干部的实力太大了,饭桌子上他不仅看到了胡玉生的父亲胡延坤,还看到了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已经退休的老黄县长。 在东洪县,私下里有干部提到了 “东洪八贤” 的说法,就是说东洪的八个老干部,有在职的,有离休的,分别是县委书记李泰峰、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人大主任焦敬刚、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副县长老黄、曹伟兵的父亲曹老县长以及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只是这种说法太过敏感,县委、县政府公开和私底下都不准提及,慢慢的也就没有人再提 “东洪八贤” 这个说法了。 但这八个人在东洪县的地位十分超然,在各自分管领域形成了垄断势力和绝对权威,比如老黄把控教育口,吕连群把控农业口,刘超英在财贸系统有绝对权威。这些人相互之间既有斗争也有合作,关系错综复杂,只要能找到这八个人中的一个,基本上在县里的所有事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杨伯君心里打鼓,昨天的饭局上县里就来了三个人,沈鹏常委都不得不接受现实,自己这么一个小秘书,别说扛不住,恐怕就是县长都无法与这些势力抗衡。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弱小的羔羊,周围全是凶猛的狼,随时都可能被吞噬。 杨伯君委婉地说道:“县长啊,这个事情现在三方都能认可,在会上,大家也都达成了一致,只要一签字,这个债务包袱,下一步,咱们就转到省上去了,下一步只要省石油公司一接手,银行马上就把之前教育局的款退回来。” 我看着杨伯君的样子,说道:“伯君啊,你在考虑什么?县政府派你过去是干什么的?难道是让你同流合污、明哲保身的?” 我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伯君,我告诉你,省石油公司不是草台班子,人家难道来接手都不带个算盘,人家不搞审计就接盘?如果石油公司严重亏损,资不抵债,人家吃多了啊为什么要接这笔债?这个三方协议你觉得我敢代表县政府签吗?本来银行理亏,这字一签,就是县政府理亏,全县教师的贷款问题就要政府解决。你算过帐没?” 杨伯君思前想后之后说道:“县长,我是担心,我说担心这件事情给您汇报了,您拿着也麻烦,不如,咱们就稀里糊涂,想办法把省石油公司,糊弄过去。” 我听了杨伯君的话,心中不悦,说道:“这是什么屁话,就你们几个的脑子,糊弄我都糊弄不过去,还想糊弄省石油公司?县委政府还没有到不敢面对问题的时候。什么情况,给我如实说。” 杨伯君想了想,觉得已经不能回避问题了,说道:“县长,我跟你汇报情况是这样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然后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听了杨伯君的汇报之后,我心里已经下定决心,看来石油公司的问题已经到了仅仅靠经济层面整顿不能解决的时候,必须要政法机关、纪检机关全面介入。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忙碌的人群,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我接着说道:“目前看来,石油公司至少存在三个方面的问题,是吧?” 我转过身,看着杨伯君,等待着他的确认。 杨伯君犹豫了一下之后,说道:“对,一个是设备购买存在问题,第二个就是账面上存在虚报或者石油倒卖的情况,第三个就是在这次人员调动时不公开、不透明,甚至我们还听到一些声音,说是想进加油站要拿 2800 元,想进公司机关要拿 6200 元。大家都等着划转到省石油公司,所以搞钻采的、搞炼化的,很多人都想转到搞销售的岗位上去。” 我听了真实情况后,并不意外,就说道:“伯君啊,县委县政府了解真实情况,并不是为了要收拾谁,只有了解真实情况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我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三方协议,“你看看,假如你不跟我说这些,这个三方协议我敢签吗?之后到最后石油公司拿不出东西来,留一个烂摊子摆在那里,省石油公司如果也不要,相当于这 债务就由县政府来背了。” 我将协议放回桌上,发出 “啪” 的一声响。 杨伯君随即说道:“县长,我也有个人的担心,我担心曹河那件事情被他们爆出来,胡玉生一直在拿这个事暗示我呀。沈常委,也打了退堂鼓。我没办法县长。” 我暗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没想到胡玉生和沈鹏真的达成了妥协,这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说道:“伯君啊,我都跟你讲过了,这件事由我来处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工作干好。把真实情况摸清楚。” 我走到杨伯君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有我在,他们没人敢动你。当秘书不仅要把工作干完、干好,还要明白领导心里在想什么,听懂没有?” 杨伯君点了点头,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信任。我随即问道:“这个沈常委和胡玉生是怎么达成妥协的啊?” 严禁公开分享书源直链或者书源文件 第996章 杨伯君得以重用,虞家林率队考察 我靠在藤椅上,目光紧紧盯着他:“伯君,沈鹏与胡玉生怎么就突然相互妥协了?前两天还剑拔弩张的,今天就握手言和,沈鹏还在我的办公室里说了胡玉生的好话,这其中必有文章。” 杨伯君挠了挠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额头上隐约渗出一层薄汗:“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在前天下午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办公室里相互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悠。沈鹏常委满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手指几乎戳到胡玉生的鼻尖;胡玉生也不甘示弱,双手死死撑在桌上,要不是这石油公司的几个干部下来拉着,说不定,当时就打起来了。 我点头,示意杨伯君继续说下去。 杨伯君道:包括我们开会的时候,沈鹏常委都给我们提了要求,说是务必要把问题找清楚、找严重。特别是曹河县的那个事之后,我感觉沈鹏和胡玉生的关系都已经公开化了,两人是谁也不服气谁。我也很纳闷儿,为什么俩人都要打起来了,到最后反倒是沈常委把重要的几个问题全部隐藏了下来,拿的全部是一些内部管理不规范、财务报销流程不够透明这些小问题上来,刚刚的三个大问题,沈常委都是有意忽视了。” 我看着他闪躲的眼神,语气严肃地说道:“伯君,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你应该还有什么重要情况没说吧?” 杨伯君眼神飘忽,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脑勺,一副思索的模样:“重要情况?县长还有什么重要情况?” 我不清楚杨伯君是真的健忘了,还是刻意不敢说。我敲了敲桌面,加重语气说道:“伯君啊,当天晚上胡延坤不是出面,请你和沈鹏吃饭吗?这个石油公司吕振山、田利民一同作陪,县里面的几个领导去参加了吗?” 听到这话,杨伯君不由得揉了揉鼻子,眼神慌乱地瞥向别处 —— 心理学上来讲,这又是在刻意说谎的小动作。他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结结巴巴地说道:“县长,怎么这件事你都知道?” 我板着脸,目光如炬:“怎么这些事我就不能知道吗?你不来汇报,沈鹏就不来汇报吗?沈鹏不汇报,其他领导同志就不汇报吗?伯君啊,领导之所以是领导,那就是有各种渠道去了解事情真相,不是说你不说,他不说,领导就不知道了。” 杨伯君立刻挺直了腰板,语气带着几分慌张:“晚上是有这么一个饭局。县长跟你说实话,我也是很忌惮这个饭局啊。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常务副县长刘超英以及政协主席胡延坤,还有老黄县长都参加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过这个说法,东洪有‘八贤’。” 我眉头紧皱,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这个说法,我怎么没听过呀?东洪‘八贤’不就是以李泰峰为首的几个县里的领导干部吗?还‘东洪八贤’附庸风雅,这是很早之前的说法了。什么东洪‘八贤’?把县委常委会往哪里放?把县政府党组往哪里放?这个时候不管他东洪‘八贤’还是什么,如果搞非组织活动,市委都可以定他们为小团体,东洪,没有什么八贤。” 杨伯君听完,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县长,您可以这样说,但是这八个人里面还有不少在职的县领导呢。” 我摆了摆手,说道:“伯君,咱们不要提这种社会上这一套不讲原则的说法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什么?你要给我搞清楚,沈鹏和胡玉生之间为什么相互妥协了,这之间肯定会有一个关键性的因素在里面,你好好回忆一下。” 杨伯君闭上眼睛,做出回忆的样子,眉头紧锁,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兴奋:“县长,该不会是这个情况吧?我听到胡玉生说了一句‘平水河大桥’,好像这个事儿说出来之后,我感觉沈鹏就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那态度一下就温和了下来,原本紧绷的脸瞬间松弛,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软绵绵的,就像霜打的茄子。” 我心里琢磨着:平水河大桥?平水河大桥又能有什么事情?平水河大桥的调查是由市里面牵头,调查都已经结束了,报告都已经经过了市政府的常务会议研究通过,为此,还追了不少人的责任,包括常务副县长刘超英都是有处分在身。不然的话,那刘超英很有可能就要提拔为县委书记了,这个时候谁会拿平水河大桥来说事呢? 我盯着杨伯君,追问道:“伯君啊,平水河大桥什么情况?你和他们朝夕相处,有没有了解到有关情况?” 杨伯君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疑惑:“县长,我听到‘平水河大桥’之后,只看到沈常委一下态度就软了下来,说话也没有之前那么猖狂了,好像平水河大桥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他整个人连眼神都不敢和胡玉生对视。” “平水河大桥?” 我喃喃自语,心中充满诧异,想了想,平水河大桥的事儿,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成?不管什么原因,还是要让杨伯君把事实查清楚。 我看着杨伯君,语重心长地说道:“伯君啊,记住一句话:作为秘书,要是跟领导都不能站在一起,领导怎么能信任你啊?你还年轻,没有经验,有些话呢,我不方便直说,你呀要慢慢悟。直白的讲,你就是代表我,去石油公司搞监督的,既要监督胡玉生,也要监督沈鹏,这么大的企业,这么多的资产,没有公心,会出乱子的。不过,名不正言不顺啊,我已经给组织部门打了招呼,让你去县政府督查室当主任,马上就要上会研究。” 杨伯君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讶:“县长,您的意思是?您要提拔我当副科级领导?” 我点了点头,语气和蔼:“是啊。伯君,我在东洪,人生地不熟,很多工作出不了县委大院,这怎么能行,你去督查室,重点就是做好重大目标的落实。不瞒你说,我知道现在晓婷是副科级,你现在比他矮上一头,你个大老爷们,比女朋友级别低,工作肯定不好开展。组织上调整了,其实是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照顾,你不要辜负了组织对你的信任和期待啊。” 杨伯君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脸色微微泛红:“县长,我这个…… 我资历是不是不够?” 我说道:“伯君,你是科班毕业的本科学生,是高学历人才,按照干部选拔标准,我与几个领导都通了气,对于这一步提拔你,基本都是认同的。你呀,务必好好工作。” 杨伯君眼中满是感激,连连点头:“谢谢县长,我一定好好干!” 我又嘱咐道:“我这样给你交代一个任务,你一定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楚原因。” 杨伯君挺直腰板,坚定地说道:“我现在回去之后尽快把线索摸清楚,回来给您汇报。” 我想了想,补充道:“伯君啊,记住你不是公安局长,也不是要去办案,把情况摸清楚,方便县委政府决策就对了。” 杨伯君离开后,我又将焦杨副县长请了过来。办公室内,我们围坐在办公室旁,桌上堆满了干部档案和相关文件。焦杨的组织部长,已经上了常委会,文件也已经来了县里,只是还没有开会宣布。关于纪委书记人选,组织上要重新选一个人过来。 我和焦杨反复权衡每一位干部的能力、资历和工作表现,最终基本确定了这一批要调整的科级干部名单。说话间,焦杨的碎发不时垂落下来,焦杨也时不时的将额发轻抚在耳后,动作甚是轻柔。 研究完干部工作后,我说道:“焦杨啊,这个情况还是给进京副书记,通报一声。” 焦杨道:“好,但是,刘书记估计不会管,刘书记现在一心想着退二线。” 我点头道:“恩,下次去市里面,我给部长汇报吧,正好去人大。” 焦杨点头道:“县长,现在老黄县长的情绪,还是很激动,不知道他听谁说了,下一步我要担任组织部长,就一直来找我反映田嘉明的问题,说田局长打了他。” 我心里想,老黄县长的这个疙瘩,解不开也不行,就道:“这样吧,你给韩主任说,安排时间,我给老黄县长再见上一面。” 随后,我和刘超英一起来到了县委大院,迎接虞家林。秋日的阳光洒在县委大院的红砖墙上,显得格外明亮。大院门口,县里七八个部门和城关镇,工业开发区的干部翘首以盼。 虞家林从平安县带着武诗晴和平安县生产基地的几个干部来到县里。虞家林身着笔挺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成功企业家的气场;诗晴则穿着一身得体的咖色西装,烫着波浪头,妆容精致,眼神中透着干练。在县里面几位领导的陪同下,我们先到工业园区查看土地规划。 工业园区内,大片平整的土地一望无际,远处零星分布着几座低矮的土丘。秋风掠过,卷起阵阵尘土。虞家林站在高处,双手抱胸,目光缓缓扫视着这片土地,脸上看不出喜怒。 “你们的土地规模是不小啊,而且也足够平整,就是不知道这个基础工作能做到哪一步。” 武诗晴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丝审视和居高临下。 工业开发区筹备组主任周炳乾赶忙上前,腰微微弯着,脸上堆满笑容:“虞老板,我们这边还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下一步基础工程等到秋收彻底完成之后就要进场。” 工业开发区筹备组书记彭凯歌也紧跟其后,自信满满地说道:“县委、县政府下了很大力气,我们筹备组是有信心把工业开发区打成我们东原的工业标杆。” 说完,他一招手,一个干部就从手中递过来一张地图,地图上是县里面关于工业园区的规划图,除了土地面积之外,也有一个下一步的基础设施规划。 虞家林让武诗晴接过地图,武诗晴低头仔细查看,时不时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几下,而家林全程基本上都没怎么说话,全部是由手底下的几个中层和助手与县里的干部交流。 我站在一旁,心里清楚,这是家林的谈判策略。那就是我不表态,先由底下的干部进行沟通,最后等到沟通之后再行出面。全程家林和环美公司的人都没有询问价格,这让我心里也感觉到了一丝的担忧。“嫌货才是买货人” 啊,只是简单地了解了基础设施,似乎虞家林来就是为了给我一个面子,并没有真正的投资意愿。 看完工业开发区后,一行来到了县政府会议室。路上的时候,警车在前面开道,警笛长鸣,各个路口都有县交警队和县稽征队的同志帮忙守路口,行人车辆纷纷避让,车队畅通无阻,这是让虞家林享受了一般省部级才有的待遇。 车上,虞家林和武诗晴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切,但是,就算是看到了,俩人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和动作。身为民营企业家,如今民营企业的地位已经被重视了起来,走到哪里投资,警车开道,警察保卫,早已习以为常。 县里税务、工商、土地、经贸和计划委员会等多个部门的头头脑脑全程陪同。县政府会议室里,会议桌上摆放着精心准备的资料和茶水。在双方介绍了参会人员之后,刘超英也介绍了县里的招商政策,他声音洪亮,语气充满热情,详细地讲解着各项优惠政策和扶持措施。 最后,虞家林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神色平静地说道:“朝阳县长,咱们县里的各位领导,刚刚我们也去看了这个地块在工业开发区,然后呢,也听了大家的工作介绍,目前来看,我们还无法断定是不是要在贵地投资,因为那里只有一块地,我们公司还是要开一个工作会,再研究一下。” 我参与过不少的招商工作,深知招商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有人来,那就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真正从企业落户到生产,还有复杂的过程要走,这中间极为考验耐心。我扭头看看两边的干部,他们脸上原本充满期待的神情瞬间消失,明显的眼里不由得先泄了气。 我之前就听到过不少的声音:像我们这样偏僻的县城,起步就已经晚了,平安县、临平县、光明区、曹河县,这些地方的土地也都不值钱,大家何不选一个配套更加成熟、环境更加优越的地方来投资?难不成仅看在我这个县长是熟人的份上,就拿真金白银投在县里面?要是领导走了,投资不就打个水漂吗? 晚上还有招待的晚餐,我看到虞家林表情淡然,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笑容,这样说道:“虞总,你们就先考虑考虑,晚上的时候我们再加深感情。” 我转头对常务副县长刘超英说道:“超英县长,这样,你代表县委政府送一下,我给咱们的干部开个会。” 虞家林很是礼貌地笑了笑,笑容却不达眼底。刘超英则起身说道:“好,虞老板,我送你们上车,晚上时候,我们在县委招待所,为你们接风啊。” 我中途上了厕所,会议室里参会的众位领导大多垂头丧气,彼此之间也鲜少交流,只是机械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着茶。 刘超英匆匆进门,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未完全褪去。他径直走到我的左手侧坐下,目光敏锐地瞥见我杯子里的水所剩不多,顺手拿起桌面上那把有些陈旧的水壶,壶嘴微微倾斜,缓缓地往我茶杯里添了些水,动作自然而流畅。我见状,五指并拢,轻轻在桌子上叩了三下,回了一个叩茶礼,这一简单的动作,无声地传递着我们之间的默契。 刘超英坐下后,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随意却又带着几分急切地说:“县长,这环美公司还是有实力的。上次我们去平安县参观,他们工厂的规模我们都看到了,现代化的生产线、整齐有序的大厂房,这些都是实力啊。而且在咱们县,现在也已经发展起了一些人发零散加工业务。如果能把环美公司引进过来,对于咱们现在的工业开发区来说,也算是正式开张了?” 话语中满是对招商成功的渴望,也透露出对东洪县发展的殷切期盼。 我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刘超英的话,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领导,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志们,招商是一个非常复杂且极为漫长的过程。怎样让企业家拿出真金白银,到咱们这个并不具备优势的县里来投资,大家要认真思考。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大家有什么感想和收获吗?”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然而回应我的却是一片沉默,众人都低着头,不愿率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我将目光投向彭凯歌,说道:“彭主任,我们现在的工业开发区,市委编办的文件都已经批下来了,你这个书记马上就要走马上任了。作为工业开发区的核心人物,你谈一谈,怎么把环美公司留下来?” 彭凯歌抬起头,脸上满是无奈与迷茫,他摇了摇头,坦诚地说:“说实话,我之前没干过招商工作,现在心里很没底,不知道从何入手啊。” 我轻叹一声,鼓励道:“哎,同志们,没有做法,要有办法;没有办法,要有想法。如果连好想法都没有,咱们还搞工业园区干什么呀?来吧,谈一谈想法。” 在我的引导下,会议室的氛围逐渐活跃起来。杨明瑞先打破沉默,说道:“我觉得秋收过后,无论有没有企业入驻,咱们都要把基础工作做好。县里其实已经划定了工业区,但四通一平还没干,不然人家企业家来了,看到的还是一片农田,这会干扰他们的投资决策,让他们无法形成直观印象。” 紧接着,彭凯歌也谈了几点实在的看法,他的发言虽然略显生涩,但却充满了对工作的认真态度。 等彭凯歌讲完之后,我看向周炳乾,说道:“周炳乾,周主任啊,你以前是县委办副主任,是县里的大笔杆子,你的想法应该更多一些吧。” 周炳乾推了推眼镜,沉思片刻后说:“县长,我觉得先不说咱们招商的经验和谈判的技巧。现在,咱们能做到的、能提供的优惠条件都已经说完了,但这些并不能打动人家。我觉得咱们的税收政策和土地政策,在整个东原地区都算是最为优厚的,这是我们经过多方调研得出的判断,才制定出这样的条件。县长,我觉得无论如何,咱们必须在工业园区里引入咱们本地的两家企业。要让外地的民营企业家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觉得困难很大。” 他的分析切中要害,也道出了我们面临的严峻现实。 周炳乾说完后,我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包括在座的诸位,我提醒大家一下。今天咱们存在问题。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发言呢?因为今天这个会,我本来就不应该参加,应该先由你们和环美公司的人去谈。那我为什么又出席了呢?因为环美公司的老总是我的战友。可以说,今天我没发言,是因为我不是以县长的身份参加这个会,而是以战友的身份列席这个招商会。大家一定要注意,刚开始不要把所有的牌都打完,牌要一张一张打。今天的情况已经暴露出来,我们的谈判经验明显不足,在这一点上,周炳乾说得很对,我们要加强学习。” 在周炳乾与彭凯歌两人发言后,税务局的局长、工商局、国土局等部门的负责人也纷纷发表看法,大家谈得更多的是面临的困难和问题。会议室里的气氛时而凝重,时而热烈,众人各抒己见,却又都为招商工作的困境而忧心。等众人说完后,刘超英副县长做了一个简短发言,他面带微笑,说道:“下面有请县长作指示,大家掌声欢迎。”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看了看手表,快 6 点了,离去招待所吃饭的时间不远了。我目光坚定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说道:“同志们!现在要在一片玉米地上建成一个个现代化的工厂,难度很大。有的同志确实觉得不敢想象。我给大家谈三点看法吧:第一点,山高万仞,只登一步。目标虽然遥远,但并非遥不可及、不切实际。怎样达成目标呢?先做好眼前的这一步。万丈高山,山顶看似高不可攀,但眼前的这一步,是一定能够迈上去的,谁不是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呢…… 第二点,海纳百川,终成涓流。同志们,我们招商,不能只等着这一家企业。广大干部都要发挥主动能动性,充分利用战友、同学等关系,挖掘自身潜力。无论大企业、小企业,只要是企业,我们都欢迎;无论是来参观还是考察,我们都接待。以广撒网的心态,形成包罗万象的气概,扩大招商范围……” 说完这三点后,众人陆续乘车前往招待所,与环美公司在酒桌上进一步沟通。 招待所的餐厅里,灯光昏黄,酒桌上摆菜肴丰盛,在那个年代,全国各地招商都是类似的流程与标准 —— 没喝倒,就是没喝好。环美公司已经适应了东原地区的酒文化,推杯换盏之间,大家的话语也渐渐多了起来。 虞家林的酒量比当兵的时候强了不少,在热闹的氛围中,我把虞家林单独叫了出来。此时,刘超英和东洪县的一众干部则与环美公司的考察团热烈交流,酒桌上的喧闹声此起彼伏。 虞家林打了两个饱嗝,拍拍肚子,一脸无奈地说:“朝阳啊!我本来以为到了你们东洪县,起码能品尝一下东洪的特色,没想到,还是老味道啊。” 我自然明白他说的是高粱红酒,随即笑着说道:“高粱红酒已经成了东原地区的接待用酒。只要你在东原,到任何一个地方,喝的都是高粱红酒。唯一不同的是,陪你喝酒的人不一样。在东洪,是我这个老战友陪你喝酒;在其他地方,那可是本地干部要和你重新建立感情,这建立感情的成本可就增加了。” 我的话里暗含深意,希望能让虞家林感受到我们之间的特殊情谊,以及在东洪县投资的优势。虞家林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他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虞家林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朝阳,说句实在话,平安县其实是我们公司最好的投资地。只是没想到,平安县这几年发展得这么快,工业园区的土地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厂子占了,土地价格,水涨船高,这让我很意外。红旗书记还是有水平的,所以奔着红旗书记,我们也想着到平安县投资,没想到红旗书记已经离开了平安县。” 我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说道:“红旗书记下一步要担任分管工业和民营经济的副市长,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所以还是那句话,在整个东原,你找谁投资效果都基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你在东洪县有我这个老战友给你站台,这就是区别。” 虞家林笑着摇了摇头,说:“朝阳啊!你们东洪县也就这点优势了,也就是咱俩是战友。但是我很担心,下一步你要是和红旗书记一样调走了,我的企业可是要投入不少钱的。到时候你调到其他地方,我这厂子谁来站台?”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投资对于企业来说是一个重大决策,任何潜在的风险都需要谨慎考虑。 我随即自信地说道:“你这就多虑了。我现在是代县长,一届县长任期五年,如果顺利,之后才能当书记;如果不顺利,还要再干一届,那就是十年。要是再干一届书记,那就十五年了。” 我笑着说:“家林啊,咱们现在才多大年龄?下一步,我难道就不能像红旗一样调到市里去?到了市里,在县里一样说话算数嘛。” 虞家林听完后淡然一笑,继续说道:“听你这么说,我是有些心动。但是投资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是公司的事,我还要回公司开会商量。” 我语气随意却又带着几分恳切地说道:“又不是强迫你投资。今天你能带这么多人来,也算是给我面子了。你也看到了,东洪县目前就是这个情况,工作局面有些打不开。你要是能支持我一下,我的工作局面不就打开了吗?队伍不就好带了吗?” 虞家林笑了笑,说:“朝阳,帮你打开局面的成本可太高了。大不了我捐你个十万八万的。” 他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似乎在试探我的态度。 我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说道:“我是先富起来了,但是我这 100 万群众可咋办?他们还过着缺衣少食的日子啊。” 虞家林双手叉腰,苦笑着说:“朝阳啊,我们环美公司也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你朝阳县长的军需处,我们可管不了你 100 万群众的温饱问题,这得靠你自己解决。” 我急切地说道:“我这不是求到你这儿来了吗?咱们谈条件吧,你说要多少土地,我们就给你多少。” 我已经做好了为招商让步的准备,只希望能促成这次投资。 虞家林说道:“朝阳啊,你说得轻巧,土地又不是不要钱。再者说,我们要那么多地也没用,只要 100 亩足够了。” 企业家都是理性的,家林也没有一味的求大。也在考虑企业的实际发展需要。 我不假思索地说:“这样吧,100 亩土地我们给,然后我额外再送你十亩,一共 110 亩土地。全县各级部门给你开绿灯。” 虞家林笑了笑,说:“朝阳啊,关键还是在税收。税收返还,你到底能给到多少?” 见虞家林主动提出谈条件,我心中一喜,知道他从内心里还是希望能在东原县落户的。我想了想,说道:“家林啊,这些具体问题,不用咱们亲自谈。先让下面的人谈着,谈好之后咱们两个签字就行。” 虞家林说道:“还没谈到那一步呢,怎么就说到签字了?你这家伙,可不兴给我挖坑下套啊。” 我也知道有些事不能急功近利,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随即话锋一转说道:“家林,明天啊,你不着急走,咱们双方再让下面同志接触一下。我跟你说,我们县里面有几位从前线下来的战斗英雄,还有几个老班长,八一节,我是专门去慰问了。这样吧,明天中午我组织咱们战友见个面。我们这里可有两个活着的一级战斗英雄,他们的生活还比较困难,你先帮我解决一个是一个。” “是咱们军的?” “有两个是咱们军的,有几个不是咱们军的,家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是从猫儿洞里爬出来的。” 虞家林无奈地说:“你呀,就是会捏我的软肋。好吧,看在战友的面子上,我们就多待一天。” 第997章 周海英深挖内鬼,虞家林再会老兵 郑红旗书记的任命在会议讨论中一路绿灯,即将荣升为副市长,并兼任曹河县委书记,这无疑是仕途上的一大飞跃。然而,与此同时,按照市纪委的要求,棉纺厂纪委对柳如红作出了行政记过、调离原岗位的处分决定。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却在东原官场和商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为了这件事,周海英特意约见了杨伯涛。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迎宾楼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气派。宴会厅内,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红木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却无人动筷。 周海英一脸歉意地坐在杨伯涛对面,他的眼神中满是愧疚,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桌布,仿佛想要抚平内心的不安。“杨厂长,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略带颤抖,“我本是好心,想着资助郑红旗书记改善生活,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你一定要把话带到,特别是跟柳如红说清楚,我周海英从来没有要给他们添堵的想法。” 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自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 杨伯涛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无奈。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这事倒是让自己有了和周海英讨价还价的机会。 杨伯涛故作为难的说道:“这事除了退钱,纪委还明确要求我处理柳如红。周会长,我可告诉你,这件事把我害惨了,你说平时我和柳如红郑红旗两口子的关系不错,这事一出,我也是彻底把人家两口子得罪了。”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委屈和抱怨,“我本来想把柳如红调到厂办当主任,没想到现在是人也得罪了,各方关系也搞僵了。” 说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满是苦涩。 周海英看着杨伯涛满脸的愁容,只能轻声宽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搞了这么一封举报信,把大家都弄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关键还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一旁陪同的丁刚局长拍着桌子,在安静的宴会厅里格外刺耳。他怒目圆睁,满脸通红,大声说道:“妈的,群众里面有坏人啊,杨厂长,我高度怀疑,就是你们厂的人,把消息泄露出来的,我们公安局直接去查,看看是从哪个邮局寄出来的。” 听到这话,魏昌全脸色阴沉,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丁局,这些东西哪有那么好查?根本就查不出来。我看棉纺厂还是要加强内部管理,别让一些核心消息随意泄露出去嘛。” 杨伯涛更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肩膀微微下垂,整个人显得无比疲惫。“我给你们说,你们都不相信,这消息根本不可能是我们厂出去的,厂里知道这事的,就三个人,一个柳如红,一个我,还有一个和你们对接的财务科长,财务科长,那是我的小姨子啊,嘴严的很,就是市纪委找她问话的时候,她都没有说半个字,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去说那?问题肯定处在你们龙腾公司!” 周海英也是怀疑过,这个问题到底出在那里,自己不是没怀疑过自己人,但是王曌说的对啊,公司的人何必关心这自己的钱给了谁那?更何况公司知道这事的,也就是财务上的人,其他人也是不知道。” 周海英看着在座的人,心里暗道,除了公司的人,也就这个桌子上的人知道这事,该不会是这个桌子上的兄弟,把这消息举报了吧。想到这里,周海英不动声色的看了在座的人,目光就落在了魏昌全的身上。 杨伯涛今天来,倒不是为了柳如红的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杨伯涛道:“现在问题更复杂了,上面要对我们棉纺厂进行调查。这把目标直接对准了我们厂,周会长,我今天来找大家,主要就是为这事。棉纺厂已经经历过一次审计,没什么大问题,纪委何必还要调查我们呢?还请周会长给我们想想办法、出出主意。柳如红都已经调到工会当一名普通工作人员了,没必要再调查我们了吧。” 说着,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周海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海英没想到事后还有这么一出,市纪委竟然盯上了棉纺厂,这让他十分意外。他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开嘴巴,略显讶地说道:“哎呀,老杨啊,你的意思是市纪委要去棉纺厂搞调查?” 杨伯涛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地说:“是啊,而且来的很快,我们都接到通知了,下周一就要进驻,说是要对我们进行定点督查,看看企业有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这次是市审计局和市纪委联合组成的督导组进驻棉纺厂。周会长啊,这不是对我们打击报复嘛。” 周海英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乱套了,乱套了,你看现在的政府,督导组满天飞,考核组遍地走。个个都有尚方宝剑。” 他眼神中满是感慨,回忆起过去,“以前啊,我不是自吹,我父亲主政东原的时候从来没搞过这个组那个组,都是走正常渠道。这都快搞成锦衣卫和东厂了。” 杨伯涛深有同感,叹了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啊?关键是周会长,你是当过国企一把手的,你应该知道国有企业营收不好说,它现在和市场有很大关系。谁不想企业营收好?但是国有企业活力差,程序多,这也不是我们棉纺厂一家亏损,最主要的原因是市场原因嘛。” 周海英心里清楚,任何国有企业的亏损,市场是主要原因,但有些企业领导干部也起了关键作用。不过当着杨伯涛的面,他自然顺着他的话来说,毕竟自己刚刚欠下一个莫大的人情。现在看来,纪委之所以盯上棉纺厂,确实和调查柳如红很有关系,说是柳如红这事才引起了纪委书记林华西的注意。 “哎呀,这件事啊,实不相瞒,这个林华西到了东原之后,刚来的时候,没什么纪委书记的经验,自己都搞得晕头转向。现在啊,不像刚来的时候,现在这纪委书记当得有模有样。我看,这林华西仗着和省政协的邹镜堂关系,有些想大刀阔斧收拾干部的想法啊。” 周海英说道,“你看看年初的时候,审计局把审计清单拉出来,纪委可没客气,涉及处理的干部前前后后有二三十个,都是处级干部。东原哪个领导身上没处分啊?所以我建议,这件事你也不要太当回事,现在不是说了吗?没有处分的领导,人生是不完整的。” 丁刚在旁边补充说道:“杨厂长啊,你这个位置太‘管火’了,3000 多人的大厂,分厂有七八个,下属机构有分厂、办事处、车队、生产车间,你这就是‘土皇帝’,肯定有人盯着你的位置。” 他斜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杨伯涛,“我看杨厂长,你这位置可是''三千人的土皇帝'',多少人眼红?要我说,不如''早坦白,早上岸'',主动递个辞职报告,''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在东原官场,有一场不成文的规则:在组织调查之前,如果能主动向组织坦白问题,组织上基本上会算作坦白自首;坦白自首后,若再写个辞职报告,把位置交出来,基本上就不再追究责任。这也是不少干部的最后一步,大不了就写辞职报告。 听到这话,杨伯涛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他低头盯着手中的酒杯,手指无意识地在杯壁上划着圈圈。按照企业破产法,棉纺厂已经亏损到第四年,如果熬过今年,就亏损五年,从法律层面就可以进入破产程序。东原各地已有不少企业处在破产边缘,大多处于停产状态。持续亏损下去,明年就可以实施停产。像棉纺厂这样的大厂,若停产两年,政府根本承担不起这么庞大职工的工资支付,最后肯定还是要走破产这条路。到时候,自己就可以联合几个朋友,以极低的价格将棉纺厂变成私产。这如意算盘都打到一半了,却杀出一支纪检队伍,这是杨厂长无法接受的。想着上次审计就是沟通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换了财务科长,给分管副厂长一个行政记过处分,就把问题扛下来了。 “周会长,情况不一样啊。” 杨伯涛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恳切,“我在棉纺厂工作一辈子,对棉纺厂有感情,而且棉纺厂刚刚购置了设备,明年就有可能起死回生。”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这个时候让我下来,我倒不是贪图厂长这个位置,我是担心这 3000 职工该怎么办?3000 职工背后是 3000 个家庭,还有不少厂里的职工是双职工、三代棉纺人。他们都是为东原的改革开放做出过贡献的,这要是企业停产,包袱不都甩给政府了?周会长,咱们可不能办这种事啊。” 如今,魏昌全兼任着农业局的党组副书记和农业开发总公司的一把手,也深感企业生存的压力很大。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神色凝重地说道:“杨厂长都是自己人,别唱高调了,说什么为改革开放做出贡献,难道政府没给工资?我说句实话,但现在这事你找周会长意义不大吧?我觉得你应该找分管副市长臧登峰,把问题交给他,让他拿到市政府研究。杨厂长,3000 人的大厂,经营上可不敢出问题,这要是出了问题,会引发社会性动荡的。市政府会想办法的。” 杨伯涛何尝不知道会引发社会性动荡?但是,动荡也是杨伯涛几人计划的一部分。从正常经营来讲,企业确实勉强能实现盈利,但是杨伯涛心里清楚,棉纺厂作为 3000 人的大厂,如今真正在一线从事生产工作的已不足 1000 人。棉纺厂是 1955 年成立的,到现在已经运转了接近40年,第一批参加工作的职工已经退休,这些职工的养老问题都由棉纺厂承担,这部分工人大概有三四百人。随着时间推移,退休的人会越来越多,包袱会越来越重。 另外,整个棉纺厂下属六家直属厂和配套厂,大小厂长、各级行政、工团妇青等二级机构的部门行政干部和管理人员加起来,还有四五百人。整个棉纺厂有不少关系户和吃空饷的人,名义上是棉纺厂职工,实际上棉纺厂领导连人都没见过几次,只拿工资不干活。这样的特殊群体严重影响了棉纺厂职工的工作积极性 ——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凭什么这边累死累活,那边班都不爱来,照样拿一样的工资?棉纺厂职工的生产积极性极差。当然,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监守自盗也非常严重。 这些问题归根结底都是管理上的问题。杨伯涛在几年前还是把棉纺厂弄得风生水起,各项工作在市里面名列前茅,后来之所以没了斗志和干劲,是因为外界让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同样干纺织、当厂长,规模小的私人厂老板一年都能挣几万、十几万,而自己当大厂厂长,辛辛苦苦一年下来,每个月拿到手工资不到300块钱,还不如一个南方民营厂小工的工资高。再加上东北的破产潮,这让杨伯涛觉得,如果能将棉纺厂变成私营企业,自己完全有能力可以盘活企业,进行大刀阔斧改革,撤销没用的机构,开除吃空饷的人员,留下真正干活的老职工,那时效益也会好一些。当然,杨伯涛这样想,最终目的还是想自己多挣些钱、捞些实惠,不然一旦退下来或退休,棉纺厂就和自己没关系了。 杨伯涛一边喝酒,一边又与几人说了些好话。酒杯在众人手中传递,酒精的作用下,气氛愈发凝重。周海英此刻欠杨伯涛一个人情,他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行,我愿意去市上试试,到底能不能成,还要看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会不会卖自己的面子。” 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散场之后,周海英看向了魏昌全,说道:“昌全,你跟我出来一下……。” 第二天,飒飒秋风裹挟着些许凉意,掠过东洪县的大街小巷。前一日与环美公司的座谈和谈判略显松散,双方团队的讨论漫无目的,与其说是招商谈判,倒不如说是一场普通的交流。虞家林虽未明确反对,但投资意向始终模糊不清。为了拉近与虞家林的距离,同时也为了慰问那些曾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老战友们,我决定带着他前往民政局,并通知了在东洪县参加过南越轮战的几个老战友,让他们到民政局集合。 彼时,县民政局会议室里,一场退役老兵座谈会正在紧张筹备中。民政局长李正君快步走进会议室,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布置,眉头瞬间皱起,语气中满是怒意:“昨天晚上就通知了,毛主任,你看看,为什么现在还没布置好?” 民政局办公室毛主任四十出头,脸上略显沧桑,身形微微瑟缩,脸上堆满怯生生的笑意,解释道:“哎呀,李局长,这属于计划外动作,超常规任务啊。谁能想到县长突然要跑到咱们民政局来开会?我们根本没准备,这些桌牌都是现做的。横幅,不也是只有现请人来写。”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和委屈。 李正君脸色依旧阴沉,沉声道:“这是县长到东洪县以来第一次到民政局,虽然突然,但也是对咱们民政局干部的关心。你们抓紧时间收拾。横幅什么时候到?”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焦急与期待。 毛主任苦笑着,无奈地说:“我们和政府办对接过了。昨晚 11 点,县政府的韩主任才回复标题内容。今早我们就找人去写了,现在还没送来。” 话语间满是对时间紧迫的担忧。 李正君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针已指向 9 点半,他语气严厉地放下狠话:“10 点钟横幅必须挂上,如果挂不上,你们两个就自己当横幅挂到墙上去。”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会议室,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敲打着每一个人心头。 待局长离开,办公室的几个干部忍不住围到毛主任身边,小声问道:“毛主任,局长今天怎么了?平时挺沉得住气,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 毛主任苦笑着叹了口气,解释道:“现在县里当领导,哪个压力不大?你看二官屯乡的书记田利民,还是李局长的老领导,根子深多了,说写辞职报告就写了;教育局长吕振海,到现在工作都没着落。县长是个有脾气的人,不留情面的,大家,抓紧干活,抓紧干活。” 这话语中既有对局长压力的理解,也有对当前局势的无奈。 有同志小声抱怨道:“又不是八一建军节,刚搞过座谈,现在又搞,还搞慰问,真不知道县长怎么想的。” 毛主任连忙叮嘱:“少抱怨,多干活。等会儿局长再来,都来了八 趟了,横幅还没拿来,我这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估计就是你的了。” 第998章 战友情深意重,家林投资东洪 正说着,会议室门口出现了两个身影。看不出是三十,还是四十,他们身着粗布军装,布料已被岁月磨得发白,脸庞沧桑,皮肤黝黑,布满了岁月与风霜的痕迹。两人站在门口,眼神中带着几分拘谨,轻声问道:“领导,是在这里开会吧?” 毛主任打量着两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干部模样,便开口道:“是在这开会,你们是参战老兵吧。” 两人默默点头,脚步沉稳地走进会议室,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参战老兵。他们中,年龄稍大的不到 40 岁,年轻的才 20 出头。这些曾经在老山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士们聚在一起,彼此间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简单地点点头,眼神交汇中传递着无声的默契。从老山前线下来的人,似乎都被烙上了同样的印记 —— 沉默寡言,经历过生死的他们,很多情感早已无需用言语来表达。 10 点钟,民政局局长李正君再次来到会议室。他刚担任民政局长不久,对民政局的情况还不太熟悉,手里紧紧攥着一份稿子,边看边小心翼翼地走进会议室。一抬头,看到同志们正在挂横幅,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热烈欢迎环美公司参战老兵虞家林同志”。这条横幅制作得十分简易,是先在红纸上写下字,再用剪刀仔细剪下来,最后用浆糊粘贴在红色布条上。李正君凑近仔细查看,一边看,一边不放心地嘱咐:“那个‘欢’字,粘结实点,粘结实……” 这时,毛主任快步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局长,有些参会的老兵已经到了。” 李正君缓缓回头,目光扫过会议室。只见那些参战老兵们围坐在简易会议桌旁,有的彼此相熟,正在低声交谈;有的还不认识,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局促。 李正君伸手,说道:“把烟拿过来。” 他自己虽不抽烟,但为了能更好地与老兵们交流,此刻也顾不上许多。 毛主任赶忙从兜里掏出烟递过去。李正君接过烟,看到是红梅,问道:“什么档次?” 毛主任道:“县里干部,流行抽这个。” 李局长交代道:去,安排整条好的,一会招待县长。”随即走到桌子旁,恭恭敬敬地给每人发了一支,一边发一边客气地说:“各位同志,耽误你们时间了。今天有位外地企业家来县里,他好像也是参战老兵。” 众人表情依旧平静,其中一人抬起头,目光直视李正君,问道:“他们是哪个军区、哪支部队的?” 李正君摇摇头,坦诚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快到了,10 点半的时候,县长会亲自陪着过来。各位同志,我们民政局工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多谅解。”又不放心的嘱咐道:“哎,大家还是照顾县里的面子啊,当着外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心里要有谱。咱县长也是老兵,立过战功的老兵。” 李正君此言,自然是希望众人一会能够美言几句,切不可说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话。 看着老兵们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军装,李正君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提议道:“你们哥几个来参加县长召开的会,还是换身像样的衣服。” 老兵们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带着几分自嘲地打趣道:“这就是我们出门穿的衣服。” 他们的话语中,既有生活的无奈,也有对现状的坦然接受。 李正君心里明白,县里的群众大多生活困苦,哪有余钱去买新衣服?就算有点积蓄,也都优先紧着老婆孩子吃穿用度。他和几人闲聊了几句后,便带着民政局班子成员到楼下院里等候。 10 点半,我与虞家林、刘进京副书记一同乘车抵达民政局。车子缓缓停下,车门打开,李正君快步上前,汇报道:“县长,欢迎您到我们民政局视察啊。参战的老兵们都到了。” 我微笑着回应:“李局长辛苦,也耽误大家时间了。” 语气中满是关切与歉意。 虞家林也满脸客气地向李正君点头致意。家林虽然是大老板,但是一直比较低调。 我们一行走进会议室,只见民政局的两个年轻干部小跑着在前面引路。参会的八九个个参战战士见状,纷纷站起身来,身姿挺拔,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部队时的模样。 李正君在旁边介绍道:“各位同志,这是咱们东洪县朝阳县长。前不久的八一建军节座谈会,县长也出席了,大家应该都认识吧?” 这些朴实的农村汉子们面带真诚的微笑,纷纷点头,眼神中满是对领导的敬重。 虞家林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试图寻找熟悉的面孔,却一无所获。毕竟,在部队里,一个连的战友最为熟悉,一个团里也只有老乡和邻连的同志比较熟络。 我陪着虞家林走到众人面前,主动开口道:“各位战友,大家好啊!我们俩也是从猫耳洞里爬出来的。” 话语中饱含着对那段艰苦岁月的感慨。 旁边一人接话道:“县长,我们知道,您在猫耳洞里待了三个月。” 我长叹一声:“三个月,铭记一辈子啊!” 那三个月的点点滴滴,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随后,我向大家介绍:“这是虞家林,我的战友,曾一起钻猫耳洞,现在是民营企业家。他今天来县里,一是投资考察,二是看望参加过反击战的老战友,大家掌声欢迎!”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衣着光鲜的虞家林,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挥手:“大家都是战友,别这么客气!” 我指着其中一个人,向虞家林介绍:“家林,这位是王荣军,一级战斗英雄!47军的,专打硬仗的,当时 47 军他们的阵地离敌军只有十几米远。”我转身看着,问道:“哎,还有一个李二柱,侦查大队的捕俘手,一级战斗英雄,怎么没来?” 王荣军回忆起往事,插话说道:“是啊,我们当时上了主峰,当时和敌人的猫耳洞,就隔着一块巨石,对面的人说话都听得清楚。”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战场。 我感慨道:“英雄啊,我们当时的猫耳洞,离敌军至少还有三四百米,没在敌军直接火力覆盖之下。你们十几米,晚上一个不注意,就能被人给摸哨了。” 我继续说道:“家林啊,根据87年的义务兵安置条例,王荣军立一等功,可以安置工作,但他坚决不拿军功换工作,现在还在农村务农。” 虞家林面色凝重,带着敬意上前与王荣军握手:“荣军同志,你是战斗英雄,享受工作安置是退伍义务兵安置条例规定的待遇,你怎么不要工作呢?” 王荣军神情平静,说道:“我们县里当时分到一个团的三个兵,就我一个人回来了。我们一个班在猫耳洞里,最后只活了五个人。经历过生死,还计较什么工作?能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 家林很有感触的道:“朝阳,还记得吧,当时,我们刚上去,都他妈的差点吓的尿裤子,胆都吓得破了,树上到处挂着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打他妈冷枪的。南边的敌人打得也很顽强,在猫耳洞里熬了两个月,才适应了,第三个月,才缓过劲来。” 我感同身受地说:“第一次上去没经验,我们的二排三班,上去就挨了一炮啊。就活下来三个。哎,我们虽然主要靠炮战,但心理压力也很大,随时可能遭遇炮击。” 会议室里,虽然摆放着座牌,但战友见面,大家都顾不上坐下,就这么站着闲聊起来。回忆起部队往事,氛围真诚而热烈,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并肩作战的岁月。 我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问了没有,马屯乡的二柱怎么没来?他也是一级战斗英雄。” 李正君马上看向副局长,副局长连忙回答:“县长,李仁柱不在家,去外地收头发了,还得去平安县卖头发,现在,一个多月才回来一次。” 我在虞家林旁边解释道:“这个李二柱是我们东洪县的,他也比我们晚参战,去年才回来,侦查大队的,两个人从腹地带回来一个营级干部俘虏,一只胳膊被子弹打穿。他也主动放弃工作安置,和王荣军一样,每月领三十块钱补贴。” 虞家林若有所思,问道:“朝阳,咱们县里有多少群众从事收头发这个产业?” 我回答:“整个东洪县大概有 700 多户,而且每月都在增加,还带动了不少人。县里开始大力推动这项工作,以后参与的人会更多。” 虞家林说:“平安县有 4000 多户从事相关产业,上游各个工序和环节都有人做,这也是我们要考虑的成本问题。” 我连忙说道:“家林,你要相信我们,县委政府一直在动员群众,既帮你们解决问题,也让群众多一条致富路。你看,咱们的一级战斗英雄都在为你们‘服务’。” 虞家林却有些不满:“朝阳,你真没把咱们战友照顾好,一个月 30 块钱,够干什么?” 旁边的王荣军马上说道:“30 块钱不少啦!我们牺牲的战友,才给 2000 块钱抚恤金。我们一个月 30 块,一年 360 块,加上八一建军节和过年的补贴,一年能有 400 块,五年就相当于‘赚回’一条命,我们活着的人还讲究啥?” 这番话让我心中一阵酸楚。是啊,按规定每月 30 块钱真不算多,当年在猫耳洞里,就算给 1000 块钱一个月,恐怕也没人愿意待在那地方。 听大家聊完部队往事,虞家林主动开口道:“各位老战友,我也是参战老兵,在猫耳洞里喝过泥水、吃过老鼠。既然朝阳把大家请来,别的我也不说了,我们环美公司给每位战友 1000 块钱慰问,算是我对大家的敬重。” 听到要给 1000 块钱,众人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我看向家林,解释道:“家林啊,你还不明白大家的心思。这些兄弟和我们一样,都是九死一生过来的,他们不看重钱。我请你来,也不是真想要钱,就是想叙叙战友情,从战场上爬出来的兄弟,感情比什么都重要。” 虞家林点点头,神情凝重地说:“朝阳,我知道,能帮一个是一个。” 说完,他转身看向在座的战友,又说:“这样,咱们一共九个人,大家有什么困难或特殊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环美公司还是有社会责任的。” 他的话语中,既有对战友的关怀,也有作为企业家的谨慎与考量。 这个时候,王荣军微微皱着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愧疚,主动打破了沉默,说道:“县长,你们比我应该早参军两年,你们都是老班长啊!老班长啊,说句实在话,我们现在每个月拿30元,我觉得心里有愧啊。和那些死了的人相比,我们还拿着钱,这倒有点想当逃兵的意思啦。当初,我们顶到主峰的时候,那可是战火纷飞,硝烟弥漫啊。师长给我们壮行,卫生队的女兵,给我们倒酒,大家都说:‘干了这杯酒,烈士陵园?’那时候,上去就没想着活着下来。” 虞家林轻轻地点了点头,神情肃穆地说道:“是啊,都写了遗书,大家都已经立下了必死的决心啊。” 王荣军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沙哑,继续说道:“烈士陵园见,烈士陵园见。结果,结果我们的弟兄死了之后连个像样的烈士陵园都没有。到现在我们县的烈士陵园还和乱坟岗差不多,就一个铁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当初,我的兄弟是我们八个人从山上抬下来的,敌人的机枪压在头上打,旁边都是他妈地雷,我们那兄弟,他那最后一口气憋着,到了战地医院,人肚子都打穿了,知道活不成了,我那兄弟说:‘想埋在老家,活着尽忠,死了也好给家乡父母尽孝。可结果呢,人给烧了,回到老家连个坑都找不到。人家60多岁的老娘,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想给儿子烧个纸都找不到地方。老班长,你说,我们能拿钱吗?能要工作吗?咱要是拿着钱,咱要是要个工作,那不天天做噩梦吗?”说着,这王荣军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旁边一位战友眼睛红红的,忍不住也开口说道:“李二柱就是我们隔壁村的。我早上还去了他家,当年在前线,他可真是九死一生,挨过黑枪,躲过炮弹,命大得很。可回到家里,头胎闺女,想生个二胎,却被罚了3000元。他也不想去收头发,可实在没办法啊,家里被罚款罚得家徒四壁。这收的小麦,公粮还没交呢,计生办的人就上门了,把粮食全部拉走了。到现在交公粮的粮食都是找人借的。秋收的玉米,还没脱粒,也直接被计生办的人拖走了。”说完之后,他双眼通红,带着一丝悲愤地说道:“县长,你也是上过战场的,谁不想给自己留个后?我们这日子都没法过呀!” 听到这些,“我”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心中满是愧疚,有些无地自容,随即说道:“韩主任,怎么回事?” 韩俊连忙应道:“县长,我马上去核实,核实完之后,我给你报告。” 刘进京是县里的老人,一直对烈士陵园的修建工作非常关注,马上在旁边补充说道:“是这样啊,虞总,我们东洪县的烈士陵园是53年修建的,那个时候应该是群众自发修建的。当时呢,就在县城边上找了那么一块地,规模很小,设施也很简陋。刚开始连个围墙也没有,就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地。这也是这两年才盖了一个围墙,修了几间管理用房,可还是连个碑都没有。因为之前这个地划的规模太小了,后来找回来的烈士遗骸越来越多,土地根本放不下,之后呢,就只能集中管理。” 虞家林疑惑地问道:“集中管理是什么意思?” 刘进京叹了口气,说道:“集中管理是这样,就是把那些骨灰盒呀,放在架子上,暂时呢,还没有入土。我们县里一直在想着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每年的经费太紧张了,民政局有那么多困难群众需要帮助,老弱病残都归民政兜底,所以这烈士陵园的事,就只能一拖再拖呀,我们也是……”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家林呀,不怕你笑话,东洪县委县政府现在都是欠债过日子。” 虞家林微微皱眉,说道:“朝阳啊,你们县的条件真的是太差了,这怎么行呢?烈士陵园里的烈士都没法下葬,你的工作没做好啊?” 我赶忙解释道:“家林啊,这个工作我肯定是要做好的,只是现在经济上太紧张了。民政局的预算那都是有限的,他们每年要救助这些烈士的遗属,还要救助困难群众,任务很重啊。我已经做了部署,明年的预算里面优先把烈士陵园修缮了,让我们的烈士落叶归根啊。” 刘进京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们东洪是一个英雄的城市啊。按照人口比例来讲,东洪是整个东原烈士比例最高的一个县。东洪人实在呀,就是有点缺心眼,少根筋,不怕危险。上次我们八一座谈会上,那有个战士才18岁,那么年轻,就毫不犹豫地拿身子去滚地雷,粉身碎骨,什么都找不到了,骨灰盒里装的都是些遗物。哎!只是我们县确实财政紧张,很多事都有心无力啊。” 大家感慨了一会儿之后,看时间差不多了,李局长压低声音说:“县长,民政局安排了午饭。” 家林实在是有些吃不下,就说道:“朝阳啊,烈士陵园离这远不远?” 李正君马上回答道:“哦,烈士陵园离这不远,开车过去只要五六分钟。” 虞家林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急切,说道:“去看看吧,都是战友。” 听到虞家林要去烈士陵园,在座的干部们都一脸不解,他们小声地嘀咕着,一个外地来的商人到烈士陵园做什么?不过是几处坟茔罢了。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我心里清楚,没有当过兵的人,是理解不了这种深厚的战友情谊的。 刘进京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道:“这个现在都已经要过12点了,这个时候去不太好,实在不行明天咱们一早再去烈士陵园吧。” 虞家林想了想,就看着我说道:“朝阳,这是你们本地习俗吗?” 我明白刘进京考虑得很周全,烈士陵园一年也就对外开放几次,一个是清明节,一个则是八一节。平日里的管理人员说不定都不在岗,这个时候去很可能会吃个闭门羹,这也是让县委政府脸上无光的事。如果虞家林选择明天去,倒是有个充足的时间做准备,把烈士陵园打扫干净,布置得更庄重些。 虞家林感慨一句,说道:“算了,那就不去了,我们的行程安排还很紧。朝阳啊,明天必须要走啊。” 说着,虞家林一招手,武诗晴从后面轻盈地跟着过来。虞家林交代武诗晴说:“诗晴啊,身上有多少现金?” 武诗晴乖巧地打开了自己的小包,里面露出几叠现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不经细数,怕是有个两三万。 虞家林十分大气地一挥手说道:“把钱打给县里面,请他们照顾好这些参战的老战士。特别是那个交什么罚款的,朝阳,这什么罚款,免了吧,都不容易。何必难为自家的兄弟。” 当虞家林把钱递过来的时候,我心里很一阵心酸,这钱我不好接。 我赶紧一推手,说道:“东洪县财政紧张,家林啊,你给这些钱,我们收下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能帮一个,是一个啊。”说完,我对着李正君说道:“李局长啊,把钱全部用在咱们英雄身上,有劳你把咱们这些英雄照顾好,中午带大家吃个饭,允许你们,中午可以喝酒。” 接着我和虞家林走出了民政局的会议室。虞家林面色凝重,对我说道:“民营企业,还是有情怀的,退伍我们不褪色。我们厂扩产能,肯定还是要讲究一个效益最大化和长远的利益。在平安县,我们的厂效益很好。这次扩产能,几百万资金投过来,我相信,在东原任何一个地方,我们都能带动当地发展,实现双赢。朝阳,我是想着,帮助咱们的战友一把。这样吧,咱们两个不说二话,我们当初在平安投资,我也是信了你,这次,我就再信你一次,我们三期项目,可以落户东洪。” 听到这里,我是眼窝一热,激动的手都有些哆嗦了,还是主动伸出手,与家林郑重的握了握手。说道:“家林啊,我是代表,我们东洪县一百万父老,感谢你啊。” 第999章 虞家林一锤定音,杨伯君苦口婆心 我与虞家林曾一同在老山前线的猫耳洞里坚守了三个月。如今回首,“猫耳洞”三字看似平常,可在当年,那是战争与和平的交锋之地,充斥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潮湿、闷热,还有毒蛇蚊虫肆意横行。在那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大家的皮肤因潮湿而溃烂,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却始终怀揣着为十亿国人守好国门的坚定信念。 洞内的闷热如同蒸锅,汗水从额头、脖颈不断渗出,浸湿了衣衫,却又无法畅快蒸发,那种黏腻的感觉让人浑身难受。密林中随时可能射来的黑枪,还有突如其来的炮击,更是让人心惊胆战。不知有多少并肩作战的好兄弟,永远地倒在了这猫耳洞之中。精神上承受的压抑,心灵遭受的摧残,使得大家谈及猫耳洞,心中便涌起深深的忌惮,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仿佛成了心底一道不愿触碰的伤疤。也正是在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里,我和虞家林的情谊如同钢铁一般,牢牢缔结,坚不可摧。 如今的虞家林,已然身价万贯,但他始终铭记“一日为兵,终生不褪色”的信念。党和部队多年的教育,让我们深知,连生命都能毫不犹豫豁出去的人,又怎会在世俗琐事上斤斤计较。 他豪爽地握住我的手,言辞恳切地说道:“朝阳啊,一定要善待老兵,善待咱们的战友!他们都是为国家奉献过青春、扛过枪的人,心思单纯,为人正直。朝阳,善待他们是我们应尽的责任。咱们那些牺牲的烈士,到现在都不能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啊!” 听闻此话,我满心愧疚。当年在战场上,大家奋勇杀敌,抛头颅、洒热血,谁能想到,牺牲之后竟会是这般境地?在那冰冷的管理用房内,格子架子上摆放着的骨灰,至今都未能入土为安。 我郑重回应道:“家林,你放心,这个问题我关注了,今年之内必定解决。东洪县委县政府也会为咱们的烈士负责的,至少要给烈士,找个安家的地方。” 夜幕降临,在招待所2号楼的小院里。我和晓阳招待了虞家林和武诗晴两人。晓阳对此次合作的成果深感意外,没想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东洪县便能成功拿下环美公司的三期项目。 武诗晴面露疑惑之色,晓阳眼中也透着好奇。武诗晴率先开口:“虞总,咱们把厂设在东洪县,乍一看土地成本是比平安县便宜不少,前期投入不算高,可从长远来看,后期运营成本可不低。朝阳县长,您别生气,目前综合考量,还是平安县的条件更为优越一些,也更符合我们公司的利益。” 虞家林露出淡然的笑容,解释道:“诗晴啊,这其中的缘由,可不仅仅是因为我和朝阳的私人情谊。对我们企业而言,将三期项目放在东洪县,确实是管理成本有所增加,后续管理的便利性来看,也是是弊大于利的。但是,诗晴啊,我一直在给大家讲,咱们办起来环美公司,还不是因为政策好,企业肩负着社会责任,我们这些退伍军人,更要有情怀。要是眼里只有金钱利益,那我可真就成了被人诟病的资本家了。” 晓阳赶忙接过话茬:“虞总,您可是有情怀、有担当的民营企业家,可不能把自己和资本家相提并论呀!” 虞家林似乎对这个称呼颇为满意,接着主动说道:“晓阳啊,这话在理,事实确实如此。我完全赞同。环美公司这些年将生意拓展到美洲,财富自然是积累了不少。但在赚钱之余,我们也想为社会多做些实事。响应党的号召,先富带动后富嘛,环美公司理应积极投身到对社会有意义的事业当中。” 我看向虞家林,诚挚地说道:“家林,明天一早,我陪你去我们县的烈士陵园。希望你别介意,在这方面,我确实做得还不够到位。” 虞家林瞬间来了兴致,端起酒杯说道:“朝阳啊,咱们是1984年上的战场,待了三个月,紧接着队伍改编,接着就退伍了。现在回想起来,两山轮战时期的战斗无比残酷啊,但咱们经历的还不算最艰难的阶段。要是早上几年,比如1979年刚打响两线作战那会儿,牺牲的人太多了。要是咱俩身处1979年那样的战局,能不能活着回来,都得打个问号。王荣军、李二柱比咱们晚些入伍,朝阳,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们,他们都是一级战斗英雄,那荣誉可是用命换来的啊!你看人家连工作都能放弃,再看看咱们,你身为县长,我身为老板,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虞家林仰头饮下一杯酒,感慨万千:“老伙计啊,活着,就是最好的‘工作’啊!” 我随即转身,对晓阳叮嘱道:“今晚我怕是要喝多了。晓阳,你务必帮我联系一下韩主任,让他安排妥当,明天早上8点,我和家林要去县烈士陵园祭扫。” 那一晚,我和虞家林仿佛回到了往昔峥嵘岁月,彻夜长谈。虞家林和诗晴当晚就住在招待所的客房里。我睡得迷迷糊糊,次日清晨,晓阳一脸无奈地将我叫醒:“三傻子,快起床,韩主任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我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晓阳略带调侃地说:“几点?你和虞家林昨晚喝到两点,两人都喝得不省人事,抱着哭啊叫啊的。你们这些当过兵的人凑在一起,回忆起从前,简直就像三岁小孩,情绪完全失控了。” 我拍了拍头,这些年,还难得醉上这么一次,看着楚楚动人的晓阳,忍不住就来了精神,我一边起床一边认真地解释道:“晓阳,你不懂,男人之间的情谊,有时候比女人之间的情感更加纯粹啊。一起扛过枪、一起受过伤,这份情谊,就是人生中最珍贵的情感体现。不瞒你说,我那个三等功,有一半功劳都得算在家林头上。当时想着靠这个三等功,能在安置工作上有点优势,可按规定,农村兵得二等功才能安置工作,这三等功也就没起到实际作用。但在那种生死关头,家林能主动把三等功的名额让给我,这份情,太难得。” 简单用过早餐后,我便陪同虞家林前往烈士陵园。东洪县烈士陵园位于城郊,如今四周已砌起围墙。我们抵达时,县民政局局长李正君早已带领几位民政局干部,在门口恭敬等候。 汽车只能停在陵园门口。下车后,我看到门柱墙上挂着一块木制招牌,上面用规整的字体写着“东洪县革命烈士陵园”。周围是新盖不久的围墙,围墙两侧,用红色油漆在白色墙面上醒目地写着标语:“碧血洒边陲,青山埋忠骨;忠诚儿女忠诚志,丹心为祖国;翠柏伴英魂,英雄时代英雄人。” 虞家林下车后,与众人一一握手致意,随后环顾四周,看到墙上的标语,情不自禁地吟诵了一遍。 李正君见状,上前解释道:“虞老板,我们东洪县的烈士,大多并非在本县牺牲,而是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以及自卫反击战等不同时期,在祖国各地英勇捐躯的,所以才有‘碧血洒边陲,丹心为祖国’这样的描述啊。” 虞家林左右张望,环顾四周,看长长的红色砖墙不断延伸,整体呈四方形。家林眉头紧锁,面色愈发凝重,问道:“朝阳啊,我瞧这烈士陵园规模不算小,怎么连几个像样的坟茔都安置不下呢?” 李正君略显尴尬,回答道:“嗨,虞老板有所不知,这陵园实际规模并不大,总共才占地五亩。实在是地方太小了,现在我们民政局正在想办法扩大规模,但是目前只有北边还有围墙北边一块些地,但又是县食品厂的地,要征用他们的地,要价太高,我们征地征不起。县民政局和城关镇正在和计委积极协商,打算把那块地征收过来,扩充陵园用地。” 我们一同来到陵园门口,只见那扇铁门已然锈蚀,半掩在肆意疯长的野草之中。门柱上“东洪县革命烈士陵园”的招牌倒是十分亮眼。 李正君和其他几个干部,迅速走上前,用力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刹那间,一股混杂着腐叶与泥土腥气的霉味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眉。 走进园内,密密麻麻的墓穴映入眼帘,这里仿佛成了一片被世人遗忘的荒冢之地。墓穴中,仅有少数立有墓碑,可墓碑上的字迹也因岁月侵蚀,变得浑浊难辨,偶尔能辨认出名字的,也被厚厚的苔藓层层覆盖。 坟头之上,荒草在风中瑟瑟摇曳,枯枝相互缠绕,仿佛结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在陵园的外墙边,一条3米宽的臭水沟横穿而过,黑黢黢的污水裹挟着各种垃圾,滋滋地流淌着,刺鼻的腐酸味弥漫在空气中,常年不散。继续往里走。 走了一圈,到里面深处,不知何时,围墙竟被人扒开了一个半人高的洞。更让人痛心的是,有几处坟茔上已被开挖成了菜地,这烈士陵园,竟似成了无人问津的无主荒地,一片凄凉景象。 我和家林一边缓缓前行,一边面色沉重,李正君跟在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我目睹这般情景,内心的愤怒如汹涌的潮水般翻涌,实在没想到,烈士陵园的管理竟会混乱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我看向李正君,严肃问道:“李局长,你是何时到民政局任职的?” 李正君赶忙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回答道:“县长,我今年2月份才到任的。” 我提高音量,质问道:“今年2月份来的,那清明节的时候,难道没有组织祭扫活动吗?这哪里还像个烈士陵园的样子?就算条件再艰苦,也不能任由它荒芜成这样!”顺手就指向了墙洞,就道:“你们自己看看,成什么样子了。” 李正君满脸愧疚,说道:“县长,正是之前一直有人在烈士陵园种地,我们才申请资金盖了围墙。烈士陵园的管理工作确实严重滞后,我绝不推卸责任,诚心承认错误。” 旁边的一人年岁稍大,解释道:“去年,县里给烈士陵园拨了不到20000块钱的经费,这点钱,除去人员工资和日常维护,连正常办公都难以维持,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此时,当着虞家林的面,我也不好对李正君过于严厉地批评,好在他认错态度诚恳端正。 李局长赶忙将这说话的人推到前面,说道:“县长,这是我们陵园所的马所长。” 烈士陵园管理所的所长,是一位年近退休的老同志。李正君毫不避讳地向我介绍情况,同时也对马所长提出了批评。说道:“老马啊,我不是上次就让你把墙堵了嘛,怎么又被挖开了。” 马所长一边连连检讨,一边手忙脚乱地打开存放骨灰的管理房。房门推开,屋内摆满了铁格子柜,一格挨着一格,上面放置着一个个简易的骨灰盒,有红色的、黄色的土罐、陶罐,各式各样。每个格子上,还贴着编号,看上去简陋而又冷清。 韩主任拿来几把清香、些许纸钱。按照东洪县的传统规矩,我们在空地上,恭恭敬敬地给各位英烈献上清香、倒上白酒、焚烧纸钱。做完这一系列仪式后,虞家林感慨万千地说道:“朝阳啊,你也别太苛责下面的同志了。我每到一处出差,都习惯去当地的烈士陵园转转,看看有没有咱们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东洪县的烈士陵园确实破败不堪,但还不是我见过最糟糕的。” 说完之后,虞家林站起身来,又是踮起脚看了看四周的坟茔,就略显忧愁的说道:“你们说放不下放不下,我原本以为是陵园规模太小,烈士遗骸无处安放,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实际上是烈士数量太多,而陵园规模实在太小啊!我真没想到,咱们东洪县竟有如此多的烈士。” 烈士陵园的马所长在一旁补充介绍道:“县长啊,咱们县在册的烈士就有三千多人,其中解放战争时期牺牲的居多,大概有两千多人。还有一部分烈士没有入园,回老家安葬了,另外还有一些无名烈士。咱们县虽说算不上革命老区,但在整个东原地区,却是烈士数量最多的县。” 我看向眼前这位身形佝偻、两鬓斑白的马所长,他脸上的皱纹里仿佛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和陵园这些年的故事。 我开口说道:“马所长啊,您对这段历史很了解,是陵园的老人了。传承烈士精神,首先要维护好、管理好烈士陵园。你们陵园归民政局管,回头给县里打个报告。修缮陵园大概需要多少钱?” 说着,我随手指向烈士陵园围墙上那个触目惊心的破洞,那洞口周围的砖块参差不齐,墙皮脱落得厉害,眼神里满是不满地对李局长说:“这明显是管理不到位。群众都跑到陵园里种菜了,这怎么行?记住没有,今天必须把洞堵上。” 马所长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说道:“县长。不是我们不想管,是实在管不了。陵园编制有九个人,现在在岗的只有我和另一位副所长老周,老周还常年有病住院,其他七个人都被县局和其他部门借走了。所以,这陵园实际上就我一个人在管,我和老周我们俩年纪大。制止不了种菜种粮食的,为这事,我们也报过警,公安局和派出所的觉得没丢东西,也不管。” 他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满是无奈与委屈。 李局长立刻挺直了腰板,一脸严肃地表态:“县长,我们马上清理编制,让陵园的同志尽快回来上班。” 我微微颔首,回应道:“李局长,今天先不谈这个。你们找时间好好梳理一下,梳理完我们开专题会研究陵园的管理工作。” 我心里十分清楚,群众的意识还没那么高,尤其是城关镇的不少人,虽然不再靠种地为生,但对土地仍有基本需求。在他们看来,只要是土地就能种庄稼、种菜。陵园这么大片地,长期缺乏管理,自然有人盯上,就在围墙上打洞,在空地和缝隙里种菜种粮,抱着 “不种白不种” 的心态。看着陵园里那一片片杂乱的菜地,和庄严的烈士坟茔形成鲜明对比,我的内心满是沉重。 上午 9 点半,我们回到县城。此时,县委办公室里,刘超英副县长正带领着招商团队,与环美公司进行着紧张的谈判。 起初我和虞家林并未参与,细节上的事自然有双方的干部进行沟通,我和家林只是在办公室里静静地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既然家林已经定了调,办公室里氛围轻松,大家都在等待着谈判的进展。双方敲定基本细节后,我们才共同走进会议室参会。会上,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神情专注地介绍了谈判情况:“环美公司需要 100 亩土地,总投资 500 万元,建设集人发初加工与后续深加工的生产车间。土地政策和税收返还成为双方争论的焦点。” 他说话时,不时地翻看手中的资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 刘超英介绍完情况后,武诗晴侧身靠近虞家林,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商量着应对之策。随后,家林端正坐姿,目光坚定地扫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众人,说道:“朝阳县长,各位东洪县的领导,现在基础工作已初步商谈,大家意见基本一致。目前主要是税收政策方面,我们认为应‘免三退三’,但县里坚持‘免二退三’,这样看来,东洪县与东原其他地区相比,并未做出实质性让步。” 刘超英连忙侧身靠近我,在我耳边低声说:“县长,‘免二退三’是市里规定的最低招商标准,低于这个标准,县里做不了主,必须向市里汇报。” “免二退三” 指前两年全免税收,第三年至第五年,企业缴税之后,按一定比例返还,这是各地招商的常规做法。听了刘超英的解释,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把政策跟虞总解释清楚。” 刘超英面露难色,转向环美公司的代表说道:“虞总、吴总,东原啊有明文规定,不能搞地区间的招商恶性竞争,这是市委常委会发文要求的,我们县委县政府确实没有权限实行‘免三退三’政策,还请环美公司的领导考虑我县的实际情况。” 这时,环美公司的武诗晴还想再说什么,虞家林直接伸手敲了敲桌子,那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响亮,示意她停下。虞家林目光沉稳,缓缓说道:“东洪县的各位领导啊,今天早上我和朝阳县长第一时间去了县里的烈士陵园祭奠英烈,感触很深。一个五亩多地的陵园,连烈士的遗骸都放不下,专门有三间房子,几面墙上全是骨灰盒。东洪作为英雄辈出的革命老区,我们环美公司就不再计较了。这事我决定了,就按市里的政策执行,不让县里的同志为难。朝阳县长,我是个理性的人,但说实话,这次在东洪投资,多少有些感情用事,这是商场大忌。希望我们的真心能换来东洪县干部群众的真心,我们选择落户东洪,也希望环美东原二厂在建设、生产、经营过程中,能得到县委、县政府和全体干部的关心、帮助与支持,实现政府、企业与社会的三赢。” 他说话时,语气诚恳,眼神中满是对东洪这片土地的尊重和期待。 虞家林说完,将目光投向我,说道:“朝阳,你是父母官,还是请你作指示吧。” 听了虞家林的话,我心里有些愧疚,确实,如果不是我在东洪县,他可能不会把东洪作为考察目标。我神情庄重地说道:“同志们,环美公司决定来东洪投资,是我县历史上引进的第一家外来企业,对东洪发展工业和招商引资工作具有极好的示范与带动作用,也让干部们坚定了信心 —— 东洪一样能搞招商引资、搞改革开放。” 我讲三点意见吧:一要真心感谢环美公司来东洪投资办厂…… 招商对接会后,双方约定在国庆节后签署框架协议和投资协议。会上就已经敲定,东洪县成立了由彭凯歌牵头的对接小组,与环美公司的武诗晴进行对接。中午,为了庆祝谈判成功,双方在县委招待所举行了一场简单而热烈的庆祝宴。宴席上,大家欢声笑语,举杯相庆。我看着虞家林,心中对他多了几分感激。 随后,环美公司的客人乘坐两辆豪华轿车缓缓离开了东洪。我站在招待所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轿车,车轮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飞舞,心中感慨万千。万事开头难,只要签下第一份协议、引来第一家企业、建起第一个工厂和车间,东洪的未来发展就算步入正轨了。靠农业富不起来,东洪县的关键问题是工业底子太薄。身旁有刘超英略显激动地说:“县长,东洪的群众感谢你啊。” 我转过身,看到县里的干部们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前段时间一直在搞整顿和改革,让大家觉得县长是在断他们的财路、生路。解决问题的关键在工业,但此前没有企业愿意来,东洪县暮气沉沉,似乎陷入了一种只搞整顿,不搞发展的死局。 如今环美公司落户,对县委县政府而言,意义已远超引进一家企业 —— 它让东洪的干部重拾了信心。我与刘超英、杨明瑞、彭凯歌、周炳乾、齐晓婷一一握手,这握手既是感谢,也是鼓励,传递着我们共同为东洪发展努力的决心。 两天后,东洪招商成功的消息如一阵春风,传遍了大街小巷。我的个人声誉也大大提升。 沈鹏来到杨伯君位于石油公司一楼的临时办公室。办公室里摆放着几张简单的桌椅,墙上挂着一些文件和地图,略显简陋。 杨伯君看到沈鹏来了,慢慢站起身来,沈鹏将手中的简报 “啪” 地一声放在桌上,说道:“伯君,看到了吗?这一期,是关于招商的通报。” 杨伯君面带微笑,说道:“沈常委,不瞒您说,这份通报我也参与起草了。” 沈鹏一脸诧异,眉头微皱:“你也参与起草了?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杨伯君连忙解释道:“沈常委,忘了向您汇报了。我在政研室时就负责工业口,到县政府办公室后也一直负责给县长写工业经济的稿子,这类稿件都是我负责。韩主任打电话说明情况后,我连夜加班赶出来的。” 沈鹏听完,略带调侃的笑了笑,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瞧我这记性,杨秘书可是县长的‘御用笔杆子’。要是没了你,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怕是转不动了。” 杨伯君听出沈鹏的调侃意味,连忙摆摆手,谦逊地说:“沈常委又开玩笑了,我不过是做点舞文弄墨的工作。关键还是县长人脉广,这位老板是县长的战友,专程从上海赶来的。” 沈鹏不屑地撇了撇嘴,眼神中闪过一丝嫉妒:“我记得之前开见面会时,你说要脱产搞检查,这算是接私活没汇报吧?” 杨伯君心里 “咯噔” 一下,懊悔不已,写简报的事,县长和韩主任知道就行,自己何必多嘴。他略带歉意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沈常委,下次一定注意。” 沈鹏摆摆手,一脸不耐烦:“算了,跟你开玩笑的。我来找你,是想问三方协议的意见稿,县长怎么没签字?是你写得不好,还是我没汇报清楚?” 杨伯君神情严肃地说:“沈常委,这协议涉及 400 万债务的连带责任,县长肯定有顾虑。签不签字,我说了不算啊。” 沈鹏有些着急,语气加重:“你说了是不算,但县长说了算。你是县长的秘书,得把县长的意思传达给我们。三方协议不签,咱们的整顿公司就还得继续,这些活啊,我现在听了胡主席的话想明白了,纯粹就是得罪人,两边不落好啊。伯君啊 ,你和我也是一样的,这事查不清楚,咱们俩谁也动不了伯君啊,我这常委现在还挂着空挡,焦杨组织部长的文件都下来了,我下一步去县委干什么?当工会主席、统战部长?我想当纪委书记啊,你再不把材料拿出来,县长再不签字,三方协议签不下来,县里的位置就没了。” 杨伯君记得自己的任务,那就是摸清楚,沈鹏为什么和胡玉生达成了和解,就主动问道:“沈常委,签字可以商量,但是那三个关键问题不能回避吧?” 沈鹏一听就不高兴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伯君,你脑子不清醒了?哪三个问题?你说说啊,第一个设备采购问题,人家有发票、合同和汇款凭证,你能说有问题吗?问题出在东北,你要不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去东北核实?第二个问题啊,我觉得也不是问题,前段时间‘油耗子’猖獗,人家有我们公安局的出警和报警记录,这还不够吗?第三个问题是人员调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些人都是花了大价钱才进石油公司的。要是查出来他们给企业交了钱,这事爆出来,咱们不是断了人家的财路,咱们得罪的可不只是东洪县的老人儿,恐怕连普通干部和石油系统的干部都会把你当眼中钉、肉中刺。这么多人,咱们得罪得起吗?伯君,放聪明点,我觉得这事没法查,难道你还想给县长汇报这事?” 杨伯君态度坚决的道:“沈常委啊,你想一下,咱们两个不汇报,难道就没有其他人汇报,省石油公司来接县石油公司,不是说接就接的,肯定是有审计的,咱们查没查出问题来,到时候,问题摆在桌面上,账本记在县政府,沈常委,到时候,我是打杂的无所谓,您是县委常委,恐怕这责任,不好找县长沟通吧。” 第 1000章 沈胡沆瀣一气,东洪老人当家 杨伯君与沈鹏二人,已然就整顿事宜探讨了许久,可每一个话题都似陷入了僵局,难以推进。沈鹏听着杨伯君滔滔不绝的话语,内心的不悦犹如潮水般翻涌,终是忍不住发作。他猛地伸出手,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几下,那“砰砰”的声响在这狭小空间里格外刺耳,同时口中带着几分愠怒与威胁的意味说道:“杨秘书啊,如今这是怎么了?竟教训起我来了,还打算教我做事不成?” 杨伯君见状,神色依旧平和,语气诚恳地回应道:“沈常委,您可别误会,我这完完全全是站在您的角度,设身处地为您考虑啊!您才是整顿小组的一把手。” 沈鹏听闻,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神情,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为我考虑?杨秘书,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这县委常委只是个挂着空档、没实权的摆设?以至于你这个县委秘书,都敢堂而皇之地给我上思想教育课了?我可告诉你,在这单位里头,还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需不需要你操心,轮得到你来置喙?你才多大年纪,心里没点数?别以为跟了个县长,就真以为自己也是个副县长。” 沈鹏的话说的火药味十足,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杨伯君,可瞧见杨伯君那一脸淡定从容的模样,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愈发觉得自己这威慑力还不够。于是,他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说句掏心窝子的实在话,像你这样的秘书,在县政府那边有六七个,县委这边同样也有六七个。我丑话说在前头,有的人在秘书这个岗位上辛辛苦苦干了好几年,到最后呢,连个副科级的职位都没能混上,这种事儿在咱们这儿可不少见。况且,这次人家胡主席都亲自出面,给你解释相关情况了。你就不想想,要是哪天县长调走了,你难道还能跟着县长回平安县不成?人呐,总归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得提前给自己谋划谋划出路,留好后路。我可不想因为这事儿,到最后惹出什么天大的麻烦。” 杨伯君听着沈鹏这番话,心里却是底气十足。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底,自己即将担任县政府督查室副科级的督查室主任。在这几天,才总算明白了,跟着领导就是要抱紧大腿。至于曹河县的那些复杂事情,县长也已经明确表态,无需他过多操心。这般思量之下,杨伯君不卑不亢地说道:“沈常委啊,我真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就是一番好心,想给您提个醒、劝一劝。您要是觉得我说的在理,那就听进去;要是觉得我这是瞎咧咧,没道理,就当我放了个屁,直接略过就行。就拿这科级干部晋升的事儿来说吧,不瞒您说,我打小在农村长大,家里一没背景,二没特殊关系。您要是认定我没那晋升副科级的命,那我认了;要是觉得我工作上哪儿做得不对,想把我退回县政府,我也绝无二话,毫无怨言。总归一句话,在这整顿小组里,我身为副组长,就是您的副手,您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执行。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真要是出了问题,需要有人承担责任,那可绝对牵扯不到我头上。” 沈鹏瞧着杨伯君这副大义凛然、毫不退缩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不自觉地哼笑了一声。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稚嫩,实则颇有主见的杨伯君,说道:“杨伯君,我倒要看看,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背后有人给你撑腰?你是不是觉得齐永林能给你撑腰说话,又或是李朝阳能一直护着你?嘿,你这小子,太不懂这官场里的规矩了!说实在的,哪怕是李朝阳站在我面前,都不敢用你这种态度跟我讲话。你以为李朝阳现在多厉害,在东洪县呼风唤雨的?我告诉你,李朝阳跟的是张庆合市长,可钟书记压根就没把他当自己人。现在这张庆合市长,满打满算,到明年这个时候就得退下来了。你再看看现在的李朝阳,都开始忙着抱郑红旗的大腿了。可郑红旗又是什么人?他不过就是个连常委班子都没进的副市长罢了,你觉得他在东洪县,能有多大的话语权,能真正帮到你?” 然而,沈鹏的这番话,对杨伯君而言,却如同耳边风,丝毫没有杀伤力。杨伯君心里清楚,齐永林与郑红旗之间关系匪浅。为了拉近与郑红旗爱人的距离,中秋节的时候晓婷还专门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带他登门拜访了郑红旗。一来是想着借此机会,跟郑红旗套套近乎,加深一下彼此的印象;二来也是因为齐晓婷的母亲雷校长,与郑红旗的夫人柳如红平日里关系十分要好。雷校长觉得自己没什么文化,就在选女婿这件事上,很看重这些领导夫人的眼光。 这般想着,杨伯君依旧保持着那副平和的模样,继续说道:“沈常委啊,我句句肺腑,真的只是出于好心,绝无任何别的想法。沈常委,您不妨仔细想想,我对您而言,根本就产生不了任何威胁。我这么做,完完全全就是为您好啊。” 沈鹏自然也听得出来,杨伯君所说的这些话,其实和自己之前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按照原本的计划,只要把这三个关键问题揭露出来,随便拿出其中任何一个,都足以让胡玉生名声扫地,身败名裂,甚至被送进监狱,吃上牢饭。可如今的情况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胡玉生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竟然知晓了自己在平水河大桥项目中参与倒卖材料的事情。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沈鹏此刻内心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惶恐不安。他根本不清楚,在东洪县,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隐秘的内幕。 虽然这件事情刚刚处理完,可处理的结果,仔细一琢磨,其实漏洞百出,根本经不起深入推敲。 李显平之前也坦率地告诉过沈鹏,这件事之所以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主要得益于两个巧合:其一,省交通厅当时并不愿意将事情闹大,把事态扩大化;其二,恰巧在那个时间段,罗腾龙被枪毙,所有的责任便都顺理成章地推到了罗腾龙身上,算是找到了替罪羊。可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参与倒卖材料的事情被人举报了,那问题极有可能就瞒不住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所以,沈鹏此刻也是迫于无奈,思来想去,只能选择与胡玉生妥协,暂且将这件事按下不表。也正因如此,沈鹏无奈之下,只能打算把这三个原本准备揭露的问题,全部压下来,生怕在此刻激怒了胡玉生,给自己惹来更大的麻烦。 沈鹏瞧着杨伯君那一脸郑重其事、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明白,看来来硬的是行不通了,还得换个策略,来软的试试。毕竟,自己现在有把柄实实在在地攥在胡玉生手里,真要和胡玉生彻底翻脸,自己可讨不了好。这般思量之下,沈鹏脸上的神情瞬间缓和了许多,主动开口说道:“老弟呀,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心里都门儿清。但是你也得站在我的角度想想,咱们俩可都是土生土长的东洪人,这要是把这个问题毫无保留地暴露出去,对咱俩都没啥好处。 沈鹏从兜里掏出烟来,主动走上去,为杨伯君还点了火。男人之间看似剑拔弩张,实际上一根烟一杯酒,就能把火浇灭下去。俩人抽了几口,都冷静了下来。 沈鹏两根手指夹着烟,十分为难的道:“伯君啊,听当哥的一句劝,咱们把这事儿淡化处理,别把它闹得太大。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抓紧时间去写这个调查报告,还有那份三方协议,争取能让各方尽快在上面签字。说到底,不就是400万的债务嘛,省石油公司家大业大,肯定能接手县石油公司的。你想想,县石油公司下面可有十多个加油站呢,怎么着也能值个三四百万吧?老弟,听哥这一回,行不行?咱们相互给个台阶下,把这事儿圆满解决了。” 杨伯君听了,神色未变,平静地说道:“沈常委,我之前就跟您说过了,我绝对听您的安排,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可是县长那边,我可做不了主啊。您让我写报告、写协议,我马上就动手,可要是县长不签字,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沈鹏看着杨伯君这副公事公办、不偏不倚的模样,心里清楚,这家伙是铁了心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了,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无奈之下,沈鹏决定再换个角度,试图打动杨伯君,便又主动说道:“老弟啊,你要是还这么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可真就让当哥的心寒呐。我心寒倒没什么,关键是县里的几位老人,咱们县是老人当家啊,‘东洪八贤’抱成团,得罪一个,就是得罪完了。” 杨伯君听了,神色淡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沈常委,我得友善地提醒您一句。在咱们东洪的层面,县委设有党委常委会,县政府也有党组,咱们东洪县,那可是在党的领导下,依靠政府以及组织开展各项工作的,可千万不能有‘东洪八贤’这种小团体的说法呀。” 沈鹏听了这话,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着杨伯君,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好啊,杨伯君,好样的,我敬你是条有胆识的汉子。”说完,沈鹏也不再多言,转身径直朝着三楼走去。他心里清楚,接下来,自己还得去面对胡玉生,有些事情,必须得和他当面谈清楚。 没一会儿,沈鹏便来到了胡玉生的办公室门前。他在门口站定,内心却依旧忐忑不安。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缓缓抬起手,轻轻地在门上敲了几下。屋里传来胡玉生那熟悉的声音:“请进。”得到应允后,沈鹏硬着头皮,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推门走了进去。 胡玉生瞧见沈鹏进来,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带着几分大义凛然、无所畏惧的气势说道:“沈常委,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做指示啊?您屈尊到我这办公室,我可真是有点受宠若惊,担待不起啊。您要是有啥事儿,吩咐一声,我直接去您办公室不就得了,何必劳您大驾呢?” 沈鹏听出了胡玉生话里的那股子酸味,赶忙赔着笑脸说道:“哎呀,老同学,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怎么,还在为之前的事儿生气呢?咱们之间,那可是有着老同学的情谊在呢,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儿,就生分了。” 胡玉生自然也是个聪明人,一听沈鹏这话,马上就敏锐地意识到,沈鹏今天来,应该不是来找茬吵架的。他心里明白,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在这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于是,他赶忙从桌子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朝着沈鹏丢了过去,说道:“沈常委,您瞧您说的,您是县委常委,该有的规矩我心里有数,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沈鹏伸手接过烟,还没等他把烟叼在嘴里,胡玉生又赶忙从桌子上拿起打火机,十分恭敬地走上前,为沈鹏将烟点燃。一时间,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两人各自抽了几口烟,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气氛略显尴尬。 抽了几口烟后,沈鹏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始酝酿起语言,准备切入正题。他清了清嗓子,主动说道:“老同学啊,说句掏心窝子的实在话,今天我来找你,是因为现在的局面,真的让我特别为难。我来的目的,就是想给你通个气,咱们俩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处理?” 胡玉生听了,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疑惑,带着一丝试探的口吻问道:“沈常委,您要和我商量接下来的事儿该怎么办?” 沈鹏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家老爷子,我一直很敬重,这么大的事儿出了,我要是不和你通气,不跟你商量,老爷子要批评我!咱们都是在东洪这片土地上讨生活的,有什么事儿,都好沟通,好商量。我先跟你说一下现在的情况,整顿小组在这次检查中,查出了三个方面的问题……” 紧接着,沈鹏毫无保留地将整顿小组查出的三个问题,向胡玉生一一作了详细的交流。胡玉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完之后,不觉一阵冷汗从额头冒出,后背也早已被汗水湿透。他心里暗自思忖,这种事儿要是真报到县上去,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别说保住现在的职位了,说不定还得身陷囹圄。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如此关键、如此对自己不利的信息,沈鹏竟然真的毫无保留地给自己交了底。看来自己之前稀里糊涂的猜测,再加上自己父亲的点拨,是有效果了。 胡玉生也是个识趣的人,见好就收,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说道:“哎呀,老同学呀,都说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这话可真是一点不假。您这事儿,可是冒着违反纪律的风险在给我交底啊,我心里真是感激不尽……。” 沈鹏摆了摆手,说道:“老同学,客套话就别说了,我对胡主席那可是从内心里极为敬重,对你个人,也没有任何偏见。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儿,都是职责所在,你也别往心里去。我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咱们俩之间,有什么事儿都好说,都好商量。” 听到沈鹏这般表态,胡玉生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可还是略显忐忑地说道:“老同学啊,行,您说。您说说看,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听您的安排。” 沈鹏见胡玉生这般表态,便主动问道:“现在你要是想让我帮忙,这都不是问题,但是你得跟我说实话,你们公司在这三个方面,到底有没有实实在在的问题啊?” 沈鹏问完这个问题之后,胡玉生犹豫了。他的内心十分纠结,一方面他清楚沈鹏的为人和在县里的势力,也明白此刻沈鹏既然主动来和自己商量,或许真的是个转机;可另一方面,这些问题一旦和盘托出,自己还是心有余悸,生怕再有什么变故。就在胡玉生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的时候,沈鹏瞧出了他的心思,试探性地问道:“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信不过我吗?咱们俩这交情,你还不放心?” 胡玉生又思索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说道:“哦哦,不是这个意思,我主要还是怕给您添麻烦。说句实在话,从工作的角度来讲,我对您那是打心眼里佩服,你们整顿小组找的这些问题,真的是非常准。公司在这三个方面,确实存在问题,我也不瞒您,坦然承认。所以,您说说看,咱们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只要这事儿您能帮我圆满解决了,当兄弟的绝对不会亏待您。”说完之后,胡玉生还别有深意地敲了敲桌子,暗示道:“我手里还捏着几个转正的指标,您要是有需要,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 沈鹏一听这话,心里瞬间乐开了花。他自然明白这转正名额的价值,自己就算不需要,到时候也可以拿出去,要么换成实实在在的钱,要么送给亲戚朋友,做个人情,怎么着都不吃亏。于是,他赶忙说道:“您看您,这么客气干嘛。咱们先不说这个,还是先说说眼下,到底该怎么把这事儿处理好?” 胡玉生阴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前,阴沉得可怕。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眼中不时闪过一丝狠厉。他咬牙切齿道:“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我们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杨伯君真以为自己无懈可击?别忘了,他嫖娼的事儿可是个现成的把柄。是时候把这事儿捅到纪委,让他们好好调查核实一番!我就不信,李朝阳还能一直护着他。我看县长秘书在外嫖娼,他这个县长,脸上好不好看……!” 沈鹏听闻此言,他微微颔首,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唉,当初就不该多管闲事把那事儿压下来。早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不如让曹河公安的老牛直接把人带走,也省得现在麻烦。” 胡玉生见沈鹏如此说,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他微微向前凑了凑,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沈鹏的身上。他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神情,说道:“沈常委,您还担心搞不定?您大舅可是曹河县委书记,有他出面,这事儿还不是手到擒来?县公安局那边,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您给曹河县公安局打个电话,让他们发个传真过来,我就不信平安县公安局的田嘉明敢不照办!到时候,就算他田嘉明想压下这事儿,咱们也能顺势告他一状,来个一石二鸟!” 沈鹏狐疑地打量着胡玉生,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审视,仿佛在试图看穿胡玉生的内心。他开口说道:“老胡,这主意可不像是你能想出来的。要是你有这脑子,当初也不至于被县委政府盯上。咱们可都是县一中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当年老师可没教过这些歪门邪道。”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同时也对这个主意的认同。 胡玉生倒也不避讳,听到沈鹏这么问,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他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说道:“沈常委,主意是谁出的不重要,关键是您得赶紧联系曹河县公安局,把这事儿办妥了。” 沈鹏掐灭手中的烟头,将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烟蒂。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自信满满地说道:“放心!虽说我现在不是东洪的公安局长了,但在曹河公安,我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我这就回办公室给牛局长打电话。” 说完,他大步走出了办公室,留下胡玉生一个人坐在那里,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得意的笑容。 回到办公室后,沈鹏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皮包里掏出一本黑色笔记本。这本笔记本看起来有些陈旧,封皮上已经有了不少磨损的痕迹,但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类电话号码,这些电话和人名,勾勒出了沈鹏在官场中的人脉地图。 他坐在椅子上,将笔记本平放在桌上,手指飞快地翻找着,终于找到了曹河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老牛的号码。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后接通,电话那头传来老牛的声音,语气中略显惊讶:“沈常委,今儿个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您可是大忙人,平日里都难得联系一回。” 其实老牛心里清楚,最近东洪县和曹河县的局势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就在昨日,东洪县召开干部大会,市委宣布了重要决定 —— 李显平不再担任曹河县县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郑红旗任曹河县县委委员、常委、书记。 老牛感慨道:“说起来,李书记在任时对政法机关关怀备至,他这一走,咱们曹河县政法机关的同志们都舍不得。今天上午,县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司法局还专门派代表去县委大院送他呢。”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对前任书记的不舍和怀念,仿佛还沉浸在送别的场景中。 沈鹏语气随意地回应:“我大舅现在走,也算是功成名就了。你们曹河县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则国有企业盈利能力太差,他再不走,以后怕是更难脱身。就让郑红旗来折腾折腾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动着手中的钢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对曹河县局势的洞察。 老牛叹了口气:“确实啊!前两年枫林晚卡拉 OK 刚开业时生意火爆,天天爆满,谁能想到现在生意越来越差,国有企业的日子都不好过。昨天,我们还去副食品厂维稳去了。” 闲聊几句后,沈鹏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牛局长,您还记得之前在枫林晚卡拉 OK 那嫖娼的事儿吧?” 老牛一听,声音瞬间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沈常委,这事儿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过去了吗?可不敢再提啊!” 沈鹏却态度强硬,他提高了音量,说道:“不是不能提,是必须提!那人现在跟着我参与石油公司整顿,不听招呼啊,还总拿县长秘书的身份压我,必须给他点颜色瞧瞧!你给我发个协查通报到临平公安局来,我打算……” 老牛在电话那头陷入沉默。他敏锐地察觉到,一旦发出协查通报,必然会卷入东洪县新老势力的派系斗争中。东洪县 “东洪八贤” 代表的顽固派与我到任后带来的新派势力,本就矛盾重重,自己在曹河都听到了风言风语,自己一个曹河县公安局副局长,何苦去掺和这趟浑水? 他连忙推辞:“沈常委,这事儿当时钟壮可都出面干预了,我们不得不慎重啊。而且那人可是朝阳县长的秘书,现在朝阳县长党政一把抓,县里县委书记的调整都听他的,这会儿我们发函过去,对您、对东洪县都不好啊。” 沈鹏却不依不饶,他再次提高了音量,说道:“牛局长,这事儿您不发也得发!知道这事儿的人太多了,东洪这边已经压不住了,您想想,这事一旦从东洪县追查起来,说你们县公安局收了好处把人放了,到时候您这个常务副局长也不好交代!” 老牛顿时语塞,他仔细一想,沈鹏说的确实有道理。要是这事儿在东洪县闹大,公安机关倒查下来,枫林晚酒店和卡拉 OK 的问题都得被牵连出来。他犹豫再三,无奈说道:“沈常委,既然是以单位名义发,我这边倒也能操作。但东洪县公安局那边,你们一定要做好对接,要是处理不好,我们曹河县公安局可就得罪李县长了。” 沈鹏不耐烦地说道:“你就别操心了!李县长根本没把这人当回事,不然能就当了几个月秘书就把他调离?就是眼不见心不烦罢了。东洪县的情况我比你清楚,就按我说的办!” 老牛想想也是,沈鹏作为东洪县本土的老资格干部,对当地情况确实更了解,便应承下来:“那行,我现在就安排人发传真过去。” 挂断电话,沈鹏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心中暗想:杨伯君,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另一边,县公安局局长田嘉明正在办公室里愁眉不展。办公室里的气氛压抑而沉闷,田嘉明坐在办公桌前,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他的面前堆满了文件,然而他却无心去看。 此前他因黄县长的事大动肝火,动手教训了对方,本以为县一中食堂问题,掌握了充足证据移交司法就能顺利解决问题,可检察院和法院却以 “没有签订合同,不能按合同诈骗处理” 为由不予受理。县一中作为权利人,也未对黄县长的兄弟非法侵占校园资产和国有资产一事报案,各方都将此事判定为历史遗留问题。田嘉明只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心中的愤怒和憋屈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却又无处发泄。 万金勇语重心长地劝道:“田书记,这事儿您还是从长计议吧。在东洪县,就没有那帮老头办不成的事儿,县长对他们都得忌惮三分。” 田嘉明气得说道:“我现在还是政法委副书记!我要组织召开政法联席会,专门研究这个案子。要是法院和检察院还这态度,我就去找县政府,让县政府出面施压!” 万金勇起身给田嘉明倒了杯茶,他拿起桌上的茶壶,轻轻地为田嘉明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然后又缓缓坐下,语气低沉:“田书记,您听我一句劝。您现在只是公安局党委书记、县政府党组成员,副县长的提名还没确定。要是真把老黄逼急了,人代会您的提名能不能通过可就难说了。这帮老头要是不支持,您这公安局副局长转正都悬。东洪县一直是老人当家,这些年都是如此。泰峰书记走了又怎样,这些老头之间的联系盘根错节,亲戚、朋友、同学关系交织在一起,根本理不清。就算县长有市里领导支持,想打破这种局面也难如登天。中国几千年的人情社会,讲究的就是妥协和平衡。您就别硬碰硬了,黄县长的兄弟,我看先别关了,既然检察院和法院都不想受理,咱们做个顺水人情放人,县一中那 20 多万租金,让他们自己协商去,教育局能要回来多少算多少,和咱们也没多大关系。” 田嘉明冷哼一声,直言不讳的说道:“老万啊,这就是你一直当不了局长的原因!太滑头,一点原则都没有。组织派我来当公安局长,不就是为了整治本地的团伙势力吗?” 万金勇无奈摇头,作为东洪本地人,他深知其中的艰难。年轻时他也曾意气风发,也是经常立功受奖,但在晋升的关键时候,却在一次次碰壁后明白,东洪县的老人政治就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而且他已经得到消息,本地势力正在暗中抱团,矛头直指县委政府。他看着田嘉明,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他。 就在两人争论不休时,一名同志敲门进来说道:“书记,万局长,刚收到一份传真,是曹河县公安局发来的协查函。” 田嘉明接过传真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尴尬,协查函上赫然写着:“杨伯君,东洪县政府干部,在曹河县涉嫌嫖娼,望贵单位协助调查处理。” 田嘉明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万金勇,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他在心中暗自叹息:东洪县这潭水,实在是太深、太乱了! 第1001章 胡延坤大骂纯货,田嘉明态度端正 在县公安局局长田嘉明的办公室里,田嘉明坐在略显陈旧的办公桌前,手中紧握着刚刚收到的传真,他的面色极为难看。那双眼睛里满是震惊与忧虑,在心底暗暗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杨伯君身为县长秘书,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怎么会做出嫖娼这种荒唐事?要是这件事传扬出去,闹得沸沸扬扬,那县长李朝阳的面子该往哪里搁?这无疑是在县长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田嘉明翻看了这传真,又一次将目光聚焦在这张传真电文上,他逐字逐句地仔细查看,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置信。传真上的文字清晰无误,发件单位赫然写着曹河县公安局。他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纸张,发出 “哒哒” 的声响,仿佛在敲打着自己混乱的思绪。 沉思片刻后,他不自觉地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心中暗自思忖:“东洪的水太深了,深不可测,很多事简直超出常理,让人难以理解。谁能料到,杨伯君作为县长身边的近人,竟然如此不遵守规矩,肆意妄为?这里面到底是真是假?” 田嘉明放下传真,看着万金勇道:“老万啊,我问一问啊,你说,县长的秘书是不是叫这个……?” 哦,叫杨伯君嘛,以前是县里政研室写材料的,田书记啊,这个人,你应该知道啊,他是齐永林的女婿嘛。 田嘉明道:“结婚了?” 那应该没有,没听说结婚,对,没有结婚。 副局长万金勇坐在对面,敏锐地察觉到田嘉明的异样。他目光紧紧盯着田嘉明,试探着问道:“田局长,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啊,让你这么纠结?杨伯君的事?” 见田嘉明没有立即回应,他又追问道:“局长,到底什么事啊?看你这表情有些不对劲。” 那眼神中,既有好奇,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窥探意味。 田嘉明挑眉看了看万金勇,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他在心里暗暗评估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万金勇,此人实在太滑头,毫无组织原则,和谁都是朋友,根本不敢得罪人,县长本来有意提拔他当政委,这次科级干部调整又没有田嘉明,看来这事还无定论。” 他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东洪县复杂的政治环境中,在这个地方,要是没和县城里的老人搭上关系,即便工作干得再出色,晋升之路也是困难重重。而万金勇正是靠着左右逢源、上下沟通的本事,坐到了常务副局长的位置,但这或许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想到这儿,田嘉明慢慢将协查通报折叠起来,动作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谨慎。他小心翼翼地将通报放进抽屉并挂上了一把小锁,语气装作轻松地说道:“哎呀,没什么事,就是业务上的事儿。” 万金勇见状,知道局长不想透露,便识趣地转移话题:“局长,集资房建设第一批项目已经正式动工了,二批项目的集资也完成了。现在,这个建设的事啊,也在筹划中,大家的思想工作基本做通了,现在进入准备实施阶段。县长,这二期项目也是给您留了一套。”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田嘉明的反应。 田嘉明听后,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严肃,说道:“老万啊,暂时不考虑我啊,先考虑离退休的和年轻同志,这样啊,正好这事我要给你交代啊。上次我去看,这个建筑公司的管理水平太差、质量太低,根本无法把集资房建成样板工程和放心工程,别再用县里的建筑公司了,去请市建筑公司来。”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万金勇听闻,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道:“局长,请市建筑公司?我们和市建筑公司没什么联系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不解,同时也在暗暗揣测田嘉明的意图。 田嘉明回应道:“没联系联系就是了,这样吧联系自然是我去做。市建筑公司是全市建筑行业的标杆,如果他们有时间就请他们来;要是没时间,我就在平安县找一家建筑公司。” 当 “平安县” 三个字从田嘉明口中说出时,万金勇立刻心领神会。他心里明白,局长和县长都来自平安县,这明显就是局长想用平安县的建筑公司。于是,万金勇赶忙补充道:“局长,我觉得市建筑公司现在业务肯定很繁忙,咱们没必要给人家添麻烦。从实际情况考虑,平安县的建筑公司确实在东原享誉盛名啊。要是不行,退而求其次也可以考虑平安县的建筑公司,平安县建筑公司在整个东原也是赫赫有名的。” 田嘉明一时也没拿定主意。自从他来到东洪县后,王满江、闫家文和周海英都曾打过招呼,希望能拓展自家建筑公司的业务。只是如今他对东洪县的情况还不熟悉,贸然涉足建筑业务,其中的风险难以预估。但既然万金勇主动提及二批次项目,田嘉明也觉得是时候给周海英一些回报了。他沉思片刻后说道:“这样吧,你让县建筑公司把建筑方案和报价清单拿过来,我看看再说。” 万金勇虽然为人圆滑,习惯左右逢源,在工作中既不得罪人,也不积极进取,在建筑业务上没有直接的利益牵扯。但听到局长要看报价和方案,他没有犹豫,连忙说道:“局长,我一会儿就让办公室和基建科给你送过来。” 随后,万金勇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待万金勇离开后,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田嘉明打开抽屉,又一次拿出了协查通报,看了两遍之后,开始认真思考杨伯君这件事的利弊。 回想以前当政法委副书记和公安局副局长时,田嘉明性格十分火爆,遇到事情总是风风火火,说干就干。但如今当了一把手,他的脾气变得沉稳许多,这并非是因为他变得犹豫不决,而是因为他需要权衡各方面的利弊,仔细考虑清楚其中复杂的关系。他心中满是疑惑:“曹河县公安局发一个协查函是什么意思?嫖娼不应该通知单位领人吗?怎么现在来协查?” 田嘉明绞尽脑汁,一时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看着盖有曹河县公安局公章的文件,他又知道这件事必定是真的,不然曹河公安局也不会没事找事专程发协查函。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天了,现在再来协查,与其说是协查,倒不如说是个通报。 田嘉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背着手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 “哒哒” 的声响,仿佛是他内心焦虑的节奏。思前想后,他终于有了主意:“压着不办不行,毕竟对方有正式公函;办了也不行,自己就成了别人用来对付县长的工具。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向县长汇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老黄县长又一次来到胡延坤家,他的手中提着一箱水果和一些礼品,脚步略显沉重地走进院子。胡延坤看到老黄县长这副模样,心里烦躁不已。他觉得老黄做得有些过分,都到这时候了,还在和现任领导置气。 胡延坤无奈地劝说道:“老黄,认清形势吧。现在的县长和以前不一样,你又不是没挣到钱,那 20 多万就交了吧。” 他的语气中既有劝解,又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老黄县长自然不答应,他情绪激动地说道:“20 万!延坤,20 万什么概念?咱们一辈子也攒不下 20 万。我家兄弟也为县里教育做过贡献,当初提出干食堂的时候,你也参会了,根本没人敢干啊。租金的事,只能是随口一提,又没签合同。现在法院和检察院那边,我都请人打过招呼。延坤啊,你是县政协主席,政协要参政议政,我觉得从政协这边也应该关注一下这事,派几个政协委员到县一中专门调研食堂管理工作。而且马立新还是政协副主席,你也得给他做做工作。” 老黄县长的话让胡延坤陷入了犹豫。他心里清楚,这件事不只是老黄县长个人的问题,还涉及到整个老干部群体。东洪县的老干部,基本如外界传闻,在县里有着一定的影响力。但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确实会伤了老干部们的心,也会影响到政协在老干部心中的形象。 老黄县长继续说道:“延坤,这县长就是想拿我立威。我也是东洪的老人了,要是把我拿下,以后东洪的事就都是外人说了算。以前的泰峰在任时,咱们这些熟人都被照顾得很好,各方关系也都照顾到位。现在来了两个平安县流氓一样的干部,简直是‘哪吒闹海’。咱先不说县一中食堂的事我们理亏,单说他搞教师重新考试,这是什么道理?” 胡延坤提醒道:“教师考试这事,是焦杨在负责!焦杨可是焦进岗的闺女,焦家人和曹家人一直在支持李朝阳县长。现在东洪县不少老人,已经投靠李朝阳了。” 老黄县长说:“不用你点名我也知道,就是刘超英和刘进京嘛。他们两个已经彻底向县长臣服了,一个等着当人大主任,一个等着当县委书记。平安县的干部就是厉害,先把咱们这些老人分化,然后‘革’我们的命。我看还是要给超英打个招呼,让他别做东洪县的不孝子孙,分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胡延坤心里暗笑,这老黄太把退休干部当回事了,也太把自己这个县政协主席当回事了,还是客气的说:“老黄县长,这样吧,我可以出面去找找超英。但关于教师考核这事,我建议你别操心了,这事涉及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东洪县的教师队伍,这是大势所趋,你挡不住。” 老黄县想到自己媳妇喋喋不休的脸,胆汁吓得都要倒流了,就不依不饶:“胡主席,这可不行!当时县委常委会讨论过,会议纪要记得清清楚楚,怎么现在就不算数了?无论如何,总得给大家一些时间和包容。这地方要是没有一点保护,干部没有一点照顾,那怎么行?主席,我再多说几句,教师可以清查清退,那干部可不可以清查清退?今天清查教师,明天是不是就轮到干部了?” 胡延坤心里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如果这事是没人说句话,谁都无法置身事外。虽然自家亲戚里没有当老师的,但自家有不少人当上了干部,他的儿子胡玉生就是干部。不得不说,老黄县长这番话很有杀伤力,直击他的内心。 胡延坤无奈地说:“好吧,老黄县长,关于教师重新考核这事,我和其他同志商量商量,尽快拿出意见和县长沟通,尽量采取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 说完这件事,已经到了晚饭时间。胡延坤家媳妇开始上菜,一道青椒猪头肉就摆在桌上。 老黄县长闻着味,看着桌子上的猪耳朵,咽了咽口水,也是觉得自己来得突然,人家没准备,便说道:“胡主席,你难得在家吃次饭,我就不影响你了。” 挥了挥手手,十分痛快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胡主席自然要送一送。走到门口时,就看到胡玉生的汽车正好停在院子门口。胡玉生看到老黄县长,恭敬地喊了一声:“黄伯伯,这个点了,吃个饭再走吧。” 他的话语中带着礼貌和客气。 老黄县长知道人家是客气,便说:“算了,玉生啊,我还约了两个老家伙,饭就不吃了。” 说完,转身和胡延坤握了握手,眼神中满是期待地说道:“延坤啊!请你一定要为我们说句话呀。” 说着,老黄县长转身骑上自己那辆破旧的老式自行车,车轮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他慢悠悠地朝着胡同口骑去,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逐渐拉长,显得有些落寞。 胡玉生和胡延坤进了小院儿。胡玉生主动问道:“爸,这老黄退而不休,整天不是参加这个饭局,就是参加那个活动。县一中的钱,他明明就该交。” 胡延坤背着手,在院子里缓缓踱步,说道:“该交不是想交啊,道理很简单,交钱就是割肉,老黄现在不想交钱,也想着争一口气。说到底,我们和老黄也算是唇亡齿寒。现在的县长咄咄逼人,如果大家再不团结,下一步必然会被各个击破。”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忧虑和无奈。 说话间,父子两人来到餐厅,桌上摆着一荤一素两个小菜,正如老黄县长所料,家里根本没预备多余的饭,胡延坤一家平时吃的也是家常便饭。 胡玉生的母亲看到胡玉生,嗔怪道:“你小子怎么回家来吃饭?可没预备你的饭呀!” 胡延坤道:“你这老婆子,儿子不来你说不来,儿子来了你又啰嗦。” 这媳妇道:“谁让他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再去拌个皮蛋。” 胡延坤家的暖黄色的灯光从客厅的窗户透出来,在小院的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屋内,略显陈旧的实木餐桌上铺着一块边缘磨损的蓝布桌布,两父子碰了一杯之后。胡玉生慵懒的坐在椅子上,吃了一口猪头肉之后,指关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发出 “笃笃” 的轻响。笑着道:“怎么,妈,我连回家吃顿饭的资格都没有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挺直脊背,转向身旁的胡延坤,说道:“爸,您刚刚念叨‘唇亡齿寒’的道理,可您知道吗?” 他刻意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几乎要碰到父亲的肩膀,“县长秘书杨伯君,在曹河县嫖娼!这个事,瞒不住了。曹河县公安局的协查通报,都已经传真到咱们东洪县公安局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父亲的反应,“我倒要瞧瞧,李朝阳拿到这通报,到底能怎么收场!” 胡延坤手中的竹筷子猛地一颤,半勺白菜豆腐汤晃出碗沿,滴落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浑浊的眼珠里满是震惊与疑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放下筷子,粗糙的手掌重重按在桌面上。 胡玉生见状,更是来了精神,腰板挺得更直,语气里带着炫耀的意味:“是这样啊,这个沈鹏觉得杨伯君仗着自己是县长秘书,根本不听招呼了。非得要把石油公司的问题,暴露出来……, 是沈鹏出面打的电话,他在那边很有点关系。人家公安局那边效率也高,反馈很快,传真都到东洪县了,田嘉明肯定也收到了。” “简直是胡闹!” 胡延坤猛地一拍桌子,“啪” 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桌上的碗碟都跟着震了震,发出 “叮铃” 的轻响。他气得脸色涨红,从脖颈到额头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你们怎么敢做这种事?这不是明摆着往县长身上捅刀子吗?县长是打过仗的,上过战场的,你当人家是软柿子?” “我就是要打他的脸!” 胡玉生梗着脖子,眼神里充满了不服输的倔强,“谁让他们处处针对我们石油公司,处处和我们胡家作对!” “蠢货!” 胡延坤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儿子的手指都在颤抖,“是哪个蠢货给你们出的这个馊主意?你想过后果没有?一旦这事闹大了,田嘉明能不向县长报告吗?李朝阳要是知道这是你们设的局,他会怎么想?你们这是在玩火,玩的是能把我们全家都烧干净的火!” “可曹河县公安局发的公函里说的都是事实!” 胡玉生还在试图辩解,语气却比刚才弱了一些,“杨伯君确实在那边……” 胡延坤冷笑一声,用指关节重重叩击着桌面,发出 “咚咚” 的声响:“是事实?那曹河县公安局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处理?还扯什么钟书记的儿子钟壮出面?你亲眼见到钟壮了吗?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一点就着,非得和县长硬碰硬。你知道人家背后站着谁吗?本来要是单纯的经济问题,金额差得不多,完全可以用经营失误来搪塞过去。可你们倒好,居然又算计到县长秘书头上,这不是自己往坑里跳吗?” “我们只是想给县长一个警告,让他别太过分!” 胡玉生依旧不死心,嘴唇嗫嚅着,像是在说服父亲,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胡延坤长叹一口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神情疲惫不堪,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这老婆子赶忙走过来,伸手使劲朝着胡玉生点了点。胡延坤冷静了一会之后,无奈的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你是怎么让沈鹏帮你办事的?他那个人,出了名的油滑,没好处可不会轻易出手。” 胡玉生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像是在努力回忆几天前的情景。“我也不太清楚。那天我俩在单位起了冲突,争得挺厉害,我没服软,态度也挺强硬。奇怪的是,后来反倒是他主动来我办公室找我。” 他紧锁眉头,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着细节,“我仔细想了想,吵架的时候,我好像提过平水河大桥的事。当时听送油的工人说,工地上的用工量有点异常,不太对劲。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就放狠话,说要去纪委举报他。不过当时是在楼梯口说的,周围挺吵,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清楚没有。” 胡玉生的母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又从厨房走出来,“砰” 的一声将碗放在桌上,粥水溅出几滴,落在桌布上。她的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严厉地说:“别整天想着举报这个、举报那个的!跟你爹一样,踏踏实实上班,把家里照顾好不行吗?咱们家又不缺你那点工资,别去得罪人,树敌太多没好处!” “妈,不是我们要得罪人,是人家步步紧逼,要收拾我们!” 胡玉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您不懂,就别掺和了!” 胡延坤没有理会妻子和儿子的争执,他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然后缓缓睁开眼,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不排除是因为平水河大桥的事。政治这东西,就是要把团结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反对自己的人搞得少少的。你们这次干的事,恐怕是凶多吉少,不好收场啊。这个老田,比你姑父还蠢,出的什么破主意!” 胡延坤嘟囔着,脸上满是埋怨。失望地摇了摇头,站起身,背着手,步履沉重地往屋外走,背影里满是无奈与忧虑。“你们在政治上太幼稚了!我的政治生命,早晚要毁在你手里!” 这胡家夫人身后喊道:“老胡,还没吃馒头呢!” “不吃了,我出去转转,透透气。省的被你们给气死。” 胡玉生烦躁地摆了摆手,也跟着起身,摔门而去,留下满桌渐渐冷却的饭菜和一室的沉默。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东洪县政府办公楼的玻璃窗,洒在走廊光滑的水泥地面上,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带。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齐晓婷抱来的文件。 “县长,这是与环美公司初步沟通的框架协议和投资协定,县里几个部门连夜赶出来的……。” 文件放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文件的厚度让我微微一怔 —— 密密麻麻的条款足有二三十页,每一页都打印得工工整整,字里行间透着专业与严谨。 我翻开文件,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条款,心中不由得一喜,条款考虑的非常详细。 我说道:“晓婷,县里能和环美公司达成投资意向,你可是立了头功啊!这份材料不错,以后可以当做工业园区招商的合同模板来用。” 齐晓婷连忙摆手,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像是染上了一层秋日的朝霞。“县长您过奖了,” 她谦虚地说,“我只是做了些牵线搭桥的基础性工作。真正让环美公司下定决心留下来投资的,还是您和您老战友的深厚情谊……。” 我仔细审阅着合同的每一个细节,从投资金额到合作期限,从双方的权利义务到违约责任,每一条款都反复斟酌。确认在原则问题上没有大的偏差后,我将文件装进牛皮信封,递给齐晓婷:“晓婷,这份方案我原则上同意。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让法制办的同志,帮忙把把关,这是必要的程序。” “县长,您放心,” 齐晓婷解释道,“这份文件是县计划委员会、经贸委,还有国土、税务等多个部门的业务骨干共同起草的,每一条款都反复核对过,完全符合国家的政策要求,请您放心。” 我点点头,对各部门的工作效率表示满意:“很好,那你抓紧时间和环美公司联系。如果有必要,你们可以跑一趟平安县,他们这两天在那边厂里搞生产检查,你去现场沟通,效率会更高。” 齐晓婷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就在她走到门口时,我突然想起了杨伯君的事,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便叫住了她:“晓婷,你和伯君最近…… 没闹什么矛盾吧?” 我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不想让她察觉到异常。 齐晓婷转过身,脸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光芒:“没有啊,县长。我们俩好着呢,正一起努力做家长的工作。我妈那边已经基本同意了,就是我爸一直在外地参加培训,等他回来,我再和他好好说说,他思想比较开明,应该会支持我们的。” 看着她纯真的笑容,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还不知道杨伯君在曹河县的遭遇,不知道一场风波正在悄然逼近。杨伯君之前私下里和我提过那件事,他说现场没有登记身份证,只留了个名字,而且当时他已经把取证的胶卷买了下来,就放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想到这里,我没再多说,只是挥了挥手,让齐晓婷先去忙工作。 齐晓婷刚离开办公室,田嘉明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警服,表情严肃,带着褐色的方框眼镜,但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和忐忑。“县长,” 他站在门口,轻声叫道。 “嘉明,快进来!” 我热情地招呼他。 一开始我对田嘉明确实有些抵触,毕竟在平安的时候,双方是有一些不愉快,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共事,我发现他在公安业务上能力确实出众,而且很有原则,是个值得信赖的干部。前段时间,县公安局开展的小范围严打行动,成效显著,打击了几个盘踞县城多年的流氓团伙,二三十个犯罪嫌疑人落网,还破获了不少积压多年的案件,大大净化了东洪县的社会治安环境,老百姓的安全感明显提升。 我关切地问道:“嘉明,县教育局那件事,听说你办得不太顺利?” 田嘉明神色凝重,叹了口气:“县长,您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处,涉及的关系比较复杂,各方压力都很大。” 我严肃地说:“从公安执法的角度来看,那件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问题不大。检察院和法院一直推脱,不肯及时处理。我已经让刘超英副书记去和他们党组谈话了。有案不立、有案不办,还互相推诿扯皮,这是严重破坏司法秩序的行为!他们要是觉得压力大,可以向县委、县政府汇报,我们会给他们撑腰,但绝不能不作为!记住,不作为的干部,就不该占着那个位置!” 田嘉明问道:“您的意思是,法院和检察院必须妥善处理这件事?” “必须要依法处理!” 我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不容推卸。就算官司判了,黄家人不服,他们可以依法上诉。” 我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对黄县长本人,我们该关心照顾,这是组织的温暖;但涉及他家人的违法乱纪行为,绝不能姑息迁就!一码归一码,公安局就按正常的法律程序走,除了追究民事责任,如果对方还不配合,该追究刑事责任的,也绝不能放过!” 田嘉明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我的意思。随后,他的神色变得更加犹豫,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说道:“县长,还有件事要向您汇报。刚刚我们接到曹河县公安局的协查函,说…… 说县政府秘书杨伯君涉嫌嫖娼。” 他双手将那份协查函递过来。 我接过协查函,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悦。看着文件上曹河县公安局公章,我暗自思忖:“曹河县公安局这时候发协查函是什么意思!”看到协查函上杨伯君的名字,想到胡玉生之前在县里的种种所作所为,我心中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熊熊燃烧起来:“胡玉生,你这家伙真是作恶多端,这次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田嘉明道:“县长,这事我现在压着那。先来请示您! 我仔细看完协查函,心里暗道,田嘉明的态度确实是端正的,不过这协查函内容非常简短,只是陈述了基本情况,细节不详。我想起杨伯君之前对我描述的细节,知道这事曹河公安理亏,根本说不起硬话。便将协查函推给田嘉明,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嘉明,你给他们复函,明确告诉他们,让他们提供确凿的证据!有证据就依法抓人,没证据就让他们闭嘴!光凭一个名字,连身份证号都没有,就说是我们东洪县的干部?哪有这么荒唐的事!当时为什么不及时处理?他们到底懂不懂办案程序!” 第 1002章 人事变动提上日程,老黄县长自寻短见 我又一次展开协查函,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看着看着,眉头不自觉地紧紧皱了起来,一股怒气在心底悄然腾起,不过这怒气并非针对协查函,而是对胡玉生故意给杨伯君设套这种卑劣行径的愤怒。我在心中暗自思索,曹河县公安局断然不会毫无缘由地发出这样一份漏洞百出的协查函,其背后必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田嘉明接过协查函后,我继续说道:“嘉明书记,你看这协查函。” 我用手指轻轻点着纸张,声音沉稳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关键问题都含糊其辞,主要事件描述得语焉不详,关键因素更是一笔带过,这完全不符合正常的办案流程。” 田嘉明连忙从我的手中接过协查函,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仔细查看,眼睛随着文字一行行移动。看着看着,他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禁提高了音量说道:“县长,您是行家啊,您不说,我还真没发现!昨天我收到这份协查函时,就一直觉得哪儿不对劲。凭什么曹河县公安局一口咬定这事儿是我们县里干部杨伯君干的?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一个嫖娼案子,他们当时现场都没查清楚,现在还发协查函过来。咱们接到这函,该怎么查?难道直接去问杨伯君有没有去嫖娼?这也太荒唐了!” 他的语速很快,语气中满是愤慨,脸都因为激动微微泛红。 见田嘉明经我一点拨,很快就反应过来其中的蹊跷,我微微点头,说道:“嘉明啊,这就是关键所在,此事十分蹊跷。你在市区工作过,人脉广,路子也多,想办法去问问曹河县公安局,他们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发这样一份莫名其妙的协查函是什么意思。” 田嘉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边思考一边感慨道:“曹河的公安局长现在退休半年了了,一直由副局长老牛主持工作,也不知道老牛能不能顺利转正。老牛按说懂业务,以前就是管业务的副局长,按道理不应该出这种糊涂协查函啊。” 我神情严肃,目光中透着审视,回应道:“先别管老牛业务能力如何,当务之急是重点看看曹河县公安局发这函的意图。嘉明,依我看,这件事可不简单。函里写得清清楚楚,是县政府办公室干部杨伯君。显然,他们是掌握了一些情况的,并不糊涂,这就更有意思了。不知道身份证号,还知道职务,田局长,咱们都是干业务出身的,你觉得这正常吗?一个嫖娼案子,现场没抓到现行,事后仅凭这些信息就咬定是杨伯君,这背后肯定有猫腻。” 田嘉明面露愧疚之色,微微低下头说道:“说起这事,我心里特别惭愧,县长,这通报不该送到您手上,我就应该直接退回曹河,他们太过分了,做事一点都不严谨,这么草率地发协查函,简直是对我们的不尊重。” 我靠在椅背上,身体微微后仰,目光坚定地说:“他们要发就让他们发,但发了就得承担后果。这事儿不复杂,你告诉曹河县公安局,这函我们不回了。回函,那是让红旗书记难堪。咱们要是回函,反倒显得曹河县公安局没水平。” 田嘉明离开后,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我坐在椅子上,思绪却如同汹涌的潮水,越想越气,心中的疑惑也如同翻滚的乌云,越来越浓重。仔细琢磨这件事,能让曹河县公安局重新调查此事,并且如此草率地发协查函,八成和沈鹏有关。毕竟整个市里,只有沈鹏的大舅是市政法委书记,牛副局长想晋升曹河县公安局长,自然要卖沈鹏面子。从逻辑推理来看,还原事情的真相其实并不难,但其中涉及的利益纠葛和权力博弈却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让人看不清全貌。 我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思考了片刻后,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晓阳的号码。此时晓阳还在平安县,尚未正式跟随红旗书记办理调动。电话那头,晓阳的声音有些模糊,似乎还夹杂着背景的嘈杂声,不像是在办公室。 电话接通后,晓阳正在陪同友福到企业走访。 我与晓阳沟通后,晓阳的态度异常坚决,电话里传来她坚定的声音:“这明显是有人想对杨伯君下手,若放任不管,你也会遭殃,东洪县干部间的风气将难以扭转。绝对不能让这种歪风邪气得逞。” 得到晓阳肯定的答复后,我随即给红旗书记打电话。接电话的是秘书蒋笑笑,她的声音依然清脆,说道:“阳哥,红旗书记正在和县长谈话,等两位领导谈完,我给您回电话。” 说起蒋笑笑,她是红旗书记的爱人柳如红精心挑选的秘书。说来也巧,蒋笑笑是晓阳调动县委办的,到了县委办之后,机缘巧合下认识了柳如红,和柳如红是特别投缘。 投缘这个东西,像是一种玄学一般,看对眼了,就是觉得这个人好,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和喜欢,柳如红对待蒋笑笑就是如此。 柳如红倒是也受齐永林市长和雷红英的影响,十分信命,选秘书时总要算八字合不合。经高人测算,蒋笑笑的八字与红旗书记相合,是旺领导的秘书,所以被留在书记身边。据如红嫂子说,杨伯君和齐晓婷八字不合,这也是雷红英、齐永林对两人婚事一直不表态的原因,只是这种事不好明说。况且齐晓婷上过大学,坚信唯物主义,对算命风水这些根本不信,所以齐永林和雷红英苦劝无果,两人为此也十分头疼。 放下电话没多久,县政府副县长焦杨敲响了我的办公室门。她穿着一件薄款的咖色风衣,这风衣似曾相识,好像吴香梅是有一件。焦杨头发整齐地盘起,显得十分干练,脸上带着一贯的专注神情。“县长,我来汇报工作。” 焦杨这次谈的是人事工作,她翻开手中那本有些厚度的文件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资料,“县长,经组织部里讨论并征求几位县里个别领导意见,大家对杨明瑞晋升副县长意见不大,但对马关乡党委书记黄修国晋升副县长有些异议。原因是 1983 年洪水时,修国同志当时是书记,因群众动员不及时造成不良影响。”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文件上的内容,神情专注,眼睛紧紧盯着那些文字,似乎想要从里面找出更多的信息。 我慢慢回味着焦杨的话,就说道:“焦杨同志,这个黄修国现在多大?” 焦杨道:“今年四十五了!” 我想了想,今年四十五,1983年的时候三十八岁就是乡党委书记了。就道:“把修国同志的档案,我看一下。” 焦杨马上在手上一叠材料里翻找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人事档案,递给了我。 我看着黄修国的人事档案,黄修国曾经也是部队转业,怪不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干练。在细细看了履历,何止是三十八岁,三十二岁就是乡党委书记了,这样的干部,因为洪水的事,挨了处分,但当时的洪水,算起来,不能仅仅用天灾来形容,人祸也是其中不可避免的关键因素。 我问道:“超英同志和进京同志,是什么意见?” 焦杨略显犹豫,想了想之后,说道:“进京书记建议暂缓,这个超英县长认为修国同志历史包袱太重,当初要不是泰峰书记力保,县里都要追究修国同志的刑事犯罪了。目前看来,两人都不赞成黄修国调整。” 看来,刘超英和刘进京,极有可能不清楚,平水河大堤溃堤的事情。我说道:“这样吧,既然不够成熟,就再放一放,等我再和大家,沟通一下。” 调整副县级领导干部前,名义上是市委组织部的事,但是实际上,市委对全市二级班子,县委政府都是十分信任的。基本上只要县委推荐,市委就审批。这也是钟书记的用人之道,抓干部中的关键少数。 提拔干部摸底通气,这项工作本应由我负责,但手头上的业务工作实在是太多了。便交给了组织部。通常情况下,担任组织部部长后,就不再兼任县政府副县长,焦杨副县长的位置下一步也将调整。县里原本就空出两个副县长名额,加上焦杨的位置,就有三个空缺。 焦杨说完副县长人选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我问道:“县长,这次公安局政委要不要调整?” 我思索片刻,脑海中迅速闪过公安局的相关情况,回应道:“焦杨,说说你的看法,你们不是做过干部摸底吗?万金勇在公安机关口碑如何?” 焦杨认真地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有条不紊地说:“县长,万政委在公安局人缘不错,大家平时相处都挺融洽。但也有同志反映,万金勇同志原则性不强,做事习惯按惯例,缺乏创新和突破。我们和公安局田嘉明书记沟通过,田书记对王政委既不认可也不反对,一切听从组织安排,他的态度比较中立。” 我分析道:“田嘉明同志刚到县公安局,还不是副县长,不好表态可以理解。从岗位重要性来说,政委主要抓思想政治和干部队伍工作,这项工作既要有原则,在处理一些复杂问题时也要兼顾灵活性,要能凝聚队伍的力量,引导正确的工作方向。但不支持不反对的本身,就是反对。” 作为县委组织部部长,焦杨代我完成了相关工作。汇报完基本情况后,我看着她,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味问道:“政委,也放一放,再观察一下吧。焦县长,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到了县委之后,谁来接替你的工作?” 焦杨坦诚地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羞涩,就道:“县长,我还没想过呢。这段时间工作太忙,都没顾得上考虑这些。” 我说道:“现在就可以考虑考虑嘛。你目前主要分管科教文卫工作,农业工作等新副县长到位后再调整。这些工作关系着县里的民生和发展,十分重要,接手的人必须要有能力和责任心。” 焦杨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片刻后说:“县长,我分管的几个部门,二级班子成员和一把手年龄普遍偏大。特别是科委主任,这岗位几乎成了乡镇书记过渡的地方。前任科委主任干了不到一年就退休了,现在的科委主任快六十岁,在乡镇当了多年乡长、书记。他快退休了,但政协、人大都没位置,直接让他退休,感觉对不起他,所以组织上安排他到科委主任岗位缓冲一下,因此科委主任不合适。从年龄和工作精力上看,都难以承担起更重要的工作。”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 焦杨又自言自语道:“科委主任不合适,教育局局长吕振海现在已经是普通干部,也不合适。卫生局局长刚提拔一年多,工作表现平平,没亮点也没明显缺点。县长,我分管领域内,二级班子没有合适人选。我把这些部门的干部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到合适的能接替我工作的人。” 我心里暗道:“焦杨确实是老实人,换做一般这种情况之下,无论如何,都要推荐那么一两个人,也算是做了人情。但焦杨选择的是如实上报,这就让我有了不同的体会,选焦杨担任组织部长,应当是选对了人。”我提示她:“焦县长,你再仔细想想,并非没有合适人选。有时候,换个角度看问题,也许就能发现新的可能性。” 焦杨又思考一番,还是没想到合适的人,便疑惑地说:“县长,您说的难道是我联系的乡镇干部?那些干部多数都年龄偏大,新起来的资历不够,经验不足。” 我目光坚定地问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政协副主席、县一中校长马立新?” 焦杨露出惊讶的神色,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疑惑道:“马立新?他是一中校长,而且政协的工作基本没怎么参与,一直专注教育工作。让他来分管科教文卫,能行吗?” 我耐心解释道:“他能管好一个学校,把县一中办得有声有色,我相信他也能管好全县学校。让专业的人管教育,这是符合工作规律的。我初步考虑让马立新同志担任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同时兼任县教育局局长。县一中校长的职位,必要时他可以再兼任一段时间,直到选出合适的接班人。这样既能充分发挥他在教育方面的专业优势,又能让他逐步适应县里更全面的工作。” 焦杨提出疑问:“县长,让副县长兼任县一中校长和教育局局长,恐怕没有先例吧?在其他县里好像都没这样的安排,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议论?” 我看着焦杨,语重心长地说:“焦县长,不要总拿先例和惯例说事,现在是改革时期,就是要打破常规,找到适合东洪县的发展之路。没有先例和惯例没关系,关键是要实用、有效。我们的目的是把工作做好,把东洪县的教育等各项事业推动起来。当然,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你们再研究研究,多和进京交流。” 焦杨点点头,又问道:“县长,这次人代会上,我父亲要辞去县人大主任一职,您看田嘉明同志的副县长提名,要不要在这次会上提出来?田局长到县里之后,工作表现有目共睹,能力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我沉思片刻,回想起当初和田嘉明的约定,只要他圆满解决银元被盗案,就算首战告捷,就可以提名。“田嘉明同志到东洪县后,很快适应了工作,尽心尽力,大家有目共睹。尽快走人大提名程序,让他担任副县长,兼任公安局长,这样也便于他开展工作,县政府班子也能配齐了。他在打击犯罪、维护治安方面确实有一套,让他进入县政府班子,对县里的稳定和发展都有好处。” 想到焦进岗在省城住院许久,一直没回县里。县人大时常安排干部去省里医院探望,反馈情况都不太乐观。从内心来讲,我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怀疑,焦进岗县长的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这次东洪县因平水河大桥的事,追究了不少干部责任,焦进岗却因生病住院且是因公负伤逃过追责。我甚至想过,他会不会像临平县罗正财县长那样,为逃避责任装病,一直维持着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不过这些想法我并未说破,毕竟平水河大桥的事,市委、市政府已有定论,没有确凿证据之下,不可能翻案。 谈完干部工作后,我关切地问道:“焦杨,你父亲焦主任现在情况怎么样?焦主任为县里操劳了一辈子,大家都很关心他的身体。” 焦杨轻轻挽了挽额头的碎发,动作间流露出一丝疲惫却又坚强的气息,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又坚强的笑容,“谢谢县长关心,我父亲身体还是不太好,主要靠药物维持。医生说他脑部受伤有淤血,现在的医疗技术不敢保证开颅手术能完全治愈,所以我们选择保守治疗。” 安慰了几句之后,我说道:“焦县长,对了,现在教师招考的事还得靠你抓,不能再耽搁了,尽快发布招考公告。包括那 36 名未按正常程序参加考核的民办教师,这次也得划入考核对象之列。这么简单的考试,要是都考不及格,坚决不能让他们进单位上班,一律退回。” 焦杨说道“县长啊,我还是冒昧提醒一句,这件事情在社会上影响很大。群众比较支持,但之前那些被照顾的干部家属情绪非常激动。” 我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神情淡定,“激动很正常,有些人拿了两年工资,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大字都不识几个,这样的人就算要照顾,也不能安排到教育系统,必须重新参加考核。咱们教师队伍有 3000 多人,不能因为这 30 多个人坏了县里的规矩,没商量,全部重新考核。” 焦杨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思索,“县长,我了解到的情况是,大家虽然有意见,但没人敢闹。因为县委县政府对李爱芬的处理很严厉,直接拘留了七天,这些人想闹又不敢闹。” “有什么好闹的,明明就是他们理亏。” 我刚说完,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我拿起听筒,电话那头传来红旗书记温和的声音。“朝阳啊,什么事啊?” 我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红旗书记,你到了曹河县,我还没去拜访您呢。” 我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和恭敬。 焦杨见我在打电话,立刻会意,她礼貌地主动站起身,嘴角扬起一抹得体的微笑,朝我摆摆手,随后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办公室,出门时还顺手将房门轻轻关上,动作轻柔得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与红旗书记寒暄几句后,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红旗书记,曹河县公安局给我们东洪县公安局发了一个协查函,要调查我的秘书……” 我详细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红旗书记讲述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困惑。 红旗书记本就对齐晓婷有投桃报李的想法,红旗书记在电话里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朝阳,怎么回事?说清楚。” 等我讲完,他的语气中满是诧异,“简直胡闹!明明当时都把事情解决了,怎么会翻旧账?朝阳,晚上你到曹河县来,带杨伯君带着。正好我找你还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谈,谈完工作之后,我们去看看卡拉 OK,到底是仗了谁的势。” 挂了电话,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些,但同时也和红旗书记一样充满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卡拉 OK,能和曹河县公安局有如此关系,甚至能让县公安局为其 “办事” 在县城里,没有什么秘密,大家窥探县长总觉得生活中比电视中来的真实。县委出面给县法院和检察院做工作,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黄老县长得知后,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力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县检察院和县法院都接到了县委副书记刘进京的谈话通知,两家政法机关的主要负责人神情凝重地在委大院里接受了批评。这消息对于黄老县长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他只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步履匆匆地先来到检察院检察长办公室,检察长老葛眼神闪烁,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钢笔,言辞闪烁地推诿着。黄老县长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县法院。法院院长办公室里,茶香四溢,吴院长苦口婆心地说道:“志行县长,您是县里的老人了,县里的规矩您还不知道吗?在县里,不是我们法院最大,是书记最大。虽说名义上县长不等同于书记,但刘进京书记话里话外都在说是县长的意思。黄老啊,我们法院,也很为难。说实话,这事儿走到我们这一步,你们肯定败诉。我劝您,干脆把钱交了,交了钱,县里还是同意让你们参与投标的。” 黄老县长眉头紧皱,一脸愁容,“这不叫竞争,叫投标。也不知道县委县政府从哪儿学的这新鲜玩意儿,说是谁给的租金高,一中食堂就租给谁。一中食堂有 3000 多人就餐,要是让没什么食堂管理经验的农民暴发户中标,他能管好食堂吗?” 吴院长无奈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老黄县长,您操心太多了。人家愿意出多少租金,能不能管好食堂,不是咱们该管的事。眼下你们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凑钱。要是觉得 22 万租金太高,就找我们调解,双方各让一步,事情不就成了?” 黄老县长苦笑着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说破天都没人信,县一中这食堂根本不挣钱。我们真正挣钱的,反而是二中和三中的食堂。二中和三中能实行封闭式管理,县一中不一样,校门没封住,一中食堂根本没赚到钱。没挣到钱,您让我拿 22 万,我上哪儿拿啊?” 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绝望,仿佛已经陷入了绝境。 吴院长一脸不信,眼神中带着一丝怀疑,“老黄县长,您说什么我都信,但说食堂不挣钱,我可不信。3000 学生,一个学生一天挣五毛钱,一天就能挣 1500 元,十天 1 万 5,100 天 15 万,一年轻轻松松挣 20 万。” 黄老县长听完,尴尬得脸色瞬间变得通红,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无奈地摘下帽子,苦笑道:“吴院长,您真是把办食堂当成开银行了。我们的食堂有公益性质,县一中的学生能有多少钱?一个学生挣三毛就不错了。” 吴院长马上反驳道:“一个学生挣三毛,3000 学生一天也能挣 1000 块。你们干了四年,少说也挣七八十万了。” 黄老县长从来没算过这笔账,自家兄弟每次来家里都是满脸愁容地抱怨食堂不挣钱。他连忙解释道:“吴院长,我家兄弟还能骗我不成?他真没挣钱啊。” 吴院长拿起茶杯,吹了吹浮茶,目光直视着黄老县长,“老黄县长,我就说一句,您家兄弟说不挣钱,那他为什么还留在县一中?他完全可以不干啊。老黄县长,您是我的老领导,这个时候咱们不讲情怀、只讲利益。您兄弟要是在县一中食堂没挣到钱,他还会干吗?” 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黄老县长的心上,把他问得哑口无言。他和自家兄弟早已分开生活,平日里也从不问经营情况。兄弟一直跟他哭穷,也没给过他钱。他想着靠退休工资勉强度日,从未想过要兄弟的钱。但现在听了吴院长的话,他不禁开始怀疑,难道自家兄弟真的挣了大钱? 黄老县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院子里的老槐树在秋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推开门,看到被关了几天的小姨子李爱芬消瘦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颊变得凹陷,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惊恐。而妻子李爱琴的状态比之前好了些,但依然脸色阴沉。 李爱琴看到黄老县长进门,伸手拿起眼前的茶杯,猛地把茶水往脸上抹,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也不知是茶水还是泪水。黄老县长看着妻子脸上似乎有泪痕,心里不禁一颤。李爱琴是他的二婚妻子,比他小不少岁,以前在单位也是个美人,年轻时的她,笑靥如花,追求者众多,不少提亲的踏破了门,但是李爱琴还是找了年龄大近十岁的黄副县长。 黄副县长和原配离婚后娶了李爱琴,当时作为在职副县长,家里又有美娇妻,一时风光无限。但老黄但退休后,妻子脾气越来越差,经常对他恶语相加。也是在妻子的死缠烂打下,小姨子李爱芬才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 李爱芬看到姐夫回来,赶忙站起身,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平时李爱琴虽然严苛,但在亲戚和外人面前还算给他留几分面子。黄老县长坐在中堂 “松鹤延年” 画下,那幅画中的高山巍峨耸立,流水潺潺,仙鹤姿态优雅地起舞,可此刻他却无心欣赏这美好的画面,满脑子都是自家兄弟的事,只觉得满心憋屈。正想拿起茶杯喝水,妻子就一脸怒气地说:“老黄,我可告诉你,县一中又通知爱芬了,她必须参加考试,不参加就退回原单位。爱芬以前没单位,能往哪儿退?你一直说自己在县里没有办不成的事,你看看现在,哪件事办成了?钱花出去不少,礼钱都给了快 1000 了,事办成了吗?”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像一把把小刀,一刀一刀挖心般的痛扎进黄老县长的心里。 黄老县长只觉得一阵头晕,妻子的声音像暴雷一样在耳边炸响,让他不胜其烦。但当着小姨子的面,他不好发作,只能一边喝水一边强压着怒火说:“你别着急,我正在想办法。” “想办法,想办法,你想了多久?我家爱芬被公安局抓了,你们家兄弟现在还关着。我要是你,干脆去死了算了。” 李爱琴越说越激动,眼中满是愤怒和埋怨。 李爱琴姐妹俩脾气都暴躁,家里几个兄弟虽然受了黄老县长不少照顾,但他离休后,就很少有人登门拜访了。往日的热闹不再,只剩下无尽的冷清和孤独。 黄老县长越想越气,为了家里人四处求人,低声下气,事情没办成,钱倒是花出去不少,还挨了这田嘉明一顿揍,关键是几个老伙计无人相信。特别是现在,自家兄弟被关,兄弟媳妇也不闻不问,他觉得兄弟俩做人实在太失败。又想起田嘉明打他的那两个耳光,火辣辣的疼痛仿佛又从脸上传来,心里更是难受得无以复加。 李爱芬在旁边劝道:“姐,你也别逼姐夫太紧了。他现在也是退休人员,很多事情不好办,人走茶凉,这都是社会现实。” 她的语气看似在劝姐姐,可黄老县长却觉得小姨子是在讽刺自己,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听着妻子和小姨子唠叨了半个小时,黄老县长心里烦闷到了极点,只觉得人生跌到了低谷。从副县长位置退下来后,他一直不适应。后来组织了老干部协会,过着半退半隐的生活。可今日,他仿佛看透了一切。世间的人情冷暖、利益纠葛,都如同一团乱麻,缠绕着他,让他无法挣脱。 黄老县长缓缓站起身,眼神空洞地看着中堂画上 “松鹤延年” 四个大字,看着上面的高山流水、仙鹤起舞,听着背后妻子喋喋不休的责骂声,仿佛置身于一个冰冷的世界。他默默地走到小院里,在墙角的杂物堆中找了一根麻绳,夹在腋窝下,脚步踉跄地朝着门口走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第1003章 老黄县长以死相逼,嘉明局长淡定处理 1991 年初秋,萧瑟的风裹挟着枯叶掠过东洪县的街巷,寒意悄然蔓延。黄志行,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县政府退休副县长,正深陷生活的泥潭,被无尽的屈辱与愤懑所吞噬。 家中,一场激烈的争吵正在上演。黄志行的媳妇李爱琴,虽已徐娘半老,却依旧风韵犹存,此刻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对着黄志行劈头盖脸地破口大骂。足足半个小时,污言秽语如汹涌的潮水,将黄志行淹没其中。在这刺耳的责骂声里,黄志行默默夹起一根麻绳,脚步踉跄地迈出了家门。那麻绳粗糙的质感,在他手中摩挲,仿佛预示着即将发生的悲剧。 李爱琴和小姨子李爱芬见黄志行出门,赶忙追了上来。她们只顾着叫嚷,竟都没留意到黄志行腋窝下那显眼的麻绳。李爱琴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道:“老黄,你干什么去?不让你管点事,我就想躲你,只要活着,你是躲不掉的。这都是实在亲戚,实话说吧,老黄,和你在一起,不就是看重了你是县长嘛。这点事都办不成,每天穿的跟个新姑爷一样,你走在大街上,害不害臊?” 黄志行缓缓停下脚步,双眼紧闭。他的脑海中,过往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闪现。此刻,媳妇的咆哮声在耳边回荡,却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他的心中满是感慨,难道自己这辈子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娶了眼前这个泼辣的媳妇。 遥想当年,糟糠之妻虽已人老珠黄,面容不再姣好,但她为人和善,温柔体贴,将一双儿女也拉扯得十分出色。而如今,自己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每到夜晚,便在瑟瑟发抖中度过。这两年来,身边空荡荡的,睡觉的地方倒是宽敞了许多,可这宽敞,却更显孤寂。 黄老县长摇了摇头,心里感慨,若是当初没有娶这小媳妇,小姨子李爱芬去县一中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以前,李爱芬在东洪街上就是不务正业,没有这层关系,李爱芬想和自己说句话都费劲。自己也不会在教育圈里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的名声。那些曾经的赞誉与尊重,如今都已化作泡影,只剩下无尽的嘲讽与指责。 李爱琴见黄志行停下,便快步走上前来,目光落在他腋下的麻绳上,满脸狐疑地问道:“老黄,你腋下夹个破麻绳干什么去?” 黄志行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是无奈与绝望:“你不是说我没出息吗?我现在就要出息了,我这就去公安局找田嘉明。” “找田嘉明?爱芬都放出来了,你找他干什么?” 李爱琴皱着眉头,语气中满是不耐烦,“还想着去捞你家兄弟?想多了吧你,这些年,他挣了多少钱,给过你一分钱没有?天天还来家里哭穷,你家兄弟的心都黑了。你该去东洪县找县长,或者找县委宣传部长刘志坤,他分管教育;再不行你也该找焦杨啊。你和焦进岗关系那么好,一起搭过班子,焦杨连你的面子都不给。现在关键是解决爱芬的教师身份问题,我们李家也不是图那点工资,是名声不好听。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可以不要脸,我们李家不能不要,她在县一中宿舍管理科当科长当得好好的,无缘无故就被辞退了,以后在县里还怎么做生意?没个单位,谁还买账……” 黄志行自然清楚李爱芬在县一中的所作所为。表面上她是后勤管理科科长,实际上却利用学校的平台拓展生意,谋取私利。但此刻,他心中想的并非此事,而是自己所遭受的奇耻大辱 —— 田嘉明打了两巴掌、踹了一脚,如今县里的法院也好,检察院也罢,公检法都开始转向了。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他咬着牙说道:“东洪现在已经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关键在公安局长,我的气要一口一口顺。我先找田嘉明出气,你们再带我去找县长。” “带你去找县长?县长认识我是谁吗?肯定是你带我们去。 老黄县长拍了拍自己泛白的中山装,心里有了无尽的悲凉,是啊,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自己媳妇觉得自己带着个绳子,说不定还以为自己去荡秋千。自己忙碌一生,却落得个如此境地,实在是可悲可怜啊。哀叹一声,说道:“晚上,我找田嘉明把事办好,明天,你们带着我去找县长,爱芬的工作,我家兄弟的食堂,都会处理好的。” 听到老黄这么说。李爱琴和李爱芬两姐妹俩人就都松了一口气。不就是个县长吗?他能把我和爱芬怎么样?我就不信了,抓了一个办公室主任关七天,我还能把他县长的脸给抓了,我不信他还能在东洪县立足!” 李爱琴双手叉腰,一脸的嚣张跋扈。 黄志行瞥了眼眼前这个女人,心中暗自叹息。她虽风韵犹存,可那泼辣的性子,却让他痛苦不堪。他心中暗道:自己这么一走,这媳妇还不知道跟谁呢,何必管那么远。想到此处,他不再理会两人,闷头便往外走。 李爱琴见黄志行执意前行,愈发不依不饶:“你别犯浑!就去找县长,去他家闹,你一个老干部,连中央都管不了你,他们还能怎么样?” 一旁的李爱芬却另有想法。她回想起在警车里的遭遇,那两个年轻小伙子的耳光、电棍的刺痛,让她至今心有余悸,恐惧如阴霾般笼罩着她。此刻,她急切地说道:“姐,你就让姐夫去公安局闹,也为我出口气。公安局那帮人简直是流氓土匪……” 李爱琴略一思索,觉得妹妹说得有理。以前黄志行在位时,她跟着这副县长,风光无限,县长夫人的身份让她在县里横行无忌,开的服装店生意也十分红火。若是闹了公安局长,以后县里谁还敢得罪自己?就补充道:“老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对,就要去闹。” 而黄志行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憔悴不堪。曾经,他在位时,耳边充斥的都是阿谀奉承,众人对他毕恭毕敬。他从未想过,退休之后,虽在县里依旧有名气,曾在教育工作上的努力也被人津津乐道,自认为在东洪县也算一号人物,可如今,家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 兄弟被抓、小姨子被抓,若不是自己老领导的身份,恐怕也早已被公安局抓了。在外面受了委屈,无处诉说,回到家还要遭受媳妇的恶言相向。她的话语尖酸刻薄,如同一把把利刃,将他的尊严与脸面割得粉碎,让他在众人面前无地自容。 黄志行想死,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愈发强烈。他夹着麻绳走在大街上,眼神空洞而迷茫。他想着,不能死在家里,那样太窝囊。他要找田嘉明,要死得光荣伟大,为东洪县的老干部争口气,也为自己争口气。你们都不信田嘉明打了我,那好,我就死给你们看,我要用死来证明,田嘉明打了我! 黄志行径直来到县公安局。公安局对面,两行柳树伫立多年,树干已有碗口般粗细。此时,夜色渐浓,如墨的黑暗渐渐吞噬了整个县城。他在柳树下停下脚步,掏出一包烟,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雾缭绕中,他的思绪愈发混乱,过往的种种屈辱与不甘,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将近晚上 8 点,黄志行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缓缓拿出绳子,抬头寻找着粗壮的枝条。他用力一甩,绳子却从枝条上滑落;再甩一次,依旧没能成功。他咬着牙,第三次将绳子甩了出去,这一次,绳子终于稳稳地搭了上去。东洪县的灯光寥寥无几,昏暗的路灯根本照不透浓密的树荫,四周一片漆黑,仿佛整个世界都将他抛弃。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支烟。他慢慢摸出火柴,颤抖着手点燃香烟。烟雾在他面前弥漫开来,他静静地看着偶尔路过的稀疏人群。他们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柳树下有个老人在独自抽烟,更没人注意到树上挂着的那根预示着死亡的绳子。 黄志行的思绪飘向远方,他想起了原配,那个曾经与他相濡以沫的女人,想起了跟着原配离开的儿女。如今,他们早已不认自己,亲情的断裂,让他的心如同被万箭穿心般疼痛。人在临死前,总会想起亲人,他又想到了亲弟弟。弟弟承包了县里三所食堂,今天法院的老吴说得对,既然不挣钱,为什么还要干?难道弟弟真在做公益?法院的老吴不信,他也不信,说不定弟弟早挣了百八十万,可平日里弟弟总跟自己哭穷,从未接济过他。看着自己洗的泛白的中山装,黄老县长觉得,这辈子,确实也没什么留恋的了。 想通这点,黄志行心中满是悲凉,暗自感慨:人间不值得,所有人都负了自己,唯有自己没负全县人民,没负良心。一切都够了,该结束了。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县公安局,门柱上挂着的两盏灯泡,发出昏黄的光芒,只能照亮门柱下的方寸之地。他长叹一声:“黑啊,太黑了。整个东洪县太黑了,公安局黑,县委县政府也黑。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老黄县长越想越觉得绝望,他从地上捡了三五块碎砖头,垫在脚下,扶着树站了上去。他将绳子套在脖子上,试了试,正合适。就在要蹬开砖头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就这么死在公安局门口,谁知道自己因何而死?于是,他又从砖头上下来。他看到马路对面公安局门卫室还亮着灯,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 公安局大门敞开着,这铁门他以前当县长时来检查工作常进。走进公安局大门,朝里看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几间办公室亮着微弱的灯光,显得格外阴森 。他来到门卫室门前,敲了敲门,没人答应。他轻轻一推,门开了。门卫室里还有个套间,有扇小门,他提高声音喊了几声,依旧没人回应。他苦笑着自嘲:公安局门卫室竟唱空城计,倒也是正常,谁敢来公安局偷东西,不是活腻了吗? 想着,他不客气地走到门卫室窗户下的桌子前,开始翻找。很快,他便找到了一叠未启用的空白信笺,上面印着 “东原市东洪县公安局” 字样。四下无人,这桌子正好能用来写字。有了纸,自然还需要笔,他在抽屉里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出一支钢笔来。 黄志行捏起笔,却不见墨汁,老黄县长捏住钢笔,在地上轻轻一甩,一行笔墨从钢笔里喷射而出,在地上留下一串墨点。 老黄县长拿起笔,在头发上蹭了蹭,试图让笔尖更顺滑些。随后,他开始书写:“尊敬的县委、县政府领导:我是东洪县人民政府原副县长黄志行,今以死明志,控告东洪县县政府党组成员、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他身为公安局负责人,在我向他反映问题时,直接扇了我两个耳光。我身为曾为东洪县教育做出突出贡献的老干部,受此奇耻大辱,实在难以信服。如今控告无门,说理无处,唯有一死证明田嘉明确实打过我……” 写完对田嘉明的控告,他又将心中的不满尽数宣泄在纸上。他写东洪县委县政府不顾老人情面,重新组织教师考试;还提及自家兄弟在县一中承包食堂的事。他的字迹潦草却又坚定,洋洋洒洒写了五大页。写完后,他逐字逐句地通读了一遍,发现有两处不通顺,便用油笔仔细地划掉修改。最后,他在材料上端正地写下 “黄志行” 的大名,那字迹,仿佛是他最后的倔强。 直到晚上 9 点,他觉得内容基本表达了心意。他心中暗想: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就要以死证明,东洪县再不恢复李泰峰书记时期的政策,干部就没法活了。 写完,他看到门卫室墙上挂着半面镜子,旁边铁钉上挂着一把梳子。他想,要死就得体体面面、有尊严。于是,他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他对着镜子,看着镜中那个满脸沧桑、早已没了当年指点江山自信模样的自己,不禁摇头苦笑道:“人生啊,没什么意思。” 随后,他像一位慷慨赴死的壮士,过了马路,大步走到柳树前。他扶着树,站上砖头,拽了拽绳子,感觉很结实。他深吸一口气,将头套进绳圈,两手紧紧抓着绳子。心一横,他用力蹬开了脚下的砖头…… 寒夜如墨,北风裹挟着细沙在街道上肆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粗糙的麻绳在他脖颈处勒出一道暗红的印记。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双脚在半空中慌乱地踢蹬着,枯枝败叶被震落,簌簌地掉在地上。不过须臾之间,那剧烈挣扎的身影便静止下来,唯有微微晃动的尸体,在惨白月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消逝,空留无声的悲凉在夜色中蔓延。 公安局对面,这行碗口粗的大树矗立在街边,斑驳的树皮上布满岁月的痕迹。此时虽已入夜,但这条街道并非完全冷清,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行人匆匆路过。一场秋风一场寒,大家裹紧身上的衣服,行色匆匆,谁也没有抬头多看一眼这棵看似平常的大树,更未察觉树上竟悬吊着一个人。 时针缓缓指向接近 10 点钟,公安局看门的老王和老李才慢悠悠地从小饭馆里晃出来。这两人如今都是身材发福,头发花白,身形也略显佝偻。 二人曾是公安局派出所系统的老骨干,临近退休,满心希望能回到县局,却因编制名额有限未能如愿。考虑到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便主动申请到门卫室,想着能有个相对轻松的养老差事。实际上,公安局的大门常年敞开,日夜不锁,所谓看门,更多时候不过是守着一间小屋,打发时光罢了,平日里有个收发报纸的活,倒也乐的自在。 两人打着哈欠,手中的手电筒随意晃动着,昏黄的光束在地面上跳跃。当走到公安局门口时,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从背后袭来,像是有人往脊梁骨上泼了一盆冰水。胖子老李被这寒意激得一哆嗦,酒意瞬间醒了三分。他揉了揉眼睛,举起手电筒朝着马路对面照去,光束扫过树干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声音颤抖着大叫道:“哎呀,你看那树上是不是挂个人?” 旁边的老王原本还有些迷糊,听到这话,顿时激灵起来,眯起眼睛使劲儿瞧。月光下,一个黑影低垂着头,双脚微微晃动,可不就是个人影!两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对视一眼后,二话不说,转身就朝着门卫室狂奔而去,脚步慌乱得差点摔倒。 气喘吁吁地回到门卫室,两人心还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老王哆哆嗦嗦地开口:“哎呀,这该不会是看错了吧?大晚上的,别自己吓自己。” 但话虽如此,他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往窗外瞟。老李壮着胆子,再次拿起手电筒,手心里全是冷汗,光束朝着马路对面颤抖着照过去。这次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就是一具悬吊着的尸体,衣着、身形,无一不昭示着这就是一个死去的人。老李咽了咽口水,声音发颤:“没错,就是个人,上吊死透了。” 老王一听,急得直跺脚:“赶紧报警,快快快!通知派出所,通知城关镇派出所!” 门卫室里的座机电话此时仿佛成了救命稻草,两人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毕竟曾经也是干过警察的人,一番慌乱之后,他们逐渐找回了些许镇定。可就在这时,老王突然皱起眉头,盯着抽屉说道:“哎呀,谁动咱们的东西?我的笔明明都放在抽屉里,这谁给我拿到桌面上来了?” 老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管笔的事,今天谁值班?” 老王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有些褶皱的值班表,说道:“今天县局是田局长值班。先通知派出所,你去叫田局长。” 田嘉明在东洪县公安局的处境有些尴尬。他虽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却还未升任副县长,县里也没来得及为他准备中转用房。无奈之下,他只好占用了一间值班室当作寝室。平日里,田嘉明在东洪县朋友寥寥,身为领导,也很少与下属应酬。不值班的时候,他就回到市里面或者平安县的家属院;值班时,便独自一人窝在寝室里看电视,日子过得颇为单调。 听到急促的敲门声,田嘉明披上一件外套,顶着凛冽的秋风,跟着老王和老李前去查看。了解事情经过后,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语气平淡地说道:“不就是上吊死个人吗?你年龄也不小了,穿着警服还怕这个?” 老王急忙解释:“田局长,不是,他就死在了公安局门口,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呀。” 田嘉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死在公安局门口,就死在公安局门口。通知派出所和县医院没有?人死了,到底看清楚没有?” 一番简单的了解情况后,田嘉明披上衣服,拿起那只铁皮手电,跟着两人来到马路对面。惨白的月光下,黄老县长的尸体微微晃动,双眼紧闭,面色青紫,模样极为恐怖。 田嘉明盯着尸体,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下意识地从兜里摸出个指尖,喃喃自语:“这老头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 思索片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惊道:“这人不是县里的黄老县长又是何人?” 随即下令:“哎,把这人放下来。” 老王和老李虽说在派出所时见过不少凶残的案子,对死人不像常人那般恐惧,但此刻面对曾经的县领导,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毛,一阵阵地犯膈应。不过,他们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黄老县长的尸体放了下来。 田嘉明一眼就知道,这黄老县长绝对是死透了,但是还是伸出手来,探了探鼻息,一脸凝重摇了摇头,心里暗自思忖:黄老县长也太脆弱了,多大个事儿,就把自己往树上吊起来了。转念又想:黄老县长胆子也太小了,既然要死,何必在公安局门口对面的树上,干脆死在公安局门口的树上,不是更有威慑。 田嘉明依旧保持淡定,说道:“哎,你们两个别在这愣着了,回局里面找张床单把脸盖上,等到派出所来了,做个登记,然后让殡仪馆抓紧时间把人拉走,不要产生什么恶劣影响。” 老王和老李见田嘉明如此镇定自若,心里暗暗想:局长就是局长,遇到这事儿也不慌,有他在,咱们就放心了。 田嘉明看两人走后,则掏出香烟,点燃后,在袅袅烟雾中,独自守着黄老县长的尸体,还时不时地摇摇头,轻叹道:“唉!人啊,有的时候还是要放过自己,要自己和自己过得去。” 老王和老李回到门卫室,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试图找到能盖住尸体脸部的物品。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床单之类的东西。突然,老李想起农村老人去世后,常用大张黄纸盖脸的习俗。两人目光扫视一圈,发现窗户下面桌子上放着一沓信纸,拿起来一看,上面竟有字迹,钢笔留下的墨水还泛着微微的光泽。他们凑近仔细辨认,这才惊讶地发现,这竟是一封遗书!两人对视一眼,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看到上面黄志行三个字,心里都觉得一阵发毛,娘的,这老黄啥时候来的自己办公室。 两人急忙拿着信纸跑到田嘉明跟前。此时,田嘉明又续上了一根烟,正皱着眉头抱怨:“城关镇派出所的出警效率可不高啊,你们通知到位没有?” 旁边的老王连忙说道:“局长,通知到位了,电话那边都接通了。而且,局长,我们有个新发现,这个人还跑到我们门卫室里写了封信,上面还有钢笔字迹,不知道是写给谁的呀。” 田嘉明心里 “咯噔” 一下,瞬间警觉起来。黄老县长死在公安局门口,又留下书信,十有八九是控告自己的。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对两人说道:“你们两个,一个去催一催派出所,一个去催一催县医院。” 等两人离开后,田嘉明搓了搓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随后将手指伸进黄老县长的口袋里摸索。上衣口袋里,他摸到了一支钢笔,顺手揣进自己兜里;紧接着,又从下衣口袋里掏出几张纸。他用手一搓,确定就是信纸,便快步走到公安局大门的门柱下面,借着微弱的黄色灯光,快速翻看起内容。看着看着,他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自言自语道:“这个老黄县长不知道以前怎么当县长的,心眼这么小,赌气还能把自己吊死。” 说罢,田嘉明又来到黄老县长的跟前,掏出打火机,轻轻转动齿轮。“啪” 的一声,一簇微弱的火苗猛地窜出,在寒风中摇曳不定。田嘉明毫不犹豫地将五张信纸凑到火苗上,信纸迅速被点燃,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纸张,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信纸燃烧时发出 “噼啪” 的声响,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闪烁着红蓝色的警灯,鸣着警笛由远及近驶来,刺耳的声音划破了寒夜的寂静。很快,警车稳稳地停在路边。田嘉明大声说道:“这个人吊死在这树上,你们处理好。” 几名警察下车,看到是田嘉明,立马挺直腰板,恭敬地敬了一个礼,说道:“田书记,放心!和县医院把这件事处理好。” 田嘉明看着警车和忙碌的警察,脑海中又回想起黄老县长信上那些义正言辞的内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老家伙真是个死脑筋,还他妈泰峰书记,真是不知道,脑子咋想的。 而此时的曹河县,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晚上,我和晓阳、杨伯君、齐晓婷与郑红旗、柳如红在东洪县县委招待所相聚,一同吃饭。 饭桌上,柳如红神情低落,全然没有前些日子的畅快劲儿。她因受处分,被调到了棉纺厂工会,成了一名普通干部。虽然柳如红一向豁达,但是还是觉得,市纪委专门盯着这个事,处理多少有些重了。更为微妙的是,如今市纪委和市审计局都到了棉纺厂,进行蹲点检查。自己调离岗位免除职务倒是没什么,但是影响了整个棉纺厂,这让柳如红心里觉得有些愧疚了,虽然知道棉纺厂的杨波涛多多少少是有一些问题,但是这个问题的爆发,不能因为自己而起。 晓阳心思细腻,一眼就看出了柳如红的不对劲,便不再提她工作变动的伤心事,而是将聊天话题转到东洪县和平安县的趣事上,试图营造轻松的氛围。晓阳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一些奇闻轶事,时不时还配上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引得众人露出些许笑意。 郑红旗倒是显得坦然许多,他给柳如红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嘱咐道道:“如红啊,当着晓阳的面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3000 块钱让咱们买个教训,我觉得,很值嘛。你在工会干些工作,倒是也轻松了些,我看,还是要看开。” 柳如红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清楚,郑红旗下一步分管国有企业,自己如果想当领导,还是有机会的,但是事情的根源并不在这里。柳如红的笑容十分不自然:“我并不是贪什么,这个不做主任还有什么后勤科长,我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嘛。” 蒋笑笑则一直忙着端茶倒水,细心地照顾着众人,时不时还说上几句安慰柳如红的话,试图让气氛活跃起来。齐晓婷和杨伯君两人性格开朗,不拘束,你一言我一语,和大家聊得热火朝天,让整个饭局的氛围不至于太过压抑。 等到 10 点多吃完饭,郑红旗叫住大家:“晓阳、晓婷还有笑笑,正好你们三个陪着如红打打扑克,放松一下,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个棉纺厂上面。” 蒋笑笑连忙应和:“如红嫂子啊,这事儿咱不值当的。” 郑红旗整理了一下领带,说道:“那女同胞啊,先玩一会儿,我和朝阳、伯君,我们三个到街上转一转。都说曹河县到晚上之后,夜生活还是有一些的,我们还是想见识一下。” 随后,郑红旗并没有乘坐自己的配车,而是由谢白山开着一辆桑塔纳,载着我和杨伯君在夜色中出发。 曹河县城规模不小,但多数街道到夜里 10 点钟,一片寂静,路上行人稀少,只有电线杆上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昏黄的灯光连成线、铺成面,勉强照亮着街道。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更增添了几分萧瑟。 谢白山开着汽车在街道上转了两圈后,拐进了另外一条主干道。刚进入这条大街,眼前的景象瞬间大变,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灯火明亮不少,霓虹灯闪烁不停,五颜六色的光芒将街道照得如同白昼。路上汽车和行人多了起来,还能看到路边上有着不少的醉汉,路边还有不少推着三轮的小摊贩,显得热闹非凡。 郑红旗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一手扶着额头,一手轻轻拍打着车门扶手,目光紧紧盯着窗外的景象,一边看一边感慨:“你们看看现在已经 10:20 了,这几家宾馆、卡 OK 下面还停着不少车,有些一看就是官车。” 我在后面连忙提醒:“白山,开慢一点,让咱们红旗书记看一看。” 郑红旗几根手指在额头上轮流轻轻拍打,不知是在思考还是下意识的动作。车子缓缓前行,当开到半程时,一座三层楼的建筑出现在眼前,上面红色的霓虹灯不断闪烁着 “枫林晚卡 OK” 四个大字。 杨伯君坐在后排,探头说道:“红旗书记,就是这个地方,枫林晚。” 郑红旗抬手示意谢白山慢慢将车靠在旁边,然后转头问道:“我也确定了,肯定就是这家了!” 我疑惑地看向这家卡拉 OK,问道:“红旗书记,你怎么知道就是这家卡拉 OK 啊!” 郑红旗哼笑一声,指着门口说道:“你们难道没看到吗?门口停的,里面一半是警车吗?” 说完,他又转身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道:“朝阳啊,你们公安机关干得好啊,白天搞工作,晚上搞放松,这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我急忙解释:“红旗书记,您忘了吧?这是曹河公安,都是您的部下。” 第1004章 红旗调整公安局长,延坤发难县委政府 红旗书记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位上,目光透过车窗,紧紧盯着不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凝重与期待。在卡拉 OK 门口,一辆辆或崭新或老旧的汽车整齐排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红旗书记推开车门,踏上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寒风瞬间灌入衣领,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在车外驻足凝视了整整十分钟。 夜色中,进出枫林晚的人络绎不绝。借着门口霓虹灯散发的暧昧霓虹,我清晰地看到他们的模样。那一张张面孔,许多都是平日里在会议上正襟危坐的干部。此刻,他们或是勾肩搭背,脚步虚浮,醉气醺醺;或是搂着衣着暴露的女子,言语间满是低俗的醉话与不着边际的胡话。偶尔飘来的只言片语,依稀能辨听出他们议论的对象,正是新上任不久的县委书记。他们的神态与平日里判若两人,仿佛撕下了那层伪装的面具,将人性中最不堪的一面暴露无遗。 我站在红旗书记身旁,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一个地方的县委书记,肩负着当地社会发展的重任,掌控着大局的走向。然而,这些干部们关注的重点,并非县委书记能为县里带来怎样的发展机遇,能为百姓谋得多少福祉,而是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与新书记建立联系,攀附上这棵 “大树”,为自己的仕途铺路。 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而来,社会经济蓬勃发展,但一些人的心态也在悄然发生变化。在他们眼中,党员干部的价值不再取决于为人民做了多少实事,而是看认识多少领导,能爬到多高的位置。这种扭曲的价值观,如同一颗毒瘤,悄然侵蚀着干部队伍的肌体。 我将目光转向身旁的红旗书记,他的脸色愈发阴沉,眼神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深知,他此刻心中定是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转头看向卡拉 OK 门口,几个干部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不知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他们。有的穿着笔挺的制服,本该是威严的象征,此刻却因醉态而显得滑稽可笑;有的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嘴里脏话连篇,与市井无赖无异。 秋风瑟瑟,天气转凉,杨伯君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针即将指向 10 点半。他凑近我,低声问道:“县长,红旗书记只穿了单衣,没穿外套。是不是回去拿件衣服。” 红旗书记毫不犹豫地一挥手,似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语气冷峻如冰:他将目光转向我,说道:“朝阳,你当过公安局长,你看看这楼上涉不涉黄?”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充满了对我判断的期待。 我望向枫林晚卡拉 OK,凛冽的秋风如刀子般刮过脸颊,那栋三层建筑矗立在夜色中,楼上的房间都拉着厚厚的窗帘,但透过缝隙,粉红色的灯光如妖冶的迷雾般渗透出来,营造出一种暧昧而又诡异的氛围。不用多想,里面进行的绝非正经活动。再看门口,即便在这寒冷的夜晚,仍有不少衣着艳丽、举止轻浮的女子进进出出。她们三五成群,或嬉笑打闹,或与男子调笑,那模样,活脱脱像是这风月场所的 “主人”。 我收回目光,神色严肃地对红旗书记说道:“红旗书记,从经验判断,这枫林晚卡拉 OK 确实可能存在不正常现象,有可能涉黄。” 红旗书记却不满地皱起眉头,语气严厉地说道:“朝阳,你说话太保守了,不是有可能涉黄,是肯定涉黄!” 他扭头看向我,眼中满是不悦,“曹河县出现这种情况实在不应该!朝阳,曹河县县委书记是李显平,他还是政法委书记,显平书记之下怎么会有这般景象?” 杨伯君见状,连忙解释道:“红旗书记,这事我觉得…… 我之前来过一次,也听到里面人说,曹河县形成这种局面有多重原因:一是显平书记知道曹河县经济社会发展较好,对这方面需求旺盛;二是曹河县往来客人多,也有这方面需求。如果全部关停,可能影响县里经济发展。” 我在一旁听着,心中也满是疑惑。我曾多次到曹河县,或参观考察企业发展,或出席重要会议。在我的印象中,曹河县工业基础雄厚,机械厂、纺织厂等大型企业蓬勃发展,职工们精气神也不错,干劲十足,整个县城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市里也曾流传过关于曹河县娱乐产业的风言风语,但曾经作为县委书记,红旗书记一直不好对其他县的发展模式妄加评论。然而此刻,看着眼前这灯红酒绿、乌烟瘴气的场景,他心中的异样感愈发强烈。他望着人来人往的卡拉 OK,不禁感慨:东原怕是没有哪个县城比曹河县更 “繁荣” 了。只是这 “繁荣” 的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官商勾结、官官相护的黑暗交易?又吞噬了多少民脂民膏?想到此处,他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 红旗书记打断杨伯君的话,“伯君啊,我看你这种说辞在社会上还有些市场。不对!经济发展绝对不能靠这些灯红酒绿,靠的是实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放松原则,曹河县这些问题必须马上整治!” 说罢,便大步向卡拉 OK 走去,“先到里面看看。” 杨伯君连忙嘱咐谢白山:“把车停到卡拉 OK 门口,别熄火,万一有事……” 通常情况下,新领导到了一个地方,都会先按部就班地了解情况、走访调研,尤其是县里一把手,往往会先拜访往届德高望重的老领导,争取他们的支持。老领导在当地根基深厚,得到他们的认可,既能展现新来干部的谦逊姿态,尊重前辈,又能赢得人心,为后续工作的开展奠定基础。红旗书记今天白天按惯例看望慰问了曹河县的老领导和老干部,晚上却突然决定来暗访,这一行动必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卡拉 OK 门口热热闹闹,有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 “社会大哥” 模样的人在附近晃悠。他们眼神警惕地打量着我们,见我们衣着普通,便以为是外来的客商,并未过多在意。 我们顺利走进卡拉 OK,刚踏入大厅,一股混杂着劣质香水、啤酒沫和烟味的刺鼻气息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更让我惊讶的是,大厅里竟有不少身着警服的干部,他们或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或与旁人喝酒嬉笑,全然没有了工作时的严肃与庄重。这情形,简直就像是公安机关在公然为枫林晚卡拉 OK “站台”,作为曾经的公安一员,我心中的诧异与愤怒难以言表。 我们刚走进大厅,一个衣着艳丽、烫着夸张大波浪头、戴着小拳头大小银色耳环的美女扭动着腰肢迎了上来。她脸上堆满礼貌的笑容,声音甜腻地问道:“三位老板,有什么需求?唱歌、喝酒还是住宿?” 她的眼神在我们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评估我们的消费能力。我这才意识到,这并非一家普通的卡拉 OK,三层楼的规模庞大,还兼营住宿与餐饮,能在县城有如此规模,背后少不了有权有势之人的支持。 红旗书记显然极少涉足这种场所,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将目光转向我。我心领神会,随即说道:“我们在等朋友,随便转转,有需要再叫你。” 那美女狐疑地打量了我们一番,见我们神态自然,便礼貌地微笑着退下。 继续往里走,离卡拉 OK 大厅越来越近。还未踏入大厅,便听到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走进大厅,旋转灯球不停地转动,将红蓝光斑肆意泼洒在弥漫着呛人烟雾的空气中。皮质沙发上,劣质香水和啤酒沫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大厅中央的舞台上,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人正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上海滩》,他的声音尖锐刺耳,时不时破音,却引得角落卡座里的人爆发出阵阵哄笑。点歌台旁挤满了攥着纸条的顾客,服务员扯着嗓子拼命喊:“7 号台!《爱拼才会赢》轮到没?没碟了换《水手》行不?” 整个大厅一片混乱,宛如一个失控的江湖。 我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在这时,一个服务员夹着几瓶啤酒在人群中穿梭,我侧身让过。突然,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年轻人从角落里窜了出来,他眼神狡黠,毫不掩饰地大声喊道:“要带子吗?新到的港带、日本带都有。” 红旗书记眼神一凛,上前一步问道:“什么带子?” 那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红旗书记,见他衣着朴素,本有些不屑,但又瞥见他身上隐隐散发的威严气质,心中不禁有些犹豫。他迟疑片刻,还是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叠录像带。录像带的封面衣着暴露,画面不堪入目,充满了低俗与淫秽的气息。红旗书记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得可怕,冷冷问道:“这些怎么卖?” 年轻人见红旗书记似乎有意购买,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连忙说道:“5 块钱,保证正品。” 恰在此时,一个身着公安制服的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嘴里叼着香烟,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打趣卖碟的年轻人:“嘿,你卖 5 块,把市场行情都整乱了!刘老二才卖 3 块钱一盘。” 那语气,仿佛在调侃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年轻人闻言,不满地嘟囔道:“李哥,你别坏我生意!我这都是新到的,香港明星拍的!” 红旗书记看了一眼这公安同志,十分淡然的说道:“公开买卖黄带,你们不管?” 那公安嘴角一撇,眼中满是不屑,他斜睨了红旗书记一眼,冷哼两声,没做任何回应,拿着啤酒扭头便走,那眼神中充满了嘲讽,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一般。 卖录像带的年轻人见状,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老板,在曹河县买黄带算什么?人家卖人的都有,谁管?你们外地来的?” 我装作好奇地问道:“东原还有这特色?” 年轻人得意地收包塞带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错了,东原不是每个县都这样,只有曹河县才有这光景!” 我带着好奇,说道:“我们从平安县来谈生意,第一次晚上到曹河县的卡拉 OK,看来曹河县比平安县‘丰富’多了。” 年轻人一脸不屑,鼻孔朝天说道:“平安县能和曹河县比吗?曹河县是老牌国有企业发展重点县,整个东原能和光明区掰手腕的只有曹河县!县里最大的机械厂、纺织厂都有上千职工,县城里家家户户有工人,农民能和工人比吗?”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傲慢与自负,仿佛曹河县就是天下第一。 红旗书记见他如此健谈,心中一动,想从他口中了解更多情况,便说道:“兄弟,你对曹河县挺了解。我们是平安的买卖人,正好想和国有企业做买卖啊,要不也喝一杯?” 那年轻人眼神一转,上下打量着红旗书记,显然看出他不像是道上的人。他犹豫片刻,推辞道:“这两年你们平安是宽敞了,暴发户不少。我就是国有企业的,机械厂保卫科的,大兄弟,劝你们几句,曹河县的国有企业水深,生意不好干啊!”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问你有没有关系,能不能垫资?当然,没关系你也不敢垫资,有关系你也不用垫资,现在的曹河县的企业,一言难尽,不然的话,谁会来卖这个? 说完之后打量了我们,这人一副我懂了的意味深长的表情,说道:你们是平安县来的?平安县,明白了,新书记的旧部嘛,哎。换谁都是照顾自己的舅子老表啊。但是曹河县国有企业的事,县长都没办法,我那也掺和不上,你要是买黄带,咱们呢继续聊上几句。” 红旗书记从此人口中,也是已经知道,看来曹河县的问题,复杂而且沉重,低声看了一眼这手中的包,果断说道:“朝阳,看看有多少,全买下来。” 杨伯君作为秘书,随身皮包中常备 1000 块备用金,以备不时之需。他迅速与年轻人谈好价格,毫不犹豫地拿出 200 块,买了满满一皮包录像带。 红旗书记又问了几个问题,随后试探着说道:“怎么这咱们这卡拉 OK 里这么多公安部门的同志啊?” 年轻人倒也坦诚,凑近些说道:“前几天,老板得罪人了。市委书记的儿子专门在道上放个话,谁也不能到这枫林晚来……” 红旗书记追问道:“得罪人了,得罪的什么人啊?” 年轻人摇摇头:“具体咱们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公安局内部人讲说是得罪了东洪县的领导了。说这个领导要收拾人。这不是生意消停了一段时间,现在这两天公安局的这是在给卡拉 OK 站台呢。不然的话,道上的朋友都不敢来。” 红旗书记皱着眉头说道:“不对吧,既然有公安局害怕东洪的领导不成。” 说完之后就将目光看向了我。年轻人一脸无所谓,大咧咧地说道:“这个就很简单嘛。说这个东洪的领导和李显平书记关系很好,不是亲戚就是把兄弟,这不是李书记也走了嘛,说话自然也就不好使了。再说了,这个场子是我们县公安局老牛的干股。人家老牛在曹河黑白两道,这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是啊,这事啊,据说找了很多人。联系到了那个东洪县长。才把这事摆平。” 好在我们身处角落,周围人不多,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交谈。红旗书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啊。以后啊,还是找个正当工作啊,不要老想着贩卖这些黄带。” 年轻人不屑地笑了笑,紧紧攥着手中的钱,得意地说道:“正经生意,正经生意都发不下来工资,这一晚上你能挣 200?”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旗书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转头问我:“朝阳,这个老牛是什么人啊?” 我连忙回答:“红旗书记,这个老牛是曹河县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也是一名年轻的老同志了。以前我在临平县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开会的时候遇到过他几次。” 红旗书记侧身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朝阳,你看一看乱成什么样子了。在公安机关干部的眼皮底下。公然销售黄带。曹河县这白天和晚上开干部大会的时候,个个衣冠楚楚,到了晚上原形毕露,丢人现眼啊。” 我点点头,神色凝重地回应:“书记,根据 1990 年文化部发的文件《关于加强 “卡拉 OK” 娱乐场所管理的通知》,开办卡拉 OK 厅需经文化、公安、工商多个部门审批。但是实际操作中,部分干部利用审批权索取‘干股’或直接收受贿赂,为无证经营或涉黄场所提供保护伞。我估计这个枫林晚的卡拉 OK 也没有什么手续。” 红旗书记走到卡拉ok的门口,抬头望着头上若隐若现的霓虹灯光,说道:“问题都出在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老牛身上了,还需要什么手续啊。走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我和秘书杨伯君对视一眼,各自紧了紧衣领,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皮包,跟在红旗书记身后。 门口,几个彪形大汉的身影瞬间暴露在昏黄的光晕里。他们倚在斑驳的砖墙上,嘴里叼着香烟,火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其中一人身着公安制服,肩章上的徽章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正与其他人肆意地笑着,唾沫星子随着他夸张的动作四处飞溅。 我走了过去,定睛一看,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 那张熟悉的面孔,我又怎会忘记?在临平担任公安局长的时候,每次市里公安局召开会议,不少时候,就能在会议室的后排看到他。他就是曹河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老牛,此刻的他正满脸堆笑,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大汉,不知说了什么荤段子,惹得众人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老牛不经意间转头,与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但很快,他那浑浊的眼神便从我身上移开,继续投入到与众人的调笑中。我心里暗道,看来这老牛是没有认出来我们。, 我倒是暗自庆幸在市公安局开会时要求统一穿警服的规定。如今我身着普通的灰色西装,再加上头顶上的霓虹灯忽明忽暗,老牛一时竟没能认出我这个曾经的 “同僚”。 回到车上,红旗书记用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道:“现在就打电话通知公安局报警,就说里面有人卖黄带。” 杨伯君点头看了我一眼,我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杨伯君双手拿起电话,按下号码。电话铃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刺耳,响了一遍,无人接听;再次拨打,等待的每一秒都显得十分漫长。 谢白山将点燃的香烟伸出车窗外,抖了抖烟灰,说道:“不会没人值班吧!” 我马上道:“不可能,市局有规定们,必须有人值班。不然要追究责任。” 又打了一遍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慵懒至极的声音,仿佛刚从睡梦中被吵醒。 “请问是公安局吗?……我要举报枫林晚卡拉 OK 里有人卖黄磁带。” “管的真他妈宽。” 对方嗤笑两声,不等我们回应,便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只剩下 “嘟嘟” 的忙音在车厢里回荡。 红旗书记的脸瞬间涨得发紫,脸色阴沉,很是不满的道:“李朝阳,你看看!曹河公安机关怎么黑到了这种程度?还指望他们保护群众,妈的,他们才是曹河县社会治安的最大毒瘤。”说完就拿起了电话,说道:“老李的电话是多少?” 我知道红旗书记说的是老李就是李叔,很是熟练的就将李叔的电话拨通。红旗书记接过电话后,说道:“老李啊,我是红旗,我要把平安县公安局长王守谦调到曹河县来。” 电话里道:“红旗啊,你这个,刚刚到曹河,就换公安局长,有点操之过急了。再者说了,我还是要征求一下王守谦个人的意愿。” 郑红旗道:“不需要征求他的意见,市公安局直接调整,曹河县的问题,和曹河县公安局有很大关系,如果不换一把手,我在曹河办事就直不起腰。老李,这个工作,你必须支持我。”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之后:“我怕友福那边不放人!” 友福?友福的工作我来做。 电话那头道:“红旗啊,守谦我可是计划重用的。” 红旗书记道:“来了下一步直接政法委书记,这还不够重用,好了,老李,和我直接,就别给我下套了,我会安排好的。” 俩人又吹了一会之后,郑红旗才挂断电话,把大哥大丢给了我。红旗书记看着我略显震惊的眼神,就道:“干工作,就是不能拖泥带水。” 我尴尬地扯了扯衣领,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红旗书记,这不是我们东洪县公安局,是曹河县公安局。我们东洪县公安局一向公正执法、文明执法、热情执法!” 红旗书记转过头,眼中满是失望怒:“屁!天下乌鸦一般黑。东洪县公安局也好,曹河县公安局也罢,公安系统权力太大、太过集中,什么罪名都能随意往人头上扣,想针对谁就针对谁。缺乏监管和监督,脱离了党委政府的领导,完全不受控制,看看现在都搞成什么样子了!” 他一连串的怒斥如同一把把重锤,敲在我的心上。发完这通怒火后,红旗书记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清晨,薄雾笼罩着曹河县招待所,宛如一层神秘的面纱。我和晓阳吃过早饭,杨伯君和齐晓婷就走了过来,看晓阳和齐晓婷说话,杨伯君带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手包就走了过来,说道:“县长,这个是昨天的磁带,我拿给你。” 我疑惑的道:“拿给我干什么?” 杨伯君略显神秘的说道:“县长,这个晓婷都给我说,你们家肯定有机器,这玩意,我们拿走也看不了,说着就自作主张的往我手里塞。” 天降大雾,从曹河到了东洪县县委大院,已经接近十点,还没下车,就看到我的办公室门口聚集了几个人影若隐若现,晨雾尚未消散。 下车后,就看到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和县委办公室主任吕连群聚在一起抽着烟。 东洪八贤的事我是听到了不少,也是知道,几人恐也觉得这名声在封建社会倒是一种赞誉,到了新时代,什么八贤就是非组织活动了,所以几人也是有意的避免在一起。我心中暗自吃惊,什么事啊,让东洪八贤一下子来了四位,他们凑在一起,倒是十分少见。 我面带微笑走上前去,却发现他们的面色比清晨的雾气还要凝重。“各位老领导,什么事啊,都在这站着?”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县委办主任吕连群,那不约而同的眼神,显然,他们事先已经经过了一番商议,而这次的事情,应该由吕连群来汇报。 办公室主任彭凯歌和副主任韩俊听到动静,也从办公室匆匆走了出来。韩俊快步上前,顺手接过我手中的手包,彭凯歌则掏出钥匙,打开了我的办公室门。 门刚推开,吕连群便向前一步,声音低沉而颤抖:“县长,黄志行老县长,昨天…… 去世了。” 这句话听了之后,我只觉得脑袋 “嗡” 的一声。黄老县长前两天还坐在我办公室里,一边品着浓茶,一边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教师重新招考的问题,当时看他身体硬朗得很,怎么今天人就没了?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变了调:“去世了?怎么去世的?” 吕连群看了一眼身旁的刘进京,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刘进京神情严肃得近乎冷峻,一字一顿地说道:“县长,黄老县长是上吊自杀的。昨天晚上,他被人发现吊在县公安局门口。今天一早,我们就接到了家属的通知,到医院开了之后,所以赶紧来向您汇报。” “在县公安局门口上吊自杀?这是什么意思?” 我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胡延坤向前跨了一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县长,进京汇报得还不够清楚吗?老黄县长生前一直在反映问题,却没人重视。这才想不开,上吊死了。” 他的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什么。 刘超英赶忙摆了摆手,圆场道:“胡主席,话不能这么说!黄县长去世后,也没留下只言片语。而且有群众反映,他去世前和媳妇吵了一架。咱们不能武断的把问题就当做是反映问题没被重视的事。” 胡延坤冷哼一声,眼神中满是不屑:“吵了一架,就该死在家里,跑到县公安局干什么?超英,你也是东洪县的老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必须深入调查,追究相关责任人。” 我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现在还没调查,追究谁的责任,她媳妇?咱们呢,还要考虑家属的情绪嘛。啊,不能轻易下结论。大家先到办公室里,咱们慢慢说。” 进了办公室,彭凯歌立刻忙活起来,洗杯、泡茶,动作娴熟却略显慌乱。我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围坐在会议桌旁的众人,心中已然明白,这些老干部来找我,就是来发难的。胡延坤一口咬定县公安局有问题,目标直指田嘉明。 我心里暗道,这老胡还是跳出来了,指认田嘉明有问题,实际上就是在针对我。我看向彭凯歌和韩俊,眼神中带着一丝认真:“彭主任,韩主任,这样你们俩也留下来,听听是什么情况。” 吕连群清了清嗓子,插话说道:“县长,今天早上我们得知老黄去世的消息后,就立刻赶到县医院处置。虽然具体死因还不清楚,但人确实是死在公安局门口的。而且昨晚是田嘉明局长带班,派出所和县医院的人赶到时,田局长也在现场。这个问题,您不能回避,我们必须要和田嘉明见一面,听听公安局的调查情况。” 刘超英则拍了拍吕连群的肩膀,安抚道:“吕主任,别太激动。黄县长的去世,说不定就是个意外。早上我们都听他们说了嘛,公安机关已经初步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大概率就是自杀。再加上有群众说,他们在县委家属院胡同里大吵了一架,说不定就是一时想不开,都知道啊,老黄这个人,最好面子。” 说完,他看向刘进京,“进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听说老黄的媳妇,可不是一般人,脾气很火爆啊。” 刘进京慢慢摸出烟盒,拿出一支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何止不是一般人。县长,老黄的媳妇我们都见过,年轻漂亮,以前可是县委招待所的一枝花。” 我皱了皱眉头,追问道:“他们是原配,还是二婚?” 刘超英咂了咂嘴,说道:“什么原配,老黄那是老牛吃嫩草,40 岁娶了 30 岁的小姑娘。文革的时候,老黄被批斗,他俩还办了离婚手续。后来文革结束,他媳妇又回来了。” 刘进京补充道:“超英,那时候应该是真离婚,谁能想到老黄后来官复原职?老黄一直没进县委常委,还不是因为这婚姻问题。” 我敏锐地察觉到,胡延坤此时急于发难,若不是刘超英和刘进京没有和他站在同一阵线,这局面恐怕早已失控。我思索片刻,斟酌着字句说道:“公安机关办案有自己的程序,大家不必担心,也没必要现在就把田嘉明叫来。黄县长去世了,韩主任、彭主任,你们代表县委县政府,去慰问一下家属。超英县长,你是常务副县长,就由你牵头。我在这里表个态,调查肯定会进行。如果是刑事案件,就请市公安局来彻查;如果不是,咱们也不能上纲上线,一切实事求是,但一定要摸清真相。你们先去看看,家属是什么反应。” 刘超英连忙点头:“县长您放心,我一会儿就去。” 彭凯歌接着说:“县长,我把慰问礼备厚一些。” 胡延坤却不依不饶,向前探了探身子:“县长,我没别的意思。黄县长是县里老协会会长,是老干部的一面旗帜,退休后还一直关心县里发展。组织上对他,多少有些亏欠。就算是家庭原因,也说明我们对他的生活关心不够。这件事之后,县委政府必须拿出态度。今天早上出门,就有不少老干部在议论了。要是他们聚在一起找县委要说法,田嘉明不给个处分,或者不调离东洪县,恐怕不好收场。” 我刚要开口反驳,彭凯歌抢先说道:“胡主席,这两者没有必然联系吧?总不能因为黄县长去世,就免了人家公安局长的职吧?” 胡延坤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怒目圆睁:“彭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是老干部们的想法。县政协几位副主席一早都到我办公室,都在讨论这事。这件事影响太恶劣了。县长,从县政协参政议政的角度来说,您来到东洪县后,县里社会政治面貌确实焕然一新,但有些政策推进得太急,幅度也太大了。” 对于胡延坤的这番指责,我没有过多解释,因为一旦开口,就相当于默认了他的说法,从而陷入了自证。 我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众人,直接说道:“进京书记、超英县长,你们也要重视这件事。你们一个代表县委,一个代表县政府,去黄志行同志家里看看,听听家属有什么意见和想法。” 刘超英立刻表态:“县长放心,我一会儿就和进京一起去。” 胡延坤见我没有接他的话茬,话语落了空,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尴尬。他在椅子上扭捏了几下,思索片刻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县长,我听到小道消息,说老黄县长临死前写了遗书,不过现在还没找到,找到遗书,就很能说明问题。你说是不是连群?” 吕连群一脸认真的点头道:“对,很有道理、” 我冷冷地盯着他,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批,有什么道理,什么小道消息说有遗书?难道黄县长给谁托梦了不成?” 第1005章 胡延坤借机生事,田嘉明寸步不让 东洪县县委书记一职空缺,这一情况让刘超英看到了晋升的希望,在官场中,有希望便有了前进的动力。而刘进京担任县人大主任基本已成定局,所以在维护县政府权威这件事上,二人的立场十分坚定。 在这样的背景下,吕连群却与县政协主席胡延坤一唱一和,主动跳出来帮腔作势向我发难,在我没留情面批评了人之后。办公室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吕连群见我态度强硬,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开口说道:“县长啊,我并无他意,只是想给您提个醒。老黄同志在县里可是资深前辈,当年他担任教育局局长的时候,咱们县才真正开始大力抓教育。这些年大家都有目共睹,东洪县教育能有如今的基础,离不开那个时候打下的根基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摇头,脸上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神情,似乎真的只是出于对老黄县长的敬重和对县里教育发展历程的感慨。 胡延坤也在一旁附和道:“吃水不忘挖井人啊,老黄的死,明显就有很多疑点嘛。如果咱们呢不给老黄讨一个公道……说罢,就看下刘超英和刘进京,说道:“恐怕,咱们这些领导干部,睡觉都不能踏实啊。” 然而他那咄咄逼人、阴阳怪气的语气实在难以忍受。在东洪县任职以来,我鲜少在公开场合发脾气,可这一次,他们的行为实在是触及了我的底线。我觉得东洪县的干部理应团结协作,但绝不能搞小团体、抱成一团。几人此番联合起来,跑到我的办公室提要求,针对我个人施压,这种行为让我感到极为不爽,分明就是在强行逼迫领导就范。我语气冰冷的说道:“胡主席,你说的讨个公道,是哪里不公道,您认为不公道,要明确指出来嘛。” 胡延坤眼神一直盯着刘进京和刘超英,自然是希望他们二人能够表态。但是事实上并不随人愿。刘进京默默抽着烟,刘超英则是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似乎来开这个会,勉为其难。 胡延坤看向了吕连群,吕连群长嘘一口气,略显无奈的说道:“县长啊,他们都认为,县里重新组织对已经录取的民办教师的考试,是对黄老县长的不尊重!” 我马上道:“怎么,这也是老黄托梦说的?” 吕连群脸色尴尬的道:“小道消息,真是小道消息。” 刘进京见我动了真怒,赶忙出来打圆场,劝道:“连群,你这是怎么回事?县长说得没错,不能信这些小道消息嘛。咱们都是领导干部,要带头讲事实讲依据嘛,县委、县政府做事向来是讲原则、重调查的。老黄县长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必须经过严谨的调查分析才能得出结论,可不是咱们随便说说就能定性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胡延坤和吕连群,希望他们能冷静下来,不要再激化矛盾。 我看了刘进京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胡延坤。胡延坤在我来到东洪县之后,一直表现得老持稳重,平日里很少发表意见,倒也算是找准了县政协主席这个职位的定位。在东洪乃至整个东园官场,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党委说了算,政府算个说,人大说算了,政协算说了。” 虽是一句顺口溜,却也形象地反映出了四大班子各自的职能和定位。 胡延坤瞧了瞧吕连群,此时吕连群脸色涨得通红,显然在刚刚的交锋中败下阵来。胡延坤心有不甘,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县长,同志们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嘛。大家到您这儿来,不为别的,就是希望您能为老黄县长主持公道。老黄县长的事情充分暴露了,公安局在处理某些事情的时候,政策执行得太过极端了。” 我注意到,刚刚胡延坤还在说县委政府做事极端,这会儿却把矛头指向了公安局,很明显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而且还把田嘉明推了出来当靶子。我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我必须全力支持田嘉明。就算田嘉明在工作中存在一些失误,可在当下这个关键时刻,如果我把他拿出来当作反面典型进行批判,那么在东洪县的干部眼中,我就会成为一个关键时刻无法为部下担当的领导。这种影响一旦形成,对我的威望和今后工作的开展都将极为不利。所以,这件事就算田嘉明有错,也得等合适的时机再去处理。 于是,我目光紧紧盯着胡延坤,严肃地说道:“胡主席,你说话可得说清楚了。到底是谁的政策太急?具体是什么政策急?又急在哪些方面?你这一棍子下去,把四大班子全都给否定了,这合适吗?” 我说话的语气十分强硬,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力量,直直地逼向胡延坤。 胡延坤心里明白,此刻来的四人中,有两人态度暧昧不明,吕连群已经在刚才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再继续争执下去,自己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他赶忙说道:“县长,实在对不住,刚刚是我情绪太激动了。我和老黄县长以前在乡镇共事过,还曾一起搭过班子。要是往前追溯十几年,他还是我的老领导呢。老黄就这么突然走了,我心里实在难受,情绪一下子就失控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低下头,做出一副沉痛的样子。 刘超英也在一旁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啊,老胡,我看你一向稳重,今天啊多少还是有些失态了。我看这样,咱们啊,别给县长添赌了,咱们到这个老黄家里,坐一坐,也算是对老黄的一种关心嘛。” 我看向彭凯歌,说道:“彭主任,你是县政府主任,这件事政府不能不管,老黄的后事,县政府和老干局都要多费心。” 我心里清楚,东洪县的干部们已经知晓县政府现在拥有人事任免权,东洪八贤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等人都走后,韩俊留了下来。死人的案子,县公安局都要给政府来报告。 我对韩俊说道:“韩主任,你空了啊给公安局打个电话,让公安局那边抽时间整理一份详细的材料,把老黄县长这件事情的基本情况摸清楚。” 韩俊连忙应下,在黑色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又道:“县长,您看要不要通知田局长过来?” 我心里暗自琢磨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个时候,关键是稳重,重要的是心态,不可让人觉得我人年轻,稳不住。要是田嘉明觉得有必要,会主动来找我。 我淡然说道:“没必要嘛,不是多大个事,按程序办就是了。” 胡延坤回到自己县政协主席的办公室,推开门,就看到老曹县长已经坐在里面。老曹县长看着胡延坤,略带调侃地说道:“怎么样,碰了一鼻子灰吧!” 他靠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胡延坤一肚子气,开口说道:“哎呀,老曹!你和老黄以前关系也不错,怎么这时候就躲在办公室里当缩头乌龟呢?这可不行啊。你把我们几个推出去,自己倒好。年轻县长可真有魄力,张口就骂,说我们说的都是屁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搪瓷缸,“咕嘟咕嘟” 地灌了半缸子茶水,似乎这样才能稍微平息一下心中的怒火。 老曹县长听了,带着一丝疑惑说道:“不可能吧,我听我家伟兵讲,朝阳同志对老同志还是挺关心、挺关注的呀。” 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解。 胡延坤则提高了音量,略带调侃的说道:“老曹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骨气。” 老曹是曾经的县长,曹伟兵的父亲,也是老黄的搭档,如今退了休,依然是逍遥自在,难得再问县上的事情,若不是接到了胡延坤三番五次的电话,这老曹是不愿意到县里来的。但是老曹县长还是来了,因为东洪的老干部群情激愤,都觉得县委政府做的太过分了,不仅要收县一中食堂的租金,还要把人家兄弟和小姨子抓了。如果这次自己不替老黄出头,以后自家有事,自然是不会有人帮忙。这就是县城的生态,不问对错,只讲关系。 这老曹十分淡然的坐在沙发上,扯了扯领子,露出了脖子上的老年斑。 胡延坤一副不满的语气说道:“老曹啊,你人来都来了,咱们为什么就不能一起光明正大地到县政府办公室去找他理论?你也是退休的正县级干部,你儿子那也是县长,你怕个啥呀?”说完之后拍了下手,继续道:“你呀,当初要是有些脾气,哪里还有李泰峰当书记的事?你可是东洪老人的一面旗帜啊。” 老曹县长自然觉得自己有些理亏,但倒也不会被胡延坤几句话所煽动,到了这六十有五的年龄,内心里已经极为淡定。 老曹县长回应道:我和你们不一样啊,我是退休老头,县长一句话,那里来的老头,就能把我打发了。老胡啊,你要替我考虑。我儿子和他在一个班子里共事过,我去了能说什么呢?搞不好还得跟着你们添乱。”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其实,胡延坤心里清楚,老曹县长对县委政府也有诸多不满。特别是在干部任用这件事上,资历更老的曹伟兵没能被推荐为县委常委,而资历尚浅的焦杨副县长却在这次直接晋升为县委组织部长,这让老曹县长在老干部圈里觉得丢了面子。所以,在得知老黄县长吊死在公安局门口的消息后,老曹县长就跟着众人主动起来,摆出一副要为老黄讨说法的架势,只是到了地方之后,老曹是坚决不进办公室。 胡延坤本就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县委政府找点麻烦,最好能让他们收敛一下锋芒。他心里盘算着,如今县委政府如此强势,除了背后有一定的背景支持,公安局局长田嘉明也是县长的的重要助力。要是能把田嘉明扳倒,或者给他一个沉重的打击,县委政府自然就会有所收敛。只要县委政府稍微放松一些,等自家儿子被省石油公司接收,县石油公司完成和县里的切割,到时候县里就算想找自家儿子的麻烦,也鞭长莫及了。基于这些考虑,一向稳重的胡延坤才会主动挑起这个头,带着人在县长办公室去找说法。 胡延坤接着说道:“老曹啊,你在东洪县曾经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出了这种事,你可不能躲在办公室里隔岸观火。攘外必先安内,之前我知道你和李泰峰之间有些矛盾,可老黄都走了,这个时候咱们怎么也得为他说几句公道话吧。所以啊,咱们必须还是把李泰峰请回来了,等到泰峰·来了,你可得跟我们一起送老黄最后一程。”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老曹县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说服他。 老黄县长在东洪县老干部圈子里颇具影响力。他虽退休几年,但为人豪爽阔绰。东洪县的老干部们家里但凡有婚丧嫁娶之事,老黄县长总是热心地帮忙操持。正因如此,不少老干部子女的证婚人或者主婚人都是老黄县长,他忙前忙后,堪称红白喜事的大管家,人缘自然是相当不错。 老曹县长听了胡延坤的话,点了点头,说道:“行,我和李泰峰之间没啥过不去的坎儿,现在他也退居二线了。大家都是来送老黄的,我还有啥可说的?你们安排就行。” 老曹曾是东洪县的老县长,和黄县长搭过班子,也是东洪八贤里的重要人物之一,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不好推辞。 胡延坤说了一通后,才在办公桌前坐下,拿起电话,拨通了市人大副主任、市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副总指挥李泰峰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李泰峰说道:“泰峰啊,这老黄走了,我都给你打了八个电话了。” 李泰峰道:“老胡,市里有个重要会议,我得出席,要研究干部的事情。等明天中午开完会,我就回县城。”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似乎对胡延坤频繁的电话有些招架不住。 胡延坤说道:“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老黄讨个公道。老黄死得太憋屈了,一个副县级的老干部,为东洪县奉献了一辈子,最后却落得个上吊自杀的下场。咱们以前都在一个班子里共事,现在东洪县这些年离退休的老干部都在陆续往老黄家里赶,可老黄家连个灵棚都还没搭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和悲愤。 东原要举行人大会,会上市长要提名几个关键干部,作为市人大的副主任,李泰峰要代表人大主持这次会议。自然是不能请假。 李泰峰说道:“这次,我是真的啊,不能请假,明天,明天我一定回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是以私人身份回东洪县的,可不能惊动县委政府。” 胡延坤大笑一声,说道:“泰峰书记,你想多了。现在这新班子可容不下咱们这些老人了,就算你来了,人家县政府的领导也不一定会见你。你就坐着你那副厅级干部的小轿车回来就行,现在大家都没了主心骨,乱成一团,需要你给老黄主持大局。” 李泰峰问道:“没人主持大局是什么意思啊?刘进京呢?他可是县委副书记,老黄在位的时候没少帮他说话,他这个时候不应该站出来吗?” 老胡回答道:“哎呀,现在人心都散了,完全乱套了,都不知道该说啥好。等你来了,慢慢就知道了。刚刚我们去县长办公室要说法,结果被怼得哑口无言。” 说着,胡延坤又添油加醋地说道:“说到底,泰峰啊,还是你以前对大家太好了。人家看不惯,把你的政策全给推翻了。这怎么行呢?老干部们为革命奉献了几十年,现在反倒被当成蛀虫了。” 李泰峰在电话那头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虽然身在市里,但县里的消息,常有老朋友透露给他。如今县委政府的行事风格,他也有所耳闻,特别是关于教师招考的事情,直接推翻了之前的决策,更改了方案。李泰峰慢慢用手拍打着桌子,陷入了沉思,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县里的种种变化,思考着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和影响。 就在他沉思之际,办公室传来敲门声。李泰峰轻喊一声 “进来”,门被推开,王秘书走了进来。李泰峰吩咐道:“王秘书,明天下午的会,我不去开了,你到秘书长那儿帮我请个假,就说我老家有个朋友去世了,我要去东洪县一趟。” 王秘书听后,连忙点头,转身出去安排相关事宜。 挂断电话之后,胡延坤道:“老曹啊,这事大家都不出头,以后,老黄的今天,就是咱们的明天,以后,东洪的干部,都要被人骑在脖子上了。咱们年龄到了,是无所谓,可是,孩子都还在东洪找饭吃啊。” 老曹县长则是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啊,也是没办法啊。你看,黄修国,都要提副县长了。83年那场洪水,黄修国可是负主要责任。连财政局长王琪,这次都没机会。” 胡延坤则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道:“不难理解,不难理解,你想想,谁在马关?” 谁在马关?乡长林小松? 胡延坤道:“哎,林小松一个乡长,还入不了咱们县长的眼嘛。不过,这小林啊,也算是运气好,县长把他从临平带来的干部,那个小女娃娃,放到了马关,下一步,老黄一走,小林当书记,这个女娃娃很有可能就是乡长嘛…… 老曹县长对一个乡长提不起什么兴趣,就道:“老胡,淡定一些,淡定一些,这些都是咱们无法左右的,支持,啊。支持! 胡延坤道:“支持就要看他们的态度啊,这个田嘉明,太嚣张了,东洪人大代表们,完全可以团结起来,咱们就不让人代会顺利通过,到时候,我看县长的脸上是不是还挂得住?” 老曹县长郑重的看了眼胡延坤,他相信胡延坤是有这个能力的,作为土生土长的东洪县人,老干部要是团结起来,别说田嘉明的公安局长,就连县长都有可能票数不过……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在众人的帮忙下,老黄县长的家里终于布设起了一个简单的灵堂。好在老黄县长有几张照片看上去庄重肃穆,便被拿来当作遗照。灵堂里,白色的布幔随风轻轻飘动,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这两天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按照东洪县的习俗,去世第一天,关系亲近的亲戚朋友都要到家里送一送。虽然老黄县长的尸首还在县医院,但灵棚设在家里,也算是遵循了当地的传统。 在老黄县长家里,他的家属哭得撕心裂肺,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由于他家就在县委大院里,往来的街坊邻居大多是干部家属。大家本着死者为大的原则,纷纷上前劝慰。然而,在劝慰的过程中,有些人的话渐渐变了味儿,不断怂恿家属去找县公安局闹一闹,要求县委政府给个说法。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情绪越来越激动,仿佛要把心中对这件事情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 我待在办公室里,已经听到了不少的风言风语,议论最多的,就是要将田嘉明的任命给否定了。无论怎么说,老黄县长就是吊死在了县公安局门口。看着桌子上的文件,批了几份之后,恰在这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抬头一看,正是一身警服的田嘉明。 田嘉明进门之后,没有客气,直接说道:“县长,我来送情况说明。” 怎么,这么个材料,还需要你亲自来送? 田嘉明道:“县长,我这次来,主要是来给您汇报工作。” 我接过田嘉明手中递过来的材料看了看,这份报告与普通案子的报告并无太大差异,翻看了三五分钟,了解了基本情况,便将材料放在了桌子上。想着是该和田嘉明谈些什么。 我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实在没必要给田嘉明施加压力。倘若此刻把人大的事给田嘉明说了,倒也显示出县委政府统筹全局的能力不足了。无疑是对田嘉明的一种不信任。 我说道:嘉明同志,怎么,这个材料很正常嘛。就是吊死在了马路上嘛。 田嘉明语气平和的道:“县长,今天上午,万金勇局长要给我透了信,说老黄的家属要来公安局闹,我把话放在这里,县长,公安机关不是菜市场,不是谁闹谁就有理了。要是他们扰乱公安局的办公秩序,我可不管他们是谁的家属,公安机关当抓则抓!” 第1006章 李泰峰越俎代庖,吕连群不寒而栗 田嘉明微微挺直了脊背,神色坦然,目光坚定地迎上我的视线,继续说道:“县长啊,这个我得给您汇报清楚,这个人并不是死在公安局门口,而是死在公安局对面的行道树上,离公安局至少还有 20 米远。” 他的话语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口。“我们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死在公安局附近,这里面的原因可就复杂了,毕竟死人不能说话。我一定让廖文波去调查。”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不过从刑警勘察的初步结果来看,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这位老黄县长的死与县公安局有关。” 听到田嘉明如此强硬的表态,我的心里反倒踏实了。东洪县这般局面,需要一个强大的后盾,公安机关作为暴力机关,如果再这一局上败下阵来,那么以后再想推行一些政策,阻力自然会更大。 我很是欣慰的说道:“嘉明啊,这件事,你的处理方式,我认为是对的。首先,在关于县一中食堂和这个教师招考这件事上,政府没有做错。老黄县长,是自己想不开嘛。现在,有人想借机生事,无论黄老县长死在公安局门口还是自己家门口,这些人都会把这件事当个事来做文章。县委政府更不会因为遇到这些困难,就不搞改革了,不谋发展了,肯定不行。 田嘉明听了我的话之后,也是表态道:县长啊,说句肉麻的话,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这事咱们没别的说的,就一句话,县公安局,坚决落实好县委政府的决策部署。 待田嘉明将所有情况详尽汇报完毕,我心中的疑虑却并未完全消散,又主动开口问道:“嘉明,有没有小道消息说老黄县长留有遗书?有没有这回事?你们看到过吗?” 田嘉明连忙 “嗯嗯嗯” 应着,随即语气坚决地说道:“县长,没这回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遗书。就算有遗书,我们县公安局肯定也不知道。” 他说话时,眼神中透露出的真诚,让我一时也难以再追问下去。 两人聊了许久之后,我倒也能感受道:田嘉明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公安。自他来到东洪县,所办理的几起大案要案,都充分展现出他过人的胆识与智慧。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他总是冲锋在前,毫不畏惧;在处理复杂的案件时,他又能冷静分析,抽丝剥茧,找出案件的关键所在。在他的努力下,东洪县的社会风气有了明显的改善,曾经猖獗一时的犯罪活动得到了有效遏制,百姓们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安宁。这也让我深刻理解了郑红旗书记为何执意要将王守谦调到曹河县。公安局在一个县里的作用举足轻重,如果公安局局长不能全力支持县委政府的工作,各项政策的推行将会困难重重;而要是碰上一个敷衍了事、消极怠工的公安局长,整个社会风气就会迅速败坏,不仅会严重影响社会风气,还可能对基层党风造成恶劣影响。如此一来,县政府的决策就如同失去了坚实的臂膀,难以有力地推行下去。所以,公安局必须牢牢掌握在能够信任、能够有力配合工作的人手中。 田嘉明突然语气中带着几分赌气地说道:“县长,我也听不少人说,说县里人大开会,这次坚决不会让我顺利当公安局长。我知道,县长您这边压力肯定不小,如果县委认为我有问题,比如我抓老王县长的兄弟和小姨子抓错了,县委政府完全可以给我处理意见,我毫无怨言。” 我心中一紧,连忙安抚道:“嘉明啊,你别这么想,你在县委县政府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县委政府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施压就服软。不能因为老黄的死,就影响了县委政府的决策,更不能因为有人施压,就影响了你的判断。东洪县,有一百万人,咱们当了好人,不得罪那几个老干部,就要得罪成千上万的群众。我到东洪的时候,钟书记和张市长都给我讲过,让我到东洪来,不是让我当老爷的,更不是当老好人的,原则,绝对不允许破坏,在大是大非面前,只有原则性,没有灵活性。你抓紧时间把后续工作做好,县委县政府坚决站在你这边。” 我知道,田嘉明这些日子承受了不少压力,那些被他依法处理的人的家属,四处托关系、找门路,妄图给田嘉明和县委政府施加压力,想要翻案,这在县城里,倒也并不罕见。但我们行得正、坐得端,绝不会被这些压力所动摇。 田嘉明接着神色凝重地说:“县长,我们是接到了一些消息,说黄老县长的家人打算闹事,所以,我才来给您表态的。” 我眉头紧锁,目光坚定地回应道:“嘉明啊,斗争要坚持有理有利有节。只要我们依法行事,谁来闹我们都不怕。要是不能站在合法立场维护权益,那就是违法,我们一定把这种嚣张气焰遏制住。当然也要把道理讲通,不要啊,被人利用。” 田嘉明离开后,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陆续有两个乡镇的领导前来汇报工作,他们带来了各自乡镇的发展情况与面临的问题,我一边认真倾听,一边思索着解决方案。不知不觉间,时针已经指向了 11 点。 我正专注地处理着桌上文件,这时,刘进京副书记推门而入。他习惯性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大步流星地走到我的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神情严肃地说道:“朝阳啊,你一会儿还是得去老黄家里一趟。” 我有些诧异,疑惑地说道:“进京书记,怎么,昨天不是你和超英已经代表县委政府去过了,我还有必要去吗?” 就在这时,韩俊主任手里拿着一份材料匆匆走进来,说道:“县长,市政府刚发来通知,明天市里要开会,要求市政府和县政府的一把手参加。” 我接过材料看了看,是张叔主持的全市第四季度百日攻坚大会,主持人已经是市政府党组成员,秘书长、财政局长方建勇了。 我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随即拿起笔,在通知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表示按时参会。然后,我抬起头,看向刘进京,再次问道:“进京书记,你刚才说什么?” 进京书记看了看韩俊,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说道:“韩主任,我和县长谈点工作,县长这会儿忙,你把门带一下。不安排会客。” 韩俊立刻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痛快地转身出门,并轻轻关上了门。进京书记往前拉了拉凳子,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我,又警惕地朝门口看了看,确定无人后,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朝阳,今天中午泰峰就要到了,他特意要到黄老家里去一趟。按照习俗,会在黄老家里烧三只清香。我从黄家出门的时候,就还有几分钟。泰峰虽然在群众工作方面表现一般,但他在老干部群体中影响力很大,你知道的,泰峰当年很多政策是关照干部的,现在这个时候非常敏感。” 我心里暗道,泰峰书记来,也不安排人主动打个电话,看来,是专程来吊丧的,算不上公干。进京书记说的没错,东洪的不少政策都是对干部有利,当时做政策的时候,都是本着再苦一苦群众的思路。自然泰峰书记在干部群体中有不小的影响力。 我主动追问道:“进京书记,现在是不是有人在搞串联?” 进京书记神色凝重,认真地提醒道:“朝阳,我说实话,老黄在东洪县干部里的人缘和口碑确实不错。不管是红白喜事还是家长里短,县委大院和家属院里,老黄都跑得勤快。再加上‘死者为大’,他有不少朋友,又爱喝酒、爱打牌,也有些酒肉朋友。这个时候他们跳出来,都觉得老黄死得冤,刚才我来的时候,大家表达的都是对老黄去世的惋惜,他们都说,这次绝对不会让田嘉明的提名顺利过会。县长,我是怕这份情绪被人利用,成为下一步攻击县委政府的借口。” 我心中暗自思量,泰峰书记怎么也如此糊涂?难道真会有人为了一个死人,大费周章地来找县委政府的麻烦,或者找田嘉明局长的麻烦?但随即又想到,李泰峰毕竟是县里的老领导,在东洪县深耕多年,人脉广泛,还有着一定的影响力。如果真如进京书记所说,有人在背后蓄意煽动,泰峰书记振臂一呼,那么这件事的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局势将会变得异常复杂。 我说道:“进京书记啊,你现在已经兼任人大的党组书记了,让田嘉明担任副县长,公安局长,是市委从全局做出的通盘考虑,没什么说的,这事必须干成!必须要实现组织意图,这也是县委政府对你这位党组书记交办的政治任务。” 进京书记面色为难的道:“县长,我说实话,现在有阻力,我现在最担心,是您这边,下一步……” 虽然进京书记没有把话点透,但我还是明白其中的意思。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快 11 点了,心中无奈,知道这事躲不过去了。李泰峰既然来了,我若不出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还会显得失礼。于是说道:“我本打算,出殡的时候啊,去送一送,那我也去看看。” 韩俊此时已在门口等待,进京书记吩咐他准备些慰问家属的物品。韩俊办事十分利落,不一会儿就准备了一兜东西,跟在我们后面。 我们一行人朝着县委家属院走去。县委家属院和县委大院就隔着一条马路,到了县委家属院门口,两侧已经各摆放了一个花圈。相比平安县的县委大院,这里显得格外拥挤杂乱。狭窄的道路两旁,随意堆放着各种杂物,电线如蛛网般交错缠绕在空中。大院中间有一条新开挖的石板路,下面是下水道。石板路铺设得并不规整,有的地方石板之间的缝隙过大,有的石板人踩上去还会晃动,发出 “吱呀吱呀” 的声响。 一边走,进京书记一边向我介绍情况:“黄县长的儿子和女儿都没回来。原配啊和老黄矛盾很大,当时老黄算是抛弃妻子,才娶了现在的这个媳妇。” 一边听着进京书记的介绍,渐行渐近,我们就听到了从家属院里传来的哭声。那哭声,如同一把把利刃,划破了原本寂静的空气,带着无尽的悲痛与哀伤。随着我们越走越近,哭声也越来越大,仿佛要将人的心脏都撕扯开来。 来到黄县长家的门口,只见小院的院门柱上已经贴上了挽联。上联是 “克勤克俭,两袖清风扬正气”,下联是 “尊师重教,一身傲骨铸忠魂”,白纸黑字,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醒目。挽联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每一笔每一划都饱含着对黄老县长的敬重与哀思。门口不时有人进出,大多是些年长的老者。他们个个神情肃穆,脸上写满了悲伤与不舍。当他们看到我和进京书记后,不少人的目光里瞬间带上了几分敌意,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仿佛已经将黄县长的死归咎于县委政府。 我们进了院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略显陈旧的房屋。正房有三间,左右各有两间偏房,房屋的墙壁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正堂门外挂着一席草帘,草帘上悬挂着黄县长的照片。照片中的他,面带微笑,眼神温和,仿佛还活着一般。照片上方用毛笔字写着 “黄志兴同志千古”,字迹工整,被剪成方块状贴在草席上。 院子里人头攒动,至少有三五十人在院里随意站着说话。他们或交头接耳,或低声啜泣,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我和进京书记一进来,原本喧闹的小院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 彼时,看着遗照,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与黄老县长见面的事。那些画面如同电影般在眼前快速闪过。 灵堂内,气氛凝重压抑,一片素白。挽联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仿佛在诉说着对逝者的无尽哀思。花圈层层叠叠地摆放着,散发出淡雅而又哀伤的气息。人们的脸上都带着悲戚之色,低声交谈着,言语中满是对黄老县长的怀念。 吕连群此刻正站在案桌旁,案桌上放着猪头和猪肉块,吕连群庄重地担任着司仪的角色。 吕连群看到我和进京书记后,还是一脸严肃的道,县政府县长,李朝阳,行礼。 东洪所谓的行礼,十分庄重,三跪九叩的大礼是一辈辈传下来的。但是身为晚辈和亲戚,行礼是应该的,但是我是以县长的身份来的,自然不好行跪拜礼。 进京书记自然是看出了我的犹豫,马上上前几步,走到案桌旁道: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随着他的指令,我和韩俊及办公室的几个干部,众人整齐地弯腰鞠躬…… 礼毕之后,正房门口的草席被徐徐掀开。李泰峰书记面色凝重,脚步沉重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眼神中透着深深的哀伤与惋惜,仿佛还沉浸在失去同志的悲痛之中。在他的身旁,跟着一位中年妇女,她身着素白的麻衣,头戴孝布,满脸泪痕。 刘进京凑在我都耳边小声说道:这个出来的正是黄老县长的家属李爱琴同志。 李爱琴虽已年近 50,但岁月似乎并未完全磨灭她的风姿,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 李泰峰书记迈出几步后,身后还跟着几个干部。我见状,立刻主动迎上前去,伸出手,真诚地说道:“泰峰书记,您能来送送老黄,我真的很欣慰。老黄为东洪付出了这么多,他的离开,我们都痛心不已啊。” 李泰峰书记紧紧握住我的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朝阳,老黄走得实在太突然了,我这心里啊,也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沉痛万分。他为东洪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的贡献,我们不能忘。” 我接着说道:“泰峰书记,老黄县长最大的功劳,就是为东洪教育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李泰峰书记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地说:“朝阳啊,你能认识到老黄的成绩,很不容易,老同志的功劳,不能停留在口头上,要对他们呢多关心。现在关键是老黄死不瞑目啊!我觉得党委政府还是有一定责任的,特别是在一些政策落实上。我刚刚也找爱琴了解过情况。” 说完,他转身看向李爱琴,赶忙介绍道:“这是老黄的家属,李爱琴同志。” 我立刻再次伸出手,脸上带着关切与安慰的神情,说道:“节哀顺变。老黄县长是东洪的财富啊,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然而,李爱琴并没有伸手回应我的握手,她的眼中满是委屈与不甘,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县长,我们家老黄死得冤啊,党委政府一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给我们家老黄一个清白呀。泰峰书记,不然的话,人家还以为我们家老黄赚了多少学生的钱那,我们家老黄是一个有情怀的人。” 刘进京和刘超英站在两侧,原本也沉浸在悲伤之中,此时看到干部们逐渐围拢过来,俩人敏锐地察觉到在这样的公开场合谈论这些敏感话题不太合适。 刘进京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看周围的人群,然后赶忙说道:“泰峰书记,朝阳县长,这西边正好有间客房,咱们到房间里谈吧。” 刘超英也在一旁附和着点头。接着,刘进京又提高音量,对周围的人说道:“大家都别围观了,县长和书记有事情要商量。啊,大家啊各忙各的,连群啊,你把大家啊,都安顿好。中午开席,一定要把大家都照顾好。” 李泰峰书记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好,正好我和朝阳还有些话要说,走吧,啊进京,超英,延坤,老曹啊,你们几个也都过来。” 李爱琴听到这话,也不再哭泣,她用衣袖迅速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快步上前推开西厢房的门。厢房里,摆放着一张略显陈旧的餐桌,两侧整齐地放着几个板凳。待李泰峰书记、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刘进京、刘超英与李爱琴几人都坐了下来。 李泰峰清了清嗓子,语气诚恳地说:“老干部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啊。老干部的需求,有条件要办,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办。政策有规定积极办,合理需求无规定也想法办。主动为不找不要的老干部服务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职责,爱琴啊你要节哀,县委政府对老干部的政策是一贯的,朝阳同志是有这个认识的,这一点你放心。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我相信朝阳县长也会主动帮你解决困难。” 李爱琴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说道:“谢谢老书记了。老黄走的时候,一直在念叨您。” 说完转头看向我道:县长,我没别的想法。我们家老黄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在的时候,按照当时的政策,可以照顾家属顶岗的。我妹妹现在在县一中,学校通知她重新考试,这件事希望政府能够照顾一下。我妹妹年纪也大了,再去准备考试实在有些吃力,老黄生前也一直很关心她的工作问题。” 李爱琴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 “唰” 地一下看向了我。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聚光灯下,压力如山般袭来。我的心里顿时感到一阵为难,思绪如麻。如果这次开了先例照顾了李爱芬,那以后其他人的类似请求该怎么办?开了这个口子,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可能会引发一系列难以控制的问题。可如果不照顾,倒是让泰峰书记也下不来台了。这一唱一和的,可是真会挑时候啊,让县委政府最终不得不妥协照顾?我心里顿时又觉得一阵不爽。 我正犹豫着,内心天人交战之时,泰峰书记突然主动表态说:“爱琴啊,我替朝阳同志表个态。我刚才也说了,县委政府对政策的执行是一贯的,对干部家属的关心也是持续的。这样吧,朝阳啊,我就自作主张表个态,对李爱芬同志的这件事,咱们网开一面。” 听到他这话,我心里 “咯噔” 一下,感觉自己有一种被绑架的感觉。仿佛我不表态同意,老黄的死就变得毫无意义,我就成了那个不近人情的人。 正在这时,刘超英似乎看出了我面色不好,察觉到我没有要表态同意的意思。他心里清楚,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涉及到 1700 人的招考工作就将失去公平。公平正义,是招考工作的生命线,没有了公平,整个招考就完全成了一个笑话。刘超英道:泰峰书记,您说得对,'' 老干部是历史的书写者 '',但 '' 关怀 '' 不等于 '' 特殊化 ''。当前教师招考涉及 1700 个家庭的希望,若为一人破规,损害的是 '' 教育公平 '' 这一社会根基。毛主席早就说过,'' 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 '',我们既要讲 政治温度 ,更要守 ''制度刚度 —— 这不是冷漠,而是对全体群众的历史负责。 李泰峰顿时脸色难看,正要说话,就在这气氛紧张得仿佛能点燃一根火柴的时候,县公安局局长田嘉明、常务副局长万金勇前来吊唁。 他们身着整齐的警服,神情庄重地走到灵堂中央,对着黄老县长的遗体,缓缓弯下腰,行了三鞠躬礼。他们的动作规范而又充满敬意,每一次鞠躬都仿佛在向黄老县长致以最深的缅怀。 这一幕被厢房内的吕连群看到了,他原本就对我不满,此刻看到田嘉明出现在灵堂,顿时装作怒火中烧。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重重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这田嘉明还敢到灵堂来,真当咱们东洪的干部没底气了吗?” 说着,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开厢房的门,怒气冲冲地朝着田嘉明走了过去,那架势仿佛要把田嘉明生吞了一般。 看到这情形,李泰峰也坐不住了。说道:“我也正想去找他,他倒是来了”。 泰峰书记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略带生气地走到厢房门口。此时,田嘉明正戴着一副方框褐色眼镜,那眼镜后的眼神透着沉稳与冷静。他看着怒气冲冲冲上来的吕连群,丝毫没有被对方的气势所吓倒。 吕连群身高 1 米 75,在人群中也算中等身材,但此刻在怒火的驱使下,他整个人仿佛膨胀了起来。而田嘉明身高 1 米 85,膀大腰圆,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警服外套,显得十分威严。吕连群冲到田嘉明面前,用手指着他,大声喝道:“田嘉明!” 那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灵堂外回荡。田嘉明顺势扭头,侧目看向吕连群,他的眼神中明显带着对吕连群语气的不悦。他不慌不忙,紧绷着脸,冷冷地看了一眼冲在前面的吕连群,语气冰冷地说:“吕主任,什么意思?”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丝寒意,让人听了心里一颤。 我在厢房门口看到了田嘉明的眼神,那眼神犹如一把利剑,目光如炬,带着一分决然,甚至还有三分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尽管吕连群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但当他真正走到田嘉明跟前时,不知道是被田嘉明的身高体型所震慑,还是被那凌厉的眼神所影响,整个人的气势似乎一下子就被压了下去。他的态度和语气马上软了下来,脸上的愤怒也瞬间消失了一半,说道:“田书记,你也来了啊!” 第1007章 李泰峰心生不瞒,田嘉明展露锋芒 黄老县长的家,如今已被布置成灵堂。灵堂里,庄严肃穆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之中。白色的挽联随风轻轻飘动,仿佛在诉说着逝者的过往。黄色的烛火在灵位前摇曳闪烁,映照着黄老县长那张镶嵌在黑色相框里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他面容和蔼,却再也无法回应众人的目光。 田嘉明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他身着笔挺的警服,身材高大魁梧,宛如一棵屹立不倒的苍松。肩章上的警徽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冷峻的光芒,仿佛在宣示着法律的威严。深褐色的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强烈感觉。 我和李泰峰几人站在房门口,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田嘉明只是看了吕连群一眼,吕连群的态度染了下来。 田嘉明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转身向我看来。在我们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我猛地想起了多年前在战场上见过的老兵。那老兵的眼神,是经历过无数生死厮杀后杀红了眼的狠戾,是被岁月长久淬炼后形成的冰冷杀气。这种眼神并非刻意装出来的威慑,而是如同经过精心擦拭的枪管内侧,在微光之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吕连群脸上堆满了笑容,那笑容就像门口花圈上的纸扎鲜花,吕连群迎着田嘉明走了上去。我原本以为,他会借着吊唁的机会,为曾对自己多有关照的黄老县长“讨个说法”。 田嘉明对吕连群的殷勤并没有做出回应,他径直走到黄老县长的遗像前,停下了脚步。他抬头凝视着那张黑白照片,久久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神被墨镜遮挡着,让人无法看清其中蕴含的情感,分不清是悲伤、喜悦,还是怅然若失、冷漠淡然。 此时,更多的干部围拢了过来。人群中,不少退休老干部更是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着,他们都想看看这位在东洪县传言中“手段狠辣”的公安局长究竟长什么样。关于田嘉明在“扫黑除恶”行动中的铁腕手段,早已在东洪县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对他既敬畏又好奇。 田嘉明的警服显然经过了精心的熨烫,每一道褶皱都挺括分明,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他精神抖擞。他站在灵堂的中央,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那些正在窃窃私语的人群。我能隐隐约约听到干部们压低声音的议论,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我能感受到他们对田嘉明的不满。他们抱怨田嘉明“做事太绝”,在执行任务时毫不留情面,“不给老领导面子”,完全不顾及往日的情面和官场的潜规则。然而,尽管心中满是不满,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去质问田嘉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威严,让众人望而却步。 就在这时,李泰峰书记轻咳一声,拨开人群,稳步走了过来。他走到田嘉明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就像在打量一件陌生而又有些可疑的物品。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质疑,问道:“你就是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李嘉明?” “泰峰书记,”我见此情形,赶紧插话纠正,“不是李嘉明,是田嘉明。” 李泰峰“哦”了一声,他的脸色依旧凝重,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故作姿态的道:“朝阳啊,我以为这个嘉明同志和你一样,也姓李啊。” 这话,明显的带着挑衅的意味,我还是向田嘉明介绍道:“嘉明啊,这位是咱们东洪县的老书记,也是咱们的老领导,现在担任东原人大副主任……泰峰同志。” 我故意用了同志这个词,同志,在党内是最标准最正确的说法,但听起来却是不那么的亲切。 然而,田嘉明对李泰峰的态度却显得有些冷淡。在他看来,自己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他与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关系密切,又和周海英私交甚好,偶尔的聚会中,周海英还会特意叫上他作陪,两人的交情在圈内也是众人皆知。相比之下,这位如今退居二线的市人大副主任,虽然还顶着副厅级的头衔,但在田嘉明心中,未必能让他真正放在眼里。 他只是略显礼貌地伸出手,说道:“泰峰主任,初次见面,我是东洪县公安局田嘉明。”他的语气平淡,没有过多的热情,也没有丝毫的谄媚。 李泰峰的目光在田嘉明的警服上停留了好几秒,他没有伸手去回应田嘉明的握手,而是用一种带着明显优越感的语气说:“嘉明同志,你到东洪县之后,工作力度很大啊。听说你把县里好几个干部家属都‘请’进了公安局?”他在说“请”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挑衅和不满,仿佛在指责田嘉明在工作中行事鲁莽、“胡作非为”,破坏了东洪县原本的官场秩序。 田嘉明听到这话,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将手背在身后,姿态从容地迎上李泰峰的目光。他的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畏惧之色。他没有急着去解释,也没有进行辩驳,只是用一种平静却又带着强大压迫感的语气说:“泰峰主任,我不知道抓了什么领导干部家属。我们抓的都是违法犯罪分子嘛。”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在空气中回荡。 眼看气氛就要陷入僵局,刘超英副县长赶紧出来打圆场。他满脸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圆场的意味,说道:“泰峰书记,您别误会。嘉明同志是坚决贯彻县委和政策的决策,咱们在县里开展了几次专项整治行动,狠狠打击了一批违法犯罪行为。现在东洪县的社会治安,能够延续泰峰书记那个时候的政通人和,这可都是嘉明同志的功劳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田嘉明,希望他能顺着自己的话缓和一下气氛。 我心里暗道,这刘超英,在老黄县长的遗照前,都能说出政通人和来,倒也是给俩人递了梯子了。 中午时分,按照东洪农村的习俗,要在县委小胡同里摆“大席”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几张长条桌被人费力地搬到院子里,依次摆放整齐,板凳也跟着摆好,胡同里也有几张散桌,换做平常人家,自然不会这样阔绰,都是在出殡的这天才有酒席,但老黄县长不同,县里往往来来的干部,总要招呼吃上顿热乎的。 小院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气,烟火气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县委副书记刘进京搓着手,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说道:“泰峰书记,您看都这会儿了,大家也别一直站着了,先落座吃饭吧?不然咱们不落座,大家也不好意思坐呀。”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略显嘈杂的院子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刘超英显然看出李泰峰憋着一肚子火,像是随时都要借题发挥。他深知李泰峰的脾气,也明白此时的气氛十分紧张,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冲突。于是,他连忙把院子里那些闲散的人员都劝了出去,动作迅速而又果断。很快,院子里只剩下我、李泰峰、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常务副县长刘超英、政协主席胡延坤、老曹县长以及县委办主任吕连群,以及县政府办公室、县公安局的一些少数几个干部,还有黄老县长的几位至亲家属。 李泰峰背着手,在灵堂前缓缓踱步,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正在内心深处酝酿着什么。他停下脚步,声音提高了几分,打破了院子里短暂的平静,说道:“同志们,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实际情况,也有一个地方的特色政策。为什么东洪县之前一直坚持某些政策?那是因为它们符合东洪的实际!我们做决策、做决定,必须以事实为根本,经过充分的调查研究才行……”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让人感觉无所遁形。他接着说:“东洪县之前照顾一些干部,让他们的家属进单位工作,解决后顾之忧,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我们要充分考虑老同志、老干部在革命时期、建设时期和改革时期做出的贡献!有些情况确实特殊,县委县政府做决策,不是我当书记时一拍脑袋就定了的,而是经过了多次会议研究、慎重讨论的!” “就说教师这个事情吧,”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厉起来,“当时我还是县委书记,是通过常委会的形式,批准了部分干部家属的安置。可现在呢?你们不仅把人抓了,还把老黄县长逼死了!我作为从东洪县走出去的老领导,对这件事非常不满意!” 这番话表面上是在批评田嘉明,可我听在耳中,总觉得话里有话,隐隐约约是在针对我。毕竟我现在担任县长一职,田嘉明作为公安局党委书记,他的工作在一定程度都是实现县政府的意图。 李泰峰的话音刚落,黄老县长的爱人李爱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说:“泰峰书记,您可算说了句公道话!当年县委定的政策,怎么现在说不认就不认了?政策变得这么快,我们家属怎么想得通?老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才走了这条路啊!必须得追究责任,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的哭声悲痛欲绝,引得旁边的李爱芬也跟着抹起了眼泪,两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吕连群见状,立刻附和道:“是啊,泰峰书记说得对。有些政策确实操之过急了。东洪县现在正处于改革发展的关键时期,既需要县委县政府大刀阔斧地改革,也需要有人把控方向。只有方向稳了,发展才不会偏。可之前看看,咱们在方向把控上,做得还远远不够啊!就说县一中食堂的问题吧,那明显是历史遗留问题,怎么能全怪到现在的人头上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气,脸上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我看着吕连群那张虚伪的脸,只觉得一阵恍惚。这个人,之前因为公款旅游的事,还被李泰峰狠狠批评过,泰峰书记俩人很不愉快,按常理来说,两人的关系应该非常僵才对,可如今怎么反而成了“一条战线”上的人呢?我心中暗自思索,想不通,就往利益上面想。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利益,一定是利益在作祟。 我忽然想到,吕振海是吕连群的本家兄弟,之前担任县教育局局长,后来写了辞职报告。 吕振海这个职位多半是吕连群凭借自己在官场的人脉和影响力一手提拔的。如今县委政府大力整顿教育口,吕振海首当其冲,吕连群自然要跳出来为他的兄弟“鸣冤”,以保住他们在教育系统中的利益。 东洪县的教育乱象,恐怕少不了这兄弟俩的“功劳”。黄老县长虽然已经退休多年,但当年在教育口也有一定的影响力。如今他的死被翻出来大做文章,背后少不了吕连群等人的推波助澜。他们就是想借着老黄的死,给我和田嘉明施压,从而保住自己的利益。 吕连群说完,政协主席胡延坤也开了口。他慢悠悠地说:“泰峰啊,按理说,我这个二线干部不该多嘴,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老黄虽然有他的问题,但他多次反映的问题,有哪个部门给他正面解决了?你刚才说有些问题可以包容,可县委县政府包容了吗?从现在的情况看,并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对老干部的关心还不够啊!我觉得,我们应该给政府提个意见:要像泰峰书记说的那样,真正关心和尊重老干部,让他们知道‘老干部是党和国家的财富’不是一句空话!” 胡延坤的话一落地,李爱芬和李爱琴两姐妹哭得声音更大了,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田嘉明的“不是”。什么“手段太狠”“不近人情”之类的话,像连珠炮一样从她们口中冒出来。整个院子里充满了她们的哭声和指责声,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整个过程中,田嘉明始终显得异常淡定。他靠在墙角,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直到李爱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他才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他又摸索了半天,掏出一盒泊头火柴。 “嗤——”火柴头在磷面上用力划过,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青白色的火苗“腾”地一下窜了起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任由火焰舔上烟纸。 烟丝被点燃,他深吸一口,腮帮凹陷下去,整个人沉浸在烟雾之中。直到火柴梗快烧到手指时,他才随手将残梗扔进旁边的搪瓷缸里。缸底积着半寸厚的烟灰,像一堆灰白的“尸骸”,有几截火柴梗还保持着焦黑的形状,歪歪扭扭地躺在里面,仿佛在讲述着过去的故事。 烟气从他鼻孔里缓缓冒出来,形成两道淡淡的白雾。他这才抬起眼,看向李泰峰,语气平静地说:“泰峰主任,老领导,说起来,咱俩年龄差不了多少岁。您是东洪县的老书记,我对您还是尊重的。不过,有件事我得说明白:公安机关已经对老黄先生的死因立案调查了,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谁能说他的死因就是‘被气死的’?你们说要现在就给老黄县长的死因下了定论,那还要公安机关干什么?干脆把东洪县公安局撤了算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他接着说:“所以啊,泰峰书记,您说老黄县长是被气死的,这只是您的个人判断,公安机关不能采信,必须经过调查。当然了,”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您说他是被气死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顿时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就是就是,肯定是被气死的,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自杀?”“老黄县长肯定是受了委屈,想不开了……”旁边的几个干部声音交织在一起。 田嘉明没有理会这些议论,他又抽了一口烟,然后将目光转向李爱琴,缓缓开口:“今天当着大伙的面,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不说清楚,恐怕我也走不了。我想问一下老黄县长出门的时候,你是他的家属,对吧?你们是不是在家里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李爱琴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识地想反驳,田嘉明却没给她机会,继续说道:“黄老县长的家属,你先别着急打断我。公安机关已经提前做了走访调查——至少有几个街坊邻居都听到了,你们俩从家里一直吵到胡同口。还有,老黄县长上吊用的绳子,就是从你们家里拿的,当时你还问过他拿绳子干什么,有这回事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爱琴身上,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1008章 田嘉明泰然自若,胡延坤借机生事 灵堂前的烛火摇曳着,映着众人复杂的神情。田嘉明将剩下的半截烟摁灭在搪瓷缸里。 李泰峰在听到一些议论之后,语气颇为轻松地开口说道:“夫妻之间两口子吵个架,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总不能把泰峰的死,说是两口子吵架吧。” 他的话语看似平常,却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淡化着夫妻矛盾。 田嘉明立刻接过话头,神情严肃地回应道:“我可没有说你们吵架不正常,相反,你们吵架是非常正常的情况。但是我现在要说的重点并不在此,而是有人说这是泰峰书记讲的,声称你们把黄老县长给气死了。确确实实,俩人啊,是吵过架。” 他的话语清晰而有力,将话题引向了李爱琴。 一旁的李爱芬听完这番话,顿时显得极为不满,她带着情绪说道:“哎,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呀?怎么能说是我们把姐夫气死了呢?明明是你气死的!我们姐夫出门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要去找你算账,还说你打了他呢。”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指责,将矛盾瞬间激化。 此话一出,原本庄严肃穆的氛围顿时被打破,显得有些不太严肃。包括吕连群在内的几个在场干部,脸上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而田嘉明却表现得十分淡定,又抽了一支烟。他似乎胸有成竹地反问道:“我打老黄县长?我身为东洪县公安局的书记,你说我会去打一个退休的老县长吗?如果你们都相信,就当是我打的吧。”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无奈的自嘲,却又隐隐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田嘉明又耐心地听着两位家属唠叨了一会儿,随后语气坚定地说道:“好了,就不用说了。事已至此,还请两位节哀。县公安局一定会坚决维护县委政府的权威,确保县委政府的重大决策部署能够得到贯彻执行,这是我们肩负的神圣职责。如果各位领导觉得我们哪里做错了,完全可以到市公安局、市委、市政府、市政法委去反映情况。我田嘉明愿意接受任何调查,也会积极配合处理。但是丑话我得先说到前头,今天我是专程来上香的,是来送黄县长最后一程的,不是来跟诸位吵架的。你们如果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到县公安局来找我。” 说完这些话,田嘉明将手中的烟头轻轻扔在地上,接着抬起脚,用力将烟头踩灭。他一脸淡定地环顾四周,问道:“各位领导,还有没有什么指示?” 他的姿态从容不迫,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田嘉明的语气中,丝毫没有给李泰峰留任何情面,他泰然自若、有理有据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李泰峰的面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但似乎又觉得如果再和田嘉明争论下去,只会显得自己失去了副厅级干部的身份和风度。于是,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快,说道:“田书记,我这是出于好心,提醒你一句,到了东洪县,就要入乡随俗,要遵守东洪县的规矩,更要尊重东洪县的老干部。” 田嘉明听完,看了一眼李泰峰,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目光中都带着极具挑战和野性,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进行。田嘉明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泰峰,然后不卑不亢地说道:“泰峰书记,我要讲的话已经讲完了。不在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我是不会轻易表态的。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定位,也请泰峰书记不要为我操心了。” 说完,田嘉明主动伸出手,对我说:“县长,我局里面还有点急事,就先回去了。” 我与田嘉明握了握手,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劲很大,底气十足。看着田嘉明转身离去的背影,我暗道:这些老干部,今天没有讨到便宜。我如果留下来,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如果还是要我表态,倒是有些话不好说了。能来吊唁就已经表明了我的姿态,如果再留下来吃饭,恐怕泰峰书记又要借题发挥了。于是,我开口说道:“泰峰书记,午饭啊,你们慢慢吃,今天中午环美公司的代表要来,这是我还是要出面陪餐,就失陪了。” 坐在旁边的胡延坤连忙说道:“朝阳啊,你看这个场合,泰峰书记自从离开东洪县之后,难得回来一次。泰峰书记也是怕常来你不好开展工作,所以来了之后也是匆匆就走。你这顿饭还是留下来陪书记吃吧,也好趁机多交流交流。泰峰书记,还是要做指示的嘛。” 我清楚胡延坤的想法,他这是想在饭桌子上利用老黄的事谈石油公司的问题。但石油公司的问题已经没有必要再谈了,县里已经决定派公安进行调查。 于是我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泰峰书记,我只能说抱歉了。您也知道,市里面马上要通报三季度的经济数据,县里面压力很大啊,现在已经到了谈框架协议的关键时候,他们那边的领导特意要过来。我作为县长,必须出面陪一下,还请大家理解啊。” 李泰峰的脸色面上已经明显流露出不悦的神情。原因倒也不复杂,对于县委政府主要负责人没有陪餐,他心里感到不满,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第二,他自己作为曾经东洪县的负责人,一个小小的县公安局长竟然不给自己面子,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今天东洪县并没有市级领导来,要是我去陪一个市局的局长,那对于李泰峰这位副厅级干部来说,面子上肯定是挂不住的,他心里肯定会更加不舒服。我陪得不是领导,而是客商,在如今招商引资的大环境之下,我找的这个借口,是任何一个人都不好拒绝的理由。 不过,李泰峰还是保持了他该有的大度,他主动说道:“现在招商引资是大事儿。朝阳,你就去忙吧,这里有超英和进京他们在,你放心好了。” 他的话语虽然还算温和,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的不快。 我又主动和在场的几个人握手道别,就在我刚刚握手挥别之后,这些人就开始聚拢到李泰峰身边,仿佛众星捧月一般。李泰峰似乎又找到了那种被人簇拥的感觉,他主动说道:“走吧,我们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酒桌之上,东洪县的几个老干部围坐在一桌,这样的酒席摆在县委大院家属院里,足足开了有 20 多席,场面十分热闹。 虽然刚才还义愤填膺,但到了饭桌上,大家的态度,没有了刚才的刚烈,主桌之上,李泰峰一边吃一边问道:“老黄县长什么时候就要入土啊?” 李爱琴按说不应陪在旁边,但自己和老黄的儿子尚小,陪不了客,而老黄和原配的子女没有露面。李爱琴叹了口气说道:“泰峰书记,具体什么时候入土,我还真的说不好啊。我看,只能等到我妹妹的事情解决了才行。要是就这样把黄县长埋了,县里政府都不认账,那我们该怎么办呀?那老黄不是白死了嘛。” 吕连群道:“泰峰书记在,老黄怎么可能白死,泰峰书记回来,就是来主持公道的。我先代表我们吕家表个态,问题的根本就是县委政府对老干部漠不关心造成的人间悲剧,如果县委政府不给个说法,不处理田嘉明,那东洪没了天理,我们吕家绝对不答应。” 李泰峰满意的点了点头,就看了一眼旁边的县委副书记刘进英,刘进英就很识趣地主动说道:“进京啊!我听说你下一步可是要当人大主任呀,这可是大好事啊,提前恭喜你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恭维的意味。 其实,刘进京已经和组织部门谈过话了,也已经成为了人大的党组书记,成为人大主任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是刘进京毕竟做过县委副书记,还分管过组织人事工作,在没有正式文件下来之前,一切皆有变数,不能太过于张扬。于是,他推诿说道:“泰峰书记啊,现在八字才有了一撇,还不能称之为人大主任呢,这事儿还得等正式文件下来才算数啊。” 李泰峰若有所思的点了头,接着说道:“我现在在市人大,还是对人大工作有些感悟的。人大啊,我觉得一定要站稳人民立场。什么是人民立场呢?那就是要站在人民的角度来做决策。你看田嘉明同志,明显的就是打着人民的名义,在和人民作对嘛?老干部服务了东洪人民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能享受一点照顾?我相信群众能理解嘛。所以你去了你们县人大之后,要迅速的把工作的重心统一到党组上来,你们人大党组要形成一致意见。如果这个田嘉明同志不能够受到惩处,还依然这么不以为然,藐视生命,藐视老干部的话,我看你们可以行使自己的权利,庄严的投出自己的一票,这是你们的职责所在。” 刘进京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只是含糊其辞的笑了笑说道:“啊,泰峰书记,我呢,还不是人大主任,现在我还无法给你表这个态,毕竟身份不一样,说话的分量也不一样。不过你放心,咱们在座的几位老人都在啊,县公安局必须要坦诚为题,说清楚在对老黄家兄弟和这个家属执法的过程中,有没有问题,我们必须给我们人大做一个专项报告嘛,这是起码的态度。” 他的回答既没有完全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显得十分圆滑。 这时,胡延坤很是不满的说道:“仅仅做报告,我看报告是不够的。做报告还不简单吗?咱们这些老人谁不知道,那报告就是由秘书写上几笔或者糊弄一下,就交差了,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这样就丧失了泰峰书记做指示的意义了。泰峰现在可是市人大副主任啊,这可是给你做指示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但是老曹县长始终闭口不言。老曹县长和李泰峰之间在位的时候,就有过不小的矛盾。他们俩人最直接的矛盾,那就是竞争县委书记的位置。当时这老曹县长是县长,李泰峰不过是常务副县长,但是改革开放之后,李泰峰机缘巧合的成为了县委书记。曾经的老领导,老曹县长反倒依然原地踏步,这让两人之间也是心生嫌隙,关系变得十分微妙,老曹就干脆闹脾气辞职。 后来,董县长走了之后,老曹也曾经拉下脸来,到了市委找领导希望自家儿子,县委常委,副县长曹伟兵能更进一步,但李泰峰确是给组织部门说了不曹伟兵也是打扑克的参与者,这才让曹伟兵没了机会。 因此,这也让曹伟兵在县委工作变得敷衍起来。老曹县长心里明白,一旦给上级组织留下了不好印象,上级就会先入为主形成刻板的印象,再想改变这种观念并不容易。这一系列的事情,让老曹县长心里也是心生不满。再加上自家儿子调整为纪委书记也没通过,说明组织上还记着打扑克的事。这让老曹对李泰峰的态度,还是有个疙瘩。 胡延坤看着老曹说道:“老曹啊,别只顾得喝水,东洪的老人,你也是有威望的,你也要表态。这事情,到底该咋办?我们提出的两个意见,第一,不翻历史的旧账,第二处理田嘉明,你有没有意见? 老曹县长看躲不过去,就道:“不管怎么说,老干部的利益还是要重视,老干部的实际困难,还是要考虑。泰峰在位置上的时候,确确实实是照顾了不少干部和干部子女。”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不在位置上了,不好在干预县政府的决策了,至于翻不翻旧账,我不表态。至于田嘉明,我也不算特别熟,看大家吧……。” 胡延坤感慨一句,说道:“其实啊,大家都看得出来,市委、市政府对现在的领导太过偏心了。泰峰书记走了都几个月了,组织上一直不派新书记进来,这是什么原因啊?我看呐,那不就是让这个领导党政一把抓吗?现在抓出了什么结果呢?大家都清楚,依我看,咱们的某些人和有些民营企业家走的太近了,这简直是在搞资本主义复辟,这可不行啊。” 刘超英听过之后,马上笑着反驳道:“杨奎,你这话说得也太言过其实了吧!搞大民营企业,那是中央到地方一竿子插到底的政策,县委政府是在落实中央的大政方针,这是正确的做法。你这个帽子扣上去,说什么资本主义复辟,这是观念上就错了。现在都改革开放了,你的思想可不能还留在六七十年代,要与时俱进啊。”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已经开始上了几个凉菜,有猪肝拌银耳、凉拌黄瓜牛肉,每个桌上还上了一瓶高粱红三年陈酒。酒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却丝毫没有缓解桌上紧张的气氛。 李泰峰对县委政府,事实上是已经心生不满了,特别是之前的政策,基本都被推翻,自己嘴上不说,确实是没有什么契机,但老黄一死,事情就闹大了。这些老同志,只要抱团在一起,别说田嘉明的任命不可能通过,就是县长的任命,都存在变数。 但李泰峰明显的感觉到,这几个老人虽然都坐在一张桌子上,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是其实已经面和心不和,各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如今大家都可以利用老黄的事,给政府找些麻烦,这似乎成了大家的一个共识。不过,李泰峰也清楚,事情并不好办,刘进京、刘超英两人已经被县长收买了,估计不会再做和县里政府相悖的事情。至于这个胡延坤,虽然一直咋咋呼呼的,但孤掌难鸣啊,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思来想去,李泰峰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是要说句公道话的,不然一盘散沙群龙无首,根本无法说成事。 李泰峰清了清嗓子,说道:“啊,我要带头表个态啊。虽然这个朝阳同志主持工作以后,工作力度上大刀阔斧,又是减了减了提留统筹,又是搞这个基层工资提升,还搞这个教师招考、招商引资,据说今年西瓜种植面积要提升到 10 万亩。这些呀,作为东洪县的老同志,我虽然有些不同看法,但是作为一名老干部,我个人意见保留,毕竟现在是新的时代,有新的做法。说多了有的同志会说我这个老同志不讲政治,不懂规矩嘛。但是从老黄同志和老黄同志的家属多方面来讲,我个人认为,县委,政府在这些事情的处理上,灵活性不足啊。老黄县长怎么死的我们都不好表态,但大家心里有杆称,事实应该被尊重。所以爱琴啊,你们有什么要表达的,有什么个人的诉求,都可以说出来。现在趁着老黄还没有入土,我觉得你们还是要表达出来,这是你们的权利。嗯,从工作身份上来讲,这话不该我说,但从老黄多年的朋友身份上来讲,我劝你们一句,会哭的娃儿有奶喝,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你看今天县长来了之后,根本没有松口,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说死,所以你们得自己主动去争取。” 李爱芬听完之后,心里就有了底气。她已经连续忙了两天,为了老黄的事儿,也是熬红了眼,显得十分疲惫。她将眼皮抬起来,看着李泰峰,带着几丝悲愤说道:“泰峰书记,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明天就把老黄抬到县公安局找说法,我就不信东洪没人管了。” 李泰峰连忙说道:“都怪我们这些老家伙无能,县委政府不给面子,惭愧啊。说这些话,又要有人说我这个老领导不讲政治了。我啊以前是最讲政治的,但是啊,讲政治要吃亏嘛。看着你们孤儿寡母的帮不上忙,我于心不忍。但是你们抬着老黄那也太过极端了嘛。你们活人去就可以啊,没有必要再折腾死人了。” 李爱琴狠狠的道:“不行,老黄不抬过去,说话根本没人听。” 第1009章 李泰峰火上浇油,田嘉明态度坚决 老黄县长家的灵堂旁,露天的大席是招待宾朋的东洪特色,饭桌之上的气氛显得格外沉重。市人大副主任李泰峰,这位平日里总把政治挂在嘴边、满口马列主义的副厅级干部,此刻却公然提议道:“去老黄县长家里闹一闹。” 此言一出,坐在一旁的刘进京与刘超英两人对视一眼,那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似有深意,又耐人寻味。 在东洪县的官场生态里,李泰峰“平日里总把政治挂在嘴边、满口马列主义”,关键时刻却言行不一,其“马列主义”成为维护特权、攻击对手的工具,如今却怂恿他人闹事,这不仅让这些在场的人感到震惊和不解,恐怕一旦传出去,连普通群众听了也会心生怀疑,觉得这完全不符合一个领导干部应有的言行。 刘超英见状,赶忙举起小酒盅,与李泰峰碰了一碰,语气中带着一丝劝阻的意思:“泰峰书记,现在可不是抬着老黄去公安局闹事的时候啊。老黄去世,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朝阳县长亲自出任了治丧小组的组长,而且县长也亲自到现场吊唁来了,总算是表达了对逝者的尊重。俗话说得好,‘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咱们就没必要再折腾老黄了。有什么问题,不能心平气和地和县里坐下来好好沟通谈判吗?非得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我看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僵。” 然而,胡延坤却不以为然,他满脸愤懑,语气中充满了不满和抱怨:“超英,你们俩得了县长的好处,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去跟县长说,县长会听你们的吗?我看悬!我们就是想和县长争个是非曲直,讲讲道理。以前县委常委会定的规矩难道就不作数了?说变就变?所以我提两点建议:第一,不能翻历史旧账,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老是揪着不放,对谁都没好处;第二,必须给老黄县长一个说法,他为东洪县付出了那么多,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他的家属咱们该照顾就要照顾!” 刘超英听了,再次劝道:“老胡,我可不敢跟你添乱。再者说了,你现在是县政协主席,正县级干部,整个东洪县就你这一位正县级干部了,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还是慎重些好。闹起来对大家都没好处,咱们得从大局考虑啊。” 胡延坤却满脸不满,眉头紧皱,大声说道:“大局,县长就没和咱们在一个局里,要是现在县长还能尊重我一点,听听我的意见,我也不会在这事上和他过不去。关键是他根本不把我的意见当回事,我说的话就跟放屁似的,这让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这时,李泰峰伸手捏起桌上的小酒杯,微微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众人见状,纷纷拿起酒杯,脸上带着讨好又谨慎的笑容,与李泰峰陪衬碰杯。与众人碰杯后,李泰峰将酒杯凑近嘴边,轻轻抿了一小口,接着又仰头干了半杯,随后放下酒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唉,现在血糖高,医生叮嘱喝酒都得减量了。我这也是提前适应退休生活啊。说实在的,退休后,最怕什么?不是从位置上退下来,而是退下来后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我这次专程从市里赶回来,就是为了老黄的事。老黄对东洪县的教育贡献巨大,这么多年来,他呕心沥血,东洪县在整个东原地区,也就教育成绩拿得出手,这其中老黄功不可没啊!现在这么干,这不符合党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嘛!我的意见和延坤同志一致,过去定了的事,‘历史旧账不能翻’!要给老黄的家属一个明确的交代,‘安抚民心’‘稳定大局’是重中之重!至于说表达意见?我认为完全正常!‘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 吕连群一直留意着李泰峰的举动,见他茶杯里的茶水不多了,连忙满脸堆笑地主动起身,拿起茶壶,小心翼翼地为李泰峰添了杯茶水。李泰峰微微点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以做感谢。 李泰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可现在呢?就因为一中食堂的事,为了让某人的小姨子进入教师队伍,县委县政府就赶尽杀绝,连续抓了两个人。这哪里还有对老干部的包容,对老同志的关照?我虽然不主张闹事,但发表下自己的意见总可以吧?可我们表达了意见又有什么用?那个田嘉明桀骜不驯,完全不把县委县政府放在眼里!有些人连饭都不吃就走了,根本不把我们这些老领导放在心上。不瞒你们说,来之前我还和显平通了电话,他对这事也很不满!” 李泰峰作为在座职务最高的副厅级干部,又搬出李显平,这番话在众人心中颇具权威性和煽动性。众人听后,脸上纷纷露出思索和不满的神情,都觉得县委县政府这次做得有些过分。毕竟,追缴工作相当于直接否定了之前县委县政府的部署,教师考试亦是如此。这不仅让涉及此事的人感到不满,也让李泰峰觉得颜面扫地,所以他才会如此执着于追究此事,想要讨个说法。 刘超英听了李泰峰的话,赶忙提议道:“泰峰同志,我还是建议先让老黄入土为安吧。他毕竟是前任县长,要是在县委大院里停放尸体,影响多不好,传出去对县里的形象也不利。这件事,我和进京、延坤、老曹,我们四人一起出面,凭借我们的关系和影响力,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能把事情妥善解决。” 吕连群在一旁听了,连忙插话道:“刘书记,你可没把我算上!我也是市委办主任、老组织部长啊,这种事我也能出份力,说上几句话的!” 刘超英瞥了吕连群一眼,压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眼神中满是不屑。在他看来,吕连群说话没水平、上不了台面。之前李泰峰离开后,吕连群就忙着和他划清界限,生怕受到牵连。如今见吕家兄弟在教育上利益受损,又跑出来摇旗呐喊,实在是不成体统,让人不齿。 这场充满火药味的宴席一直持续到下午三四点钟才结束。李爱芬带着上初中的儿子披麻戴孝,两人神情哀伤又憔悴,强撑着将李泰峰等人送到车上。在胡同口,李爱芬眼神中带着担忧和迷茫,小声问身旁的李爱琴:“姐,咱们真要闹吗?这样做真的能解决问题吗?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李爱琴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态度坚决地说道:“不闹能行吗?现在不闹,你的工作就没了,我在县委大院也抬不起头!泰峰都让我们闹,咱们还犹豫什么?赶紧通知娘家人,明天一早就去县公安局闹。我就不信,县公安局还能把老黄的尸首怎么样!” 李爱芬看了看正房棺材里本该入土的黄老县长,按照习俗,今晚本应守夜。但眼下这情况,她心里直发怵,实在不敢。想到老黄的兄弟还关在看守所,她满心绝望,忍不住喃喃自语:“老黄的兄弟还在看守所,又有谁来守夜呢?” 宾客散去后,家属院里一片清冷寂静,只有萧瑟的秋风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穿梭。秋风拂过,墙上挂着的白色幡条随风飘动,发出 “哗哗” 的声响,显得阴森恐怖。李爱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问道:“姐,今晚谁给姐夫守夜啊?我实在是害怕。” 李爱琴看着老黄的遗照,心里也觉得一阵膈应,头皮发麻,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孤儿寡母的,守什么夜?老黄的家里人不来,咱们把门锁上走就是了。一具尸体,还能有人偷了不成?别自己吓自己了。” 老黄的家人没来操持丧事,原因其实不难理解。当年老黄为了娶现在的媳妇,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几乎断绝了往来。家族里唯一和他亲近的兄弟,如今还在看守所,自身难保。而李爱琴和老黄农村的家人压根没有往来,平日里也从不联系。 在农村,一个人当官得势后,是否和乡亲有来往是很重要的。老黄生前难得回一次老家,和乡亲们交流甚少,时间一长,关系也就渐渐疏远了。特别是他抛弃糟糠之妻后,更是基本和父老家人断了联系。如今他离世,丧事冷冷清清,着实可怜。老黄生前好面子,没少帮县里干部操持红白喜事,没想到自己身后事却如此凄凉,不禁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下午,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紧张氛围。我和武诗晴正在商谈投资框架协议,双方你来我往,经过讨论,总算基本敲定了协议内容。 我看着武诗晴,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两年国有企业生意难做,面临着诸多困境,而民营企业发展迅速,扩张势头明显。就像环美公司在平安县,凭借着灵活的经营策略和市场敏锐度,发展得不错,带动了当地经济,创造了不少就业机会,也为财政增收做出了贡献。” 武诗晴笑容中透着干练和自信:“不瞒您说,虞总把公司设在东洪县,全是看您的面子。公司经营层和管理层对此有不同意见,投资毕竟不是谈感情、讲情怀。我们一期就投入了 500 万,要是不投,公司在东原地区是盈利的,投了反而略有亏损。但虞总亲自拍板,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把厂设在东洪县,还望朝阳县长以后多多关照,在政策和资源上给予支持。” 武诗晴今天打扮得十分洋气,一头波浪卷发自然地垂落在肩头,银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脖子上的金项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手上的玉镯子十分醒目,既有阔太太的气质,又不显得庸俗,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我看着她,真诚地夸赞道:“虞总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公司肯定能做大做强。有你在背后支持,他在事业上一定能少走很多弯路。” 武诗晴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问道:“县长,您这么判断的依据是什么?我很想听听您的高见。” 我笑了笑,解释道:“能选到好媳妇,说明他眼光好;选东洪县投资,也说明他眼光不差。一个人在生活和事业上的选择,往往能反映出他的能力和远见嘛。” 武诗晴打趣道:“县长,听说您以前在部队可是最老实的人,怎么当了领导也学会油腔滑调了?这话说得真让人开心。” 齐晓婷站在一旁陪笑,没有接话。随后,我们又围绕投资的一些细节展开讨论,半个小时后,双方算是敲定了所有细节。 谈完后,我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和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神情,我心中暗想,他们肯定是来汇报老黄县长的事,便对武诗晴说:“晓婷,你替我招待好,有什么需求随时联系。我先处理下县里的急事。” 武诗晴多次往返东原,熟悉官场规则,明白这两人是有要事相商,随即起身告辞,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离开了办公室。我将武诗晴送到门口后,把刘进京和刘超英迎了进来。 两人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气,看来中午喝了不少。我皱了皱眉头,问道:“两位,家属安抚工作做得怎么样了?不是县委政府不想照顾老同志,只是现在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收不住了。东洪县谁没有贡献?领导干部有贡献,群众交了这么多年公粮、种了这么多年地,难道不算贡献?所以,贡献不能一概而论,我们得从全县的大局出发,谨慎处理。” 刘进京看了看刘超英,说道:“超英,你先说说。” 刘超英搓了搓手,揉了揉额头,一脸无奈地说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家属可能要闹事,目的很简单,一是不让翻历史旧账,二是要求照顾老黄县长的家属。他们态度很坚决,我们劝了也没用。” 刘进京补充道:“我们不是来说情的,只是情况确实复杂。县委政府要是不拿出明确态度,群众安抚工作很难做。明天一早,我和超英打算去老黄家,争取让他尽快入土,把事情平息下来,不然影响太坏了。” 我神色凝重,问道:“他们打算怎么闹?堵门、撒泼打滚,还是以死相逼?总得有个具体的方式吧。” 刘超英叹了口气,说:“县长,您得提前做好准备,他们说要抬着老黄县长的尸体去县公安局门口。这明显就是想给政府施压,让我们妥协。” 我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拍桌子,怒道:“简直胡闹!抬到公安局门口?这是扰乱社会秩序,影响恶劣!他们怎么能这么做?” 刘超英劝道:“所以县长,您得尽快做决定。老黄县长上吊自杀,已经在群众中造成了恶劣影响,要是他们再把尸体抬到公安局门口,后果不堪设想,局面可能就失控了。” 我深吸一口气,郑重表态:“正好两位都在,我代表政府表个态。公安机关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执法机关,是打击违法犯罪的利剑。要是这把‘刀把子’被坏人掌控,被舆论和道德绑架,东洪县的社会治安和经济发展还怎么保障?公安局不是‘和事佬’,田嘉明依法执法,县委政府绝不干预。我再强调一点,教师招考,符合条件的可以参加,也可以弃权。县委政府不可能为了三十多个人,让一千多人失去希望。公平正义必须坚守!你们要记住,一千七百多名民办教师,如果连他们都不相信公平,又怎么能教出崇尚尊师重教的学生?老师的眼里没有光,又如何为学生指引方向?这件事,县委政府绝不退让!哪怕面临再大的压力,也要坚持原则,维护东洪县的稳定和发展!” 在办公室里,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我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目光严肃地看向刘进京和刘超英:“进京、超英,咱们都是党员领导干部,肩负着东洪县百万群众的信任,父老乡亲都是看着咱们那。要是有领导干部掺和其中,搞非组织活动、和县政府对着干,县委政府绝不会坐视不管。我把话撂在这儿,坚决与这类行为作斗争。也请两位老领导在关键时候,坚定支持县委政府,务必确保东洪县社会发展大局稳定,绝不能出乱子。” 我顿了顿,窗外的风呼啸着拍打着玻璃,“现在这个节骨眼,容不得半点差错。” 刘超英眉头紧锁,脸上满是忧虑,他向前倾了倾身子,说道:“现在我们就怕矛盾激化。说句实在话,要是咱们抬抬手,拿出一个名额单独照顾李爱芬,也就是老黄县长的小姨子,其实也不影响全县大局。老黄刚走,家属情绪激动,适当安抚一下,能平息事端。”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态度坚决地回应:“不可能。今天我一直在了解情况,老黄不是还有子女吗?他们在县里工作吗?进京、超英,你们别总盯着老黄的二婚夫人,去走访走访他子女,问问他们的想法。那毕竟是他们的父亲,就算以前做得不对,血缘关系也无法割断。人都已经去世了,不能再被人利用,明白我的意思吧?” 刘进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同道:“老黄家的小子我认识,在城关镇工作,和我家那小子关系不错。朝阳,你说得很有道理。没有十全十美的父母,既然人没了,就不能再被当作工具,传出去也不好听。我回头就去和他聊聊,做做好思想工作。” 刘超英却无奈地摇头道:“老黄家的儿子我们都认识,可他和老黄积怨已久,不敢保证在这件事上他会出面管。说到底,他还是觉得老黄对不起他们母子。当年老黄抛弃他们母子几人,另娶他人,对儿子的成长也疏于关心,这心结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 我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道理不用多说,做思想政治工作,你们二位比我有经验。但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要是连公平正义都维护不了,还谈什么其他?不能对老实人百般挑剔,也不能对有关系、有背景的人过度偏袒。好了,就这么定了。咱们必须坚守原则,绝不能向不合理的要求妥协。” 送走刘进京和刘超英后,我靠在椅子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心里清楚,当下东洪县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想借老黄的事情大做文章。暗流涌动之下,必须保持定力才能稳住局面。我暗自思忖,此时若退让一步,往后类似情况都得妥协,石油公司关不了,政法队伍管不好,农业、教育系统也会陷入混乱。必须斩断这些利益链条,才能让东洪县走上正轨 。 与此同时,在胡延坤家中,暖黄色的灯光映照着他满脸的愁容。他瘫坐在沙发上,面前的晚饭早已凉透,却一口未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袅袅青烟在空气中弥漫,仿佛他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他的妻子从厨房走出来,围裙上还沾着水渍,见状,疑惑地问:“你到底怎么了?老黄死了,你还真跟多伤心似的,不吃不喝的?平日里你俩也没多深的交情啊。” 胡延坤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担忧:“老黄的事丢人现眼,我哪是为他不吃不喝。我是担心你的宝贝儿子,现在事情太复杂了。我想着利用这事给县委政府点压力,让他们知道东洪县的干部团结起来做事,还是有影响力的。玉生现在石油公司的烂摊子,要是不做点什么,我怕他……”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正说着,门开了,胡玉生带着媳妇回到家,手里抱着儿子。看到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子,胡玉生随手把儿子递给了母亲,随手把包放在桌上,主动问道:“爸,听说县委政府这两天闹得挺热闹?今天中午泰峰书记还做了重要指示,要求不准翻历史旧账,那我们石油公司的事是不是也能淡化处理了?要是能顺利划转到省石油公司,咱们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胡延坤却没有儿子这般乐观,他坐直身子,目光深沉地看着儿子:“淡化处理?前提是你们低头认错。现在你们把这个县长秘书推到风口浪尖,把县长架在火上烤,我跟你讲,县长现在没动手,是还没找到你们的把柄。我真担心你们会重蹈临平县那帮干部子弟的覆辙。你们也去打听打听,临平有多少人,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胡玉生一屁股坐下,沙发坐垫瞬间塌陷。他满不在乎地说:“爸,你不是和泰峰书记说好了,让他敲打敲打新县长,让县长知道东洪县的干部不好惹吗?而且这两天我一直在公司,整顿小组的人,包括县长秘书杨伯君,包括那个沈鹏,都没什么动静,他们照常工作,不像是要搞什么动作。而且我们已经和省石油公司对接好了,他们很快派工作组来,只要划转到省石油公司,就和东洪县没关系了。你就别瞎操心了。” 胡延坤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说:“唉,泰峰这招是下策,不过,总比没对策强。闹吧,看看能闹成什么样。反正事已至此,不把老黄的事情闹大,县长不会轻易妥协。我还从没见过哪个干部,像现在这样盯着干部不放。这县长年纪轻轻,手段却不简单,你们呢可不能掉以轻心。” 胡玉生不以为然:“爸,你太悲观了。县长也没来我们公司,没发脾气、没拍桌子,看着风平浪静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把咱们当回事。” 胡延坤语重心长地说:“越是沉不住气、暴躁狂怒的人越好对付,越是冷静、不动声色的人越难捉摸。县长年纪轻轻就能当县长,绝不是软弱可欺的主。你没听他说吗?他能在‘猫耳洞’里猫三个月,那是在等待最佳时机,随时准备出击。这种人的心思,我们根本猜不透。一旦他找准时机,玉生,后果不堪设想啊。你可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小心行事。” 这时,胡延坤的妻子抱着孙子走过来,轻声安慰道:“老胡,别太悲观了。你不是说大不了学别人写辞职报告,给咱玉生个机会吗?说不定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 胡延坤无奈地拍了拍沙发:“田利民、吕振海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蠢到家了!没事招惹县长秘书干什么?你们多看看《红楼梦》吧。电视上不是说了嘛,眼看他眼看他起高楼 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咱们家现在和曹家差不多,得罪了一把手,如果这一局打不赢,不会有好下场。辞职保平安,这是最后的底线了。只希望玉生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当晚,晓阳从平安县来到东洪县。难得有机会,我特意请田嘉明在招待所一聚。 饭桌上,田嘉明夹了一口菜,放下筷子,态度坚决地说:“县长,公安机关绝不能当软柿子,绝不能被任何势力左右。要是他们明天敢到县公安局门口闹事,我绝不会客气,必须严惩为首的几个人。维护东洪县的治安是我的职责,绝不能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得逞。” 我说道:“嘉明,不要放松警惕,要是人太多,贸然抓人可能会引发冲突,到时候事情闹大,有没有把握?而且还得考虑李显平的态度,他是政法委书记,老家又在东洪县,他的态度很关键。万一他不支持,咱们的工作就更难做了。” 田嘉明语气坚定:“大不了不让我当公安局长。朝阳县长啊,我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已经很满足了。 俩人喝了一斤酒之后,田嘉明道:“我以前也办过错事,但谁都不想一直当坏人。当初我也是为了家人,才做了那些选择。朝阳啊,其实我一直想和你们交朋友。这次无论如何,县公安局都会在县委政府的领导下,顶住压力,不能让东洪县的治安乱了套。” 我端起酒杯和田嘉明碰杯,说道:“田局长,人这一辈子,不会只做好事,也不会只做坏事,好与坏会因时因事而变,关键还是看有没有触及自身利益。但我相信,只要咱们问心无愧,就没什么好怕的。” 田嘉明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说:“朝阳,好在马老师现在归宿不错。我听说她在东投集团客运公司,和齐江海走得挺近,毕竟两人都受过伤。齐江海以前虽然犯过错,但现在改好了,开大巴跑长途,收入也不低。” 听到马老师和齐江海的事,我心里猛地刺痛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那些曾经与马老师上学的美好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晓阳一脸疑惑地问:“怎么,马老师和齐江海在一起了?” 田嘉明解释道:“刚刚你们不是说人都会犯错吗?齐江海现在改好了,开大巴跑长途,收入也不低。马老师经历了那么多,能找到个依靠也挺好的。” 想到马老师和齐江海在一起,我心里一阵难受,连田嘉明跟我说话都没听见。直到晓阳用脚碰了碰我,我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对对对,不管怎样,她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也是好事。” 我强装镇定,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试图掩盖内心的波澜。 田嘉明端起酒杯说:“以前马老师是我们田家媳妇,现在看到她这样,我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来,咱们敬一杯,祝马老师生活美满幸福。” 我有些迟疑,晓阳见状,一边端起杯子,一边用脚踩了踩我。我这才反应过来,也端起杯子和田嘉明碰杯。这一杯之后,饭局也结束了。 简单收拾,到了卧室,屋里的灯光柔和温馨。晓阳调侃地看着我:“怎么,听说马老师和齐江海在一起,心里堵得慌?我可都看出来了,你别想瞒着我。” 我强装镇定:“我堵什么?马老师和我又没关系。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早就放下了。” 晓阳打趣道:“没关系?你都走神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要是你不放心马老师和齐江海,我想办法把她调到东洪县,就安排在县委办招待所,让你们天天见面,这样你心里就舒服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看着晓阳,着急地说:“晓阳,你别乱说,越说越离谱了。我和马老师只是高中同学,她长啥样,我都忘了,现在我心里只有你。” 晓阳笑着说:“看你着急的样子,还说没走心。我这个人不封建、不保守,我知道你心疼马香秀……。” 我赶忙抱住晓阳:“可别再提马香秀了,我根本不认识她。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晓阳嘟着嘴问:“真忘了?” “不是忘了,我根本就没记住。” 我紧紧地抱着晓阳,感受着她的温度。 晓阳这才露出笑容:“看你这态度这么端正,我也不用收拾行李给马老师腾地方了,那咱们,研究研究…… 第1010 章 东洪县夜半鸣炮,田嘉明坐等上门 刘进京和刘超英两个人,在东洪县县委常委里面属于比较特殊的存在。两个人都恰好到了 “船到码头车到站” 的年纪,对于再往上晋升这件事,他们自己在之前都未曾想过还能再进一步,早已从思想上做好了退居二线甚至直接退休的打算。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县人大主任焦进岗的年龄与他们基本相仿,所以根本没有腾出来的位置可供他们晋升。而至于县长和书记这两个关键位置,他们更是连想都没敢多想,毕竟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必须得和市级领导建立起极为深厚的情谊才行。 实际上,这两个人都是从东洪基层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干部,虽然在仕途发展过程中,也因为工作关系结识了几个领导,但仅仅只是工作层面的往来,并没有将这种关系发展成私人感情。再者说,之前他们认识的那些领导,像周鸿基如今已经到了省里面任职,本就是工作联系,自然是不好去联系跑官要官这类事情的 。再者就是老领导齐永林,现在已经成为了副厅级的政府工作顾问,话语权已经是大不如从前。 他们两人谁也没有预料到组织上会考虑让他们再进一步,所以在工作上的积极性一下子就高涨了许多。 两人现在都已经进入了市委组织部门的视线,目前来看,一个安定和谐的东洪局面是他们得以进步的重要前提。如果东洪县还像以前那样,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波澜,但实际上干部之间却是暗流涌动,矛盾不断,群众也整日叫苦不迭,那么他们想要再获得晋升的机会,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了。 这老哥俩整个下午都在办公室里反复研究这件事,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黄老县长的儿子从城关镇被请了过来,黄老县长的儿子叫黄必兴,在城关镇担任农技站的站长。三个人关起门来商量,可工作依然没有完全做通。 刘进京率先开口,主动对黄必兴说道:“必兴啊,你小的时候,还有你姐姐,都是我和你刘叔看着长大的,我们对你们家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了解。对于你们所受的委屈,我和你刘叔也不是不清楚。但是呢,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家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也比较复杂,我们两个当叔叔的,对你的关心和关照确实是不够。你心里记恨我们,我们心里也明白。” 刘超英道:“不过呢,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两个当叔叔的现在求到你面前,还是希望你能够以大局为重。你父亲去世之后,按照规矩,必然是要进入黄家祖坟的。” 黄必兴听了这话,心里满是不满,立刻说道:“进黄家祖坟?还是算了吧!他更应该进李家的祖坟才对,他不是和李爱芬、李爱琴两个人关系格外亲近吗?把李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安排了工作,就连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李爱芬也不例外。再看看我姐呢?到现在都还在地里种地,这么多年了,我姐结婚的时候他都不出面,这样的爹我们还要他干什么?他还想进黄家祖坟?两位叔叔,我跟你们说句实在话,这根本就是门都没有的事情!他要是想进祖坟,那就请我二叔去帮他安排吧。” 这时,刘超英接过话茬说道:“必兴啊,你可不要有甩包袱的心理嘛!你家里的这件事情,我们知道你受过不少委屈,我和你刘叔叔之前也对你父亲提出过非常严厉的批评。要不是这样,你能去城关镇工作吗?那还是我特意给彭凯歌打的招呼呢!现在你不仅人转正了,而且…… 以后你的政治前途还是很光明的嘛。” 刘超英说完之后,转过头看向刘进京,接着说道:“进京啊,你现在负责管组织工作,像必兴这种在大是大非面前能够和县委、政府保持一致,并且积极支持党委政府工作的干部,还是要大力提拔和使用才行。” 刘进京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马上主动说道:“这个没问题嘛。必兴,你现在还是股级干部,这次县委马上就要调整一批干部了。之前我已经让组织部门去了解过你的情况,组织部门反馈回来的信息是,你的工作态度方面不是很积极。” 当听到 “不是很积极” 这几个字时,黄必兴立刻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解。刘超英见状,赶忙接过话头说道:“工作态度不积极也很正常,你们家里有这么多事,你要是能把这些事情处理好,那对于党委和政府来说,就是最好的回报了。朝阳县长对这个事情也非常关注。必兴,我跟你说句实在话,你要是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在这个关键时候能够支持党委政府的工作,我敢向你保证,在干部使用方面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说着,刘超英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的柜子旁边,打开柜子后,取出一包烟来,然后不紧不慢地解开包装,又缓缓地坐回到沙发上,用手轻轻一弹,从烟盒里弹出几支来,接着递给黄必兴一支。黄必兴接过烟,仔细看了看,惊讶地说道:“哎呀,刘叔,这烟平时可是少见啊。” 刘超英略带调侃地说:“这烟我平时也舍不得抽,你看我都把它锁在柜子里了。这是朝阳县长送给我的。来,进京,你也抽一支。” 刘进京淡然一笑,说道:“朝阳县长也给了我几包。这是省卷烟厂生产的特制烟,主要就是供领导们使用的。这种烟有个很明显的特点,你们看,它的烟嘴特别长,差不多都要占到整支烟的二分之一了。” 黄必兴拿着烟,在手里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放在鼻子下面闻了又闻,随着尼古丁和烟叶味道的飘散,他的神情也逐渐放松了不少。就这样,刘超英与刘进京你一言我一语,苦口婆心地开始劝导起黄必兴来。三个人聊得久了,肚子也饿了,始终没有做通工作,于是便一起来到外面的馆子里,吃了一顿饭,喝了二两小酒。这时候,黄必兴的话匣子才彻底打开了,开始大倒苦水,讲述自从被老黄县长抛弃之后,自己和姐姐、母亲三个人过的那些潦草日子。自家姐姐也因为这件事,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最后只能嫁给了一个农村的懒汉;自家母亲虽然勉强在一个单位里,但那是个国营企业的副食品厂,早就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了,每个月就只能发二三十元的基本工资,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收入,老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到处给人打零工来维持生计。 黄必兴越说越激动,最后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刘超英与刘进京两个人看着他这样,眼圈也跟着红了。虽然从领导的角度来说,他们并没有关心照顾黄必兴一家人的责任和义务,但是从长辈的角度来讲,谁的心又不是肉长的呢?想当年,老黄娶了李爱琴这个漂亮媳妇的时候,那可是名噪一时,就连李泰峰对他都颇有微词。所以,虽然老黄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当上了副县长,但自从二婚之后,他在仕途上就彻底止步了,再也没有得到过晋升的机会。 三个人在小酒馆里一直坐到了晚上 10 点,期间张老板都催促了三四次,但是看到黄必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停不下来,也只能陪着这三个客人一起熬夜。 等黄必兴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刘超英又开口说道:“你看看老黄,他这一辈子到最后也算是个悲剧啊。他上吊自杀,一个副县级干部竟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而且这些年他也没有攒下什么钱。自从你父亲娶了你的后妈之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变得越来越差,衰老的速度也加快了很多,现在看起来哪里像 60 出头的人,简直就像是 70 多岁的样子。必兴啊,你也别再记恨他了。我跟你说,现在他死了都不得安生,你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算在老黄的头上,你那个后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他们现在还想着把你爸的尸体抬到公安局去,找公安局要说法,说是县里没有照顾好家属,他们其实就是想趁机把你那后妈的妹妹也安排个工作。” 黄必兴一听这话,猛地一拍桌子,愤怒地说道:“刘叔,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的亲姐姐到现在都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那个狐狸精竟然还想给他妹妹安排工作?小姨子算什么亲戚啊?” 刘超英长叹一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但是现在人家就是要用你父亲的尸体来做文章啊。我和你进京叔虽然心里边看不惯这种做法,眼里也揉不得沙子,但是说到底,我们俩还是外人。必兴啊,你好好想想,那毕竟是你爹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那可是血浓于水的亲爹啊!” 刘进京也赶紧在一旁附和道:“对对对,就是个狐狸精!今天在院子里,你没看到她穿的什么衣服吗?花里胡哨的,别说穿黑的穿白的了,就算是平时也不能穿成那样吧?她还坐在领导那一桌,在那儿挤眉弄眼的,我看啊,她要是再坐上一会儿,估计吕连群都要把持不住了。” 黄必兴无奈地说道:“哎呀,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明天把他弄回老家埋了,也不用棺材了,就用一张草席把他裹上算了。” 刘进京赶紧说道:“怎么埋其实不重要,那是你们家里的内务事,但是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能让人家拿着你父亲的尸首继续做文章啊。” 刘超英更是一拍桌子,气愤地说道:“妈的,那个狐狸精,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田嘉明说得一点都没错,就是她和老黄吵架,才把老黄气死的,不然老黄平时怎么会好端端地去死呢?” 刘进京道:说的对啊,这小姨子算什么亲戚啊?你二叔在学校包食堂,难道你二叔连 20 万都拿不出来吗?你爹是为了你二叔,还是为了他那个小姨子,为他俩还有必要去死吗?他根本就是被这狐狸精气死的!” 三个人就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刘超英坚定地说道:“孩子,现在你爹快死了,以后我老刘就是你爹,你的事情我们两个管定了!现在咱们就去狐狸精的家,把你爹的尸体拉走,直接埋了!” 刘进京也点头表示赞同,说道:“对,绝对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就算是要照顾家属,也应该先照顾你和你姐姐。你不是说你姐姐高中毕业后连大学都没考吗?按照政策,高中毕业生是可以去教书的,我来做个担保,让你姐姐参加这次教师招考。如果她的分数达到了录取标准,我就去给县长求情,让他网开一面,录取你姐当教师。” 黄必兴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心里的怨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听到这两位姓刘的领导你一言我一语地为他着想,觉得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了。当听到刘进京表态要帮姐姐安排教师考试的工作时,黄必兴更是怦然心动,他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果断,说道:“他再不是个人,那也是我爹,谁让我命不好摊上这样的爹呢!走,现在我就去招呼人,把我爹的尸体弄回去埋了。” 刘进京连忙问道:“招呼人?现在这个时候你上哪儿去招呼人啊?” 刘超英当然知道其中的情况,老黄县长家本来就是城关镇的,在城关镇,黄家还是有一些人口基础的。不然的话,就凭一个退休的老县长,怎么可能把县里的三座食堂全部都霸占下来呢?这显然和黄家本家作为城关镇的本地势力,有着千丝万缕、难以分割的联系。 于是,三个人开始商量具体的行动方案:黄必兴负责去招呼人,刘超英则负责联系公安局,以防万一到时候爆发冲突,好让公安局能够及时采取措施;而刘进京还要回家去取香烛纸钱,毕竟在东洪这个地方,人死了之后,这些讲究还是不能少的。三个人约定好了时间,晚上 11 点钟准时在县委家属院门口集合。 刘超英又特意叮嘱黄必兴:“必兴,你也不用喊太多人,我估计今天晚上守夜的也就是你的后妈和她儿子,最多再加上你那个狐狸小姨,满打满算也就三四个人。人喊多了也不好。” 黄必兴站在饭馆门口昏暗的灯光下,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们本家人多,想叫多少就叫多少,四五个人吧,不,还是七八个人更稳妥些,再备一个架子车,这样才好搬运。” 刘超英轻轻 “嗯” 了一声,随即转向刘进京,语气带着一丝吩咐:“进京啊,你再找一张草席来,要厚实点的,别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刘进京闻言,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忍不住问道:“真的拿草席裹呀?我看这老黄怎么说也是一县之长,还是该有个棺材才体面吧。” 刘超英摆了摆手,示意刘进京先去办,然后又把目光转向黄必兴,语重心长地说:“必兴啊,这草席嘛,你爸他老人家倒无所谓,反正他啥都不知道了,但是外人看见了,可是要笑话你的呀。那个棺材就先将就用着吧,好歹能保住点体面。” 他拍了拍黄必兴的肩膀,眼神里满是关切。 说到这里,三人便各自行动起来。 黄必兴在城关镇,还是有些从小长大的朋友,再加上族里面的老人,很快就招呼了十多个壮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 11 点钟。此时,公安局局长田嘉明亲自带着廖文波和刑警队的几个同志,他们都穿着便服,手里拿着电棍,显得格外警惕。 田嘉明一脸严肃地看着刘超英与刘进京,只见两人鬼鬼祟祟的样子,他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调侃道:“两位领导,你们看,这事闹的,这公安局跟着大晚上还得出来抢尸体,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刘超英闻到田嘉明身上浓重的酒气,不禁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耐心地提醒道:“田局长,您先让本家的人上,如果说这个局面控制不住了,再请你们出手,一定要迅速果断。这里是县委的家属院,前前后后的住着不少的领导,大晚上的闹出什么动静来,也不见得是好事。” 田嘉明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用手攥着一副银色的手铐在手里转来转去,一边转一边说道:“进京书记,超英县长,你们就放心吧,我们公安局别的不敢说,怎么处理这种事还是懂得的。” 黄必兴依然是一身披麻戴孝的装扮,身后跟着十多个本家的男子,众人会面之后,田嘉明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刘超英和刘进京两人赶忙发起烟来,招呼到几人手脚要干净利索,只要人入了土,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接着一行人就朝着县委大院家属院的胡同里走去。胡同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人员值守,那辆架子车已经拉了过来,悄无声息的跟在了后面。几个人拿着手电在胡同中间穿梭,灯光在黑暗中摇曳,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狗的狂吠,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家属院不大不小,走了三五分钟后,大家终于来到了家门口。只见这大门紧闭,外面上着一把大锁,而里面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动静。田嘉明上前摸了摸索,疑惑地说道:“诶,这不是要守夜吗?怎么从外面上锁呀,真是怪事了。” 刘进京在一旁猜测道:“这该不会是人都走了吧?” 他探头探脑地朝着门缝里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 刘超英连忙说道:“不会不会,这守夜可是东洪几千年来的规矩,怎么可能人走了呢?” 黄必兴带着一丝疑惑,也上前摸了摸这个锁,只见这锁宽大厚重,他主动问道:“这锁锁着,我们总不能翻墙进去吧?” 他看了看周围高高的围墙,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田嘉明倒是显得一丝淡然,开口说道:“公安机关要是连一个门锁都打不开,那还叫什么公安机关呀?” 说着,他转身对背后的刑警大队长廖文波说道:“哎,五分钟,把这锁打开。” 他语气轻松,仿佛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廖文波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几个干部,马上拍了拍旁边一人的肩膀,那人点了点头,随即在自己腰带上摸了摸,掏出一串钥匙来,就走上前去。他一边摸着锁,一边拿钥匙不断地试,只听 “咔吧” 一声,没使多久,这门锁就打开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老黄县长是上吊而亡,这在东洪的传统习俗里是最不吉利的一种死法,但大家也只能硬着头皮拿着手电试探性地朝着里面走。整个院子里黑灯瞎火,环境阴森而恐怖,让人不寒而栗,众人都小心翼翼的,又生怕惊动了里面守夜的人,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这走到了草席帘子旁边,上面的遗照中老黄县长的英容相貌犹在。黄必兴看到之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痛哭了起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田嘉明看到此种情形,倒也顾不上安慰老黄的儿子,直接把手电筒的光打在草席上,一把掀开。只见正房门也是关着的,推开之后,一个朱漆棺木映入眼帘,两边的厢房也门洞大开,里面却未见什么人守夜。田嘉明看没有什么人,心里踏实了许多,就直接吩咐手下:“快把架子车拉过来,大家都搭把手,让老黄上车。”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十多个壮汉迅速来到了棺材跟前,不由分说,就架起了棺材,穿过正门,稳稳将棺木挪到了架子车上。 刘超英与刘进京两人毕竟年龄大些,更懂得这些相烛纸钱的事情不能少。刘超英蹲下身来,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掏出一叠纸钱,又拿出几支清香,点燃香烛之后就开始烧起了纸钱,一边烧一边嘴里还念叨着:“老黄啊,真是打扰你了,我们呀,也是不想让你再多受罪了,希望你能早日入土为安。我们把你儿子带过来了,你儿子已经和你族人商量了,让你回黄家祖坟。” 他的声音低沉而悲伤,烛火在黑夜中忽明忽暗,映照着几人的身影,显得格外凄凉。 刘超英还是十分贴心的,他拿出了一个陶瓷盆,就对黄必兴说道:“必兴,这盆你还是得摔呀,这是规矩。” 他把盆递到黄必兴面前,眼神里满是期待。 这黄必兴站在原地,并没有摔盆,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说道:“叔啊,我想问一问,给我姐安排教师招考这事儿,您说我能算不?听说需要县长点头才行。” 眼神里满是渴望和不安。 刘超英打断了他的话,让他先处理眼前的事情。 黄必兴则是继续说道:“叔啊,不是我不信任你们,我呀什么也不求,但是这关乎到我姐,我不能不操心。我知道现在提这个要求很不合适,但是我还是想提这个要求,希望您能理解。” 他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夜晚很安静,这鞭炮声显得格外响亮,瞬间响彻了整个家属院,甚至整个县城都能听到,连带着周围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 晓阳睡得迷迷糊糊的,被鞭炮声吵醒,揉了揉眼睛说道:“大半夜的,你们这怎么还放鞭炮啊?这是什么习俗呀?”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听到鞭炮声,我自然知道肯定是哪家的老人又走了,这是在报信。但我倒没有回答晓阳的话,免得晓阳害怕多想,徒增烦恼。我迷迷糊糊的正在入睡,这个时候卧室里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那刺耳的铃声让我和晓阳瞬时都惊醒了。大半夜还打电话,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有犹豫,果断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刘超英的声音。 刘超英略显急促地说道:“县长,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您了,现在有个紧急情况给您汇报一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我坐起身来,语气尽量平静地说道:“超英啊,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我听着。” 我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刘超英接着说道:“县长啊,我和进京两个人给您出了道难题呀,我们两个自作主张,把老黄先给埋了,现在是这样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赶紧起身把灯打开,看看墙上挂的钟表,已经是午夜 12 点了,这个时间刘进京和刘超英都还在为这事忙碌,这让我内心里非常感动。 刘超英又继续说道:“县长啊,你放心吧,现场的局面已经控制住了,田嘉明局长带着刑警大队的同志在现场坐镇。这鞭炮已经响了,黄必兴想要一个准信儿啊,关于他姐姐教师招考的事情……。” 他把事情的关键说了出来。 我随即说道:“超英啊,我觉得你们俩这件事办的很好,处理的也很对。我们要照顾好该照顾的人,黄必兴能够在这个关键时刻支持县委工作,十分难得。如果他的姐姐能够通过教师招考,我郑重的代表县委表态,一定认可考试结果。” 我语气坚定,希望能让他们放心。 挂断电话之后,晓阳主动问道:“什么事啊,半夜来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晓阳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心里想着这事还是不给晓阳说好,免得她心生挂念,于是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雄鸡一声啼鸣,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让整个东洪县城在逐步苏醒了过来。 李爱琴带着娘家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县委家属院,他们气势汹汹,说是要抬着老黄的尸首到县公安局去讨说法。这李爱琴背后跟着自家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还有本族的叔伯兄弟,这些人都知道老黄县长去世之后,这利益的链条就缺少了一环,如今也要做到自然是利益最大化,所以才一起来讨一个说法和公道。毕竟这个时候说不定见者有份,谁都想分一杯羹。 李爱琴看着这门上挂着的锁,已然被打开,地上还有香烛鞭炮的碎屑和瓷盆的碎渣,就疑惑不解地说道:“这是昨天我们门口放的鞭炮啊,这怎么还跟摔个盆一样?真是奇怪了。” 她皱着眉头,环顾四周,想找出点蛛丝马迹。 摔盆和打幡是东原这片土地上最常见的习俗,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如果死者没有后人,就需要村里或者本族近亲之中选两个合适的人来负责摔盆与打幡。 众人都带着一丝疑惑,李爱芬这时说道:“姐,会不会是昨天放的鞭炮呀?昨天有没有什么动静?” 她努力回忆着昨天的事情。 李爱琴一边推门,一边说道:“我记得昨天没放鞭炮呀。” 俩人顾不上多说,走进这正房一看,只见这草席已经被掀开,丢在一边地上,还丢着老黄的遗照,这房间内的棺材却是不翼而飞。这李家的人见状,顿时慌了神。 李爱芬带着一丝震惊,脱口而出:“姐,我姐夫不会是诈尸了吧?这棺材怎么不见了呢?” 她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恐惧。 李爱琴听完之后一哆嗦,但马上就想通了,一拍李爱芬的胳膊说道:“诈个屁的尸,诈尸还能背着棺材板一起炸呀?这明显是被人偷走了!哎呀,这该死的老黄啊,你死了都不得安生啊,这到底是谁又能把你给偷了呀?” 李爱琴如泼妇一般,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凄惨。来的本家人自然有懂得些道理的,知道这自家的闺女是二婚,人家那个黄县长本是有长子的,看着门口摔盆的碎屑,遍地的鞭炮碎屑,很快,众人就议论起来了,肯定是被这老黄家的人给推走埋了。 这李爱芬和李爱琴自然不愿意相信,她们知道老黄的尸体才是最好的谈判筹码。如果人都埋了,还找县委政府闹什么呢?说不定被县委家属院的房子都会被收回去。这两姐妹一合计,就决定带着这本家的人,到黄家祖坟上找一找,如果有的话,就要将这个黄家祖坟给挖了,把老黄的尸体抢回来。 一群人四五十个,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就浩浩荡荡的朝着黄家祖坟的林地上走了过去,队伍拉得很长,远远望去,十分壮观。 县公安局局长田嘉明正在值班室里睡觉,鼾声如雷,站在值班室外面都能听到。昨天晚上他基本上是忙了一个通宵,现挖的坑,现埋的人,好不容易把事情处理完,基本上回到公安局都已经 6 点多钟了,天都已经放亮了。田嘉明在值班室里睡了三个小时,到了 9 点多钟的时候,就被敲门声敲醒了,他睡眼惺忪,还有些迷糊。 田嘉明无奈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很不情愿的下了床,一开门,打了一个哈欠,看到是常务副局长万金勇,就说道:“老万呀,你这是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他揉了揉眼睛,语气里满是疲惫。 万金勇带着一丝焦急说道:“刚刚接到城关镇派出所电话,说是有家族械斗,双方人数加起来有一两百人,现在剑拔弩张的,城关镇派出所控制不住局面,希望咱们公安局马上派人支援呀!” 他语速很快,脸上满是担忧。 村民之间的械斗在基层屡见不鲜,因为争水、争田、争路、口角都可能引发械斗,田嘉明也并未觉得是个多了不起的大事,就说道:“把刑警,治安两个大队的人派过去,如果形势还比较紧张,就通知驻地武警,请武警中队过去帮帮忙。再找找村干部,这事不就过去了吗?有没有必要这么慌里慌张的?” 他显得很镇定,似乎这种事情见多了。 万金勇连忙说道:“哎呀,如果是正常的械斗这样操作不就完了吗?但是现在这械斗不正常啊,是黄家原配的子女和这老黄家二婚的媳妇家的娘家呢,在这老黄家的祖坟里争老黄的尸体。” 他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田嘉明听完之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田嘉明说道:“连尸体都争?这有什么好争的呀,这老黄又不是倒插门,死了肯定埋到黄家的祖坟地,那个什么姓李的闹什么闹,难道老黄要入他们家祖坟?真是不可理喻。” 他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万金勇说道:“那自然不是,这道理呀,大家都知道嘛,那就是因为他们要拿老黄的事儿找个理由,想要讨个说法嘛。” 他解释道。 田嘉明一边穿外套一边往门口走,说道:“走吧,去看一看,千万不能让这李家的人仗势欺人,我们得去主持公道。” 他语气坚定,准备出发。 万金勇说道:“哦,那倒没有,这个黄老县长本就是城关镇的人,这城关镇的人呐,都知道他以前在城关镇也算是个一号人物,所以整个黄家本家人多呀,势力也不小,应该不会吃亏。” 田嘉明听到这里,又马上将外套脱了下来,拿起洗脸架上的搪瓷盆儿,在水桶里舀了点水,一边倒水一边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样吧,我先洗把脸,清醒一下。” 一边洗完脸之后,田嘉明又刷了牙,刮了胡子,还用梳子梳了梳头,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这才说道:“呃,对了,我还没吃早饭,这样吧,我去门口包子铺吃俩包子,你们呀,抓紧时间通知人,把该带的装备都带好。” 说完之后,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扯开了衣袖,仔细看了看手表,说道:“这样,咱们 10 点半准时出发,现在还早,准备充分点。” 万金勇有些惊讶地说道:“10 点半出发?现在才 9 点呀,会不会太晚了,万一他们打起来怎么办?” 田嘉明说:“咱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让治安和刑警都准备好,人不够从周边几个所调。老万啊,咱们也要给双方点时间和空间商量,咱们现在去不是添乱嘛。” 万金勇说:“局长,我怕他们真打起来。” 田嘉明一边刷牙一边含糊地说:“打架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嘛。” 万金勇没听清,问:“打架也是一种沟通方式?” 田嘉明昨天就看到了,老黄家儿子带着的几个后生都不是善茬,各个五大三粗的并不好惹。田嘉明漱了漱口,才说:“是啊,老万啊,有的人你讲道理他是不听的,就只能用拳头说话。别为老黄那个二婚媳妇操心,大不了打赢了坐牢,打输了住院,人埋了他们要是敢挖出来,我们就可以抓人,侮辱尸体嘛,多大点事,没必要咱们局长副局长都急着上坟一样赶过去,让人笑话,淡定,淡定,回到办公室,喝口茶,等着他们都来找我们,那才最好……” 第1011 章 田嘉明果断出手,胡延坤借题发挥 “田局长,” 万金勇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现在谁都知道李家那伙人就是想借着老黄县长的尸体生事。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让他们把尸体抢走,咱们可就被动了。到时候政府那边要是问责,咱们怎么交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田嘉明平静的脸庞,“再说了,李家人跑到黄家祖坟去闹事,这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怎么看都是他们理亏,我看咱们应该马上赶过去嘛。万一,老黄县长的尸体,真的被他们挖出来抬到咱们公安局……” 田嘉明摆了摆手,似乎对这事儿早有判断:“不可能,小黄 他就算死也不会让李家人把他父亲的尸体抢走。”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田局长!” 万金勇赶紧提醒,“老黄和他儿子之间的矛盾,在县里干部圈里早就不是秘密了。东洪县的老人谁不知道,他们父子俩关系闹得很僵,多少年都形同陌路。说不定就是有人给了黄必兴什么好处,他才把父亲的尸体弄回黄家老林的。不然你说,黄必兴怎么可能轻易让尸体被抬走?” 田嘉明闻言,下意识地紧了紧腰间的皮带,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老万啊,你有时候干工作就是抓不到点子上。怎么看问题总是这么肤浅?急也急不到关键处,慢也慢不到分寸上。” 这番话让万金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头,满脸困惑:“田书记,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明白?” 田嘉明见他一脸茫然,便带着点拨的意味继续说道:“你啊,得把眼光放长远些。这事儿的解决,绝对不单纯是黄、李两家人的矛盾。它背后牵扯到的因素,可比你想的复杂多了。” “复杂因素?” 万金勇追问道,“田书记,您说的是什么特殊因素?我怎么觉得,不就是大家传的那样,李家想借着这事儿让县里给他们解决工作吗?” 田嘉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提起写字桌前的黑色提包,大步向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这个时候,公安局明显是不去比去好。人家的家务事,就让家里的老人和族中长辈去商量解决,总比什么事都让公安机关出面强。这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规矩,咱们要是现在去了,矛盾都集中在咱们身上了。现在老黄县长死了,他们恐怕更在意的是活人的利益。”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看李家人,拿着老黄县长的尸体来公安局闹,无非就是想让县里给他们安排工作。但他们考虑得太肤浅了,这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 关系到老黄县长以后到底和谁埋在一起的问题。” “和谁埋在一起?” 万金勇皱起了眉头。 “对啊,” 田嘉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小黄,叫什么来着?” “黄必兴。” 万金勇连忙回答。 “对,就是黄必兴。他母亲以后去世了,肯定是要和老黄县长埋在一起的吧?但这里面就有矛盾了 —— 李爱琴肯定也想和老黄县长埋在一起。所以啊,黄必兴之所以大半夜把他父亲的尸体抢走,恐怕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说白了,他总不能让自己的母亲百年之后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吧?你看外地,连配阴婚的都有,所以这事儿根本不像我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这番分析让万金勇恍然大悟,他之前根本没考虑到这个层面:“哎呀,田局长,您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这可涉及到伦理纲常了。说不定啊,李家人就是想把老黄县长的尸体抢走,单独开辟一片林地,等以后李爱琴百年之后,也能和老黄县长埋在一起。” 田嘉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走出了公安局大门。他站在门口,点上一支烟,指着面前那棵歪脖子柳树说:“老黄啊老黄,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自己搭了根绳,一死了之。人死债不消,你留下的这些孽缘孽债,以后有的是麻烦。说实在的,这个问题不好解决。走吧,跟我去吃两口包子,边吃边说。” 万金勇跟在田嘉明身后,脸上满是无奈。他觉得老黄县长可怜,又觉得李家人可恨,同时也为这复杂的局面感到头疼。他苦笑着摇摇头:“田书记,话说回来,您说的百年之后的事,我确实考虑不了那么远。但据我对老黄媳妇的了解,她比老黄县长小十多岁,现在刚满 50 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现在思想观念都放开了,我看李爱琴大概率是要改嫁的。” “改嫁?改嫁就更麻烦了!” 田嘉明接过话头,“无论她以后埋在哪儿,总不可能埋回李家祖坟吧?她毕竟是出嫁了的闺女。” 田嘉明说的这番话很有道理。按照东洪县乃至整个东原地区的习俗,出阁的闺女就算离了婚,也不能再埋回娘家的祖坟,就算埋回娘家,也进不了祖坟。这是根深蒂固的伦理问题,李爱琴或许考虑不到这么长远,但田嘉明和万金勇都清楚,老黄县长的儿子黄必兴肯定会为自己的母亲考虑。从这一点来看,就算县里不给他姐姐解决工作,黄必兴也一定会拼死护着老黄县长的尸体,不让李家人挖出来 —— 不然的话,他母亲百年之后就真的无处可埋了。 正如田嘉明所预测的那样,离城郊不远的一片老树林里,翠柏苍松环绕。远远望去,在一片黄土裸露的庄稼地中,这片松柏林显得格外突出。松柏林下,正是黄家世代相传的祖坟。黄家世代居于城关镇,这片祖坟的历史十分悠久,是一片独立的林地。除了零星的坟茔,还有不少墓碑竖立在坟前,见证着黄家先辈的过往。 一处招魂的纸幡在微风中轻轻飘扬,纸幡下面是一座新堆起来的坟头。这座新坟比周边的几个坟茔都要高大一些,而且不同于其他坟茔上的杂草丛生,它显得干干净净 —— 这正是昨天刚刚为黄老县长新立的坟。 此刻,坟前围着两拨人,气氛紧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黄必兴带着本族的老老少少,足有上百口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铁锨、长矛、钢叉、木棍等最原始的武器,神情严肃地守卫着黄家祖坟。而在另一侧,李爱芬和李爱琴则带着李家本族的三四十人,双方的老人已经谈了两个多小时,个个口干舌燥,但谁也没能说服谁。眼看就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动手的关键环节。 就在这时,李爱琴拿着一把铁锨冲了上去,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我就是一个妇道人家,你们能拿我怎么样?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老黄我们必须抬走!” 黄必兴见状,毫不退让,一口浓痰啐在地上:“放你妈的狗屁!人都死了,还让你来回折腾?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要么现在就走,要么咱们就打上一架!” 李爱琴仗着身后有家族的十多个老少爷们撑腰,脾气也上来了:“打一架就打一架,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你小子连妈都敢打吗?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妈!” 说完,她大摇大摆地往前冲,拿着铁锨就在老黄县长的坟上挖了一个坑。 在东原地区,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新坟三年不动土”。也就是说,坟墓一旦建好,在三年之内不能再动,否则就会对后人不利。 黄必兴看到李爱琴竟然做出这种事,觉得已经没有谈判的必要了。他积攒了多年的不满和为母亲讨回公道的怒气瞬间爆发,举起手中的木棍,狠狠打在了李爱琴的身上。这一棍力道十足,直接将李爱琴打翻在地。 李家人一看这情形,虽然知道自己跑到黄家祖坟闹事理亏在先,但在这一刻,就算理亏也得硬着头皮把李爱琴护下来。于是,两家人顿时陷入了混战。由于之前已经对骂了一两个小时,彼此心中都憋着一股火,此刻一动手,场面立刻变得不可收拾。派出所所长站在中间,一脸焦急地大声呼喊,试图阻止这场械斗,但混战中的人群早已失去了理智,靠几个派出所民警根本无法拦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田嘉明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赶到了现场。七八辆警用面包车整齐地停在路边,车上下来的民警迅速介入,这场持续了半个小时的械斗才得以平息。最终的结果是黄家人大获全胜,李家人有多人被打得头破血流。不过好在大家下手还有分寸,没有出现致命伤,大多只是一些皮外伤。 李爱琴看着姗姗来迟的田嘉明,积压在心中的怒火瞬间爆发,她指着田嘉明怒斥道:“姓田的,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我们早就报警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李爱芬在一旁帮腔作势,但身体却半躲在李爱琴的身后,显得有些心虚。田嘉明戴着一副褐色墨镜,没有正眼看她们,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便自顾自地走到老黄县长的坟前,恭恭敬敬地深鞠了三躬。然后,他才扭头看向万金勇和廖文波,沉声说道:“尽快查明事件原因,把伤者送到医院治疗。” “送医治疗?” 李爱琴不依不饶地喊道,“说得轻巧!送哪家医院?怎么治疗?钱由谁来出?” 田嘉明没有理会李爱芬的质问,而是转向双方人员:“为什么会发生这场械斗?你们双方各跟我们来几个人,到公安局配合调查。” 李爱琴一听这话,立刻激动起来:“姓田的,你有没有搞错?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我就是老黄县长的媳妇,按照县里的政策,我也应该受到照顾吧?他们把老黄的尸体抢走了,我们难道不该把他抬回去吗?” 田嘉明冷冷地看着她:“人死了入土为安,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和习俗。你们要把黄县长抬到哪里去?” “抬到哪里?” 李爱琴梗着脖子说,“自然是抬到他该去的地方!” “人家的儿子埋自己的爹,” 田嘉明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你们跟着掺和什么?现在是你们跑到人家的祖坟上闹事,涉嫌寻衅滋事,到现在还在这儿耍流氓!” 李家人之所以敢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跑到黄家祖坟闹事,是因为李家人和李显平有着近亲关系。从根上算,他们和李显平也属于同一支。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李爱芬和李爱琴在县里才敢如此嚣张。 当年黄老县长娶了李爱琴之后,虽然没有得到提拔,但也没有受到处分,这其中就有李显平出面打招呼的缘故。李家人在黄家门上受过委屈,李家的几个族中长辈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虽然李爱琴和李爱芬在李显平面前说不上什么话,但今天来的老少爷们中,有不少和李显平私交不错的人,于是族中的长辈便找到田嘉明进行交涉。 对于这些人搬出李显平,田嘉明并没有感到意外,他淡然地说道:“你们提李显平书记是什么意思?难道李显平书记来了,我们就不依法执法、不依法行政了吗?我代表公安机关再强调一遍,尸体和活人一样,都是受法律保护的。如果你们再敢打尸体的主意,公安机关绝对不会姑息迁就,一定会按照流氓罪从严处理!” 说完,田嘉明特意看了一眼李爱芬,一个眼神就让李爱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这正如那句老话所说:“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之前在县委大院里,李爱芬就曾又吵又闹,觉得公安机关对自己不公平,结果被电棍一触,马上就老实了。 田嘉明看到黄必兴额头上擦破了皮,流着血,便略带关心地说道:“小黄,我们对老干部的家属一直都是关心关注的。你们受了伤,该治疗就治疗,该验伤就验伤。公安机关对这种殴打干部子女的行为,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李家的几个老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们对比了一下田嘉明和李显平的态度,觉得田嘉明身上的杀气更重。他们意识到,就算搬出李显平,在田嘉明面前也讨不到多少好处。 田嘉明仔细查看了现场情况后,廖文波带着刑警队的几个人进行了简单的询问,很快就查明了事情的原委 —— 就是李爱芬和李爱琴带着李家人到黄家祖坟闹事。随即,两副冰冷的手铐被拿了出来。 李爱芬看到手铐,顿时吓得没了脾气,不觉得往人群后面躲了起来。而李爱琴却自觉是老黄县长的遗孀、县领导的家属,没人敢动她。她拿着一根铁锨横在前面,无所畏惧地迎了上来,大声喊道:“我是老黄县长的媳妇,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我!” 田嘉明见状,厉声警告道:“我警告你,把铁锨放下,好好说话!” 说完,他给了万金勇一个眼神,意思是你老小子立功的时候到了。 万金勇马上意会,迎了上去,略带严肃地劝说道:“哎,有话好好说嘛,只是配合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这李爱琴看着万金勇要夺自己手中的铁锨,瞬间觉得自己作为县长夫人的面子受到了极大挑战,她猛地举起铁锨,朝着万金勇的方向狠狠打了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万金勇并没有躲闪,只是捂着胸口,带着委屈的语气说道:“哎呀,我都这么大年龄了,你怎么敢拿铁锨拍我那?” 说完,他便顺势往地上一躺,那姿态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公安局的小伙子见状,动作迅速得如同离弦之箭,他们合力将李爱琴放倒在地,熟练地为她戴上手铐,随后便将她抬着往面包车上一扔,面包车直接开离现场。 而廖文波则显得格外贴心,他小心翼翼地将老万搀扶起来,两人一同走向了另外一辆警车。 李家的族人在短暂的震惊后终于反应过来,刹那间,他们如同潮水般围了上来,。田嘉明见状,面色变得异常严肃,他迅速掏出腰间的手枪,对着天空 “砰砰砰” 连开三枪。刺耳的枪声划破了墓地的宁静,带头的几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魂飞魄散,瞬间蹲在了地上,身体还止不住地颤抖。 田嘉明左手稳稳地单握着手枪,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在几人面前缓缓指了指,声音洪亮而有力地说道:“你们竟然跑到人家的祖坟上来挖坟,还有没有道理了?公安机关是依法办事。现在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完全是看在显平书记的面子上,对你们做了宽大处理。”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脸上带着一丝不甘的神情,开口说道:“哎,领导,我们的人也被打了呀,怎么就只抓我们的人,不抓他们的人呢?” 那语气中满是不解和委屈。 田嘉明毫不客气地直接怼了回去:“你们姓什么?你们姓李,人家姓什么?人家姓黄,这祖坟明明是人家黄家的祖坟。你们主动找上门来闹事,还有理了?人家埋自己的父亲,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就算你们是来给老黄吊唁的,也应该按照东洪的礼数来嘛!哪有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刚埋下去,你们就把人挖出来?挖出来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要埋到你们李家的祖坟里,当祖宗供着吗?” 一番话如同连珠炮般,说得老者哑口无言。 这位带头的老者在李家族内本就有着类似族长的崇高地位,如今被田嘉明如此驳斥,顿时面红耳赤,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这人才似乎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思索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说道:“这位领导,我们来这里,其实是想给我们李家的闺女出口气的。” 那声音中带着一丝犹豫,又透着一股为族人出头的决心。 田嘉明追问道:“出气?出什么气?哪里该是你们出气的地方?” 他的眼神锐利,仿佛要看穿对方的心思。 这人又想了想,接着说道:“这个爱芬都已经在县一中当科长了,这已经是老师的身份了,凭什么还要考试啊?凭什么一定要参加考试才能工作呢?就应该照顾老黄县长的家属才对。”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理由十分充分,语气也变得稍微坚定了一些。 田嘉明推了推眼镜,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说道:“照顾家属?照顾老黄县长的家属?这位老哥,我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能说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呢?照顾家属竟然都照顾到小姨子身上来了,这要是传出去,老黄县长尸骨未寒,你这不是让他丢脸吗?” 这老人一时之间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尤其是看到田嘉明满脸怒气的样子,更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老人只能试探性地问道:“领导,你们真的要把爱琴给抓走吗?” 田嘉明严肃地说道:“怎么,殴打公安干部,带头闹事的人,难道不该被带走吗?” 旁边的张老头私下里琢磨着,李爱琴只是本族的近亲,如今公安机关已经动了真格,实在没有必要再为他们出头,于是便默默地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黄必兴迎上来,紧紧握住田嘉明的手,脸上满是感激之情,说道:“领导,真是太谢谢你们了。不然的话,我们晚上都得在这坟头边搭上几个帐篷,就怕李家的人再来骚扰我父亲。” 田嘉明一旁说道:“小黄啊,公安机关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挖人家的坟头,那就是犯罪行为。李爱琴先不管她们是谁的亲属,只要违反了法律,公安机关都会依法处理。你们这次的行动,纯属自卫行为。” 说完之后,田嘉明就扭头看着李家那些垂头丧气的人,主动说道:“我告诉你们,把道理给你们讲清楚。坟头是受法律保护的,尸体也是受法律保护的。我不管这件事是谁干的,只要这尸体没了,我就找你们麻烦。” 李家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几十名穿着警服的人,手里拿着橡胶棍、手铐,个别同志的腰间还别着手枪,他们知道已经没有再闹下去的必要了。再继续闹下去,恐怕下一秒就会和李爱琴一样,直接被抓到派出所里去了。 上午的时间,我正在县委大院里与毕瑞豪的坤豪公司进行会谈。工业园区虽然各项批复都已经就位,但之所以迟迟没有挂牌,是因为我们考虑到工业园区挂牌的时候,还是需要有那么两三家企业来撑撑门面。虽然环美公司的投资框架协定基本已经敲定,但是独木不成林,仅仅依靠那么一家企业,实在是撑不起东洪县工业开发区的门面。一上午的磋商,县里与坤豪公司基本上也达成了一致,坤豪公司的农业生产公司与环美公司一起,将正式挂牌入驻工业园区。保守估计,整个工业园区加上要搬迁的三家国有企业,那就有五家企业可以同时动工。 中午的时间,县里与毕瑞豪进一步细化并敲定工作上的细节。今天收获最大的是东洪的几家银行也都参加了座谈会,并且都表示愿意为坤豪公司提供贷款。有了银行的资金支持,这毕瑞豪的信心自然是更加充足了,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 散会之后,就在县委招待所举行了工作宴。除了毕瑞豪参加以外,县里几家银行的头头脑脑也共同出席了。大家在宴会上自然是谈及了这个石油公司债务转移的问题。几家银行都已经做通了上面的工作,只要县政府愿意签署三方协议,几家银行自然是同意将债务转移到县石油公司,这对于解决当前的债务问题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进展。 吃过午饭,刚刚将毕瑞豪和几家银行的头头脑脑送走,这个时候韩俊就主动来汇报,他有些急切地说道:“县长,现在有个情况,刚刚胡延坤主席要当面给您汇报工作呀。” 我有些疑惑地问道:“汇报什么工作?” 韩俊已经从公安局那边得到了汇报,他赶忙说道:“上午开会的时间,公安局田局长来找您汇报,您没在,他把大致情况给我说了一下。县公安局制止了一场械斗,这个黄考县长已经入土了,有人要刨老黄县长的祖坟。在这一点上,公安局坚决维护了老黄县长的权威,为这事,李家的人还把万局长用铁锨给拍了,万局长在住院,公安局将带头闹事的几个人带到派出所去了……” 韩俊说完,我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个谱。我抬手看看手腕上的手表,已经一点钟了。我在 2 号楼的住宿就位于这县招待所内,我心里大概知道了,这胡延坤要找我,无非就是两个事情,要么是自家儿子欠石油公司的事情,要么是这老干部黄志行的问题。我心里想着,既然这胡延坤越急,那我就越要冷落他一番,于是就说道:“呃,昨天晚上没睡好,身体有点不舒服,这样吧,两点半,两点半我亲自去胡主席的办公室。” 韩俊听了之后,说道:“县长,我看这胡主席很着急,今天上午就到办公室找了您三趟,一直在问您散会没有。” 我回应道:“知道了,下午第一个安排见韩主任。” 韩俊作为来传话的人,已经得到了我的明确意见之后,自然是可以给这胡延坤交差了,他也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部分。 韩俊又说道:“县长,要不要我送您回房间呀?您也好好休息一下。” 我说道:“韩主任,不必了,你把这个胡主席那边安抚好就对了,让他稍微安下心来,别太着急。” 说起来,昨天晚上确实没休息好,中午的午觉睡得很沉,仿佛要把昨晚缺失的睡眠都补回来。到了两点钟的时候,韩俊就已经准时等在门口。叫醒出门之后,韩俊就笑着说道:“县长啊,您也是真能睡得着啊,这个胡主席可是在门口等了您足足一个小时,看起来这火气很大,老曹县长也在。” 我听到老曹县长,心里暗道,还在搞非组织活动,马上停下脚步,谨慎地问道:“哪个老曹县长?” 韩俊回答道:“曹伟兵的父亲,就是那个老曹县长。” 听到这个回答,心里暗自思忖:老曹县长,县委、政府一直没有亏待过他,这个时候,他和胡延坤搅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很快,我们上了汽车,汽车朝着县委大院的方向驶去,一路上,我的思绪也在不断地飞转,思考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而在我的办公室门口,胡延坤正对着刘进京和刘超英两个人,脸上满是不满的神情,说道:“你们两个太过分了哈!大家都是东洪乡的老人,彼此之间应该互相帮助,你们两个不帮助解决问题可是不行啊。泰峰书记有两点指示,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在那里喊,你们也要帮帮腔,咱们得齐心协力把事情办好。” 虽然胡延坤的资历是比刘进京与刘超英还要略老一些,虽然表面上是用提醒的语气,但是仔细琢磨他说话的意味,那就是在暗指两个人实在是不应该违背李泰峰书记的指示,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不满。 面对胡延坤的指责,刘进京与刘超英俩人都没有进行解释,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这李泰峰虽然是做了指示,但那个指示只是从正常的角度上来讲,明显的就有些不讲政治了,哪有一个市人大的副主任教唆这副县长的媳妇到公安机关去撒泼打滚的道理呢?如果这件事真的传到市委领导的耳朵里,恐怕就算是以李泰峰的身份,也不会那么体面地收场,所以他们选择了沉默。 胡延坤继续说道:“泰峰非常不满,专门让我们来问一问李朝阳。县委、县政府是不是要与东洪的老干部彻底决裂?我能怎么办呀?一会儿你们三个可不能都不说话,不能把老胡我一个人往火堆上面推。我也是为了整个东洪的老干部群体在争取利益,你们要理解我的难处。” 老曹县长背着手,只是看了一眼胡延坤,就试探性地问道:“胡主席,吕连群怎么没来呀?他不是也应该参与这件事吗?” 刘进京回答说道:“是吕连群啊,吕连群带着这个啊,去教育局了。现在这不是马上要组织教师招考了吗?他们在商量是年年底考试,还是趁着周末找个时间考试,所以他才没过来。” 胡延坤听了之后,有些生气地说道:“真是不务正业,现在连基本的方向都没有定下来,就要考试,这把李泰峰书记置于何地呀?现在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公安局竟然把爱琴都带到了派出所去,这该怎么办才好?刚刚韩主任说县长在睡午觉,我真是服气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天都要塌下来了,人家都还能睡得着觉。” 刘进京见状,打圆场说道:“哎呀,这个胡主席,年轻人嘛,睡眠质量好,不像我们这些老家伙,晚上睡不着,白天累得没精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说,两点钟才上班嘛。” 胡延坤又追问道:“你们二两位昨晚上干什么去了?你一个比一个打哈欠,打的厉害,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啊?” 在汽车之上,韩俊已经把掌握到的各方情况给我做了全面的汇报。对于田嘉明的处置,我内心非常认同,斗争嘛,就是有理有利有节,不能姑息迁就。既然李爱芬,李爱琴带人到人家祖坟上要去挖坟,做出如此过分的事情,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呀,肯定是该抓就抓,绝对不能手软,这样才能维护法律的尊严和公正。 汽车缓缓进过下一个大院,我就看到在办公室门口,胡延坤双手叉腰,正在满脸不乐意地与着几人说着话,那神情看起来十分激动,似乎在争论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汽车停稳之后,韩俊率先一步下了车,快速走到车门旁,将车门为我打开。我走下汽车之后,一脸淡定地走到他们跟前,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心里清楚,我只是睡个午觉,作为县长,做什么实在是没有必要向县政协主席汇报解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韩俊快步两走,来到办公室门前,将办公室的门推开,示意我们进去。进了办公室之后,我就热情地招呼几人,让他们全部坐了下来,希望能营造一个相对缓和的氛围。等人都坐定之后,我面带微笑的看着胡延坤主席,就说道:“胡主席啊,听说你中午就在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呢?说说看,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胡延坤似乎是得到了某种包容和支持,顿时底气十足地说道:“县长啊,我不是代表自己来的,我是受泰峰书记的委托到咱们这里来的。我是说这个事啊,这个县公安局,县委,政府没有落实好泰峰书记的指示,怎么能把李爱琴给抓起来了呢?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我故作惊讶地说道:“啊呀,这李爱琴谁啊?我怎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刘超英揉了揉鼻子,在一旁提醒说道:“县长,你忘了吗?昨天,就是老黄县长的家属啊,您当时还见过她呢。” 听闻此事之后,我马上做出关切的样子,问到:“黄县长的家属?老黄县长的家属为什么被抓了?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韩俊站在旁边,连忙解释说道:“县长,今天上午这个呃李爱琴啊,带着人去挖这个黄老县长的坟,这个田嘉明书记带着公安局的同志啊,上前制止,这李爱琴啊,就把这个万局长打了一顿,万局长住院。所以说,这个公安局就把李爱琴带去问话了嘛,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听完之后,我看着胡延坤,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挖坟,还袭警,这事可不小啊。哎呀,这样吧,超英县长、进京书记,你们两个都是常委,你们说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你们都是东洪的老人,我不能让大家说我不听老人的意见呀。” 说完,我转头看一下胡延坤,继续说道:“胡主席,你呀,该提什么就提什么,我是虚心接受的,咱们一起把这个事情处理好。” 胡延坤看到我这样说,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便说道:“好,超英,进京,那我先表个态吧。咱们对这个家属还是要照顾,不能让老黄寒心呀。这老黄县长一直挂念的教师招考的事,我们也得放在心上。” 胡延坤没有说完,我马上接过话头,表态说道:“胡主席说的非常对,这个我了解到老黄还有一个女儿高中毕业,这次教师招考要组织考试。虽然她没有民办教师的经验,但只要考试分数合格,就予以录用,这也算是对老黄县长的一种告慰吧。” 说到这里,我转头看向胡延坤,故意说道:“胡主席,您该不会说不照顾老黄的闺女,去照顾他小姨子吧?这要是老黄县长知道了,我看,这棺材板都压不住啊……。” 第 1012章 胡延坤心有不甘,田嘉明态度坚决 我目光直视着胡延坤,开门见山说道:“胡主席,您应该不会主张我们去照顾老黄县长的小姨子,却对老黄县长的亲生闺女置之不理吧?” 老曹县长道:“延坤啊,今天这个也没外人,我看干脆这样,你反正啊,工作不多。平时也没什么事,你把这个老黄的小姨子照顾了算了,我看昨天,她还一个劲的给你敬茶。” 此话说出口,刘超英和刘进京俩人确是都略带调侃的笑了。 刘超英调整了情绪,故作严肃的道:“我看,这个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嘛,延坤啊,你看你操心操的,把老黄县长没来及操的心,你都操碎了。这样啊县里解决老黄县长的闺女,就由你来解决李爱芬,这样的话,县里不吃亏,老黄不吃亏,你老胡也不吃亏嘛。” 胡延坤老脸一红,略显尴尬的道:“哎,开会,开会,严肃点严肃点。” 刘进京憋住没笑,但还是说道:“延坤啊,这个时候,才能体现你政协主席参政议政,为党和政府分忧来嘛。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有多大不了?” 胡延坤道:“哎呀,怎么正开着会,商量正事,咋就开起了我的玩笑,你们可都是县级领导,咱们可不能显得不正经嘛!” 刘进京道:“我听马立新讲过,这个李爱芬啊,在一中,虽然不咋上班,但是,可是可人疼的……” 听着几人开着胡延坤的玩笑话,也是几个人早就是老相识,平日里开些玩笑话,倒也是县里基层干部里颇为常见。我心情却是没有这么轻松,36名未经考试直接进入教师队伍的人,李爱芬不过是其中一人,剩下的还有35人。 李爱芬也不过是我从中抽取的其中一个人,就如此的不堪,这些人,不学无术,不务正业,如果不将他们彻底清理出教师队伍,不足以平民愤。我敲了敲桌子,几人也就恢复了一本正经。我说道:“胡主席啊,咱们言归正传,你觉得,到底该照顾闺女还是李爱芬?要有明确意见啊。” 胡延坤听闻此言,显然事前毫无准备,没想到会有老黄的女儿在。脸上瞬间泛起尴尬神色,他连忙应和道:“是啊,这世间哪有不照顾自家闺女,反倒去照顾小姨子的道理呢。” 说罢,他带着一丝困惑不解的神情,转头望向身旁的刘超英,接着问道:“超英啊,你知不知道老黄的闺女如今在做什么?又在哪个单位上班呢?” 刘超英闻言,半开玩笑地说道:“老胡啊,你对老黄的关心可真是不够到位啊。也对,你呀这几天一直在为李爱芬的事忙,心思全部放在这个李爱琴和李爱芬两姐妹身上了。” 刘进京道:“老黄的闺女嫁到咱们城关镇的事,延坤,你难道不知道吗?” 看胡延坤一脸的茫然,刘进京道:“这个闺女,可怜啊,她当年精神上受过一些刺激,经过这两年的调养才刚刚恢复正常。你还有没有印象,当时她还专程去了省城的医院医治,就因为这件事,老黄没少被咱们大家批评嘛,大家都说他眼里只有小媳妇,连自家亲生闺女都弃之不顾了。” 胡延坤眉间神情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脑子里怎么想,也想不起老黄家闺女的事。 是啊,怎么会想的起那,平日里都已经有了刀剑入库马放南山的想法,根本不问时事了,怎么会关心老黄家的闺女那。 胡延坤以往与黄志行的关系并不算十分紧密,对于刘超英所说的这些情况,根本不清楚其中的具体缘由。此刻听闻刘超英这般详细道来,他反倒更显尴尬,连忙解释道:“哎呀,今日实在是工作繁多,对老黄家里的事情疏忽了,关心得太少了。” 几人之间的关系本就十分熟络,见此情形,刘进京在一旁颇显无奈地开口说道:“延坤啊,你说说你,人家老黄活着的时候,你对人家家里的事漠不关心,如今人家都不在了,你倒开始关心起来了。可你这关心的点是什么呢?竟是关心他小姨子有没有工作?他媳妇有没有被公安局抓走,我当兄弟的,也说句实在话,你可别生气,我也是东洪老人了,我真心觉得县长的思路是正确的 —— 把老黄县长闺女的问题妥善解决,才是对老黄最大的照顾啊。” 刘超英紧接着插话道:“我也来说一句。老黄的闺女嫁给了一个农村人,家里的经济条件十分不好。说起来,老黄本身在这件事上做得也不对,哪有当父亲的把自家闺女不管不顾的道理呢?” 老曹县长又打断道:“错了,你们啊误会这个老黄了,不是他不想管闺女的事,是他那个媳妇,不让他管啊。我们退休老干部都知道,那个小媳妇,人厉害,别看老黄平日里在外面张罗这张罗那的,回到家,没啥话语权。连接孩子,都不让他去,说孩子嫌他丢人,人家小孩都以为,是爷爷来接孙子了,你说这老黄,这一辈子,是闹得啥啊。” 刘进京道:“所以啊,我觉得这件事咱们真的需要从长计议。县长提出照顾他闺女的想法是非常正确的,延坤,你回去跟泰峰讲,我和超英都支持安置闺女的意见,这才是对老干部的尊重嘛。” 听到这里,我心中不禁生疑,随即开口问道:“怎么,难道泰峰书记的意思也是打算照顾老黄的小姨子,却不照顾人家的闺女吗?” 胡延坤赶忙解释道:“呃,泰峰的意思并非如此,他主要是说不要去翻历史的旧账。第二个嘛,李爱芬不要考试,第三,这不是,老黄媳妇被抓了,他希望能网开一面。” 我当即打断胡延坤的话,追问道:“不翻历史旧账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说不搞改革开放了吗?胡主席,您这话我实在是不太理解。在我看来,我们绝对要坚定不移地走改革开放的道路,这是中央定下的基调,不容动摇。如果说现在有些现行政策与改革开放的要求不相适应,而县委、政府都不能对此做出任何变动的话,那我们还要改革开放做什么呢?” 刘超英几人都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我继续道:“要是这种阻力来自上面的领导,那我就去找上面的领导反映情况;要是来自咱们县里的干部,那就坚决对县里的干部进行调整。改革开放是大势所趋,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潮流,绝对不会因为个别同志的不同意,我们就停止搞改革、停止搞开放,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敲了敲桌子,直接道:“换句话说,无论是谁,只要阻碍东洪改革开放的大局,都是螳臂当车,到最后必然是自取屈辱。”这还是说给胡延坤,也是说给背后的李泰峰的,李泰峰之前的历史问题可以不追究,假如退休后还在指手画脚,说三道四,阻碍发展,那县里自然是没有再留下情面的必要性。 我看现场的氛围有些紧张了,就道:“咱们还是回归正题吧,你们觉得对于公安局万金勇局长被打、公安局正常执法受到阻挠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当问到这个话题时,刘进京和刘超英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不再言语,陷入了沉默之中。看到他们二人都不表态,我心里顿时明白了 —— 不表态本身其实也是一种态度。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做选择,往往就是一种选择。 我将目光转向胡延坤,说道:“胡主席,您现在是代表泰峰书记来的,这件事情大家肯定还是要听您的指示,您就来说一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才合适?” 胡延坤在进门之前,其实已经和另外三个人商量好了,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然而进门之后,却依旧是他一个人在不停地说话,另外三人在关键问题上始终都没有表态。他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县长,我,代表不了泰峰,只是泰峰个人有这个想法,关于这件事,我觉得我们对家属还是应该要有包容之心,要充分理解李爱琴作为老黄县长家属的心情。你想啊,老黄的尸体被‘偷’了,她情绪激动也是人之常情嘛。” 刘超英却不认同这种说法,反驳道:“老胡啊,此言差矣啊,可不能说尸体被‘偷’了,按照我们东洪县千百年来的习俗,哪有死人之后不守夜的道理?我可是听说啊,老黄是一个人躺在棺材板里,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人家儿子知道了这事,把自己的爹给安葬了,你说说,把这又有什么错呢?难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反倒是第二天,李爱芬他们一家人跑到人家祖坟上闹事,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想借机生事,这种行为是非常错误的,到时候丢的是东洪人多脸面。别说咱们都是领导干部,就是普通群众,也要旗帜鲜明的制止这些乱象嘛。 刘进京道:“我再插一句啊,就算是家属,但凡是对老黄有那么一点感情,我们不偏不倚的讲,小黄葬父这件事,咋说,都没有任何错误。我说延坤啊,这种情况绝对不能纵容。我现在都想不通,泰峰同志熟读马列,以前是那么讲政治的一个人,怎么现在说话办事都变得如此不着调了呢?哎,他以前是县委书记,这事就没处理好,当初老黄的离婚的报告,他就不该批。现在的一些做法也让人有些看不懂。你说说看,老黄的媳妇跑到县里来闹事,这难道是一个正常领导应该说的话吗?” 刘超英道:“这个我说句话啊,当初这事,显平是做的媒人,好像这个李爱琴和显平他们家,有些关系,至少啊,是本家。泰峰,是看重了这一点才批的。” 刘进京倒是不以为然的道:“算了吧,我看老黄也是看重的这一点,有什么用那?这显平不是也没有来?连根香都没来烧嘛。” 听闻刘超英这番话,我顿时警觉起来,心中暗自思忖:看来果然是李泰峰,是李泰峰想让人到县里来闹事,通过这种方式给县政府施压吗,觉得县里废了他在位时候的一些政策,如果真是出于这个目的来考虑事情的话,那可就…… 我随即向刘超英追问道:“超英,你刚才说什么?难道泰峰书记让老黄的媳妇到县里来闹事,是想借此给县政府施压吗?是不是这个意思?” 刘超英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多了话,连忙改口道:“哦,没有没有,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纯粹是随口一说而已……” 我心中暗自思索:我从内心里一直都是尊重李泰峰的,虽然东洪县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我从来没有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泰峰书记一个人身上。可是,如果他真的在背后拆我的台,那以后我也没有必要再在市委面前为泰峰说话了。虽然李泰峰挖了平水河护河大堤,牺牲了东洪和群众的利益,支持了地委的工作,但是受损失的是东洪的群众。对于这件事,钟毅书记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也十分复杂,并没有完全认同这种做法。看来,是时候敲打一下李泰峰了。 原本我还想着让田嘉明只是给李爱琴一点教训,把事情解决了就算了,但是现在看来,在这件事情上必须要依法处理才行。这样一来,至少能够让老黄县长的儿子站在县委这边,县委在照顾干部家属这方面就不会理亏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把李爱琴与县政府之间工作上的矛盾,巧妙地转化为李家和黄家的家庭矛盾,然后再去找市委说明情况,让组织出面,敲打一下李泰峰。 这时,我转而看向刘进京说道:“进京书记,你身为县委副书记,组织部归你联系,老干局的相关工作也由你负责,在这件事情上,你可不能回避啊。你的态度很关键,李爱芬和李爱琴,到底怎么处理?” 刘进京长叹一声,说道:“县长啊,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局面,我都觉得十分丢人。如今因为这事,把整个东洪县的老干部的脸都快丢尽了。要是放在古代,老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抛妻弃子。说句不好听的,老黄办的这些事,和陈世美差不多。老黄的媳妇也应该知些廉耻,不能把问题和矛盾无限扩大,甚至上升到给政府施压的层面。如果都像她这样,那公安机关以后还怎么正常办案啊?不过呢,延坤刚才说的情况也确实需要考虑 —— 她和老黄毕竟还生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儿子,如果老黄死了,再把他妈抓起来,那这个小儿子由谁来照顾呢?这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啊。现在我觉得,我们处理问题的关键是要解决问题,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公安局可以对李爱琴进行批评教育,至于李爱芬,我看还是要坚持让她参加考试。” 刘进京的这番表态,基本上是给双方都留足了面子,可谓是软中有硬、圆滑有度,既坚持了最核心的问题 —— 县委坚持要求李爱芬必须参加考试,又对李爱琴的处理问题采取了相对灵活的态度,没有把话说死。 我转头又看向刘超英,说道:“超英副县长,你可是常务副县长,这件事情上,你就来表个态吧。” 刘超英思索片刻后说道:“我看这件事情,还是要拿到桌面上来好好讲一讲。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县委可以专门开个会,专题研究一下老黄的问题。” 我追问道:“研究老黄什么问题呢?是研究他埋在哪里,还是研究百年之后谁和他葬在一起吗?超英啊,问题不能回避,家务事就是家务事,公事就是公事,公私一定要分明。” 刘超英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咱们研究一下对老黄县长闺女和儿子的照顾问题。现在不是一直有人说县委不关心老干部的家属吗?咱们县委就专门开个会,把道理明明白白地给大家讲清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给大家讲清楚,这样以正视听,就能杜绝社会上再出现一些小道消息,下一步,马上开人大会了,田嘉明的副县长、公安局长,都需要人大投票。” 听了刘进京和刘超英的表态,我的心里踏实了不少,我对刘超英说道:“对,社会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宁愿相信那些毫无根据的小道消息,也不愿意相信政府发布的新闻,这确实会给县委政府制定决策带来一定的干扰。” 刘超英表完态之后,我点头表示赞同,说道:“超英县长这个提议非常好嘛。县委政府在关心老干部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但是取得的成效却不够显著。仔细分析其中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只知道埋头做事,却不懂得对外宣传,只知道默默干活,却不知道抬头看看路。我看现在马上天气就要转冷了,进京啊,你负责组织一个老干部座谈会,专门研究一下老干部工作。一方面,把老黄县长的事情详细说一说,别让大家猜来猜去,传来传去的;另一方面,天气冷了,对老干部冬季送温暖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要把党委政府的关怀送到老干部和困难群众的心坎里。” 刘进京爽快地答应道:“这个没问题,我安排,保证把事情办好。” 我环顾四周,看到曹老县长一直坐在那里,既不发言也不表态,就像个菩萨一样静静地坐着,我便开口说道:“老曹县长,您觉得县委这样处理这件事,对不对呢?” 曹老县长连忙说道:“作为一个老干部,我不能代表别人,只能代表我自己发表一下看法。延坤啊,你们一再强调老黄的小姨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老黄自己心里清楚,他和他小姨子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要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你们这么说,还以为老黄和他小姨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县长这件事做得太对了,真正做到了我们老干部的心坎里。我们这辈人现在还图什么呢?不就是图个子女能有个安安稳稳的工作吗?县长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这是抓住了工作的重点,也抓住了我们老干部的心思。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算有十个八个小姨子,也比不上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儿子好啊!” 胡延坤听完曹老县长这番话,心里很是不满,但又不好当场发作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县委政府竟然把老黄县长的女儿和儿子抬了出来。仔细想想,是啊,小姨子怎么能和亲生女儿相提并论呢?这样看来,县长并不是不近人情,相反,县委政府非常了解老干部的心理,很会做老干部的工作。 老曹县长似乎意犹未尽,又继续说道:“朝阳县长,既然你让我发言表态,那我就再多说几句。延坤啊,你现在也该给县长好好表个态了。你家儿子不是在县石油公司工作吗?这个时候你应该清楚,县长关心的是老干部的子女啊。” 第1013 章 胡延坤蠢蠢欲动,李泰峰糊里糊涂 胡延坤是个聪明人,他这次之所以选择借机生事,无非就是想把东洪县的局面搞乱,通过这种混乱的局面来拖延好和误导东洪县党委政府的决策,从而将石油公司的问题拖到年底,按照规定,年底前,全省所有县级石油公司,必须统一划转到省石油公司去。一旦县级石油公司的划转工作顺利完成,自己也就了却了心事。但是没想到,曹老县长把话说道如此直白、透彻,有些话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一旦放到桌面上来讲,就显得不那么和谐了。 胡延坤的本意是想通过给县里制造一些麻烦,让县委政府清楚地认识到,东洪县的老干部是惹不起的,就像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一样,在对待老干部的事情上,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谨慎处理。他想说的是,如果县委政府连一个退休的副县长都搞不定,那又怎么有能力和水平去搞定一个在职的政协主席的儿子呢? 胡延坤定了定神,说道:“哎呀,我们家那小子,县长也没少帮忙照顾。县里不是来了一个工作组吗?还是由沈鹏那小子亲自带队,县长的秘书杨伯君也参与其中,县长的关心,我们是有切切实实的体会嘛。” 窗外的梧桐树在秋风中沙沙作响,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县委大院铺上一层薄毯。 我坐在办公桌后,听着窗外扫落叶的沙沙声响,看着面前的胡延坤,听着他的表态,敏锐地察觉到话语间暗藏的某种倾向。李泰峰的身影虽未在场,但其影响力却如无形的丝线,牵扯着眼前的局面,推波助澜,让整个局势变得愈发复杂棘手。我深知,若不能让李泰峰转变观念,东洪县便难以拥有团结和谐的外部环境,后续诸多工作的推进必将如逆水行舟,困难重重。然而,此时的我,内心坚定,并不想轻易放低姿态。因为我明白,若对这件事马马虎虎处理,日后在面对类似情况时,必然还会陷入被动的困境。 我神情严肃,只等着红旗书记那边将王守谦调到曹河之后,采取措施整治曹河的娱乐乱象,到时候,只要拿到证据,马上就要拘捕胡玉生。 我目光沉稳地看向胡延坤,缓缓开口道:“延坤主席,您说的这些我都认同,但是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还不能完全按您的意思来办。” 我稍作停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我肯定还是要尊重公安机关的办案意见,不然公安机关说往东,我说往西,那公安机关还怎么开展工作?这是第一点。”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第二点,我的态度是公私要分明。从公事角度来讲,这次教师招考是县委、政府作出的重大决策,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那是县委常委会讨论的结果。主席,您现在不是县委常委,而是政协主席,您的意见我们肯定要听,但您的意见和建议能不能被接受、采纳,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县委肯定还是要开会研究后才能做出决策。关于教师招考的问题,县委可以重新组织开会一并研究,您觉得怎么样?” 胡延坤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心里清楚,就算开会,结果也不会改变。县里对老黄县长女儿的照顾,是一招极为精妙的棋,换做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只能说县委、政府处置得当。他连忙摆了摆手,语气略显急切地说道:“县长,没这个必要,没这个必要。既然您都已经决定要照顾老黄县长的女儿了,何必再单独开会呢?我老胡,支持县政府的工作,就是老黄县长的媳妇,这事,您看咱们还是要有个态度。” 我没有理会他的推辞,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不然总有人拿教师招考这事说事,就像刚刚超英县长说的,要以正视听。至于老黄县长的后事,具体该如何安排,我就管不了了。” 我目光直视胡延坤,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胡主席,我交给您个任务,您去调停一下他们李黄两家人的矛盾。对,就你了。看得出来,您是个热心人,这件事换作旁人躲都来不及,但咱们胡主席为这事都找了我两次,至少这一点可以确定,有担当嘛。胡主席,咱们说好了,调停这两家的家庭矛盾就靠您了。要是搞不好,县里可是要你拿话来说。” 胡延坤面露难色,连连摇头道:“县长,您这话我可不认同,我一个县政协主席,影响力实在有限,说了没人听,没人听。” 我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坚定地说道:“实力有限?这样,老黄县长生前不是老干协会的会长吗?老干协会的会长先别换届了,正好超英、进京和老曹县长都在,我拍个板,就由延坤您来当主任,把老干部工作抓起来。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老干部工作繁重复杂,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胡主席,您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一旁的刘进京和刘超英立刻心领神会,纷纷附和起来。刘超英笑着说道:“老胡,您就别推辞了,您看泰峰有什么事都和您联系,有泰峰的支持,就相当于有东洪县老干部的支持,这件事情非您莫属!县长,我保证全力支持胡主任的工作!” 刘进京也赶忙点头,补充道:“好,我也支持,我也全力支持,这事只有老胡能办好。” 我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你们支持我的工作,我也要支持公安局的工作,大家就是要相互支持嘛。这次公安局都是依法办事,老万局长年龄也不小了,被人拍了一铁锨,如果不处理,公安局那边,这问题不好交代。” 说着,我当着众人的面,拿起电话,拨通了田嘉明的号码。电话接通后,我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原委。 当田嘉明听到胡延坤和刘超英几人都在场后,语气瞬间变得强硬起来,大声说道:“县长,换做一般的事,您打了电话,我不能不懂规矩,但是这个李爱琴必须拘留。她不仅带头挖人家祖坟,我们公安局的同志好心去劝架,她直接一铁锨把老万局长拍了,老万局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心口窝子疼。县长,要是按您说的把人轻轻松松放了,这支队伍我没办法带了,放人绝对不行。” 我皱了皱眉,语气缓和地说道:“田局长,老黄县长可是尸骨未寒,您看能不能多少照顾一下。”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田嘉明沉声道:“照顾也不是不可以,就在拘留所里,给她个单间就是了。县长,您要支持我的工作啊,我这几百号兄弟可都看着呢,要是县里在这件事上插手,不给老万出口气,公安队伍人心就不稳了。” 我深知他的难处,随即表态道:“稳定,必须要稳定,稳定压倒一切。” 挂断电话后,我转头看向胡延坤,似笑非笑地说道:“胡主席,您说我咋办?要不您来干县长,我去当政协主席算了,我当政协主席,绝对不给您添乱,到时候您只管挥手,我只管鼓掌。” 胡延坤尴尬地笑了笑,他明白我说的是玩笑话,试探着问道:“县长,那这事?” 我摆了摆手,说道:“这事先这么办吧,老干部工作就看您的了,我还约了人谈工作,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我就不留你们了。” 办公室的门打开,韩俊匆匆走进办公室,轻声说道:“县长,黄书记已经到您办公室门口了,我安排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我将老曹县长送到门口,说道:“曹老县长啊,还劳您挂念了,有伟兵也在县政府,我们配合很好,您没什么不放心的。” 老曹县长朝着其他几人挥了挥手,说道:“我和县长说几句话,你们先走!” 待几人挥手之后,我和老曹县长来到小花园边,我主动掏出烟来,给老曹县长发了一支烟之后,老曹县长抽了两口烟,说道:“朝阳啊,我啊本不愿意来,但是,耐不住有些人一直去家里找我,我没办法,这事,你处理的很好啊。” 我说道:“老曹县长,是因为有了你们的支持,我才能有信心把这事办好嘛。” 老曹县长道:“我呀,支持不了什么,但也绝对不和你添乱了,这不,我给老焦联系了,他呀给我找了个床位,明天我血压有点高,我去省城,住个院,啊住个院。” 我明白了老曹的意思,东洪的事,太乱了,自己脚底抹油,战略性生病,先躲了。 招呼韩俊送了曹老县长之后,到了办公室,我看着马关乡乡党委书记黄修国、乡长林小松和亚男三人走了进来。我注意到亚男比以前又晒黑了不少,脸上还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中却透着坚定。我心里清楚,她到乡镇工作后尽心尽力,她的努力已然得到了乡镇干部的认可。 黄修国神情认真,汇报起平水河水库修建进度:“目前工程的全面修建工作已经启动,我们计划在 进入腊月前,完成基础工作,这就需要大量动员群众……” 我听完后,开口问道:“伟兵县长什么意见?” 黄修国连忙回答:“县长,伟兵县长那边没有任何意见,已经初步同意了我们的方案,我们也把动员方案做好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工程上的方案,我没意见,你们以水利局连心局长他们专业机构的意见为主。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做好群众动员工作。冬小麦已经种了,进入了冬闲,眼下是施工的黄金时期,你们要把握住机会……” 说了一会儿工作后,我看着亚男,说道:“亚男,小松,你们通知一下韩主任,让他安排一下,明天上午我去公安局,看望慰问公安局的万局长。” 亚男离开之后,我看着黄修国,神情严肃地说道:“修国同志,县委将你列为副县级干部的考察人选,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考察组马上要来了,群众基础一定要打好啊……” 黄修国略显激动,连忙说道:“感谢县长的信任,只是有时候我们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有些受之有愧,群众基础,我还是有的……” 我语重心长地说:“马关乡的工作在整个县里面出类拔萃,县委对此有准确判断,你们不要否认自己的成绩。现在,没有其他人,我还是给你们提 3 点意见。第一,精诚团结,打好硬仗。这次修建东洪平水河水库,市委、县委都对你们寄予厚望,在开展工作前,你们内部必须统一思想,形成共识。第二,锤炼队伍,带好班子。修国同志、平水河水库是你们马关乡脱颖而出的实战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关键要看队伍,队伍带着怎么样,关键看班子,班子有没有战斗力,关键在你这个班长……” 嘱咐完了之后,我又看向黄修国,关切地问道:“修国同志,亚男同志到了基层之后,没给你们添乱吧?不能因为亚男是我从平安县带出来的干部,你们就不给她压担子。” 黄修国赶忙说道:“县长,您放心,亚男同志来了之后,给了我们很多启发和很好的思路,这次乡党委决定让亚男同志任水库修建的副组长,我们把最难的任务交给了她。” 我说道:“有压力才有动力,不过,这个担子确实不轻啊?” 黄修国试探着道:“要不让亚男同志管些其他的?” “那倒不用,按照你们的工作安排来,具体的我不插手,总之一句话,把人用好,一年后,我看成绩。” 聊过业务工作之后,我不经意间看了看手表,发现又到晚上了。只谈工作,不谈生活,是很难将人心给抓住的,我知道林小松和黄修国两人都住在县城,便主动说道:“好,晚上没什么安排的话,咱们一起吃个饭。” 黄修国略显激动的道:“县长,这顿饭,我们乡里安排。” 我站起身,说道:“怎么,我还请不起你们一顿饭,走,找伟兵县长过来,咱们吃他。” “吃伟兵县长,分管领导,也不好!” 分管领导,就要管饭嘛,在着说了,就为了老曹县长,明天顺利住院,咱们都该喝一杯嘛。人老了啊,对自己的身体,得有数。 另一边,胡延坤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色极为难看。今天这场交锋,他又彻底输了一局,今天生了一天的闷气。从公正角度来讲,县委处置这件事情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但从自身情感来讲,胡延坤却不太能接受这种做法。 关于石油公司债务转移的三方协议到现在都没有签,这让他心里犯嘀咕,说明县委、政府对自家儿子胡玉生的认可度依然存在问题。他不禁想到,如果县委、政府这次轻易处理了老黄的事情,而东洪县的老干部还是一盘散沙,那么下一次县委、政府处理自家儿子胡玉生的时候,必然会更加顺利,不会存在任何问题。想到这里,胡延坤心里满是担忧。 他坐在餐桌前,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夜色,许久之后,终于拿起电话,拨给了李泰峰。 电话很快接通,李泰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俩人打了招呼,随意客气了几句之后,李泰峰道:“延坤啊,我回到市里面之后一直在反思,我觉得昨天,失态了,实在是失态了。自己有些事情做错了。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脑一热,怎么就让老黄的媳妇到县里去闹呢?” 胡延坤心中一惊,没想到李泰峰在这个关键时候,竟然松口了,今天自己还把李泰峰给拉出来做了文章。胡延坤赶忙劝说道:“李书记,您可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啊,您可是县里的一面旗帜,东洪县的老干部都指望您呢。您想想,不是县委政府要考试,要翻历史的旧账,老黄能死吗……我们的认识还是很到位的,这件事责任完全在党委政府。现在老黄的媳妇都被抓了,如果您再不过问,真的会让老干部寒心啊!我一直在县里忙活这些事情,却得不到大家的理解,泰峰书记,东洪可是您一手打造出来的,现在这个局面,您不心疼吗?所以,您一定要出面啊!” 李泰峰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问道:“把老黄的媳妇都抓了?县委、政府做事情怎么就不过脑子,老黄尸骨未寒啊!这让老干部还怎么支持县里的工作?” 胡延坤故作伤感,继续添油加醋地说道:“书记,这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很有必要给显平书记打个电话。显平书记是李家的当家人,李家在东洪县也是个大家族,这件事情如果他不出面,东洪县就找不到说理的地方了。” 李泰峰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会儿,心里暗想,李显平会不会过问这些事情?虽然李爱芬李爱琴和李显平那一支有点血缘关系,但李显平现在是市政法委书记,这么点小事,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 过了一会儿,李泰峰说道:“这样吧,我给显平打个电话,但是具体情况我不太好说,因为我毕竟已经离开了县里面,如果说太多,有些领导会不高兴。干脆这样,我给显平通个气,这个电话由你来打,你把具体情况给显平汇报清楚吧。” 胡延坤心中窃喜,自家儿子的事,沈鹏也很关键,要是自己和李显平能更进一步,沈鹏哪里说不定能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儿子说话。到时候,问题解决在石油公司,自然是最好。 胡延坤装作勉为其难地说道:“书记啊,我这个身份和显平书记通话,不知道合不合适。” 李泰峰不以为然地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也是正县级,和显平之间就差半级,再者说了,你们又不是不认识,你们两个通话没有任何问题。” 挂断电话之后,胡延坤不禁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在心里暗想:“李泰峰啊啊,李泰峰,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糊弄!” 第1014章 胡延坤爱子心切,李显平心生不满 又是一场秋雨,秋雨过后,带着寒意的秋风,天气已慢慢地转冷。秋风拍打着窗户,从缝隙里灌了进来,胡延坤坐在沙发上,挂断电话之后就默默地抽着烟。是啊,现在的事情搞得太复杂了,这并非自己所愿,但是 “赶鸭子上架”,儿子不争气走到这一步,也是无可奈何呀。 寒风袭来,胡延坤不禁打了一个喷嚏,坐在旁边正在织毛衣的胡家媳妇赶忙转回卧室,一会儿取来一件毛衣过来,放在沙发上说道:“老胡,快天冷了,把这衣服换上。” 胡延坤到了这个年龄,已经到了听劝的年龄,凡事 “困了就睡,饿了就吃”,万事都已经看透、看开。胡延坤先是脱掉了中山装外套,然后缓缓地将这件毛衣套在了身上,整理了一下之后 —— 胡延坤的媳妇就打量了一眼,说道:“哎呀,这去年才织的毛衣,今年怎么就这么大。” 胡延坤说道:“兴许是洗了两次洗大了吧。” 这胡家媳妇则是说道:“没有啊,这件毛衣我去年春天的时候才织好,你也就穿了一次,我就根本没有洗。” 说完之后才上下打量了一眼胡延坤,“老胡啊,你啊!是瘦了!” 胡延坤难得去称一次秤,也不知道自己的重量到底是多少,只是看看自己的肚子和衣服,抬起手看看袖子说道:“哎呀,兴许是瘦了吧。” 这胡家媳妇说道:“不是兴许,是肯定!你看你这几天吃也不好好吃,喝也不好好喝,每天回来就是闷在家里抽烟。以前你还找他们老几个下会棋,现在啊,你的门也不出了,这可不行啊。” “我能怎么办呢,” 胡延坤叹道,“还不是为了你那宝贝儿子,现在事情搞得非常复杂。” 胡家媳妇说道:“非常复杂?不是吧,我在你电话里不是听到说李显平、李泰峰都要出手了吗?” 胡延坤感慨一句,说道:“困兽之斗而已啊!我与这县长交锋过两次,这县长人虽然年轻,但是人家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这样的人目标清晰,可怕啊。所以啊,这县长是不可能让我们得到太大便宜的。” 这媳妇说:“我听外面的街坊们说这个老黄的媳妇都被公安局抓了,老黄的事应该要处理好了。老黄的事处理好了,县长就高兴了嘛,县长一高兴,说明对咱们儿子的事情,就不过问了,对吧?” 胡延坤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从桌子上又将烟盒拿起来,将烟口倒置,轻轻敲了敲,从中取出一支烟来,捏了捏,慢慢地夹在手上,放进嘴里,点起来,抽了两口。过后,胡延坤才说道:“你们都没看明白这个深刻的道理啊,现在越是安稳,越对我们不利;越是混乱,越对我们有利啊。我原本以为这李家的两个媳妇能够给县里添点儿麻烦,搞点乱子,也好啊,让这个县委政府知道,东洪人不是那么好惹的,可是啊,我太低估他们了,县长和公安局的那个田嘉明做事非常果断,毫不拖泥带水。也怪李家两个媳妇做事太过莽撞,这没事竟然把公安局的老万给打了 —— 东洪县谁不知道这万金油滑得像个泥鳅一样?没打他的时候,他都要倒了,你打了他,他还能站得起来呀。” 胡家媳妇却说道:“老万的事,我们也听说过,这大家都说是黄老先生的小媳妇拿铁锨把老王给拍了,直接拍进了医院。这媳妇,在大院里本就人缘不好,看起来就是一个狠角色。但是也没想到,他对老万” 这胡延坤苦笑一声,说道:“这些雕虫小技也就糊弄糊弄你们这些妇道人家。老万是什么人?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那这一路上摔摔打打,爬到这个位置上的,身体能这么虚弱?一个妇道人家拿铁锹拍了一下,那就把他拍进医院了?这么明显的是他自己要去医院嘛?这事并不复杂呀,这个老万就是通过这个事儿给想县长表忠心嘛。哼,也是搞笑啊,一个公安局的局长,被铁锨打趴下了,老万也他妈不嫌丢人。” 胡家媳妇说道:“哎,老胡,你怎么骂起脏话?” 胡延坤无奈说道:“都是没有志气、没有骨气、没有气节的墙头草啊!东洪的这些老人儿,要是这次能够团结起来,我看别说县长了,就是市长,那也得看老人的脸色行事,结果现在怎么样?被人家各个击破。” 胡家媳妇慢慢地戴上眼镜,又开始织起了毛衣,半刻之后才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道理啊,我都懂。他们都说这刘超英、刘进京,这两个人要提拔重用,我看这俩人也没啥能力嘛。” 胡延坤不屑地笑了笑,说道:“能力?要什么能力啊,要的是听话的人!现在这县长就已经足够有能力了,只是他的资历不够,不然人家早当书记了。这刘超英、刘进京就是两个傀儡、伪军、走狗。” 胡家媳妇转过头,看着这一向老持稳重的胡延坤一再说了脏话,很是不解地说道:“老胡,失态了呀!你呀,咋说也是知识分子,这刘超英和你平日里关系也不错,怎么能这么说人家?” 胡延坤生气地站了起来,说道:“为什么这样?我不都讲清楚了吗?要不是因为他们,东洪县不会落到这个被动的局面!现在一个 30 出头的小县长就把 100 万的东洪干部群众玩弄于股掌之间,东洪县的这些干部,哪个不是被人家各个击破呀?” 胡家媳妇说道:“这县长就这么有能力?我还不信呢!你一个在官场上滚了这二三十年的老人,还干不过一个小年轻啊!” 胡延坤不屑地笑了笑说:“能力?什么是能力?你记住?权力就是最大的能力啊! 胡家媳妇道:“我不记,权力,都是你们男人的,男人是女人的。女人要的是什么,要的是男人,是家庭嘛。” 胡延坤带着厚重的黑色边框的眼镜,说道:“有些人是因为先有能力才有权力,有些人是因为先有权力才有了能力。能力不一定是权力,但权力一定是能力。如果我是县长,我是市长,儿子这点事,这叫事吗?只可惜啊,我只是个正县级的政协主席啊。” 说完这一切之后,胡延坤无奈地往沙发上一靠,头枕着沙发的顶部,仰望着天花板,转了转脖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胡家媳妇虽然也知道自家儿子如今是惹了麻烦,但并没有那么悲观 —— 毕竟在这个县城里,作为一个正县级干部的媳妇,她对权力的敏感度倒不如胡延坤来的直接。她每天也就是烧火做饭,照顾家庭,偶尔就在县委大院里,夏天的树荫下,冬天的暖阳里,和一群同样年龄相仿的女同志说说话,做做活,从来少有在乎谁家的爱人是什么县长,谁家的爱人是什么主任。 胡家媳妇如果用现代的话来讲,那就是命实在是太好了:从嫁给胡延坤之后,家里的事不用操心,工作上的事也不用费心,那就是做做饭、织织毛衣、纳纳鞋底儿。 最近几年条件好了,连衣裳也不怎么做,胡延坤爱穿的千层底的习惯,也是老家的亲戚在送。唯有织毛衣这么一个爱好 —— 说爱好倒也谈不上,因为大院里的妇女不是纳鞋底就是织毛衣,你不织毛衣都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 这胡家媳妇满脸不解地说道:“我就搞不懂啊,这咱们的儿子怎么就得罪县长了?县长凭啥收拾咱们儿?不就是几百万吗?这县里财政一年还是有个几千万,拿出几百万来又能干什么呀?这些事以前泰峰在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泰峰从来不管不问。” 说起李泰峰,这胡延坤说道:“人家当领导的都是难得糊涂,其实内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但是泰峰不一样,泰峰是真的糊涂!被个吕连群忽悠的团团转,总觉得自己是东洪县的功臣,让群众吃上个饱饭 。什么麦子熟了几千次,群众吃饱是第一次,没有他群众一样吃饱。泰峰就是我形容的‘有了权力才有能力’的人,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其实啊,内里糊涂无比又迂腐啊。” 这胡家媳妇就问道:“那泰峰为啥还能当县委书记,而且一干这么多年?连上学的小孩儿都知道,东洪现在一把手是李泰峰。” 胡延坤长叹感慨一句,说道:“这就是命啊!当年这个周鸿基到东洪来蹲点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副专员,谁能想到这周鸿基起来的这么快?李泰峰和他住一个帐篷,就这样,这李泰峰啊和周鸿基就算是‘认’下了吧。马关的平水河大堤决堤之后,李泰峰处理得得力啊,地位就高了,上面看了他一眼嘛。单就泰峰来讲,毫不夸张,他是东洪历史发展的罪人!他讲究的是什么无为而治,东洪的工业在全市都要垫底了!还有农民种地,靠的是生产积极性,靠的是农药化肥,和他李泰峰有什么关系啊?其实啊,我看那谁当都是一样的啊?” 胡家媳妇则说道:“不是吧?东洪县不少人可都念泰峰的好,说泰峰当家之后,群众才吃上个饱饭。” 胡延坤说:“屁话!隔壁县没有李泰峰当书记,人家不照样吃饱饭,不也没饿死人,而且那日子过的比东洪县还要好。把话说回来,那就是李泰峰糊涂啊!你说新县长为什么要收拾我们儿子?那就是权力的斗争啊!石油是国家的资源,稀缺的资源,抓在手里,现在是亏钱,以后都是税收。咱们儿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又和新县长没有什么联系,新县长不收拾他才怪。” “那你抓紧时间为儿子活动啊。” 有事活动是东洪的规矩,胡家媳妇这是主动说道。 说到这里,胡延坤就觉得扎心了:“哪是自己不想活动,而是因为这自己的仕途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东洪县,市里的领导根本就不熟悉,换来的外来干部根本就不认识,没有感情基础,人家新领导凭什么要给面子?” 胡延坤已经不想解释了,解释再多也改变不了现在的现实。现在唯一要做的,是能够多给县里制造一些 “麻烦”,让省直油公司尽快的完成对县石油公司的兼并与收购。到时候县石油公司的人事关系划到了省石油公司,他儿子才算真的平稳落地,到时候就不当什么领导干部了,就算踏踏实实做个油站的工人,也比现在提心吊胆的好。 这个说话间,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胡延坤眼圈转了一圈之后,等着电话响了三声,才缓缓地拿起电话。拿起电话之后,胡延坤故意拖长了语调,显得更加沉稳地说道:“谁啊?” 对面就传出了李泰峰的声音。李泰峰没有过多的客套,直接说道:“我已经给显平把情况讲了,你给显平回电话吧。” 挂断电话之后,胡延坤并没有马上给李显平打电话,还是沉默了片刻,在脑海里似乎打着腹稿:应该怎么说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是更加的客观公正,站在李家人的角度,在考虑问题。 犹豫片刻之中,胡延坤拿起电话,拿起电话之后,又将电话放了下来。 这胡家媳妇看着这胡延坤纠结的动作、尴尬的表情,就主动说道:“老胡啊,认识你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犹豫不决呀。” 胡延坤说道:“哎呀,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呀,无所谓啊!这关系到儿子啊!咱们今天干的这些事都是玩火自焚啊,但是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才有一丝的希望,不然的话,这儿子闹到最后绝对是啷当入狱。” 胡家媳妇主动开口说道:“既然事情这么难办,你就痛痛快快主动辞职吧,让儿子也一块儿辞了。我就不信你们爷俩把位置让出来之后,现任的县长还能追着你们的责任不放不成?” 胡延坤皱着眉头回应道:“那他肯定不会这么做。现在只要我和儿子都把辞职报告交上去,那县长必然会说我们是高风亮节的典范。可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这张老脸不要了倒也没什么,可我这儿子才多大年纪呀?要是真的放弃了这个位置,我看这孩子下半辈子恐怕也是生不如死的境地。唉,事到如今,不如赌一把吧,就赌这一次!” 说着,胡延坤将一本黑色笔记本递到自己媳妇的手中,接着说道:“你帮我仔细找一找李显平的电话号码。” 他的媳妇接过那本黑色笔记本,先是在鼻梁上推了推眼镜,然后便十分认真地在本子上翻找起来。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了李显平的联系方式,随即念出了一串电话号码。胡延坤听到号码后,立刻将电话拨了过去。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马上换上了一副满脸堆笑的语气,对着电话说道:“喂,是李书记吗?打扰您了啊,我是您老家那边的胡延坤啊。” 李显平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十分沉稳,他不慌不忙、淡定地说道:“老胡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泰峰刚才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你就跟我说说,这个事儿到底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老黄这次是上吊死的,本来我也打算回老家去给他烧张纸的,但是你也清楚,我们当领导的有时候就是身不由己,很多时候回家不仅仅代表着自己个人,所以思来想去,我最后还是没有回去。你就详细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胡延坤在电话这头思考了片刻之后,缓缓说道:“书记,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这个黄县长呢,他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但是他们兄妹两个与老黄的关系非常不好,基本上就没有尽到赡养老黄的义务。按照县里之前的政策,原本是可以安排一名教师进行顶岗的,当时老黄就安排了自家媳妇的妹妹李爱芬去学校教书。后来,李爱芬因为工作表现非常优秀,已经当上了宿舍管理科的科长。可是新县长来了之后,对于之前县里制定的这些政策,一律都不认可,现在正在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要求所有教师都必须重新参加考试,这就相当于把之前的政策全部都推翻了。” 胡延坤接着说道:“书记,我个人认为,发展这个事情应该是一届接着一届干,一茬接着一茬跑,怎么能前人载树,后人伐木那?” 胡延坤用简单的几句话,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李显平在听完之后,内心极为不满,而真正触动他的,并不是老黄县长儿女不孝这件事,也不是县委政府把老黄县长的媳妇关起来了,而是胡延坤抓住了李显平内心最在意的那个点 —— 如果新任领导全盘否认前任领导的工作,那么自己以后也很可能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郑红旗到曹河县已经有几天时间了,这几天里,来自曹河县的朋友给他打来了不少电话。在这些电话中,郑红旗的言语之中直接指出了曹河县国有企业存在的问题,并且将曹河县国有企业的问题明确划分为三种情况:第一种是市场因素,第二种是管理问题,第三种是能力问题。市场因素暂且不谈,但是管理问题和能力问题却被不断地提及和描绘,这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在暗指县委政府缺乏有效的管理,或者说管理工作做得不到位。如果再往更深层次去分析这第三点,那无疑就是在说自己这个县委书记的能力不够。 胡延坤的这几句话,让李显平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位知己,他连忙说道:“延坤啊,不瞒你说,我在东洪县还是有一些亲戚朋友的。老黄的事情呢,我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现在看来,老黄的死和县委政府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你说得非常对,有些同志一上来就急着否定前任的工作,这种推行政策的方式也太操之过急了。你看,治大国都如同烹小鲜一样,做事情其实都是一个道理,必须要慢工才能出细活。如果没有经过充分的调查研究,不尊重客观事实,也不尊重历史,那完全就是一种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嘛!” 胡延坤连忙附和道:“对啊,书记,您说得太对了。现在县里的情况就是,根本没有人会念及往日的感情,搞得整个县里面人心惶惶,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关系也在不断地被割裂啊。” 李显平听完胡延坤的这番话之后,接着说道:“政府方面的事情,我可能管不了那么多,但是公安机关这一块,我还是要管一管的。这样吧,我明天就给东洪县公安局打个电话,让他们把老黄的媳妇给放了。这简直就是胡闹,一点大局观念都没有,只知道用暴力手段去解决问题。如果暴力真的能够解决所有问题,那我们还在这里谈什么为人民服务呢?” 听到李显平说出这样的话,胡延坤的心里顿时觉得踏实了许多。他心里清楚,只要东洪县的局面一乱,县委政府感受到了压力与阻力,那么很多问题处理起来就要好办得多。到时候县委政府在对石油公司采取行动的时候,必然会充分考虑到老干部们在县里的影响力。 胡延坤紧接着说道:“书记啊,放眼整个东洪县,也只有您是真正对东洪的群众有感情的,也只有您是深受东洪群众尊敬的领导啊。您作为市委领导,还是要多到下面各个地方走一走、看一看,让大家都能切实感受到,我们的主心骨一直都在。” 李显平虽然在市里面顶着政法委书记的头衔,但是在实际权力方面,他却感觉自己完全无法和以前相比。回想起当初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那才叫实实在在的权力。虽然之前在担任曹河县县委书记的时候,觉得每天都被各种世俗事务缠身,烦不胜烦。无论是各种请示汇报,都需要自己亲自安排处理,有时候几百万的工程,甚至上千万的项目,自己一句话就能拍板定夺。 但是现在到了政法委之后,前几天市里公检法司的几个领导干部来汇报工作,下面各县区分管政法的领导和政法委书记也都过来串个门,可是整个政法系统满打满算,也就只有这一二十个能和自己说上话的人。而当初在县城当县委书记的时候可完全不是这样,那时候有几十个局行委办的一把手,还有 20 个乡镇的书记、镇长,大大小小的国有企业也有三四十家,每天来汇报工作的人都得排着长队。虽然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内心却感觉非常充实,也能真真切切地找到被人尊重的那种感觉。如今自己坐在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倒像是一个摆在那里的绣花花瓶一样,看来确实是应该找个时间出去调研一番了。 李显平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这样吧,我先到其他几个县去走一走,主要是了解一下全县政法队伍的基本情况,等到后面有时间了,我一定会到咱们东洪县去看看的。”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之后,胡延坤便挂断了电话。此时,他心里感觉压在心窝口的那块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他暗自想到,如果李显平能够亲自到东洪县来站台,给田嘉明施加一些压力,那么田嘉明必然会有所顾忌,甚至可能会选择退缩。等田嘉明退缩之后,如果再给李爱琴、李爱芬吹吹风,让这两个人接着老黄的事情去闹一闹,说不定还能给县委政府增添更多的麻烦。 到了晚上,我专门把曹伟兵、黄修国、林小松等人邀请到一起,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在饭桌之上,我对接下来即将开展的水利工程寄予了厚望,席间说了很多鼓励大家的话。 曹伟兵在吃饭的时候说道:“刚刚我接到了一个通知,省水利厅的副书记、副厅长刘乾坤下周要到东原各地来视察农田水利基础工程建设工作,说不定到时候就会到咱们东洪县来呢。今天上午的时候,市水利局的连心局长专门召开了专题会议,农业局的史局长也参加了会议。在会议上,听取了各个县的工作汇报,会议要求各个县要抓紧时间动员广大群众,争取在天气结冰之前,大修一批农田水利工程。” 刘乾坤现在已经是水利厅的二把手了,虽然当初没有成功当上副市长,但是到了水利厅之后,他的职位也不算低。这个位置相当于县里的常务副市长,从发展的角度来看,下一步如果他工作出色,取得优秀的成绩,很有可能就会转为厅长,甚至有可能到下面的地市去当市长。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郑红旗书记的发展路径更好,还是刘乾坤书记的发展路径更好呢? 这段时间,市里有不少人都在讨论这个问题。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最终都认为刘乾坤厅党组副书记、副厅长的前景可能会更好一些。不过话又说回来,郑红旗书记属于地方政府的 “块块” 管理,按照常理来说,“块块” 管理自然是要比 “条条” 管理更好一些。所以,一时间也是众说纷纭。 吃完饭之后,大家便各自返回了自己的家。亚南因为在县城里已经没有了住处,所以自然是把房间安排在了县委招待所。安排好之后,他便让亚男也一起回到了县委 2 号楼的小招待所。 县委招待所的 2 号小楼一共有上下两层,里面有四个卧室,平日里如果有客人来访,这里完全能够满足接待的需求。所以亚男也就没有过多客气,跟着晓阳一起走进了小院。 此时,小院里的灯光显得有些昏黄,地面上还有些许的水洼,晓阳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风衣。几个人走进门之后,晓阳开口说道:“你看这天气,眼看着就要入冬了。” 他随即带着关心的语气对亚男说:“亚男啊,你们乡里的条件是不是很艰苦啊?” 亚男从小在县城里长大,虽然以前住的是筒子楼,条件比现在新分配的住房要差很多,但是和农村的条件相比,筒子楼还是要好上一些的。 她回答道:“条件确实是很艰苦啊,但是黄书记和小松乡长对我都非常关照,乡里的其他人也都很好相处。” 晓阳在旁边听着,一边让亚男在沙发上坐下,一边从暖水壶里给亚男倒了一杯水。然后他打开了电视机,此时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漕河县的新闻。说来也奇怪,曹河县电视台的信号在东洪县居然也能收到,这也算是这个县城电视台的一个特色了。不仅如此,周边的几个县,电视信号都能接收得到。就算有时候画面不太清晰,只要稍微转动一下电线杆,就能把信号调到一个基本能够满足收看需求的程度。 电视画面里,县委书记郑红旗正带着县党政领导班子的干部们到工业园区进行考察。从电视画面中,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郑红旗书记的表情显得极为凝重。而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制服的熟悉身影出现在了电视屏幕上。晓阳、亚男和我三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对于电视里出现的这个人,我们都并不陌生。电视台的主持人带着浓重的曹河县口音介绍说道:“参观考察结束之后,县委书记郑红旗在县工业园区管委会召开了关于国有企业发展改革的座谈会。” 座谈会的内容其实也都是一些司空见惯的套话,说的都是一些鼓励和勉励大家的话。但是在介绍参会人员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县委常委、公安局长、副县长王守谦参加了这次会议。 这条新闻的篇幅并不长,总共也就十多分钟。在普通群众的家里,大家可能觉得这新闻是最没有意思的节目。但是在领导干部的家里,大家却觉得新闻远比那些电视剧要精彩得多。 通过电视镜头,就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出来每个领导之间的关系亲疏。从电视的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在调研的时候,黄县长总是不自觉地向后退半步,突出了红旗书记的核心地位,始终和县委书记郑红旗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如果是一般情况,两者可以并立。 要是遇到强势一些的县长,往往会不自觉地抢下镜头,甚至会抢书记半步。而这位黄县长也是刚去不久,显然属于前者,他主动把关键的位置让给了郑红旗书记。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郑红旗书记是市政府党组成员,副市长和曹河县县委书记,像这样的情况,在整个东原地区也就仅仅只有这一份了。另外一个副市级的干部,则是光明区委书记常云超。 看了一会儿新闻之后,晓阳和亚男又聊了一会儿天。而我则坐在卧室里,虽然听着他们说话,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今天上午发生的这一切,乃至最近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之中。 我在心里慢慢琢磨:老干部们之所以没有形成强大的合力,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大家并不想为一个已经去世的老黄县长来出头。看来东洪县目前的局面,并不是这些老干部们不愿意团结,而是他们内心之所以蠢蠢欲动的关键因素 —— 利益,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胡延坤是为了自家的儿子能够在仕途上有更好的发展,而老黄县长呢?与其说他是为了自己的小姨子,不如说他其实是为了自家的兄弟。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加上晚上吃饭的时候喝了半斤酒,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得正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脸上挨了一巴掌。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晓阳已经褪去了外套,穿着性感的内衣站在我的跟前,她问道:“你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假睡啊?” 我看着眼前的晓阳,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粉面桃花般的脸庞带着一丝娇羞,顾盼之间生辉传情。她轻轻抚摸着胸前的一缕碎发,柔声说道:“三傻子,你怎么就睡着了呀?” 我迷迷糊糊地回答说:“确实是睡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我这个压力实在是有点大嘛。” 晓阳故作生气地说:“人家这不是特意来给你放松一下的嘛!” 我无奈地说道:“晓阳啊,我今天实在是只想睡觉,睡觉,睡觉就是最好的放松。” 晓阳听了之后,装作生气地说道:“睡觉是最好的放松?你可以继续睡啊,谁也没不让你睡觉吧。” 我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哎!真睡?” 不得不说,女人的话有时候真的不可信。我刚刚又闭上了眼睛,准备接着睡觉,晓阳又是一巴掌拍在我的脸上,她说道:“你睡觉的姿势不对,你必须躺好,起来重睡!” 第1015章 王守谦碰壁市委,田嘉明硬刚显平 一大早,李显平踩着走廊里略带潮湿的地毯,来到市委七楼那间熟悉的办公室。秘书小王已经将墨绿色的瓷杯续满茶水,袅袅升腾的热气中,茉莉花茶淡然的香气沁入他的心脾,让整个房间里都弥漫出落地窗外晨雾与茶味混合的温润气味,更让他因早起而略显疲惫的心神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李显平将深灰色的风衣挂在衣架上,金属挂钩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这个办公室的孙主任在不在啊?”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秘书小王快步走到门边,探头望了望走廊,又转身回来说道:“孙主任呃,应该还没有来,我再到隔壁值班室看一眼。” 李显平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他对孙主任心中实在有愧。按照之前和周朝政的决定,孙主任早就该到市委下辖的县里担任公安局长,这还是周朝政在离开东原赴任新岗位时,专门在小会议室里与他交办的事情。当时周朝政手指着行政区划图,反复叮嘱说好了让老孙到县里担任公安局长,可东洪县的位置空缺之后,李显平刚准备启动调整程序,田嘉明就让唐瑞林通过层层关系运作到了曹河。 李显平想着把曹河县公安局长的位置拿出来调整,这样也算是对孙主任的一种补偿,可没承想曹河县公安局长的位置竟被王守谦平级调动,而且王守谦还在曹河县直接当了政法委书记,这让原本的安排彻底落了空。 晨雾消散,此刻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能看到远处办公楼的轮廓。李显平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心里清楚目前来看,就只有平安县还有空缺。但市委钟书记和庆合市长在常委会上都没有松口的意思,这无疑意味着老孙主任下一步只能继续在政法委办公室里待着。换作是谁,眼看晋升的机会一次次溜走,心里自然会有怨气。 听说老孙最近总在科室里念叨,埋怨这政法委的领导工作太过拖沓,两个空余的局长职务愣是没有搞定,那语气里的不满像针一样扎在李显平的心上。 李显平在皮质座椅上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正想着要给东洪县的公安局长田嘉明打个电话。 拿起了话筒,他忽然想起自家外甥沈鹏在东洪县任职时,东洪县政法系统,只要自己说句话都可以叫做指示,任何事情只要交代下去,就能落实得明明白白,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底气。东洪县公安局上个月刚换了领导班子,田嘉明成了新的公安局长。李显平对田嘉明的态度,实在算不上什么热忱,甚至多少还带着一丝厌恶 。但田嘉明走了唐瑞林的路子,唐瑞林在市委会议上强烈表态支持,他实在不好做太多的干预。 李显平本可以在政法干部的使用上提出反对意见,但更让李显平无奈的是,自家外甥因为耀州窑青釉刻牡丹花双耳瓶的事,在市委颜面全无,那段时间根本说不起来任何话,机缘巧合之下让他不得不选择了妥协。面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田嘉明就这么成为了东洪县的公安局长,每次想到这里,李显平都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让李显平心里烦闷的,除了这个田嘉明之外,还有曹河县的公安局局长王守谦。说起来,王守谦这几年的进步速度快得惊人,从平安县的普通刑警,到平安县的刑警大队大队长,再到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局长,如今已经成为了曹河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妥妥的一把手。李显平还记得第一次在市局会议上见到王守谦时,他还只是个穿着洗得发白警服的年轻队长,没想到短短几年就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想到王守谦,李显平的脑海之中就浮现出周朝政的身影。在政法委临走之前,就专门交代过要妥善照顾好政法委的办公室主任,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每次见到他都毕恭毕敬。可现在看来,怎么才算妥善照顾呢?就算提拔为政法委副书记,那也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闲职罢了,真正能掌握实惠、说得上话的,还是县级公安局长这个岗位。 李显平对王守谦不满,还有着更深层的原因,那就是他根据多年的从政经验得出一个体会:经济要想发展,离不开娱乐行业的支撑,娱乐行业本身就是经济的晴雨表。他曾在多个场合对下属说过,如果一个地方连娱乐行业都没有生意,那再谈这个地方的发展,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话。这个观点已经被事实证明 —— 曹河县之所以有那么多成规模的娱乐场所,正是因为曹河县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远远处于其他几个县之上。也正是有这样的判断,所以李显平对整个曹河县的娱乐产业,一直保持着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的暧昧态度。在他看来,上级领导平常看待这类问题时,也需要有一定的弹性,最好能让公安局长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来,保持曹河县娱乐产业的繁荣,这样才能带动地方经济的持续发展。 就在李显平思绪翻涌之际,他刚刚在办公椅上落座,正想着如何与田嘉明沟通时,这个时候办公室门外清晰地传来了 “咚咚咚” 的敲门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职业化的节奏。李显平下意识地伸手整理了一下那条有些褪色的旧领带,往前半个身位调整了坐姿,才喊了声进来。 王守谦拉开厚重的木门,门外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军绿色警服,肩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李显平看到王守谦的那一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心里有些不悦,但这面上还是迅速切换成平和的表情,主动开口问道:“守谦同志,这么早就过来了?” 打完招呼之后,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俩人就这么坐下说吧。 王守谦挺直了背脊,腰杆绷得笔直,汇报道:“李书记,我今天特意过来,是想给您汇报一下我们曹河县政法委和公安局的工作打算呀。”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年轻人的冲劲。 李显平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热情,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算是知道了,也是示意王守谦继续说下去。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渐渐升起的太阳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王守谦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他首先在汇报了自己到曹河县三天来的所见所闻后,就感慨着说道:“显平书记啊,不瞒您说,我在这个平安县和曹河两地公安机关都待过,我觉得这个平安县公安局啊,在全地市来讲,已经是最好的硬件设施和人员配备了,但是到了咱们曹河县之后,我又有了全新的认识,简直是从一个好的地方来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曹河县公安局的基础设施那叫一个齐全,干部职工的精气神很高,整个社会治安环境非常好,走在大街上都让人觉得心里踏实。” 他说着,脸上露出了真诚的赞叹表情。 然而,这李显平对这个王守谦的不满,并不会因为王守谦几句识时务的好话就能够完全的放松警惕。他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缓缓说道:“守谦同志,你要清楚,组织上把你派到曹河县去,不是让你去那里想清楚享受成绩的。曹河县的社会治安问题,还是有一些特殊情况存在的。就说现在围绕着几家重点企业,也是存在监守自盗,倒买倒卖的情况,甚至涉及违法犯罪的问题,当然,一些娱乐产业的问题,也多多少少存在。” 他的语气逐渐严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王守谦显然没想到这个李显平会主动把话题引到这个上面来,他愣了一下,马上主动接过话头说:“显平书记,您明说道这些问题,我到曹河县第一天就注意到了。您看,曹河县的娱乐场所比较多,我们县党委政府领导一定也注意到这一点,所以我们这个打算呀,就是围绕这些娱乐场所开展一次专项的执法检查,重点查这扫黄打非方面的问题。不瞒您说,我是昨天啊,已经给这个市公安局尚武局长做个专题汇报,尚武局长对我们这个工作思路非常支持,这是我们县局连夜做出的 1 套详细方案来,然后也请李书记您多指示啊。” 他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装订整齐的材料。 李显平没有想到,这王守谦刚刚去曹河县走马上任,就要对娱乐场所动手。他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 王守谦双手将材料递给李显平,那动作显得毕恭毕敬。李显平并没有马上接,而是用右手轻轻的抵住自己的额头,目光落在王守谦的脸上,似乎在估量着什么。大概过了十几秒,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吧,李显平才从王守谦的手中接过那叠材料。 李显平接过材料之后,并没有立刻翻看,而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王守谦,说道:“你。继续汇报你的下一步计划。”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王守谦连忙应道:“是这样啊。我们是考虑到,对这些娱乐场所啊进行全面检查,主要目的呀是净化社会环境,改善社会风气,这也是响应上级号召。根据省厅的文件,要求各地啊在冬季之前也要集中开展一次扫黄打非的专项行动,所以我们也要形成详细方案,上报给上级公安和政法部门审批。” 李显平虽然看着桌上的方案,但实际的心思根本不在方案上,因为这王守谦寥寥数语,已经把核心意思都汇报清楚了。他心里有一个深深的担心:自己刚刚从曹河县离任不久,这下一任的公安局长和县委县政府就大张旗鼓地开展声势浩大的扫黄打非行动,这要是查不出问题,倒还好说;可一旦查出问题来了,这前任领导的脸上固然是不好看,自己作为曾经曹河的县委书记,也难免会被人说三道四。 李显平抬眼看了一下王守谦,那眼神锐利如刀,很显然,王守谦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做这次汇报,其所考虑的,恐怕也是这个因素。他心里清楚,郑红旗也不是傻子,如果一上来就把曹河县的娱乐场所动了,说不定会牵扯出意想不到的人物,到时候局面就很难收拾了。 李显平突然开口,语气拖长,带着一丝探究:“这个王守谦,我问你,这是你们红旗书记让你来汇报的,还是你自己的意思啊?” 王守谦稍微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显平书记,这就是我们红旗书记,专门让我们政法机关到上级公安和政法部门汇报到位的啊!” 他特意加重了 “专门” 两个字。 听到这句话,李显平就已经完全听明白了:这分明就是郑红旗在投石问路,打草惊蛇。郑红旗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自己这位政法委书记知道这件事,看看自己的态度。李显平在心里暗暗点头,这郑红旗确实是心思缜密之人,生怕在没有打招呼之前就搞大规模的扫黄行动,到时候搞出什么不好收场的事情来,先过来探探口风总是没错的。 李显平没有接话,而是伸手拿出来桌上的一本台历。这日历已经被撕掉了很多页,只剩下1/5 了,白色的纸页边缘卷着毛边。这也就预示着一年的时间,也仅剩 1/5 了,时间过得飞快。 李显平伸出手指,在日历上 11 月 8 号的位置轻轻点了点,说:“现在是 91 年的 11 月 8 号,你看,今天正好是立冬啊。守谦啊,你到这个曹河县,今天是第几天了?”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和,像是在拉家常。 王守谦赶紧计算了一下,回答说:“好的,书记,我今天调到曹河,已经是第三天了。” “第三天?” 李显平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才第三天,你们就搞了这么一本材料,这么一大套方案来啊!” 说着,他就将那本方案拿起来丢在了桌子上,发出 “啪” 的一声响。 王守谦连忙解释道:“书记,这个我们呢,是打算动用临平县和东洪县,还有平安县,三县公安机关,采取异地用警的方式,来搞这次专项行动。这样能保证执法的公正性,避免本地人情干扰。” 李显平用手指重重地叩了叩桌子上的方案,发出 “笃笃” 的声响,他说:“稍等一下,守谦同志啊,你先听我说。作为一个过来人,作为一个政法委书记,我肯定是支持你们搞扫黄打非行动的,这是维护社会治安的必要手段,但是啊,我也要提醒你到位啊!第一,你说道异地用警,这本身就是对曹河公安的不相信、不信任啊!你是曹河县公安局长,你刚刚去就搞异地用警,这个方面的问题,你考虑过没有啊?这会让曹河局的同志怎么想?第二,你们刚刚去,对曹河县整个的情况都不了解吧?风土人情、企业状况、治安重点,你们都摸清楚了吗?你们现在就制定出方案,在不了解事实的情况下,搞这么 1 套方案出来,很明显,这套方案并不完善,考虑得太简单了!” 他顿了顿,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要搞,就不能只搞表面文章,除了要搞出声势之外,还要搞出实际的行动效果来。不能三个县公安机关,把警车往这曹河县一开,搞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那社会群众还以为曹河县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呢!这不仅不利于社会稳定,还可能影响投资环境。” 王守谦本想解释什么,刚张开嘴,这李显平一摆手,示意王守谦不要打断自己说话。 李显平继续说道:“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市委提出大干 100 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各地都在卯足劲儿搞发展,上项目、拉投资,忙得热火朝天。现在你们如果搞这个行动,我怕会影响社会经济发展的成效,让投资者产生顾虑。从政法机关服务经济发展的角度来讲,我明确表态,不支持你们现在就这样搞。”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王守谦未曾料到,郑红旗书记原本只是想以礼貌的态度向李显平打个招呼 —— 倘若李显平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牵涉到这些非法生意之中,便要抓紧时间让他们收手,以免到最后落得个无法收场的境地。可没承想,李显平竟然直接拒绝了这一善意的提醒。当然,从领导的角度来看,任何一件事情,你同意去做,自然有充足的理由;你不同意去做,同样也有充足的理由。任何事情本身就存在着复杂性,关键之处在于你究竟站在谁的立场上。 王守谦开口说道:“显平书记,这个…… 这个有些问题是不是社会反响比较强烈啊?要是我们公安机关不采取一些措施的话……” 李显平曾担任过县委书记,要知道,没有任何一位县委书记说话是温文尔雅、办事不慌不忙的。在县委书记这个岗位上,就应当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所以通常来说,县委书记、县长给人的感觉都比较 “霸道”。没等王守谦把话说完,李显平便打断道:“守谦同志,我这是在给你下达命令,并不是啊在与你商量嘛。不是不让你们去开展工作,而是你们不能过于急躁,操之过急了。” 领导拥有提出同意的权力,当然也拥有否决的权力。领导最终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完全是由领导个人来决定的,这也正是领导权力所具有的独特魅力 —— 既拥有拍板决定的权力,也拥有拍板否定的权力。 王守谦又劝说了几句之后,李显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王守谦感到十分无奈,只能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王守谦离开之后,李显平心中满是不满,暗道:“这些平安县来的干部,简直丝毫不懂规矩。这才刚去了几天,就想着要搞扫黄打非的行动。要是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怎么会把政法机关放在眼里呢?” 王守谦走后,李显平这才想起需要给东洪县公安局长田嘉明打个电话,心里也带着些许的不爽,暗自思忖道:“这田嘉明仅仅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县公安局的党委书记,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担任局长一职,说抓人就抓人,把一个东洪县搞得是风雨飘摇、怨声载道!李朝阳啊,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就像嘴上没长胡子一样,办事一点都不牢靠。” 没过多久,田嘉明的电话就接通了。田嘉明确实是有能力的 —— 他曾在市公安局当过办公室主任,大大小小的领导干部见过不少,再加上自身素质较为出色,说起话来不卑不亢。 李显平没有丝毫客套,直接带着严厉的语气说道:“田嘉明同志,你现在仅仅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公安局的党委书记,还没有正式转正,做事情还是要多考虑一下后果的!老县长黄志行的爱人,你们凭什么把她给抓了?” 田嘉明听到李显平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一股无名之火瞬间从心中升腾起来。当然,田嘉明是有底气这么做的 —— 虽说李显平和钟毅的关系比较好,但是田嘉明可是和周海英攀上关系的人,所以在田嘉明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太把李显平这位政法委书记当回事。 田嘉明回应道:“显平书记,您所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呀!我总不能为了自己能够当上局长,就把打我们副局长的违法犯罪分子给放了吧?如果我把这位县长夫人给放了,说句实在话,就算是县里让我当局长,我都不会去当,公安局副局长被打了,我连个屁都不放,书记,我实在是没脸去带领我手下的这几百个兄弟啊。” 李显平听完田嘉明的话,感到十分诧异,没想到田嘉明竟然敢如此跟自己说话,于是说道:“田嘉明,你该不会是连公安局长都不想当了吧?是政法委把你派到这个东洪县去的,如果到时候在人大选举投票这一关上没有通过,丢的可不是你个人的脸面,丢的是组织的脸面!” 田嘉明毫不客气地说道:“显平书记,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就不认同了。选举我担任公安局局长,那是东洪县委和人大的政治责任。他们要是不能实现组织的组织意图,那就说明县委和人大驾驭全局的能力有所不足嘛。显平书记,他们完不成任务是他们自己丢人,这和咱们政法委以及我个人能有什么关系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跟您说这事我都不担心,您也就不要考虑了。” 李显平听完田嘉明的这番话,顿时火冒三丈,但是田嘉明所说的话似乎又有那么一点道理,一时之间竟然不好直接反驳。此时,一个大公无私、英勇无畏的公安局党委书记的形象仿佛在眼前树立了起来。 李显平接着说道:“田嘉明同志,‘听人劝,吃饱饭’,你年龄也不算小了,到了东洪县,就离不开东洪县各级社会人士的支持,同样也离不开东洪县老干部的支持吧?” 田嘉明听出李显平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心里也清楚自己在处理老黄县长夫人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问题 —— 打人本来就应该抓,袭警更是重罪。于是田嘉明说道:“显平书记,我给您汇报一下具体情况啊,如果不是看在老黄县长尸骨未寒的份上,我肯定是要追究这个李爱琴的刑事责任的。您是不知道啊,她一铁锨就把我们的副局长拍到了医院里。今天上午的时候,我才陪着县政府的朝阳县长从医院回来。朝阳县长也有明确的指示,要求严惩这个袭警的行为,以此来维护公安机关的形象和权威啊。显平书记,如果把这个李爱琴放了,我不光没有办法向公安局的干警交代,没有办法向受伤公安干警的家属交代,我也没办法向县委县政府汇报呀。” 李显平在心里不由得将田嘉明和王守谦进行比较,他觉得这王守谦简直就像是没有毕业的小学生一般,而田嘉明实在是太过难缠了。 李显平心里暗道:“我一个堂堂的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都已经亲自给你打电话了,如果你还不给我面子,那多少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于是李显平说道:“田嘉明同志啊,我刚才可能意思没有表达清楚,我再跟你强调一下,我这是在给你下命令,不是在跟你商量。我们要充分考虑到老黄县长为东洪县经济社会发展所做出的贡献,要考虑到政法效果和社会效果的有机统一嘛。这黄老县长在东洪县,那可是德高望重,有着崇高的社会地位,我们不能不考虑社会影响,不能不考虑党的形象嘛。” 田嘉明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显平书记,我这么做,正是为了维护党和政府的形象啊!这黄老县长确实做过不少贡献,我心里是清楚的,但是功过不能相抵啊。东洪县到现在都还有不少群众在议论,说这黄老县长和他那个小姨子关系不清不楚的。有一些妇女同志啊,甚至都在说,这个黄老县长的小儿子是和他小姨子一起生的,你说这些话我能相信吗?我肯定不能相信。但是呢,这个黄老县长的媳妇和她小姨子带了一帮社会闲散人员,要去挖黄老县长的坟,人家亲儿子都报案了,要不是我们及时制止,黄老县长恐怕就要曝尸野外了。这个李爱琴和李爱芬她们两个不体面,不顾全党委和政府的形象,那我们公安机关就要帮她们体面一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呀。显平书记,您要是觉得我做错了,那您随时都可以批评我。” 李显平气得鼻孔喘着粗气,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说道:“田嘉明,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作为政法委书记,给你打个招呼,让你把人放了,你就是不放是吧?” 田嘉明说道:“显平书记,不是我不放人,我这是在为您考虑啊!您仔细想想,我们公安机关把人抓了,全县的群众都知道这个事情,这又要把人放了,大家肯定都知道是您下的命令。把人放了之后,我怕到时候再传出一些对您不利的消息啊。” 李显平说道:“田嘉明,你呀,这心操得可真是地方,我现在让你做的是放人的事情。你给我一个准话,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田嘉明说道:“显平书记,您放心!东洪县公安局那是绝对讲政治的,对于政法委的命令和指示,我们是坚决落实的。但是呢,您也知道,我们抓人是要走程序的,放人同样也是要走程序的。您政法委给我发一份传真过来,我这边只要看到文件,马上就把人放了。显平书记啊,如果说没有任何文件,仅仅凭咱俩的感情,一句话我就把人放了,我下面的兄弟问我凭什么,我总不能说是显平书记个人让我放的吧?我只能说是政法委下的文件嘛。” 李显平听完田嘉明的这番话,已经气得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了。心里暗道:“田嘉明真的是他妈个流氓!” 还没等田嘉明把话说完,这李显平一把就扣掉了电话。 李显平余怒未消地说道:“好,好你个田嘉明啊!这次如果能够让你顺利转正,我这个政法委书记就直接让你干得了。” 而王守谦回到曹河县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中午时分,王守谦特意约了蒋笑笑,准备专门向郑红旗书记汇报工作。 下午两点钟,郑红旗书记开始听取县属五大国有企业的专题工作汇报,等汇报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5 点钟了。听完了汇报之后,郑红旗书记便朝着办公室走去。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蒋笑笑快步走上前,打开了房门,说道:“书记,这个…… 公安局的王守谦局长想要给您汇报一下工作。” 郑红旗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先回到了办公桌背后的老板座椅上,往后一躺,转动着座椅,只听到座椅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 蒋笑笑看到这种情况,主动说道:“红旗书记,我已经安排好了,会尽快买一个新的办公椅回来。” 郑红旗说道:“好,没事,好,这椅子挺好的,将就一下还能坐。” 郑红旗沉思了片刻,说道:“好,那你通知王守谦过来吧。” 很快,王守谦手里拿着提包走了进来。他看到郑红旗书记一脸的愁容,便主动开口说道:“红旗书记,您这是怎么了,看您这脸色,好像是不太高兴啊!” 郑红旗书记叹了口气,说道:“问题太严重了啊!曹河县的国有企业现在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呀。往年的第四季度,都是各家企业年底冲刺的时候,但是今年呢,三四十家国有企业当中,有一二十家基本都陷入了半停产的状态。哎呀,这情况倒还不如在平安县呢,虽然平安县的国有企业规模比较小,但是规模小,包袱也就轻,完全不像民营企业那样能够灵活运转。政府只需要提供基础的服务就可以了,根本不用去考虑生产经营方面的问题。” 王守谦听着郑红旗书记倒了一肚子的苦水之后,心里也明白,这是郑红旗书记对自己极为信任,不然的话,换做是一般的情况,县委领导是不可能向自己抱怨这些事情的。 王守谦附和了几句之后,便接着说道:“红旗书记,其实不仅仅是曹河县一家有这样的问题,全国的国有企业都面临着这样的困境。您现在看看新闻就知道了,东北有不少国有企业也存在着严重的债务问题。” 郑红旗苦笑了一声,说道:“好,曹河县国有企业的债务问题,恐怕不会比东北的少啊。只是我们现在对这些问题的了解还不够深入、不够彻底。” 两人讨论了一番关于国有企业的事情之后,郑红旗主动开口问道:“怎么样,上午去汇报的情况如何啊?” 王守谦回答道:“书记,我去汇报了,呃,市公安局尚武局长同意了我们的方案,并且表示随时可以联系平安、临平、东洪三县的公安机关,协助我们开展专项行动。我呢,也向政法委书记李显平汇报了,嗯,他认为我们这个方案,一个是异地用警动静太大,第二个是时机上还不太好。” 郑红旗在听完了王守谦的汇报之后,忍不住说道:“这是什么逻辑啊?发现了问题却不进行查处,还要等时间,等什么时间呢?等到过年的时间吗?这简直就是在扯犊子嘛!不等,马上干。” 王守谦略显为难的说道:“红旗书记,这是显平书记的指示,呃,我们也不好不落实啊。” 郑红旗已经看到了曹河的乱象,就说道:“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曹河县的问题已经到了快要无法收拾的时候了。必须出重拳,下猛药,没什么好说的,这个我们不接受政法委的意见,你给市公安局李局长直接汇报,请他联系三县的公安机关,按照我们预定的方案,开展专项打击行动。我提一点要求,行动一定要迅速,措施一定要坚决,效果一定要明显。并且要通过这次扫黄打非的专项行动,必须把背后的保护伞给揪出来。” 第1016章 三县联动扫黄打非,振山心虚草木皆兵 瑟瑟的秋风如同一双冰冷的手,肆意地穿梭在曹河县城的大街小巷,吹得路边的树木枝叶沙沙作响。郑红旗肩负着重任,走马上任成为曹河县委书记。王守谦则在公安局局长的位置上,深感肩头的担子愈发沉重。 在县委那郑红旗的办公室里,郑红旗愈发郁闷,郁闷的不是自己怎么来了这曹河县,而是深入调研之后,发现曹河县的发展包袱十分沉重,在来之前,郑红旗知道,国有企业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从没想到问题这样严峻。 曹河县的财政,虽说是宽敞一些,但是根本负担不起二十多家亏损企业的沉重债务。郑红旗坐在办公桌后,紧紧盯着手中关于曹河县开展“飓风行动”扫黄打非的专项报告,眉头紧锁,仿佛在与这份报告中的每一个问题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王守谦坐在一旁深知,郑红旗对曹河当下的状况已经到了看不惯、受不了、忍不住的地步。但作为公安局局长,他有着自己的担忧。自己刚来曹河,地皮还没有踩熟,如果以后要在曹河县立足,不想轻易得罪市委政法委,尤其是李显平这位在曹河县深耕多年的老领导。一旦与李显平产生冲突,整个曹河县的矛盾极有可能如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被进一步激化,局面将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王守谦微微抬起头,看向郑红旗,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说道:“书记啊,显平书记已经明确提出了反对意见,您看咱们是不是先等一等?” 郑红旗听到这话,原本就严肃的面容瞬间变得更加冷峻,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王守谦,声音坚定而有力,如同洪钟般在办公室里响起:“等什么!守谦,我亲自到公安局了解过情况,现在整个曹河县公安机关已经乱成一团,纪律松弛,作风涣散。说让他们保护群众,他们不鱼肉百姓,就已经是对他们最好的评价了!作为公安局长,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工作还怎么开展?只要认准有问题,一律该抓的抓,该处理的处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说完这些,郑红旗仍觉不解气,他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继续说道:“你想想,曹河的乱象,如果不是有公安机关、县里的领导暗中授意,怎么会猖獗到这种地步?必须从社会风气入手,扭转政治生态。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解决问题,重塑曹河公安的形象。” 王守谦见郑红旗态度如此坚决,本不想再劝,但作为公安局长、行动的具体负责人,他还是忍不住再次提醒:“红旗书记,我还是得说几句。很多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背后是有原因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咱们抓人是很简单,我是担心,得罪了地头蛇,县委政府会有压力。” 说话间眼神中透露出对局势的担忧。 其实,郑红旗执意要查娱乐场所,心里早有一番周密的盘算。他清楚,只要查清楚娱乐场所,就能抓住把柄、刹住歪风。在娱乐场所抓到领导干部,就等于捏住了铁证,领导干部的违法违纪行为也将无所遁形。到时候,不仅可以依法追究责任,公安局在后续处理事情时也能占据主动,就算事情闹大,也有充分的理由应对,在娱乐场所里搞黄赌毒,走到哪里,都是理亏。不过,这些心里话,郑红旗并没有对王守谦说。 郑红旗停下脚步,再次看向王守谦,斩钉截铁地说:“现在别管原因,只看结果!还是那句话,瞻前顾后什么事都办不成。曹河县只有通过扫黑除恶、打击违法犯罪、扫除黑恶势力,才能匡扶正义、彰显正气。记住,邪不压正!但正气不是自己冒出来的,是公安机关靠铁拳打出来的,是靠坚决打击违法犯罪行为树立起来的。县公安局绝不能当软柿子!曹河县的问题,我做决定,我负责,你只管按计划执行。” 得到书记的明确指示后,王守谦立刻整理桌上的材料,那些材料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站起身来,对着郑红旗说道:“书记,我明白了,我这就去给李局长汇报。” 王守谦的语气中虽然还有一丝犹豫,但更多的是对上级命令的服从。说完,他快步走出办公室。 王守谦离开后,郑红旗叫来蒋笑笑。蒋笑笑迅速走进办公室,站在郑红旗面前,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和询问。郑红旗看着她,吩咐道:“今晚安排一下,去各个饭店门口转转。在国有企业生存这么艰难的情况下,看看这些国有企业的老板们在干什么。” 红旗书记的眼神中透露出对这些现象的关注和对问题的敏锐洞察力。 蒋笑笑主动问道:“书记,您又要查吃喝问题?”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因为蒋笑笑知道郑红旗在平安县任职时,就一直狠抓腐败和吃喝问题。 郑红旗点了点头,耐心地解释道:“笑笑,今年上半年纪委发了通报,市纪委从今年开始重点整治干部违规行为。咱们平安县问题最少,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风气好。一个地方,只有先刹住吃喝风,才能谈工作风气。” 红旗书记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仿佛在强调这些话语的重要性。 安排完蒋笑笑的工作后,郑红旗走到东原市地图前。那幅地图挂在墙上,有些地方已经微微卷起,颜色也有些黯淡。郑红旗盯着地图,陷入了沉思。曹河县地理位置优越,在东原九县二区中,曹河县和光明区处于中心地带,与光明区、临平县、平安县相邻。曹河县的交通基础设施十分完善,完全不逊色于平安县。这也是钟毅书记到市委任职后,第一时间安排市交通局局长李显平担任曹河县委书记的原因之一。 李显平在任期间,虽然在国有企业管理方面没有突出成绩,但在交通建设上确实下了大力气。从地图上可以看到,曹河县交通四通八达,不仅县内交通骨干网络基本形成,与临平县、平安县、光明区也都有高标准道路连接,通往光明区更是有多条高标准公路。 郑红旗拿起笔顺着高标准公路的方向走,当高标准公路到了东洪县县界的位置之后,就嘎然而止。看来,这曹河唯独与东洪县尚未建立高标准公路交通联系。郑红旗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仿佛要从这地图中找到解决曹河县问题的关键所在。 时间如同指尖的细沙,悄然流逝,两天的时间转瞬而过。秋雨消退,艳阳又照耀在了东原这片土地上。 人们之所以崇拜太阳,就是因为太阳能给人以温暖,阳光不仅滋养着大地,还能够驱散心中的阴霾。雨过天晴,天气逐渐回暖,仿佛大自然也在为曹河县即将到来的变革送上一丝温暖。 郑红旗、王守谦和县委办的两个同志一起,就在县委大院里迎接了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带着两辆警车来到了曹河县委大院,众人一阵寒暄过后,李尚武和郑红旗、王守谦一起郑红旗的办公室,郑红旗直接道:“笑笑,这会不会客了……” 李尚武如到了市公安局过后,倒是和在安平乡的懒散形象上有了很大的变化,全市公安机关,也是两三千人的队伍,没有一个铁的纪律,很难有过硬的作风,这支几千人的队伍,也就没有了精气神。李尚武身上的警服笔挺整洁,彰显出一位公安领导的威严。 在办公室里,落座之后,王守谦详细地向李尚武汇报关于行动方案的内容。郑红旗和李尚武两人品着茶,王守谦拿着文件,讲解着行动的每一个细节。李尚武认真地听着,不时微微点头,眼神中透露出对方案的关注和思考。汇报结束时已经是下午 5 点钟,夕阳的余晖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洒在众人的身上,把人都染成了红色。 李尚武看了看手表,他立刻对郑红旗说道“红旗书记啊,方案非常详细,守谦同志来的时间很短,但对情况很熟悉啊。我看重点就是枫林晚嘛,就按照划分的区域进行集合。 转身,李尚武看向了孙茂安说道:“时间差不多了,马上通知东洪县、临平县和平安县公安机关,按照行动方案紧急集合;同时通知市武警支队,做好外围应急准备。为确保行动的隐蔽性和保密性,各县公安局到达目的地后,听从指挥,于10点钟开展飓风行动。” 郑红旗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电话,说道:就拿这个电话打。” 孙茂安迅速拿起电话,开始紧张地传达命令,电话那头不断传来回应的声音。恰在这个时候,县委办的同志,就走了进来,为几位领导添了茶水。 此时,曹河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老牛心里却十分纳闷。市公安局主要领导来东洪调研,竟然没通知自己这个常务副局长参会。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中不停地转动着一支钢笔,眉头紧皱,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满。 更让老牛忐忑的是,自己没能转正也就罢了,新局长来了之后对自己爱搭不理,仅仅县局班子就举行了一个见面会,没说上几句话。老牛觉得 “强龙不压地头蛇”,新局长太不会做事了,来了之后除了陪着县委书记搞了两场调研,就没再来过公安局。自己这个常务副局长,约了两次示好,想组织大家一起吃个饭,却也是没有成行。他越想越气,手中的钢笔猛地往桌上一扔,发出 “啪” 的一声脆响。 老牛依旧每天晚上饭局不断。但是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原本以为李显平在离任前会解决自己的局长职位问题,没想到李显平连公安局的事情都没妥善安排,老牛觉得自己被组织辜负了。所以,下班后他就和几个社会上的朋友去潇洒了。 曹河县虽然国有企业发展停滞,但群众从事建筑、运输行业的生意日益增多,县里涌现出不少赚得盆满钵满的老板。不过,要在这些行业立足,关键因素之一是竞争激烈,很多生意都是靠 “拳头” 打出来的。如果不认识公安局的领导,根本做不成生意。因此,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老牛今晚和县里几个建筑材料的老板又在在枫林晚吃饭。 老牛很少直接受贿,仅靠枫林晚的生意,就过上了优渥的生活。在单位里,不少领导干部也是如此,不直接收钱,而是利用职权影响力做生意,让服务的对象关照,沈鹏是这样,老牛是这样,县石油公司对面开石油餐馆的吕振山也是这样。 晚上,卸下包袱之后,常务副局长老牛和几个酒肉朋友在枫林晚吃喝。枫林晚的大厅里灯火辉煌,热闹非凡,服务员们穿梭在各个餐桌之间,忙碌地为客人们服务。 老牛和朋友们坐在一个宽敞的包间里,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酒香四溢。他们一边吃喝,一边大声地谈笑着,时不时还传出一阵哄笑声。吃完已经 9 点多,众人像往常一样到 2 楼的 卡拉OK唱歌。卡拉OK的走廊里灯光闪烁,音乐声从各个包间里传出来,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声响。 枫林晚和其他曹河县的 KTV 一样,提供陪唱服务。如果和陪唱女情投意合,还可以到 3 楼客房 “增进感情”。老牛走进 卡拉OK的包间,里面的灯光昏暗而暧昧,沙发上坐着几个年轻漂亮的陪唱女。老牛一眼就看中了一个说着东北口音的漂亮姑娘,他满脸堆笑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姑娘旁边,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一边和姑娘调笑着,一边拿起桌上的话筒,准备唱歌。 不知不觉到了 10 点钟,老牛正唱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他手包里的大哥大响了起来。那大哥大如同一块黑色的砖头,在当时可是身份的象征。老牛本不想接电话,反正自己当局长已经没希望了,业务上的事也懒得管。但大哥大一直响个不停,刺耳的铃声在这嘈杂的音乐声中显得格外突兀,影响了大家唱歌的兴致。老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从手包里掏出大哥大,粗声粗气地问:“谁啊?” 他的声音因为喝了酒而变得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问:“老牛,你现在在哪儿?” 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老牛随口答道:“我在老地方唱歌呢!是主任啊,你伺候完书记,要不要过来唱两嗓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姑娘的肩膀上轻轻拍打着。 电话那头语气焦急地说:“老牛,快跑!市公安局从东洪、临平、平安县调了三支公安队伍,正往你们那边赶呢!” 声音中充满了紧张和担忧。 老牛一听,酒瞬间醒了。作为公安局副局长,他的警觉性比常人高得多,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被抓后的种种后果:身败名裂、颜面尽失……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老牛顾不上多说,一把推开怀里的两个美女,那两个美女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老牛朝着门口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喊:“快跑!快跑!” 他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变得尖锐刺耳,在包间里回荡。 门口的服务员听到喊声,连忙跑过来,一脸疑惑地问:“牛局,怎么了?” 老牛边跑边喊:“赶紧通知所有包间的人,抓紧时间跑!” 他的脚步慌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楼梯口冲去。 老牛顾不上解释,一个 50 多岁的中年男子竟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从 2 楼连蹦带跳、连滚带爬地冲出了 卡拉OK。他的头发凌乱,衣服也有些歪斜,样子十分狼狈。随着老牛的喊声,不少男男女女也跟着跑了出来。有的男人还没来得及系好衬衫的扣子,有的女人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大家惊慌失措地朝着门口涌去,整个 卡拉OK镜顿时乱成了一团。 正在这个时候,数辆警用面包车闪烁着警灯已悄然来到枫林晚卡拉 OK 的楼下。随着侧门被猛地推开,车上的公安干警如同离弦之箭般鱼贯而出,迅速朝着枫林晚卡拉 OK 及周边几家娱乐场所猛烈冲去。就在门口,瞬间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里面的人拼了命想往外走,外面的人则紧紧握着警棍和电棍,全力控制着现场局面。 老牛盯着眼前这般情景,又看了看周边几个面熟的嫖客,早已惊得目瞪口呆。他心里不住地暗自感叹:只差短短五分钟,仅仅五分钟啊!如果自己刚才没有接到那个电话,此刻肯定已经被结结实实地堵在里面了。 一辆警用越野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路口不远处。老牛局长迅速躲到一棵梧桐树的树桩背后,紧张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此时的牛局长根本来不及去后怕,心里装着的全是担心 —— 这枫林晚卡拉 OK 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到底是被谁给盯上了呢?不然的话,今天晚上这么大的行动,自己作为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怎么会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呢?不过,现在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自己没被堵在里面,那就还有解释的机会。 老牛又悄悄地躲到梧桐树粗壮的树干背后,大口喘着粗气,仔细地看着从越野车上下来的人。他眯着眼睛,透过霓虹灯不断闪烁的光芒,认真地辨认着。这一看,可把牛局长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参加这次行动的,竟然是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和曹河县公安局局长王守谦,还有市局的几个熟人也陆续走了下来。 牛局长看到李尚武和王守谦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入了 1 楼大厅。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里面的情况就看不清楚了。 李尚武背着手,王守谦紧紧跟在他的后面,孙茂安拿着对讲机居中指挥,几人看着公安机关的干警们将一个个衣衫不整的人陆陆续续从楼上带了下来。不少人衣着极为暴露,一看就知道是涉黄涉非人员。 这个时候孙茂安赶紧来汇报说:“李局长,王局长,我们在隔壁的那几张卡 OK 也抓获了不少人啊,现在正在仔细清点人数呢。” 王守谦直接果断地说道:“人全部带到城关镇派出所去,我已经给城关镇政府联系好了,请他们把大院清空,给我们提供场地。你们在做信息登记的时候,一定要详实、准确。要求家属或者单位带身份证来领人。” 李尚武随即来到了柜台处 —— 这里是柜台迎宾处,同时也是财务处,上面还放着一把算盘,背后是光滑的瓷砖墙面。上面的水晶吊灯投射下来柔和的光芒,整个地方显得高端大气。李尚武指着柜台,认真地问道:“财务和账目查了没有?” 王守谦回答道:“估计现在还没顾得上去查吧。” 李尚武接着说道:“哎,要抓住重点啊!财务和账目才是最关键的地方,一次行动那个,不可能抓完所有的人。守谦,你去看一看这个柜台的抽屉里都是什么?” 王守谦听了李尚武的话,就快步走到了柜台背后,看到柜台下面一行有三个抽屉。他先拉开一个,里面些许是些避孕套和一些香烟、打火机。又打开一个抽屉,里面是些许的钱,他没有细致地去数,只是看着那厚度,估计就有几千块钱,每一叠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王守谦一招手,就来了一个身着制服、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小伙子。他伸出手指了指抽屉里的钱,说道:“这里面金额可不少啊,马上数一数。” 这个人马上又招呼来另外一个同事,两个人一起将抽屉直接取出来,端到了一边去,开始认真地数起钱来。这个时候,李尚武也饶有兴致地来到柜台里面,看到另外一个抽屉里还上着一把小锁。他用手摸了摸那把锁,锁不大,于是直接说道:“把这个东西打开。” 王守谦又看了看蹲在地上正在数钱的两个小伙子,说道:“哎,那个谁,你把这锁打开。” 这个人看起来赶忙走过来,摸了摸小锁,说道:“这锁不大倒,应该不难开。” 随即他四处招呼了两下,出去没多会儿,就拿过来一把螺丝刀,利用了杠杆原理,用手一用力,这锁也就 “啪” 的一声开了。 李尚武直接拉开抽屉,看着里面都是整整齐齐的收据单,收据单足足有四五本之多。 李尚武随机取出一本来,上面都是打的白条,除了有名字之外,还有单位信息。李尚武像翻书一样,快速地翻看了几下这些记录和单位信息,一边看一边不住地摇头。这王守谦也早已注意到了这一点,随即从里面拿了出来一叠。拿出一叠一看,全是这白条。 王守谦用手轻轻敲打着这一叠手中的一叠收据,十分气愤地说道:“李局,这也太过分了吧?这到卡拉 OK 唱歌,这还要赊账,还要开票,还要报账,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李尚武耐心地解释道:“哎,这个地方呢,是综合性的消费场所,你看 1 楼两侧除了这个大厅之外,还有餐饮,楼上还有住宿,你要看清楚票上写的明细啊,可不能冤枉了人家。” 王守谦接着说道:“没错,这封面上都写着呢,唱歌、住宿、餐饮,清清楚楚。哎,我们就拿这一张这个唱歌的票来说,我都看到财政局的这个票足足有 78 张啊,这财政局是把这儿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了吧?太不像话了!” 李尚武拍了拍王守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守谦啊,红旗书记找的就是这个东西,你抓没抓到人,关系其实不大,最重要的就是让红旗书记知道这曹河县哪些干部有这些特殊癖好。你要知道,这些东西就不要入库了吧,都比较敏感,你直接揣在包里,一会儿直接拿给红旗书记,咱们得把这个重要情况及时汇报上去。” 两人正说着话,这个时候,孙茂安急匆匆地来汇报说:“李局长,王局长,我们接到这个对讲机的喊话说,东城有一家这个录像厅,里面的人在暴力抗法,情况十分紧急。” 李尚武听了,立刻严肃地问道:“东城城关现在是谁在负责呀?” 王守谦略微沉思了一下,回答说道:“哦,是这个东洪县公安局在负责东关片区。” 李尚武当机立断地说道:“喊他们放开膀子,大胆干!如果需要支援,就把预备队马上调过去。要是公安机关压不住场面,就请武警支队外围的人马上压过来,一定要把局面控制住。记住了,这次无论涉及到多少人,都一律先扣下再说,决不能姑息迁就!” 王守谦看着一个一个被押出去的人,心里暗自盘算着:哪一个人没有 200 块钱的罚款,怕是根本下不来。这样算下来,这一次行动基本上就已经把曹河县公安局短期经费短缺的大问题给彻底解决了,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曹河县的这次行动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可谓是战果丰硕:打掉这个涉黄场所六个,抓获各位逃犯 20 多人,查获涉嫌从事有偿服务的从业人员 70 多人,参与黄色消费的群体规模达 140 多人。三个县的公安局的干警们忙活了大半年也,才将所有的信息整理清晰,随后便全部将台账移交给了曹河县公安局,由曹河县公安局进行后续的处理工作。 第二天,太阳像往常一样升起,阳光洒满了大地。吕振山一早就脚步匆匆、神色慌张地来到了县石油公司总经理胡玉生的办公室里,脸上满是焦急的神情,说道:“玉生啊,你听说没有,昨天这个曹河县可有大动作了,动静闹得可不小呢!” 胡玉生昨天晚上接待了省石油公司的前期工作组,与刘超英和财政局局长王琪等几个人一起陪着省上来的客人喝酒,一直喝到了半夜,要不是今天早上有重要的会议,这胡玉生根本就不会来上班,此刻还在家里休息呢。 胡玉生睡眼惺忪地说道:“昨天晚上到现在我都没有见着什么人,你就说说吧,这曹河县能有什么大新闻啊,还能让咱吕主席都慌里慌张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吕振山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口,觉得没有什么人,就赶紧将头凑近了胡玉生,想跟他说悄悄话。这胡玉生一脸嫌弃地往后靠了一靠,说道:“老吕,你这是干什么呀,什么事儿这么神秘,有话就大大方方地说嘛,别神神秘秘的。” 吕振山有点激动,一脸正经地说道:“哎呀,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这个这个刚刚我听咱们县公安局的同志讲,昨天晚上他们呀,这个搞行动,直接去那曹河县,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是到曹河县去扫黄打非。听说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亲自坐镇指挥,抓了几百人啊,场面可大了!” 胡玉生虽然喝多了酒,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但是精神状态还是比较到位的,马上反应过来,说道:“老吕啊,你就别胡说八道了,还抓个几百人,这曹河县的小姐加起来有没有几百人啊?我啊,都遇到几个熟人了。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哪能抓那么多人啊!” 吕振山双肘压在桌子上,紧紧地看着这胡玉生,认真地说道:“哎呀,你管他是多少人呢,这和我们关系也不大啊。我听他们讲,他们重点是到了枫林晚卡拉 OK 啊,你知道吗,这次行动针对性和目的性非常强,说是连这个曹县公安局的牛局长都差点被堵在里面,这事儿可绝对不简单啊!” 胡玉生打了一个哈欠,看着这吕振山,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吕啊,你到底要给我表达个什么呀,他们抓就抓了呗,跟咱们能有什么关系啊,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吕振山着急地说道:“玉生啊,你难道忘了咱们做局的事儿了吗?杨伯君就是在曹河的枫林晚卡拉 OK 出的事儿啊,他们那个小姐还是我去联系的呢。我现在非常担心,他们这么搞,是不是咱们做局这个李朝阳的秘书之后,他们再包袱啊,这要是找到咱们头上,那可就麻烦了!” 胡玉生听完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老吕呀,你这是草木皆兵啊,你这是被县长吓破了胆了,这怎么可能嘛?你的意思是说,李朝阳县长让咱们县的公安局到曹河县去抓人?为了就是那么一个秘书,你这想法也太天真了吧,他不考虑自身影响,难道他不考虑东洪县的影响吗?他凭啥让东洪公安到曹河执法呀?很明显,这种情况肯定都是市里的统一行动嘛,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这沈鹏敲了敲门,就推门走了进来。他看到吕振山也在,就故意说道:“哎呀,吕振山,你还是挺懂规矩的嘛,一大早就到这胡经理的办公室汇报工作来了,态度是端正的啊。” 如今,这沈鹏与胡玉生之间已经形成了利益共同盟,虽然他们心里都极其不爽对方,看对方不顺眼,但现实的利益关系让两人不得不接受妥协,相互理解,互相尊重。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啊,心里都想着置对方于死地,但嘴上还要保持着感谢的礼貌与客气。 胡玉生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沈常委,曹河县的事,你听说没有啊?这事儿闹得挺大的,咱们县公安局都出动了。” 沈鹏上下打量了一眼胡玉生,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哎呦,胡总可以啊,这么机密的消息你都知道啦?看来你的消息渠道还挺广的嘛。” 胡玉生虽然是刚刚听说这件事,但故作神秘的说道:“沈常委,我在公安系统、政法系统可不止你这一个朋友啊。” 沈鹏倒也直接,坦诚地说道:“嗯,确实是啊,昨天的动静真的很大,我已经听到说啊,至少调动了三个县公安局的力量,大约有两三百人参与了直接的行动,抓的人怕是有几百人之多”。这个县委书记郑红旗下手可够狠的,才到曹河县几天啊,动静就搞得这么大。” 吕振山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话,说道:“两位领导,咱们别扯那么远了,说点正经的,我就是担心上次咱们去卡拉 OK 消费这事儿,有没有什么影响啊,会不会被查出来?” 沈鹏如今已经将之前的事看开了,现在就想着和胡玉生一起,把石油公司顺顺利划转到省上去。然后自己功成名就,沈鹏满不在乎地说:“有个影响,有个屁的影响,能有什么影响?你们啊,想套路我,我就是去唱几首歌,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倒是你,老吕,要是被人反咬一口,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大院里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三人往外一看,只见大院里停进来了一辆警车…… 第1017章 廖文波证据在手,李显平心有不满 在胡玉生宽敞的办公室里,真皮沙发上坐着沈鹏。他指间夹着半支烟,目光突然被窗外闪过的一抹警蓝色吸引。当看到那辆喷涂着 “公安” 字样的警车径直驶入公司大院时,他瞳孔微缩,心中涌起强烈的诧异 —— 就算是曹河县公安的案子牵涉到东洪县,这反应速度也快得不合常理。他眼神里交织着疑惑与警惕,而身旁的胡玉生早已 “噌” 地一下从真皮座椅上站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伸长脖子凑到窗户边,鼻尖几乎碰到玻璃,试探性地朝窗外望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谁啊?怎么一大早就风风火火地到咱们公司来了?” 说话间,警车在办公楼前稳稳停住,车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三四个穿着警服的身影陆续走下车。沈鹏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随即眉头稍展,带着几分释然说道:“哦,是廖文波啊,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不速之客’呢。” 对于刑警大队长廖文波,在座的三人都算得上老相识。县石油公司的储油罐区和输油管道如同一块磁石,屡屡吸引着蟊贼的目光,每次石油被盗都是惊动全县的刑事案件。廖文波作为专案组组长,曾带着队员在储油罐旁蹲守过无数个通宵,开展过十余次专项打击行动,光是在胡玉生办公室召开的案情分析会就不下五次。看到来的是刑警大队的 “老熟人”,三个人紧绷的神经都松缓下来 —— 毕竟和廖文波一起在 “石油餐馆” 吃过饭、碰过杯,算是能坐在一张桌子上说话的关系。只见廖文波将黑色腰包夹在腋下,步伐沉稳地带着三四名公安,穿过公司大堂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朝着办公大楼的走来。 沈鹏跷着二郎腿,手指轻弹烟灰,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说道:“哎,老同学,难不成你们家的‘金疙瘩’又被偷了?” 胡玉生闻言立刻摆手,语气笃定:“不对吧,我这几天天天盯着生产调度报表,没听说库区那边有什么动静。” 说完,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炬般射向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吕振山。吕振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混合着无奈与无辜的笑容:“胡老板,你可不能这么看我啊!我是管工会的,负责职工福利和文体活动,生产调度那块儿归王副经理管,我是真不清楚啊!” 胡玉生浓眉紧锁,略一沉吟,随即抓起桌上的红色按键电话,拨通了生产副经理的内线。听筒里传来对方清晰的否定答复后,他放下电话,语气带着困惑:“看来不是石油被盗的事儿。” 紧接着,他抬头看向已经将腿放下、身体前倾的沈鹏,试探性地问道:“老同学,你可是县委派来的帮扶组组长,这事儿你难道没收到风声?” 沈鹏自嘲地笑了笑,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我知道个啥哟!我现在早就不是公安局长了,局里的小年轻们哪儿还会向我这个‘退休老干部’汇报。不过既然是文波来了,估计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多半是……”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老同学啊,怕是又想找你们公司批点‘特供’汽油吧。” 东洪县作为产油大县,地下蕴藏着丰富的石油资源。县里的各级党政机关便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 “惯例”—— 定期从石油公司领取印有编号的月票,凭票就能在指定加油站免费加油。这看似便利的安排,实则是东洪县为了缩减行政单位燃油经费而出台的政策性措施,只不过在执行过程中,渐渐变了味儿。 胡玉生听完沈鹏的话,烦躁地摆了摆手:“不管了不管了,只要不是冲着咱们公司‘麻烦’来的,批给谁不是批!我就当没听见这事儿。” 话音刚落,三人又将话题转到了曹河县最近的人事变动上。然而一支烟还没抽到一半,办公室的木门就传来 “咚咚咚” 的敲门声,节奏急促,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沈鹏不耐烦地将脚从茶几上挪下来,用下巴示意胡玉生,胡玉生便压低声音喊了句:“进来!” 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县政府督查室主任杨伯君。他身着笔挺的西装,梳着油头。如今的杨伯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跑腿的科员,不仅解决了副科级待遇,还坐上了督查室主任的位置,眉宇间透着领导干部特有的沉稳,按照东洪县惯例,领导干部的提拔使用,一般是先下基层。他一进门就夸张地咋舌:“正好,三位领导都在办公室!” 胡玉生对杨伯君带着三分敬意,倒不是杨伯君的副科级位置,而是只要和杨伯君搞好了关系,大家相安无事等着交接,就各安其好了。 胡玉生堆起满脸笑容,主动上前发了支烟,语气带着几分讨好:“杨主任,有什么重要指示啊?快请坐请坐!” 反观沈鹏则显得冷淡许多,他依旧靠在沙发上,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杨伯君一眼,连屁股都没挪一下,那姿态里的疏离感不言而喻。一位官二代,是从骨子里看不上这种靠女朋友上位的凤凰男。 杨伯君似乎没在意沈鹏的态度,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语调说道:“是这样啊,来通知一下 —— 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刑警大队大队长廖文波同志,马上要在咱们这儿开个见面会。” 沈鹏听到 “廖文波” 和 “见面会” 这两个词,原本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他 “唰” 地一下坐直身体,脸上的困惑更深了:“廖文波?他给我们开什么见面会?我们和他有啥需要‘见面’的?” 杨伯君摊了摊手,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这我可就不清楚了,领导只说让我来通知,他们这会儿已经到楼下会议室了。” 三人面面相觑,眼神里都写满了不解。胡玉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办公桌边缘,吕振山则不停地摩挲着茶杯,沈鹏更是眉头紧皱。他们完全想不通,杨伯君和廖文波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杨伯君看他们迟迟不动,便上前一步,半是催促半是提醒:“三位领导,赶紧把烟掐了过去吧,廖大队他们还在一楼会议室等着呢,咱可不能让人等久了不是?” 待杨伯君离开后,胡玉生再也按捺不住,故作生气,声音里带着怒火:“太没规矩了!沈常委你看看,你好歹还是县委常委,曾经的公安局长,这廖文波倒好,既不提前请示,也不事后汇报,说开会就开会,真当我们石油公司是他们公安局的‘后院’了?我是真搞不懂,他们公安局跑到我们企业来开哪门子会!” 胡玉生嘴上抱怨着 “搞不懂”,心里却像明镜似的,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东洪县这地界儿,能让公安局大张旗鼓出面的,无非就那么几件事:一是购买石油开采设备的款项问题,二是石油出厂与库存数量不符的 “猫腻”,三是曹河 “枫林晚” 歌厅设局的问题,还有一件就是机关单位人员招考的调动问题,也不知道这事跟公安局有没有牵扯。这么多事儿交织在一起,一时半会儿还真猜不透廖文波的真实目的,这让沈鹏、胡玉生和吕振山心里都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但他们也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三人默默地将烟蒂掐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然后依次站起身,脚步沉重地朝着一楼会议室走去。 沈鹏走在最前面,依旧是那副放荡不羁的样子 —— 仰着头,下巴微微扬起,一只手深深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随着步伐随意甩动。他走进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有公司的中层干部,也有几个面生的公安干警。沈鹏在公安局待的时间不长,所以,对公安局的普通干部,多数是不认识的。 廖文波看到沈鹏进来,立刻从主位上站起来,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甚至还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朝着沈鹏敬了个不太标准的警礼:“这不是我们的沈局长吗?” 沈鹏本想开口质问廖文波此行的目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心里清楚,既然要开会,廖文波肯定会主动说明来意,自己要是先沉不住气问了,反倒显得落了下风。于是他只是象征性地与廖文波握了握手,语气平淡地说:“廖大队客气了,欢迎你来石油公司‘指导工作’。” 两人又互相客套了几句场面话,廖文波这才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胡玉生,语气也变得正式起来:“胡总啊,是这样的,今天我们来呢,主要是为了几个案子的事儿,需要和你们公司领导班子还有督导组的同志见个面,耽误大家一点时间。” 说着,他主动伸出手与胡玉生相握。 论行政级别,廖文波只是副科级,而胡玉生作为县属企业的总经理,相当于正科级,但在东洪县这个 “油窝子” 里,没人敢小觑刑警大队大队长的权力 —— 公安机关手里握着的 “牌” 太多了,只要沾上 “违法犯罪” 的边,就算是再大的领导,犯了事,在普通民警面前也得收敛三分。胡玉生听到 “案子” 两个字,心里顿时 “咯噔” 一下,暗自思忖:“要不是沈鹏这个老同学在背后捅了刀子,就是杨伯君那个督查室主任在中间使了绊子。” 尽管心里犯嘀咕,胡玉生脸上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廖大队说哪儿的话,我们石油公司和你们公安局那是‘老交情’了,有什么需要配合的,你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就说吧,还需要通知哪些部门的同志来开会,我马上让人去叫。” 廖文波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不麻烦,就把生产科、保卫科还有财务科的负责同志叫过来就行,他们这会儿都在公司吧?” 胡玉生立刻转身,对身后的秘书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转向廖文波,做出一个 “请” 的手势:“廖大队您先坐下喝杯茶,人马上就到。” 廖文波这才回到主位坐下,没过多久,会议室的门被陆续推开,穿着不同颜色工装的人走了进来。当看到廖文波身边那几个穿着警服、腰佩手枪的公安时,不少人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大约五分钟后,胡玉生凑到廖文波身边,低声提醒:“廖大队,我们公司相关部门的负责人都到齐了。” 廖文波今年刚过 30 岁,能在这个年纪就坐上刑警大队大队长的位置,绝非偶然 —— 他毕业于省公安专科学校,是东洪县公安局少有的科班出身,而且到任后接连破获了几起影响较大的盗窃案,能力有目共睹。当年沈鹏担任公安局长时,就很赏识廖文波的才干,没少在局党委会上为他 “说好话”,毕竟在沈鹏看来,公安局还是需要几个靠真本事吃饭的人。 廖文波端起面前的搪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润了润嗓子,然后清了清喉咙,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首先,我要向沈常委 —— 也是我的老领导,还有胡总经理、各位同事问好。今天我们开会,是根据县公安局党委的统一安排,刑警大队要对县石油公司开展调查工作。调查的方向主要有两个:第一个,是你们公司近年来购买的石油开采设备,是否存在涉嫌合同诈骗的情况;第二个,是你们公司生产记录的石油产量与实际到站的数量存在明显不符的问题。这件事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县长专门召开了专题会进行研究,指示我们公安局必须把情况查清楚、查透彻。局党委经过研究,决定由我带队,到这里来进行初步核查。” 他顿了顿,目光在沈鹏、胡玉生脸上停留了几秒,“当然,我刚才说的这些还只是‘线索’,我们从内心深处是希望这些线索都不属实的,但为了给石油公司一个‘清白’,也为了给县委县政府一个交代,我们必须按照法定程序开展调查。在这个过程中,还希望各位能积极配合。” 廖文波一口气讲了十多分钟,期间没有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沈鹏坐在会议室的正中间,左手边是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胡玉生,右手边是低头不停做笔记的杨伯君。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猛地扭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杨伯君:“杨伯君,这事是不是你向县委县政府打的报告?” 杨伯君握着钢笔的手微微一顿,脸上却依旧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将耳朵凑近笔记本,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直到廖文波结束讲话,会议室里都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廖文波放下手中的文件,脸上又恢复了那副 “和蔼” 的笑容,目光在沈鹏、胡玉生、杨伯君三人脸上来回扫视:“几位领导,我刚才说的这些,应该都听明白了吧?这既是县委县政府的要求,也是我们公安部门的职责所在,算是对石油公司‘帮扶’的一种特殊形式吧。你们有没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或者需要我再解释一遍的?” 沈鹏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廖文波,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廖大队,我们是县委县政府派来的帮扶组,现在你们公安局又插一杠子进来,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倒想问问,咱们两家单位,谁算是‘领导机构’?你们这次行动,又是准备向谁汇报工作?” 廖文波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不慌不忙地翻开面前的笔记本:“这个问题我得好好解释一下。我们公安局作为执法机关,当然是向县公安局党委汇报工作,和帮扶组属于不同的工作体系。在我看来,帮扶组主要负责解决石油公司体制划转过程中的‘历史遗留问题’,而我们呢,主要负责调查涉及违法犯罪的‘现实问题’,两者并行不悖,不存在谁领导谁的问题。” 他的语气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胡玉生再也忍不住了,脸颊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声音也有些发颤:“廖大队,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们石油公司有什么问题,早就向县委县政府做过详细汇报,该整改的整改,该说明的说明,怎么就突然把事情上升到‘刑事案件’的高度了?县委县政府做决策也太草率了吧!我们公司也是受害者,设备款被骗了,石油被盗了,现在反倒要调查我们,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廖文波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轻轻放在桌上:“胡总经理,你先别激动。有没有天理,有没有道理,不是靠嘴巴说的,得靠证据。我们既然来了,就肯定是掌握了一些线索。你看,这是我们初步梳理出来的‘涉案人员’名单,第一个就是你们财务科的科长,她下午需要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财务科长是胡玉生养的小三,胡玉生一听要带走财务科长,顿时急了眼:“不行!绝对不行!下午是我们公司向财政局报账的最后期限,财务科所有的章子都在科长手里,她要是走了,谁来签字?谁来盖章?这账还报不报了?” 廖文波将钢笔在指尖转了个圈,语气冰冷:“报账可以改时间,但案件调查不能等。胡总,你得明白,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更别说是你们国有企业的干部了。” 胡玉生心里清楚,一旦财务科长被带走,公司的财务账本、资金流向就会暴露在公安局面前,那些藏在账册深处的 “秘密”—— 给某些领导的 “特殊补贴”、购买设备时的 “回扣”、被盗石油的 “糊涂账”—— 很可能会被一一翻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和财务科长 “通气”,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 “处理”,这一天的到来实在太突然了。他强压着内心的慌乱,态度依旧强硬:“不可能!我已经通知各油站和下属三家分公司的财务人员今天下午来总部报账,几十号人都在路上了,科长不在,这事儿谁也办不了!” 廖文波看着胡玉生涨红的脸,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他拍了拍自己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语气轻松地说:“胡总,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我可把话说明白了,我今天是来‘依法传唤’,不是来‘商量’的。你要是非要‘阻碍执法’,那后果你可得想清楚。” 说着,他作势就要打开公文包拿传唤证。 胡玉生看着廖文波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知道,一旦调查深入下去,石油公司计划中的体制改革,以及自家的如意算盘,将被彻底落空。他一拍桌子,说道:“廖大队,欺人太甚啊!我不是针对你,我是针对县委、县政府。县委、县政府明明就是在打击报复干部,我对此表示严重的不满!我们的石油被偷,反过来调查我们;我们买设备的钱被骗了,也反过来调查我们,我非常质疑党委政府的能力……” 廖文波倒也不客气,如今他已经成为了县局的党委委员,是整个县公安局最年轻的党委委员,下一步担任副县局长,没有任何问题。有了田嘉明的支持,廖文波直接说道:“胡总啊,没有必要拍桌子嘛,我们调查并不是说就是你们有问题,调查就是在查问题嘛。如果说是对方骗了你们买设备的钱,我们公安机关该依法追究责任就依法追究责任,就算是在东北那也不远,也是在我们国内嘛。”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中午,几人的水杯早已见了底,也不见有人再来添水倒茶,廖文波深感口干舌燥。廖文波直接说道:“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今天上午我们来,根据县局田书记的要求,主要就是调查入驻。在这期间,希望大家配合,有些同志我们会进行传唤,也会对一些档案材料进行核查。我差点忘记说了,石油公司往来的票据、合同、发票、账本全部现在是属于办案资料,任何人不得藏匿、销毁或转移,不然的话,我们是可以依法进行逮捕的。” 此话明显就是说给胡玉生听的,胡玉生听完拉着脸。廖文波说 “散会” 就主动站起身来,出了门。 沈鹏也觉得自己不被县委、县政府信任,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既然县里不信任我,那还让我当那个组长干什么呀?” 沈鹏看着杨伯君说道:“杨伯君,无论咋说,我还是你的直接领导。” 廖文波作为县刑警大队大队长,对于各种情况和局面都见怪不怪,也没有当做一回事。当时石油公司的党委书记田利民笑呵呵地说道:“廖大队,您看这中午吃饭,咱们就到对面整点粗茶淡饭吧!” 廖文波也没有客气,刑警大队办案经费非常有限,自然是很难得再回局里面吃了。他就带着几个人跟随着田利民,招呼上杨伯君一起到石油餐馆吃饭去了。 下午,曹河县县委书记郑红旗在办公室专项听取了县公安局长王守谦的行动专题汇报。此次行动共抓获领导干部 27 人,主要涉及县属国有企业的一把手和领导班子,还有部分在职的县委、县政府和县直单位、乡镇的领导干部。 郑红旗看着长长的名单,心里不禁摇了摇头,说道:“你看看,副县级的干部都有2人,简直是丢人现眼。” 王守谦说道:“书记啊,从经验上判断,此次行动还是有人通风报信,咱们的公安机关即便是第一时间行动,在行动过程中,大家赶到枫林晚卡拉 OK 的时候,就看大批客人从里面跑出来,数量不少,估计有一些‘鱼’漏了网。不过,我们从他们的财务上查到了一些往来票据,一些领导干部打的白条也被我们拿到了。” 说着,王守谦就双手将几本票据全部放在郑红旗的眼前,郑红旗拿起一本翻了翻,说道:“统计一下吧,涉及到哪些单位、哪些同志、多少金额,什么时间给我拉个清单出来。这些人,下一步纪委都要与他们逐一见面,必须问出个所以然。” 王守谦说道:“书记,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了解到有几家国有企业是在卡拉 OK 里办招待。今天上午,黄县长也专程让秘书过问,就这个事与我进行了沟通,说国有企业在经营方面有其特殊性,如果咱们公安局把这些客商都给抓起来了,会对整个曹河县以后的投资形象产生不好影响。” 郑红旗听完之后,并没有着急表态,而是在心里权衡着利弊。思索一会儿后说道:“这样吧,还是要考虑到曹河县的特殊情况,凡是有明确在饭店接待的客户,没有进行嫖娼、赌博的,仅仅是唱歌跳舞的,可以酌情考虑,公安机关不深入追究。但是对于那些进行嫖娼行为的,就要一视同仁,绝对不能因为招商引资就去娱乐场所搞这些非法勾当。” 郑红旗全面回想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对为什么会出现泄密的事,怎么也想不清楚。他说道:“守谦,你回忆一下这件事,全程都是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是从哪个渠道泄露的呢?” 王守谦仰起头,心里暗自盘算着。市公安局是不可能出现情况泄露的,县公安局全程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而其他各县都是临时接到任务来到曹河县。虽然不排除有敏感的人和这些娱乐场所有什么勾当,但是这种可能性并不大,毕竟是公安机关即将开赴各自目标的时候才知道消息。 王守谦说道:“书记,我们做个大胆的推测,这个消息泄露不是从公安口子泄露出去的,很有可能就是在这儿。” 说完之后,用手敲了敲桌子。 郑红旗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和我想的差不多啊,昨天知道消息的范围非常小,市里公安系统的同志我是信得过的,唯一可能谈话被泄露的也就是县委办的几个人,看来这县委办有人通风报信。” 郑红旗无奈继续说道:“这样吧,查一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郑红旗敲了敲桌子道:“县委机关和县里的权力中枢,必须铁板一块。” 王守谦出门的时候,看到门口聚集了不少干部等着汇报工作,大家各个面色难看,表情尴尬。显然,这些人昨天都是卡拉OK的主力战将。 而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一早上就接到了几个电话,都是在抱怨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县公安局长王守谦甚至市公安局未打招呼,直接就进行扫黄打非专项行动的事。当然,也有请求打招呼的。这件事情牵扯到的领导干部虽然只有二十多人,但这二十多人不仅仅是一个点,而是二十多个人连成了一条条线,一条条线交织起来,形成了一张张网。这些人本就是曹河县的干部,相互之间彼此都有联系。出了这么大的事之后,自然是各找各的关系,各找各的领导,此中不乏有一些人找到市委领导和市政府领导。 李显平心里觉得王守谦简直是不懂规矩。自己已经明确表态,不能进行这次行动,也没有批准什么 “飓风行动”,他却大张声势。对于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李显平也心生不满,觉得他在未给自己进行汇报的情况下,竟然调动了三个县的公安力量和武警支队的两个武警中队,搞了一场三四百人的行动,而且到现在市公安局也没有做出任何的汇报。 李显平拿起电话,想将李尚武叫过来猛批一顿,话到嘴边还是把电话给放下了。李尚武并不是一般的正处级的二级局的局长,他是副市长,相当于两人其实都是平级,只是一个是常委,一个是市政府的班子成员。但是李尚武和市委书记、市长关系都很密切,常务副市长王瑞风对他也很支持,这个时候自己就算真的把他喊过来,也不一定能把他批评一顿。 心里正想着,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李显平长吁口气,尽量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之后,才喊了一声 “进来”。 正当想着是谁的时候,李尚武穿着一身便装就走了进来。 李显平看到李尚武刚想拍桌子,但是还是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面色平和的点了点头。 李尚武说道:“哎呀,书记啊,好事啊,我来给你汇报一下,市公安局昨天晚上搞了一次突击行动,战果丰硕呀。” 没等李显平吩咐,李尚武就拉开个板凳坐在了李显平的对面,将 “飓风行动” 的来龙去脉做了一个汇报。李显平嘴角抖动了两下,还是非常无奈地说到:“现在来看行动成效很突出嘛,这么大的行动,事前该给市委市政府还有政法委打个招呼嘛。” 李尚武说道:“书记啊,这件事情本来是打算给您汇报的,但是综合考虑下来,这件事情为什么没敢跟你汇报呢?就是怕动静搞得这么大,到最后没有什么收获,那公安机关就丢人啊。我们是只做不说,等有了成绩之后再跟你汇报呀。” 李显平看着桌面上的情况汇报,觉得无比讽刺。他说道:“尚武同志啊,你这个考虑有点牵强,这么大的战果,在我看起来很复杂。我曾经是曹河县委书记,咱们关起门来讲,这份简报拿到市委领导面前,市委领导怎么看我?怎么看曹河县的干部啊?” 李尚武说道:“哎呀,显平书记,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呀?你在曹河县这是功成名就,功成身退。郑红旗书记现在才是曹河县县委书记。这次行动是我们市公安局在政法委的领导之下开展的,真的要丢人,那也是丢郑红旗同志的人。” 李显平心里暗道,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对,田嘉明就是这般流氓说法。流氓,实在是流氓啊! 李尚武道:“书记,这份简报,我先拿给了您,您看了没意见,我再拿给书记市长。” 李显平这才拿起材料,随意的翻了翻,这材料挡住了李显平的脸,李显平很是无奈的道:“尚武同志,算了吧。就不拿给书记市长了,红旗同志刚去,还是要低调一些。” 第1018章 显平延坤沆瀣一气,焦杨部长进入角色 李显平正倚在真皮转椅上,金丝眼镜滑到鼻尖,目光死死盯着案头那份红色简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黄铜镇纸,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重要决定。 李显平头也不抬,钢笔尖重重戳在简报上,“扫黄行动的报道,还是先压一压吧。郑红旗刚去,还是要低调一些。” 窗外的风突然呼啸起来,吹得窗框嗡嗡作响。 李显平知道,李尚武和郑红旗的私交也是不错的,这句郑红旗还是要低调一些已经有了警告的意味。李显平明白,这句话李尚武会把意思传递给郑红旗。是啊,这不难理解,一刚去就大规模的扫黄,而且成效还如此的显著,这就衬托出前任县委领导就成了吃干饭的,甚至是姑息养奸都不为过。 李尚武盯着李显平两鬓新添的白发,想起曹河县洗浴中心突击检查时的场景:闪烁的警灯划破夜幕,桑拿房蒸腾的雾气里,干部们慌乱套衣服的狼狈模样被摄像机一一记录。此刻他斟酌着措辞,说道:“显平书记,既然您都做了指示,没说的,我坚决执行。简报嘛,我们就报到市政法委,就不再上报。” 茶几上的保温杯腾起袅袅热气,氤氲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李显平摘下眼镜,用金丝眼镜腿轻轻敲击桌面,说道:“尚武,我不让你上报,不是因为我曾是曹河县县委书记,觉得这事报上去脸上不好看,别把我想得这么狭隘。是因为全省全市都在进行四季度冲刺,留给咱们东原的时间不多了。这个时候如果再报出这条新闻,并非好事。你想想,什么地方才会大张旗鼓地宣传扫黑除恶、扫黄打非?就是这些工作本身没做好的地方,才会搞这种宣传。所以我的意见很明确,这种事情以后只做不说。” 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李尚武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 “一帆风顺” 匾额,那四个鎏金大字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这场对话。李尚武接着说:“有道理啊,如今各地都在大力开展招商引资活动。东原的招商引资工作起步不算晚,但全省各地都重视起来后,东原既没有交通优势,也没有资源优势和区位优势。在全省组织的考核评比中,东原的成绩基本都处于倒数范围。虽然市委书记钟毅想了很多办法,但区位劣势是任何领导都无法有效改变的。东原的发展,需要一个安定祥和的环境啊。”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远处传来闷雷般的汽车轰鸣,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待李尚武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李显平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上晕染的水渍发呆。办公桌上,电话记录本上记录着一上午接连不断的上访电话。抽屉里,泛黄的曹河县经济报表边缘已经起毛,第三季度 GDP 增速的折线图如断崖般下跌,刺痛着他的双眼。他不禁回想起在曹河任职时的光景,那时虽忙碌,却充满希望,而如今的清闲,却让他倍感失落。 “还是争取调整到政府序列吧。” 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台历上勾画着。明天八点的人事变动传闻,像枚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他盘算着,在钟毅书记离开东原之前,自己还是要汇报一下,争取调整岗位,到市政府担任职务,接替常务副市长。这样就算以后钟书记离开东原,自己也能在市政府拥有话语权,总比当政法委书记权力小、麻烦多要好。 正出神间,“咚咚” 的敲门声惊得他浑身一颤。整理好衬衫领口,他沉声道:“进来。” 东洪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弓着背走进来,藏青色中山装口袋处微微隆起,像是揣着什么重要物件。李显平立刻从办公桌后迎出来,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朝着胡延坤背后的秘书吩咐道:“来,这是我们老家来的干部,去把我珍藏的茶拿出来。” 他的语气中带着对家乡人的亲切,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胡延坤搓着手,拘谨地坐在雕花红木椅上,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东原市地图,最终落在东洪县区域。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显平书记,家乡的群众都盼望着您能荣归故里,指点工作呀!” 茶水在青瓷杯中泛起涟漪,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李显平若有所思的面容,仿佛也在掩盖着他内心的波澜。 李显平端起茶杯轻抿,茶汤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他说道:“这些话就少说了,群众期待的不是我早日回去,而是希望县里能发展得更好。朝阳县长,现在抓发展力度很大嘛。” 胡延坤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说:“是啊,力度很大,对老干部下手太狠了,没有任何关怀与帮助,只盯着干部的责任与问题。就说老黄县长这事,黄县长的任命本来是通过县委常委会研究确定的,是照顾的结果,结果不仅不照顾,反而把老黄县长逼死了,公安机关也不立案。据说老黄县长还留下了遗书,但遗书也不知道在哪里,公安机关接手尸体后就找不到遗书了。” 李显平手中的茶杯重重落在红木茶几上,茶水溅出,在深色木纹上洇出深色水痕。他皱起眉头,说道:“遗书这事我还不是第一次听说,他在遗书里有什么特殊内容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胡延坤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遗书有没有特殊内容不清楚,但这事是从公安局内部传出来的,我很担心,老黄到底是不是自杀,是不是另有隐情?是不是被人看不惯,暗下死手啊。” 李显平摩挲着下巴,沉吟道:“不会吧,老黄就因为一二十万租金,再加上自家的小姨子,能有什么想不开的?” 胡延坤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只是老黄的媳妇,还没有出来,没人去深究这个事!20万,书记,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个老黄不过是包个食堂而已,县一中的穷学生,能挣的到多少钱?一下20万,我看不是被逼死的就是被害死的,这老黄一直和县里领导尿不到一个壶里。所以,遗书就很关键了。” 李显平听了之后,停止了搓下巴的动作,说道:“不会吧,没必要啊。你的意思是老黄去世时还写了些内容,打算举报不成?延坤啊,事实上,老王的事,我确实也给县里打过招呼,但是县公安局那个田嘉明软硬不吃,让我出个文件,说公安局按文件办事,可政法委怎么可能出书面文件?这个田嘉明是个大滑头,这样的人当公安局长,我也很为咱们东洪县的未来担忧啊。” 胡延坤拍着大腿,说道:“显平书记,您是市委领导,中间还隔着市公安局、东洪县委和县政府,何必亲自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公安局党委书记打电话呢?您应该给县委县政府打电话,提出要求,具体工作就让县委县政府落实,他们落实不好,那就是县委县政府的问题,何必亲自去和田嘉明这个无耻小人沟通呢?” 李显平心中一震,想着胡延坤说的办法,倒不失为一种方式,是啊,自己何必去和田嘉明啰嗦,维护社会治安是地方政府的基本职责。李显平暗忖胡延坤不愧是东风八贤里脑子最活的一个。但他面上仍保持着沉稳,说道:“这样吧,我考虑一下。成熟之后,我给李朝阳打电话,请他务必放人吧,只要家属找我们反映,我们是有理由调查县公安局,到底有没有乱作为的。” 胡延坤继续说道:“哎,其实县里也不一定会买您的面子。不是我造谣生事,而是您外甥沈鹏现在是石油产业整顿领导小组的组长。沈鹏和我们家玉生本就是同学,李朝阳却把国有企业发展中的问题当做阶级问题来整,发动群众斗群众,这就是让沈鹏去整玉生。好在这两个孩子幡然醒悟得比较快,一对账觉得不能中了某些人的雕虫小技,两人和好了,消除了误会。可这公安局又插手进来,田嘉明已经派人到石油公司,说要刑事立案,对玉生进行刑事调查,这不是把老干部往死里逼吗?哪家国有企业没有问题?哪家国有企业没有矛盾?如果一个县委盯着不放、追查到底,恐怕没有一家能独善其身。显平,您可是东洪县的干部,东洪县的骄傲,您要说话呀。” 李显平猛地站起,他踱步到窗前,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市委大院,心里暗想,平安县的干部,本就是相通的,郑红旗和李朝阳做事风格一致,如果郑红旗也学李朝阳,在曹河大搞整顿,曹河的问题必然碰撞的更加激烈。问道:“有这种情况?是以什么名义去的石油公司?”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在冲刷着这座城市的秘密,也在冲刷着李显平内心的纠结。 胡延坤连忙跟上,说道:“说是石油合同的采购涉嫌诈骗,还有油被偷了。当时石油公司都报了案,公安局也有出警记录,但还是不行,说是监守自盗。现在东洪县刑警大队都已经正式入驻石油公司,马上就要进行划转工作了,现在是求稳定的关键时间节点,县公安局这样大张旗鼓地调查,让省石油公司的同志知道了可怎么好。”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焦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慌。 李显平捏着窗台,昨天电视新闻里,张庆合市长一行视察东洪县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回放:开发区奠基仪式上飘扬的彩旗,臧登峰宣布将电厂项目落户东洪的,还有东洪县的领导在签约台上意气风发的笑容。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纠结之中。 “老胡,昨天市长和市政府的人到你们那边搞活动,你参加了吧?” 李显平突然转身,目光如炬地盯着胡延坤。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试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线索。 胡延坤挺直腰板,说道:“我肯定参加了,无论咋说,我还是县里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之一,没有合适的理由,他们没办法拒绝我参加会议。可能有些人心里不爽,但也无可奈何嘛。” 李显平冷哼一声:“有一点我没想到,臧登峰竟然把电厂项目给了东洪县,没给曹河县,这点让我很意外。” 胡延坤激动地站起来,说道:“这电厂设在两县交界的位置,还在东洪县一侧。我跟你讲,县长还是太年轻了,相当于我们东洪县出土地、出资源,而曹河县什么也不用出。从这一点看,我们东洪县不是亏了吗?” 李显平摆摆手,说道:“这倒也不重要,电厂占不了多少土地,而且电厂建在东洪县,你们还有优先用电权,再说税收也是你们东洪县的,你们不能只看到不利的一面。不过,对于国有企业的问题,上级有规定,对国有企业发展中的问题,要审慎包容,稳妥处理,不能采取硬着陆的方案。这点,从社会稳定大局的角度考虑,如果那边有什么动静,我可以打电话给县委政府……” 胡延坤明显抓住了李显平说话的重点,那就是一定要有事,如果没事就不好管了。直白的讲,现在的矛盾和问题还不够大,石油公司的事,政法委还不好出手。 胡延坤道:“显平书记啊,我这次来没别的意思,现在县委县政府针对的不仅仅是玉生,下一步沈鹏必然也会遭到过河拆桥的对待。你想想,他们就是要搞顺者昌逆者亡的那一套,有些人没有骨气啊,我们家玉生和石油公司的几个干部,算是硬骨头啊。” 李显平揉着太阳穴,说道:“目前来看,石油公司的事是还是处于县委政府解决的层面,这个时候,还不到我们出手的时候,七八百人的大厂,规模也不算小了,如果干部职工出现了不稳定的局面,到时候,被动的可就是县委政府了。老胡,石油公司这事矛盾很大,县长成见也很深,你们还是要做好最坏打算,充分准备。” 胡延坤已经领会到了要意,把事情搞大,浑水摸鱼。这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现在稳定的局面容易被个个击破,说道:“现在省石油公司昨天就已经到县里了,这个时候县里派公安局去,就是故意破坏划转工作,居心不良啊。这个时候,倒是个矛盾的爆发点。” 李显平拍着大腿,一时不知该如何表态,毕竟涉及到的问题深刻而又复杂。从政法委书记的角度来讲,李显平知道,有些话,自己是绝对不能说,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做。但是胡延坤说的话有道理,现在就是唇亡齿寒。县委政府倒也不是要收拾老干部,而是老干部和子女、家属掌握了东洪县的资源,占了位置,形成了特殊的利益群体,改革,就是利益的再分配,必然是要触动老干部利益的,老黄弟弟的食堂,就是十分典型。但自家何尝不是东洪县的既得利益集团的成员,这个时候,帮老黄也好,帮老胡也罢,那就是帮自己。 李显平说道:“延坤啊,你是个聪明人,遇到事情总是有办法的。你到我这儿来,不可能只提困难,不提方案。我的意思你懂了,说说吧,你的想法是什么?我可以从哪些方面来支持你?” 胡延坤直接说道:“我说稳定是压倒一切的,这个时候稳定对东洪县最有利,对石油公司也最有利,但是,对咱们这些老人不利啊。政府需要一个稳定的公司交接秩序和交接环境,我们就要反着来啊,我建议东洪县石油公司的职工走到大街上,走到县政府门口,给县委政府施压,逼迫他们停止对石油公司的调查。然后东洪县的人大代表集体联名提出提案,要求县委县政府不能通过对田嘉明的任免。” 李显平笑了笑,说道:“这个田嘉明到了东洪县之后,确实行为嚣张啊,从来不把东洪县的人放在眼里。他就没有想过人大表决投票的时候…… 这样吧,我也觉得这是一种思路,到时候人大投票即便通不过,也能给县长一个警告,毕竟现在县长还是代理县长。田嘉明如果通不过,那么下一步县长也就会有所忌惮……” 胡延坤则又继续说道:“只是现在操作起来有难度啊,现在这个县政府一直没有搞提名,就是在等着刘进京。刘进京去了人大之后,肯定是要实现李朝阳的意图,安排这田嘉明顺利当副县长公安局长的。刘进京也是东洪的老人了,如果他站在田嘉明、李朝阳这边,人大代表的工作不好做呀。” 李显平身为东洪县人,和东洪县的县级领导干部都很熟络,对刘超英和刘进京都十分了解,说道:“这个老刘简直是太糊涂了,完全置老干部的利益与不顾,东洪群众的利益也不顾啊。这样吧,进京的事我不好出面,我让泰峰这位市政大的副主任再回一趟老家,坚决不能让田嘉明顺利通过人代会,市政法委也不会坐视不管,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至于给李朝阳打电话的事情,我再考虑,这样双管齐下。不过你说的让群众去县委县政府闹的这件事情,从政法委书记的角度来讲,老胡我可要提醒你,要合理合法表达诉求,绝对不能搞暴力围攻,你这样干,会让我很为难的。” 胡延坤则狡辩说道:“显平书记,这件事情您不能怪我,这是群众自发性的,他们自发性地到县委政府反映问题,这没有什么错吧?” 李显平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再做表态。 11 月 20 号,东洪县工业园区正式启动之后,彭凯歌已经正式就任了工业园区的党工委书记,而周炳乾担任管委会主任。 县委组织部部长焦杨又来到我的办公室里,汇报人事调整干部事宜。人事调整并不复杂,杨明瑞和黄修国将成为副县级干部考核人选,市委组织部已经完成了初步考核。两人都已经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只要组织部的常委会一过,那就可以在本次人代会上实行提名。 焦杨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资料,说道:“县长,韩俊的县政府党组成员这个请示已经报上去了。人代会上一次提名四位副县长,田嘉明、杨明瑞、黄修国、马立新,一位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一位县交通局长,县长这是材料。” 我确定了名单之后说道:“焦杨,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要把这个人大主任先确定下来,让他们先开会,开完会之后就让进京来主持大会,是这样吧?” 焦杨说道:“是这样。” 看焦杨进入组织部长的角色很快,我的心里就踏实了,一个好干部的标准就是让领导放心。 我说道:“这样吧,这些材料我都不看了,我一会儿要陪省石油公司的人开会,你和进京你们两个再商量一下。” 焦杨接着说道:“县长,还有一个情况跟您汇报,就是社会上有不少传言,说这个人代会上要坚决反对提名田嘉明担任公安局局长和副县长,我很担心人大代表这一关过不去啊。” 我说道:“焦部长,这一点我也知道,还有一些传言,我的县长投票也不能投嘛。所以我才请你和进京商量,到时候艳红部长要亲自来县里坐镇,不能出丝毫的差错,这就考验进京同志包括你的统筹能力和组织工作了。进京如果说不能实现组织意图,那他就不是合适的人大主任。先让他和各个乡镇人大主席团的主席、乡镇党委书记都悄悄地谈谈心,务必要实现组织意图。” 第1018章 焦进岗老将出马,胡延坤精心谋划 听到我说有些人还要不给我投票。组织部长焦杨略显羞涩,习惯性的理了理额前碎发,时不时用指尖绕着发尾打转。白皙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透着几分娇怯。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杏眼清澈明亮看着我,嫣然一笑道:“县长,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我微笑着说道:“怎么不知道?很正常嘛,动了啊别人的蛋糕,有些反对的声音,太正常了。” 焦杨轻咬红唇,红唇下留下浅浅的齿痕,说道:“县长,您不担心啊,要是选不上,可是,有点丢人啊。” 我说道:“哎,你是组织部长,该担心的是你嘛,如果你没有实现组织意图,可就不上一个合格的组织部长了。焦杨同志,我可是相信你啊。再者说了,我也相信咱们东洪县的人大代表啊,是有政治觉悟,大局意识的。是有分辨是非能力的嘛。” 焦杨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脸颊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说道:“县长,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倒是,我爸也会回来一趟,他在人大,还是有些威信的,几个副主任,都是他的酒友。” 听到老焦主任要回来,我释然了,看来让焦杨担任组织部长这步棋,绝对是走对了。有了刘超英、刘进京和焦进岗的支持,又多了一份胜算。 谈话之后,刘超英就已经在门口等待。下午的时间就是要陪同省市公司的领导到各个加油站进行考察。上了轿车之后,谢白山轻踩油门,刘超英主动说道:“小谢啊,开快一点,时间啊有些耽误了。” 我看了看表,这才发现,和焦杨谈工作,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刘超英转身看向我说道:“县长,现在给你汇报一下,今天上午我们陪同省石油公司的领导到咱们各个加油站转了一下,他们对咱们东洪县石油公司的情况非常了解,他们前期已经做了些摸底的工作。现在这个情况交接,估计他们不收啊。” 我说道:“咱们自己连家底都没有摸清楚,别人怎么会收啊,好了,这个问题咱们不掩饰,有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成熟之后再交接都可以。” 刘超英说道:“只是现在对于这 400 万的债务问题,我们石油公司初步进行了对接,他们认为这笔账目很关键,就是看咱们的调查结论。根据咱们的调查结论,他们再进行全面评估,看是不是要接手咱们的债务。” 我说道:“县公安局不是已经派人去了吗?核查情况怎么样?” 刘超英说道:“上午田嘉明局长一直在,他应该也过去了,公安局刑警大队从昨天下午就已经入驻了,现在还没有取得什么进展。现在省石油公司之所以不选择和县石油公司见面,那就是也听到了一些消息,说咱们县石油公司的管理比较混乱。核定的编制只有 70 多人,仅石油公司机关就有 170 多人,再加上销售公司和各加油站,总人数都已经突破了 400 人,省石油公司也不愿意承担这个人事上的包袱。” 谈话间,汽车就已经来到了县委招待所。省石油公司和县里已经进行了一个非正式的接待,双方并没有谈及深层次问题。今天,县委、县政府算是和石油公司第一次正式会谈。省石油公司会议室里只坐了四个人,一个周姓的副总经理,两个处长和一个工作人员。而县里却很有诚意,两排坐了十四五人。 在介绍参会人员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沈鹏和胡玉生,俩人坐在一起,正窃窃私语。 双方第一次见面正式接触,主要是对账。在介绍了双方各自情况之后,省石油公司周明副总开口说道:“朝阳县长、超英副县长、沈鹏常委、嘉明书记,还有咱们东洪县的领导同志们,我们省石油公司是带着诚意来的,按照省委省政府的统一部署和安排接收全省所有的县级市级石油公司。对于咱们东洪县来讲,可能划转到我们省石油公司,确实在管理上更有一些优势,福利待遇肯定也比现在好……但是省石油公司也不是慈善机构。我们查了县里之前给省里报的文件资料,省石油公司机关核定人员编制只有 40 多个人,后来自行扩编到70多人,现在仅仅公司机关就有 170 多个人,而且每个人似乎都有合法合规的手续。说完之后意味深长的看着旁边的处长道:“马处长,我们省公司机关,也才163个编制吧? 马处长点了点头,说道:“实有人数,158人。” 周明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继续道:“这是一方面问题吧,第二个,按照正常情况来讲,县石油公司三家下属企业都是法人主体,养老应该是各负其责,但现在这些石油公司还有 40 多名退休干部,据说其中有一些本身没在石油公司工作过,临近退休才把关系转过来,这相当于又给省石油公司甩了个包袱。第三个啊就是你们的债务问题,太过复杂。县政府一直没有签三方协议,这说明县政府对这个债务的认定上存在分歧。以上 3 点就是我们和县委县政府初步座谈之后得出的结论。我们现在还没有和石油公司正式接触,如果和咱们县石油公司接触之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矛盾和问题。不过,省石油公司接收全省石油公司是政治任务,肯定是要完成的。但是这三个问题不解决好,说句实在话,我们省石油公司就算报到省上去,省里领导也不一定会批啊。” 周明老总的话,字字珠玑,丝毫没有留什么情面,我看着周明,年龄不过四十出头,省石油公司的副总也已是副厅级干部了,能有这样的底气,必然是不简单。 这周明老总继续说道:“咱们刘敬亭副省长啊分管我们石油公司,刘省长是个原则性很强的领导。朝阳县长,这些包袱我们背回去,省里领导说不定到时候还要给你们踢回来啊。” 我自然是没有表态,刘超英说道:“哎,这些问题都是客观存在的,实实在在的问题,我们不回避,不掩饰。我们站在解决问题的角度讨论问题,先请我们公安局田嘉明局长汇报一下债务方面的问题。” 在与省石油公司的对接之前,东洪的干部一直有一个误区,那就是省石油公司会大包大揽,将现有石油公司的债务、资产、人员全部接纳。省石油公司并不是慈善机构,接收一家企业也有着自己的流程和标准,自然不会按照县石油公司的想法进行交接。不解决好债务问题、资产问题、人员问题,谁也不会当冤大头,这在事前县委政府都已经有了明确判断。 田嘉明说道:“周明老总,各位领导,在开会之前,我们朝阳县长就定了调子,我们县委政府不回避问题、不回避矛盾,我们县委政府与诸位领导提前摸排掌握的信息基本上是一致的。我们石油公司确实存在多个方面的问题,这些问题我们县政府已经成立了帮扶组,也将一些可能涉及到违法犯罪的问题移交公安局进行调查,现在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已经入驻了县石油公司。因为案件还在办理之中,我也不好表什么态,但是请周明老总和各位领导放心,我们县里面既然已经立了案,必然会有一个说法,保证咱们公司的顺利移交。” 田嘉明汇报了十分钟,刘超英又补充了几点,省石油公司的周明老总和几个部门领导听完之后频频点头,似乎都没有想到,县委、县政府竟然将这件事情做在了前面,确实是没有遮遮掩掩。 周明老总说道:“看来东洪县的准备还是很充分的嘛,我们接收了不少县级石油公司,咱们东洪县还是第一家将问题主动报告出来、主动进行汇报的,这个非常罕见。” 我笑着说道:“周总啊,我们县委政府心里清楚,石油公司上交给省石油公司是大势所趋,既然要交,那肯定是要交得清清白白、干干脆脆嘛。” 周明老总说道:“东洪县的态度是坦诚的,是积极的,是认真的,这个前提很好啊。我们石油公司也不能做甩手的掌柜啊。我看我们回去之后,给一把手汇报之后,也可以正式进入交接环节。由我们省石油公司派出前期的联络组正式入驻咱们县石油公司,从债务、资产、人员和土地等多个方面进行全面的接手。当然,我先表个态,我们的接收是一个复杂的工程,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把县石油公司接过来的。现在是谁签字,谁负责,层层审核,层层把关,只有把情况全面摸清楚才会真正完成接收。” 散会之后,大家又互相寒暄了几句,周明一行就返回到省城。 我和刘超英在县委招待所目送周明老总一行离开之后,我就转头看向了田嘉明,说道:“显平局长,案件调查的怎么样了?” 田嘉明寻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想看的人。 杨伯君道:“田书记,您是不是找沈常委和胡总啊。是这样啊,沈鹏和胡玉生,这俩人呢,走了。 田嘉明说道:“哎,这俩人,连招呼都不给县长打一个了啊。不懂规矩。啊,是这样县长,今天昨天上午财务科科长还在公司,昨天下午和今天我们去找人的时候,这个人据说请假了,很明显是躲起来,不想与我们见面呀。不过不想见面可不行啊,躲是躲不过去的。”再躲着不见,我们打算采取强制措施了。 我望着招待所紧闭的红漆大门,说道:“县委县政府不干预公安机关办案,只要有证据有线索,该找谁找谁,如果个别同志试图蒙混过关,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交接,恐怕是办不到了。省石油公司对县石油公司的接收事宜迫在眉睫,而其中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就像是缠绕在炼油塔上的管线啊,剪不断,理还乱。这个时候措施要准,行动要快,拖下去,对咱们县里,没什么好处。” 田嘉明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凑近说道:“县长,我有一个担心啊,这个石油公司呃,问题不小。您看啊,账本上那些窟窿就像筛子,财务科的人最近一个个眼神躲躲闪闪的。如果将所有问题全面进行暴露,就还是不知道这个省石油公司,到时候还能不能对县石油公司进行接收。万一人家一看这烂摊子,扭头就走,咱们县里可就骑虎难下了。” 秋风袭来,我裹紧了风衣,说道:“嘉明,你记住,石油公司最关键的不是销售报表上那些数字,而是炼油厂和钻采厂。最宝贵的也不是房产,而是咱们东洪县地下的石油资源,只要这些石油矿还在咱们县里,东洪就不怕交出去石油销售公司和石油公司的机关。” 我顿了顿,压低声音,“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本不属于县教育局和全县教师的债务问题死死按在石油公司的账上,只有咱们自己清楚了,我才能签字,至于那些所谓的资产,不过是些迟早要翻新的砖头盒子罢了。” 刘超英双手插兜,倒不是这么乐观:“县长,您这么说我可得跟您掰扯掰扯。现在石油公司确实亏损,但您想啊,等东洪县高标准公路一通车,平水河大桥修缮之后,南来北往的大卡车、小轿车还不得排着队加咱们的油?到时候油价一涨,这些亏损都能变成真金白银。把县石油公司留在手里,才是给子孙后代留饭啊。” 我拍了拍刘超英的肩膀,让这位老搭档冷静下来:“超英,你的眼光长远我明白。可你想过没有?石油公司的命根子是钻采厂的核心技术和地下储量。如果能把几处破旧办公楼、几个偏远加油站,再捆上 400 万债务,一股脑塞给省石油公司,咱们不吃亏。只要政策的口子一开,咱们抓住钻采和炼化这两个厂,很快就能拉起一支新队伍嘛。大不了就是再建设几个加油站嘛。” 刘超英显然不甘心,指着远处方向依稀可辨的石油公司气派的小办公楼:“县长,别的不说,单说这楼,当年可是全县最气派的建筑,光这楼就值不少钱。石油公司的条件,比咱们县政府都阔气,会议室的皮沙发都是进口货!我这觉得,实在是可惜了。” 我苦笑一声:“超英县长啊,这些年看着是风光,可再过十年二十年,还不是和招待所的老房子一样,墙皮剥落,管线老化。土地是值几个钱,但它跑不出东洪县的地界,省石油公司拿走的不过是个空壳子嘛。” 我加重语气,“你们看没有,省石油公司早就做过调研了,咱们这点家底,人家摸得比咱们自己还清楚。与其藏着掖着,不如主动摊牌,坦诚才能换来信任。嘉明啊,下一步你的任务很重,一定要理清楚,咱们都理不清楚,想着让别人接手,人家也不是傻子。” 三人一边往各自的汽车走,枯黄的落叶在脚下发出脆响。田嘉明快走两步,为我打开了车门。我看着田嘉明,语重心长道:“嘉明啊,人代会时间不长了,是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在,不过你放心,县委和人大能统筹好全局工作。你这边一定要把县石油公司的问题查清楚,彻彻底底地查。从财务科的每一张发票,到加油站的每一笔流水,都得掰开了、揉碎了看。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明镜似的,才能掌握主动权,挤掉里面的脓包,清清爽爽地交接。这些资产卖个 400 万,再带上一批职工,咱们县里不亏。” 田嘉明挠了挠头,面露难色:“县长,是有一些阻力,您知道,背后的事牵扯到不少人,我们还没有动真碰硬,您说,咱们查到什么地步?” 我又从汽车上走下来,看着田嘉明道:“一切合法必要的措施,都可以采取,无论是谁,只要有问题,都可以查办,刀子递给了你,看你怎么用了。一切全凭你做主,压力,我来顶。” 田嘉明意味深长的道:“县长,明白了!” 晓阳一再劝说,把烫手山芋扔给省石油公司,表面上看对方占了大便宜。但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奔涌向前,石油专营制度迟早被打破。到那时,东洪县凭借得天独厚的资源,完全能东山再起,而省石油公司接手的,不过是一堆短期难以变现的资产。这种 “以退为进” 的策略,看似耍无赖,却是守护一方百姓利益的无奈之举。这些话,我终究没说出口,只是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转身钻进了汽车。 与此同时,县石油公司这边,刑警大队长廖文波正眉头紧锁地盯着财务科空荡荡的办公桌。下午三点,他又带着两名同志赶到时,只看到散落的账本和半杯凉透的茶水。财务科科长的突然消失,像一记重锤敲在他心上。“肯定是躲起来了。” 廖文波咬着后槽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配枪。他本想一开始就采取强硬措施,但考虑到牵扯面太广,还是决定先礼后兵。然而从昨天下午等到今天,办公室里始终不见人影,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地面切割出长长的阴影。无奈之下,他只能返回县公安局,向田嘉明汇报。 下班的时间,田嘉明脱下了警服,换上了便装,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今晚他要去东原市赴一场重要的饭局。听到廖文波的汇报,他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找不到人,明天再去找,如果他一直躲着不见,那就直接采取强硬措施抓分管领导,给脸不要脸,那就不给他们脸了。”漱口之后,田嘉明也就走出了办公室门外。 说完,抓起公文包就往外走,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慌乱。 夜幕降临,东原市迎宾楼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周海英组的这场饭局,田嘉明没有迟到。 作为省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周海英穿着笔挺的西装,举手投足间透着股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前两天,他特意将龙腾公司旗下的建筑公司推荐给田嘉明,今天将田嘉明叫过来吃饭,自然是要问进度了。 包间门口,丁刚叼着烟,眯着眼打量着陆续到来的客人。这位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平日对田嘉明不错,老远就伸出手:“嘉明啊,最近你们干得不错呀,市局已经收到了不少关于你们县公安局的信息简报。下周的工作例会上,你可得跟兄弟们传授传授经验…… 田嘉明谦虚了几句之后,丁刚道:可以啊学学曹河县,上去就端了几个黄窝,七八家卡拉 ok,连带揪出不少领导干部,痛快!这李显平的脸,都要被打肿了。” 田嘉明笑着递上一支烟,眼角余光瞥向旁边的光明区区委书记常云超,常云超刚上厕所回来,看到田嘉明,只是微微笑了笑。 丁刚说道:“云超书记,您也得学学人家红旗书记,扫黄之后,就把一大群干部的把柄攥在手里,看谁还敢不听话。” 他的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话里话外都在试探这个圈子的深浅。 常云超推了推金丝眼镜,皮笑肉不笑地说:“丁局啊,光明区和他们曹河县情况不一样,光明区就没有涉黄的场所。” 他的声音不温不火,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田嘉明搓了搓手,试探性地问:“周书记在和谁在里面?” 丁刚吐了个烟圈,神秘兮兮地说:“还能有谁?棉纺厂的杨伯涛呗。现在市纪委盯着棉纺厂不放,那厂子的窟窿比石油公司还大,杨伯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找海英帮忙给林华西打招呼呢。” “今天这到底是个什么局啊?” 田嘉明皱着眉头,心中隐隐觉得这场饭局不简单。 “晚上林华西书记也要来,还有监狱的胡狱长。” 丁刚压低声音,“海英这局组得妙啊,用心良苦啊,都是为了帮老杨平事。” 田嘉明心里一震,市纪委书记参加,光明区区委书记参加,田嘉明突然意识到自己能受邀参加这场饭局,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如果没有周海英的牵线搭桥,他一个小小的县公安局长,哪能和市纪委书记、区委书记这些大人物坐在一起?可想到自己的老熟人孙汉还在城管处和小商小贩斗智斗勇,他又不免有些唏嘘。 正想着,包间的门开了,杨伯涛和周海英笑着走出来。杨伯涛的西装皱巴巴的,额头上还沁着细汗,显然刚才一番求情并不轻松。周海英整理着领带,目光扫到田嘉明,立刻招手:“杨总,我给你介绍,这位是田嘉明,东洪县公安局一把手,丁刚局长手下的得力干将!” 杨伯涛眼睛一亮,立刻握住田嘉明的手,用力摇晃:“久仰久仰!田局长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啊!” 田嘉明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一种从未有过的优越感油然而生。曾经在他眼里高不可攀的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此刻似乎也没那么遥不可及了。 一行人出了门,准备迎接林华西。 楼下停车场,一辆黑色皇冠缓缓驶来,车灯刺破夜色。周海英立刻整了整衣领:“领导到了,大家准备一下。” 车门打开,市纪委书记林华西身着中山装,步伐沉稳地走下车。他的五官轮廓分明,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林华西与常云超、周海英握手后,目光扫过田嘉明。周海英见状,连忙介绍:“林书记,这是东洪县公安局的田嘉明同志。” 林华西微微点头,伸出手:“田嘉明同志,我是知道的,前些天我给你谈了话的嘛。” 他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 田嘉明受宠若惊,双手紧紧握住林华西的手:“书记,您还记得我!我到东洪赴任前,您语重心长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里。” 林华西没再多说,在周海英的引领下往包间走去。临走前,周海英转头叮嘱:“丁哥,嘉明,你们先等等,一会儿胡狱长也到。” 望着林华西的背影,田嘉明心中翻涌。他隐约猜到,周海英组这场局,是进一步为了帮林华西打通监狱的关系。毕竟林华西的两个兄弟还在狱中,而周海英父亲的影响力,足以在监狱系统说上话。官场如棋局,每个人都在算计,又都被他人算计……。 另一边,胡延坤家中,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客厅。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坐在红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盘残棋。田利民、吕振山、胡玉生、沈鹏围坐一圈,气氛凝重。胡延坤的爱人刚撤下满桌酒菜,换上一壶新泡的铁观音,茶香四溢,却驱散不了屋内的紧张。 “刚才说的事,都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关键的是你们要团结起来,软硬兼施。” 胡延坤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明天我会带着县政协的调研组到公安局调研,显平也会给朝阳县长打电话。你们要做的,就是让石油公司的干部职工团结起来,给县委政府一些压力。不然的话,到最后大家的结局都会很难看。” 吕振山捏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老胡,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万一惹恼了上面……”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胡延坤重重放下茶杯,茶水溅出几滴,“石油公司改制牵扯多少人的饭碗,咱们不主动出击,就只能任人宰割。记住,明天一定要让场面闹起来,越热闹越好!” 第1019章 工业园区遇老乡,石油公司见示威 到了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东原大地上,给这个略显萧瑟的季节带来了一丝温暖。远处,一轮温红色的圆盘缓缓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光芒万丈,将天际的云霞染成了绚丽的色彩。我站在县委招待所的窗前,静静地欣赏着这壮丽的景色,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这座小城的未来。 东洪县的早晨,依旧如往常一样,小城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仿佛时间在这里走得格外缓慢,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故事。因连续多日吃腻了县委食堂那千篇一律的早餐,我决定到大街上去寻找一些别样的味道。 走在大街上,脚下的水泥马路布满了沟沟壑壑,每一道裂痕都仿佛在诉说着东洪县财政的紧张状况。这些坑洼不仅影响着行人的脚步,更像是这座小城发展道路上的阻碍。我和韩俊在一个简陋的早餐摊儿前坐下,摊儿上摆放着几张低矮的板凳,木板上还残留着些许油渍。周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匆匆赶去上班的工人,有挑着担子卖菜的老农,还有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看着眼前热闹却又略显破旧的景象,我不禁感慨万千。这时,我主动打破沉默,向韩俊问道:“韩俊,你们定丰县怎么样?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定丰,一直都挺好奇的。” 韩俊微微坐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角,认真地回答道:“定丰县现在换了县委书记,曹河县的县长冠军同志到定丰县当县委书记了。我听之前的同事说,他到任后,工作开展得很不顺利。定丰县和东洪县情况相差不大,这些年发展势头不强,基本上还是以农业为主。在这种以农业为主的社会环境下,很容易形成大家族、大氏族。县里的干部也比较抱团,特别是之前的县委书记马清文,在东洪县差不多干了十年,根基深厚。所以,东洪县的干部一提到县委书记,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之前的老书记,他在县里的影响力至今都还很大。”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暗自感慨。回想起自己工作过的平安县、临平县,再看看如今的东洪县,家族势力对基层政权的把持或影响无处不在,这种现象或许在全国各地的县域都相差不大。这是由特殊的国情所决定的,并非靠个人的意志就能轻易改变。我深知,要想在东洪做出一番成绩,打破这种固有局面,形势依然复杂。 说话间,谢白山端上了三小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两碗冒着香气的豆浆,还有一碟晶莹剔透的小咸菜丝。东洪县的咸菜丝也是一大特色,选用当地新鲜的蔬菜,经过精心腌制后,切成细细的长条,再拌上醇香的香油,撒上翠绿的葱花和香菜,光是闻着那股香味,就让人食欲大增,尝上一口,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我一边品尝着早餐,一边对韩俊说道:“韩主任,交给你个任务。回到办公室后,联系一下曹河县公安局王守谦局长,就说是我让你找他,问问枫林晚卡拉OK那件事有没有突破、有没有进展。枫林晚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能就这样轻易算了。” 韩俊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问道:“县长,您说的是杨伯君的事?这件事确实有些复杂,之前调查的情况并不乐观。”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答道:“对啊,杨伯君的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人被打了,不能不追究,从之前了解的情况来看,这明显是有人设局。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们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给杨伯君一个交代啊。” 吃过早饭,没有在坐车,我和韩俊漫步来到县政府办公室。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给略显陈旧的房间增添了一丝光亮。我趁着还没人来汇报工作的间隙,拿起一份文件认真地看了起来,随后又批阅了几份文件。处理着这些工作,韩俊来到我的办公室。韩俊进门后,轻轻转身,悄悄把门带上,动作十分娴熟。 韩俊面带严肃地说道:“县长,我和对方联系了。王守谦局长态度非常坦诚,他说现在公安机关还在梳理问题和干部名单,幕后主使还没找到。这件案子十分棘手,涉及的关系错综复杂,只有找到幕后老板,很多事情才能真相大白。” 我皱了皱眉头,心里暗想:这王守谦效率可不高,都过去好几天了,还没搞清楚幕后主使是谁。这件案子拿不到线索,就无法坐实杨伯君被人做局的事实。 天气已有了些许凉意,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树枝被吹得摇曳不止。我背着手在办公桌前慢慢踱步,心中烦躁不安,省石油公司12月底前必然是要完成接手的,如果查不清真相,所有的债务问题,必然到最后都留在县里面,而胡玉生等人倒是都成了石油公司的干部。 但这件事不好再催,曹河县公安局不是东洪县公安局,催的急了也得不到想要的效果,王守谦刚刚赴任,很多情况并不完全掌握。娱乐场所的背后,必然是公安机关再撑腰,王守谦还是要考虑到现实的影响。 我停下脚步,对韩俊说道:“知道了,这件事每隔三天问一次进度,不要催,就是要了解情况。有了结果第一时间就给我汇报。” 韩俊连忙点头,说:“县长,明白了,下次打电话,我和王局长说一句,有了情况,及时给我们打电话。我会时刻关注这件事的进展,及时向您汇报。” 韩俊态度很端正,和他说完后,接着说:“对了,县长还有一件事。我让办公室准备了火炉,明天拿个新烧水壶,冬天到了,得把水烧起来,大家工作辛苦了,也能暖和暖和。” 这些小事我自然不在意,就道:“你看着安排吧,一会儿我们去工业园区看看,记住,不要提前打招呼,直接去他们的办公地点转转。我想实地了解一下园区的真实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韩俊出去后,陆续有两三个干部来汇报工作,县计划委员会主任顾少春也来到我的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资料,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简单介绍完全县第三季度工业产业经济指标后,顾少春主任神情略显凝重地说:“县长,现在县里有件事需要您出面,这件事关系到县里的生产发展,实在是迫在眉睫。” 我放下手中的文件,认真地说道:“什么事?不用客气,需要我出面的,我肯定帮忙。只要是对县里发展有利的,我一定不遗余力。” 顾少春主任清了清嗓子,说:“县长,是这样。今年煤炭指标非常紧俏,我们去和临平县对接,临平县的领导态度十分暧昧,一再强调,必须要有市计划委员会的调拨单才给调煤。但是,市计划委员会是按照工业指标分配煤炭指标的,分给咱们县的根本不够。现在农业生产和工业生产都急需煤炭的支持,没有煤炭,很多工作都无法正常开展,所以,您看能不能……” 我微微皱眉,问道:“顾主任啊,不用客气,你是想让我干什么?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顾主任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说:“您能不能给临平县的领导打个电话,凭借您和他们的关系,让他们批点煤给我们?现在县里的企业和农户都眼巴巴地等着煤炭,要是再没有煤,可能就要影响冬季生产了。” 对于要煤这件事,我还是有些把握的。我和临平县县长张云飞,还有县委书记吴香梅都十分熟悉,平日里也有不少工作上的往来。打个电话要点煤应该不成问题,于是我说道:“你说个数量来吧,我来办。不过,咱们也得合理规划,不能浪费。” 顾主任脸上露出一丝欣喜,说:“我只是先试探着问问您,如果您这边可以,我马上统计,统计好后向您汇报。有了您的支持,县里的生产就有希望了。” 我看着顾少春,他 40 出头,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皱纹,平日里在计划委员会工作,在其他地方,计划委员会是手握实权、风风火火的部门,但由于东洪县没什么产业,县计划委员会并不像其他县市区的那么紧俏。顾少春每天为了县里的经济发展奔波忙碌,却常常面临着无米之炊的困境,我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我说:“这样,你统计好要煤的数量交给我。顾主任,煤要过来后,一定要合理利用。现在工业发展离不开煤,也离不开你们计划委员会的统筹安排。每一块煤都要用在刀刃上,发挥出最大的效益。” 说完要煤的工作后,顾少春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县长,工业园区这边我昨天去看了,现在几家厂子都已经动工了,但对建筑工人的的需求也变得非常集中,建设单位也提出了一些新的要求。如果不及时解决,可能会影响工程进度。” 我认真地问:“说吧,还需要县政府解决哪些问题?只要是合理的,我们一定想办法解决。” 顾主任马上翻开他那本已经有些破旧的笔记本,看了一眼之后说道:“县长,是这样。建筑公司这一块,咱们县建委的能力和水平有限,目前的施工进度远远达不到企业的要求。您看能不能帮忙协调统筹一下,调集一批建筑工人过来?不然的话,工程很可能会延期。” 听到建筑工人和建筑公司,我心里有些犯难。如果是正常推荐,倒也没问题,我手里有不少资源,就拿平安县来说,有平安县建筑公司和民营的第六建筑公司。之前,王满江几次在平安县约我吃饭,席间他总是热情地谈起想让闫家文的建筑公司进军东洪市场的想法,田嘉明也一直没有放弃,做起了马叔的工作,我都没答应。 因为我深知,这些人到东洪后,不管我愿不愿意,都会打着我的旗号做生意。我对王满江的人品并不认可,时间长了,东洪县肯定会传言王满江是我从平安县带来的关系。这不仅会对平安干部这个群体产生不利影响,更重要的是,也关乎我的名声和工作的公正性。 我沉思片刻,说道:“顾主任,我觉得市里面和其他各个县的建筑公司不少,没必要由我来推荐。你们发挥主观能动性,或者让企业自己去找,想用哪家公司就用哪家,这一点我不参与、不干预。我们要营造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让市场来决定资源的分配。” 提了这些要求后,顾少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 9 点钟,到了上班时间,于是带着韩俊和谢白山两人驱车离开县委大院,朝城西驶去。汽车在东洪县城不算稀罕物件,但开到城郊,还是有人带着羡慕的目光看向这辆桑塔纳轿车,他们自然知道车里坐的肯定是领导干部。一路上,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和村庄,我心中默默盘算着工业园区的发展规划。 工业开发区自从举行了五家企业的奠基仪式后,原本寂静的土地变得热闹非凡。环美公司财大气粗,已经开始陆续建厂房,工地上机器轰鸣,工人们忙碌的身影随处可见。红砖一块一块横竖叠加,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园区里,仿佛是未来高楼大厦的基石。 到达现场后,工人们正在建设临时管理用房,方便照看项目部。汽车停稳,我和韩俊下车后,仔细查看了红砖摆放区和建筑材料规整区。现场的管理虽然还算有序,但也能看出一些忙碌中的混乱。 看着几垛红砖,我向旁边一位正在搬运砖块的管理人员询问情况。管理人员看到我们坐的桑塔纳轿车,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知道是县里的干部,但不清楚我们的身份。 我面带微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问道:“你们是环美公司的?” 这人憨厚地笑了笑,回答:“我们是从平安县过来的,以前在环美公司项目上的,现在这边建新厂,把我们调过来了。这边的工作虽然辛苦,但大家都想着能多挣点钱。” 我看了看周围的施工进度,说道:“我看你们进展不大,怎么只堆了几垛红砖,不继续拉砖了?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这人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这事不好说。现在我们项目部的经理正在和工业开发区、城关镇沟通。这中间的情况太复杂了,我们做工人的也不敢多问。” 我追问道:“难道买不到材料?还是资金有问题?” 这人看了我一眼,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您是县里的领导吧?不瞒您说,这事我们老板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找你们县长。环美公司是上海的企业,到东洪来投资不容易,县里也给了不少政策,可现在有一项任务就是干不成。土建工程被城关镇的地痞流氓盯上了,他们要么让自己负责土建,要么让我们交村里占道费。我们就是一群打工的,夹在中间实在是没办法。” 我诧异地说:“这是什么道理?朗朗乾坤,还有这样胡作非为的人?简直无法无天!” 韩俊也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情况。 这人接着说:“领导,我们是平安县过来的,建筑企业、运输队也都是从平安县带来的。到了这里,本地的建筑队自然不服气,建这么大一个厂,这么好的生意,几年才能遇到一次,所以和本地建筑协会、搞运输的都产生了矛盾。我们也不想惹事,但他们就是处处刁难我们。” 我问:“你们是哪一家建筑公司?” 这人回答:“我们不是正规建筑公司,是几个包工头联合起来的。不过,我们老板也不是一般人,有关系。她在东原市都有不少人脉,只是现在还不想把事情闹大。” 我追问道:“你们老板是谁?” 这人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跟您说了,您也不认识,是个女的,人脉都到东原市了。这些东洪的地痞流氓根本不知道惹了谁,等我们老板动用关系,他们就知道厉害了。不过,老板一直让我们先尽量和平解决,不想把关系搞僵。” 说话间,一辆面包车从远处飞速驶来。工业园区的道路还未完全硬化,是碾平的泥巴路,面包车驶过,扬起一片泥尘,就像一团乌云笼罩在工地的上空。我一看就知道是工业开发区的领导赶来汇报工作了。很快,面包车停在跟前,从车上下来彭凯歌、周炳乾和工业开发区的几个干部。他们脸上带着匆忙的神色,衣服上还沾着一些尘土。我看着他们,说道:“你们消息还挺灵通。” 彭凯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尴尬地说:“县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您来了。是听底下人说,我们才匆匆赶来,我们班子正在开会讨论园区的建设问题。” 我脸色严肃地说道:“凯歌、炳乾,工业开发区可是县里的重点。企业来投资,看重的是环境和服务。你们不要总坐在办公室开会、学习,要多出来问问企业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帮助。你看,人家都来反映情况了,说有地痞流氓妨碍施工。工业园区才开工几天,就出了这种事,可不行。这不仅影响了企业的投资信心,也损害了我们东洪县的形象。” 彭凯歌略带不满地看了周炳乾一眼,说:“周主任,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向我汇报?” 我摆了摆手,说道:“凯歌,别责怪周主任,你不知道,他也可能刚知道。事情足以引起我们重视。我们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不能让企业寒了心。 在项目上看了一会之后,又到了毕瑞豪的坤豪公司项目上,全面了解园区的建设情况。 目光所及之处,毕瑞豪的坤豪公司建设现场机器轰鸣,工人们忙碌穿梭,与环美公司相比,其进展似乎顺利不少。、 我看这一切,倒也不难理解,毕瑞豪身为本地人,又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有钱人,在这片土地上经商,本身就有着一些难以言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在以往的交谈中,毕瑞豪也曾面色复杂地坦诚,为了让生意能够安稳运转,他不得不与城关镇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社会闲散人员频繁往来,称兄道弟。直到后来结识了县公安局局长沈鹏,在其 “关照” 之下,那些曾困扰他生意的麻烦事才逐渐减少,经营状况也得到了根本性好转。 由此可见,民营企业的生存之路着实艰难,不得不屈服于社会的一些阴暗面和潜规则之中,毕竟大家都是为了求财,谁也不想将事情弄到无法挽回的复杂程度。 这边我还在工业园区仔细考察工业开发区的整体规划与建设进度,那边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廖文波已经带领刑警大队的几个同志来到县石油公司疾驰而去,此行的目的,是打算对石油公司分管副总进行传唤。 当警车缓缓驶入县石油公司的大院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禁心头一紧。只见公司楼下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不少职工,这些人身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上面印着醒目的 “东洪石油” 四个大字,他们簇拥在一起,人头攒动,嘈杂的议论声、叫嚷声此起彼伏,廖文波侧耳倾听,却一时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廖文波眉头微皱,脚步沉稳地站在石油公司门口,身旁的一位年轻同志递过来一支烟,他伸手接过,熟练地点燃,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向旁边的同志问道:“这是石油公司开晨会吗?怎么这么多人?” 旁边的同志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老式机械手表,此时指针已经指向了 10 点,他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说道:“廖大队,这都 10 点了,按常理不像是开晨会的时间啊。你看,台阶上好像有个人在振臂高呼,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抬眼望去,石油公司的院子十分宽敞,从大门到办公楼跟前,约莫有接近 150 米的距离。甬道两侧整齐排列着高大的梧桐树,树干粗壮挺拔,树叶在寒风中沙沙作响。梧桐树中间间隔穿插着一个个宣传栏,上面贴着一些石油公司的规章制度和业绩报表。在办公楼主楼的两旁,还有配套用房,整个院子以办公楼为中心向两侧有序延伸,布局规整却也透着一丝压抑。 廖文波作为经验丰富的刑警,凭借着敏锐的直觉,早就知道这次县里组织的行动,石油公司从上到下都有着不少抵触情绪。他眼神中透着忧虑,试探着说道:“现在过去,恐怕要激化矛盾啊,咱们得小心行事。” 那个同志一脸不解,追问道:“廖大队,能有什么矛盾啊?咱们这是正常执行公务。” 廖文波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解释道:“昨天我听说,县里开会决定要对这个石油公司的职工进行瘦身,省石油公司只接受机关 40 多个人的编制,一线的加油站保持不动。这样一来,石油公司就会有 100 多个岗位没工作可安排,这些人在机关待习惯了,自然不愿意再回到钻采和炼化这些又苦又累的一线岗位上去,心里肯定有怨气。” 旁边的人听了,不禁感慨道:“以前这石油公司是多好的单位呀,人人都羡慕,现在怎么不行了呢,一点吸引力都没了。你不知道,我有一个亲戚就在钻采厂,他跟我说,现在这石油抽上来赔钱,不抽更赔钱,勉强发出来工资。” 廖文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道:“嘿,你这亲戚朋友还挺厉害,都能进石油公司。不过说真的,现在这单位,确实已经比不上一些个体了。” 说话间,廖文波将手中燃尽的烟头往地上一丢,用脚狠狠碾灭,眼神坚定地说道:“走吧,过去看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咱们按规矩办事。” 说着,他便和几个同志重新登上警车,朝着办公楼门前驶去。 第1020章 田嘉明果断出击,胡延坤桀骜不驯 现场的嘈杂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喧闹声、争吵声交织在一起,似乎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压根没注意到有警车悄然来到了石油公司。 当廖文波将车稳稳停好后,原本还只是聚集议论的群众,忽然之间就变得暴躁了起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怒吼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情绪激动地朝着警车围拢过来,不少人挥舞着拳头,大声喊着 “砸了它,砸了它”,那一张张涨得通红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满。 廖文波心中一惊,敏锐地察觉到情况明显不对,这分明就是冲着公安机关的警车来的。他深知法不责众的道理,一旦与这么多情绪失控的群众发生直接冲突,就算公安机关最后将事情上报到上面,也很难讨到好处,甚至可能会引发更大的麻烦。于是,他马上神色严肃地吩咐驾驶员:“踩油门,赶快跑,不能硬来!” 但此时的群众就像发了疯一般,他们迅速从四面八方朝警车围拢过来,刹那间,警车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廖文波心急如焚,刚想下车向群众解释情况,试图平息他们的怒火,就在这时,一块砖头突然从人群中飞了出来,“砰” 的一声重重砸在了面包车上,巨大的冲击力让车身都猛地晃动了一下。好在面包车的玻璃质量还算结实,没有被砸碎,但这惊险的一幕还是让车内的人惊出一身冷汗。很快,警车就被足足 100 多人围得密不透风,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驾驶员脸色苍白,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紧张与焦虑:“廖大队,现在该怎么办?咱们被死死围住了!” 廖文波强作镇定,声音沉稳地说道:“不要冲动,马上先将车挡位摘下来,千万不要冲撞人。” 说着,他就迅速拿起了对讲机,开始焦急地呼叫支援。对讲机那长长的天线在车中微微晃动,廖文波探出身子,在车底不断地大声呼喊着。这个时候,愤怒的群众已经开始用力拍打车窗,“砰砰” 的拍打声震耳欲聋,廖文波在对讲机里很快就接通了值班人员。值班人员听到电话那头情况紧急,声音都带着颤抖,不敢有丝毫耽搁,马上将对讲机拿给了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 田嘉明昨晚参加了一场应酬,酒喝了不少,直到今日仍然还处于宿醉的状态,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当他迷迷糊糊地听到底下有人汇报说石油公司的工人围攻了警车,原本还有些混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一股怒火 “腾” 地一下就窜了上来,他一拍桌子,大声道:“这个石油公司还翻天了不成?马上通知县里在家的同志带好装备,另外把几个所的同志也通知过来!” 此时,万金勇也得到了消息,他匆匆赶到田嘉明的办公室,脸上满是担忧,小心翼翼地问道:“田书记,这个时候咱们是不是要给县委政府汇报一声啊?这么大的事,可不能马虎。” 田嘉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朦胧,因为昨晚熬夜熬到了两点,此刻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今天他强撑着来到局里面上班,完全是因为局里要召开一场重要会议 —— 县政协的胡延坤将亲自带队调研社会治安防范工作。田嘉明刚才还在办公桌上趴着睡觉,被人叫醒之后,虽然人已经清醒,但精神状态还远远没有恢复过来。 听了情况汇报之后,田嘉明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说道:“老万啊,这个县政协的胡延坤一会要过来,你安排人接待一下,你和我一起,咱们先去县石油公司看看情况,不能让那帮工人太嚣张了。” 万金勇听田嘉明张嘴就是直呼胡延坤的名字,没有丝毫的尊重和敬重之意,从这简单的称呼中,他听得出来,这个田嘉明对胡延坤很是看不起,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胡延坤胡主席,一会儿来了谁接待比较合适?” 田嘉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接待什么?安排政治部的主任接待就行了,咱们现在办案要紧,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万金勇心里清楚,这事涉及众多群众,属于群体事件,非同小可,还是十分有必要给县委政府汇报一声,不然的话,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根本没人给自己扛锅。于是,他再次鼓起勇气,说道:“田书记,这事关系重大,咱们是不是还是给县里汇报一下,也好有个指示?” 田嘉明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不悦地说道:“老万,县长待你不薄,你就不要上交问题了,咱们不给县委政府添麻烦,这事儿咱们去直接处理就行了,不就是些个石油工人吗?把道理给他们讲通,把警车带回来,咱们回来直接发通缉令,没什么大不了的。” 很快,县公安局机关的 七八辆轻型面包车就忙碌起来,各科室队的同志纷纷接到通知,迅速集合。 有些人,警服还没有换上,扣子还没有系好,大家慌慌忙忙的身着整齐的警服,神情严肃,领了装备,一同上了警车。随着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七八辆警车浩浩荡荡地朝着县石油公司赶了过去,警灯闪烁,警笛长鸣,仿佛一条银色的长龙在东洪县的街道上飞驰。 田嘉明到达现场之后,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石油公司里面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和涌动的人群。在门口也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大家你推我搡,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好奇和兴奋的神情,似乎都在热烈讨论着这里面围堵的警车里坐的到底是什么人。 随着一声尖锐的警笛声响划破长空,石油工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门口的警车吸引了过去,他们纷纷转过头,眼神中带着警惕和不满。田嘉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透过车窗看着眼前一两百的工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里面应当就是警车,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和群情激奋的场面,让他也不禁被深深震撼。 田嘉明暗道:从警那么多年,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案件,向来只是见过警察围堵犯罪嫌疑人,还从来没看到过群众围堵警察的场景。田嘉明心里十分清楚,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自己这警察局长的政治生命很可能就到头了,想到这里,他的后背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此时,田嘉明的酒已然完全醒了,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他心里明白,这么多工人,就算公安局的人个个都勇猛无比,一个打两个,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他眉头紧锁,转头问身旁的副局长万金勇:“你带枪没有?现在这种情况,得想个办法镇住他们。” 万金勇一听,声音都有些发颤:“带枪了,老田,这个情况下你还敢开枪?只要是开个枪,肯定会把这人群彻底激怒啊,到时候他们要是闹到大街上,局面就完全失控了!” 田嘉明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大声说道:“先礼后兵吧,这个时候手里不捏把枪,这么多人,咱们和谁讲道理去?我们公安机关被人围在了里面,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啊?必须得采取点强硬手段!” 万金勇略显焦急的说道:“哎呀,老田,你不要冲动啊,实在不行我上去,大不了我在装病吧,先把局面稳住再说。” 田嘉明一听,气得瞪圆了眼睛,骂道:“你装个屁的病,现在都已经将你列为政委的考察人选了,你在这装病,县长都不好给你说话的。再者说了,这些人你要装病,看起来并不好使啊,他们真的是你一拳我一脚真的把你打翻了,还真的不好找人。还是我去看看吧!” 说话间,田嘉明已经伸手拿过了坐在后面同志的配枪,他熟练地检查了弹夹,确认里面有三颗子弹后,语气坚定地说道:“今天说什么也得把场子找回来。” 万金勇赶忙上前一步,伸出手试图阻拦,急切地说道:“老田,这样干这是和公安厅的文件不相符啊,在处置群众工作的时候,上面有个严格要求,一律不动警械,更别说你这个动枪啊,这可是违反规定的大事!” 田嘉明左手紧紧握着枪,右手两根手指夹着烟,一边准备下车,一边红着眼睛说道:“自家兄弟都被人围在里面了,我这当一把手的还在这里请示汇报,当个缩头乌龟一样,那不是扯淡吗?这样吧,老万,你说道也有道理,你把同志们留在后面。我先劝一劝,不行我过去放上三枪,能镇住就镇住吧,如果镇不住,问题复杂啊!” 说完,田嘉明义无反顾地推开车门,大步朝着人群走了下去,那坚定又有些鲁莽的背影,仿佛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万金勇看着田嘉明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个时候大批的人走过去反倒是能激化矛盾,倒不如先看看这田局长能想出什么办法。于是,在车上大声招呼道:“都打起精神,一会儿要是动起手来,都反应快一点,别让局长吃亏!” 此刻,万金勇的心里已经比之前坦然了不少,其实他心里一直都想当局长,成为一个副县级干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渐渐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努力就能实现的。如今自己已然成为了政委的考察人选,这对万金勇来讲算是不错的安排了。想到这里,他拿起对讲机,大声喊道:“各车注意,各车注意!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冲上去保护局长!” 然而,这对讲机里直达众人的声音还没有传过来,就听到田嘉明大声喊道:“哎呀,小点声,我的对讲机没有关!” 万金勇顿时笑了笑,连忙小声说道:“各车注意,各车注意,时刻关注情况,准备上前支援。” 田嘉明毅然决然地朝着人群走去,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身姿挺拔,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自由地摇摆着,表面上看起来镇定自若,可内心却也在不停地打鼓。很快,他就来到了工人跟前,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愤怒的目光纷纷投向他。田嘉明上前两步,看着这一张张充满愤怒的面孔,他的内心也不禁有些发怵,但多年的从警经验让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仍然不紧不慢地在众人跟前停了下来,动作从容地慢慢抽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啪” 的一声点起烟来。在这嘈杂混乱的人群中,看着这位身穿警服的同志一脸的淡定,自顾自地抽烟,原本愤怒的人群反倒有些不淡定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田嘉明抽了两口烟,这才抬起头,眼神犀利地看着众人,大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围警车、砸警车,我告诉你们,这是重罪啊!都好好想想,别一时冲动,把自己的前途都毁了!” 在闹事的都是石油公司的工人,和那些社会闲散人员还不一样,他们有单位作为依靠,生活也有一定的保障,自然也多了一份顾虑。 田嘉明抽了一口烟,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大家要反映什么问题我都赞成,合理的诉求我们一定会尽力解决。但是呢,你们反映问题和我们公安机关没有关系,我们公安机关和大家前无冤后无仇,反倒是帮助大家解决问题的嘛,大家这个时候怎么能把解决问题的人给堵在里面,又打又砸的呀?这不是把路走窄了吗?” 田嘉明的话似乎有一定的煽动性,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附和道:“是啊,公安机关是找领导的,我们这些人又不是领导,这个时候把公安机关的车堵了,那还怎么解决问题?咱们可不能干傻事啊!” 田嘉明见状,又深吸一口烟,继续说道:“同志们,解决问题靠的不是激化矛盾而是消除误会。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说,闹成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时,人群中一名工人挤到前面,满脸愤怒地说道:“我们不信,公安机关就是和政府给我们制造矛盾,制造障碍的!我们马上就要划转到省公司了,就是县委政府不同意。这县石油公司都要倒闭了,让我们划转到省石油公司,对县里也没有什么损失,这里面为什么就不同意我们划转呢?”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整个气氛顿时被点燃了。好在这个时候,群众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了,坐在面包车里的两个民警找准了机会,先是观察了周围的局势变化,确认没有突发状况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从面包车里慢慢下来,然后朝着田嘉明的方向逐步汇合。 田嘉明抽了口烟,这才想起来要发烟,然后从嘴里叼着烟,颇为熟练地从兜里又掏出一盒烟来,在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群后,特意给跟前的几位年龄稍大的人每人发了一支,发烟时还微微点头示意,显得十分客气。 田嘉明开始发言,“是啊,大家本来都是端国家饭碗的,本质上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有什么问题不能沟通解决呢?” 前面那几个人接过了田嘉明发的烟,情绪也就没有那么激动了,脸上的怒气似乎也消散了一些。田嘉明又拿出火机,耐心地给眼前的几位年龄稍长的工人点了烟,之后才缓缓说道:“哎呀,你们听谁说县委政府不同意你们划转呀?你们有谁参加了昨天的座谈会没有啊?” 在座的都是被忽悠上来的一线工人,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这样的座谈会,哪有资格参加什么座谈会?大家自然都纷纷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田嘉明依然十分淡定,看着众人摇头,心里就又踏实了几分,毕竟这些工人没有参加座谈会,那就不知道当初会场的具体情况。他身为公安局长,在这种场合下说什么,在这些工人眼里或许就会是什么,这份坦然还是有的,于是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大家误会县委政府啦!县委政府为什么不想把县石油公司划到省石油公司呢?用脚想一想,县里肯定想把这个包袱给甩出去嘛!现在县石油公司亏损十分严重,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县里每年还要给你们承担贷款来发工资,县里面留你们干什么呢?巴不得把你们划到省石油公司呢!” 田嘉明并没有大声喊叫,而是只像平常聊天一样,与众位围观的工人聊起了县里的相关政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多的则是摆事实,讲道理,语气平和,让人感觉十分亲近。田嘉明抽完一支烟,接着又转向旁边的一位工人说道:“哎,兄弟,我的烟发完了,给我发一支你的烟。” 说着,这人赶忙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烟来,十分恭敬地递给了田嘉明。田嘉明双手接烟,对面的工人还特意从兜里摸出个火柴,小心翼翼地为田嘉明点了烟。烟,确实是男人之间沟通的重要工具,相互敬烟之后,田嘉明心里已然有数,今天这些人大概率是闹不起来了。 田嘉明继续说道:“大家确实误会太深了。朝阳县长组织开会的时候,我是参加了,县里面定的规矩,就是要尽快划转,但现在为什么不能划转呢?因为省石油公司不是脑子糊涂,人家也知道什么能接收、什么不能接收。就举个例子,你们县石油公司的债务问题不清楚,人家能接吗?你们前前后后可是欠了几百万的外债,这笔钱省公司接了之后,人家拿什么还呀?” 田嘉明并没有说太多的大道理,而是围绕着县石油公司的债务问题,深入地谈了起来。田嘉明说道:“各位老哥,你们都比我清楚,县石油公司到今天这个局面,责任在县里吗?显然不是,责任肯定在石油公司自己。县里面想的就是尽快接收,但尽快接收的前提是要梳理清楚各项工作。只有把咱们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才能够让人家那边顺利交接嘛。” 随即,田嘉明两根手指夹着烟,看似无意地指向前面一个带头的工人说道:“这位老弟,我问你,假如你是交接单位,被接收的单位财务账目一片混乱,你会同意签字交接吗?” 这人憨厚地笑着摇了摇头,十分坦诚地说道:“那自然不会嘛。” 田嘉明接着说道:“是啊,咱们自己都不愿意接收这样的单位,难道人家省石油公司就会接受咱们的问题吗?所以同志们听完之后也不要着急,省石油公司接收县石油公司是政治问题,早晚都要接收。但是,这并不是县委政府不愿推动接收,而是人家省公司暂时不要嘛。” 田嘉明说完这些之后,又抽了一口烟,笑着说道:“人家不要,也不怨人家!谁让咱们自己不争气,把一个好好的石油公司搞成这样千疮百孔的企业呢。” 田嘉明这番话一说,工人们似乎都有了理解的意味,旁边的人就忍不住说道:“这和我们普通工人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底下干活的,石油公司现在这个局面也不能怨底下的人啊。” 田嘉明随即说道:“这问题当然不出在大家身上,问题出在公司领导身上,是公司领导班子的问题。县委政府才会启动调查,让公司的领导班子把问题交代清楚。只有整个公司的问题说清楚了,省石油公司最后才会来接收咱们。这次搞调查,调查的也不是普通工人,是厂里的干部,所以我也搞不懂咱们这些厂里的工人们在这里激动什么?” 石油公司三楼之上,县石油公司的几个领导探着脑袋,认真地听着田嘉明在下面做着安抚性的讲话,不由得几人脸色都极为难看。再这样进展下去,精心组织的这场示威行动,寥寥几句就会被搞定了。这样的话,石油公司不是白白做了动员,到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吗?反倒是给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此次行动不仅没取得任何效果,反而激化了矛盾。 沈鹏、胡玉生、田利民和公司几个领导在窗台上蓝色玻璃后面抽着烟,看着眼前的情景。 在玻璃幕墙的后面,外面的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仍能透过玻璃看清楚田嘉明所做的一切。 沈鹏将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说道:“老同学啊,你看你的算盘恐怕要落空了,这姓田的还真长了一张巧嘴,县石油公司的工人三言两语就被他说动了。” 胡玉生隔着玻璃,脸色阴沉得吓人,他也没想到田嘉明竟然如此巧言善辩。 胡玉生骂道:“嘿,这个田嘉明,他妈的这不是坏了老子们的好事吗?要是他这样闹下去,那咱们错失了这次机会,以后还想再搞这种群众性活动?没有群众在前面挡着,公安局不就是马上抓人了嘛!” 胡玉生用拳头捶了捶窗台说道:“再这样下去,今天这事儿就白搞了!不行,咱们要下去找他,我们就是要和他理论,凭什么把责任都归咎到县石油公司身上,凭什么……” 胡玉生想到这里之后,就说道:“走,大家都下楼去,找他问清楚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受影响的不是我胡某一个人,咱们整个石油公司的人谁也得不到好处,县里面啊是对咱们整个领导班子都有意见!” 胡玉生冲在前面,其他几个人自然跟在后面,大家的目标一致:事情闹得还不够大,还不足以让市政法委出手。只有市政法委出手了,才有可能制止公安局处理相关问题,才有机会免除田嘉明公安局书记的职务。只有这样,县石油公司的账目问题才能得到拖延。 省石油公司接收县级石油公司的最后时限是 12 月 31 号,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多月时间。只要赖在这里,不提供材料和票据,省石油公司最后和县里都会妥协,必然会接收县石油公司,到时候只要顺利划转过去,一切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胡玉生几人步伐匆匆地穿过县石油公司的大厅,踩着台阶,一步一步噔噔噔地来到人群跟前。胡玉生带着满脸的愤怒来到田嘉明眼前,厉声呵斥道:“田嘉明,你到底想干什么?” 田嘉明昨天与周海英、常云超、林华西几个人在一起吃饭,心里想着自己背靠大山,有大树可依靠,何必惧怕一个县级石油公司的总经理,更何况胡玉生的父亲也仅仅是一个县级政协主席罢了。 田嘉明根本没太放在心上。他直接说道:“胡玉生,你是石油公司的总经理、行政负责人,也是维护公司安全稳定的第一责任人。我问问你,你在干什么?石油公司的工人聚集在一起,要采取非正当手段到县委政府反映情况,你们的班子又在干什么?” 田嘉明不紧不慢地指了指办公楼的玻璃幕墙,说道:“隔岸观火,还是暗中挑唆呀?” 胡玉生自然不敢承认,如果承认了与县委政府对抗的事实,那必然要受到组织处理。他说道:“不要乱说话,田嘉明!虽然你是公安局党委书记,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今天我们的工人有权利表达自己的想法,你凭什么不让大家说话?” 田嘉明说道:“没谁不让你们说话,现在的关键是你们怎么说话!你们想通过围堵公安机关的警车,本身就是一种违法犯罪行为。胡玉生,我提醒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抓紧时间消除恶劣影响,否则我保留追究你责任的权利。” 胡玉生当着这么多工人的面,自然没被吓住。他往前站了一步,说道:“田嘉明啊,你真当我们东洪的干部群众都没骨气吗?你真觉得我们会怕你一个公安局的书记吗?田嘉明,我告诉你,我敢打包票,你这个公安局书记想转成局长,根本不可能!东洪人不会投你的票!” 田嘉明听完之后,不由得哼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你这是在威胁我?小子,别说是你,回家问问你爹,敢不敢威胁我!” 胡玉生没想到,一个公安局的书记,说话和流氓车不多,听完之后,觉得自己的面子受到了挑战,直接说道:“田嘉明,我还就不信了,东洪人能被你捏住?我告诉你,田嘉明,我们的工人觉得县委县政府拿我们当二等公民,大家就是要去县里反映情况,你能怎么样?你想怎么样?你敢怎么样?就是要去县委县政府闹,凭什么不让我们转到省石油公司?” 说完之后,胡玉生扭头看向对面的工人,说道:“师傅们,我胡玉生向大家保证,一定争取让大家进入省石油公司!现在的问题不在我们,而在县委政府,咱们自己的权利要自己争取,大家跟着我,到县委政府反映情况,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咱们,大家自己的利益一定要自己争取!” 胡玉生当了几年县石油公司的副总经理、总经理,在石油公司内部有一些铁杆支持者和亲信。这些人本就是受胡玉生挑唆来闹事的,人群此刻又躁动起来。田嘉明心里暗道:这群众有时候是最无辜的,他们只知道跟着带头人闹,却并不清楚带头人闹的目的是什么。 胡玉生看着人群躁动起来,马上转过脸看向田嘉明,带着几分挑衅说道:“田书记,看到没有?这就是民意!” 田嘉明心里已经有些不高兴了,说道:“你这种目无组织、目无法纪的行为已经违规了,我警告你不要再做煽动性动作了,不然我对你绝对不客气!” 胡玉生正想激化矛盾,就说道:“你对我怎么不客气?把我铐起来、把我带走?我还不信呢!” 说着,一挥手说道:“咱们往前冲!” 这个时候,田嘉明明显感到气氛不对,刚才群龙无首,现在胡玉生来了,再做语言安抚工作已经来不及了。田嘉明是左撇子,随手就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手枪,没有犹豫,朝着天上砰砰就是两枪。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胡玉生也被眼前的枪响吓了一跳,周边的几个人瞬时都后退了半步。田嘉明目光严肃地说道:“我说话你听不见是吧?给我滚回去!” 胡玉生心里也有几分胆怯,但也知道,如果今天往后一退,财务科长必然会被抓,就算财务科长再躲上几天,分管副总怎么躲?分管副总如果也躲起来,自己这位总经理一把手总不可能再躲了。胡玉生心一横,又上前一步逼近田嘉明,带着挑衅的口吻说道:“田嘉明,你往天上打枪算什么本事,你敢打我一枪吗?” 田嘉明说道:“我动你一下?你敢动我一下吗?” 胡玉生略带挑衅地笑着,往后扭了扭头,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鼓足劲儿说道:“我动你一下能怎么样?” 说着就用手推了一把田嘉明。田嘉明没有任何犹豫,左手拿枪指着胡玉生说道:“胡玉生,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挑衅公安机关执法!” 胡玉生倒是觉得,如果田嘉明真朝自己开枪,那自己就有了去找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的理由,便不断挑衅道:“田嘉明,你要是个男人,你就朝我开枪呀!我们工人阶级就不能找党委政府反映情况了吗?” 田嘉明又一次说道:“胡玉生,这是第二次警告你,公安机关将依法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胡玉生心里暗自一笑,自己不偷不抢,笃定田嘉明不敢开枪,就伸出手去拨打田嘉明手中的手枪,试图把枪抢过来。两人已经贴身在一起,似乎真的要动手了。 田嘉明顺势伸出手,一把抓住胡玉生的胳膊,顺势就将胡玉生从工人跟前甩到自己背后,胡玉生踉跄着跌倒在地。他很快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大声骂着脏话朝着朝田嘉明冲过去,一边冲一边喊道:“田嘉明,你个王八蛋,有能耐你就朝我开枪!” 胡玉生上前就要抢夺田嘉明手中的手枪,田嘉明瞅准机会,照着胡玉生的大腿砰就是打了一枪。 枪响之后,胡玉生愣住了,田嘉明也愣住了。顷刻间,胡玉生的裤腿中就涌出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流。 政协主席胡延坤在公安局会议室,带着十几个委员听着公安局的工作汇报,不时与旁边的政协办主任说着话,显然对公安局只来一个政治部主任有了不满。座谈会开的也是心不在焉。 胡延坤靠在椅背上,听着公安局的汇报,随意翻看着桌面上的汇报材料,这个时候,就有一个干部打扮的人急匆匆的来到了胡延坤的跟前,悄声在胡延坤的耳朵边说起了话……。 第 1021章 田嘉明心如磐石,县政府执意处理 胡延坤正在县公安局开会,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胡延坤端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上,微微仰着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傲慢与自信。在他看来,自己身为正县级干部,身份尊贵,田嘉明理应亲自出面接待。只要田嘉明露面,他就能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巧妙地将田嘉明拖住。与此同时,他早已暗中安排好,东洪县石油公司的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上大街,进行游行示威、静坐等活动,向政府施压。 他心中盘算着,只要这件事情闹大,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市委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就有了干预的理由。李显平必定会判定田嘉明工作不力,再以维护社会秩序、防止群体事件扩大为由,将田嘉明公安局局长的转正一事往后推一推。如此一来,东洪县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真正深入调查石油公司的账目问题,那些隐藏在账目中的秘密就能继续被掩盖下去。 胡延坤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和谋划,是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整个东洪县的官场格局中,只有县长和公安局局长田嘉明这两个人是外来干部。在他眼中,这两人如同闯入领地的 “外来者”,铁了心要和东洪本地的干部作对。他深知,若是换成东洪县的其他部门,无论是纪委、监察局,还是检察院的反贪局,都不可能真正下狠心去整治石油公司的人。因为在东洪这个错综复杂的生态环境和干部体系中,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亲属和家族里难免会有与公安局或石油公司关系密切的人。一旦出现问题,只要通过各种关系疏通、打点,再大的事情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种根深蒂固的人脉网络,让他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胡延坤的预料。令他没想到的是,田嘉明并不在公安局。当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田嘉明出现时,政治部主任却是硬着头皮念起了公安局的通用汇报稿。 所谓的通用汇报稿,就是固定的格式,无论哪一级的领导来,都可以进行汇报。 得知田嘉明亲自带队出警,胡延坤只感觉道心跳加速,心慌意乱。他虽表面平静,内心里早就一阵慌乱,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般笼罩在心头,自家儿子什么水平,自己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和田嘉明扳手腕。 在接下来的座谈会上,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绪早已飘远,满脑子都是各种不好的设想,整个人心不在焉。直到有干部神色慌张地向他汇报儿子胡玉生中弹的消息,胡延坤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刚想起身,却又猛地意识到自己作为正县级干部,在这种场合下必须保持应有的稳重与老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翻涌的悲痛和焦急。他明白,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无论自己多么悲痛欲绝,都无法改变眼前的事实,儿子的命现在完全掌握在医生的手中,自己早到或晚到医院,似乎都无法左右最终的结果。但那份对儿子的担忧和牵挂,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心。 暗自感慨了几句之后,胡延坤强装镇定,缓缓拿起手中的文件,故作从容地整理了一番。他压低声音,向旁边的县政协副主席小声交代了几句,随后便主动起身离场。走出会议室,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焦灼。坐上汽车后,胡延坤再也无法保持那份伪装的平静,立刻急促地说道:“去县医院,抓紧时间!” 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透露出他内心的慌乱。 司机平日里见惯了胡延坤沉稳、高傲的样子,很少看到他如此失态。通过后视镜,司机看到胡延坤脸色极为难看,原本红润的脸庞此刻变得惨白如纸,眼神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灵魂。他的双手不停地相互搓动着,嘴里还不停地催促着:“快一点,赶紧快一点!” 胡延坤满心担忧儿子的生命安全,虽然刚才来人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子弹只是打在了大腿上,但他的心里依旧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一枪会不会影响儿子今后的生活,会不会留下残疾,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 胡延坤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原本,他只是安排儿子找些工人到县委政府门口走一走、坐一坐,拍几张照片就迅速撤退,目的就是制造一些声势,让县委政府知道石油公司的工人也不是好惹的,以此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现在看来,儿子实在是太冲动、太鲁莽了,竟然做出围堵警车、抢夺枪支这种愚蠢至极的事情。用生命去换取利益,那不是让别人坐收渔利嘛,在胡延坤看来,儿子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他在心中暗自懊恼,不停地责问自己:难道自己错了不成? 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如今的局面,他也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于找人帮忙,想尽办法把事情平息下去。不过,他也清楚,这次矛盾已经彻底激化,双方的对立情绪达到了顶点,恐怕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胡延坤心中暗自思忖,这次或许算是用儿子的一条腿,把东洪县石油公司的问题彻底拖到省石油公司划转,但这个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 而在石油公司,胡玉生中枪后,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原本那些被鼓动起来闹事的人群,此时就像无头苍蝇一样,石油系统的工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看着躺在地上捂着大腿、不停地惨叫着的胡玉生,鲜血从他的伤口处汩汩流出,将地面染成了一片暗红色;再看看手持枪支、眼神冷峻的田嘉明,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公安机关这次是动真格的,真的会开枪! 就在这时,万金勇等公安局干部迅速赶来支援。万金勇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干部,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依然保持着难得的理性和冷静。他迅速做出反应,果断安排一辆警车将胡玉生送往医院。在这个过程中,廖文波也展现出了他的丰富经验,他毫不犹豫地抽出自己的腰带,熟练地为胡玉生的大腿进行止血处理。警用面包车拉着胡玉生,一路响着刺耳的警报声,风驰电掣般地朝着县医院疾驰而去,车窗外的景物快速倒退,仿佛也在为这场紧急救援让路。 公安同志凭借着他们的专业素养和果断行动,很快就控制住了现场的混乱局面。工人们看到总经理都被公安局带走了,顿时没了主心骨,也失去了继续闹事的勇气和动力。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再闹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便纷纷散去,现场的秩序迅速得以恢复。 之后,常务副县长刘超英接到报告后,立刻带着县里的几位干部和县纪委的顾少春赶到了现场。刘超英站在现场,眼神严肃地扫视了一圈,随后在众人面前郑重表态,会稳妥推进县石油公司的划转工作,以稳定大家的情绪。 刘超英把田利民叫到一旁,脸色阴沉得可怕,厉声说道:“老田,你也是老党员、老公安了,这点觉悟都没有?这种情况怎么能让群众给政府施压?你这是什么行为?简直毫无组织纪律性!现在给你几分钟时间,马上把看热闹的人劝退,不然就要给你纪律处分,追究你的责任!” 田利民被刚才的枪声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不停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喷涌而出的鲜血在地面上留下了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那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他作呕。他怎么也没想到,胡玉生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犯傻去抢枪;更让他震惊的是,田嘉明竟然真的敢开枪。此时的田利民,深知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为了自保,也为了维护县委政府的权威,他自然站在了县委政府这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做起了劝导人。他大声呼喊着,大声呵斥着看热闹的人,作为书记,在胡玉生的跟前说不上话,但是在普通干部的面前,还是很威风。众人见事情惹大了,觉得再闹下去也没好处,便各自散去。 刘超英转身看着沈鹏,眼神中充满了责备和不满,说道:“沈常委,你是怎么回事?县委县政府委以重任,安排你到石油公司督导帮扶,推进过渡工作,现在却搞成这个局面,你怎么向县委县政府交代?” 沈鹏脸色铁青,嘴唇微微颤抖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当了一年多公安局长,在他的印象中,手枪一直是那么的神圣而又遥远,他从未摸过手枪,更别说开枪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胡玉生和田嘉明两人竟然都如此冲动、如此生猛。 胡玉生为了所谓的 “维权”,竟然连命都不要,敢冲上去夺枪;而田嘉明,不愧是干公安局长的料,面对突发情况,二话不说拔枪便打。沈鹏在心中暗自感慨,换作自己当公安局长,这枪怎么打都不知道。 刘超英看着剩下的都是县里和公安局的几个干部,他大步走到万金勇和田嘉明面前,脸色铁青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开的枪?”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威严,很有领导和长辈的气质。 廖文波见状,立刻站出来解释道:“我们是正常执法,没想到他们不仅暴力抗法,胡玉生还试图抢夺我们的枪支……” 田嘉明此时也清醒了许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处置从严格程序上来讲并没有太大问题,但他也明白,今天受伤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县政协主席的儿子。来到东洪之后,自己一向秉公执法,不畏惧权贵,但他也清楚,县政协主席的儿子中了枪,胡延坤必然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想尽办法给自己找麻烦。想到这里,田嘉明的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担忧,倒不是担心胡延坤,而是担心李显平,无论咋说,田嘉明还没有转正,李显平还是有影响力的。 刘超英大致了解情况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事情既然发生了,追究谁的责任也不是一时能说清的。这样吧,公安局回去后,老万你主持起草一份情况报告。你要知道,这份报告至关重要,怎么写关乎事情处理是否合规。” 田嘉明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万金勇,万金勇看局长都表了态,马上应了下来。 在公安局里,同志们对田嘉明颇为认同,自从他到任后,积极改善了不少公安机关的条件,特别是他曾担任过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在上面人缘也不错,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在曹河县公安局的各级考核中,东洪县公安局的名字不断上升,成绩越来越好。 刘超英思索片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说道:“这样吧,老田,你和我先去县医院看看,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田嘉明觉得,自己现在去,反倒是理亏了。马上说道:“超英县长,我觉得我没必要去,大不了公安机关没必要派常务副局长去。我们是正常履行职责,及时制止暴力抗法行为。就算我们去了,也改变不了他暴力抗法,我们公安局依法办事的事实。而且,公安局还要继续追究胡玉生的责任。” 沈鹏在一旁听了,顿时火冒三丈,反驳道:“还要追究责任?田嘉明,你不要欺人太甚!别把东洪的干部都当成了软柿子!你开枪就是不对,凭什么拔枪?你是遇到生命危险了吗?到了现在你还想着抓人,太过分了!” 田嘉明毫不示弱,回应道:“沈鹏同志,我警告你,你是党员、县委常委,说话注意分寸!公安机关是依法办事,别以为你是领导干部亲戚,公安机关就会对你网开一面!” 刘超英见状,连忙打断道:“好了好了,都别争了!现在谁也说服不了谁,事情的原因、过程、结果和后果如何判定,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嘉明,你也别拿着枪就咄咄逼人。沈鹏,你曾是公安局长,也知道公安局的权威不容挑战。这样吧,就按我说的办,沈鹏继续在石油公司督导帮扶,重点做好大家的思想工作,尤其是今天这件事;嘉明你回去休息一下,毕竟胡玉生是生是死还不知道。我先去一趟县医院,了解情况后,再向外出调研的县长汇报。” 刘超英作为常务副县长,在东洪县颇具威望,他的话就像是一道命令,包括沈鹏在内众人都不好违抗。他说完后,大家便各自行动起来。 刘超英把万金勇叫到车上,眼神中充满了焦虑,仔细听他叙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听完后,刘超英愈发觉得胡玉生是故意激怒田嘉明,心中对胡玉生的行为既生气又无奈。 刘超英说道:“这胡玉生还是年轻气盛,枪支肯定要掌握在公安机关手里,他作为企业负责人、干部,怎么敢夺枪?而且我从他言语间能听出,就是在挑衅田嘉明,目的可不单纯啊。”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县医院。县医院的大铁门敞开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门口停着不少人力三轮车,车夫们有的在闲聊,有的在等待客人。司机按了几声喇叭后,门口的人才不情愿地让出了一条道。 刘超英皱着眉头看向周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万金勇探着头,不断搜寻警车的踪迹。汽车开进医院,经过一个水泥砌的小花园,花园里的花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显得有些荒凉。刘超英指了指前方,说道:“去第三排。” 东洪县人民医院全是红砖瓦房,一排接着一排,整齐排列着,总共有七八排。除了门诊和住院部,急救区、手术室都在第三排。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医院习惯将手术室设在与 “三” 有关的位置,若是楼房,便在第三层。懂行的人都知道,医院会把与 “生” 相关的区域放在和 “三” 相关的地方,有些东西牵扯到传统文化,说起来就很有意思了。 正如万金勇所说,到了第三排,一面红色的围墙上用白色的油漆写着 “手术区,请安静” 几个大字,字迹在寒风中显得有些斑驳。很快,他们就看到一辆警车停在那里,门口站着几个公安局的同志正在抽烟,他们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紧张。旁边还有一辆桑塔纳轿车,正是县政协主席胡延坤的座驾,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刘超英和万金勇一同前往医院看望胡玉生。医院的手术区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二人乘坐的汽车缓缓停在手术室门口,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立刻吸引了几位身着警服同志的注意。这些民警们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这辆汽车,他们小声地猜测着车里坐着哪位领导干部。 在县里的官场生态中,乘坐桑塔纳的县级领导干部们处于权力的上层,而普通民警则如同处于底层的小卒,在领导面前,他们的话语权十分有限,就如同古代那些地位低微的小吏一般。 车门缓缓打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这才发现来的是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万金勇面色严肃,神态自若地走下车,他热情地与几位迎接的同志握手,展现出一副亲和的领导形象。随后,他主动向我介绍道:“这是咱们县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同志,情况怎么样,问题不大吧?” 一名带队的同志连忙上前,神情严肃地回答:“问题不大,血已经止住了,现在正在取子弹,手术结束后住院观察就行。” 听到这个消息,刘超英心中的一块石头稍稍落了地。 就在这时,胡延坤不知何时从旁边的角落中走了出来。他满脸愁容,头发凌乱不堪,眼神中充满了焦急和愤怒。他大步走到公安局的几位同志面前,声音中带着愤怒和不满说道:“你们说得倒轻巧。超英啊你也来了,老万你也在,说说,为什么要开枪?” 万金勇刚要开口解释,刘超英迅速给了他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警告和制止,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刘超英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温和而略带歉意的表情,走上前说道:“延坤,别太激动。这件事我已经安排进行前期调查,公安机关会秉持实事求是的态度处理。” 胡延坤根本听不进去,他冷哼一声,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怀疑,看向万金勇,语气冰冷地说:“让自己人查自己人,这不是自欺欺人吗?我已经给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打了电话,李显平下午就会安排政法委的人到县里调查。一个国有企业的一把手,竟然被咱们自家的公安局局长 —— 还不能算局长,只能算书记 —— 打了一枪,他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吗?是手持利刃的歹徒吗?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想为国有企业谋取一些福利的普通国家干部。” 胡延坤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儿子的袒护和对警方做法的不满,他的情绪十分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在医院的走廊里回荡。 刘超英没想到胡延坤会马上给李显平打电话,但他对此也并不感到意外。李显平是东洪县人,早年在东洪读书,也来到东洪县工作过一段时间,在这里积累了广泛的人脉和深厚的关系,和东洪县不少干部都十分熟悉。 刘超英见状,连忙上前劝说,主动说道:“现在这事情还是得依靠党委政府,何必麻烦显平他们政法委呢。老胡,家丑不可外扬啊,这件事不光彩,我看还是低调淡化处理吧。” 但胡延坤此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不满地大声说道:“好啊,老刘!东洪县的干部就是因为像你这样和稀泥,那哪行啊!这明明就是公安局的同志随意开枪。今天打的是我儿子,明天可能就是你的儿子,后天就是普通群众的儿子。田嘉明太狂妄了,他眼里已经没有东洪县的老干部了。” 胡延坤的这番话,不仅是对田嘉明的指责,更是对整个东洪县干部队伍的抱怨,更多的则是对刘超英个人的不满。 刘超英此时也深知,在这个时候和胡延坤争论没有任何意义。胡延坤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对他疼爱有加,如今儿子出了事,他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可想而知。刘超英只好选择暂时沉默,心想等李显平来了再说吧,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平息胡延坤的情绪,争论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到了中午,关于田嘉明为阻止县石油公司的人上街游行示威而开枪的消息,也传到了我的耳中。但令人不解的是,公安局和石油公司都没有向我正式汇报这件事情的详细情况,在没有掌握全面信息的情况下,我也不好轻易表态。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下午,刘超英把田嘉明叫到了我的办公室,我才了解到事情的详细经过。 刘超英神情严肃地说:“县长,问题比较复杂,市委政法委的显平书记已经做出批示,要求处理田嘉明。” 听到这个消息,田嘉明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不甘,说道:“从公安局党委书记的角度,我没意见。但从个人身份来讲,我不理解‘处理’这两个字,凭什么处理我?他都来抢我的枪了,我还不开枪……。” 田嘉明的话语中充满了委屈和无奈,他觉得自己是在执行公务,保护自身安全和维护社会秩序,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静静地坐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他们二人的神情和态度。我看得出来,刘超英在这件事上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他深知这件事情的复杂性,没有必要轻易卷入其中,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我作为曾经的东洪县公安局长,十分理解田嘉明的处境。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如果田嘉明不进行反击,手枪就很可能被胡玉生抢走,一旦枪支落入不法分子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整个局面可能会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等他们交流完,我坐直了身子,神情庄重地表态道:“超英县长,这件事我明确表态。从处理这件事情的目的、手段、措施、效果四个方面来看:田嘉明同志处理此事,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避免石油公司的同志上街游行示威,用不恰当的方式表达诉求;在措施上,胡玉生竟然敢抢夺公安局长的枪,他想干什么?枪里可是实弹;从处置后的情况看,公安机关和县委政府都到县医院看望了胡玉生,他也没有生命危险,这一枪也能让他长点记性;最重要的是效果,石油公司是咱们县唯一的大型国有企业,即将划转省石油公司,如果田嘉明局长不果断处置,引发了国有企业的持续性混乱,这个责任,很沉重啊。”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等着我进一步指示。我继续说道:“关于这件事,县委政府态度明确,田嘉明同志处置得当,不能因为胡玉生是胡延坤的儿子就处理公安局的同志,我不认同这种做法。市委政法委还没调查,就想给田嘉明同志处分,县政府对此有看法,至少要全面了解情况后再谈什么处分的事。公安局长维护社会治安,这是铁律,田嘉明这样做没有问题,如果政法委要给处分,我去找市委……” 我明白,田嘉明是执行县委政府,维护县委政府的决策,如果我不支持田嘉明,以后县里的干部自然是不会支持我。我的这番话,不仅是对田嘉明的支持,更是对整个东洪干部做好示范。 两人又对视一眼,我从田嘉明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欣慰。田嘉明略显激动地说:“县长,士为知己者死啊,感谢县委政府对我的信任……” 说话间,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便问刘超英:“超英县长,这次政法委谁带队?” 刘超英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应该是一位处长带队。” 得知是处长带队,我心中暗自思量,觉得没必要亲自出面作陪,便对刘超英说:“超英,这件事这样处理,业务上的事由公安局陪同,但是县委政府不能当缩头乌龟,公安局配合政法委了解情况,超英啊,请你代表县委政府负责接待,同时把县委政府的态度鲜明地表达出来。” 刘超英认真地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到时候,安排在县委招待所吧。不过,嘉明啊,他们可能会找你了解情况。” 田嘉明则一脸坦然地说:“我无所谓,随时等着他们来调查。” 他的这份从容和淡定,倒是展现出了一名公安干部的自信和担当。 我看着田嘉明,关切地问:“有没有包袱?” 田嘉明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忧虑,说:“朝阳县长,就咱俩说句实话,我觉得自己没错,我非常认可您说的四点。当时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生怕万一他把枪抢了过去,引发群众伤亡。” 我理解他的担忧,安慰道:“嘉明局长,放下包袱,不用太紧张,等着调查就行。我觉得桥过桥,路归路,一码归一码,并不能因为胡玉生的问题就将石油公司的事置之不理半途而废,嘉明,继续查,一定要查清楚,不然最后,县石油公司咱们交不出去。”我敲了敲桌子,郑重的看着田嘉明道:“胡玉生煽动闹事,袭击公安,已经不符合一个国有企业负责人的标准了,必须先调整,再处理。” 刘超英道:“县长,这个他挨了一枪!” 我说道:“暴力抗法,煽动闹事,唯恐天下不乱,活该挨一枪!” 第 1023章 田嘉明大义凛然,杨伯君抓住关键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那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我拿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李叔熟悉的声音。 李叔直接问:“朝阳,田嘉明是不是在你办公室?”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田嘉明和刘超英,心中暗自惊讶,李叔可是真会猜,便回答道:“李叔,嘉明书记在我办公室,这事您都知道了?” 李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说:“现在事情有点复杂,有人在不断地生事啊,政法委的显平书记很坚决,要求派人过去调查了解情况,你和嘉明要做好思想准备。” 我听后,心中一紧,回应道:“李叔,我正要给您汇报这事,我不认同这种做法。田嘉明是执行县委政府的决策,去石油公司维护稳定。胡玉生煽动石油工人闹事,和县委政府对着干,要是处理了嘉明,以后公安局的工作还怎么做?县委政府态度鲜明,认为田嘉明没有问题。” 李叔叹了口气,说:“一切斗争都是政治斗争啊,现在有没有问题,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得经过调查核实。这事已经汇报到钟书记那里了,你知道钟书记最在乎群众感受、关心群众利益,石油工人也是群众,他们为什么聚集,得有人说清楚。钟书记已经同意派人来了解情况,你让田嘉明把理由准备充分些。” 田嘉明在旁边听到这番话,连忙说道:“李局长,我敢做敢当,不会给县里领导和市局领导添麻烦,有什么事,我顶了。。” 李叔在电话里大声说道:“胡说!我还是公安局长,还轮不到你来顶雷。一个县公安机关连开枪的权利都没有,还能叫公安机关吗?只要依法处置,说清楚就行,市局坚决支持县委政府和县公安局。” 李叔的这番话,让我和田嘉明心中都感到一阵温暖。我接着问:“市公安局会派谁来?” 李叔回答:“为体现市局党委重视,市公安局派办公室副主任刘建国同志参与核查。当然了,开枪才多大点事,派什么调查组。我还在和显平书记沟通,争取做通他的工作,不能让干活的同志心寒。” 挂断电话后,听说刘建国来,我心里顿时踏实了些,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说:“建国是我的同学,放心。” 刘超英嘴角动了动,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似乎在说,县长,你同学是真多。 田嘉明则依旧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看着我说道:“县长,你别为难。这件事责任在我,有问题我来承担。如果市委政法委觉得我有错,尽管处理我。” 我看着田嘉明坚定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嘉明同志,别太悲观,我觉得我们做得没错,公安局是按照县委政府的决策部署行动的。尚武局长和县委政府度都会顶在你的前面。” 刘超英见状,也连忙说道:“两位领导,没必要这么悲观。胡玉生煽动石油工人闹事在先,还抢夺枪支,本身就涉嫌犯罪,公安机关开枪没错。只是现在涉及老干部情感问题,大家有所顾虑。请党委政府放心,我会积极沟通,给胡延坤讲清楚道理,他也不该再袒护儿子,是时候接受县委政府的处置了,下来之后,我去和焦杨对接,把胡玉生的位置调整了。” 我看着刘超英的表态,心中暗暗赞许,觉得这才是本土干部积极向县委靠拢的应有的姿态。随后,我神色严肃地提醒道:“超英县长,这件事要高度重视。我再提醒你,沈鹏是县委常委、整顿帮扶领导小组组长,事发后他为什么没第一时间向党委政府汇报?他当时在不在石油公司?” 田嘉明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县长,我汇报一下,当时我在现场看到胡玉生、沈鹏、吕振山、田利民几个人一起,他们显然知道这件事。” 听到这些,我对杨伯君也有些不满。杨伯君是我派去当副组长开展工作的,公安局根据他提供的线索侦查,可事发这么久,一直没见到他,从情报工作角度,他也该提前向我汇报,看来他政治上还是不够成熟,在关键时刻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田嘉明和刘超英,手指轻轻敲击着办公桌边缘,提醒道:“嘉明啊,你可得牢牢记住这一点 —— 假设李显平始终坚持要对你进行处置,那么县委政府这边,也必须对沈鹏提出问责。他作为组长,当时究竟在做什么?现在看来,很明显嘛,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县委让他帮助石油公司,他却起了反作用,这一点,不能容忍,不能忽视,既然政法委要调查,县委也要核实,他的组长我看不要干了。” 刘超英心里有了一些担心,前不久才出了老黄的事,现在又搞出胡延坤的事,这又牵扯到了李显平,再加上吕连群和李泰峰,整个东洪一直没有稳定下来,刘超英从兜里掏出了一包干瘪的烟盒,从里面抖出了三支烟,大家各自点火之后,刘超英道:“县长啊,您别着急,现在稳定压倒一切……”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田嘉明在夜色中的表现却异乎寻常地淡定,仿佛白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过眼云烟。丁刚在接到局里的通知后,得知田嘉明惹上了麻烦,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着手安排了一场饭局,将田嘉明从东洪县叫回了光明区。夜色中的公路上,车辆的灯光划破黑暗,载着心事重重却又强作镇定的田嘉明驶向光明区的方向。 立冬已过,天气骤然转冷,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迎宾楼门口,两个服务门童笔直地站立着,身上穿着厚实的呢子大衣,却依旧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他们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往来的车辆,用略显僵硬的动作招呼着司机停放车辆。凛冽的寒风中,他们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田嘉明坐在警用面包车的副驾驶座上,车子缓缓驶进迎宾楼。当车辆停在门口时,他看到门口已经停放了不少警车,蓝白相间的车身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对于动用公家车辆这种事,无论是私事还是公事,大家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然而,田嘉明的心里却掠过一丝不满 —— 自己身为县公安局的局长,竟然还只能坐着面包车出行,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丢面子,自尊心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些许挫伤。 驾驶面包车的是田嘉明从平安老家找来的亲戚,两人之间有着一层乡土的纽带。田嘉明伸手推开车门,一边下车一边发着牢骚,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抱怨:“你说说,这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学学临平公安局,给配上像样的警车?要是能那样,我这面子上也就过得去了呀。” 他这番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的亲戚听,字里行间满是对现状的不满和对改善待遇的期盼。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警服,迈步朝着迎宾楼走去。 门口的两个门童看到穿着警服的田嘉明走来,心中顿时多了几分敬意,原本有些松散的站姿也变得规矩起来,两人像是约定好了一样,齐声说道:“欢迎光临。” 声音整齐而洪亮,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田嘉明走进迎宾楼的大厅,瞬间被明亮的灯光笼罩。大厅里,王曌正板着面孔,严肃地批评着两个服务人员,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而,当他扭头看到田嘉明走进来时,脸上的严肃表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热情的笑脸。她主动上前,语气恭敬地说道:“嘉明书记,您可算来了。丁局长和几位领导已经在路上了,就等着您呢。” 田嘉明轻轻抖了抖身上的衣服,目光落在王曌身上,半开玩笑地说:“王总啊,你刚才批评人的时候,那气势可真够霸气的啊。” 王曌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连忙回应道:“再霸气,那也比不上您田书记啊!我可是听说了,田书记今天开枪教训了一个‘衙内’呢。” “衙内” 这个词,田嘉明平时很少听到,但在此刻用来形容胡玉生,却显得格外贴切。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还是王总会说话啊,这话说得真是恰到好处!” 王曌接着说道:“田书记,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衙内’了。他们仗着自己父亲和家族的关系,就在乡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羡慕和调侃,“您这次可真是为民除害了。” 田嘉明倒也觉得自己做这件事,多了几分侠义的形象,也自然清楚王曌说的是恭维话,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呢?如果一个人说的话既能让人感到高兴,又能在情理上站得住脚,那这个人无疑是具有高情商的。 王曌深谙此道,知道迎宾楼的生意能否兴隆,关键就在于有没有领导干部前来消费。如果没有领导干部来吃喝,仅仅依靠普通群众,是根本支撑不起迎宾楼这么大的排场和体面的。于是,她十分周到地将田嘉明引上了二楼的包间。 田嘉明来到了二楼门口,就道,怎么,不去三楼? 王曌笑着道:“今天,丁局长要了二楼。” 迎宾楼的三楼也有装修更为豪华的包间,但需要走进内院,从内侧的楼梯才能上去。丁刚觉得那样太麻烦,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市领导,没必要去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在他们看来,市领导需要避嫌,自己一个处级干部,没必要扭扭捏捏,遮遮掩掩。 两人走进包间后,丁刚看到田嘉明依然状态不错,精神饱满,不禁调侃道:“哎呀,还是咱们田局长厉害啊!你看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稳如泰山吗,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这心理素质真是没话说。” 王曌将田嘉明送到包间门口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微笑问道:“丁局长,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丁刚想了想,说道:“王总啊,今天咱们给‘英雄’就搞点特殊待遇吧。你去把桌上的高粱红换成茅台,让大家好好喝上几杯,放松放松。” 王曌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 “好的”,便轻轻带上了门。丁刚拍了拍自己右手边的位置,示意田嘉明坐下。田嘉明走过去坐下后,丁刚便带着一丝好奇的神情,说道:“快,嘉明,给同志们讲讲你今天的英勇事迹,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田嘉明却叹了口气,说道:“哎,还讲什么英勇事迹啊!现在政法委已经决定,明天就派人到东洪县去了解情况。说是了解情况,可谁都明白,这其实就是要追究我的责任来了。” 丁刚听完,一脸不耐烦地拍了一把桌子,怒气冲冲地说道:“妈了个巴子的,这个李显平!以前他当曹河县委书记的时候,政法委的事情他基本上都不过问,现在倒好,反而变得这么‘积极’了,还想在这个时候来问责?我就想问了,公安机关如果不开枪,那还拿什么来执法?难道要让警察们都赤手空拳去和那些违法犯罪分子搏斗吗?” 田嘉明自己也觉得这一枪开得合情合理,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于是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公安局的几个同志讲述了起来。他讲得很详细,从胡玉生暴力抗法的经过,到自己开枪的原因和当时的想法,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丁刚听完田嘉明的讲述后,立刻就有了自己的判断。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道理也非常简单明了!很明显,田嘉明他就是为了维护他们东洪本地人的面子,才故意虚张声势,做出开枪的举动。这种行为实在是令人不齿!不过,好在李尚武局长脑子比较清醒,他已经去找了李显平,跟他说:‘公安局长的枪都要被抢了,还不敢开枪,那还叫什么公安局长?’” 田嘉明听了丁刚的话,心中感到了一丝欣慰,他说道:“这件事情我处理的不仅仅是我个人的事情,我确实是代表着咱们整个公安机关。如果公安机关把这件事情处理不好,让我们这些一线执法的警察寒了心,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丁刚接着说道:“嘉明啊,你也不要太气馁了。李显平他如果处理得有失公允,我们市公安局肯定都不会同意的。这公安机关又不是他李显平一个人说了算的地方,更不是他自家的自留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这件事情真的闹大了,我们大不了就到省公安厅去反映情况,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丁刚的这番话,让田嘉明感到了一丝温暖,也让他对 “圈子” 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他心想:是啊,如果没有这个圈子,丁刚会冒着得罪市公安局政法委书记的风险,给自己说话吗?恐怕是不会的。同样,如果没有圈子的支持,自己也根本不可能坐上公安局长的位置。 不知不觉中,两斤茅台酒已经下了肚,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就在这个时候,包间的门被徐徐推开,周海英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风衣,戴着一副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地走了进来。他看到田嘉明后,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说道:“嘉明啊,来晚了来晚了,不好意思啊,楼上有个朋友,我刚送了。现在市里都传开了,说你今天开枪惹出了一场大闹剧啊!” 田嘉明连忙站起身来,主动走到门口,接过周海英身上的风衣。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切都是因为有周海英的支持。也只有依靠周海英,到最后李显平才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只有周海英支持自己,自己才能在东洪县真正地吃得开,站稳脚跟。 丁刚刚刚要起身,准备为周海英挪位置,让他坐在主位上,周海英却连忙上前走了几步,伸手将丁刚按在了位置上,说道:“丁局长,这个位置今天就由你来坐!你才是能够给嘉明同志主持公道、主持大局的人啊。” 丁刚本来就比周海英年长一些,听到周海英这么说,也就没有再推辞,直接就坐了下来。坐下之后,周海英端起酒杯,说道:“我来晚了,先自罚三杯,以表歉意啊。” 就在这个时候,王曌又走了进来,笑着对大家说道:“周总,我已经让厨房给大家加了两个新菜,马上就上桌了。” 周海英正在用筷子夹菜,嘴里还塞着食物,便含糊不清地说道:“嗯,王曌,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找你。” 王曌微笑着绕过了大半个桌子,来到了周海英的跟前,恭恭敬敬地听着他说话。周海英说道:“你看这天越来越冷了,我觉得那个小黄还是个孩子,就不要再让他在后厨帮忙了,还是让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学习为主,学习为主啊。” 王曌听完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答应了下来,表示一定会按照周海英的吩咐去做。 丁刚看到这一幕,便侧身对周海英说道:“大周啊,你对黄桂的儿子也太好了吧?有这个必要吗?” 周海英没有马上回答丁刚的话,而是先挥了挥手,让王曌先去忙。然后,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将筷子放在面前的餐盘上,才缓缓说道:“哎呀,他现在就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怪可怜的。我和这小孩也算是有点缘分,你说如果把他推向社会,他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啊?咱们怎么着也得给黄家留个后啊。” 黄贵被枪毙之后,他的一家人又因为 50 万的事情,全部跳井自杀了。这件事情发生后,李显平没有进行追究,丁刚在双耳牡丹瓶的事情上也有意放了沈鹏一马。就这样,双方算是因为这件事,各自退让了半步,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妥协。 但是,周海英的心里却一直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这种感觉时常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难以释怀。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夺取谁的性命,最初的想法只是想利用父亲的影响力,多赚一些钱而已。然而,现实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现在的周海英已经认清了一个现实:凭借自己的关系,同样也能挣到钱,何必再去搞那些倒买倒卖、来路不明的钱呢?如今的时代已经不同了,再也不是 80 年代末那个全民都想当倒爷的年代了。随着时代的变迁,周海英的心态也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周海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次了解了一遍之后,便直接表态说道:“我觉得这件事,县委政府还是够意思,李朝阳也算是个爷们。不过,县委政府应该给嘉明记功。如果李显平真的要处理你,我也表个态,我绝对不同意!” 周海英表完态之后,田嘉明心中十分感激,主动端起杯子与周海英碰了一杯酒,真诚地说道:“周会长,有您和丁局长的支持,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也有了底气。” 夜色渐深,已经到了晚上的时间。在医院的病房里,胡延坤、田利民、吕振山和沈鹏都守在胡玉生的床边。此时的胡玉生已经苏醒过来,子弹也顺利取了出来。但是,身上的麻药劲已经过了,剧烈的疼痛开始一阵阵袭来。尽管如此,当着众人的面,他也只能强忍着疼痛,听着他们商量着下一步的应对措施。 沈鹏作为公安局长,从专业的角度分析道:“从公安局长的角度来考虑,田嘉明明显就是故意开枪伤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今天晚上的时候,我也和我大舅沟通了这件事,他这次也已经表了态,田嘉明在公安局局长的这个事,绝对不可能再转正了。” 胡延坤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给人大的几个副主任都打了招呼,他们都已经明确表态,在关于对田嘉明的使用问题上,绝对会公平公正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和想法。我可以肯定地说,田嘉明想要转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做通所有人的工作。” 说完之后,胡延坤又补充说道:“而且,包括县委、政府的领导,人大都不会给这个面子,大家都不会同意他转正的。” 田利民在一旁抽了口烟,接着说道:“是吗?我看县委政府这是政治上不成熟啊!省委省政府专门发了个文件,要求在 12 月 31 日之前,全省所有县级石油公司必须全部划转到省石油公司,省石油公司必须要完成这项政治任务,这是全县改革的重要一部分。可是,县长还在调查我们,想着收拾人,还在说这是为县里的工人考虑。他以为这样人家就高看他一眼?却不知道到时候省石油公司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接收。现在倒好,县委政府不先解决外部的问题,反而先自己查自己人,这怎么能行呢?这不是胡闹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气氛显得有些凝重。这时,沈鹏带着关心的口吻,问胡玉生:“老同学,现在还疼不疼啊?” 胡玉生心里暗自骂了一句,心想:“疼不疼?这子弹要是打到你腿上,你说疼不疼?” 但是,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我个人受伤的事情是小事,最主要的是咱们县里石油工人的利益,一定要保护好啊!县石油公司的财务和账目也一定要保护好,不能出任何问题。” 田利民接过话茬,说道:“我们现在已经给大家通了气,告诉他们如果明天后天县委政府不能给我们一个关于田嘉明的说法,那么的石油工人将会走到街上,举行示威游行,到时候看县委政府还要不要脸面。” 胡延坤听到这话,抽了口烟,叹了口气,说道:“团结就是力量,团结才是最好的斗争手段啊。只要我们大家团结一心,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天。吃过早饭,我正打算召开工作会,专题研究冬小麦灌溉的有关问题。在办公室坐了一会,我也拿着窗台上的枝条剪刀,来到了小花园。 小花园上的枝条已经光秃秃的,我突然慢慢理解了李泰峰为什么总是喜欢拿个剪刀在小花园里修剪花草。看着那些残枝枯叶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心里倒还是颇为解压的。我手里拿着园艺剪,正在专心地修剪着枝条,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这个时候,杨伯君拿着自己的皮包,脚步匆匆地来到了我的跟前,停住了脚步。我抬眼看了一眼杨伯君,语气平和地说道:“伯君啊,你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你忙什么去了?怎么也不见你过来汇报一下情况。” 杨伯君连忙解释道:“县长,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昨天在一直忙到了晚上,所以没来得及跟您汇报。昨天我去了石油公司下属的采矿厂和这个炼化厂区,了解了一下那里的情况。” 我接着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工人要闹事啊?” 杨伯君回答说:“县长,我当然知道了,而且对情况还比较了解。” 我追问道:“知道为什么不及时汇报?” 杨伯君有些无奈地说:“县长,我没来得及汇报。是这样的,我觉得破解这个事情,还是要靠工人自己。” 我一边剪着花枝一边专注地听着杨伯君的汇报。他略显急促地开口道:"县长,是这样的,并非所有县石油公司的工人都参与了围堵警车、策划游行示威和上访的事件。实际上,参与上访的工人只是其中极小一部分,连五分之一都不到。而且这些人大多是通过花钱或者非正规渠道进入县石油公司的。反观钻采公司和炼化公司的工人,对他们这波操作本就意见极大,所以昨天我特意跑了这两个公司。" 杨伯君说到这里,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 这分明是要发动群众斗群众!我随即追问:"伯君,你的意思是让炼化厂和钻采厂的工人站出来反对销售公司的人?" 他憨厚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县长,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研,我发现三个厂之间的矛盾极其深刻。就连二级班子的领导,对县石油公司的做法也颇有微词。大家本是一家公司的人,凭什么有关系的人就能直接进入省石油公司,没关系的炼化和钻采工人就只能留在县里?有钱有背景的人能走后门进县公司等待接收,没关系的人就只能在两个厂区干苦力。昨天我和两个厂的领导班子沟通后,他们都表示愿意站出来维护县委政府。" 听到这里,我停下脚步,将剪子捏在手里背在身后,郑重地说:"伯君,这个思路非常好!这样一来,就能避免某些人谣传县委政府在从中作梗。改革改的是什么?就是改特权!既然你找到了这个方法,我认为切实可行。现在动员工作进展到哪一步了?" 杨伯君立刻回应:"我今早来汇报,还有个重要情报 —— 石油工人下一步还打算闹事,主要是销售公司和机关人员。他们想给县委政府施压,逼县里表态将所有人划转到省石油公司,同时给公安局施压,要求依法惩处田嘉明。" 我看着周边逐渐多起来的上班人群,说道:"乱弹琴,这个局面省石油公司不会接,到时候问题暴露在省里,出丑的还是东原市委政府,走吧,去办公室详细说。" 而在县公安局,市委政法委办公室主任孙主任带着市公安局、检察院的一行人来到县公安局。田嘉明并未出面接待,而是委托副局长万金勇代为陪同。 孙主任原本负责为周朝政服务,周朝政调离时因时间仓促,加上政法委干部冻结,他一直没等到提拔机会。因此,孙主任一直盘算着到下面县里当个县局一把手。如今他觉得机会来了 —— 只要扳倒田嘉明,自己就有望成为东洪县公安局长。平安县去不了,东洪县尚可争取。 当孙主任看到来迎接的只有副局长万金勇和几个中层干部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斜睨着旁边的县公安局局长刘建国,质问道:"刘主任,怎么回事?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是公安局的同志看不起你,还是看不起我?" 万金勇是个聪明人,立刻察觉到领导的不悦,连忙解释:"实在不好意思,孙主任,我们田局长到下面派出所处理紧急工作了。" 孙主任背着手朝公安局办公室走去,他四十出头,从政多年,戴着眼镜,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显得斯斯文文,说话却毫不留情:"怎么,贵县又出了什么开枪的大案?" 万金勇赔笑道:"孙主任,没什么大案,只是县委政府部署了冬季治安的攻坚行动,公安局是主力,局长得亲自下乡调研。" 孙主任轻蔑地瞥了万金勇一眼。作为市委政法委办公室主任,他平日里除了接触市政法委领导,偶尔还能陪同省里政法机关来东原考察的领导吃饭,这无形中抬高了他的身价。对于县公安局的副局长,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眼神里满是不屑与傲慢。尤其想到曾经的老领导周朝政如今已是东海市政法委书记,他更添了几分优越感。 进了会议室,孙主任径直坐在会议室中央,旁边是政法委的一名处长,另一侧则坐着公安局和检察院的同志。 众人落座后,孙主任看着对面坐着的七八个县公安局干部,面色不悦地说:"干部给群众来硬的,群众给干部硬着来!给群众动刀动枪的!我们今天是来调查田嘉明的,他不在,我们调查什么?听你们工作汇报?听汇报需要我们大老远跑一趟吗?这个时候,当事人的态度,很关键。赶紧把田嘉明叫到会议室接受问话!" 万金勇为难地说:"孙主任,田书记交代了,他是当事人,确实不好出席。我当时在现场,您若不愿听汇报,想个别谈话,和我谈也行” 田嘉明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他对李显平的不满。而且他是当事人,按规定也该回避。 孙主任不屑地颔首:"和你谈?你是万金勇吧?我提醒你,你提公安局政委的文件,县里报上来备案了,但是我看政法委还得在斟酌,东洪公安这乱象...... 一言难尽,我看公安局政委的人选,我们政法委恐怕还得再征求一下干部群众的意见。" 第1024章 田嘉明斗争到底,孙主任无奈妥协 东洪县公安局会议室里,白色的灯管发出微微的电流嗡鸣。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端坐在会议桌一侧,身躯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斑驳的桌面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市政法委孙主任,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容,那笑容很是僵硬,表情也不自然。 万金勇心里清楚,自己好歹也是 50 多岁的老同志,在公安战线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也是有些威望。 然而眼前这位孙主任不过 40 出头,看起来斯斯文文,说起话来却咄咄逼人,让万金勇这位老江湖都有了些许的紧张神色。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孙主任满脸写着不悦,眉头紧皱,眼神中透着一股傲慢与不屑,万金勇也只能陪着小心,用略带讨好的语气说道:“孙主任,那这样,如果您觉得确实有必要,我马上把我们局长请回来。” 孙主任端起桌子上的陶瓷茶杯,杯身绘着古朴的青瓷花纹,盖碗边缘还残留着些许茶渍。他慢条斯理地用盖碗轻轻拂了拂上面漂浮的茯茶,动作优雅却带着一丝刻意的做作。随后,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万金勇,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和不满,说道:“万局长,你也是搞政法工作的老同志了,不是我说你,你这话呀,三句就说错了两句。第一,如果确有必要,他能没有必要吗?我们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找田嘉明核实情况,田嘉明不在,我找谁核实啊?你把他叫回来,这不是应该的吗?什么叫你把他请回来,他是多大个领导,还用得上你去请他不成?直接通知田嘉明同志,抓紧时间来谈话,不然的话,我们市政法委直接建议你们县委政府给田嘉明予以处分。” 孙主任说话时,唾沫星子随着话语飞溅出来,敲了敲桌子说道:”不要忘了,他现在,还没有转正,还没有获的提名,严格上讲,他现在还是个科级干部而已。“ 听了这番话,田嘉明虽然并不在场,但万金勇却仿佛能感受到早上田嘉明出门呢时候的愤怒与无奈,市政法委来调查,这让整个公安局的同志内心里都颇为不爽,更没想到这孙主任说话如此直白,一点情面都不留,完全不顾及他们这些基层干部的感受。 万金勇的笑容瞬间僵住,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和委屈,赔着笑脸说道:“孙主任,您别着急,这件事还有很大的商量余地嘛,我能不能代表我们局长做一个简单的口头汇报?” 孙主任冷哼一声,端起茶杯又喝了几口茶水,茶水入喉,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露出一副难以下咽的表情。他越喝越觉得这茶苦涩难耐,仿佛这茶里浸泡着对东洪县公安局的不满。随后,他一把将茶杯推向一边,动作之大,使得茶水在杯中晃荡,差点溅出来。他板着脸,语气生硬地说道:“万局长,你们的接待用茶该换了,喝到嘴里都拉嗓子。” 万金勇没想到孙主任开始挑茶的毛病了,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但脸上依旧堆满了笑容,连忙主动说道:“这茶,确实是我不知道。这样,我马上安排人去换茶。”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咒骂着,这孙主任分明就是在故意找茬,现在东洪公安局,呼吸都是错的。 孙主任撇了撇嘴,不屑地说:“换茶?有些人还说我们市级机关的同志下来之后,连茶都要挑你们的毛病,觉得我们像是故意找茬一样。” 说完,他用手轻轻敲了敲刘建国桌前的桌子,发出 “咚咚” 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在敲打刘建国的心脏。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刘主任,你说说,还有你们那个督察支队的同志姓什么来着?” 市公安局督察组的同志坐在角落里,原本就有些紧张,被孙主任这么一问,身子猛地一僵,连忙挺直腰板,声音略带紧张地说道:“孙主任,我姓韩。” “哦。你们市公安局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也有问题,把群众利益当做小事,这怎么能行呢?这是钟书记亲自签批的文件,亲自做的指示。你看刘主任,你现在刚刚主持办公室工作吧,你是负责撰写材料报告的。我不说什么了,督察支队都不来个领导,怎么能够体现出对这件事的重视来?” 孙主任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的众人耳膜发疼,大家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孙主任又说了几句之后,似乎觉得已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便将目光转向万金勇,语气冰冷地说:“万局长,抓紧时间把田嘉明叫过来,不然的话,我们就直接走了,就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你们在座的各位都可以先回去,各干各的工作,也不要说上级机关来了就影响大家干革命工作。” 万金勇马上站起身来,动作略显仓促,他伸手招呼了两边的人,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那大家先回去吧,按照孙主任说的,做好自己的工作。” 东洪县公安局的几个中层干部如蒙大赦,纷纷起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离开了会议室。 离开之后,廖文波快步凑到万金勇耳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不满,压低声音说道:“万局长,这他妈来的是什么素质?简直就是来找茬的,一点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万金勇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才轻声说道:“哎呀,上级机关的领导都是这个样子吧,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了。” “哎,不是,我们又没欠他钱,又没欠他礼,他在我们这又挑鼻子又挑眼的,还真给脸了。不过是市政法委的一个办公室主任而已嘛。” 廖文波越说越激动,双手挥舞着,仿佛要将心中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 万金勇摆了摆手,示意廖文波不要再说了,他并不想在廖文波面前抱怨姓孙的什么,觉得浪费口舌,而且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万一抱怨的话被上级机关的领导听到,反倒影响不好,这就是万金勇的聪明之处 —— 万事不抱怨。他拍了拍廖文波的肩膀,说道:“好了,别再说了,赶紧回去工作吧。” 事实上,田嘉明并没有去下乡调研,而是来到了城关镇派出所作。派出所的院子里,几棵老槐树在寒风中摇曳,树枝发出 “呜呜” 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田嘉明此时正在派出所陈所长的办公室,屋内弥漫着浓浓的烟味,烟雾在灯光下缭绕,宛如一团团灰色的云雾。俩人正抽着烟,下着象棋,棋盘上所剩棋子依然不多。 陈所长也是一个老资格,在公安系统里摸爬滚打了多年,和局长下棋并没有丝毫气馁或恭维的意思,眼神坚定地盯着棋盘,每走一步都深思熟虑。俩人杀得难解难分,棋子在棋盘上你来我往,仿佛一场激烈的战斗,也让田嘉明找到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屋内的宁静。田嘉明手里一边搓着两个象棋,一边拿起话筒,漫不经心地问道:“老万,怎么啦?县长不是都说了,让你出面接待。”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心思还沉浸在棋局之中。 万金勇在电话那头,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无奈,说道:“哎呀,局长,事情比咱们想的要复杂,这个孙主任明显就是来找茬的,他说了你必须要来接受调查问话,还提出了对我的批评,说我不应该当这个政委,我这个政委啊,还要再征求一下群众的意见,架子大的很啊。” 田嘉明一手搓着象棋,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听到这话,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但嘴里却是道:“办公室里没人吧。” 没人,只有我一个人。 田嘉明骂道:“去他妈的,他算个什么玩意儿?公安局政委的任命又不在他政法委,我的公安局长也是人大说了算的,也不是他政法委说停就停的,咱们接受的是市公安局和县人民政府的领导,不是他政法委,在咱们这里还装上了,不要理他。” 但他并没有将这些话直接说出来,只是冷冷地 “哼” 了一声。 万金勇说道:“哎呀,局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样,我再去给他做做工作,拖延一会儿,你抓紧时间回来吧。” 万金勇语气中充满了真诚,倒也希望田嘉明能够顾全大局,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而惹出更大的麻烦。 田嘉明却说:“这次,我要放连环炮啊!” 说着,他眼神坚定,毫不犹豫地将棋盘上的炮调了个位置,形成了双炮直视的局势,仿佛要用这棋局来表达自己的决心和勇气。 老陈道:“上士,局长,你的卒子可是杀过了河,我可就不客气了。” 万金勇在电话那头诧异的问道:“什么?局长,现在你还有心思和老陈下棋?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 田嘉明思索之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田嘉明就有这个脾气,就有这个性格,要想问情况,他找你,如果说非得找我问话,那请他拿文件过来,老子不见文件,绝对不见他。” 万金勇听得出来田嘉明说的是气话,连忙劝说道:“局长,你这话就是气话啊,这个时候还要什么文件吗?您给他个台阶下,这事不就完了吗?咱们犯不着和他硬扛,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啊。” 田嘉明倒是看得很通透,他一边盯着棋盘,一边说道:“错!人家要收拾你,和你是什么姿态、什么态度又有什么关系呢?人家要的就是收拾你。老王呀,士可杀不可辱,我田嘉明做的没错,随便他们怎么收拾。他不是不让你当政委吗?我就给县长建议,让你直接当局长。” 接着,他果断地将炮打到了对岸,大声说道:“哎!老陈,将军。”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和豪迈,仿佛已经将孙主任的威胁抛到了九霄云外。 万金勇说道:“局长,我该怎么回话呀?你就别为难我了,我这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啊。” 田嘉明说道:“就说我下乡了,你没有联系上我,这就是最好的回答。随他们便吧。” 说完,他不等万金勇再说话,就挂断了电话,全身心地投入到棋局之中。 挂断电话之后,陈所长呵呵地问道:“局长,你这么做确实是将军抽车。换做我们配合就是了吧,何必和他们对着干呢?” 田嘉明则是不以为然地说道:“唉,你也不是当了一天的警察,这身衣服也不是第一天穿,‘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个道理还用我说吗?他们是抱着收拾我的态度来的,无论我怎么做,他们都是要收拾我的,我何必再给他们低三下四,反倒让他们那些人看扁了嘛。下棋就专心下棋,不要再想着工作,三心二意的可不行啊。” 万金勇在公安局,心里暗道:这田局长都不着急,我着急又有什么用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有道理呀,为什么人家能当局长?从容不迫,稳如泰山。” 想到这里之后,万金勇倒也不着急了,于是翻起桌面上的《人民警察》杂志,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杂志上的文字和图片仿佛将他带入了另一个世界,让他暂时忘记了会议室里的紧张气氛。看完之后还觉得不过瘾,就伸手掏出一支烟来,单手操作点着火,一边抽烟,一边看起杂志来,烟雾在他面前弥漫,仿佛为他筑起了一道保护的屏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过了一个小时,孙主任脸上就挂不住了,他在会议室里不停地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沉重。整个会议室里连个添茶倒水的人都没有,显得格外冷清和尴尬。孙主任按捺不住内心急躁的心情,猛地站起身来,他快步走到窗边,透过窗外看了看公安局的情景,只见大家各行其是,都在各忙各的,整个大院里也少有行人,显得十分安静,仿佛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孙主任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转身对刘主任说道:“刘主任,你们对这个公安机关是怎么管理的?一点礼数都不懂,找人找了一个小时了,找到人没有啊?怎么连个回话的都没有?”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不满,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刘建国连忙赔着笑脸说道:“哎呀,孙主任,你也不要着急嘛,现在这件事,他们肯定还是在找人,这人没找到,您刚才也说了,找他们问话也没有作用,他们肯定是不敢过来的。” 孙主任听完之后,气得脸色发青,他拍了桌子,很是不满的道:“简直是没有规矩。东洪县公安局确实到了要换领导的时候了,怪不得显平书记对这个东洪县公安局意见这么大。” 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孙主任还是让门口一个人去叫万金勇。 此时的万金勇报纸看了一沓,杂志也看了一半,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到门口来汇报情况的同志急匆匆地跑过来,他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杂志,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汇报情况的同志气喘吁吁地说道:“万局长,您还是去看看吧,这领导在里面发火呢,把桌子都拍得震天响,整个院子里道都能听见。” 万金勇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和无奈,说道:“发火?发什么火啊,我又不是田局长,田局长我也没找到,我去了不是挨骂吗?我这么大年龄了,没事去找什么骂呀。” 办公室的同志估摸着说道:“万局长,是不是这样,您看都要吃中午饭了,这中午饭怎么安排,也没人说。人家咋说也是上级机关,大老远的来了,没人接待,我们办公室的同志,都等着您的指示呢。” 万金勇并不着急,只是淡然一笑,说道:“午饭县委政府安排在县委招待所。看这个情形,这几个人有点儿不识抬举,咱们管他们吃过午饭,他们还要说咱们的坏话,就饿他们一下。让他们也尝尝被晾着的滋味。”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报复的意味,仿佛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又过了十多分钟,万金勇才慢慢悠悠地来到会议室,在进门之前,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庄重严肃而略带失望。他轻轻地推开门,一股寒风也就灌了进来,吹得屋内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孙主任看到万金勇的光头形象,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他带着一丝极为不悦的表情,话语中充满了不耐烦和质问,语气冰冷地说道:“怎么样,找到田嘉明没有?” 万金勇不慌不忙地说道:“孙主任啊,我跟您汇报,孙主任,您别激动,这个东洪县呀,交通差,通信也差,有几个乡,这电话线都经常连不上。我们已经派了四组人,到各地派出所去找,都没有找到。您知道下面乡里没有基站,也没有信号,不过您放心,晚上啊,晚上我们田局长一定会回来。 刘建国拿着笔,正在笔记本上写了几句,认真聆听着政委万金勇的一番话语。二人对视一眼,瞬间心领神会,这分明是要想方设法躲避孙主任,避免与他正面接触。 万金勇看孙主任想发火,连忙补充道:“各位领导别着急,中午的时候,我们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同志,还有我们政法委的几个领导都会过来陪各位领导,在这个县委招待所吃午饭!” 孙主任作为市政法委的办公室主任,平日里出入的都是花园酒店、市委招待所和迎宾楼这样的高档场所,接待的也皆是位高权重的省市领导。对于吃喝这种“低级趣味”自然提不起丝毫兴趣。当听到县政府领导前来陪餐的消息时,他也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或欣喜。在他眼中,一个县的常务副县长,与自己平日接触的市领导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根本没被他放在心上。 调查工作的进展却并不顺利,孙主任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急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他心里十分清楚,李显平交给他的任务必须在今日完成,一定要把田嘉明开枪事件的情况核实清楚。他暗自思忖,白天都找不到田嘉明,晚上就更难寻其踪迹了。故意的,一切都是故意的,这孙主任不满的道:“万局长啊,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当时是在现场是吧?你说说情况,把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时针指向 11:50,东洪县的街道上,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端坐在车内,神情严肃,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与他同车的还有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 刘超英道:“韩主任,政法委那边都联系好了吧?” 县政法委如今没有书记,副书记外出培训,能够上桌的只能找二级班子的领导,韩俊介绍了情况之后,刘超英点了点头,说道:“那意思公检法司的一把手,除了田嘉明,全部都参加。这阵仗,也是超标准接待了啊。” 第1025章 民营企业处处受限,人大主任个个反对 车辆缓缓停在县公安局门口,刘超英等人下车后,径直朝着公安局办公室。办公区颇为安静,只有几只调皮的麻雀在大院里漫无目的觅食,撞着运气。 刘超英到公安局后,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位公安中层干部陆陆续续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恭敬又有些尴尬的笑容。 刘超英在简单了解会场的情况后,内心的不满瞬间涌上心头。他在心中暗暗咒骂:“不过是一个市政法委的办公室主任,竟然端着这么大的架子,还声称要调整什么政委,简直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太目中无人了!” 但他也明白,此事是县委政府亲自交办的任务,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好直接表露心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 12 点半,万金勇才陪着众人结束问话,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此时,万金勇出门就看到刘超英穿着一袭笔挺的中山装,正与两三位公安干部站在一旁抽烟交谈,赶忙跑到孙主任跟前,满脸堆笑地介绍道:“孙主任,这是我们县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同志啊!刘县长是专门来请您吃饭的。” 孙主任听到介绍后,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主动迎上前去,与刘超英握手。两人相互客套了一番,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之后,众人分乘四辆汽车,浩浩荡荡地朝着县委招待所驶去,准备享用午餐。 与此同时,在东洪县的一处偏僻餐馆,杨伯君正带着工作组的几个同志,再次来到石油公司下属的钻采厂和炼化厂。钻采厂里,抽油机器轰鸣作响,巨大的钻井设备矗立在空旷的场地中,工人们在寒风中忙碌地工作着,将地下的石油一点一点地抽出。而炼化厂里,管道纵横交错,各种复杂的设备有序运转,工人们专注地操作着仪器,将抽出来的石油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反应进行提纯,加工成汽柴油。 相比于销售公司,钻采厂和炼油厂的工作环境异常艰苦,工人们不仅要承受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还要面对恶劣的工作条件,然而他们的工资待遇却是整个石油公司体系中最低的。采出来的油原原本本地通过管道运输到炼化厂,炼化厂经过加工后,就交给运输车队,拉到各个加油站进行销售。在这个过程中,能够见钱变现的环节只有在销售渠道,在炼化厂和钻采厂,工人们只能看到原油和成品油的流转,却看不到实实在在的金钱收益。 钻采厂和炼化厂的领导与杨伯君围坐在一个略显简陋的包间里,桌上摆放着几盘简单的菜肴和几瓶白酒。杨伯君端起酒杯,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大声说道:“县委政府非常的关心咱们炼化厂和钻采厂,以后,这两个厂是要留在咱们县里的,不能把咱们钻采厂和炼化厂的名声搞坏了,所以大家也要支持县委政府的工作呀!”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恳切和期待,眼神坚定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钻采厂和炼化厂作为县石油公司的下属二级分公司,两家公司的领导在县里面也有一些人脉资源,但是与县委政府领导的关系,自然就没有正科级的公司领导那般亲近。如今,杨伯君以县长秘书、县政府督查室主任的身份,兼任石油整队领导小组的副组长,这无疑为他们提供了一个与领导拉近关系的绝佳机会。众人听了杨伯君的提议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兴奋和期待。他们决定联合起来,如果说石油公司的工人还要闹,这炼化厂和钻采厂的工人也要团结起来,共同反对这石油公司机关的人给政府制造麻烦,以此来向县委政府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众人带着恭维,一再表态,将支持杨伯君,坚决维护石油公司的名声,这让杨伯君多少有了几分成就感。酒桌上言语中,也是多了几分感触,说道:“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最看不惯的啊,就是走后门嘛耍特权,凭什么有钱就可以调到省公司,这胡玉生,就是乱搞,我看挨了一枪也是活该,这个沈鹏那里还有领导干部的样子,活脱脱的不学无术的流氓一个嘛…… 中午时分,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室的桌面上,暖洋洋的,倒是十分惬意。吃过午饭之后,毕瑞豪提前来到了 我的办公室。笑容是杨在脸上,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 下午,他将与东洪县的几家银行签署合作协议,根据协议,四家银行共支持 400 万元的贷款,这笔资金对于毕瑞豪的坤豪公司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足以用于搞经济建设,建设一个现代化的标准企业。 我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毕瑞豪,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个县委政府这次出面促成了这次合作,基本上你后续的建设资金就全部到位了,你要抓紧时间做好建设呀,可别辜负了县委政府的期望。” 毕瑞豪连忙点头,脸上堆满了感激的笑容,激动地说道:“县长,你放心吧,这个啊我们呢都已经开始订购设备了,东洪和东原都是农业当家。县长,我在农业这行给你了几年,我有心得,这一个行业,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的。我以前的那种打擦边球的掺混肥也是没办法,没有设备干不了复合肥,我们这次是要生产正儿八经的复合肥。这其中啊,少不了县委政府的照。真的太感谢县委政府的支持了!” 我想起前两天去环美公司遇到的本地地痞流氓干扰施工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便关切地与毕瑞豪交代道:“毕老板,你在施工的过程中啊,有没有困难啊?要是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我说,县委政府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 毕瑞豪听后,摆了摆手,轻松地说道:“县长,我们没有什么困难,这个我们是请了这个临平县的建筑公司来帮我们做厂房的主架构,至于什么边角料的围墙啊,大门啊,就由咱们这个东洪县的施工队来。这样安排,既能保证工程质量,又能照顾到本地的施工队伍,一举两得。”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有些疑惑,不解地说道:“啊,这么一个工程,人家连主体工程都能给你干起来,你何必再找另外一支施工队呢?这样不是显得有些麻烦吗?” 毕瑞豪笑了笑,神情十分隐晦地说道:“县长,你呀,不了解基层疾苦啊,这工程买卖确实是我说了算,这么大的工程,我拿给谁做?那确实是我的权利,但是这个工程上啊,我呀,还要考虑,不能得罪人,要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在基层做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平衡,得罪了哪一方都不好办啊。” 我带着一分的不解,追问道:“毕老板,你说这话我有点没听懂啊,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那你到底是要照顾谁呀?你这是明显的把这个围墙大门的工程单独拿出来了吗?靠你在东洪县的人脉,难道还要有怕的人不成?” 毕瑞豪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县长,你说怕倒也谈不上怕,但是呢,有些事情能够用钱解决的,我何必去动用我的社会关系呢,不就是一些村里的干部,一些社会上的流氓啊,想捞点好处吗?我把这些基础的工程拿给他们,有人吃肉有人喝汤嘛,不过啊,我拿出去的都是边角料的工程,真正影响质量的,都是我亲自把关。说完之后毕瑞豪无奈一笑,县长啊,这里面很复杂,都是一些人情世故,细说起来没有意思,算了算了。” 我心里清楚,民营企业发展起来十分不易,在基层的环境中,方方面面如果照顾不到,都有可能遇到各种麻烦,被人使绊子、制造障碍。于是,我语重心长地说道:“ 对基层的歪风邪气,该斗争的就要坚决斗争! ‘我们作为党的干部要敢于担当’! 你也不能总想着‘破财免灾’,这助长了歪风邪气,破坏了公平正义! ‘群众路线’不能丢, 但也要依法办事,维护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 对于那些无理取闹、敲诈勒索的,要坚决依法处理,县里不会做‘老好人’! 县委政府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有什么困难,按组织程序,实事求是地反映! 。” 毕瑞豪苦笑一声,知道有些事,还是牵扯到上面的领导,不然有些人是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但这话题自然是不好点破。毕瑞豪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县长啊,算了,何必去得罪土地爷们,这活拿给谁,他们都要挣钱,挣多挣少,也就是差个三五万的,影响不大。我把这个工程啊,拿给村里的支书,拿给村干部,他们有个好处,我呢,就少和群众打交道,这中间那很微妙。我这把钱一拿的施工啊就顺利了。我给你举个例子啊,如果这施工不拿给他们,每天都有老头老太太让我赔他们的鸡呀鸭呀的,我能怎么办?和这些人打交道时间成本太高了!”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充满了无奈,疑惑地说道:“这和鸡和鸭又有什么关系呢?怎么会这么离谱?” 毕瑞豪苦着脸解释道:“哎呀,我们刚施工放了会鞭炮,就有群众来找我们,说他们家的母鸡不下蛋啊,是被鞭炮吓的。县长啊,一个 70 多的老太太,我能怎么办?这事儿还只有村上办吗?这些人就是想借此机会讹点钱,不给钱就闹事,我们根本没办法。” 我心里暗道这真的是人老了,耍起无赖来,那比年轻的无赖还要难缠复杂一些呀,这倒也是基层的一种生存法则和政治生态。看来这环美公司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我随即说道:“毕老板啊,环美公司是县里招商引资的企业,老板呢是我的战友,我们关系很好。你呀,是本地人,你们两家的厂房又挨着你呀,施工的时候多打打招呼。你说道有些道理,但是呢,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能纵容。有些人你越纵容他,他越蹬鼻子上脸,到时候反倒是你要受到更大的拖累。在原则问题上,一定不能让步。” 两人聊了一会儿之后,毕瑞豪起身准备出门准备开会,就在这时,刘进京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说道:“县长,我要给你汇报个工作呀!” 刘进京没有丝毫的客气,他大步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神情严肃地说道:“县长啊,现在是有这么个情况呃,我今天上午再给几位人大的副主任谈关于这次人大会的事,这个田嘉明公安局长的事情,他的事儿现在麻烦大了!” 我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说道:“先别急,慢慢说。” 刘进京略显苦涩的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说道:“我今天上午开党组会,要统一思想,马上要选举了,我肯定要实现组织意图嘛。大家对杨明瑞,黄修国,马立新都比较赞同,但是大家对田嘉明升副县长,公安局长的事情都持反对态度,也不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搞鬼,形势对田嘉明很不利啊!” 听完之后,我的心里就知道明显的是一种集体性的排外行为,我气愤地说道:“进京,组织上选你当人大主任,那就是看中了你在这个东洪县的威望和影响力啊,这些事情。明显的是有人在搞非组织活动嘛,明显的就是要给县委政府打擂台,目的是让市委县委和政府下不来台,这个时候就要考验你。处理和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了。我们绝不能让这种歪风邪气得逞!” 刘进京点头说道:“县长,这些您都不用说,到底我都知道,我呢,也一直在给几个副主任做工作,但是呢这几个副主任呢都是东洪县的老人儿啊,平时里呢都是好好先生,真的需要他们投票的时候啊,嗨,他们还就拿捏起来了,几个人意见很一致,都说田嘉明担任公安局长,条件还不成熟,他们也不知道被谁给做了工作了,就是不肯松口。” 我不满说道:“条件还不成熟,是政治上不成熟,业务上不成熟,还是能力上不成熟啊?怎么他们一个不成熟就不成熟啊?进京啊,如果是这样的话,组织上可是保留调整人大副主任的权利啊,不能让他们这么肆意妄为!” 刘进京说道:“县长,你调整一个调整两个都无所谓,但是六位副主任全部提出反对意见,咱们总不能把这六个副主任全部都调了吧?如果这么一调,新上来的人难道就能支持县委政府的工作吗?朝阳县长啊,我也征求了一些人大代表的意见,这些人大代表也被人做了工作了。他们也提出一致的意见,说田嘉明还不成熟,说法都是一样的啊,明显的是一个人在从中作梗吧。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我们必须小心应对啊!” 我心里听完之后暗道,这自然是胡延坤干的,或者说这不只是胡延坤干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动这么多大代表一起来投反对票,这绝非是一个人两个人的能量,看来这个所谓的东洪八贤里面有几个人,至少扮演不光彩的角色。 我心里琢磨着,这是一个必须要面临的法律问题和程序问题。如果县人大上会通不过,反而让田嘉明丢人了。县委政府和县人大无法向市委组织部,市政法委和市公安局交代。政治影响不堪设想! 刘进京试探性的说道:“县长我提个建议,关于田嘉明的事情,我们再放一放。先把条件成熟的同志调整上来,你看现在县政府的工作名不正言不顺的,原本应该赔六位副县长,那现在真正在任在职工作的那仅有两位嘛,焦杨去了组织部之后,她的工作也需要尽快叫出来,所以县长这个事啊,拖不得了。我们不能因为田嘉明的事情,影响了整个县政府的工作运转啊!” 我略带严厉的说道:“进京啊,让田嘉明出任公安局长,副县长,不是我的个人意见,这是市委,市委组织部交给东洪县的一项政治任务,这是组织的意图啊,如果我们连组织意图都实现不了,进京同,您觉得咱们这个班子是不是有问题?我们必须坚决贯彻组织的决定,不能有丝毫的退缩!” 刘进京说道:“那是自然嘛,但是现在啊。有人就是找到了这个漏洞,找了这个空子,故意的给县委政府难看,给嘉明同志难看呀,当然也给我刘进京难看。” 我心里暗道这个时候打蛇就要打七寸,既然胡延坤是再逼我出手,这看来这仅将他的儿子调职调整还不够,必须要找到他们违法犯罪的铁证,直接丢进监狱,要斗争那只有斗到胜利为止。 我感慨道:进京同志,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啊!现在有人搞非组织活动,串联人大代表,搞一致反对,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 ‘任人唯贤’还是‘任人唯亲’?这是两条路线的斗争! 六个副主任集体反对? 这恰恰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嘛! 背后有没有‘小集团’、‘小山头’在作祟? ‘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绝不能妥协! 就算暂时通不过,田嘉明同志也要以党委书记身份主持工作! 同时,要深挖根源,彻查到底! ‘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决不姑息’! 东洪的发展,绝不能再被这些害群之马拖了后腿! 稳定是前提,改革是动力,发展是目的, 但不铲除这些阻碍发展的毒瘤,东洪就没有出路!” 第1026章 县政府调虎离山,沈常委脚底抹油 刘进京作为县人大的党组书记,在我的办公室里,他已经将会议材料反复核对了三遍。除了要依法免除焦进岗岗同志县人大主任的职务外,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事项是要通过民主选举的方式,让自己正式担任县人大主任一职。与此同时,还要完成四位副县长以及多位二级班子局长的选举工作。 这般安排绝非随意为之,不仅是为了从组织架构上配齐整个县委班子,更重要的是要通过科学合理的人事布局,让这个班子真正具备强大的战斗力与高度的凝聚力。回顾此前的情况,东洪的整个县委政府班子长期处于人员不齐的状态,各项工作的推进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如今正迫切地等待着此次机会来完善班子建设。 刘进京端起桌上的搪瓷杯,抿了一口热茶后,缓缓开口对我说道:“县长,您也别太激动,这里面的缘由其实是显而易见的,并不是什么太过复杂的事情。接下来,我还会继续与其他几位副主任进行深入沟通,争取让他们都能全力支持党委政府的工作。” 他的语气平和,眼神中透着沉稳。 我看着刘进京,语气诚恳地回应道:“进京啊,我心里清楚,你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段时间肯定有不少人找上门来。但我们身为党的干部,肩负着代表党在东洪县推动发展、开展建设的重要使命,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是为了个人私利而工作,这一点必须要明确且坚定。要是我们把组织当成实现个人愿望的工具,那恐怕就辜负了组织给予我们的信任与重托。所以,无论遇到多大的压力,你这边都一定要顶住,尽全力去争取各方的支持。” 刘进京微微点头,接着说道:“县长,是这样的,人大主任焦进岗同志,我已经让他务必赶回来。等他回来之后,也能凭借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和人脉关系,给这几个副主任做一做思想工作。而且焦进岗同志也是东洪县的老领导了,他在政治上十分成熟,在思想层面也有着自己独特的影响力。我打算和他一起,共同与这些副主任进行沟通,争取把选举这件事积极推动起来,确保能够顺利落实下去。” 在整个交流过程中,刘进京并没有完全局限于东洪县局部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而是始终保持着大局意识,能够主动向县委政府汇报情况。对于他的这种工作态度和政治觉悟,我内心里是十分认可的。于是我开口说道:“进京同志啊,您是东洪县的老大哥啊!我对您可是非常敬重的,也一直在积极地向组织推荐您。您可以先给同志们做工作,如果您做不通,那我去做;要是我也做不通,我们还可以请市委领导来做,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绝不能让东洪县在政治上闹出笑话。” 我和刘进京促膝长谈了一个多小时,在交流的过程中,我逐渐认识到在处理当前这件事情时,我们可能正处于被动的局面。 下午 3 点钟,韩俊推开我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明显的酒气,脚步还有些不稳,脸上挂着歉意的神情,说道:“县长啊,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我们几个没控制住,多喝了两杯。” 他说话时,舌头还有些打结。 我见状,主动开口问道:“你们谈的结果怎么样了?还有,刘超英怎么没一起过来呢?” 我一边问,一边仔细观察着韩俊的神情。 韩俊苦笑着说:“哎呀,今天中午这酒喝得实在是太多了。跟我们一起喝酒的那几个人,长期都是搞接待工作的,个个酒量都不小,大家一碰面就都憋着一股劲想喝酒,结果超英县长喝得太多了,吃完饭直接就回家睡觉去了。” 看到刘超英在这个关键时候还能把自己灌醉,我心里想着,看来中午他们讨论得应该是非常热烈。在东洪县,很多事情的处理方式就是这样,先通过喝酒来拉近彼此的距离,只要酒喝到位了,很多原本棘手的问题就变得好沟通了。 我将目光转向韩俊,再次问道:“怎么样?具体谈得如何?” 韩俊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因为谈得不够彻底、不够顺利,所以大家才一直喝酒。这个孙主任,他也跟我说实话了,坚持一定要找田嘉明同志。从我的直观感觉来看,这个孙主任是带着明确任务来的,他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要给田嘉明定一个‘非法使用枪械’或者‘枪械使用不当’的罪名。然后给一个处分,只要下了处分,田嘉明短期转正无望啊。” 田嘉明作为东洪县的公安局长,怎么可能轻易就接受他们的问话呢?除非他们能拿出正式的文书或者文件。我心里坚信,市委一定会秉持公正、公平的原则来处理此事。但如果真的出现了那样的文件,恐怕李显平书记的做法会让很多干部感到寒心。不过,眼下我们也只能把该做的礼数做到,至于他们听不听、怎么做,那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韩俊接着说:“刘主任今天在饭桌上还一再提起您呢,他说要是没有您当年的帮助和支持,他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而且,刘主任今天一直在饭桌上帮着县里说话,但是这个孙主任态度非常坚决,语气也很强硬,看样子是必须要和田嘉明见面才行。不过,他们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我估计田嘉明是不会见他们的。” 我听完韩俊的汇报后,轻轻点了点头。此刻,我心里清楚,现在的关键是要尽快找到胡玉生违法乱纪的证据。而要做到这一点,就离不开曹河县公安局的查核进度,以及帮扶工作组对三个问题的调查情况。然而,现在因为沈鹏的干预,调查却陷入了停顿状态,这让我感到有些担忧。 我看向韩俊,说道:“韩主任,石油公司那边的问题错综复杂,这我是知道的。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彻底解决的时候了,矛盾不能再这样一直回避下去。今天你和曹河县公安局联系了没有啊?他们那边确实很关键。” 韩俊似乎早就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主动汇报说:“刚才我还给曹河县公安局又打了个电话,公安局王局长那边表示,这个事情牵扯到他们内部的一些情况,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人嘴巴咬得非常紧,所以这件事并不一定能够取得突破。” 我在心里暗自思忖:王守谦在这个时候,如果事情牵扯到公安局内部的话,那和我现在面临的局面差不多,本地的干部肯定不会轻易就范。而且公安机关人员构成复杂,内部关系更是盘根错节,我们一时之间根本理不清其中的头绪,自然也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于是我对韩俊说:“这些被抓的人也不可能让王局长亲自去审问,还是要委托公安局的其他干部去问话。但如果底下的干部早就已经抱成一团、统一了口径,那我们想要打开局面,恐怕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考验。” 韩俊听了我的话后,问道:“县长,那您看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呢?” 他也显得有些着急。 我在心里暗自盘算,这个时候必须要拿出实实在在的措施来,不能再一味地等待,还是要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来取得突破。我看向韩俊,说道:“这样吧,晚上你联系一下田嘉明,还有杨伯君,你也参加,到小招待所去,我要亲自给你们布置任务。” 韩俊点头答应后便出去了。他走了之后,我坐在办公室里,心里想着沈鹏现在还在县里,这对我们的工作开展极为不利。田利民虽然是石油公司的党委书记,但他在公司里的号召力远远比不上胡玉生。田利民这边倒不用做太多的担心,倒是这个沈鹏,他现在在石油公司扮演了非常不光彩的角色,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让他继续待在石油公司了。 想到这里,我开始考虑如何安排沈鹏的去向。他毕竟还是县委常委,虽然我对他的所作所为万分厌恶,但也不能忽视他政法委书记的身份,在处理这件事情时还是要留一些情面。虽然我心里清楚他已经和胡玉生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但在没有拿到确凿证据之前,作为县领导,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我思来想去,觉得如果能找个机会把沈鹏支开,那自然是最好的办法。这时,我看到桌面上放着一本《党的建设》杂志,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主意:让沈鹏去市里面参加培训。这样一来,杨伯君就可以以石油领导小组组长的名义顺利开展工作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我马上拿起电话,打给了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姜艳红。在电话里,我向她说明了来意。姜艳红听完后,说道:“朝阳啊,你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还真是巧了,现在市委党校正好有一批短期的干部培训班,主要培养的是农村党建方面的领导干部。不过,我想问一下,沈鹏他现在具体在抓哪方面的工作啊?” 我回答道:“沈鹏虽然没有具体抓农业方面的工作,但是他作为县委常委,又没有明确的具体行政职务,所以不管是什么培训,他都可以参加,就当是去提高自己的政治理论水平吧。现在关键的是,部长,这个培训班什么时候开班呢?” 姜艳红回答说:“开班时间定在下周一。” 我听了之后,觉得下周一的时间太晚了,便说道:“艳红部长,下周一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能不能提前一些呢?能不能提前到这两天就开班啊?” 姜艳红在电话里笑着说:“朝阳啊,今明两天的时间太紧了,通知都来不及发,而且各项准备工作也需要和农委、农业局的同志商量具体的课程安排,实在是来不及啊。” 我却坚持说道:“艳红部长,哪有什么来不及的呢?市委党校里的教授和专家多的是,随便找几个出来支持一下,现成的课程马上就可以讲,有什么来不及的呢?我们这位沈鹏常委,太渴望进步了,继续补充理论知识。” 姜艳红听了我的话后,略作犹豫后说道:“你这时间可是足足提前了三天啊!这样吧,市委党校还有一个时事政策研究班,是关于国际形势和意识形态的。现在国际局势动荡得很厉害,社会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思想上的波动,市委按照上级要求,正在组织这个培训班。不过,这个培训班主要是面向市委机关、市直部门以及市属国有企业的领导,并没有对县里的领导开放。朝阳啊,这次培训钟书记非常重视,之前有人发表了与上级精神相悖的言论,让市委陷入了被动。这次钟书记将亲自出席开班式,而且还要组织研讨,这对学员是有一定理论要求的。所以第一期我们没敢请县上的同志来,怕基层的同志把握不准上面的基调,到时候在市委领导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我听了之后,笑着道:“部长,您这个说法我可不认同啊。培训的目的就是因为大家的理论认识还不够,所以才需要培训。要是每个人的思想觉悟都能像市委领导那样高,那大家不都成了市委领导了吗?就是让沈鹏参加这次培训,明天一就去报到,做一个插班生。” 姜艳红作为女同志,考虑问题非常细致,她说道:“朝阳啊,你这样做的话,目的性实在是太明显了。干脆这样吧,我给各个县都分配一个名额,这样一来,也能避免别人说闲话。而且,我们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一看县上领导的政治理论水平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层次,你说好不好?” 得到姜艳红部长的肯定答复之后,我的心里踏实了不少。这样一来,县里就有了充分的时间对石油公司的工作进行重新调整布局了。我很快就把相关的工作交代给了焦杨,让她负责调整工作组,同时尽快前往县石油公司召开干部改革动员大会,明确在胡玉生不在期间,由田利民负责石油公司的全面工作,并且对田利民予以严肃的警告,让他务必认真履行职责。 晚上时间,在县委小招待所,从市里面反馈过来的情况,依然是李显平的态度很坚决。但县里自然也是态度明确…… 第二天一早,县委组织部长焦杨就来到了县石油公司,主持召开了改革工作大会。 焦杨代表组织部门正式宣布:在沈鹏外出培训学习期间,由杨伯军担任县政府帮扶工作组的组长,全面领导帮扶工作组的各项工作;在胡玉生伤病住院期间,由田利民临时负责县石油公司的全面工作。同时,要求县公安局继续与帮扶组紧密合作,对石油公司存在的问题联合采取措施进行帮扶和指导,确保县石油公司在解决自身问题之后,能够顺利地划转到省石油公司。 在石油公司礼堂的主席台上,整齐地坐着四个人,从左到右依次是田利民、焦杨、沈鹏和杨伯君。组织部长焦杨在见面会上,代表县委政府着重强调了几点工作基调,同时也说了几句安抚人心的话。郑重地说道:“同志们,刚才我代表县委政府给咱们石油公司提出了明确的工作要求,希望田利民同志能够切实担负起石油公司党组织书记的职责,全力以赴保持好石油公司的生产秩序,确保划转工作能够顺利进行。工作组的职责不变,工作组代表着县委政府履行监督职责,肩负着帮助全体干部提高思想认识的重要使命,大家一定要站在讲政治的高度,积极支持和配合帮扶工作。” 焦杨念完手中的稿子之后,田利民做了表态发言。而坐在一旁的沈鹏,面色显得极为不悦,他一直沉默着,不停地喝着面前的茶水,眼神中透露出不满的情绪。在会议的议程中,继田利民表态之后,杨伯君也进行了表态发言,表达服从组织决定、支持各项工作、保障过渡期顺利进展等内容。 主席台上,焦杨只是朝着沈鹏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关注沈鹏,而是朝着田利民说道:“田书记,伯君组长,你们跟我再来一下。” 田利民听到声音,赶忙从座位上起身,动作略显仓促。他转头看到沈鹏还坐在位置上,一脸不悦的神情,便板着脸轻轻拍了拍沈鹏的肩膀,那手掌落下时,带着几分无奈与同情,仿佛在说 “兄弟,我也没办法”。 待几人出去,会场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沈鹏极为不悦,眉头紧紧皱起,眼中透着不满,他用力地拿着本子在桌子上拍了拍,发出 “砰砰” 的声响,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脚步中都透着一股不情愿。 焦杨、杨伯君和田利民来到了会议室外面。走廊里,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了进来,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束。田利民抬眼望了望这阳光,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焦杨此番叫他们出来所为何事,便主动开口问道:“呃,这个焦部长,您看咱们是到办公室还是到小会议室?” 焦杨抬头看了一眼那玻璃幕墙,阳光在透明的玻璃上闪耀,折射出五彩的光晕。她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暖,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没有必要去会议室吧?呃,就在这儿吧,这儿挺暖和的。” 焦杨身着一件深棕色的风衣,那风衣的面料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显得质感十足。她脚蹬一双黑色的高跟皮靴,鞋跟敲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 “哒哒” 声。肩头微微垫着肩垫,恰到好处地撑起了风衣的轮廓,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干练。一对马尾辫利索地垂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明晃晃地洒下来,如同一层金色的纱幔,正好罩在焦杨的身上。她微微扬着脸,那细腻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脸上的细微绒毛都清晰可见,仿佛是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 焦杨一只手搭在胸前,指尖轻轻握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文件袋,那文件袋被她握得紧紧的,似乎里面装着十分重要的东西。另一只手自然垂落,手腕处戴着一块黄色的金属表,表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格外引人注目。 她先是看向窗外,只见会议散了,石油公司机关中层干部和下属三个分公司的干部们陆陆续续地走出大楼,他们三两成群,有说有笑地朝着停在大院里的摩托车、自行车走去。那些摩托车和自行车随意地排列在大院中。 焦杨的眼睛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看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此刻,她也觉得晒了会儿太阳,心情很是舒畅,于是便开口说道:“田书记,我来开会之前,县长专门嘱咐我,组织上把这副担子交给你,可是到了考验干部的时候。县长的态度很明确,石油公司在前期是存在一些问题的,希望你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出党委书记的担当,迷途知返,力挽狂澜,配合工作组的杨伯君同志抓好后续改革调查。” 田利民听了,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暗道:“焦部长,年龄不大,说话倒还挺直接的。只是自己如今已经已在漩涡之中,不知道能不能抽开身。 田利民暗自感叹:“谁不想做个好人?但是在国有企业,贪了后悔,不贪也后悔。这是国有企业领导干部身上最真实的写照,没有例外。” 田利民眼神中带着一丝严肃,说道:“部长,请县委放心,我一定配合好咱们伯君同志的工作,坚决服从县委政府领导啊!” 焦杨接着说道:“不只是杨伯君工作组,还有县公安局,下一步也正式进驻。” 焦杨目光坚定地看着田利民,继续说道:“田书记,我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县长说得很清楚,送给你八个字‘迷途知返,力挽狂澜’。很多工作,县委是会酌情考虑的。” 田利民听了,脸上顿时一阵泛红,尴尬地低下头,心中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嗫嚅着说道:“焦部长,谢谢组织关心啊,我尽量把工作做好,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焦杨与两人谈了三十多分钟,期间,阳光一直在走廊里缓缓移动。她抬手拉起衣袖,看了看金色表盘,时间已经来到了 11 点钟。她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开始朝楼梯口走,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伯君啊,我们上面对你也很重视啊,让你担任工作组组长,独当一面,你呀,可是要拿出成绩来。” 三人走到了大院里,大院里阳光普照,虽然是初冬,却有着一种特有的温暖。沈鹏早已在大院里等着,他撇了撇嘴,看向焦杨,眼神中充满了不满和疑惑,给了焦杨一个眼神。焦杨自然明白这沈鹏是想不通为何要让他去参加培训,便走近与杨伯君握握手,说道:“两位啊,拜托了。” 那握手的力度适中,眼神中带着一丝期许。 说着,焦杨很是利索地转过身,就朝着沈鹏走了过去。沈鹏和焦杨之间,俩人本就住在一个大院,从小就十分熟悉,而且焦杨比沈鹏要小上一岁。沈鹏看着焦杨走来,带着一丝不解说道:“焦杨啊,你就这么对待当哥哥的?” 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 焦杨嫣然一笑,那笑容如同这冬日里的一抹暖阳,格外灿烂。她说道:“鹏哥啊,这次机会很难得呀,组织上把这次培训的机会给你。这次可是钟书记要亲自出席开班式,并且要亲自给大家讲课,艳红部长说了,挤出来这半个月的时间很不容易,钟书记每天晚上都要听取小组讨论呢。” 如今局势风云变幻,苏联的问题已经影响了整个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命运与未来。这段时间,上级的报纸上一再刊发理论性文章,归根结底都是 “道路曲折,前途光明”。 沈鹏听了焦杨的话,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对于举办这种培训班倒也不是完全不理解。他皱了皱眉头,说道:“办培训班是该办,现在社会风气不好,但是我现在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让我去培训?我又不分管党务,也不分管政策理论。” 焦杨笑了笑,说道:“你也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嘛!现在县里的常委,哪个人手上不是一堆工作呀?这像刘进京,马上要到人大去搞选举,这个工作不能耽误吧?刘超英副县长现在整个县政府的工作都压在他的身上,曹伟兵现在正在平水河大桥和这个平水河水库搞工程建设,一个月都回不了一次家。” 沈鹏听了,还是有些不服气,说道:“不是还有宣传部门吗?” 焦杨摇了摇头,说道:“宣传部门的同志也走不开,现在宣传任务还很重,县里还组织了宣传培训班,专门针对乡镇的宣传委员和意识形态工作。刘志坤部长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沈鹏双手交叠在一起,用力一拍,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说道:“妹妹啊,你哥我也没闲住啊,这石油公司实在是处在划转的关键时期,这胡玉生又刚刚中了枪弹。政法委的调查组昨天晚上才刚刚走,我这也是一摊子事情,麻烦得很。”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就朝着车跟前走去。焦杨的秘书跟在身后,看到焦杨要上车,立刻快步上前,将车门拉开。焦杨把包丢在后座上,然后转身对沈鹏说道:“你呀,还是要正确认识这件事情吧,培训也是一种放松,很多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沈鹏看着焦杨,心中还是有些郁闷,继续说道:“鹏哥,我觉得您何必趟这趟浑水呢,我听说,市政法委已经发文过来,要求县里处分田嘉明,现在这事县里很冒火,我觉得您和石油公司没什么联系啊,这个时候,不正是离开石油公司的时候嘛,咱们还是要体会县里面,理解县长也不容易。哥,别掺和了,你要相信,任何人在组织面前,都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最后必然是自取其辱。” 美女的话,总是有说服力的,这段时间以来,沈鹏听到的一直是道德绑架,是啊,在石油公司自己一没贪二没占的,何必又把自己绑在石油公司的车上呢。他心中暗自思忖,觉得自己也许是过于执着了。 焦杨笑了笑,说道:“您可千万别耽误了报道的时间,下午两点。” 说着就敲了敲自己的腕表,她接着说道:“还有三个小时。下午是组织部部长李学武亲自授课,千万不敢迟到。” 说完,她便坐进车里,车子缓缓启动,离开了石油公司大院。 沈鹏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车子远去,心中暗道:“这简直就是调虎离山嘛!三个小时,这下这一招真的是釜底抽薪啊,不过,焦杨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时候走了,比不走好。对,离开石油公司,胡玉生啊,自求多福吧。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千万别把账算在自己身上。” 沈鹏从兜里掏出了大哥大,很快拨通了胡延坤的电话,电话里沈鹏一阵抱怨过后,胡延坤无奈道:“好手段,好手段啊,你也尽力了。这也是没办法,你就安心去培训吧。组织工人的事,我来安排。” 沈鹏自觉地有把柄在胡家父子手里,自然是要表露心迹,挂断电话后,沈鹏心里又松了一口气,暗道:“老狐狸,这笔账千万别记错了。” 第1027章 沈鹏抽身撤退,振山丢失票据 沈鹏在石油公司大院里,一边缓缓散步一边拿着大哥大打着电话。秋风带着凉意掠过他的脸颊,直到现在,这个头发微卷的沈鹏也搞不清楚,胡玉生到底是通过何种途径知道自己在平水河大桥修建的时候倒卖工程材料的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就是压在沈鹏心里的石头,不少时间在噩梦中惊醒,这笔金额确实太大了,造成的影响也是恶劣万分,如果不是各方的妥协,一查到底的话,自己这个分管负责人,拉出去枪毙,都不足为奇。 沈鹏最近一直在想,消息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知道这事的,都分了钱。再者说了。几个本家兄弟拍着胸脯保证过的守口如瓶。除了本家兄弟,就是自己调用了坤豪公司的汽车,按说,这毕瑞豪根本不敢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说出去之后,毕瑞豪也没有什么好处,是啊,没有好处的事情,谁会去干那。除此之外,他敢用自己在县常委的职位发誓,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盘根错节的来龙去脉。但是,胡玉生前些天吵架时红着眼睛放出的狠话,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接将沈鹏惊出一身冷汗 ——“不然的话,石油公司的问题早就被自己翻个底朝天处理完了,怎么可能拖到如此骑虎难下的地步?还让田嘉明那个莽夫动了枪!” 不过,此刻走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沈鹏却莫名乐于看到田嘉明与本地干部之间燃起的冲突火花,不为别的,就因为田嘉明这个外来户竟然坐上了县公安局长的交椅。虽然自己当初被免职时,并没有明确田嘉明接任局长人选,但是,现在赤裸裸的事实就摆在眼前,那就是田嘉明穿着笔挺的警服,成了县公安局说一不二的局长。 沈鹏原本以为这公安局的大小事务离开了自己,那帮穿着警服的人别说破案抓人,恐怕连局里的电费都解决不了。没想到这田嘉明走马上任之后,不仅没让公安局散了架,反而把各项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局里现在也是搞得风生水起,几个积压多年的大案要案居然还破了。 沈鹏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心里暗自感慨:那句老话说得对啊,地球离了谁都照样围着太阳转。这公安局没了沈鹏,那齿轮照样咔嗒咔嗒转得欢实,就像这石油公司,没有了胡玉生咋咋呼呼的身影,地下的石油不也照样咕嘟咕嘟往外冒吗?人啊,有时候还真不能把自己当成紫禁城的金銮殿,缺了就天塌地陷。 沈鹏刚挂了电话,眼角的余光就瞥见田利民和吕振山两个人影在不远处的办公楼台阶下徘徊,像两尊心事重重的石像。 沈鹏立刻敛起刚才的沉思,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调动面部所有肌肉,装出一幅极为不舍的样子,那微微颤抖的嘴唇和刻意下垂的眼角,都是多年官场练就的本领。 吕振山看到沈鹏紧锁眉头、兴致不高,脸上还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沮丧,就赶紧凑上前,用带着讨好的语气主动劝慰道:“沈常委啊,您也不要太过这个…… 悲伤吧,这官场上的事,哪有一帆风顺的?县里面这是拿准了咱们石油公司的事啊,胳膊拧不过大腿,您得想开点。” 沈鹏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种 “公道自在人心” 的无奈,缓缓说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呐,老伙计。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把我调走,啥目的不用明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唉,我这心里头啊,最不是滋味的就是不能和兄弟们在一起并肩战斗了,尤其是我那老同学胡玉生挨了这么一枪,我这个当兄弟的竟然还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你们说说,我的心里能是个什么滋味吗?”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拍吕振山的胳膊,那力道仿佛在传递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楚。 田利民这时也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县里这招可真是釜底抽薪啊,明摆着……” 他顿了顿,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就是怕我们这些跟着胡总干的干部抱成团儿嘛。你看看现在,好多人都吓得不敢吱声了。” 就在这时,沈鹏的目光被田利民吸引了,回想起刚才的一幕 —— 焦杨、田利民和杨伯君三人在走廊里有说有笑的足足说了半个小时。三个人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一样,透过走廊那扇蓝色的玻璃幕墙,在渐渐浓烈的阳光下若隐若现,模糊不清,很是亲密。这一幕不仅沈鹏看到了,旁边的吕振山也看得真真切切。 沈鹏立刻换上一副调侃的表情,用胳膊肘碰了碰田利民,说道:“哎,我说这个田书记啊,你和咱们县里的美女部长焦杨聊得不错嘛,这大冷天的站在走廊里说这么久,聊什么呢?是不是在商量着打击工人闹事的事儿?”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戏谑。 田利民一听这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应过来其中的玄机:为什么焦杨坚决不去会议室,也不去办公室里聊,偏偏选择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聊?这么敏感的话题,这么敏感的时机?这分明是在公共场合故意让大家看到自己和县里面的干部杨伯君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子,这哪里是聊天,这是在给众多盯着动静的工人表态啊 —— 表明自己这个当书记的已经清清楚楚地站到了党委政府那一边!想到这里,田利民的后背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吕振山则在一旁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对了,田书记,我刚才也看得真真的,我和底下好几个干部都看到你们聊得那叫一个火热,我这心里头实在搞不明白,你这个石油公司的书记和焦杨部长能聊什么国家大事呢?苏联的问题,靠你解决了?不会把我们这些跟着胡总干的人全部给交代出去吧?这胡老板平时对咱们可不薄啊,你这个时候要是敢出卖大家,那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威胁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田利民一听这话,慌忙摆手解释道:“哎哎哎,你们可别瞎想啊,我们可什么实质性的话也没说,她就是说了一些家长里短、不痛不痒的话嘛。我的态度可是一百个坚决啊,我是坚决服从咱玉生老总的领导,这一点毋庸置疑。我呢,现在就是个临时看家的,大家呀,千万不要误会,不要误会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急切地扫视着沈鹏和吕振山,试图让他们相信自己的 “忠诚”。 沈鹏看着田利民慌乱的样子,忍不住冷哼了两声,心里清楚自己既然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和这个石油公司的人牵扯太深。只要自己向胡延坤和胡玉生表明了坚定的态度,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立场,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足够了。 于是他接过话茬,看似随意地说道:“公道自在人心啊。”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暗道:“还是焦杨说的对啊,自己有时候都觉得像着了魔一样,怎么就和这胡玉生走得这么近呢?现在既然有机会可以全身而退,那何必再趟这趟浑水呢?” 不过,沈鹏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像是有根刺没拔出来。他最后补充说道:“呃,这样啊,我现在呢也算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但我和我们胡玉生兄弟的感情还是摆在这儿的。我打算现在就去县医院再好好看望一下他,看看他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然后呢,我就要去市里面报道学习去了。你们呀,都好自为之吧,以后的路怎么走,自己掂量着办。” 田利民一听沈鹏要走,立刻紧张起来,往前凑了一步,急切地问道:“哎,沈常委,我得跟您表个态啊,您这一走,我们大家可怎么办啊?接下来的事情还干不干?还给不给政府施压啊?这可是关系到我们所有人饭碗的大事啊!”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焦虑和期待,仿佛沈鹏是他们的主心骨。 沈鹏看着田利民急切的眼神,心里却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说多了反而惹麻烦。 于是他轻轻挥了挥手,感慨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这个事情我就不给你们表态了,我现在的身份确实有点尴尬,说多了怕给你们惹麻烦。” 说完这番话,沈鹏就主动伸出手,与田利民、吕振山两个人轻轻握了握手,脸上带着一种 “革命尚未成功” 的悲壮表情,缓缓说道:“我呀,就先告退了,你们多保重。”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显得有些仓促,像是急于逃离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地方。 吕振山看着沈鹏渐渐远去的背影,又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田利民,心里犯起了嘀咕 —— 刚才就已经有人在私下里猜测,田利民很有可能要担任石油公司的总经理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田利民可就鸟枪换炮了,很有可能就和大家不再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想到这里,吕振山对田利民的信任度瞬间下降,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他随即加快脚步,追上沈鹏,急切地说道:“沈常委啊,您等等!胡总现在住院,咱们石油公司可是群龙无首啊,这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沈鹏听到吕振山的话,心里暗自冷笑:石油公司目前群龙无首,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当初来石油公司,不过是想借着这个平台搞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罢了,既然现在政绩捞不到,还惹了一身麻烦,那也懒得再在这里耗着,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田利民,心中满是不屑,觉得这个人靠不住。又想起躺在医院里的胡玉生,暗自嘀咕道:“对,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呢,正好借着去市里培训的机会,彻底脱身。自己反正和石油公司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上的牵扯,就是不知道这胡玉生这王八蛋到底知道些什么,会不会把自己也给抖搂出来?” 他又想起田嘉明开枪打胡玉生的事情,心中恨恨地想:“这个田嘉明枪法真臭,离这么近,竟然只打到大腿上。要是有真本事,这一枪就该打到他的脑壳上,一了百了,也省得现在这么麻烦。” 沈鹏定了定神,装出一副无比悲凉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哎呀,你呀,就别再问我了,还是赶紧去给胡总经理去汇报吧,把现在公司的情况跟他说清楚。我现在也就是个靠边站的常委,人微言轻,县里的意图十分明白啊,就是想把我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收拾掉。我要是再不知趣,还在这里和大家说什么斗争到底的话,恐怕下一步我也会被他们找个理由给处理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摆着手,仿佛要把这些麻烦事都远远地赶走。 这田利民就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两人窃窃私语。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为自己即将可能掌权而高兴,还是该为石油公司目前的困境而失落。 想想以前,这胡玉生在的时候,大事小事一把抓,就连买卷卫生纸都要他亲自签字同意,自己这个书记基本上就是个花瓶摆设,说好听点是书记,说难听点就是个花瓶而已。而如今,胡玉生住院了,沈鹏也走了,自己终于有机会成为石油公司的负责人,但是,现在整个石油公司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快要沉没的破船,处于崩溃的边缘。除了要承担巨额的债务之外,还将面临县委、县政府与公安局的联合调查,这些问题每一个拿出来都像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个都不好解释,甚至可以说根本无法回答。 田利民本身是靠着胡家的势力才走到今天,田家本身的势力在县里,相较于根深蒂固的胡家,那要弱上不少。如果县里的领导真的动了真格儿,要来认真考察和处理石油公司的问题,一时之间,他还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从哪里下手。 他就那样傻傻地站在那里,嘴里抽着烟,确是没有任何的滋味,眼神有些迷茫,望着不远处这栋象征着权力和财富的办公楼,心中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像一团乌云,笼罩在心头。 沈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表的态也表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想通之后,他也就不再犹豫,痛快地离开了石油公司这个是非之地。他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院门口走去,午后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又随着他的移动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大院的门口。 到了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廖文波带着刑警大队的一众干警,再一次入驻石油公司。 当刑警大队的两辆警车驶入石油公司大院时,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大院里原本就有些压抑的宁静。办公楼上的人看着警车上的警灯闪烁着红蓝色的光芒,像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扫视着大院里的每一个角落。大家议论纷纷,都在说道这公安局的人,怎么又来了。 廖文波下车后,十分潇洒地摸出烟盒来,抖出了一支烟之后,旁边的同志很快拿起火机,为廖文波点了火。 廖文波抽了两口之后,右手两根手指头夹着烟,指了指覆盖着蓝色玻璃幕墙的办公大楼,说道:“局长下命令了,找不到问题就是我们的问题,今天都端正态度啊。” 旁边一人调侃道:“找不到他们的问题,就是咱们的问题,廖大队,这个问题,可不好办啊,这些国企那个不是人精,不好查啊。” 廖文波道:“他给咱们惹麻烦,咱们啊,也不给他留情面。你们先到会议室里坐一会儿,我去找杨主任,看一看他们已经提前掌握的问题线索。” 杨伯君是搞过工业经济的,知道这石油厂的问题该从哪里入手。就拿合同来讲,最应该找的就是东北那家设备厂,但多方联系后,设备厂已经处于破产边缘,根本没人对接业务;第二个则是石油被盗的事,但是石油被盗窃的事,不好侦办,主要是当时现场没有抓住人;第三个问题,则是石油公司没有按照规定进人,这一点从规矩上来讲,是有突破的可能性,但是杨伯君走访了不少石油工人,大家都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个别人是花了钱进的石油公司机关和销售公司。相当于如果没有拿到这石油公司收费安排人的证据,就不能说现石油公司在人事安排上存在违法违纪,只能说它的人事工作不够规范。 廖文波来到了一楼杨伯君的办公室,杨伯君正伏案在桌面上的报表,根本没有注意到廖文波走了进来。直到廖文波绕到了杨伯君的身后,才看到他专心致志的样子,根本没有察觉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后。廖文波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说道:“杨组长,好认真啊。” 杨伯君这才警觉起背后有人,马上扭头一看,发现是穿着警服的廖文波,马上站起身来笑道:“哎呀,不好意思,没能出门迎接你呀。” 杨伯君如今是县长秘书,兼县政府督察室的主任。督察室虽只有三个人的科室,平日里也没什么实际权力,但谁也无法忽视这位县长秘书。廖文波说:“是我打扰您了。” 如今的杨伯君也已经习惯了所有人在自己面前的恭维和微笑,所以当看到廖文波的表情之后,杨伯君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说道:“廖大队客气了啊。” 两人客套几句之后,廖文波就依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沉默片刻后说道:“杨组长,今天这件事儿,我们可是得带点东西回去,不然的话,回去肯定是要挨骂的。” 杨伯君昨天晚上在招待所已经领了任务,胡玉生的这件事已经成了扭转东洪县石油公司风气的一件大事。东洪县的干部都在关心这件事的进展,杨伯君说道:“廖大队,剥茧抽丝,今天可就看你们的了。” 廖文波给杨伯君发了支烟,说道:“杨秘书,你呀别看我,我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 杨伯君说:“其实啊,要办这件事,也并不是特别难,可以直接到东北找那个设备厂,到时候一核对,也就真相大白了。” 廖文波说:“哎呀,杨大主任,去哪里都不是问题,关键是县公安局没有经费啊。到东北办案,并不像你我想的那么简单,不是去了就能调材料,这里面十分复杂。到那之后,别人要是不配合,不提供材料,咱们只能干瞪眼。我们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儿,去了之后吃闭门羹,那些地方的地方保护主义非常重,不像我们想象的这样都好说话。要不这样,杨大主任,您现在在石油公司负责,财大气粗,您直接给我们批经费,我们直接到东北去。” 杨伯君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廖文波说道:“廖大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们去东北办案,还需要石油公司出经费啊?” 廖文波说道:“哎呀,你这当领导的不知道基层的疾苦啊,县公安局办案经费非常紧张,根本没有钱支持我们到东北办案,这是最主要的原因。要是财政资金够,肯砸钱,我们什么案子办不回来?” 杨伯君不禁抱怨起来:“妈的,有些人动动手指,就能贪个几万块钱,怎么咱们公安机关常年出门办案子的钱都没有。” 廖文波打量了一眼杨伯君,觉得杨伯君身为县长秘书,说话倒是直接,完全没有分寸一般,太过意气用事了。 廖文波是成熟一些的,知道和杨伯君抱怨什么也没有作用,就敲了敲桌子,说道:“昨天杨主任,您和我们局长开会,不是说有什么线索可以先入手吗?所以,我来请教您,到底怎么入手?” 杨伯君很快从抽屉里抽出一叠票据出来递给廖文波,说道:“这些都是我找到的凭证,你先看一看。” 廖文波接过凭证之后,仔细看了起来。这些凭证都是石油餐馆开出来的白条,足足有几十页,全部都是石油公司的招待费、误餐费。廖文波一边翻看一边说:“哎呀,这些领导干部果然有一套啊,你看一顿饭,便宜的二三十块钱,贵的都能吃到一两百块钱,这可是一个月的工资啊。” 廖文波翻看了一会儿,就说:“杨主任,这些都是财务科提供给您的?” 杨伯君说:“不是,财务科怎么可能会提供这些东西?” 廖文波说:“哎呀,这些东西可不好搞呀,都是原始凭证,这明明就是领导干部吃饭打的白条嘛。” 杨伯君说:“是啊,靠这些白条就能发现很多问题,你仔细看一看。” 廖文波一边看一边说道:“那你得给我说一说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杨伯君说:“东西怎么来的并不重要。廖大队,我要提醒你,这个餐馆的老板,可就是石油公司的工会主席吕振山。” 廖文波又认认真真地翻了翻手中的票据,说道:“靠这些票据,恐怕说明不了什么严重问题,这个只能说他们铺张浪费吧。” 杨伯君说:“那肯定不是啊。一家公司的工会主席竟然在自家公司门口开饭店,还有这么多说不清的白条,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这个问题线索移交到检察院反贪局,让反贪局好好找吕振山聊一聊。” 廖文波听后笑了笑,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就说道:“这老吕,真是会干买卖,这样,我把这些票据安排人整理一下,梳理一下金额,看看到底有多少钱,涉及到哪些干部。虽然我们一时无法判断采购合同的事情,但是这吃饭的白条上这么多人签了字,只要找准了一条,就可以给他们处分。” 而此刻在三楼的办公室,吕振山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先是自家餐馆签单的票据丢了一叠,这接着就看到田利民和县里的领导似乎关系不错,又已经听到小道消息,县里马上开会,正式调整石油公司的领导班子,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在石油公司又该如何自处。吕振海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还是打算去找田利民。 犹豫了好一阵子,来到田利民的办公室。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伸手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 “请进” 的声音后,他才缓缓推开门,走进办公室,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仿佛怕门外有人偷听。 办公室里有些昏暗,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光线从缝隙中透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阳光照耀下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吕振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走到田利民的办公桌前,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焦虑,说道:“田书记,大事不妙啊,刑警队和联合调查组可是又来了。他们还在到处打听,问财务科科长到底去哪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吕振山的语气中充满了焦急,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仿佛灾难已经降临。 田利民靠在椅背上,听到这话,面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他看着吕振山,心里虽然也有些慌乱,但还是强装镇定,说道:“财务科长去哪了?咱们怎么知道财务科长去哪了,他又没给我请假,也没跟我汇报。老吕啊,你呀,也不要太过着急嘛。这石油公司这么大,事情这么多,很多事咱俩并不是主导者,急也没用。县里面今天不是焦杨部长来宣讲了政策吗?所以啊,这个时候咱们要保持冷静,找准自己的定位,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淡定一些,淡定一些嘛。”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田利民的心里也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不知道这财务科长,这胡玉生的小情人,被带到了哪里去了。 但是,吕振山和田利民的心态并不一样。田利民最多也就是利用职务之便,安排了几个亲属到机关来工作,捞点小油水。但吕振山却不一样,他是切切实实地从石油公司捞了不少好处,最明显的就是自家开的那个石油餐馆,里面有一堆的账根本就解释不清楚,像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吕振山听了田利民看似轻松的话,更加着急了,说道:“田书记,我可告诉你,您现在可是石油公司的负责人,您可要脑袋清醒啊,政府的话,那是糊弄三岁小孩的,能相信吗?你要是真信了他们的话,真的以为他们是来帮助我们的,那你就太天真了。我们家的票据,丢了一叠啊,我怀疑,是帮扶工作组吃饭签单的时候,他们顺走了,这里面,可都是咱们领导干部吃饭签的字啊,所以啊,他们要是真的想帮助我们,还会派工作组来吗?还会派刑警队来吗?这不明摆着的吗,那就是要收拾我们呀!” 田利民马上站起神来道:“什么票据?” 老田,你怎么糊涂了,这不是我们家饭店里,大家在票据上签字,然后我们家餐馆,就可以拿到财务科直接报账的票据啊。 田利民马上想到,自己也签了不少的字,就焦急的道:”怎么,你把这玩意给杨伯君签字了。“ 吕振山道:”哎,这不是,他们也在石油公司的那一本票据上挂账,他们肯定签字的时候,就给我们顺走了。“ 田利民道:”不会吧,县长秘书?能干这事?“ 吕振山道:“你忘了,他裤子都脱了,也不是啥好鸟嘛。” 第1028章 杨伯君乘胜追击,胡延坤主动辞职 田利民听着吕振山的话,心里也开始犹豫起来。他仔细想了想,这些票据拿到财务科,都是财务科的人直接付款,到时候把账做平,但是如果拿到了原始票据,这和财务上的账就对不上了。 田利民手里夹着烟,迟迟的没有抽,感慨道:“自己在经济上,大的问题没有,无非就是跟着胡玉生吃点喝点拿点小恩小惠,这些在时下的社会环境下,也算是普遍现象,算不上什么严重的犯罪。只是,这事出了,这下一步能不能继续当总经理,就不好说了。”总之,自己没有参与到核心的非法业务中去。所以,从一开始,田利民本不愿意和胡玉生一起,成为这场风波的陪葬品。但是呢,也正如吕振山所讲,他倒也不想一股脑地就投靠政府,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出去,而是想着坐收渔利、居中观察,看看哪边的胜算大,再做决定。 他沉思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这样吧,我呀,现在只是个临时负责人,咱们石油公司那实行的还是党委领导下的经理负责制嘛,重大事情还是要找经理决定。不过呢,现在胡总住院了。这样,咱们两个,一会儿下午的时间,咱们一起去县医院把情况给胡总汇报了。胡总是什么背景?人家有正县级的爹在那里扛着呢,有什么事,那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大不了自罚三杯嘛,所以老吕你也不要太过紧张,天塌不下来。” 吕振山看田利民如此淡定,心中也有些恍惚。他想起自己已经和吕连群沟通了,吕连群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说是现在是市里面领导出面干预,那都是市里和县里领导在台前幕后斗法,自己这个石油公司的工会主席话语权实在没那么大了。他长叹一口气,感慨着说道:“唉,自求多福,自求多福吧。” 说罢便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时间又这样悄无声息的过了一天。吕振山和田利民俩人还是找了胡延坤,胡延坤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作为正县级的领导,自家儿子被公安局的开枪打了腿,已经成了全县的新闻,这让胡家成为了东红线的一个笑话,所以胡元坤一再给田利民和吕振山打气现在这政法委的领导已经要求田嘉明到组示威政法委说明情况,如果田嘉明推辞不往,那就可以给田家铭基地处分,到时候 田嘉明公安局局长转正的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了。 有个胡延坤的表态,吕振山和田利民都轻松不少,是啊,现在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企业自己也能够释清楚的吧,现在这个局面,已经复杂到连市里领导都在自较劲,但是这样的局面,也正是吕振山之前梦寐的局面,上面越乱越有利,是啊,县里面都乱成了一锅粥,谁还会管接收的事,熬到1992年,成为了省石油公司的下属企业,县里根本就管不了。 吕振山早上来到了石油公司,将自行车放到了车门下面,看到旁边的一辆老式吉普车,就知道这是县里帮扶工作组的车。吕振山想了想,这车,根本就没有挪动地方,昨晚下班,这车就停在了这里,难道杨伯君晚上没走? 吕振山田利民两人昨晚上从胡延坤的办公室出来,胡延坤送到门口一再嘱咐,往后这段时间要稳住,就要拿田嘉明开枪这事做文章,就完全可以打赢这场牌。现在的关键,就是不要让刑警大队和帮扶组找到石油公司的证据。都是在东洪县里,都清楚,县刑警大队是不可能到东北调查的。只要在拖上一个月,利用县里乱开枪的负罪感,撑到12月31日就是胜利。 胡延坤的话,让吕振山非常忐忑,连夜又带着媳妇和儿子三个人,来到了石油餐馆,把各单位签字的票据找了一遍,犄角旮旯的地方,全部都找了。熬了半宿,地板都要翻开了,依然是一无所获。 吕振山想着李显平依然出手,给自己做了心理按摩,到了办公室泡了茶,哼唱着小调,姐儿巧打扮哪,去把那戏来观,模样儿长得呀,赛如那天仙啊。打扮起来多么体面呐,依得儿呀得儿哟哟哟哟得儿啷叮。就撕掉了11月30的日历,用手捏了捏日历的厚度,暗道,在熬一个月,翻身农奴把歌唱啊! 当吕振山刚刚在办公桌前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就清晰地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了 “咚咚咚” 的敲门声。 杨伯君先是敲了敲门,随后便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他面色严肃地注视着吕振山,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杨伯君缓缓开口说道:“吕主席啊!我们这个工作组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线索,请你跟我们回县监察局,把相关情况详细说明一下。” 吕振山大早上就听到要去监察局,心里暗骂,这本票据果然被杨伯君给拿走了,知道这票据和财务票据一对,马上就能发现财务做假账的事情,吕振山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赶忙结结巴巴地问道:“杨组长,你这开玩笑的吧,大早上的,你这也太突然了!” 杨伯君耐心解释道:“吕主席是这样的,我们通过仔细核查财务票据,可是对不上啊,石油公司以食堂伙食费的名义支付了餐费,但是实际上这笔钱,都到了你们的石油餐馆,我们发现县石油公司存在大量的白条消费情况。这些金额累积起来可不是小数目啊,已经涉嫌到了职务犯罪的严重地步,我们只看了今年的票,初步估算加起来恐怕有三四万之多。真的都是吃了吗?恐怕不是吧。”说完之后,杨伯君就又提醒道:“吕主席,您这餐馆一年可是挣不少钱啊。” 吕振山自然不会轻易承认,他赶忙辩解道:“杨组长,这些钱都是严格按照程序报销的,只是灵活处理了一下,各家单位,都是这么干的啊。也有不少外单位的,大家都是在我那里吃饭、签字、打条子,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去问财务科科长嘛?” 杨伯君显然是提前做足了功课,他直接回应道:“吕主席,你这是还打算把谁牵扯进来,这些事,就不能放在桌面上讲嘛。关键是你们财务科长现在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刚刚我们已经和公安局的刑侦大队做了初步的工作对接,廖大队已经决定由公安机关发出通缉令,看看她还能躲藏到什么时候。吕主席,现在财务科科长不在,也就只能麻烦你跟我们回反贪局把情况说清楚了。” 吕振山自然是不愿意跟他们走,他坚持说道:“这些报销确确实实是符合财经纪律的,这一点千真万确,你们一定要去问财务科长才行。” 杨伯君依旧不以为然,他继续说道:“你们财务科科长至今下落不明,现在也没有任何请假手续。我们打算找田书记核实沟通,他没有办理请假手续就擅自离岗,这已经对工作造成了重大影响。县政府督导组已经明确要求公司党委抓紧时间启动相关程序,要对这个财务科科长实施开除处理。至于你这边,既然财务科长找不到,我们就只能自己翻找发票,自己来找你们寻求解释了。就说这顿饭吧,我随便拿出一张看看。” 说着,杨伯君就从文件中抽出一张票据,“啪” 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接着说道:“这顿饭吃了 175 块钱,上面仅仅写着‘酒菜’两个字,这个是您的签名,对不对?” 吕振山拿起票据仔细一看,上面确实是自己所签的名字和时间。吕振山底气十足地说道:“杨秘书啊,是我签的字,但是这些可都是正常操作啊。” 杨伯君紧接着说道:“你承认就好,吕主席,我倒要问问你,你这个票据上仅仅写了‘酒菜’两个字,到底吃的是什么菜?有多少人一起吃的?凭什么在酒店用个公款吃?这顿饭是不是真实发生的?这到底是搞的什么接待活动,你口口声声说是符合程序的,可这上面什么信息都不清楚,怎么能算是符合程序呢?而且这还是在你自家开的馆子里消费的,那谁能说得清楚这到底是不是石油公司的同志消费的呢?” 杨伯君说的这些话,虽然听起来并不那么专业,但即便是从一个普通群众的角度,也能轻易发现这些明显的问题。是啊,一张 100 多块钱的消费单子,要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了,这到底是吃了什么山珍海味,能花掉 100 多块钱呢? 吕振山绞尽脑汁就是解释不出来,他只能无奈地说道:“杨组长,你可不能这样问啊,这是 1990 年的单子啊,90 年的时候和谁吃的哪顿饭,我怎么可能还记得那么清楚啊,说不定当时还是接待咱们县委领导呢。再者说了,您知道,这茅台酒都几十一瓶,咱们领导些酒量又大,喝不了几瓶,就过百了嘛,这在县里,很正常,真的很正常。” 杨伯君并不着急,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别说是招待县委领导了,就算是招待市委领导、省委领导,那你也应该把接待了谁、有谁作陪、到底花了多少钱这些最基本的信息写清楚吧。可现在这张票据上什么都没有,就这样把账给报了。说句实在话,吕主席,我不是纪委的干部,也不是反贪局的干部,我肯定说不出什么专业的法律术语,但我们把你交到反贪局去,这些事情就只能你自己去解释清楚了。” 吕振山看着杨伯君严肃的表情,知道他这次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说玩笑话,而是真的动起了真格。他连忙站起身来,陪着笑脸说道:“哎呀,杨组长,这完全没必要、没必要嘛,对不对?大家都是为革命工作的同志。伯君啊,我和县委办主任吕连群那可是本家,就跟一家人一样,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难道连他的面子也不看吗?” 杨伯君态度淡然,他不卑不亢地说道:“领导,这些话就算您不说我也明白,就算您不提我也清楚,但是您总不能让我们这些办事的人太为难呀,您怎么着也得把你们财务科科长找过来,让她给我们把这些事情解释清楚吧。” 田利民的办公室和吕振山的办公室紧紧挨着,只是田利民搬到一楼之后,原本正想找吕振山商量找胡玉生的事,但是他在办公室门口听了几句之后,这才惊讶地发现,这杨伯君已经开始动真格地调查了。 田利民见状,马上敲了敲门,快步上前打起了圆场,他满脸堆笑地说道:“杨秘书,杨主任啊,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样吧,我保证把这个财务科长找回来,明天我们就正式通知她来上班,今天我们就立刻动员人手去找她。” 杨伯君试探性地问道:“田书记,这上面可还是有您的签字啊,你确定能找到她吗?” 田利民拍着胸脯说道:“能找到,肯定能找到,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找不到嘛?” 杨伯君听了之后,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他说道:“既然你说能找到,那我们就给吕主席一次解释的机会。吕主席,我们不是有意要为难你,我们是一定要查明事情的真相,不然的话,您这就是让我们太为难了呀。” 杨伯君出了门之后,田利民马上把门关上,说道:“老吕啊,你咋回事,这票据咋真让他们给偷走了。” 吕振山哭丧着脸,说道,田书记呀,田书记,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咱们好心好意的,让他们在石油餐馆儿签单,他们反倒好,把签的单子给摸走了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田利民说道哎,哎呀,事已至此,不要抱怨了,现在的关键是把财务科的科长找回来,让他 配合联合帮扶组,把事情说清楚,不然的话把这份票据搞大了,我是能说清楚,但是你啊,老吕啊,你们家每年从公司都要拿走个七八万块钱,人家说的对呀,咋吃的饭能吃七八万,那就是全公司一年也干不了那么多钱嘛。 吕振山道:如果财务科长被找回来,问县石油公司我看又将陷入被动,我看干脆这样,咱们呢还是去找主席,去找胡延坤他呀,他脑子比我们活,他知道该怎么办。咋说,财务科长也是他的儿媳妇吧嘛。 田利民说道,屁的儿媳妇,不知道是谁家的媳妇,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咱们现在就去。 下午时间,在县委大院的会议室里,正在召开东原市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摸底调研工作会。宣传部长刘志坤、组织部长焦杨,以及县政府党组成员、县一中的校长马立新等人,亲自陪着孔局长到东洪县的几个重点学校进行了实地走访和查看。 正在办公室里,韩俊就走了进来,汇报道:“县长,孔局长他们考察已经回来了,现在在会议室。” 我看了看表,倒是和约定的时间差不多,说明马立新对现场组织的不错。我说道:“走吧,别让孔局长等久了。” 正准备出门,韩俊凑上来说道:“县长,县政协的胡主席,也要参会。” 我听了之后,微微一愣,心里暗道,这个胡延坤,倒还是心大,儿子中了弹,还有心情开会。 我说道:“恩,胡延坤同志是带着政协的调研组啊,去调研了学校的基础建设情况,心怀大局啊,走吧,开会。” 我来到了会议室,进门之后,只见在椭圆形的办公桌一侧坐着的是市里教育系统的各位领导干部,另一侧则坐着东洪县的党政领导干部。众人见我进来,都起身站了起来,韩俊陪着我走向孔局长。 我主动来到孔德文的跟前,热情地伸出手与孔德文握手,说道:“孔局长,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本应该亲自全程陪同的,但是我们这个时候正好在召开重要的办公会,我实在是没办法脱身啊。” 孔德文面带微笑地客套了几句之后,大家便各自默默就座。落座之后,我的左边竟然坐着县政协主席胡延坤。 胡延坤此刻头发已经花白,面色显得十分憔悴,他正倚靠在椅背上,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材料。当我往他身边坐的时候,他还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但是从他的眼神里完全看不出任何悲喜的情绪。 我在心里不禁感慨,胡延坤果然是胡延坤啊,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还能如此淡定。要知道,他自家儿子在医院里中了枪伤,私下里又在策划发动群众围堵政府,明面上还找着李显平要处置田嘉明,种种事情的背后,我心里都清楚是胡延坤在背后暗中捣鬼,但他当面看起来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这样深藏不露的人才是最可怕。 县委宣传部部长刘志坤负责主持这次座谈会,刘志坤清了清嗓子,看向我说道:“县长,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我随手翻看了两眼桌面上的材料,然后对刘志坤说道,开始。 刘志坤笑了笑:“尊敬的孔局长,市教育局的各位领导,现在我们正式召开九年义务教育评估座谈会。出席今天会议的,有我们市教育局党组书记、局长孔德文同志,还有我们市教育局副局长……。” 在详细介绍完参会人员之后,刘志坤代表县委政府做了全面的教育工作报告。从这次调研评估的结果来看,报告指出:东洪县作为东原市九县二区中教育成绩最为突出的县,但是在硬件设施方面,九年义务教育的基础还有很大的差距,不少乡镇学校目前还无法满足大批量学生入学的实际需求……。 在刘志坤汇报完毕后,孔德文局长做了总结发言,接着我进行了表态发言。我郑重地说道:“孔局长,各位领导,现在我代表县里发言。我到东洪县工作之后,感到非常欣慰的是,东洪县的教育事业在整个东原市都名列前茅,取得这个成绩相较于其他市县来说来得极为不易,因为东洪县的教育基础原本并不十分薄弱,特别是在校舍建设和教师队伍方面。现在县里面刚刚组织了第一批民办教师的招考工作,我们计划利用三年的时间,完成符合条件的民办教师转正工作,这将为我们开展九年义务教育奠定坚实的师资基础。第二个重点工作是开展校舍改建工程,目前全县还有四分之三的学校存在不同程度的危房情况,办学条件十分简陋。不管面临多大的困难,我在这里做一个郑重表态:东洪县委、县政府一定会认真贯彻落实国家科教兴国的战略方针,积极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实施策略,我们一定会咬紧牙关克服所有困难,保证九年义务教育的战略部署能够不折不扣地落到实处……” 在全面介绍完相关情况之后,孔德文局长对东洪县的教育工作予以了充分的认可和肯定,他在讲了一些鼓励和肯定的话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 5 点。到了晚上,孔局长要住在县委招待所,所以我自然要亲自出面设宴作陪。在返回县委招待所的路上,大家就已经开始闲聊起来。 饭桌之上,孔局长苦笑摇头,说道:“现在钟书记一直在大力推行节约反浪费活动,咱们这一桌的规格算是完全符合标准啊。” 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孔局长这是对招待水平有些挑剔,言外之意是东洪县县委招待所的接待水准着实很一般。 我连忙解释道:“孔局长,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咱们县里目前就是这个实际情况、这个客观条件,如果要安排更好的接待,我就只能到外面的餐馆去了。但是您也知道,东洪县外面的餐馆条件也很一般,所以我们就自作主张在县委招待所安排了伙食,还请您多多包涵。” 几人互相客套了一番之后,又按照东洪当地的习俗,你来我往地互相敬酒,但孔德文从根本上来说也是一位知识分子,他虽然喜欢喝酒,但从不贪杯,每次都是点到为止。一行人吃过晚饭,孔局长倒是提议,到小院里转一转。 陪孔局长,自然是不需要浩浩荡荡,让一众领导都离开之后,孔局长专门让胡延坤留了下来。 夜间的县委招待所很是安静,院子里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月光下伸展着,像一双双干枯的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招待所门口的两盏路灯昏黄的光芒,被风吹得微微摇晃,门卫室的大爷,正和几个厨师围坐在火炉旁,嗑着花生聊着天。 喝了酒,倒也不觉得天冷,但寒风袭来,还是裹了裹身上的风衣。孔德文因为和李显平关系不错,就主动提及说道:“朝阳县长,我在市里的时候怎么听说县里和显平之间有些不愉快啊?好像是政法委正在调查公安局长开枪的事情。” 我看了一眼胡延坤,胡延坤面色颇为平静,似乎调查公安局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我回应道:“这个调查开枪的事情本身并没有错,但是孔局长,仅仅是开了这么一枪,就由市政法委组成什么联合调查组来调查,实在是有点言过其实了吧。 孔德文打了一个饱嗝,说道:“朝阳县长啊,现在形势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比如说这个棉纺厂,以前那可是市里面的第一大厂,当时我们的青年教师去相亲,棉纺厂的工人啊,都是爱答不理的。现在啊,不一样了嘛,咱们的老师,听说是棉纺厂的女工啊,都不一定同意。市纪委在棉纺厂已经住了有一段时间了,抓了一个副厂长了。” 我原本以为孔德文是要在政法委和李显平这件事情上来传什么话,但我确是想多了,孔德文谈了些市上的八卦新闻之后,也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胡延坤与我送了孔德文,胡延坤抖了抖军大衣,从里面摸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支之后,我与胡延坤点了火。 两个人站在门口,招待所昏黄的门灯之下,我看胡延坤的侧脸被灯光切割出深深的沟壑,像是被岁月和心事共同刻下的年轮。他吸了口烟,烟圈在冷风中打着旋儿散开,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朝阳县长,孔局长刚才那番话,可不是随口说的。” 我没接话,等着他往下说。胡延坤弹了弹烟灰,火星子落在结了薄冰的地面上,瞬间灭了。“棉纺厂那事,看着是抓副厂长,实则是冲着厂长去的。现在市里的风向变了,钟书记要动真格,谁都护不住谁。” 他顿了顿,扭头看我,眼里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咱们县石油公司那点事,多大个事,还值得田嘉明动枪?朝阳啊,我在东洪,也是老干部了,你说,我就是这么一个儿子,何必那?” 我裹紧风衣,听他继续说:“玉生那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以为有我在,天塌下来都能扛。这次挨了枪子儿,算是给他个教训。可田嘉明那枪,开得不是时候啊。” 胡延坤的声音低了下去,“现在政法委咬住不放,明着是查开枪,暗着是想顺藤摸瓜。朝阳县长,你是聪明人,该知道这盘棋已经乱了,乱了啊。” 胡主席的意思是?” “孔局长留我下来,不光是陪他散步。” 胡延坤深吸一口气,烟蒂在指间燃得通红,“胡延坤将烟头丢在一边,走过去用力踩了踩。拍了拍手走过来,说道:“朝阳啊,田嘉明,绝非善类啊。我这些年,没别的本事,看人不会走眼,你是个好人,但不是个狠人,以后,你驾驭不了田嘉明的。” 说完之话之后,胡延坤沉默片刻,感慨道:“算了,我不说挑拨离间,我想通了,与其等着被人一锅端,不如主动把盖子揭开。明天我就让振山把餐馆的账交出来,该退的退,该认的认。至于玉生……,朝阳啊,给我个面子,收手吧,我愿意主动写辞职报告,给我们家玉生,留一碗饭就行。”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老槐树的枝桠 “咯吱” 作晌,胡延坤放下话之后,没等我回答,就慢慢走了,寒风吹的他的头发依然凌乱,看着胡延坤慢慢的从旁边推出一辆自行车,兴许是穿着军大衣骑行不便,就这样,推着车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倒是多了几分落寞和凄凉,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如何办,是好…… 第1029章 伯君渐入角色,延坤有意提醒 看着县政协主席胡延坤推着自行车慢慢地消失在了招待所的门口,那身影在萧瑟的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冬日的寒气吞噬一般。天气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寒冬,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让人不由得缩紧了脖子。我慢慢地重新从风衣内衬里掏出一包烟,那烟盒因为揣得久了,边缘有些微微的褶皱,我缓缓抽出一支,用打火机 “啪” 地一声点燃,深深抽了两口烟。 这烟啊,既是一个解乏的工具,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慰藉,一种无言的陪伴,在这繁杂而沉重的工作之余,唯有这片刻的烟雾缭绕,能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些许。 抽着烟,思绪还没从刚才与胡延坤的谈话中完全抽离出来,小院门口就传来了晓阳和亚男嬉笑的声音,那清脆的笑声像冬日里难得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些许沉闷的气氛。现在亚男已经有了习惯,只要是晓阳来,亚男总会找晓阳一起吃吃饭,聊聊天,逛一逛东洪县并不繁荣的县城大街,她们的身影常常出现在县城那几条不算宽敞的街道上。 我心里暗道,自从我到东洪县之后,发生的事情可真不少。县委书记李泰峰黯然离场,人大主任焦进岗因伤住院并提交了辞职报告;要是政协主席胡延坤如果再提交个辞职报告,那么对于这个县委、县政府来说,不算是一件体面的事,毕竟四大班子一下子少了三位主要领导,这在东洪县乃至整个东原的历史上也是少见的,避免不了要有些许的非议。 是啊,为什么我到了东洪县之后,县委四大班子就有三个人离职,虽然说起来总有客观原因,但对于大多群众来讲,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和谐。外面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议论,这对于整个县的政治氛围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着曾经我也无数次期待着能将胡延坤这个县政协主席调离岗位,这样又能安排一位自己更得心应手的正县级领导,有利于工作的推进。但是事实证明,如果真的到了这一天,反倒并不见得是一件绝对的好事。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这句话说得一点不错,如果说县委、县政府的老干部们一个个选择辞职,那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县里的政治生态多少也是出了些问题的,在市委看来你,或许是我的工作方式方法还有待改进,或许是某些深层次的矛盾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嗯,听着晓阳和亚男两人嬉笑的声音,那欢快的语调让这寒冷的冬日也多了几分暖意。我双手抱臂,慢慢地抽着烟,难得地享受着这独有的清净。男人啊,有时候不想回家,并非是外面有什么吸引,有的时候是这心确实太累了,肩上的担子太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有些选择题,怎么选都不能完全正确,怎么选都可能会留下遗憾,但你又不得不做出选择。 怎么办?这件事确实不好办。就此收手,于公来讲,这几百万的费用就有可能再也说不清楚来源和去处,万一这里面牵扯到违法犯罪,那我岂不是无意间包庇了一个犯罪分子,这是对组织、对群众的不负责任;如果再查下去,那矛盾必然将进一步的激化,牵扯到的人会越来越多,很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县的稳定和发展,这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下午的时候,杨伯君在电话里已经告诉我了,靠着财务造假这件事情,就足以将石油公司翻个底朝天,到时候没有一个领导干部能够独善其身。这些金额虽然与三四百万购买设备的钱来讲相形见绌,但是有的时候问题的严重性并不在于金额大小,而在性质是否恶劣,只要撕开了一个口子,顺势追查下去,那必然能将石油公司的一群人一网打尽,可那样一来,东洪县的官场恐怕就要来一次大震动了。 我默默地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打火机再次响起,烟雾在眼前弥漫开来。这些人能够威胁不让田嘉明获任县公安局局长,又何尝不能让我的县长也不能获得任免。人生就是这样,总是在各种权衡和取舍中艰难前行。 在外面站了约莫二十多分钟,烟抽了好几支,身上也感觉有些冷了,我才慢慢转身回到家里面。到家之后,我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不想让晓阳看出我内心的沉重。亚男马上站起来给我打了声招呼,说道:“哥。” 我看到亚男,笑着问道:“亚男,下周乾坤厅长马上要来调研,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啊。” 亚男说道:“哥,你放心,我们黄书记是高度重视这件事的,已经动员了群众,把水库建设当做一项重要的政治工作来抓,现在每天有超过三千多的工人在工地一线,大家干劲十足,每天的进度都是按表推进,各项工程都比较顺利,保证能给厅长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我点点头,说道:“平水河是季节性非常明显的河流,现在虽然是这个冬季,天气严寒一些,但是呢,平水河大桥水库也是修建的最好时机,这个时候水量不大,便于施工作业。亚男,你要多费心,支持好乡镇党委政府的工作,争取尽快完成这项民心工程啊,这可是关系到咱们东洪县百姓切身利益的大事。” 晓阳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说道:“哎呀,好啦,刚回家就说工作,人家亚男来的时候都是灰头土脸的,裤子上都沾满了泥点子,肯定是在工地上忙了很久,你不关心关心人家累不累,倒还说起工作来。” 我笑着说道:“好吧好吧,是我不对,那你们看会电视,看会电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我看了一眼电视,电视上正在演着电视剧,画面里的人物你来我往,情节倒也还算热闹。如今的电视节目倒是比以往宽松了不少,内容也丰富了许多。看晓阳和亚男两人胳膊搂着胳膊,看得倒是一脸认真,时不时还低声交流几句,那温馨的画面让我也感受到了几分家庭温暖的可贵。 在床上,晓阳不在的时候,我自然是翻看了会儿书,想从书中找点慰藉或者思路,可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没看进去多少。过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就到了 11点多,眼皮开始有些沉重。这时,听到门口一响,晓阳大手大脚的推门进来,看着我睡着,晓阳说道:“哎呦,三傻子啊,装睡那?” 我知道晓阳知道我没睡着,起坐起身子看看晓阳,笑着说道:“哎呀,你们看的什么电视,又看到了 11 点半,这么入迷。” 晓阳说道:“没看电视,看的香港电影,可好看了,你呀,不懂这种乐趣。下次啊,等到有机会了,咱们就在这里装个更好的电视机,晚上的时候躺在被窝里看电视,那多舒服呀。” 整个东洪县除了县委招待所之外,没有一个地方实现了供暖,县委招待所也是自己烧的小锅炉,不知是技术原因还是煤炭原因,这暖气片始终温度上不来,不过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我说道:“快钻被窝,被窝里是可暖和了。” 晓阳这才笑着道:“三傻子,姐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份厚礼啊。”说着就脱了袜子衣服,一股脑的朝着被窝里钻了进来。 晓阳一直有脚冷的毛病,说话间晓阳就趴在我的身上,将两只脚用力的贴在我的身上。整个人宛若游龙在我身上爬来爬去的取暖。 温存了一会之后,晓阳说道:“还是三傻子好,比暖气热活,哎,三傻子,你们县是不是缺煤啊,这暖气片没有烧热。” 想着才给张云飞县长打电话要了 1 万吨煤,希望能缓解一下东洪县的供暖的问题。 就问道:“东洪是有些缺煤,不知道平安县缺不缺煤啊?” 晓阳说道:“哎呀,平安县今年也缺煤,今年煤到了入冬,就开始涨钱了,香梅书记在市里面开会,都把头都要仰到后面去了,今年的考核,临平县的煤,可是挣了钱了,GDP的考核,是问题不大了,估计是要往上走几位。而且涨钱之后,还很紧俏,分管副县长出面,才批下来5000吨煤。 怎么才5000吨? 晓阳感慨道:“如今,市上正式取消了煤炭局,将煤炭局的职能,全部划转到了市计划委员会。这样的话,市计划委员会先是经办人员批,接着是副科长,科长,然后分管副主任,超过5000吨就是主任批,所以我们才拿到了5000吨。下一步,我要是到了市政府当副秘书长,说不定还要联系计委。” 晓阳到市政府担任副秘书长,已经提上了日程,也就是前后几天的事,我说道:“晓阳啊,你离开平安之后,马叔再一退下来,之前县里的人,就所剩不多了,倒是和我们部队一样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不过只政府是流水的干部。” 晓阳拨弄着我的耳朵,说道:“友福还没有正式担任县委书记,这是以县委副书记的身份主持县委的工作,说话自然不如郑红旗书记那么有面子嘛。临平县现在都没有多余的煤,曹河县、光明确区倒是敞开供应,明天我和友福,还要去临平县找吴香梅和张云飞,看能不能再批些煤。” 说了些许煤炭的事情之后,晓阳看出我眉宇间的愁绪,带着关心,问道:“三傻子啊,你们那个石油公司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我手里把弄着晓阳的发梢,淡淡的蜂蜜洗发水的味道幽幽传来,我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向晓阳道明了。 晓阳听了也很惊奇,没想到杨伯君竟然靠一本收据就找到了县石油公司做假账的事实,说道:“做假账这事,就是可大可小了,往大了说这是违反财经纪律,往小了说,也是领导干部把关不严嘛。杨伯君这个点子倒是不错,可以说完全掌握了这个主动权嘛。” 是哈,只是没想到,胡延坤竟然会主动辞职。我看着晓阳,带着一丝期待和真诚说道:“晓阳,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我现在真是拿不定主意了。” 晓阳想了想,说道:“三傻子,这事啊,确实不好办,你想啊,一边是可能得罪一群老干部,影响以后的工作开展;一边呢,要是处理不好,又可能得罪整个教师群体,毕竟这里面牵扯到不少人的利益,这么多老师,大家都看着那。 晓阳继续说道:“三傻子,按说这事没说的,一查到底,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谁都要考虑一个影响,谁都要顾及一个稳定,本地干部自然是抱成团的,理性的看你是对的,但实际上,小团体不论对错,只顾利益。我觉得,你可以学习一下张叔处理煤炭公司事情的态度,只要他们把钱退回来,这样呢,就不追究其他责任,兼顾原则性与灵活性。” 我心中暗自思忖,晓阳说的有道理啊。张叔在处理县煤炭公司的时候,确实是手下留了情,只要是把钱退回来之后,还给这些人保留了原有的货车,没有追究责任,相当于没有把事情完全做到绝路上,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也让事情得到了相对平稳的解决,这倒是一个可以借鉴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让石油公司把那几百万吐出来?" 我低声问道,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些事的性质,倒是都差不多,只是就怕有些人啊,贪心不足。把好心啊当成驴肝肺,负隅顽抗,不思悔改,到时候,县里面就只有抓人了。” 晓阳往我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我的锁骨:"不光是钱。那本收据不是能证明做假账吗?你拿着这个由头去找他们谈,让他们把挪用的设备款还回来,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至于胡延坤..." 晓阳顿了顿,手指在我胸口画着圈,"他要辞职可不行。他是政协主席,说话在老干部里还有分量,让他去做那些人的工作,比你亲自下场硬碰硬强。这事关系到儿子,这个时候,他应该知道,县里有了证据,也就是有了主动权。 我看着晓阳,抚摸着晓阳的脸颊,一种细腻滑嫩的触感直击心灵,让人不觉得一直看着晓阳,说道:“晓阳啊,这幸亏是你给我提供了这个思路啊,我也在想,如果真的把胡延坤逼到辞职这一步,那确确实实,东洪这边的老干部们确实会被我得罪完了,以后怕是转正都要困难了。” 晓阳说道:“菩萨低眉那是有金刚怒目,该强硬就得强硬。你呀,要想服软,接受他们的示好,还是要先亮出你的手段,让他们知道你的底线,不然的话,这些问题你还是不好解决,这中间就是一个往返拉锯的过程,得把握好分寸。” 我说道:“这不是有公司财务造假的证据吗?只要深挖细查下去,这吕振山和田利民、胡玉生包括石油公司的班子,一个也跑不掉啊。” 晓阳说道:“这还不够,我都替你想好了。这些人不是想着收钱安排工人进省石油公司吗?趁着田嘉明开枪这事还有威慑力,你们就应该趁热打铁把工人的事理顺,不然到最后12月31日无法完成划转,责任和压力全部在县里。 怎么理顺? 县委、政府完全可以张贴公告,由人事劳动局、县委组织部重新核定人员身份,对于之前没有在石油公司工作,通过非正常渠道进入县石油公司的,一律退回处理。这样的话,大家自然是找胡玉生他们退钱,谁的娃谁抱走,谁安排的人谁负责清退,他们收钱,你们跟着在后面擦屁股,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晓阳得意地说道:“你看看我这三言两语,就把你的问题给解决了,你怎么奖励我呀?” 我笑着说道:“晓阳啊,咱劳军,劳军。” 晓阳握着拳头,在我身上重重的捶了两下,娇嗔道:“三傻子,你好坏,不过我好喜欢呀……” 第二天一早,冬日的暖阳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给这寒冷的冬天带来了一丝暖意,但是暖阳仍然驱散不了寒风凛冽所带来的低温,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依旧是让初冬的早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爽,说话间口中都冒出白气,空气依旧是冰冷刺骨。 到了办公室之后,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就来汇报了一天的行程和工作安排,条理清晰,满满当当。 我一边听一边看文件,时不时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听完之后,我就说道:“韩主任,这样,还是抽时间安排一下,我到县人大走访一下,与县人大的班子还有中层干部举行一个座谈会,听一听大家对县里工作的意见建议,多听听不同的声音总是好的啊。” 韩俊说道:“县长,您看什么时间合适?要不把下午的行程调整一下,明天去怎么样?” 我说道:“时间我没有要求,们安排吧,时间充足一些最好,还要与个别人大代表再深入交流一下,不要打招呼,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要听。” 韩俊出门后,杨伯君就主动走了进来。杨伯君进门之后,先是用火钳子将火炉里的灰烬扒了扒,在上面烧了一壶水,炉火很旺,不多会那水壶 “咕嘟咕嘟” 地冒着热气,忙完这一切之后,杨伯君走到门口,拍了拍手上的煤灰才说道:“县长,今天我们就要找石油公司的人,如果他们不配合,我们就打算将石油公司的吕振山控制起来。” 我并没有马上回答杨伯君,而是将手上一份秘密文件认真看完了。秘密文件显示,苏联局势已经到了极为严峻的时刻,自从 819 政变之后,局势越发紧张。文件倒并不是说这苏联局势我们能做什么,而是要求各地要关注社会稳定大局,坚决不能让苏的混乱局势影响到国内的稳定。如今,这样的文件一天就要来两三份,可见上面对这个事情是高度的重视。 我看完文件,抬起头看向杨伯君说道:“伯君啊,这件事情你先等一等,这样,我给你安排个工作,把石油公司非正常渠道调动工人的事,联合劳动局和组织部,做一个梳理,然后张贴公告…… 杨伯君看着我,有些忧虑的道:“县长,这样干,会不会有逆反效果,这个,工人才聚集起来打算闹事?” 我看着杨伯君,说道:“伯君啊,这事不要怕嘛,现在田嘉明局长开了一枪,至少打出了一个月的稳定,你不是也和钻采公司、炼化公司达成了一致,在张贴之前,先到钻采和炼化公司去吹吹风,把支持自己的人搞的多多的嘛,把反对自己的搞得少少的。让大家看到,不走正规途径,不得人心。同时,也可以在公告上明确,如果有人在划转过程之中收了钱,可以到县委政府反映情况,县委政府,绝对不会袒护,不会让大家人财两空。” 杨伯君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之处,杨伯君说道:“县长,我现在马上去办!” 我点了点头,说道:“协调上有困难,就来找我。” 杨伯君道:“县长,没什么困难,组织部和劳动局,我都熟悉,他们那边都好办。” 我点头道:“恩,倒是有了些县长秘书的样子了。伯君啊,我这边和县政协的胡延坤主席再沟通一下,争取那边能够主动坦白问题,配合县里的调查。” 杨伯君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不明白我说这话是有何深意,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听从安排。从杨伯君的角度来讲,他到了石油公司之后,就开始被人算计,在曹河县被人做局,心里肯定憋着一股气,想要尽快查清真相;但是王守谦那边也是迟迟没有拿到对方做局的直接证据,这让县里面想通过这条线打击石油公司的愿望,还没有成为现实。 是啊,这倒也能理解,搞这行生意的人,还是讲究一个所谓的义气,他们也是担心,万一把这条线供述出来之后,在江湖上没法立足。 我心里暗自盘算着,胡延坤是政协主席,我是代理县长,两个人的身份相当。既然昨天胡延坤已经示弱,有和解的意愿,我又何必要赶尽杀绝,不如就坡下驴主动示好,或许能平稳解决这件事,对大家都好。我再拿起水杯喝口水,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起身走向了前面一排的县政协办公区。 9 点钟,胡延坤主席已经开始上班了,正在办公室里忙碌着。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 “请进”,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我推门而入。 看到胡延坤一个人正坐在位置上,认真地看着文件,神情专注。胡延坤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看到我进来之后,马上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来迎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和热情,说道:“县长啊,您怎么能亲自过来,您吩咐一声,我直接过去。” 我直接坐到了长条沙发上,打量了一眼胡延坤的办公室。办公室不大,陈设也简单,一张掉了漆的朱漆木桌,两把旧藤椅,墙角立着个铁皮文件柜,柜门已经微微泛黄,门上的字迹还写着东洪县革委会。 墙上挂着幅地图,纸边微微泛黄,想来挂了有些年头了。最显眼的是窗台上那盆仙人掌,蔫巴巴的,顶端却倔强地顶着个花苞,像是在寒冬里憋着股劲儿。 “胡主席这办公室,倒是比我那清净。” 我笑着指了指藤椅,“坐,咱们随便聊聊。” 胡延坤搓了搓手,给我倒了杯热水,玻璃杯壁上很快凝了层水珠。“县长笑话了,政协嘛,本就是个建言献策的地方,哪比得县政府那边日日都是大事。” 他坐下时,藤椅 “吱呀” 响了一声,他下意识地扶了扶扶手,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捧着水杯暖手,水汽氤氲了视线:“昨天您说的事,我回去认真思考了。胡主席啊,您在东洪县干了三十多年,从公社文书到政协主席,哪条街哪条河不熟?真要走了,不光是政协,整个县都得少块主心骨。您要辞职,县委政府可是不批准啊。” 胡延坤低头看着杯底的茶叶,半天没说话。北风从窗缝钻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纸屑,他忽然叹了口气:“县长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儿,我们老了,是该下来了。” 我说道:“胡主席,您的年龄还没有钟书记大吧,钟书记可还是战斗在一线嘛。谈年龄的事,可是没有说服力,只能说,您不愿支持我的工作。” 俩人就这事说了会之后,我说道:“胡主席,胡玉生的枪伤,现在有什么新的情况吗?恢复得怎么样了?” 胡延坤听到这里,还是微微一怔,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苦笑一声,说道:“还好,没有伤到大动脉,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县长,谢谢你的关心啊!” 看到胡延坤这么说,我心里有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给一个父亲讲他的儿子受过枪伤,那就算这枪伤再小,也是像一块石头压在了父亲的心头,肯定不好受。我感到有些尴尬,搓了搓手,说道:“主席,你昨天说道对,还是不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那样对谁都不好。县政府和县政协同属于东洪县的四大班子嘛,都是为了东洪县的发展,有什么事不能沟通,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嘛!” 胡延坤说道:“这事啊,县长,我很高兴你能到我的办公室来,推心置腹地来讲这件事。玉生有错在先,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有责任,没有管教好他,我代表他向县委、政府做个检讨。” 我听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放下茶杯,我拿起了火炉旁的煤球镊子,夹起煤球,调整了一下方位,又拨开了堵着煤球的灰烬,让火烧得更大一些,办公室里顿时暖和了不少。 再多说些客套话其实就显得更加尴尬,我主动说道:“胡主席,咱们说点具体的事情吧。县委、政府并不是不能收手,或者也不叫收手,而是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合理的调整与安排。我的意见是,县石油公司有三个问题必须回答清楚,这是底线。第一个,那就是县石油公司要把购买设备的钱如数返还,一分都不能少。第二个是,县石油公司在运输油量的数量对不上,这造成了国有资产不小的损失,这笔钱当赔则赔,当退则退,必须给县里一个交代。第三个就是,县石油公司在临近划转的时候,进来了大批的工人,公司机关超编了 100 多人,下属的销售公司也超编了 100 多人,这 200 多人省里消化不掉,县里也没有能力解决,石油公司必须如数将这批人全部退回到原单位,不能耽误改革接收工作…… 胡延坤听完这三条,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杯沿在嘴边悬了半晌才抿了口热水。他站起身从桌面上摸出个烟盒,抖出两支烟递过来一支,自己叼着一支却没点燃,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烟卷:“县长提的这三条,条条都在理上。前两条我不清楚。停顿了一会之后,胡延坤道:“县长,但是说到超编的工人,那两百多人里,我听玉生说过一些,多数是县里和乡里领导托关系塞进来的,还有些是老干部的子弟。真要清退,怕是得得罪半个县的人。” 他忽然抬头看我,眼里带着点恳求,“县长,能不能给条缓冲的路?这样干,我们家玉生无所谓,按要求办就是了,但是啊,县长,您可是要得罪半个县的干部。” 我说道:“错了,延坤主席,不是我要大家清退,是炼化公司和钻采公司的人不同意,他们也要闹……" 第1030章 胡延坤讨价还价,田嘉明不甘受辱 胡延坤捏着烟卷的手指猛地收紧,烟纸被攥出几道褶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县长,您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 我往火炉里添了块煤,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墙上的地图忽明忽暗。"这只是超英昨天刚从省里回来,带了份正式函件。省石油公司的意思很明确,超编人员他们一个不接,否则就暂缓划转。您想想,真拖到年底划不了转,上面追责下来,谁担得起这个责任?玉生是总经理,他的责任可是最大啊。"我停顿了下,继续道:“主席,您应该知道,这个时候,帮县里就是帮玉生。” 胡延坤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烟卷在指间被捏得变了形,无奈说道:“玉生... 他就是被那些老关系缠得没了主意。" 胡延坤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前阵子计委的老书记提着几瓶老酒找到家里,说孙子退伍了没去处,让玉生给个糊口的差事。你说,这些人都是看着玉生长大的,他能硬起心肠拒了?朝阳啊,你也是县里出来的,你应该知道啊,县里都是抹不开的人情。” 我望着火炉里跳动的火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杯壁上的水珠顺着弧度滑落,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像极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人情网。 "主席,我懂。" 我缓缓开口,声音在暖烘烘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沉静,"当年我在安平乡当乡长时,老领导的侄子想进派出所,县里武装部长的老战友托人安排个计生办帮忙的差事,推都推不掉。可人情归人情,规矩是规矩,不能拿公家的前程当顺水人情送啊。这可是正式的工人。" 胡延坤重重叹了口气,将捏皱的烟卷塞进嘴里,却忘了点燃。"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可玉生他不一样。他刚接石油公司那阵子,班子里三四个副职都有机会当一把手。他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想站稳脚跟,少不了看这些人的脸色。这次超编的工人里,还有不少是县领导的亲戚,两个是退休常委的孩子,他能硬气地顶回去吗?算了,不说了,朝阳县长,您说的对,现在帮县里,就是帮玉生。只是不知道,县里打算怎么安排玉生。" 我拿起火炉边的火钳,轻轻拨了拨通红的煤块,火星子随着动作溅起,在空气中划出细碎的光痕。"主席,玉生还年轻,路还长着。" 我把火钳放回原处,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石油公司顺利划转后,省里会派新的班子过来,但县一级总要留几个熟悉情况的老人手。玉生在公司干了八年,做到总经理,业务能力有目共睹,只要这次把超编的事理顺,把设备款的窟窿填上,然后把亏空的油把账算清楚,省里石油公司那边我去沟通,让他继续留任,至少是中层干部,协助新班子开展工作,您看怎么样?" 胡延坤似乎对中层干部不太满意,手指在膝盖上反复摩挲,他忽然抬起头,老花镜后的眼睛里带着点固执:"朝阳县长啊,不是我老胡贪心。县石油公司是我当副县长的时候带头干出来的,玉生是从技术员做到总经理,是拿实打实的业绩拼出来的,当然,我也承认,这里面少不了我的因素,但是前年省里搞油库炼化改造,全省就咱们县石油公司提前三个月完工,验收时得了全省第一;我记得去年啊冬天下大雪,输油管道被油耗子钻了大洞,是玉生带着工人在零下十度的荒地里守了三天三夜,硬是把裂口焊好了。也就是这两年,石油行情不好,再加上包袱重了,石油公司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不然的话,几百万对石油公司来讲,算不上什么大钱,所以啊,县长,我的意思很清楚,我们家玉生,还是对革命有功的,我不图什么总经理,至少在新班子里,还是要有一席之地,才不会让大家寒心嘛。" 我将火钳轻轻搭在炉沿上,金属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倒让思路愈发清晰。“这样吧,胡主席,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关键看三个关键问题的整改情况。” 胡延坤很是为难的道:“到东北买设备,厂家要破产,设备发不出来,石油公司和玉生,都是受害者嘛。县长,这笔账算到我们家玉生身上,我觉得也不公平,还有,石油公司的油被偷了,既然公安机关已经受案,就应该破案,现在公安局破不了案子,这笔账又算到我们玉生身上,县长,这个恐怕也说不过去……” 我看着胡延坤一脸的无辜,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里面的猫腻,但是这个时候,倒不是讨论真假的时候,我相信胡玉生心里是清楚真相的。监守自盗,伪造合同。我说道:“这样吧,胡主席,这事您回去也和玉生商量一下,你我都清楚,有些事不是咱们一两句话能决定的。他很复杂,很微妙,但是事实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清楚的。” 胡延坤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膝盖上的裤子,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子。他沉默了半晌,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旧手帕,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县长,我知道您心里跟明镜似的。有些事... 这样吧,我回去了解一下情况..." 火炉里的煤块 "噼啪" 炸响,我起身给胡主席续了杯热水:"胡主席,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摊子理顺。" 我把水杯推到他面前,"东北那笔设备款,签订合同的地点是省城,县里不是找不到原因,只要安排人跑上东北一趟,... 您也知道,这性质就变了。" 不出我所料,胡延坤在我说完之后,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心里盘算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县长,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站在我的角度来讲,我是完全支持县里的决定的。但是,我也清楚这石油公司不是我儿子胡玉生一个人的,他也只是石油公司领导班子成员之一啊,很多事情他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这件事,我会回去和他好好商量一下,看看他是什么想法,然后再给您答复。” 听到胡延坤这么说,我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留有余地,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说道:“胡主席,您可以去商量,但时间上要尽快,不能拖得太久。现在距离石油公司划转的最后期限只有一个月了,到时候如果因为县里的原因,导致石油公司那边拒绝接收相关的文件和手续,那省委、省政府是不会管我们这些具体原因的,只会认为是我们县里工作没有做到位,到时候肯定会有更严厉的措施下来,这对我们东洪县的整体工作影响可就大了。” 胡延坤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说道:“县长啊,谢谢你对我这老头子的认可,我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当然,我也说了,我这老头子现在也没什么政治追求了,也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年龄大了,精力也跟不上了,自然而然就有了消极懈怠的想法,就想着能安安稳稳地享享清福。所以我的意思是,只要能让我们家玉生继续在石油公司工作,我可以把我现在的位置让出来,给更有能力、更年轻的同志来干,我绝没有半句怨言。” 我又劝了几句之后,就来到了办公室,下午的时间,杨伯君就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已经写好了公告,上面的内容言简意赅,写明了省石油公司只按照编制接收县石油公司的工人,超编将暂缓接收工作…… 我看着公告的内容,颇为满意,就道:“伯君啊,写的不错,我看啊,基本上不需要做修改,就是要这样干脆利落,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把公告放在桌上,指尖在 “暂缓接收” 四个字上敲了敲,“你安排人把公告贴到石油公司门口、县政府大院还有下属三个公司的公示栏里,要醒目,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另外,让县电视台今晚加播一条新闻,把省里的函件内容摘读一遍,强调这是省里的硬性规定,不是县里故意为难。” 杨伯君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县长,要不要给县里三家石油公司的班子发个通知,让他们提前做好解释工作?我怕有些超编人员的家属闹起来。” 我说道:“一手软,一手要硬啊,胡玉生挨了一枪,就是最好的教训,县里对煽动闹事的,绝不能姑息。” 我拿起火钳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你让公安局安排警力,在石油公司和三个下属公司门口加强巡逻,就是要彰显县委政府维护社会稳定大局的决心,要是真有人敢聚众闹事、冲击办公场所,先拘起来再说。但也别忘了做疏导工作,留在县里石油公司,也不一定是坏事嘛。我有些人啊,我看还是搞不清楚,这个县石油公司划转的是个空壳子嘛,留下来的我看以后才有发展潜力。” 杨伯君道:“县长,我也觉得咱们县石油公司才有未来,划转到省上,我看不见得就是好事嘛。对了,我听说,田嘉明又被政法委的领导叫走了!” 想到这里,我也觉得李显平书记倒是有些咄咄逼人了。这也就是胡延坤说的,局已经乱了,现在市上政法委已经直接入场,这对县里的工作极为不利,我倒还是想着,直接去找钟书记汇报清楚,不能带着有色眼镜看田嘉明。 市委政法委本是一早就让田嘉明到政法委接受调查的,但是田嘉明还是拖到了中午的时间才到了市里。 中午和李尚武、丁刚局长在公安局对面吃过午饭之后才坐着市公安局的警车与刘建国一起买到了市政法委。 市政法委本来与市委在一个院子里,只是是处于后面的平房,后来市委大院办公条件越来越紧张,就将市委统战部和市政法委、宣传部三个部门分别迁了出去,重新找个办公场所。 田嘉明乘着警车来市委政法委的新办公地址,下车之后看着眼前这座灰砖小楼,墙皮斑驳得像块浸了水的旧抹布。门口的梧桐树枝桠歪扭,把 "中共东州市政法委员会" 的牌子遮去大半,倒像是故意不想让人看清。 刘建国轻声道:"田局,进去吧,孙主任他们在里头等着呢。" 田嘉明走到了门口,这小楼的两扇木门上各镶嵌着一块透明玻璃,两扇木门的中间用白色的油漆写着推的字样。田嘉明推了推,这门文丝未动。 市公安局办公室副主任刘建国马上走上台阶,上前一步,将门拉开说道:“田书记,这门得拉开!” 田嘉明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的不解,说道:“写错了吧,上面的字,明明写的是推嘛。” 刘建国四处张望,看没什么人注意,就低声提醒道:“田书记,是这样的啊,这是孙主任故意的,不熟悉的人啊,就往里推,熟悉的人就往外拉,这样就方便门口的保卫分辨,咱们是陌生人还是政法系统的自己人。政法系统嘛,比较注意这些细节。 田嘉明的指尖在 "推" 字上轻轻敲了敲,油漆剥落的边缘刺得指腹发疼。不懈的说道:"孙主任的聪明,真是用对了地方啊。" 他抬脚跨进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墙角的暖气片只泛着点温吞的热气,远不如县里办公室的火炉暖和。 刘建国道:“田书记,这办公楼以前是光明区的,闲置两三年了,市委大院坐不开,他们才搬到这地方。” 田嘉明只是微微点头,眼神里满是不屑。刘建国经常到政法委办事,倒是十分熟悉,带着田嘉明到了小会议室坐下之后。就很是熟悉的为田嘉明泡了茶。 田嘉明对孙主任十分熟悉,自己在市公安局担任办公室主任的时候,那时候,这孙主任在市政法委就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市公安局的工作指手画脚,颇为不敬,说起话来更是耀武扬威,让人很不舒服。 但田嘉明如今已经有些打心底里瞧不上孙主任了,丁刚和李尚武这几个人,对于政法委的这位办公室主任也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平时都不怎么待见他,田嘉明对他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忌惮。 刘建国对田嘉明的态度十分恭敬,刘建国当初进入市公安局办公室工作的时候,田嘉明正好是办公室主任,换句话来讲,田嘉明是刘建国的老领导,在工作上对他有过不少指导和帮助。 刘建国一边泡茶一边笑着对他说道:“田书记,不要客气,快坐下?” 田嘉明落座之后,先是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满和不甘的神情说道:“建国啊、孙主任这是要把我当阶级敌人来对待啊?不就是开了一枪嘛,还搞得这么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了多大的罪呢。” 说话间,市政法委孙海龙主任就带着几个干部一起,面色严肃的走了进来,进门之后,直接走向了会议桌一侧,将包往座位上一放,带着一丝不满道:“嘉明书记,见你一面不容易啊,非得市政法委发通知你才来!” 孙主任落座之后,则是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紧绷着脸,严肃地说道:“田嘉明同志,请你正确认识组织上与你的这次谈话,不要有任何抵触情绪。市委政法委是向市委主要领导做了详细汇报之后,才决定和你见面谈话的,这充分体现了组织对你的重视。你要认识到,这次组织上找你谈话,主要是为了了解事情的真实情况,目的是帮你查漏补缺,找出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最终还是想帮助你改正错误,更好地开展以后的工作呀,你可不能把组织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 田嘉明一听孙主任这么说,脸上的不满情绪更明显了,田嘉明将茶杯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出杯沿,在会议桌的红漆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孙主任这话说得轻巧。" 他冷笑一声,指尖在桌面上敲出重重的节奏,"从早上八点到现在,政法委的电话打了五遍,每遍都像审犯人似的问 '' 胡玉生的案子是不是你故意干的 '',这就是你说的 '' 帮助 ''?" 孙海龙的脸涨成猪肝色,身后的年轻干部慌忙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乱划。"田嘉明同志,请注意你的态度!" 孙海龙看田嘉明发了脾气,反倒是没了脾气,轻轻拍了下桌子,示意旁边的年轻同志说话不要那么大声,然后继续道:“嘉明同志,组织上找你过来,不是吵架的嘛。我们直入主题,啊,直入主题。人我都不介绍了,都认识啊。” 孙海龙环顾四周,继续道:“言归正传,嘉明同志啊,胡玉生当时手无寸铁,我们找他了解了情况,他当时就是想制止石油公司的干部上街闹事,说是县公安局到了之后,激化矛盾,胡玉生作为总经理,只是想安抚群众,你为什么开枪打他。” 田嘉明道:“胡说八道,上百的工人我们都调查清楚了,有调查报告,就是石油公司的领导班子,在煽动闹事。”说着就将一份材料推到了桌子对面。 孙海龙低眉看了一眼,说道:“田嘉明啊,这是你们调查的吧。” 田嘉明点了点头,道:“是。” 孙海龙拿起材料,随手翻了翻,就丢在了桌子上道:“不可信嘛,你们调查的,我们怎么采信,我们肯定要自己调查嘛。” 田嘉明道:“怎么,你不相信我们东洪县公安局?” 孙海龙忽然笑了,那笑声像砂纸蹭过铁皮,刺耳得很:"嘉明同志,不是信不过,是规矩不能破。" 他侧身拿过皮包,从皮包里抽出份文件,推到田嘉明面前,"这是省政法委的最新指示,涉及国企改革中的群体性事件,必须由市级政法机关牵头调查。你们县公安局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再者说了,你嘉明局长还是当事人。所以,这事必须由市级政法机关牵头调查。说说吧,为什么朝手无寸铁的胡玉生开枪。" 田嘉明略作回忆,说道:“胡玉生煽动群众闹事,让群众打砸警车,我鸣枪示警之后,孙主任还试图抢夺我的枪。我自然是要还击。孙主任啊,你根本就没有在基层干过,不了解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和危险性,如果当时我不开枪,胡玉生就会把我的枪夺走了,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刘建国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帮田嘉明说了句公道话:“是啊,这是很明显、很浅显的道理。当时那种混乱的局面,如果田书记不开枪,局面很有可能会失控,周围的那些人情绪都很激动,很有可能就会跟着冲上大街,到时候场面会更加混乱,不仅会影响到社会秩序,还可能会冲击政府机关,处理起来就会更加棘手了。” 孙主任听完说完,白了一眼刘建国,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茶水,然后看着田嘉明,一脸认真地说道:“嘉明同志,你说的这些可都是你的推测啊,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有人抢夺你的手枪。到现在,我们也没看到胡玉生抢走了你的枪,现场也没有其他人证明他有抢走你的枪。他没有抢走你的枪,你为什么要开枪打他呢?换句话说,胡玉生在当时仅仅是一个手无寸铁的群众,你作为公安局长,怎么能轻易对群众开枪呢?这可是严重违反规定的。” 田嘉明马上激动地反驳道:“孙主任,你说这话我可不认同。这枪如果真的被他抢走了,那开枪的还会是我吗?到时候恐怕就是他拿着枪打我了,甚至还会伤到周围的无辜群众!我开枪完全是出于自卫,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周围群众的安全,难道这也有错吗?” 孙主任摇了摇头,说道:“嘉明同志,你可不能这样认为,你这样的想法既片面又狭隘。你是公安局长,身边还跟着几个刑警队的同志,手里都有武器,胡玉生只是一个普通群众,他真的就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抢你的枪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嘛。我们去医院找胡玉生了解情况,他自己也说了,他当时出面只是怕公安局的行动激化与石油工人的矛盾,导致群众出现意外,所以才出面制止你们动用警具,他绝对没有要抢夺你枪支的意思。而且,据我们了解,之前你们好像就有一些暴躁,那个什么老黄县长的坟前,你也开了两枪,老田,你怎么还和死人较劲?” 田嘉明道:“当时是两拨人在打群架,已经喊不住了,老孙啊,你这些话,太脱离基层了。” 孙海龙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茶水在杯底晃出细碎的涟漪:"可死者为大,开枪总是不妥。" 他忽然提高声调,"再说胡玉生的事,医院的诊断证明写得清清楚楚,子弹打在大腿上,距离大血管只有三厘米!这要是算自卫,那什么才算过当?" 那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田嘉明猛地站起身,"当时他带着人往我枪口上冲,我朝天鸣枪后,他非但不退,反而张开双臂喊 '' 有种打死我 '',往前扑的瞬间子弹才擦过他大腿!现场有七八个民警可以作证。" 刘建国连忙,低声道:"田书记,冷静点。" 孙海龙道:“我还听说,你们之间好像是有些矛盾?” 田嘉明马上矢口否认道:“我们能有什么矛盾?我刚到东洪县没多久,和胡玉生都不认识,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能有什么矛盾?老孙啊,你们可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就随便给我扣帽子啊!” 孙主任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什么矛盾,我现在确实不清楚,也不会凭空猜测。但按照胡玉生的说法,县公安局一直想找机会打击报复他,认为他做事情不给县里面留面子,还说县公安局完全成了县政府的工具,只听县政府的话,不考虑群众的感受。嘉明同志,你也是老公安了,应该清楚公安机关是人民的公安机关,是掌握在人民手中的,是为人民服务的,而不是掌握在个别领导干部手中,成为某些人谋取私利或者打击报复的工具,这一点你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不能有任何模糊的想法。” 田嘉明听着孙主任的话,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了刘建国,眼神里依然是无奈。但刘建国在孙主任面前,一直比较拘谨,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用眼神向田嘉明表示深表同情。 田嘉明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随即提高了声音说道:“孙主任,公安机关服从县委政府的领导,难道还有错?你没在基层干过,根本不了解基层的情况有多复杂,面对那些情绪激动的群众,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大的冲突。那种情况下,如果我不果断开枪,控制住局面,事情会很复杂?” 孙主任听到田嘉明一再说他没在基层干过,用力敲了敲桌子,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说道:“嘉明同志,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在中央看来,省里都是基层,咱们做事情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是我们政法人员必须遵守的基本原则。现在的事实是什么?是你直接开枪导致胡玉生受伤,而不是胡玉生开枪导致你受伤,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谁也无法改变。如果胡玉生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开枪打你,那现在接受审判的就是他了,而不是你站在这里为自己辩解!” 田嘉明已经气得青筋暴起,额头上的汗珠都渗了出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眼看就要忍不住拍打桌子了。这时,刘建国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田嘉明身边,给田嘉明倒了杯水,然后轻声劝说道:“田书记,您消消气,孙主任也是按照规定办事,你们都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慢慢沟通,总会把事情说清楚的。” 田嘉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戳在桌子上,桌子发出 “腾腾” 的响声,足以看出他内心的愤怒。田嘉明说道:“孙主任,事实就是这样,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信不信由你们。如果你们认为我有问题,那就直接处理我好了,我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我还是坚持认为我当时的做法是正确的!” 说完之后,田嘉明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留下孙主任、刘建国几人,面面相觑。 孙海龙一拍桌子说道:“太嚣张了,他的眼里还有组织纪律吗!"孙海龙的怒吼在会议室里回荡,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他抓起桌上的调查材料狠狠摔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像被撕碎的证据。" 反了!真是反了!一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敢在市政法委的会议室里砸桌子、甩袖子,他田嘉明眼里还有没有上级?" 旁边的年轻干部慌忙捡起文件,指尖抖得几乎捏不住纸张:"孙主任,要不要... 要不要给李书记打个电话?" "打!现在就打!" 孙海龙的手指在桌面上乱戳,"让他看看田嘉明的嚣张气焰!我看他是没把政法委,没有把显平书记放在眼里。觉得咱们调查组查不出什么,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他忽然转向刘建国,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建国同志,你可是市公安局的人,刚才田嘉明的所作所为你都看见了,这笔账我记下了,回头咱们市局见!" 刘建国的脸瞬间涨红,手里的茶杯 "哐当" 一声撞在桌腿上:"孙主任,话不能这么说。田书记也是一时激动,他在基层干了十几年,最受不了别人说公安是工具..." "闭嘴!" 孙海龙猛地拍桌,搪瓷杯里的残茶溅了刘建国一裤腿,"你一个办公室副主任,也要批评我了?明天我就向市局党组反映,看看是谁在纵容下属对抗组织!" 走廊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显平推门进来时,正撞见孙海龙指着刘建国的鼻子骂骂咧咧。他皱了皱眉,弯腰捡起地上的调查材料,封面上 "中共东原市委政法委员会" 的公章被踩得模糊不清。 "海龙同志,你的党性修养就这点水平?" 李显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一个办公室主任,牵头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孙海龙脸色尴尬,说道:“书记,田嘉明,他目无组织,目无领导。” 李显平哼了一声,将材料丢在会议桌上,扭头出门走了。 第1031章 李显平穷追猛打,张庆合淡定表态 李显平踩着满地狼藉走进会议室时,孙海龙正对着刘建国的鼻子咆哮。 “够了。” 李显平弯腰捡起被踩烂的调查材料,封面上 “中共东原市政法委员会” 的红色印章沾着鞋印,“海龙同志,你这是在办案,还是在耍威风?” 孙海龙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指绞着中山装的纽扣:“书记,田嘉明他太嚣张了!在会议室里拍桌子砸板凳,简直没把政法委放在眼里!” 李显平面色冷酷,极为严肃,缓缓的说道:“人家没把政法委放在眼里,我们自己要把自己放在眼里。” 说完之后,环顾四周,会议室里检察院和公安局、政法委的几个干部都站了起来,面色拘谨的看着李显平。不知所措。 李显平将文件往桌面上一丢,走出会议室之后才停下脚步,说道:“孙主任,你跟我来一下,其他人,散会!” 李显平的皮鞋跟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 "笃笃" 的重响,每一步都像砸在孙海龙紧绷的神经上。 李显平本打算临时出去一趟,到市政府找王瑞凤要些经费,把新的政法委办公楼修缮一下,这个三层办公楼本是光明区一家单位的,算起来是七十年的的产物。暗红色的砖墙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墙缝里滋生着枯黄的杂草。每层楼外侧都有一条贯通的水泥走廊,护栏是预制板浇筑的,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冬天漏风,夏天闷热。但是李显平走到楼梯口,就恰好听到了会议室里争吵的声音。虽然这孙海龙语气咄咄逼人,但是田嘉明确实太猖狂了。按说作为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在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就已经养成了独断专行的性格,对于田嘉明的使用上,李显平就多有无奈,但是考虑到外甥沈鹏的事,还是做了妥协。 李显平一边上楼,一边觉得脸上没有了面子,当初在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每天从早忙到晚倒也是不觉得,但如今到了政法委,闲下来之后,倒是觉得田嘉明这事办的窝囊,自家外甥丢掉了公安局长和政法委书记的位置,却被田嘉明捡了便宜,一个市委常委连自家的外甥都照顾不了,这让李显平觉得脸上无光。 到了办公室,李显平心里觉得极为窝火,调查田嘉明开枪,东洪县几个老干部都打了电话,田嘉明也是对自己家的本家李爱芬、李爱琴处理的时候,私自用刑有失公允。自己安排的事,田嘉明确是如此不给面子。 办公室里,李显平听完了孙海龙的汇报之后。 "岂有此理!" 李显平抓起桌上的青瓷茶杯,茶水在杯盏里晃出半寸高的浪头。他猛地将茶杯墩在办公桌上,碧螺春的碎渣混着茶水溅到文件上,晕开一片深褐。当年在曹河县当县委书记时,公安局长汇报工作连头都不敢抬,递烟时手能抖出残影。如今自己还是市政法委书记,一个东洪县的公安局书记,竟敢在市政法委的地盘上拍桌子砸板凳,最后还摔门而去 —— 这不是打孙海龙的脸,是打他李显平的脸。 孙海龙慌忙从桌上捡起来文件,抖了抖上面的茶水:"李书记,您看见了?这田嘉明太嚣张了!他眼里根本没有上级组织,没有咱们政法委......" 当过县委书记,那也是杀伐果断的人。"闭嘴!" 李显平一脚踢开办公桌前的木凳,凳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尖叫,"你孙海龙办的叫什么事?问话像审犯人一样,把基层干部的火气全撩起来了,这就是你牵头的调查?" 。 窗外的法桐叶被北风卷着扑在玻璃上,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李显平盯着墙上 "为人民服务" 的匾额。田嘉明那声 "信不信由你们" 还在走廊里回荡,这股子犟劲让他想起自己当县委书记的时候,倒是颇为想象 —— 可现在,他是政法委书记,是制定规矩的人。 孙海龙依然知道李显平的脾气不好,又或者说,担任过这个级别的领导的人,谁又是没脾气的人。 李显平继续道:"孙海龙啊,咋说你也是跟着朝政同志干了三年的办公室主任,为什么你没被提拔使用,你要反思啊,这么点小事,你搞成什么了?查!给我往深里查!" 李显平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像寒冬结了冰的河面,"胡玉生的枪伤鉴定、东洪县公安局搞的集资房建设、田嘉明在东洪县的所有签字办的案子,一点都别放过。我倒要看看,他凭什么这么硬气。" 孙海龙连忙点头,额头上的冷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是是是,我这就安排人......" "还有," 李显平忽然转身,黄铜腰带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把田嘉明提名为公安局长的材料调出来,下周常委会,我要亲自说说这事。" 孙海龙听了之后,顿时内心窃喜,自己忙活这么久,就是想着到下面担任个县局一把手,这个时候的李显平,脾气暴躁,性格古怪,谁又愿意一直伺候这样的干部。 李显平发了一通脾气,也算是泄了火,就说道:“我给你提供一个线索,前不久,东洪县的老黄县长上吊自杀,老黄县长的家属被东洪县公安局抓了,东洪公安局违规对当事人使用了电棍,你们想一想,这个方面有没有可以深入挖掘的地方。” 孙海龙郑重地点头说道:“上级公安部门一再发文,要求严禁刑讯逼供,虐待当事人,这样,我安排去调查一下。” 而此刻,田嘉明坐在警车后座,指关节把真皮座椅攥出五道白痕。车窗玻璃映出他涨红的脸,孙海龙那副阴阳怪气的嘴脸总在眼前晃。 前排的刘建国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老领导,轻声道:"田书记,您消消气。您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孙海龙,孙主任就这德性,在政法委待久了,忘了基层的难处。" 他一边开车一边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来,背着手递给了田嘉明,"抽支烟顺顺气,您跟他置气不值当。" "什么玩意儿!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把自己当钦差大臣了?" 田嘉明接过烟,打火机点燃香烟之后,田嘉明望着煤油打火机的火苗摇曳,烫得他指尖发麻,却没松手。胡玉生扑上来抢枪的瞬间又在眼前闪现 —— 那小子眼里的凶光,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可到了孙海龙嘴里,倒成了 "手无寸铁的群众"。他忽然想起老黄县长坟前的那两枪,当时也是两拨人拿着铁锹对峙,不开枪能镇住场面? "建国,你说这叫什么事?" 田嘉明抽了口烟,喉结剧烈滚动,"咱们在基层拼死拼活维护稳定,他们坐在办公室里指手画脚。胡玉生煽动工人闹事是事实,石油公司做假账是事实,怎么到了政法委,倒成了我田嘉明的不是?" 警车驶过光明河大桥,桥墩上的裂缝在夕阳下像道狰狞的伤疤。刘建国叹了口气:"田书记,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孙主任背后有李书记撑腰,之前他还服务过周朝政书记,周书记在东原也是有威望的老领导,咱们......" "撑腰也不能不讲理!" 田嘉明将窗户降了一条缝,寒风顺势灌了进来,让刘建国稍微一哆嗦,"我去找尚武局长,这事必须说清楚!" 车子刚停在市公安局门口,田嘉明就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往里走。值班室的民警想打招呼,却被他眼里的火气逼得把话咽了回去。李尚武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抬脚就踹了进去,正撞见李尚武在给盆景浇水。 "尚武局长!您给评评理!政法委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李尚武放下水壶,慢悠悠转过身。他穿着件灰色羊毛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倒比田嘉明更像基层干部。"坐下说吧。" 他指了指沙发,给白色的陶瓷水杯里续满热水。 田嘉明和李尚武在平安的时候,就是上级下,虽有隔阂,但相比于政法委与公安局之间,李尚武与田嘉明有了情感上的亲近。 田嘉明接过白色陶瓷杯,就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也就道明了原委。汇报完后,又补充说道:"李市长,孙海龙那套问话方式,换谁都得炸。" 李尚武倒是更知道些内情,孙海龙这人,对上和对下是两个人,按照东原的说法,这种人是恨不得领导撒尿,他都要帮领导去抖一抖的人,但是面对下面,确是恨不得尿别人身上。周朝政走的匆忙,但也一直很关心这人的进步情况。李尚武已经听说,周朝政一直再给市里面联系,希望能让孙海龙到下面担任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局长。只是市委领导的意见并不一致,此事尚未成行。 田嘉明喝了几口水,又补充道:"何止是问话?他说我开枪是打击报复,说公安是县政府的工具!这是侮辱!" 他猛地扯开警服领口,露出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当年在平安县刑警大队,我追着逃犯跑了三个省,子弹擦着耳朵飞过都没怂过,现在倒要受这种气?" 李尚武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忽然叹了口气:"嘉明啊,你这脾气得改改。政法委是上级机关,孙海龙再不对,你也不能在会议室拍桌子。特别是这事又被李显平书记知道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他从抽屉里拿出包烟,弹出一支递过去,"你没来之前,李显平书记刚给我打电话,火气大得很。" 田嘉明捏着烟的手指猛地收紧,:"他还想怎么样?处分我?撤职?" "那倒不至于。" 李尚武点燃烟,烟雾在他眼前缭绕,"但你公安局长的提名,李显平恐怕要使绊子啊。" 这句话像块冰砖砸在田嘉明头上。他张了张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子悲凉:"就因为这个?李局长,这是什么事儿,他要是这么干,"这官不当也罢!但孙海龙那番话,我必须讨个说法!不是他政法委,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不信呢,咱们东原没有了说理的地方。我现在就去找李显平书记,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李尚武一把拉住他:"糊涂!你现在去找政法委,是兴师问罪还是负荆请罪?" 他往窗外看了眼,压低声音,"要相信领导的格局,这事我看你和显平书记之间应当是有些误会,再者,这事有我在,你激动什么?要动我们公安局的人,还是要我点头同意才行。听我的,先回东洪县,这事我来周旋。" 田嘉明站起身,田嘉明郑重的看着李尚武,知道李尚武向来是最讲义气,想着自己在平安县的事,田嘉明的心情万般复杂。田嘉明无奈感慨道,活了五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这年轻人逼到墙角里,苦笑着道:"是我给组织添麻烦了!把我惹急眼了,我真想一枪毙了他们小王八蛋!" 李尚武道:“乱说,咱们的子弹是射向违法犯罪分子的,可不能拿枪和子弹,威胁咱们的同志。” 听到这话,田嘉明微微一愣,想着平安县的三颗子弹,总觉得是个心事,自己在公安局调阅过档案,但是是从县委书记郑红旗办公室里提取了一枚很有价值的指纹。这让田嘉明心里万分的不踏实,总担心东窗事发。这种忐忑的心情和高压的情绪,也是让田嘉明的脾气有了些古怪。 田嘉明主动伸出手,道:“局长,我信你。” 李尚武看着田嘉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慢慢坐回椅子上。茶几上的茶水还在晃,像他此刻的心情。他拿起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终究还是按下了李显平办公室的号码。 "尚武啊。" 李显平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田嘉明找你告状了?" "不能叫告状,李书记,田嘉明同志是老资格的政法系统的同志,他对咱们政法系统是有感情的。" 李尚武对着话筒苦笑,"我认识他的时候啊,他就是这样,脾气冲,您别往心里去。他在基层干了十几年,对公安工作有感情,听不得 '' 工具 '' 这种话......" "感情不能当饭吃!" 李显平打断他,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公安是纪律队伍,就得有纪律!他田嘉明在政法委大吼大叫,不服管教,对组织的帮助认识不清,东洪县已经有不少人将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嘉明啊,这是什么行为,就是我刚才说的,对抗组织!" 李尚武沉默片刻,拿起桌上的笔随意写着几个数字,说道:"李书记,田嘉明同志可是立过二等功,抓过七十多个逃犯。扫黑除恶,严打整风,他是公安机关的一把尖刀啊。书记,嘉明同志都已经被县人大提名了,这也是市委的意图,咱们可不好在这个关键时候,让市委难看嘛。" "这些我都知道。" 李显平的声音缓和了些,"但规矩就是规矩。下周常委会,关于他的任命,我会保留意见。"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根针,扎得李尚武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望着墙上的地图,东洪县那个小红点像颗发炎的脓包。石油公司的账目、胡玉生的枪伤、田嘉明的提名...... 这些事缠在一起,理不断剪还乱,想了想之后,还是拿起电话,打算找张庆合市长,请市长出面,对东洪的局面,进行调整。 东洪县人民医院的走廊飘着福尔马林与中药的混合气味。胡延坤攥着个蓝布包袱,脚步在外科病房门口顿了顿。门里传来胡玉生的咳嗽声,混着拐杖敲击地面的脆响 —— 这小子又在逞强了。 他推门进去时,正撞见胡玉生拄着拐杖往窗边挪。右腿的绷带像块沉重的墓碑,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嘴角的抽搐。夕阳透过窗户上的铁栏杆斜照进来,在绷带上投下交错的阴影,倒比他那张脸更显凄凉。 "开灯干什么?" 胡延坤伸手拉灭开关,日光灯管 "滋啦" 响了两声暗下去,"天还没黑透,浪费电。" 胡玉生踉跄着坐回病床,拐杖 "哐当" 砸在地上:"爸,您这老脑筋能不能改改?医院的电不要钱!" 他抓起苹果就啃,汁液顺着下巴滴在被子上,"您来就为了关灯?" 胡延坤没接话,从包袱里掏出个搪瓷缸,里面是炖得发黑的排骨汤。他往碗里倒时,胡玉生突然别过脸 —— 绷带缝隙里渗出来的血渍混杂着药水显得很是凄惨,在夕阳下的映照下,很是奇葩。 "腿还疼不?" 胡延坤用勺子搅着汤,热气模糊了老花镜,"医生说你这伤口得养两个月,我看你啊还是别乱动。"说完,就扶着胡玉生上了床,给胡玉生盖了被子。” 胡玉生道:“爸,您就别问我疼不疼了,能不疼嘛?我是在床上,腿不知道是冻的还是麻的,没了知觉嘛。” 胡延坤心疼儿子,就又嘱咐道:“医生都说了,安心养一养吧。” "养?我能安心养吗?" 胡玉生猛地拍向床头柜,搪瓷缸子震得蹦起来,"石油公司乱成一锅粥,田利民和吕振山他们领导不了这么多人。还有啊,这个田嘉明,到底被抓了没有。 " 胡延坤的手顿了顿,排骨汤在碗里晃出涟漪:"哎,别操心公司了,你呀,这心就没操对地方,早知道,安安心心的办企业多好。现在县长让我们退钱,要做好准备啊。" "凭什么!" 胡玉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拔高声音,伤口的剧痛让他倒抽冷气,"那笔设备款是东北厂家收的,油库失窃案公安局都立了案,我挨了这一枪难道是白挨的?还让我退钱,不退。打死我也不退。" 病房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响。胡延坤放下碗,枯瘦的手又拿起枕头,垫在了胡玉生的背后,说道:"玉生啊,胳膊拧不过大腿。杨伯君把假账都摆县长桌上了,你以为还能瞒多久?" 他凑近了些,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我看到时候吕振山和田利民早就把自己摘干净了,你还傻等着背黑锅?" 胡玉生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腥味:"爹,我在零下十度的荒地里守了三天三夜焊管道时,谁看见了?我把一个濒临破产的油库做到全省第一时,谁记着了?"现在出了事,就让我退钱保平安?爸,您当年当副县长时的硬气去哪了!" "玉生啊,人啊,最大的聪明就是知道,该什么时候低头!现在的局势,已经变了,之前我也觉得,靠着群众闹事,硬刚到底,但是现在啊,你们内部都出了问题。我太了解田利民了,在公社的时候,我就看透了他,你在的时候,他和你站在一起,你不在了,他就是第一个要卖你,没话说的,这就是现实。” 胡玉生不满的道:“爸,李显平的外甥沈鹏在平水河大桥倒卖材料,都能没事?就因为人家后台硬!" 胡延坤猛地捂住儿子的嘴,声音压得像蚊子哼,"这话能乱说?这不是家里,这是医院,隔壁都住着人。" 胡玉生用力甩开他的手,不以为然的道:"凭什么他没事我就得退钱?全县谁不在捞?石油公司的油罐车哪个月不倒卖点油?凭什么就查我!" "因为你傻!" 胡延坤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收那点钱够干什么?咱们家缺你的钱花嘛。” 胡玉生让不满的道:“人家沈鹏倒卖钢筋水泥,把大桥都搞成了豆腐渣,还不是照样升官?既然大家都在贪,我凭什么当冤大头?" 胡延坤看着儿子倔强的侧脸,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时他还是公社,玉生刚上小学,拿着满分的试卷跑回家,红领巾在胸前飘得像团火。谁能想到,这孩子如今会变成这样。变的自己都有了些不认识。但如今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说什么也是晚了。 胡延坤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说道:"县长说了,只要退钱,让你留改革后的石油公司当中层。" 胡玉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右腿的伤口被拉扯得撕裂般疼,他却浑然不觉,指着门口低声骂道:"留公司当中层?他们是打发要饭的吗?我在东洪县石油公司干了七年,这公司是我一手带起来的!现在让我去看别人脸色?" 胡延坤叹了口气,伸手想扶他躺下,却被他一把挥开:"爸,您别劝我!这不是钱的事,是脸面!田嘉明一枪把我撂这儿,现在又想拿个破职位堵我的嘴?他们当我胡玉生是软柿子捏?" "你以为现在还是跟你讲脸面的时候?" 胡延坤的声音沉了下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他突然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拐杖与床架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去找县长说理论!" "坐下!" 你以为县长还怕你理论,我都告诉你了,你们做假账的事,查出来一笔就能查出来十笔。现在县长算是给了机会,他要的是石油公司划转时干干净净,你不退钱,他怎么向省里交差?" 胡玉生还想说些什么,胡延坤道:“我已经托人打听了,东北那笔合同是在省城签的,你这话能说的清楚?你只能增加办案的难度,不会改变最终的结果。" 胡玉生的动作僵住了。夕阳彻底沉入西边的平房,病房里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像他们父子间越来越深的裂痕。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时,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妇女探头冲着里面看了看,胡玉生正咬着牙往拐杖上靠。进来的是县供销社主任的老婆,手里提着网兜,里面装着鸡蛋和红糖。她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却藏不住焦虑。 "玉生啊,好些了没?延坤也在啊。" 女人把鸡蛋往床头柜上放。 胡延坤笑着迎上去,接过鸡蛋,看房间里确是堆满了各种礼品,就将网兜放在了脚下。 胡玉生尴尬笑了笑:“侯婶,你怎么来了。” 这侯婶尴尬笑了笑,说道:“哎,这个公安局的那个谁,太不是人了,怎么敢开枪…… 这侯婶问候了一遍田嘉明的三代祖先,就带着一丝关切道:“玉生,这枪打的,不疼了吧。” 胡玉生原本以为这候婶在关心自己,也是关心侯婶家的孩子,划转到省公司的事情,但看只拿了鸡蛋红糖,却心里有些不高兴了,也就不愿再提及这话题。 这候婶尴尬的聊了几句之后,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胡家父子,"我家强子......" 胡玉生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堆起笑:"强子挺好的,在销售科挺能干,下一步能到省公司。" 候审尴尬一笑,说道:"是这样啊,这个强子啊打算考老师,我们家老马给他找了个代课教师,干三年就可以转正。这个,这个县里...... 县里也贴公告了......" "什么公告?" 胡延坤不解的道。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字里行间还沾着浆糊:"说...... 说非正规渠道进公司的,一律清退...... 让找...... 找安排工作的人退钱......" 胡玉生一把抢过公告,指尖抖得几乎捏不住纸。上面 "东洪县人民政府办公室" 的公章红得刺眼,每一个字都像田嘉明那把枪的枪口,死死盯着他。 "落井下石,他们敢!" 他突然将公告撕得粉碎" 女人吓得往后缩了缩:"玉生啊,你别激动,我是说,不是省公司不好,是我们家强子,想去教个书,他初中毕业,符合政策,我家强子那工作...... 花的五千块......" "不退!" 胡玉生大吼道,"让县长来找我要!我倒要问问他,平水河大桥的材料款,谁来退!" 女人觉得很是尴尬,这胡延坤毕竟还是政协主席,不好得罪,就看向了旁边的政协主席胡玉延坤。 胡延坤长叹一口气说道:“放心吧,这钱是交给公司的,公司不会欠大家的钱,你们家强子的事,我来安排,明天,你找田利民去领钱。 胡玉生心生不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刚要开口,胡延坤就瞪了儿子一眼,胡玉生不再说话。 这妇女倒也觉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按说前两年供销社生意好的时候,怎么可能回去石油公司,这也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觉得没有了办法。 这妇女站起身来,说道:“胡主席啊,实在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就要出门。 胡延坤赶忙拿起地上的鸡蛋,追了出去,俩人在门口互相推让了一会,胡延坤还是让人把鸡蛋拿走了。 胡玉生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身蓝布中山装格外刺眼。他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蹲在地上,帮他擦摔破的膝盖。那时的手掌宽厚温暖,不像现在,瘦得能数清骨头。可是如今,这半年多,胡玉生感觉到胡延坤衰老了许多。 胡延坤走进病房,看着病房里到处堆满了方便面、鸡蛋、大小箱的礼品已经放不下。胡延坤感慨道:玉生啊,咱们家又不缺这些东西,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明天找个人,把这些东西全部收了。 胡延坤低头看了,房间的角落里,床底下都是各种礼品,略显自豪的道:“这说明咱们家人缘好,朋友多。 胡延坤道:“屁话,因为咱们是干部,是领导,换做一般人,谁来看你。我提醒你,谁的红包,都不能再收了。这是非常时期,县里可是盯着你那。 "杨伯君......" 胡玉生突然低声说,牙齿咬得咯咯响,"这肯定是杨伯君搞的鬼。" 胡延坤猛地抬起头:"别惹他。" "我偏要惹!" 胡玉生抓起拐杖往墙上砸,拐杖与水泥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嫖娼的事,我早就掌握了证据!我让他身败名裂!" "糊涂!" 胡延坤端起来饭盒,走到胡玉生跟前,胡玉生接过饭盒,里面慢慢的都是排骨。 "现在是什么时候?" 胡延坤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田嘉明被政法委盯上了,这是上面的政治斗争!你动杨伯君,就是动县长,是自寻死路!现在上面的事,咱们不敢再掺和了,县里的牌太多了,你们的把柄......" 胡玉生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把柄?我最大的把柄,就是有您这个怕事的爹!" 胡延坤面色尴尬,无奈的叹了口气。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惨白的光透过铁栏杆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像副沉重的镣铐。 第二天一早,还没上班李叔就来到了七楼,进了张叔的办公室。看张叔正带着眼镜批阅文件,李叔主动走上去,说道:“老张啊,这朝阳在东洪啊,被人欺负成啥样了,你这也不表态。这小子脾气倔,遇到这么多麻烦,也不来汇报。我们该主动关心嘛。” 张叔的眼镜滑落在鼻尖,就摘下了眼镜,看着李尚武道:“老李啊,淡定嘛。有人汇报问题,有人汇报成绩,很明显嘛,朝阳是有把握的,还是想着来汇报成绩嘛。” 李叔道:“哎,这小子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就不担心?东洪现在可是暗流涌动啊,你老张主意多,给出个主意。” 张庆合很是淡定的笑了笑,低头拿起桌面上一张白纸,拿起钢笔,写下了两个字,接着接推到了李尚武跟前,李尚武拿起来,看着上面只有两个字:“放手!” 第1032章 张庆合谈东洪乱象,胡延坤选自掏腰包 李叔是从乡镇摸爬滚打起来的,知道在县城里,本土干部抱团的情况是愈演愈烈,昨天晚上就和亚男通了电话,觉得东洪的形势十分复杂,自然是一大早就来找市长搬救兵。 李叔站在桌子对面,手里拿着“放手”两字,仔细看了看,又看着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张叔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淡定的批文件,就一边脱军大衣一边说道:“放手,老张啊,我看你可是真放心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东洪的局面,东洪的老干部,现在抱成团来,朝阳可是外地人,还在熟悉情况……” 张叔没有多言,抬头看了一眼李叔,就在旁边厚厚的一叠文件里翻找了几下,抽出一份文件来,就丢给了李叔。 李叔放下手中的纸,拿起了一份简报,简报上写着东洪县人民政府政务简报的字样,边角依然发卷显然是被翻看了很多遍。 简报上 “石油公司账目混乱”“超编人员达两百余人” 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般刺眼。 李叔大致翻看了几页之后,就道:“老张,朝阳这小子现在可是被架在火上烤啊。” 声音里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焦急,他将军大衣挂在衣架上,往办公桌前凑了两步,皮鞋在水磨石地面上蹭出细微的声响,“有人明摆着是给他添乱嘛,石油公司的事再拖下去,东洪非乱套不可!田嘉明都开枪了,工人都要闹事,你没看简报里写的?前后400万的债务,涉及到上千名老师,搞不好这就是群体事件,!” 张庆合缓缓抬起头,老花镜片后的目光深邃而平静,仿佛能穿透眼前的一切。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碧螺春的清香在唇齿间缓缓散开,才慢悠悠地说:“老李啊,你急什么?啊,坐下说嘛。你站着啊,我有压力。” 说着打量起了李尚武,看着毛衣的袖口已经起了毛边,就说道:“哎,喊你们佳艳啊给你织毛衣,你看,毛衣袖子都起毛了。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穿的咋这么寒酸?” 李叔穿衣本来就废,倒也不觉得尴尬,说道:“哎呀,佳艳笨手笨脚的,现在不是忙着给向建民和亚男他们织毛衣嘛,你知道的,建民他妈去年走了!” 张叔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我让我们家那口子,给你织一件。” 李叔倒也不客气说道:“我可是180,你可别整的穿不下去。” 张叔抽了口烟,这才缓缓说道:“老李啊,说正事啊,朝阳是从战场上滚出来的,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还怕这几只地头蛇?当年在猫耳洞,抱着炸药包都敢往前冲,现在这点场面算什么?再说了,之前在临平县的时候,这都是小场面嘛。这些事他都抗不住,曹河一百万人口的大县,他能担得起这幅担子?” 李尚武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话是这么说,可东洪那帮人盘根错节啊。胡延坤、李泰峰都是在县里经营了几十年,从公社文书做到正县级干部,全县的大小干部,哪个没受过他们的恩惠?连钟书记都得给李泰峰三分面子。朝阳才去多久?满打满算不到一年,单枪匹马的,怎么斗得过?”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两支烟,递了一支给张叔,自己点燃一支,烟雾在他眼前缭绕,“不止这两个,田嘉明在政法委都拍了桌子,李显平那老小子正憋着劲要整他,这节骨眼上要是公安那边再出乱子……,这小子可是还没转正,钟书记那边,可还是没盖章同意。” 张叔接过烟却没点燃,夹在指间把玩着,忽然轻笑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李尚武面前。“你看看这个。” 文件上是东洪县近期的工作汇报,字迹力透纸背,字里行间透着那小子的锐气 —— 整顿石油公司、清查账目、张贴公告清退超编人员…… 每一条都像手术刀嘛,朝阳啊打的很有节奏,不要慌。你仔细看看,尤其在 “清退超编人员” 一条下,还附着详细的名单,标注着每个人的背景关系,工作做到了这一步,哪里还有打不赢的道理。 李叔接过材料,认真的翻看了起来,张叔继续道:“这小子有胆识,但缺的是火候。” 张叔的手指在 “石油公司” 四个字上重重一点,指节泛白,“这场斗争,就是他的磨刀石。只有把石油公司这帮人收拾服帖了,他才能在东洪站稳脚跟,才能真正推动改革。你以为钟书记看不明白?东洪这些年就像个烂泥潭,谁进去都得陷半截,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敢下刀子的,他高兴还来不及。” 李尚武翻着文件,忽然注意到角落里一行小字:“已向钟书记汇报石油公司问题,钟书记批示‘依法依规,绝不姑息’。”这明显是秘书做的记录。他猛地抬头,烟灰掉落在裤腿上都浑然不觉:“钟书记表态了?那李显平那边……” 张庆合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在地面上投下交错的影子。“钟书记是什么人?眼里最揉不得沙子。钟书记对东原现在的社会问题判断是准确的,计划经济体制的惯性与市场经济的新生力量激烈碰撞产生的矛盾嘛。东洪县的高标准公路建设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他就想动真格的,可惜当时火候不到,处理的很不彻底。现在朝阳把火药桶点着了,钟书记乐得顺水推舟。钟书记是想着看在这次朝阳怎么处理,看看到底是那些牛鬼蛇神在捣乱东洪,这样才好安排下一步的县委书记。” 怎么讲? 张叔道:“朝阳能够驾驭全局,书记选任就按现在的方案推进,目前来看,这样对朝阳最有利嘛。如果朝阳在这件事上处理不好,市委会选一个强势的同志过去主持大局。可能会是年富力强的干部,到时候,那小子可要当几年的小媳妇。毕竟是百万人口的大县,钟书记,必然要慎重。” 李叔好奇的道:“标准是什么?” 张叔淡然的道:“能干事,干成事,还不能出事。”张叔顿了顿,语气陡然严肃,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但机会给了,能不能抓住,就看朝阳自己的本事了。胡延坤主动提出退钱,田嘉明的公安局长人大任命悬而未决,石油公司的划转日期越来越近,这盘棋怎么走,是一次重大考验。不过,这小子跟我在临平处理过这些事,要相信朝阳,让他放手去干。” 办公室里一时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 “滴答滴答” 地走着,像是在倒数着什么。李尚武摩挲着文件边缘,忽然问道:“要不要我给朝阳透个风?让他知道钟书记的态度,心里也好有个底。” “没有必要。” 张庆合断然摇头,将未点燃的烟按在烟灰缸里,“战场上的兵,最忌讳后方指手画脚。让他自己闯,赢了是本事,输了……” 李叔笑了笑道:“有我们在,看在老邓的面上,朝阳也不能输。” 张叔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叔一眼,“老李啊,我这明年年底,就到站了,你还有几年,咱们能拉他到什么时候,要学会放手啊,咱们这些老家伙,能做的就是给他挡挡上面的压力,具体怎么干,还得靠他自己。” 李叔很是赞同的道:“胳膊断了可以再接,骨头软了就再也硬不起来。” 俩人抽了会烟之后,又聊了一会田嘉明的事情之后,李尚武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军大衣,说道:“我,180,肚子给我整大些,不然穿不下去。” 张叔道:“哎,先别走,明天,老马就正式办手续了,咱们一起回去……。” 中午的时间,在东洪人民医院住院部,消毒酒精的气味混合着鸡汤的油腻,在病房里弥漫不去,呛得人喉咙发紧。 胡玉生靠在床头,护士正在换药,右腿的绷带已经拆了一半,露出狰狞的疤痕,像条扭曲的蜈蚣爬在大腿上。他咬着牙,手里却盯着手里的公告,12月15日前,逾期未返回原单位工作,不接受县劳动人事局统一安排的,一律做辞退处理,后果自负。,脸色铁青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 这是今天第三拨来要钱的人拿来的公告。 病房里,护士换了药就走了出去,很是好奇的看着这人,这是犯了什么事,还挨了一枪。 “胡总,我跟着您干了七年了,从您到了公司,我就在您的手底下,您看这钱……” 一个穿着褪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搓着手,眼神闪烁不定,脚在地上来回蹭着,仿佛有钉子扎在鞋底。他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收据,上面 “石油公司入职费捌仟元” 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我家二小子进石油公司花了八千,当时是您亲口说‘稳当得很,到了省公司就是铁饭碗’,现在公告贴出来说不算数,这、这…… 我老婆子天天在家哭,说这钱要是追不回来,就没脸活了……” 胡玉生 “啪” 地合上公告,公告的边角刮过桌面,发出声响。他冷笑一声,嘴角的肌肉抽搐着,露出几分狠戾:“公告?县里发的公告算个屁!” 他从床头柜扯过一张纸,抓起笔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墨水溅到纸上,晕开一小片黑斑,“你去找田利民,条子我批了!让他从公司账上给你划钱,少一分钱你都来找我!” 老何如获至宝地捧着条子,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纸,却仍站着不动,嘴唇嗫嚅着:“可、可田书记说…… 钱是您收的,这个财务的钱,现在都被督导组监管了,超过一千块钱,需要杨伯君签字才行,所以,得找您退…… 他还说,这钱,财务上现在也没有钱……” “放他娘的狗屁!” 胡玉生猛地捶向床板,震得输液架 “哐当” 作响,药液在玻璃瓶里晃出细碎的泡泡。他因为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当初进人的时候,他田利民没签字?他是书记,他在每次管人!老何,我给你说,这些钱,都已经打点了。人事局,财政局,这些都要人同意的嘛。当初我说不办,是你硬跟了我三天,现在出事了找我退钱,你说我怎么退!” 胡玉生说的没错,收的钱,确实不是他自己全部要了,公司内部的人要分,几个管编制、工资的部门也要批,这些确实都是花钱打点了的。 这老何很是为难的道:“胡总啊,我儿子要是能像他们一样,哪怕是退回到炼油厂也可以,我儿子是高中毕业直接来上班,要退,就退到家里去了,连个糊口的营生都没有啊。胡总,不为这,我怎么舍着脸,来找您退钱啊。” 他抓起床头的拐杖指着门口,拐杖上的红漆因为用力而剥落了一小块,“滚!没钱,再啰嗦老子一棍子抽死你!” 男人吓得倒退两步,差点撞翻门口的礼品堆 —— 成箱的水果罐头、摞成小山的鸡蛋、甚至还有两瓶蒙着灰的茅台,瓶身上的标签都快掉光了。这些都是前段时间 “探病” 的人送来的,如今却像一座座讽刺的纪念碑,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落魄。 病房门还没关上,胡延坤就进来,看到这般情形,也就知道所为何事,便将老何叫到了外面,安抚了几句。 胡延坤毕竟是正县级干部,说话还是有分量,倒也没一棍子打死,只是说会想办法,这么多钱,胡延坤掏空家底也拿不出来。老何自知道自己也是理亏,没办法只能认栽。 胡玉生面如死灰,听着胡延坤给老何说着宽心的话,对县委政府的恨意也就多了一份。直到胡延坤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看到儿子绝望的表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惜,随即叹了口气:“又来人要钱了?” “田利民这个王八蛋!” 胡玉生咬牙切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进人的时候他不反对,现在全推给我!杨伯君还派人到处宣传,12月15日不退钱,就按诈骗罪立案!立案?他凭什么立案!整个东洪县谁不贪?就许他们当官的搂钱,不许我赚点辛苦费?” 他一把掀开被子,不顾胡延坤 “小心伤口” 的叮嘱,瘸着腿往窗前挪,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老子去公司找他算账!看他敢不敢不认账!” 胡延坤一把按住儿子,枯瘦的手苍劲有力,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儿子的耳朵:“你疯了?现在去公司,那些被清退的工人能生吞了你!田利民又没收钱,你找他又能怎么样?” 胡延坤拉开窗帘一角,远处赫然站着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靠在警车旁抽烟,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瞟,“杨伯君田嘉明这些人早布好局了,就等着你往枪口上撞!你以为田嘉明那一枪是白打的?再闹下去,下次就不是打腿了!” 胡玉生僵在原地,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浸湿了枕头。他突然想起田嘉明那黑洞洞的枪口,还有子弹钻进大腿时撕心裂肺的痛,那种冰冷的、带着灼热的痛感,仿佛此刻还在骨髓里蔓延。窗外的阳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像一把无形的刀,割得他脸颊生疼。 “爹……” 他的声音突然哑了,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咱们…… 真没路走了?” 胡延坤拧开保温桶,鸡汤的香气弥漫开来,却掩不住话里的苦涩:“路有,就看你肯不肯低头。” 他舀了一勺汤递过去,汤勺里的油花在阳光下泛着光,“县长说了,退钱,留你当个中层。要硬扛……” 勺子 “当啷” 一声掉进桶里,溅起的汤汁烫红了他的手背,“现在局势失控了,我给李显平打了电话,想着他能收手,但是李显平有意要收拾田嘉明。神仙打架的事,李显平现在正想找个由头整东洪县的人,这时候咱们上去掺和,就是自寻死路。” 胡玉生盯着鸡汤上浮着的油花,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肩膀一抽一抽的,带动着伤口的疼痛。“中层?我胡玉生在东洪混了半辈子,从石油公司的技术员做到总经理,哪次不是别人看我的脸色?现在要我去看别人脸色?” 他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像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您知道那笔设备款有多少吗?三百八十万!我拿什么退?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把您的退休金搭进去?还是让我去抢银行?” 胡延坤沉默良久,昨天就已经知道,这些钱,有银行领导的返点、对方厂家的回扣、教育局的回扣、财务科长那女科长又为胡玉生打了两个孩子,再加上在外面建油库存油亏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换句话说,胡玉生现在不上这钱,就是想着缴械投降,现在也拿不出钱来。 胡延坤道:“把你外面的油卖了吧。” 胡玉生道:“不可能,我在外地偷偷建库花了多少钱,现在把油卖了,就亏死了,只有等行情好了再卖。”说完之后又道:“爹,咱们翻身,不靠别的,就靠我存的这些油。” 胡延坤无奈,从怀里摸出一张存折,蓝色的封皮已经磨得发亮,上面的 “东洪县信用社” 字样都快看不清了。他轻轻放在床头,手指微微发抖,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家里还有三万,你妈攒了一辈子的棺材本,原本想养老的……”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剩下的…… 我舍了这张老脸,去求以前的老部下、老同学,总能凑齐。只要你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 胡玉生看着存折上泛黄的字迹,突然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床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些光影像一把把小刀子,割得他体无完肤。他想起自己刚进石油公司的时候,穿着崭新的工装,在油罐车前拍照;想起第一次被提拔为科长时,父亲拉着他的手说 “好好干,别让人戳脊梁骨”;想起自己在酒桌上意气风发地说 “石油公司离了我胡玉生就得散架”……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最终都定格在田嘉明那冰冷的枪口上。 病房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县供销社主任的老婆,这次手里连个网兜也没有。她看到病房里的情形,尴尬地笑了笑,就开始东拉西扯,从天气说到物价,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说:“玉生啊,延坤,这条子田利民不批钱啊。我家强子…… 当初进公司花的五千块,你看能不能……” 胡玉生没等她说完,胡延坤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枕头下拿着存折,就说道:“跟我去取钱吧。” 还没出门,这胡延坤就嘱咐道:“强子妈啊,可不敢说是我给你拿的钱。” 这女人马上道:“延坤,咱们这老交情了,你还不放心我?打死我都不说。” 看着两人的背影,胡玉生长叹一声,抓起拐杖往墙上砸去,拐杖与水泥墙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墙上的石灰都掉了下来 —— 。 “退就退吧。看你有多少钱退。”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绝望的疲惫,“就是蹲监狱,我也不退。” 而县石油公司,田利民的办公室门紧闭着,砰砰砰,听到敲门的声音,田利民捂着胸口,连呼吸都暂停了一会,直到门口传出来:“老田,是我,振山啊,快开门。” 听到是吕振山的声音,田利民赶忙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开了门,开门之后吕振山一股脑的钻了进来,田利民探头往外看了看,没什么人注意,这才松了口气。 “老田!你什么意思?大白天你锁什么门?” 田利民将门反锁, “啪” 地将一叠条子拍在桌上,“胡玉生批的条子全往我这儿塞,钱呢?钱在哪儿?!刚才有个工人家属堵在门口骂我,说我吞了他儿子的入职费,我他妈一分钱没见到啊!” 吕振山慢条斯理地直起腰,掸了掸裤腿上,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宴会。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条子,每张都签着胡玉生的名字,金额从五千到一万不等,加起来足有十几万。“田书记,消消气。” 他拿起公告摊在桌子上,指了指公告上 “非正规渠道进公司的,一律自行返岗,” 的黑体字格外醒目,“县里白纸黑字写的,违规进人一律清退。这些条子……” 他随手翻了两张,无奈笑道,“不就是买卖编制的证据吗?胡玉生还他妈敢给人签条子,真是不知道自己咋死的。 田利民无奈道:“胡主席打来电话了,说咱们不能新官不理旧账,是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是,财务上没钱,还有啊,这个财务科长到底去哪了,要是再不回来,廖文波真要抓人了。”说完就伸出一根手指道:“老吕啊,是抓你!” 吕振山是拿了钱的,自然不甘心的道:“老田,进人的时候,你是书记,你可没有反对啊。再者说了,这事,县里真的要查下去,那牵扯的就多了,劳动人事局批编,计委也都打了报告,财政局报备了工资,不能都将问题算到我的身上嘛。老田啊,胡延坤说的对,现在出事了,你想把自己摘干净?”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刚才杨伯君又找来派人来查账,说我们石油餐馆的白条消费有六七万,涉嫌职务犯罪,这账要是算起来,你我谁也跑不了!” 田利民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老吕,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还这么理想主义?” 他吐了个烟圈,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胡玉生他爸是胡延坤,政协主席,我太了解我这个老领导了,就算有事也能兜着。你我呢?我就是个临时负责人,你是个工会主席,真要是查起来,我们就是第一批被扔出去顶罪的。” 吕振山猛地吸了口烟:“那你说怎么办?” 田利民无奈的道:“工人天天来闹,工作组天天来查,胡延坤那边又说要退钱,再这么下去,我非得被逼疯不可!” 田利民听到外面的声音,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楼下聚集着十几个工人,正对着办公楼指指点点,“你看,又来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吕振山走到田利民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楼下,良久之后:“办法倒是有一个。” 他压低声音,“这事,咱们去找杨伯君,那天,他脱裤子的事,总是真的吧。” 田利民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不是没斗,咱们斗不过!” “斗不过也得斗。” 吕振山拍了拍田利民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要么鱼死网破,要么咱们先下手为强。你选哪个?”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我现在就给省上的报纸打电话,就说东洪县县长的秘书嫖娼。 田利民盯着吕振山悬在拨号键上的手指,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窗外的北风卷着沙砾打在玻璃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 “你疯了?” 田利民一把按住电话,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听筒,“省上的报社?你想把事闹到天上去?杨伯君就算倒了,县长能放过咱们?别忘了,县长的背后是谁,真把他们逼急了,咱们连退休金都拿不到!” 吕振山甩开他的手,指尖在拨号键上敲出半串号码又猛地停住。烟灰落在锃亮的皮鞋上,他却浑然不觉:“那你说怎么办?等着杨伯君把咱们的账册抱到反贪局?还是等着那些工人堵门的时候,被他们打断腿?”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你自己算!” 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像重锤敲在田利民心上。自己担任县石油公司的负责人,也就宣布的那一刻,高兴了几分钟。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自己拿着胡玉生分的五千块钱,买了台彩电。当时媳妇搂着他的脖子说 “你真能干”,现在想来,那笑声里藏着多少祸根? “我去找胡延坤。” 田利民站起身,膝盖撞在桌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我去求他,让他给自己的儿子说,抓紧时间退钱。” 而此时,市委政法委的孙海龙,带着几个干部,又一次来到了东洪县县委家属院,走进了黄老县长的家里,听着李爱芬擦着眼泪,细说被公安局的同志在警车里暴揍的惨样…… 第1033章 孙海龙东洪抓人,胡延坤人大表态 寒风抽打在东洪县委家属院斑驳的红砖墙上,墙头上的狗尾巴草泛着青黄,在凌冽的寒风中顽强的挣扎,殊不知季节变换是天道轮回。 市政法委办公室主任孙海龙裹紧了藏蓝色的棉大衣,将黑色的假毛领子竖起来,也挡不住那股子钻进骨缝里的寒意。他身后跟着市政法委的两个年轻干部,神情严肃,夹着公文包,再后面是市公安局办公室副主任刘建国,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审视。 后面的年轻干部显然已经做足了功课,看着笔记本上记得地址,在后面指着路。 县委家属院里的红砖小院略显陈旧,但从远处看过去基本上一模一样,外人就是拿着地址,仍然找不到老黄县长的家在哪里。 不得已,几人问了大院里一个看孩子的老人,这老人上下打量了几眼来者,看有穿警服的人在,倒也没有多少警惕性,指着前面的胡同口道:“往前面走第二个胡同口,第二家,门口有个小花园。” 孙海龙抬眼望去,倒是就在眼前。谢了老人过后,一行几人就朝着黄志行家门口走去,不多会来到了一个小院门口,门口的小花园已经略显颓废。看着门框两侧上的白色挽联,孙海龙提醒道,大家都注意啊,这个李爱琴和李爱芬是李书记的本家,大家注意态度。说完就走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李爱琴,老黄县长的遗孀。她已经接到了政法委的通知,将自家妹子李爱芬也叫了过来。 看到孙海龙一行,她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审视,随即涌上巨大的悲愤和希冀交织的复杂情绪。李爱琴和李爱芬从来没有真正想过,本家的李显平真的会安排人来调查老黄县长怎么死的。 李爱琴试探着道:“你们是市政法委的?” 旁边的年轻干部主动介绍起来,这位是我们孙主任,这位是市公安局的刘主任。 “孙主任…你们可算来了!” 李爱琴的声音带着哭腔,侧身让进众人。 客厅里光线昏暗,陈设倒也简单,透着一股子清冷。沙发上坐着李爱芬,老黄县长的小姨子,也是上次在县政府闹事被抓的主角,看到刘建国穿着警服,略显拘束到底挠了挠头。 几人落座之后,添了茶倒了水,李爱琴未语泪先流:“孙主任,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们家老黄他…他死的冤啊!就是被田嘉明那帮人活活逼死的!” 孙海龙示意随行人员记录,自己则坐到李爱芬对面的木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摆出倾听的姿态,语气沉痛而充满安抚:“爱芬同志,爱琴同志,你们受苦了,显平书记啊非常关心老黄县长的事。组织上派我们下来,就是要把老县长的事,还有你们反映的问题,彻底查清楚!不要怕,把你们知道的,尤其是关于老县长生前最后那段时间的情况,还有他可能留下的任何东西,都详细地、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 李爱琴抹着眼泪,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老黄他…临走之前就不对劲。脸色煞白,有时候浑身发抖,一句话不说,就坐在那个藤椅上抽烟,一根接一根…我问他怎么了,他就摇头,后来才…才含含糊糊地说,‘姓田的不是人…下手太狠了…’ 问他具体,他又不说了,只说丢不起那人,老黄是个体面人啊,之前一直在抓教育。” 刘建国看到客厅桌子上的彩色电视机,电视机后面的中堂画画着青山苍松,几只白鹤栩栩如生,中堂画上松鹤延年的四个大字,苍劲有力,再两侧就是些许的相框和奖状,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先进代表不胜枚举,墙上的照片里,有不少大的合照,刘建国仔细看了看,倒是还有黄志行与前地委书记周鸿基的合影。 李爱芬插嘴,情绪激动:“肯定是被打了!我姐夫人老实,一辈子要强,要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能去…能去公安局门口…寻了短见吗?”她哽咽着,“孙主任,您是不知道,我后来去政府反映教师招考的问题,那个韩俊,还有派出所的人,一样不是东西!那个姓韩的,仗着是县长身边人,鼻孔朝天,说我无理取闹!我跟他讲政策,讲我是干部家属,按惯例是可以照顾的,县里都出了文件。凭什么还要跟那些民办老师一起考试?万一考不上,我这脸往哪搁?工作还要不要了?结果田嘉明就叫警察!在警车上…他们…他们打我!”她指着自己脸上,泣不成声。 孙海龙听着,脸上适时露出义愤填膺的神色,重重一拍大腿:“岂有此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爱芬同志,你的诉求是完全合理的!你是县一中的正式职工,干部家属,有政策依据,按惯例免试进入教师编制,我看没有任何问题嘛!你去找政府反映,是行使正当权利!田嘉明作为公安局长,不仅不解决问题,反而激化矛盾,甚至纵容、指使公安局的同志暴力执法,这是严重的失职渎职!田嘉明…”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放纵下属,滥用私刑,迫害老干部致其含冤自尽,天理不容啊!”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正义感”,仿佛已经给韩俊和田嘉明定了性。旁边的刘建国听得眉头拧成了疙瘩。作为一个曾经的民办教师,刘建国的心里对教育的公平有更深的感悟,当年自己就是被人顶替。 刘建国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孙主任,我看,县里组织对民办教师进行考试,也是好事情嘛……” 话没说完,孙海龙就白了眼刘建国,说道:“建国同志,立场要坚定,工作不要掺杂私人感情,把握不准的不要轻易表态……” 刘建国只能无奈的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作为入行不久的公安,也是知道调查案件必须重证据,孙海龙这种还没开始深入调查就公然表态、甚至暗示李爱芬“不考试是对的”言论,完全违背了起码的工作原则和职业操守,充满了个人情绪和目的性。这哪里是来调查的?分明是来煽风点火、预设结论的!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孙主任,我以前啊是教师…” 孙海龙不满地瞥了刘建国一眼,没理他,继续对李家姐妹循循善诱:“你们刚才提到,老县长生前可能说过什么,或者…留下过什么?比如…信件?笔记?任何能反映他当时遭遇和心理状态的东西?这非常重要!这是揭露真相、替老县长伸冤的关键!” 李爱琴努力回忆着,摇了摇头:“他…他什么也没留下。出门前还好好的,谁能想到…回来就那样了…” 李爱芬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信?… 对!信!我好像听我姐夫提过一嘴!就在他…出事前一天还是两天,他好像嘀咕过一句,‘不行我就写封信,把这事捅上去…’ 当时我还劝他别冲动…” “哦?!” 孙海龙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说要写信?写给谁?信写了吗?放在哪里了?” 他连珠炮似的追问,身体几乎要离开椅子。 李爱芬茫然地摇头:“没…没看见他写啊,他就那么一说,后来就就出事了。信…信在哪,我们真不知道…” 线索似乎又断了。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煤球炉子里的煤块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孙海龙不死心,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间简朴的客厅。老黄县长家里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什么值钱东西。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墙角一个老旧的书桌抽屉上。 “李大姐,” 孙海龙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组织上需要彻底清查,这既是对老县长负责,也是对真相负责。我们需要查看一下老县长生前的遗物,特别是书桌、文件柜这些地方,看看有没有他可能留下的只言片语。希望你们能配合组织的工作。” 李爱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起身去拿书桌抽屉的钥匙。孙海龙带来的两个年轻干部立刻上前,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查。抽屉里大多是些旧文件、笔记本、几本毛选和一些零散的信件,大多是工作往来或家书。他们翻找得很仔细,每一张纸都打开看,每一本书都抖一抖,但一无所获。没有遗书,甚至没有一张纸片提到过在公安局的遭遇或对田嘉明的控诉。 孙海龙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刚才那股热切劲头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躁和不甘。难道老黄真的什么都没留下?难道这条线就这么断了? “会不会…被公安局的人拿走了?” 李爱芬突然冒出一句,带着怨恨,“他们做贼心虚!肯定是在我姐夫…之后,就在公安局的门口,据说是公安局两个看门的第一时间到了现场,把对他不利的东西都搜走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孙海龙的脑海!对啊!案发第一现场是公安局门口!第一个接触现场的,就是公安局的门卫!如果老黄真的留下了什么,最有可能被他们发现并处理掉! “有道理!” 孙海龙猛地站起身,刚才的颓唐一扫而空,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爱芬同志提醒得非常及时!我们立刻去县公安局!找当天的门卫和最先到场的同志了解情况!爱芬啊,你放心,当天参与殴打你的同志,我们也要找出来。刘副主任,你熟悉情况,马上安排!” 刘建国心里咯噔一下。孙海龙这明显是要去公安局“兴师问罪”,而且矛头直指田嘉明可能“毁灭证据”。他预感此行绝不会平静,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冲突。但他无法拒绝,只能沉声应道:“是,孙主任。不过…是不是先跟县上通个气?” “通气?” 孙海龙冷笑一声,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打草惊蛇吗?要的就是突击检查!看看他们到底有多黑!” 黑色的桑塔纳再次发动,碾过积雪未化的路面,朝着东洪县公安局疾驰而去。车内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孙海龙闭目养神,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刘建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沉甸甸的,田嘉明的暴脾气他是知道的,孙海龙这样直接上门“查内鬼”,无异于在火药桶上点火。 车子很快停在县公安局略显陈旧的大楼前。门口的警徽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孙海龙推门下车,整理了一下衣领,带着一种“钦差大臣”般的倨傲,径直走向门卫室。刘建国和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门卫室里,五十多岁的老门卫正围着铸铁煤炉烤火,炉子上坐着一个铝饭盒,里面大概是带的午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看到孙海龙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进来,两人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认出了刘建国,年初的时候,市局的李尚武局长带着孙茂安和刘建国来蹲点,没事的时候,就爱在门卫室一起吹牛。门卫很是热情的道:哎呀,小刘,刘…刘主任?” “这位是市政法委的孙海龙主任。” 刘建国介绍道,语气尽量平和,“孙主任有些关于老黄县长那天…出事时的情况,当天你在不在现场?” 孙海龙没等老门卫反应,直接坐到门卫室窗下张旧木桌旁,目光如炬地盯着对方:“老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在局里看门多久了?” “领导,我叫王德发,以前在马关派出所,这不要退休了,就进县城了,看大门三年了。” 王德发 “好,王德发同志,你也不要紧张啊。” 孙海龙身体前倾,带着压迫感,“老黄县长在你们局门口…出事的时候,是你第一个发现的吧?” “是我啊,我和另外一个……就觉得一个人影在门口那棵柳树树底下晃悠,开始没在意,后来…后来才惊觉是个他妈的人,吊上去了!我们赶紧冲出去,可已经晚了,都凉透了…” 回忆起那天的情景,王德发脸上露出恐惧和后怕。 “在你去之前,或者说,在你发现他之前,你有没有注意到老黄县长?他有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举动?” 孙海龙紧紧盯着王德发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王德发努力回忆着,摇了摇头:“没有,我们发现的时候,就吊上去了” 他叹了口气。 “他身上啊或者他身边,有没有掉落什么纸张?信件?笔记本之类的东西?” 孙海龙不死心地追问,语气加重,“王德发同志,你要想清楚!这关系到一条人命,关系到我们能不能为老县长讨回公道!组织上掌握了一些情况,希望你能如实反映!如果有隐瞒,后果你要想清楚!” 王德发听了,觉得这话带着些许的威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刘建国,刘建国只能给他一个“实话实说”的眼神。 “领导,没看见啥纸啊信啊的。后来我们田书记也赶来了,大家一起把他放下来…也没看见有啥东西,派出所的很快也来了。” 事发当晚,田嘉明也在? 是啊,当天田书记值班嘛。 孙海龙立刻对身后一个年轻干部下令:“记下来!田嘉明!事发当晚在现场!立刻找到他!” 他转回头,依旧盯着王德发,眼神更加锐利:“老王同志,你再仔细想想!这期间,除了你们和田嘉明,还有没有其他人靠近过现场?或者…在你们处理的时候,有没有人特别关注过老黄县长身上或身边的东西?又听说过什么没有?” 煤炉里的煤块发出“噼啪”一声轻响,门卫室里弥漫着煤烟和饭菜混合的奇怪气味。王德发被孙海龙逼问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皱着眉,努力挖掘着记忆深处的碎片。 “时间…时间不长,也就…也就几分钟吧?” 王德发不太确定地说,“哎呀,这事都忘了,我们只是听说,这老黄啊,养了俩媳妇,说他小姨子和他也有一腿,出门的时候,和他媳妇吵了架,想不开才跑到我们公安局的。” 他忽然顿住了,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有些犹豫。 孙海龙有些尴尬的道:“这,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德发摇了摇头道:“对了,老黄啊,临死之前,应该是来到了门卫室,当时,还拿了我们信纸写东西……,对就是这个情况。 听完之后,孙海龙像是抓到了关键线索,赶忙问道:“信纸那?” 这王德发慢慢的打开了抽屉,说道:“这些东西啊,我们觉得晦气,就丢抽屉里了,我们也难得用上这么一回。” 说罢,这王德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叠东洪县公安局的信笺纸,孙海龙一把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的辨认着上面的印迹。 刘建国赶忙凑上来,上面没有一个字,倒是有钢笔浸透纸张上的痕迹。 孙海龙仔细辨认了一会,揉了揉眼,问道:“建国啊,你当过老师,看出什么来没有?” 刘建国伸手托着下巴,说道:“这上面浸的是五年级数学题吧!” 孙海龙也是看出来了,这上面根本不是什么举报信,而是数学题。就很是失望的将信笺纸丢在了桌子上,说道:“你们田嘉明局长在不在?” 哦,田书记到人大开会去了! 孙海龙道:“走吧,去找当天在县政府出警的同志,把他们带到市里面,让他们感受一下组织的手段……。 县人大会议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椭圆形的会议桌光可鉴人,却映不出半分暖意。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外面冬日的灰白天色被框成模糊的背景板。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烟草味,混杂着陈年木头和旧文件特有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 几位县人大副主任和十几个中层干部早已各自落座,散在长桌两侧。他们大多上了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色中山装、灰色或者黑色的棉袄,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沟壑里嵌着几十年风霜打磨出的审慎与疏离。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刚进来的人。他们只是沉默地抽着烟,或低头盯着面前空白的笔记本,或望着袅袅上升的烟圈出神,仿佛会议室中央那盆烧得通红的铸铁炭炉也驱不散他们身上的寒意。 常务副县长刘超英拉开我身旁的椅子,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组织部长焦杨则像一道亮色,深棕色风衣衬得身形挺拔利落,黑色高跟皮靴的鞋跟轻轻点地,发出清脆的“哒”的一声,打破了死寂,却让那几位副主任抽烟的动作似乎顿了一瞬。县政协主席胡延坤走在最后,他裹着件半旧的军大衣,脸色灰败,眼袋浮肿,在后面则是田嘉明穿着一身的警服。 无形的墙,冰冷而坚硬,在长桌两端悄然筑起。 我在主位坐定,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扫过那一张张写满岁月和固执的脸。刘进京低声说道,那咱们开始? 我说道:“开始!” 刘进京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烟雾:“同志们啊,大家都是老黄牛啊,今天朝阳县长带着咱们县里的几个领导到人大来,就是要虚心听一听大家对东洪发展的意见建议,县长今天一来就定了调子,畅所欲言嘛,希望大家开诚布公。” 话音落下,回应他的只有更深的沉默。副主任们或弹烟灰,或端起搪瓷茶杯小口啜饮,眼神飘忽,就是无人接话,冷场了片刻之后。 我看着刘进京,这位县人大党组书记、东洪本地威望极高的老资格,他放下手中的钢笔,双手交叉搁在桌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既然大家都不说,那我刘进京就先说两句!”他环视一周,目光锐利:“同志们啊,东洪县现在是什么局面?积弊如山,矛盾重重!石油公司,几百万的设备款不明不白,工人超编几百号人,矛盾一触即发啊!平水河四座大桥,全部都是危桥,耸人听闻啊。吨粮田建设,让咱们东洪在东原出尽洋相!这种时候,最需要什么?最需要党的领导!需要清风正气!需要咱们干部淡淡作为,需要强有力的公安机关站出来,震慑歪风邪气,保障正常秩序!” 他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几位副主任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抬起头。 “大家应该看到,朝阳同志来了之后,力挽狂澜,嘉明同志啊也是临危受命,主持县公安局工作以来,局里积压多年的大案破了几个?社会面上的歪风邪气是不是收敛了些?这些成绩,大家是没看见,还是装看不见?我也是东洪的老人了,同志们,公道自在人心,把咱们东洪的名声彻底搞臭了,大家才满意?” 刘进京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力量,在会议室里回荡:“东洪要发展,要摆脱这贫困落后的帽子,要真正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离不开一个稳定、团结、法治的环境嘛!组织上下一步调整干部,我看也不是为哪一个人,是为了咱们东洪县能尽快走上正轨!是为了让教师能安心教书,让工人能安心生产,让企业能安心投资!道路是曲折,但前途必须光明……” 我静静的看着几位副主任,今天我将刘进京、刘超英、曹伟兵和焦杨一起叫过来,又专程喊上了胡延坤,目的就是给田嘉明站台。我看着人大机关的干部们开始交换眼神,有人低声咳嗽,有人下意识地搓着手指,刘进京的话似乎是有了效果。 刘进京道:“同志们,最后强调一点,人大代表是代表人民的嘛,如果不能正确行使权力,组织上肯定有有所动作。” 刘进京喝了口水,环顾四周,面色温和了许多道:“焦杨同志啊,你是组织部长,也是县人大代表,你给大家带个头。” 我听完后,马上意会,刘进京如此安排,也是有深意,这相当于让焦杨代表焦进岗定调。 组织部长焦杨开口了。她没有刘进京的激昂,声音清亮平稳,她微微侧身,脑后利落的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一荡,目光如炬,扫过在座每一位副主任的脸。 “在座的几位领导,都是我的长辈,我父亲在住院的时候,还一直念念不忘几位长辈和人大的工作。我父亲一再嘱咐我,今天的会,把他的意思传达到位,支持县委政府的工作是基本的要求,正如刘书记所讲,不回避的讲,东洪确实是积弊已久……刘书记讲得很透彻,核心就是大局,关键就是发展。”焦杨语速不快,字字清晰。作为组织部长,我再啰嗦几句:“田嘉明同志到东洪工作,首先是市委组织部经过充分考察、慎重研究后做出的决定,是市委的意图。这代表了上级对东洪公安工作和干部队伍建设的重视与期望。其次,这也是东洪当前严峻现实的迫切需要……” 焦杨讲完之后,刘超英道:“我先插几句,一会我还有个会,已经给朝阳县长请了假,要先退场,实在抱歉啊。大家都很清楚,东洪县公安局局长位置悬空已久,班子不齐,战斗力就无从谈起。田嘉明同志主持工作这段时间,局里面貌的改变是实实在在的。他熟悉公安业务,有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在处理石油公司工人聚集、维护平水河大桥工地秩序,打击黑恶势力犯罪上,表现啊都可圈可点。表现出了应有的担当和策略。我也是人大代表,我觉得,我们一定从大局出发,维护市委、县委用人决策的严肃性。那就不好意思,我去开个会……” 刘进京退场之后,焦杨道:“我再继续接着超英县长的话说几句吧。” 焦杨语气平和,笑着道:“作为组织部长,我必须强调,干部任命是严肃的政治工作。我们尊重各位代表的民主权利,但也希望各位代表能从东洪县整体利益出发,从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出发,正确理解并支持组织的决定。东洪要摆脱困境,需要一个坚强有力的政府班子……。” 她的话条理分明,逻辑严密,既点明了上级意志的不可违逆,又强调了现实需求的紧迫性,更隐隐透出对代表们“大局观”的期许,软中带硬。几位副主任脸上的漠然和抗拒,在焦杨这有理有据、软硬兼施的剖析下,又消解了几分。有人开始下意识地点头,有人则避开了她锐利的目光,盯着眼前的桌面。 压力,如同看不见的潮水,悄然转向了坐在角落、始终一言不发的胡延坤身上。这位“东洪八贤”的核心人物之一,是反对田嘉明最力的幕后推手,更是胡玉生的父亲。此刻,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无论是明是暗,都若有若无地投向他,等待着他的反应。他像被架在无形的火上烤着。 在曹伟兵也做了发言之后,刘进京道:“同志们啊,超英同志啊本可不来参会的,但是啊,也是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啊,让他放心不下。什么小道消息,就是说有人在搞非组织活动,说在明年1月份的人大会上要给县委政府唱反调,朝阳县长和县委政府啊,是不相信的,所以才会今天组织这么个座谈会。啊,今天,我们也把政协主席延坤同志请来了,延坤啊,你也表个态,做个指示……。” 第1034章 胡延坤艰难表态,县政府大局为重 胡延坤本不愿参加这次与人大的座谈会,特别是知道田嘉明也要参加之后,胡延坤从内心里更加的抵触,但耐不住刘进京和刘超英这俩人一同到医院看望了他的儿子胡玉生,实在是不好得罪未来的县人大的主任和县委书记,也就硬着头皮来参加了。 胡延坤低着头,双手拢在旧军大衣的袖子里,手指在袖管里神经质地微微颤抖。面前的搪瓷茶杯早已凉透,水面没有一丝热气。 想着县委政府提出的“三条底线”(退设备款、赔油款、清退超编人员),杨伯君手中那本足以将石油公司掀个底朝天的白条账目,儿子胡玉生躺在医院里那无望的嘶吼,还有眼前这步步紧逼的会场压力……无数根绳索勒紧了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会议室里只剩下炭火细微的哔剥声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这沉默比之前的任何对抗都更令人窒息。我看向胡延坤,环顾四周,焦杨的目光,刘进京的注视,田嘉明那深不见底的平静眼神,以及所有副主任们复杂的观望,都沉甸甸地压在胡延坤佝偻的背上。 终于,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浑浊而又憔悴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接触到田嘉明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时,猛地一颤。他干裂的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堵了回去。他下意识地伸手去端那杯凉透的茶,喝了口茶之后,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胡延坤身上。 胡延坤心里知道,这个时候,正常和,自己只能讲政治,胡延坤道:“同志们啊,作指示不敢当啊,我代表县政协,谈几点认识啊。刚刚大家都谈论了很多,我想说的是,朝阳县长来了之后啊,以大无畏的勇气和魄力,推动东洪拨乱反正走向正规,是值得认可,值得肯定的。至于,至于这个嘉明同志,公安机关……” 他顿住,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窒息,随即猛地拔高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腔调,“支持!支持田嘉明同志担任副县长、公安局长!” “轰!” 这简短的一句话,如同在沉寂的会议室里引爆了一颗惊雷。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骚动。几位副主任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难以置信,甚至有一丝被背叛的愤怒。他们死死盯着胡延坤,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 胡延坤喊出那句话后,整个人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军大衣的领子歪斜着,露出里面红色的毛衣领口。胡延坤能够感受到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才那短短一句话,已耗尽了他毕生的心力。他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尤其是那些曾经和他站在同一阵线的老伙计们。 胡延坤颇为无奈,本想也是借着工人的手,给县里添乱,让李显平介入之后,让田嘉明能够收手,同时敲山震虎,让县委政府知道,东洪的老干部抱起团来,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这样县石油公司就可以顺利划转,到时候,责任也就是成了县里的。但是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预料,杨伯君查到了做假账的事,这些本还可以搪塞一下,但是让工人退钱这招太狠了,其一,这已经坐实了,自家儿子买卖编制的事实。第二则是,让原本抱团取暖的石油工人自乱阵脚,再想组织什么集体上访已然不可能了。把柄已经在县里了,胡延坤已经选无可选。 胡延坤这突然的“反水”,如同抽掉了小团体中最核心的那块基石。堤坝一旦出现致命的裂口,溃散便只在瞬息之间。 短暂的震惊过后,那位原本态度最模糊、资格最老的副主任王老,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摘下老花镜,用粗糙的手指揉了揉深陷的眼窝,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释然:“唉……延坤主席都这么说了……看来,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跟不上形势喽。”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转向我和刘进京,“发展是硬道理,稳定压倒一切。田嘉明同志,看来我们以前对你是有误解啊,既然组织和县里各位领导同志都认为他能行,那就,支持吧。” 王老这一表态,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紧接着,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位副主任,之前一直紧绷着脸的赵副主任,也缓缓开口,语气带着谨慎的权衡:“刘书记和焦部长讲的有道理。公安这块,确实不能乱。田嘉明同志能力还是有的。只要他以后依法办事,注意工作方法,我……没意见。” “是啊,”又一位副主任接口道,语气轻松了不少,“东洪现在需要的是齐心协力搞建设,不是内耗。既然上级定了,老胡也支持,我们人大这边,自然要配合县委政府的工作。田嘉明同志的提名,我看,能过!” “对对,大局为重!” “支持县委决定!” 附和声开始此起彼伏。先前弥漫在会议室里的凝重、对抗的阴霾,如同被一阵疾风吹散。副主任们的脸上虽然还残留着些许不自然,但那份冰冷的隔阂和顽固的抗拒,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甚至有人开始主动拿起热水瓶,给旁边的空茶杯续水。 我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我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杯中的茶叶经过几番沉浮,此刻已完全舒展开来,静静地沉在杯底。他轻轻吹开水面漂浮的几片叶梗,啜饮了一口微温的茶水。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淡淡的回甘。 刘进京道:“同志们啊,时间关系啊,就不让每个同志都发言了,一会儿,县长还要和咱们县人大的同志进行个别谈话,现在咱们请朝阳县长做重要指示。” 刘进京话音落下,会议室内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空气中依然弥漫着震惊、揣测和如释重负交织的复杂气息。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轻碰,发出清脆而沉稳的一声“嗒”。这细微的声响,却奇异地让会场彻底安静下来。我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场,在每一张或惊愕、或释然、或复杂、或探究的脸上停留片刻,最后,深深落在了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胡延坤身上。 “同志们,”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刚才,进京书记主持得很好,各位老领导、老同志和各位代表啊都发表了非常中肯、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尤其是延坤主席,”我特意顿了顿,目光与胡延坤那疲惫而躲闪的眼神短暂交汇,“代表县政协所做的表态,旗帜鲜明,掷地有声,充分体现了延坤主席作为老党员、老领导高度的政治觉悟和对东洪发展大局的深刻把握。这份担当,这份胸襟,值得我们所有同志学习。” 我继续道:“今天的座谈会,开得非常及时,也非常成功。它不仅仅是一次四大班子的沟通会,更是一次统一思想、凝聚共识、共谋发展的动员会。大家谈得深,谈得透,谈出了对东洪现状的忧患,谈出了对东洪未来的期盼,更谈出了对县委县政府工作的理解和支持。这让我深受感动,也倍感责任重大。” 我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东洪积弊如山,矛盾丛生,这不用讳言。石油公司的乱象、危桥的隐患、吨粮田的教训,桩桩件件都像大石头一样压在我们心头,压在东洪老百姓的心头!发展是硬道理,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前提。没有稳定的环境,没有强有力的法治保障,我们拿什么去发展?拿什么去解决这些历史遗留的顽瘴痼疾?拿什么去回应市委政府的重托和东洪百万父老乡亲的信任?” 我的目光转向坐在一旁,身姿挺拔、神色肃然的田嘉明:“嘉明同志临危受命,主持县公安局工作以来,大家有目共睹。他顶住压力,迎难而上,在打击犯罪、维护稳定、服务大局方面,打了几场硬仗、漂亮仗!他和他带领的公安队伍,是东洪在艰难时期维护一方平安的中流砥柱!市委安排嘉明同志到咱们东洪工作,正是基于对他政治素质、业务能力和担当精神的充分认可,是对东洪复杂局面和迫切需要的精准把握!这不仅是市委的信任,更是东洪现实的需要,是全县人民的期待!” 我略微提高了声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支持嘉明同志,就是支持市委和市委政法委的决定,就是支持县委县政府的中心工作,就是支持东洪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刚才,延坤主席、王老、赵主任以及其他几位同志的表态,都充分体现了人大政协领导班子的大局意识。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谢!” 我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深远:“同志们,东洪正处在一个爬坡过坎、滚石上山的关键时期。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异常艰巨。解决石油公司问题,刻不容缓!保障平水河危桥改造工程顺利推进,刻不容缓!扭转农业生产被动局面,刻不容缓!加强干部队伍建设,转变工作作风,刻不容缓!所有这些工作,都需要一个坚强有力、步调一致的领导班子,都需要一支忠诚干净担当的干部队伍,更需要人大、政协以及社会各界同心同德、鼎力支持!我们真诚欢迎人大、政协依法监督,建言献策。” 我环视全场,语气放缓,但分量不减:“各位老领导、老同志,你们是东洪的宝贵财富,是东洪发展的见证者和推动者。你们的经验和智慧,是县委县政府决策的重要参考。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县委县政府的工作,继续发挥优势,积极建言献策,共同把东洪的事情办好,把东洪的发展推向前进!”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胡延坤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延坤主席,玉生同志还在医院,你要多保重身体。县委县政府也会高度关注石油公司职工队伍的稳定工作,妥善解决他们的合理诉求。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们一定能克服眼前的困难,迎来东洪改革开放事业更加美好的明天!” 短暂的停顿后,我沉声道:“我就讲这些。进京书记,你看?” 刘进京立刻会意,朗声道:“同志们!朝阳县长的重要指示,高屋建瓴,语重心长啊,既肯定了大家的意见,又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指明了方向,特别是朝阳县长提出的四个刻不容缓,大家一定要深刻领会,认真贯彻落实!今天的座谈会到此结束。散会!” “散会”二字落下,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仿佛瞬间流动起来。有人长舒一口气,有人开始收拾笔记本,有人低声交谈。那几位副主任们,虽然表情各异,但眼神中那份顽固的对抗已然消散。 韩俊快步走到我的身后,为我拉开了凳子,我主动走向人大的王副主任,伸出手与王副主任握了握手道:“王主任啊,感谢人大对政府工作的支持啊。” 刘进京道:“县长啊,王副主任这些年是一直在人大工作,经验丰富啊。” 我深知公开表态支持不一定真的支持,还是要与人大的主任单独谈话,拉近关系,增进感情,我做出请的姿势,说道:“王主任啊,这样,我们在聊一会儿……” 县四大班子都在一个大院,只是划分了不同的办公区,进入了单独的谈话环节,胡延坤就回到了办公室,推开自己县政协主席办公室的木门,火炉已经熄灭了,一股混合着陈旧文件、劣质油墨和冬日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胡延坤走到火炉旁,看火炉里没有一丝炭火,全是炭灰。胡延坤心里暗道:“这办公室的人也是看人下菜,连火炉子都不添煤了。” 胡延坤倒也觉得正常,他反手锁上门,拉上了窗帘,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重重地陷进那张宽大的皮椅里。军大衣随意地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那件刺目的红色毛衣领口,此刻却衬得他脸色更加灰败。 “退钱…” 这两个字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儿子胡玉生手里攥着的那批油,是翻身的本钱,也是催命的符咒!到底有多少,胡延坤不清楚,但数量肯定不会少,不然也不可能公安机关都盯上了。一旦暴露,那金额…胡延坤不敢深想。他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太清楚那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了,别说私吞,就是投机倒把罪,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枪毙都够了!他猛地闭上眼,太阳穴突突直跳。 “示好?转正?” 另一个念头更让他不寒而栗。李朝阳和田嘉明现在对他客气,甚至利用他在人大会议上压服反对派,无非是因为他们两人都面临着“转正”的关键时刻——县长要坐实,公安局长要正式任命。一旦过了这个坎,尘埃落定,手握大权,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温和”吗?“领导的话最不可信!” 胡延坤在心里清楚,乱了,已经乱了,证据太多了,县里迟迟没动手,肯定是这个原因了,老黄死了,要是他老胡再死了,县长必然提前下课。所谓的“高度关注”、“妥善解决”,不过是稳住他,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的漂亮话罢了。秋后算账,是必然的!到时候,他胡延坤连同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就是最好的祭旗对象! 他越想越绝望,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砰!砰!砰!”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也瞬间打断了胡延坤绝望的思绪。 “胡主席!胡主席在吗?开门啊!” “胡主席!您在里面吗?给个说法吧!” “就是!强子妈的钱都退了,我们的钱呢?我们也是血汗钱啊!” “开门!胡主席!您不能这样啊!当初可是玉生拍着胸脯保证的!” 门外嘈杂的叫嚷声、质问声混杂在一起,像一股汹涌的浊浪冲击着门板。胡延坤脸色瞬间煞白,他知道是谁来了——那些砸锅卖铁、东拼西凑,把钱送到他儿子胡玉生手上,指望买个“铁饭碗”的石油工人家属! “胡主席!您行行好!我们两口子攒了半辈子啊!” “我爹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您不能让我们血本无归啊!” “胡玉生收钱的时候可痛快!现在装死躲医院?您是他爹,您得管啊!” 声音越来越激烈,拍门声也越来越重。胡延坤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冰凉,手脚发麻。手中抓着的报纸揉成了团,暗骂道:“这娘们,收钱的时候,大腿都拍肿了保证谁也不说,妈的,才收了钱,就他娘的把自己卖了!”胡延坤气的浑身哆嗦,你们是棺材本,谁又不是棺材本? 他不敢出声,更不敢开门。强子妈那笔钱,是他家咬牙垫付的!就那么一个特例,就成了现在这些人围攻他的理由!他拿什么退?胡玉生那边油还没卖掉,就算卖掉,那钱能见光吗?敢拿出来退吗? “胡主席!我们知道您在!您躲着也没用!”一个尖利的女声带着哭腔,“看门的人都说了,看见您回来了!您今天不给个准话,我们就不走了!” 胡延坤捂着胸口,感觉一阵阵窒息,心里一阵绞痛。胡延坤是有心脏不好的毛病,随身都带着速效救心丸,胡延坤将药拿在手里,犹犹豫豫,这药要不要吃,堂堂县政协主席,东洪曾经呼风唤雨的人物,此刻竟被一群走投无路的工人堵在办公室里,像过街老鼠一样不敢见人!巨大的屈辱感和现实的困境,几乎将他压垮。胡延坤想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想着,自己就算是死了,和老黄一样,又能如何。 田利民和吕振山两个人,坐在面包车上,两人都手里夹着烟。透过挡风玻璃看着胡延坤办公室门口站着七七八八的工人,看着眼前这位曾经是他们最大靠山、东洪“八贤”核心的胡主席,竟被一群讨债的底层工人堵在办公室里,狼狈如斯,连门都不敢开……他们心中那份“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侥幸,那份“原来你胡延坤也有今天”的扭曲快意,竟然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俩人远远的看了一会,这胡延坤到底是没有开门,便轻踩油门,慢慢的将面包车开出了门外,生怕让现场的工人注意到,这车是县石油公司的。 直到汽车开出县政府大院,吕振山看着亲自开车的田利民,叹了口气道:“咋个看着胡主席,比我们麻烦还大?咋要钱的都要到他的门上来了。” 田利民不知所措的摇了摇头,说道:“这,这事闹大了,可是牵扯的人多啊,县里谁这么流氓,咋想着让这些人来退钱啊,这不扯淡嘛,让咱们群众斗群众,这工作还咋干,你告诉我还咋干。” 吕振山用手拍了拍面包车的玻璃,说道:“这个牵扯到的干部,可是多了去了。人事、财政、组织部门,这个太流氓了。” 田利民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夹着烟,心里万千思绪,胡延坤的麻烦,比他想象得还要大,还要直接,还要…丢人现眼。他这座山,似乎比他们预想的崩塌得更快、更彻底。 中午的时间,与人大的几个领导谈了话,回到了县委食堂吃午饭,在门口的时候,就遇到了杨伯君和廖文波,俩人在食堂门口低声交流着,我看着俩人,估计又有了新的进展。 我看着人大的几位领导说道:“各位领导啊,你们啊,先去吃,我说几句工作。” 杨伯君和廖文波两人略显激动的道:“县长,我们有重要情况汇报。” 我看了看食堂,里面人不少,就想着一会再吃,就道:“走吧,一会儿吃饭。”看着人大几位领导走进食堂,我的脸上的沉稳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 我转向杨伯君和廖文波,目光锐利:“伯君,文波,什么情况?边走边说。”我抬步朝自己位于县委楼的办公室走去,步履沉稳却带着紧迫感。 杨伯君紧跟在侧,语速快而清晰:“县长,工作组那边今天上午被围了!不是工人闹事,是家属!来了二十多号人,男女老少都有,情绪非常激动。” 廖文波补充道,声音带着寒意:“都是交了钱给胡玉生‘买’岗位的家属!他们说,公告贴出来,工作组进驻,他们才知道胡玉生承诺的‘铁饭碗’是假的,是违规甚至违法的!现在工作组要求清退超编人员,他们慌了,去找胡玉生退钱,胡玉生躺在医院装死,一分不退!他们就涌到工作组来了,要求政府做主,把钱要回来!” 三人走进我的办公室,韩俊迅速关上门。办公室里的火炉烧的滚烫,铁皮水壶冒着水蒸气,驱散了门外的寒意,却驱不散我们三人脸上的凝重。 晓阳已经预示到会是这个局面,只是这个局面,来的更快更猛烈,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具体怎么说?” 杨伯君拿出一份记录本:“他们反应的情况高度一致:时间集中在过去两年,也就是省里启动县级石油公司划转之后,涉及到的金额从几千到一万多不等,都说是通过中间人或者直接找到胡玉生,交了所谓的‘安置费’、‘打点费’,承诺安排正式工或者‘转正’。个别关系好的找的胡玉生,都开了收据,多数都是口头承诺或者白条。但有几个家属提到了具体的中间人,其中就有吕振山的亲戚!” 廖文波眼神凌厉:“县长,证据已经很清晰了!胡玉生利用职务之便,伙同吕振山等人,长期、大规模地买卖国企工作岗位,非法收受巨额财物!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纪,是赤裸裸的受贿罪、行贿罪、滥用职权罪!性质极其恶劣,数额特别巨大!我建议,”他声音斩钉截铁,“立刻对胡玉生采取强制措施!突击审讯,固定证据!同时控制吕振山等关键涉案人员!迟则生变,万一他们串供或者毁灭证据……” 杨伯君也点头附和:“文波同志说得对。抓了胡玉生,一是可以震慑其他涉案人员,迫使他们交代问题;二是可以给愤怒的工人和家属一个初步交代,稳住他们的情绪,避免群体事件升级;三是,”他看向我,加重了语气,“这是解决石油公司划转和超编人员清退问题的关键一步!不把胡玉生这个毒瘤挖掉,不清算这笔非法交易,划转就名不正言不顺,清退工作也会阻力重重,随时可能引爆更大的火药桶!工人不会甘心被清退,交了钱的更会觉得自己血本无归,矛盾只会越积越深!”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火炉上的水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杨伯君和廖文波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等待着我的决断。抓人,似乎是眼下最直接、最有力、也最能快刀斩乱麻的选择。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两位得力干将,他们的急切和决心我都看在眼里。我端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水温正好,熨帖着有些发紧的喉咙。 “伯君,文波,”我放下水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你们的工作,推进得很快,很扎实。工人家属的反应,印证了我们之前的判断,也把胡玉生的问题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下。这很好。” 我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深邃:“但是,抓人……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抓人,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需要……更全面地考虑。” 杨伯君和廖文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画着无形的轨迹,似乎在梳理着纷繁的思绪:“你们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距离新年还有不到一个月,县‘两会’召开在即。这是全县政治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你们不要忘了,这些人交了钱,是真的在石油公司拿了工资,在县里入了编,成了正式的工人,这里面牵扯的绝对不是胡玉生和石油公司一家啊。” 杨伯君道:“是啊,劳动人事局,财政局、计划委员会都有涉及。” 我继续道:“稳定,压倒一切。尤其是‘两会’期间,绝对不能出任何乱子!胡玉生是什么人?是胡延坤的儿子!胡延坤刚刚在人大座谈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表态。我们抓了他儿子,而且是立刻、马上抓,胡延坤会怎么想?那些刚刚被压下去、表面顺从的老同志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我们是过河拆桥,是卸磨杀驴!甚至会觉得,上午胡延坤的表态,是被我们胁迫的结果!这会在‘两会’前夕,在代表委员中,引发多大的震动和猜疑?”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杨伯君和廖文波的心上。他们只看到了案件本身和石油公司的乱局,而县长看到的,是整个东洪县政治生态的平衡和大局的稳定。 “一旦抓人,”我继续道,“胡玉生狗急跳墙,会咬出多少人?田利民、吕振山,甚至可能牵扯到我们目前还无法预估的更深层次的关系网。这些人会坐以待毙吗?不会!他们会疯狂地串联、反扑、制造舆论、甚至不惜铤而走险!‘两会’期间,代表委员云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如果在这个时候爆出大规模贪腐窝案、抓了一串干部,上级会怎么看我们东洪?我们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刚刚有点起色的发展势头和稳定局面,会不会瞬间崩塌啊?” 我看着两人逐渐凝重的表情:“石油公司的划转和清退,固然重要。但再急,能急过全县的稳定大局?能急过‘两会’的顺利召开?划转方案可以稳步推进,清退工作可以分步实施,工人和家属的诉求,工作组可以继续安抚、登记、承诺一定依法依规处理,给他们吃定心丸。只要我们不松口,证据在我们手里,胡玉生和吕振山,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我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语气却更加低沉:“现在动手,看似快,实则可能引发难以控制的连锁反应,打乱我们全盘计划,甚至可能让我们前功尽弃。而‘两会’之后……”他微微停顿,意味深长,“尘埃落定,局面稳固,县里就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和话语权。那时再动,就是雷霆之势,水到渠成。该抓的抓,该办的办,阻力会小得多,风险也会可控得多。” 我身体向后靠回椅背,恢复了平和的语调:“你们担心不抓人会影响划转和清退?我理解。但稳住工人和家属,工作组有办法。关键是要让他们看到希望,看到政府解决问题的决心和步骤。至于胡玉生他们,让他们再‘逍遥’几天又何妨?正好看看,还有哪些蛇虫鼠蚁会自己跳出来。证据,你们继续不动声色地固定好,把网织得更密、更牢。” 杨伯君和廖文波彻底明白了我的深意。这不是退缩,而是以静制动,以稳求胜。 “县长,我们明白了!”杨伯君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工作组会全力安抚工人情绪,做好登记和解释工作,强调政府依法处理的决心,但暂时不激化矛盾。对胡玉生和吕振山的监控和证据固定,我们会暗中加强,确保万无一失。” 廖文波也点头:“我回去给田书记汇报,公安局这边加些力度,确保不出任何乱子。胡玉生那边,也会安排可靠人手‘关注’他的动向。” “嗯,”我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你们了。记住,非常时期,要沉住气,更要讲究策略。田利民是党委书记,这个时候,要争取他,这样吧,下午,我和他亲自谈话,工人超编的工作,由他们公司党委挺在前面。” 这个时候,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略显焦急的直接推门进来,来不及和两人打招呼,直接道:“县长,不好意思,我有个紧急情况,石油公司的人把延坤主席的办公室围了,我们去办公室敲门,没有什么动静,办公室门反锁,人在里面……” 第1035章 胡延坤羞愧难当,田嘉明极为不满 韩俊急促的话语像一颗冰锥,瞬间刺穿了办公室里刚刚因策略调整而稍显缓和的气氛。 “石油公司的人把延坤主席的办公室围了……门反锁,人在里面……敲门没动静……”韩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 越是关键的时候,越是要保持着沉着,几个人都在看着我。如果我慌里慌张的,在这个时候,底下的干部也就没有了主心骨。看来胡延坤办公室被围?退钱的事发酵得比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猛! “具体怎么回事?多少人啊?情绪如何?”我语速平稳,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韩俊快速回答:“大概二十来个,都是交了‘安置费’的工人和家属。情绪非常激动,拍门叫嚷着让胡主席给说法、退钱。有人说看见胡主席回来了,反锁了门。我们的人过去劝,效果不大。关键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县长,您知道胡主席心脏不太好,随身带着药的。这情况,我怕……” 韩俊没说完,但我完全明白他的潜台词——怕胡延坤像老黄县长一样出事!一个前副县长在公安局门口自尽的风波尚未平息,如果现任政协主席再在办公室里被“逼”出个三长两短,尤其是在“两会”前夕,还是在县委大院里被讨债工人围堵的情况下……这政治影响将是灾难性的!别说田嘉明的任命、我的转正,整个东洪县委班子都得面临上级严厉的问责,局面将彻底失控。 “嗯。”我鼻腔里发出一个沉稳的音节,仿佛只是听到一件寻常公务,这个时候,其实内心里是有些慌张的,不为别的,就是人命关天。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目光扫过同样神色凝重的杨伯君和廖文波。 “伯君,文波,”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情况紧急,你们工作组立刻去现场!” 杨伯君和廖文波立刻挺直了腰板。 “第一,控制局面!”我盯着他们,“务必把围堵的工人劝离胡主席办公室门口,带到接待室或者旁边空会议室。告诉他们,堵门解决不了问题,政府工作组就在这里,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强调围堵领导、冲击办公场所是违法行为,但态度要诚恳,讲明利害,避免激化矛盾。把带头的、情绪最激动的几个,重点安抚。” 我继续部署道:“第二,了解诉求!登记!把他们的姓名、家庭情况、交钱数额、时间、中间人是谁、有无凭据,全都详细记录下来。告诉他们,政府工作组正在全力调查此事,所有合理合法的诉求,政府一定会负责到底!让他们相信组织,相信工作组!给他们一个明确的、可预期的解决路径,哪怕只是‘登记上报、等待处理’的承诺,先稳住人心。明白没有,关键是要“稳”。” 我的语气加重了些许:“第三,密切关注胡主席状况!群众劝离之后,想办法确认胡主席在里面的情况。如果他一直没动静……”我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做好最坏打算,必要时,破门!确保人员安全是第一位的!明白吗?” “明白!县长!”杨伯君和廖文波异口同声,眼神坚定。他们知道这担子的分量,也明白县长此刻顶着多大的压力。 “好,立刻行动!”我挥了下手。 两人没有丝毫耽搁,转身快步离去,办公室门开合的瞬间,似乎能隐约听到远处走廊传来的嘈杂声。 我转向韩俊,语速依旧平稳:“韩俊,你亲自跑一趟,立刻去县石油公司,把田利民给我叫过来!就说我找他,有重要工作安排,让他放下手头一切,马上到县委我办公室!记住,是以石油公司党委书记的身份通知他!让他清楚,这是他作为党委书记的职责所在!” “是,县长!我马上去!”韩俊领命,也迅速离开。 办公室内暂时只剩下我一个人。炉火依然烧得很旺,水壶里的水沸腾了,水蒸气敲打着壶盖,塔塔的声音却显得格外刺耳。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冬日灰蒙蒙的天空,眉头深锁,心情沉重。心里想着:老黄一波未平,老胡一波又起!这不仅关乎一条人命,更关乎东洪脆弱的政治平衡和即将到来的“两会”大局。那一刻,我倒是想到了晓阳,难道真的要让晓阳失望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梳理思路。田利民是关键一环,作为石油公司党委书记,工人超编清退、安抚职工情绪,他必须站在第一线!不能让他再躲在胡延坤身后。这次叫他来,既是施压,也是给他最后一次“站队”的机会。 同时,必须尽快从机制上推动问题的解决,不能只靠工作组被动应付。 我拿起桌上的黑色电话机:“通知刘超英常务、焦杨部长、曹伟兵副县长,还有政府办、劳动人事局、财政局、计委和工业局的主要负责同志,下午三点……不,两点半!两点半在县委小会议室召开石油公司职工划转及超编问题处置专题会!要求所有涉及单位一把手必须到场,准备好相关材料和初步意见!议题就是研究如何依法依规、平稳有序推进划转,妥善解决超编人员清退及历史遗留问题,特别是涉及‘安置费’的诉求处置原则!” 放下电话,我深吸一口气。风暴的中心已经从工作组转移到了胡延坤的办公室门口,甚至可能就在那扇紧闭的门内。稳住胡延坤,稳住工人,压住田利民,再通过专题会形成制度性解决方案,一环扣一环,一步都不能错! 我坐回椅子上,落座之后,略作思考就拿起笔在本子上做了记录,写下了劳动人事局的几个字。接着倒起笔在桌子上敲了敲,心里暗道:“以前总觉得县里国有企业体量小,劳动人事局是清水衙门,这次石油公司违规进人,劳动人事局必然是全程参与,不然不可能这么顺利,就拿到了这么多的招工指标。想到这里,我不敢往深处想了,刘超英常务副县长可是一直抓着劳动人事局、财政局和工业局,难道没有县里领导的参与,劳动局的同志就能虚开这么多的指标? 办公室内凝重的气氛并未因杨伯君和廖文波的离开而缓解。我想着下午开会要梳理的重点内容,目光穿透玻璃,落在县委大院略显萧瑟的冬景上。 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像在冰面上行走,脚下是未知的深渊。人恐惧的向来不是深渊本身,而是深渊背后未知的恐惧。 大约二十分钟后,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 “进。” 杨伯君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还算镇定。他反手关好门,快步走到办公桌前。 “县长,”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稳,“胡主席那边处理好了。” 我心里虽然焦急,但还是示意他坐下:“具体情况?人怎么样啊?” “虚惊一场,但确实很险。”杨伯君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我们和文波带人赶到时,门口围了二十来个工人家属,情绪激动,拍门叫嚷。文波先把人群隔开,维持秩序,我带着咱们办公室的几个同志喊话安抚,讲政策讲利害,承诺工作组一定负责到底,登记诉求,依法处理。费了些口舌,总算把人都劝到了旁边的小会议室,正在分头登记。” 听到分头登记,我觉得杨伯君考虑事情,是越来越周到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庆幸:“群众走了之后,我们在门口大声喊话。喊了好几声,没人答应。文波很敏锐,立刻追问‘胡主席,您身体怎么样?需要药吗?’ 里面沉默了一下,才听到胡主席说‘药……药吃了……’。” “文波反应极快,”杨伯君的语气带着赞赏,“他立刻隔着门大声说:‘工人同志们我们已经在妥善安置了,他们反映的问题工作组会负责处理!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这话既是安抚胡主席,也是说给还没完全散开的工人听的。然后他低声吩咐两个同志守在门外,确保不再有人打扰。” “确认胡主席暂时安全,我安排了谢白山,文波亲自护送胡主席上车,胡主席要回家,我安排直接送回了医院,先去做个检查。文波过去,即是名关心领导身体,协助家属,实际上也是观察情况。” 杨伯君说完,长长舒了口气:“县长,这次多亏了廖文波同志!他心思缜密,行动果断,公安业务极其过硬。他能瞬间抓住关键——既要稳住工人,更要确保胡主席安全。既安抚了里面,又震慑了外面,还传递了工作组正在行动的关键信息。” 我默默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杨伯君对廖文波的评价很高,这与我之前的观察相符。廖文波在县公安局,尤其是在田嘉明麾下,确实展现出了超出预期的能力,锋芒内敛却随时可堪大用。 “文波同志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我沉吟片刻。东洪县公安局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田嘉明性子刚猛,正需要廖文波这种心思缜密、行事稳健又有专业能力的人来协助,提拔起来,对东洪公安力量的充实和专业化建设至关重要。 “嗯,人才难得。”我缓缓道,“东洪公安现在面临的任务重、压力大,正是需要补充精兵强将的时候。一个懂业务、有担当、政治过硬的骨干,比什么都重要啊。文波同志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完全符合我们东洪的需要。” 我看着杨伯君:暗道:“倒是可以和焦杨部长沟通一下这个情况。在下次常委会上,作为组织部门加强公安力量的建议提出来。可以考虑,让文波明确职务,提任分管治安与刑事的副局长。当然,具体岗位,让焦部长和田嘉明同志再斟酌。原则就是,人尽其才,稳定队伍,提升战力。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再次被敲响。韩俊的声音传来:“县长,田利民书记到了。” “请他进来。”我沉声道。 门开了,田利民略显局促地走进来。他脸色有些发白,眼神略显慌张,显然已经知道胡延坤办公室被围的事情,更清楚我此刻找他意味着什么。 “县长,您找我?”田利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我没有立刻让他坐下,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办公室内的空气很是尴尬。炉火的光映在田利民不安的脸上。 “利民同志,”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石油公司工人的诉求,都堵到政协主席的办公室门口了!你这个党委书记,是怎么当的?” 田利民浑身一颤,田利民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钉在原地,脸色瞬间由白转灰,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双手却局促地不知该往哪里放,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办公室里,炉火发出的红光映在他惊慌失措的脸上。 我没有立刻让他坐下,继续道:“利民同志,工人们围堵政协主席办公室,讨要他们交给胡玉生的血汗钱!这事闹到县委大院来了!就在眼皮子底下!你这个石油公司党委书记,是怎么当的?公司党委的职责是怎么履行的?稳定职工队伍、化解内部矛盾、确保划转平稳,这些核心工作,党委是主体责任!压力传导到你这里了吗?措施落到地上了吗?” 田利民身体晃了一下,声音干涩发颤:“县长,我……我失职!我有责任!我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快啊,这么急……胡主席他……唉!”他似乎想辩解胡延坤的特殊身份,但又不敢明说,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没想到?”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公告贴出,工作组进驻,矛盾已经摆在了桌面上!工人和家属的恐慌、怨气是明摆着的!你这个党委书记,是聋了还是瞎了?为什么不主动靠前?为什么不深入了解?为什么不及时疏导?非要等到火烧眉毛,把堂堂政协主席堵在办公室里下不来台,你才‘没想到’?” 田利民就这么站着,想解释什么,却觉的似乎什么也说不出口。或者说是在县长面前,根本不敢解释。 我语气稍缓,却更显分量:“利民同志啊,我理解你的难处。石油公司现在是一团乱麻,历史包袱重,人员关系盘根错节。现在实行的是党委领导下的经理负责制,党委要管方向、管大局、管落实、管干部!胡玉生的问题,是经理层的问题,但党委有没有失察?有没有监督缺位?职工队伍思想混乱、人心浮动,党委有没有尽到教育引导、凝聚人心的责任?现在划转在即,超编清退是绕不过去的坎,涉及这么多人的切身利益,党委有没有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有没有主动担当,挺在前面去化解矛盾?还是等着县委政府和工作组跟在后面擦屁股?” 我转过身,目光重新锁定田利民,带着一丝严肃:“利民同志,组织上没有处理你,而是让你继续负责石油公司的全面工作,这是多大的信任?” 田利民道:“县长,我这个,我有责任,我承认,我检讨。” 看田利民态度端正,我语气中带着些许的穿透力:“利民同志啊,我也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啊,你夹在中间,也是让你为难了。胡延坤同志是县里的老领导,胡玉生是他儿子,关系特殊。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考验一个党员干部的党性原则和政治担当!党委领导,不是让你当和事佬,更不是让你当挡箭牌!是要你扛起责任,把党的政策、县委的部署,不折不扣地落实到公司,落实到每一个环节,确保改革顺利进行,确保大局稳定!” 我走回办公桌后,坐了下来,语气转为凝重而明确:“县委对石油公司划转和超编人员清退工作,是有明确批示的!八个字:‘稳定划转,稳妥清退’!这八个字,就是你们石油公司党委当前一切工作的总纲和底线!” 我拿起桌上的文件,重重地点了点:“‘稳定划转’,是要确保整个划转过程平稳有序,不能出乱子,不能影响东洪大局!‘稳妥清退’,是要依法依规、有情操作,妥善解决超编人员的出路问题,特别是对那些交了所谓‘安置费’的职工,要正视他们的诉求,区分情况,研究方案,该退的钱,要追回来退给他们!该给的补偿,要依法落实!该做思想工作的,要耐心细致!党委必须把担子挑起来,工作组是配合你们,不是替代你们!田利民同志,你作为党委书记,必须深刻领会这八个字的精神实质,力挽狂澜后面我再送给你四个字,戴罪立功!” 听到戴罪立功这四个字,田利民微微一颤,自然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 我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利民同志,下午要开会专题研究石油公司的事,你也参会,你们公司党委要主动思考‘稳妥清退’的具体操作方案,包括经济补偿、转岗分流、政策兜底等可行措施,下来之后要加强公司内部管理,稳定生产经营秩序,确保划转期间人心不散、队伍不乱、生产不断!” 田利民身材微胖,一脸福相,倒显得是个老实人模样。 我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最后的通牒和期许:“利民同志,县委县政府对你,对石油公司党委,是寄予厚望的!现在到了你展现党委书记担当的关键时刻!是继续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还是勇于任事、力挽狂澜?路,就在你脚下!石油公司的前途命运,以及你个人的政治生命,都系于你此刻的选择和行动!记住县委的批示:‘稳定划转,稳妥清退’!这八个字,必须刻在你脑子里,落实到你的每一项工作中!能不能做到?” 田利民听着要求,尤其是那八个字批示,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巨大的压力和责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眼中那份交织着惶恐、挣扎,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田利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说道:“县长!我……我糊涂啊!我辜负了咱们组织的信任!我向您,向县委深刻检讨!您批评得对,骂得对!是我这个党委书记没当好,没担当!我……我明白了!” “‘稳定划转,稳妥清退’!这八个字,我田利民记下了,刻在骨头上了!请县长和县委放心!从现在起,我一定扛起党委的主体责任!工作组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职工的思想工作,我去做!矛盾排查化解,我牵头!清退方案,我组织研究!该查的人,该退的钱,我配合工作组,追回来退给职工!绝不再推诿,绝不再退缩!就是豁出我这张老脸,我也要把公司党委的这面旗重新立起来,把划转前的工作做好!请县长看我行动!” 我看着他,脸上严峻的神色并未完全褪去,但目光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火候也差不多了。我微微颔首:“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县委看的是行动,是结果!去吧,杨伯君同志在会议室那边处理现场,你立刻过去,以公司党委书记的身份,代表党委向工作组报到,配合他们安抚职工,开展工作!” “是!县长!我马上去!”田利民挺直腰板,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田利民略有焦急的背景,我想着,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让石油公司的领导班子内部,也要树立标杆,产生分化,不求将石油公司的人在划转的时候能产生多大的积极作用,只要不起到反作用,就是对县委政府工作的支持。 寒风依旧抽打着县委家属院斑驳的红砖墙,而在县一中略显陈旧的会议室里,气氛却带着几分暖意与庄重。 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脸上挂着惯常的、圆融的笑容,与身旁面色刚毅、肩章在灯光下微微闪亮的田嘉明书记并肩而立。对面,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刘志坤正含笑点头。县一中校长马立新,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花白的老教育工作者,此刻神情激动,双手捧着一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锦旗。 “……田书记,万局长,还有公安局的各位同志,”马立新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激,“田书记啊结束了县里面的会,就赶到了我们县一中,我代表县一中全体师生,特别是那些在食堂吃饭的孩子和家长,向你们表示最深的谢意!这22万食堂租金,对我们学校来说,是笔救命的钱啊!没有你们雷霆出击,锲而不舍,这笔钱就打了水漂,孩子们吃饭就要受影响,我这个校长,真是寝食难安!” 他展开手中的锦旗,红底蓝盾,金黄的“为民排忧情深似海,尽职尽责恩重如山”字样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面旗子,是我们全校师生的一点心意。它代表着我们对人民公安的信任和敬意!感谢你们守护校园安宁,维护社会公平正义!”马立新将锦旗郑重地递向田嘉明。 田嘉明挺直腰板,神色肃然,双手接过那面沉甸甸的旗帜。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职责所在”之类的场面话,但看着马立新真挚的眼神,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沉声道:“马校长言重了。保护学校的合法权益,打击违法犯罪,本就是我们的天职嘛。师生安心,我们才能放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万金勇适时地笑着补充:“是啊,马校长。学校食堂是和学校师生息息相关啊,保障师生安全,是我们公安局的重点工作。这面旗帜我们收下了,这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肯定,更是鞭策!我们一定再接再厉,为东洪的教育事业保驾护航!”他一边说,一边示意随行的宣传干事赶紧拍照留念。 闪光灯亮起,记录下这警民情深的和谐一幕。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刘志坤也发表了简短的讲话,肯定了公安局的工作成绩,强调了校园安全的重要性。 仪式刚结束,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田嘉明的司机小赵,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快步走到田嘉明身边,凑近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急促地汇报了几句。 田嘉明脸上的肃然瞬间凝固,随即眉头猛地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万金勇敏锐地捕捉到了搭档神色的剧变,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低声问道:“老田,怎么了?” 田嘉明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他转向万金勇,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市政法委孙海龙……把那天在县政府出警的两个年轻同志,带走了!说是配合调查李爱芬的事!” “什么?!”万金勇失声低呼,脸色也变了,“带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带走的?县里知道吗?”他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透露出震惊和一丝不安。 “就在刚才!直接从局里带走的!开着市政法委的车!”田嘉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孙海龙……他好大的胆子!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到我局里抓人?!” 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在田嘉明胸中翻腾。他刚在县人大会议上经历了一场无形的政治风暴,靠着县里的运筹帷幄和胡延坤的意外“反水”才涉险过关,紧接着又在这里接受师生诚挚的谢意,正是心情复杂、既感压力又觉欣慰之时。孙海龙这一手,无异于在背后捅刀子,李爱芬,县一中,这是多么的讽刺!这不仅仅是调查,更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是对东洪县公安局权威的践踏! “老田,冷静!”万金勇毕竟是东洪公安的老人,更懂得克制和权衡,他一把拉住田嘉明几乎要抬起的胳膊,急促地低语,“孙海龙代表市政法委,名义上是调查,手续上……我们不好硬拦。但这事太蹊跷,也太不给面子了!必须马上报告县长!” 田嘉明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受过这般的窝囊气,眼神凶狠地盯着窗外,仿佛要穿透虚空看到孙海龙那张脸。他猛地一挥手,挣脱万金勇的手:“报告?当然要报告!我倒要看看,李显平派来的这条狗,到底想咬掉我几块肉!”他转向刘志坤和马立新,勉强压住火气,挤出一丝极其生硬的笑容:“刘部长,马校长,局里有点急事,我和万局长必须立刻回去处理。感谢学校的厚意,失陪了!” 说完,不等对方完全反应过来,田嘉明已将那面象征着荣誉的锦旗塞到旁边宣传干事手里,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脚步沉重得仿佛要将地面踏穿。万金勇匆匆向刘志坤和马立新点头致歉,也快步跟了出去。留下会议室里面面相觑的众人,刚才的和谐氛围荡然无存,空气中只剩下错愕和一丝不安的氛围。 马立新道:“出什么事了?” 刘志坤是个文人,之前是文联的副主席,学识丰富,知识渊博,就看着门口两辆警车依次离开,感慨道:“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啊!” 刘志坤眉头紧锁,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也无法确定。他摆摆手,语气凝重:“马校长,公安局的事,比较复杂。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刚才听这意思,是老黄的事,没完没了了啊。” 马立新摇了摇头道:“我刚才听他们说李爱芬,哦,就是我们学校里面打韩主任的那个。也就是老黄县长的小姨子。” 刘志坤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哎,老马啊,我正老想问问你,怎么外界都说,李爱芬和黄县长之间,是那种关系?” 马立新看着刘志坤,看侧后的几个校领导都隔得有些远,也就故作神秘的说道:“刘部长啊,这事我也是听说了,不然的话,但凡有一点脑子,也会安排闺女,不安排小姨子嘛。” 刘志坤苦笑道:“这个老黄,倒也是风流嘛!只是啊,这老黄啊,死了也没想到,自家兄弟22万的租金一分钱也没少,自家的小姨子啊,连考试都不敢考。” 马立新苦笑道:“刘部长啊,可不止如此啊,县长已经打过招呼,要求要算账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彻彻底底,二中和三中的钱,也要算账啊,老黄啊,白白死了。和组织对抗,能有什么好下场。糊涂啊!” 田嘉明和万金勇来到了我的办公室,田嘉明脸色铁青,进门就道:“县长!孙海龙太不像话了!他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把我局里两个当天在县政府给韩主任伸张正义的人给带走了!说是配合调查李爱芬的事!” 我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没有田嘉明预想中的惊讶或愤怒,反而是一种深沉的平静。我没有立刻回应田嘉明的怒火,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最后落在田嘉明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坐。”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田嘉明喘着粗气,没有坐,梗着脖子道:“县长!这口气我咽不下!他孙海龙算老几?跑到咱们的盘上抓咱们的同志?他眼里还有没有县委县政府?还有没有组织程序?他这是故意找茬!是想坐实我田嘉明逼死老黄的罪名!” 万金勇也沉声道:“县长,孙主任此举确实……欠妥。调查可以,但带走我们一线干警,而且是涉及敏感案件的关键人员,按常理,无论如何也该跟县委县政府,至少跟田书记和通个气。他这样搞突然袭击,让我们的工作很被动啊,影响队伍稳定。” 我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拿起桌上的杯,子,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水。 “嘉明同志,”我放下杯子,目光直视田嘉明,“你的心情,我理解。被市里来的人不打招呼就带走下属,谁心里都不舒服,都觉得没面子,影响权威嘛。” 我看着俩人紧张,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心里暗道:“只要两人正常开展工作,这能有什么好担心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理性:“但是,接受调查本身有没有错?公安机关作为执法机关,行使的是国家赋予的公权力。权力,就必须在监督之下运行嘛!这是铁律。市政法委代表市委行使政法工作的领导权和监督权,他们对涉及公安执法行为的举报进行调查,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在这个大前提下,配合调查,是我们的义务。被调查的同志,只要自身清白,不贪不占,怕什么?这点信心,你要有,也要给下面的同志。” 田嘉明听完之后:“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程序呢?规矩呢?他孙海龙凭什么不按规矩来?他这是存心搞事! “程序瑕疵,确实存在。”我点点头,肯定了田嘉明的部分不满,“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万局长说得对,按常理,按组织惯例,市政法委下来调查,尤其是需要带走人协助调查,理应事先与县委县政府沟通,至少要向县委政法委和我这个县长通报一声。这是基本的尊重,也是对地方党委政府负责的态度。孙海龙同志这次,做得不够妥当,欠考虑。” 我的语气渐渐带上了一丝冷意:“他可能急于求成,可能被某些‘线索’误导,也可能……有其他考量。但无论如何,这种绕过地方党委政府的做法,是工作方法上的失误,也暴露了他个人作风上的问题。这一点,我会亲自向市里领导反映,也会向市委李显平书记说明情况。” 听到我说要直接向领导反映,田嘉明和万金勇都精神一振。这说明县委政府并非不闻不问,而是要更高层面地介入和交涉。 “不过,”我的话锋再次微转,带着告诫的意味,“嘉明同志,金勇同志啊,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孙海龙再怎么程序瑕疵,他此刻代表的是市政法委。你的任何过激反应,都可能被解读为对抗组织调查,正中某些人的下怀。这样吧,你们形成一份详实、清晰的情况说明。把涉及到老黄县长和李爱芬的事说清楚。这份材料,不是给孙海龙看的,而是给市局李尚武书记,给市委李显平书记看的!我们要用事实说话,证明我们工作的正当性和必要性,证明老黄县长的死,与我们的执法行为没有直接因果关系!记住,客观、详实,不带个人情绪!” 田嘉明郑重表态:“县长放心,我和老万一定落实好您的指示,确保局里稳定,证据扎实!” 我点了点头道:“记住,越是风高浪急,越要沉得住气。对了,你们给我说一说,咱们的同志,在处理李爱芬的时候,到底有没有问题!”我看着两人道:“我要听实话!” 田嘉明沉默片刻后道:“县长,这个啊,这个,李爱芬不老实,我们总要把人控制住吧,据说,是揍了一顿!” 第1036章 会议室一锤定音,田利民心情沉重 办公室内的空气顿时有些尴尬,田嘉明那句“揍了一顿”砸在地上,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粗粝感。万金勇下意识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紧张和探询。 我脸上的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但心底却像被投入一块石子的深潭,涟漪在无声地扩散。当过临平县公安局长的经历,让我太清楚基层执法生态了。面对撒泼打滚、抗拒执法的对象,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维护政府权威时,推搡几下、控制过程中动作大了些,甚至情急之下给点“教训”让对方老实点,在某些老派公安干警眼里,几乎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作为领导一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田嘉明带出来的兵,风格强硬,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意外。 “揍了一顿?”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让田嘉明和万金勇的心都提了起来。田嘉明梗着脖子,似乎想解释什么。 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嘉明同志,金勇同志,我理解。基层执法环境复杂啊,面对暴力抗法、公然挑衅政府权威的行为,咱们的同志在依法执行职务过程中,有时为了迅速控制局面、制止不法侵害,采取一些必要的强制措施,甚至发生一些肢体接触,是难以完全避免的嘛。这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加重了语气: “但是!问题的核心在于定性! 李爱芬那天在县政府的行为是什么?是正常反映诉求吗?不!她是冲击政府办公场所!是抓挠撕扯维护秩序的公安干警!是公然侮辱、威胁政府工作人员韩俊同志!她是在以暴力方式抗拒执法、阻挠公务!试图破坏县委政府确定的民办教师入编考试的政策,这就是典型的胡搅蛮缠和暴力抗法!”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这个定性,必须准确!必须清晰!必须毫不动摇!无论谁问起来,无论市政法委的孙海龙同志如何‘引导’,我们东洪县公安局的立场必须明确:我们是在依法执行公务,是在制止一起正在发生的暴力抗法事件!李爱芬被抓捕、被采取强制措施,是因为她的行为已经严重违法!至于执法过程中,是否存在个别干警情绪激动、动作失当的瑕疵,那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一码归一码!绝不能混为一谈!” 我看着田嘉明,目光如炬:“嘉明,你局里那两个被带走的同志,他们当天的执法行为,核心目的是什么?是不是为了制止李爱芬的暴力行为,维护政府正常办公秩序?” 田嘉明立刻挺直腰板:“是!县长!李爱芬当时非常嚣张,抓伤了韩主任,还扬言要烧了县政府!要…要…活捉副县长!我们的同志完全是依法履职!” 万金勇听到田嘉明的话,一脸正经,真是张嘴就敢乱说啊,活捉县长这种话都是张口就来啊。是啊,反正李爱芬一个人,县里面可是不止一个人,就算是到法院老吴那里,李爱芬也吵不赢。 我沉声道,“这就对了!这就是事实的本质!我们支持依法履职,保护在正当执法过程中受到侵害的同志!这是县委县政府的态度,也是东洪公安的底线!” 万金勇有意提醒道:“哎呀,县长,田书记,我要报告啊,幸亏当时,幸亏当时韩主任去医院做了包扎,医院里也有底子啊。” 我转向万金勇:“金勇同志,你心思缜密啊。我看立刻组织局里刑侦、督察的骨干力量,围绕李爱芬当天在县政府的具体违法行为,固定证据!李爱芬对焦杨和韩俊两位同志的辱骂威胁记录、她冲击办公区域的细节……所有能证明她‘暴力抗法’事实的证据,要环环相扣,扎实过硬!这份材料,不仅是为了应对孙海龙的调查,更是我们捍卫自身执法权威、保护我们同志的重要资料!” “明白!县长!我亲自抓!”万金勇立刻应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至于执法过程中的‘动手’问题,”我的语气放缓,但分量不减,“田书记,万局长,你们内部要有个态度。可以承认在控制过程中,由于李爱芬激烈反抗,双方发生了肢体冲突,个别同志在制服过程中可能存在动作不够规范、情绪控制不到位的情况。这属于执法规范化建设的问题,我们欢迎监督,也承诺内部加强教育、严肃纪律。但是,这绝不能成为否定我们执法正当性、甚至污蔑我们‘迫害’、‘逼死人’的理由!更不能让我们的同志因为履行了职责、制止了违法行为而蒙受不白之冤!如果有人想借题发挥,拿这个瑕疵做文章,试图否定整个事件的性质,甚至颠倒黑白,那我们东洪县委县政府和公安局,绝不答应!”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县委大院里依旧肃杀的冬景,声音低沉: “嘉明同志,金勇同志啊,现在是非常时期。人大会议在即,石油公司划转箭在弦上,各种矛盾暗流涌动。孙海龙这个时候下来,目标看起来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单纯。他带走我们的人,就是想从内部撕开一个口子。你们要稳住!要相信县委县政府!更要相信你们自己工作的正当性!告诉局里的同志们,县委县政府是东洪公安的坚强后盾!只要你们依法履职,是为了维护东洪的稳定和发展大局,天塌下来,有县委顶着!” 我转过身,目光再次锁定田嘉明和万金勇: “现在,我看眼下还有三件事去做:第一个嘛,我看还是要稳住军心:立即向全局通报,被带走同志是配合调查,要求全局上下坚守岗位,依法履职,不信谣不传谣。强调县委县政府对公安局工作的全力支持。 第二个,要扎牢证据啊,按金勇同志说的,把李爱芬‘暴力抗法’的铁证做实做牢,形成一份滴水不漏的报告。 第三我看还是要主动沟通:这份报告和说明,只是解释情况,县公安局还是不能彻底得罪市政法委,由金勇同志牵头,以县公安局党委的名义,尽快报送县委政府,今天有一天的会,明天吧,明天我安排时间去一趟市公安局和政法委。我们要主动把情况说清楚,把我们的立场亮明白!不能被动挨打!” 田嘉明和万金勇齐声应了下来。 “去吧。”我挥了挥手,“记住,沉着,冷静,用事实说话。东洪的天,翻不了!” 看着田嘉明,我想到马上要召开的会议,就道:嘉明啊,这样,跟着我到会议室来开会,专题研究石油公司工人的清退划转工作。 下午两点半,县政府小会议室,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神情严肃的干部: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常委副县长曹伟兵、组织部长焦杨、政府办主任韩俊、财政局局长王琪、劳动人事局局长李勃、计委主任王海刚、工业局局长赵卫国,以及田嘉明和杨伯君、廖文波。石油公司党委书记田利民坐在靠门的位置。 我走进会议室,会议室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我朝着大家点了点头,这种场合,自然是坐稳了再说话。 炉火烧得很旺,但驱不散室内的寒意。每个人的面前都摊开了笔记本,记录着石油公司初步划转方案、超编人员名单、初步清退意见以及那份触目惊心的“安置费”诉求汇总表。 会议由我主持。没有过多的寒暄,我开门见山,声音沉稳有力: “同志们,时间紧迫,形势逼人啊。石油公司划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省里的部署,也是东洪甩掉包袱、轻装上阵的必然选择。但划转的前提,是‘稳’!今天这个会,就一个主题:如何依法依规、平稳有序地推进划转,特别是妥善解决好超编人员的清退安置以及涉及‘安置费’的历史遗留问题。问题摆在这里,躲是躲不过去的。我定个调同志们,今天只解决问题,不追究责任,我们要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伯君同志,你先简要通报一下工作组掌握的最新情况,重点是超编人员构成和‘安置费’诉求。” 让杨伯君第一个发言,也是有着考虑,给杨伯君露脸的机会。 杨伯君点了点头,条理清晰地汇报:“县长,各位领导。根据工作组深入排查和职工登记,目前石油公司超编人员共计276人。其中,按照省里划转政策精神,原本属于钻采公司、炼化公司(即划出单位)的职工,共计112人,这部分人按政策应随资产一并划转回原单位,阻力相对较小。剩余164人,情况复杂……”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这164人,可分为两类。第一类,约40人,是过去两年通过各种关系从县里其他行政事业单位、国有企业‘借调’或‘挂靠’到石油公司的,人事关系大多还在原单位,只是工资在石油公司发放。第二类,就是我们面临的最大难点,也是‘安置费’问题的核心——124人!这些人,没有正式的人事关系来源单位!他们就是通过向胡玉生等人缴纳几千到上万不等的所谓‘安置费’、‘打点费’,违规获得石油公司‘正式职工’身份,并领取工资至今!这部分人及其家属情绪最为激动,诉求也最直接——要么保留岗位,要么全额退钱,这还不算,还有的要求赔偿损失!工作组目前登记在册的‘安置费’诉求金额,累计已超过70万元!” 70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在与会者心头,尤其是劳动人事局局长李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杨伯君说完后,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沉重的压力弥漫开来。 曹伟兵从未分管过工业经济,自然是和这些人牵扯不大,看大家都沉默,就道:“县长,我接着发个言吧。目前来看,情况确实棘手啊。我才听说,这些人都跑到县委大院找老胡主席要钱,差点把老胡主席吓死。这事必须要管了。对于那112个该回原单位的,问题不大,督促原单位接收就是。那40个从其他单位‘挂靠’来的,也好办,哪里来的回哪里去!麻烦的是这124个。”说完看了一眼笔记本,确定了刚才记录的数字,就道:“对,我没记错啊,就是124个‘买’进来的!我们县的情况大家清楚,国有企业就那么几家,效益普遍不好,规模也小,包袱本来就重!一下子要接收、消化这么多‘买’进来的超编人员,根本不现实!哪家企业能吃得下?哪家企业愿意背这个包袱?这不是要拖垮我们本就脆弱的县属企业吗?再者说了,这些钱,花给谁了?” 他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李勃身上,带着一丝质问:“说到根子上,这事儿怎么造成的?劳动人事局,你们知不知道石油公司超编了,当初是怎么下的招工指标,怎么把关的?这些人是怎么堂而皇之入了编、上了岗、拿了工资的?没有劳动局的审批盖章,没有人事手续,他们能成‘正式工’?这中间的责任,是不是该厘清一下?” 曹伟兵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刀子,瞬间刺破了会议室内微妙的平衡。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劳动人事局局长李勃身上。 李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脸色通红。他感觉喉咙发干,想开口辩解,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水,结果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显得很是狼狈。 他双手伏在本子上,头深深的埋着,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是啊,他心里清楚,这84个人的招工指标审批、人事档案建立、工资关系核定……哪一道环节能绕开他劳动人事局?当初在胡玉生、吕振山乃至更高层面的压力下,他和他手下的经办人员,是开了绿灯的!甚至有些手续,就是“特事特办”的产物!曹伟兵这刚开始这是要把火烧到他身上啊! 就在李勃如坐针毡,感觉天旋地转之际,刘超英开口了。作为常务副县长,他分管财政、人事、编制,劳动局正是他的直接管辖范围。他的语气显得相对“务实”: “伟兵同志说的困难是客观存在的,县属企业确实难以承受。但责任问题,县长已经定了调子,我看是下一步组织调查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人的问题。换句话说,是解决钱的问题。” 刘超英刻意避开了对劳动局直接的指责,把话题拉回案置本身。“我的意见是,尊重事实,以人为本。这124个同志,既然已经在石油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也拿了工资,说明他们是有一定劳动能力的。县里几个效益稍好的企业,比如县供销社、县建筑公司、县农机厂,还有几个规模大点的集体企业,能不能内部挖潜,或者通过新建一些服务性岗位,进行分流安置?财政上,可以适当给接收单位一些过渡性的补贴。这样,既解决了他们的饭碗问题,也能一定程度上缓解他们的怨气。” 我听着曹伟兵和刘超英之间的话,曹伟兵说道这124个石油系统的工人用的是124个人,刘超英则是称的同志。 “超英县长,这想法是好的,但太理想化了!”曹伟兵立刻反驳,我虽然没有分管工业,但对咱们县里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嘛,“供销社不同往日了,自己都在裁员!建筑公司嘛,现在临平、光明区和市上,对了,还有县长的老家,平安县的建筑企业都往咱们这边扎,咱们县建筑公司几个月发不出全额工资!农机销售公司,也是半停产,现在私人个人体的竞争太厉害了!咱们让他们接收?他们自身都难保!给点补贴?杯水车薪!而且这些人进去干什么?技术活干不了,管理岗没位置,难道去当门卫、当清洁工?他们能甘心?到时候矛盾不就转移到接收企业去了?这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吗?我看,根源还在违规进人!该清退的清退,该追责的追责!该退的钱,想办法追回来退给他们!这才是正理!不能因为怕闹事,就无原则地兜底!财政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不是王局长?” 财政局长王琪,接近五十岁年龄,带着一个眼镜,地中海的发型,正闷头在笔记本上做记录,听到曹伟兵叫自己的名字,王琪很是拘谨的抬起了头,尴尬的道:“是,财政,财政也不宽敞,不过县里需要,咱们尽量去挤一挤。” 曹伟兵道:“算了吧财神爷,你兜里那俩钢镚,留着过年吧。自己的腚都顾不严了,还想着给别人打兑补丁?” 王琪很是尴尬的道:“哎,是,财政到年底了,是快见底了。” “追责?现在追责能立刻变出岗位来吗?能把钱立刻追回来吗?”刘超英也提高了声调,“工人和家属现在就堵在门口要说法!胡主席差点出事!‘两会’就在眼前!稳定是第一位!我们现在是要拿出一个能立刻执行、能暂时稳住局面的方案!分流安置,我看至少是个方向,是个姿态!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至于钱,工作组不是正在查吗?等查实了,追缴回来再退,也是一样!” 曹伟兵看超英县长说话语气硬了几分,马上就软了下来,毕竟这刘超英是和自家父亲一个辈分的大佬,自己又不管工业经济,自然不好与刘超英说硬话。曹伟兵笑着道:“刘常务啊,我这不是担心咱们承诺分流,最后落实不了,不是更大的不稳定因素?……” 两位副县长的争论,围绕着“分流”与“清退追责”两条路径争了几句之后。会议室内气氛更加紧张,其他部门负责人噤若寒蝉,目光在我、刘超英、曹伟兵之间来回逡巡。李勃更是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 焦杨作为组织部长,一直冷静地听着,此刻眉头微蹙。田嘉明则面无表情,但眼神锐利地扫过争论的双方和惶恐的李勃。田利民则是一脸苦涩,作为石油公司的当家人,无论哪种方案,最终压力都会传导到他这里。 一众领导谈论了半个小时后,也没形成一个一致的意见。眼看争论有陷入僵局的趋势,我轻轻咳嗽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像敲响了上课铃。刘超英和曹伟兵立刻停止了讨论,目光转向我。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我放下手中的笔,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干部,最后停留在那份厚厚的“安置费”诉求汇总表上。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海神针般的沉稳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好了,同志们。超英同志和伟兵同志的意见,都有道理,也都从不同角度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思路。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稳定划转,稳妥清退。这八个字,是县委定下的总基调。” 我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水,仿佛在给所有人一个整理思绪的缓冲,也让自己的话语更具分量。 “关于这124位没有来源单位的同志,”我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而务实,“我认为,需要区分情况,分类施策,不能搞一刀切,也不能被情绪裹挟。” “第一,尊重历史,承认事实。” 我的目光扫过李勃,李勃的身体明显一僵,但我的话语并没有立刻追责的意味,“石油公司人员超编、管理混乱的问题,由来已久,是特定历史时期、特定管理模式下积累形成的。这里面有体制的原因,有监管的漏洞,也有个人钻营的因素。把板子全部打在某一个人、某一个部门身上,既不客观,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我们要正视这个历史包袱的形成有其复杂性。” 李勃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一丝,但依旧不敢抬头。 “第二,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 我话锋一转,带着明确的政策导向,“对于这124位同志,他们通过违规途径进入石油公司,这是事实。但他们毕竟已经在岗位上工作了一段时间,领取了工资,形成了事实上的劳动关系。完全否定他们的过去,强行清退,不留余地,既不符合人情,也容易激化矛盾,特别是在当前这个敏感时期。” 我看向刘超英和曹伟兵:“超英同志提出的分流安置思路,大方向我看是对的。但伟兵同志的担忧也很现实,不能把包袱简单地甩给其他困难企业,制造新的不稳定因素。”我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所以,我的意见是:‘老人老办法’! 这124个人,原则上不再保留其石油公司的‘正式职工’身份,这一点必须明确,否则划转无从谈起。但考虑到历史因素和稳定需要,由县政府帮扶组牵头,劳动人事局、工业局具体负责,协调县属国有企业、集体企业以及新成立的个体企业,最大限度地挖掘潜力,提供一批 过渡性、辅助性 的岗位。 这些岗位,可以是合同工、临时工,待遇可以参照同类岗位,但必须明确其非‘正式编制’的性质。愿意接受安排的,给予机会;不愿意接受的,视为自动放弃安置。思想工作由你们石油公司党委来做。” 我看到曹伟兵想开口,抬手示意他稍等:“当然,伟兵同志,我知道企业困难。所以,财政必须兜底支持!超英同志啊,你联系税务局和财政局王琪同志,你们测算一下,对接收单位,县财政给予为期一定的岗位补贴和税收减免,减轻企业负担。一年后,根据企业经营状况和个人表现,再行决定去留。这是政府为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付出的必要成本,也是维护稳定的代价。” 王琪立刻点头:“县长,我们马上测算,争取资金保障!” “第三,新账新算,源头治理。” 我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目光如电般射向李勃,以及他身后的劳动人事局、财政局、计委等几个二级班子的头头,“对于造成这124人违规进入的责任问题,必须严肃对待!这不是不追究,而是要追究,而是看表现! 工作组要继续深入调查,把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经手人、每一笔钱的去向,都查清楚!等石油公司划转平稳落地、‘两会’顺利召开之后,县委将根据调查结果,依法依规,严肃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该处分的处分,该移交司法的移交司法!当然这期间,能够主动说明问题,配合工作划转的,另当别论。 说完这些之后,我看向了焦杨,说道:焦杨同志,组织部门牵头,劳动人事局、编办、工业局配合,立刻着手全面清理、规范全县的用工制度和人事管理流程! 堵塞漏洞,健全机制,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这也是‘新人新办法’的保障!” 李勃刚放松一点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他知道,这是把“刀”悬起来了,暂时不落,但迟早会落!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全力配合,争取“戴罪立功”。 “第四,关于‘安置费’。” 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职工的血汗钱,必须追回!这是原则!工作组要加大力度,追查资金去向。公安机关要施加压力,穷尽一切合法手段追缴!追回的钱,必须一分不少地退还给职工!这是政府给他们的交代!同时,工作组在登记、解释工作时,要向职工明确传达:政府正在全力追缴,承诺一定负责到底!给他们一个明确的预期。在钱追回来之前,我们提供过渡性岗位。如果这政府安排不满意的,可以通过合法途径反应,要是再搞煽动、搞对抗、搞暴力抗法,公安机关依法严厉打击。”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田利民身上,带着沉甸甸的语气:“利民同志,石油公司党委要挺在前面!配合工作组,做好职工,特别是这124位同志的思想工作!讲清政策,讲明出路,讲透利害!安抚情绪,化解怨气!稳定划转,稳妥清退,你们党委是主力军!方案明确了,就拿出魄力和担当去落实!” 田利民马上表态道:“县长!请县委县政府放心!石油公司党委一定扛起责任,坚决落实好‘老人老办法’的分流安置政策,全力配合工作组追缴资金、安抚职工,确保划转工作平稳推进!绝不再给县里添乱!” 我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全场:“同志们,东洪现在经不起折腾。解决问题需要智慧,更需要担当。今天的方案,核心就是‘平稳过渡,分类安置,事后追责,源头治理’。大家还有没有补充意见?” 刘超英和曹伟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这个方案的认可。虽然具体操作仍有困难,但确确实实,县政府已经最大程度地平衡了各方诉求,指明了路径,也守住了底线。 刘超英道:“县长啊,我完全同意这个方案,同志们,今天上午开会,县长做出了四个刻不容缓的指示,我想重复一下,解决石油公司问题,刻不容缓!保障平水河危桥改造工程顺利推进,刻不容缓!扭转农业生产被动局面,刻不容缓!加强干部队伍建设,转变工作作风,刻不容缓!咱们要拿出实实在在的措施去落实啊。 曹伟兵也点头:“同意县长意见,抓好四个刻不容缓。” 焦杨、田嘉明等人纷纷表态支持。 “好,既然大家都达成了一致,那就这么定了。劳动人事局、工业局、财政局、工作组、石油公司党委,按照分工,立刻行动起来!超英同志牵头协调,伯君同志具体负责与工作组对接落实。我要看到进度,看到实效!散会!” 众人纷纷起身,表情各异,但步履都比来时多了几分明确的方向感。李勃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步履有些虚浮,但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未来追责的深深恐惧。 田利民坐着面包车,回到了县石油公司,楼梯走到一半,就看到迎面走来了满脸焦急的吕振山。 吕振山急切的道:“老田,县里单独把你拉过去开会,说了什么?” 田利民看了眼吕振山,叹了口气道:“算了,老吕,我整理一下思路,明天上午咱们开党委扩大会议,到时候我做全面传达……” 吕振山看着田利民的背景,心里暗道:“娘的,这还没当总经理,就端架子啦……” 第1037 章 李显平表露心机,杨伯君遭遇威胁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敲打着县长办公室的窗棂。炉火燃得正旺,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却驱不散室内沉凝的气氛。 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县政府办连夜起草的《关于东洪县当前重点工作进展情况及下一步工作思路的专报》。 韩俊转身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在我手边,红茶红茶在白瓷杯里舒展成暗红的绸缎。韩主任低声提醒:“县长,专报初稿按您昨天的指示梳理好了,重点突出了‘四个刻不容缓’和石油公司‘稳定划转、稳妥清退’两个稳妥方案。” 我点点头,端起茶杯的手指顿了顿,杯壁的温度烫得人指尖发麻,便又放下茶杯拿起专报。文字凝练,条理清晰,将石油公司职工分类安置、财政兜底支持、事后追责机制以及源头治理措施都写得明明白白,特别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的核心思路阐述得很到位。看着上面的情况,几次都想和张叔打几个电话,倾诉心肠,争取支持。但晓阳也是一再劝我,争取支持和解决麻烦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市委钟书记要的绝对不是有困难就上交的干部,而是要一个能啃硬骨头的县长。我清楚,这些专报和简报就是向市委市政府展示东洪班子面对复杂局面、勇于担当、积极作为的关键材料。 我在几处措辞上做了细微修改,将“刻不容缓”的紧迫感与“稳妥推进”的审慎性结合得更加严密,又在“严肃追究相关责任人责任”前加上了“在确保划转平稳和‘两会’顺利的前提下”的限定,给后续操作留出必要的缓冲空间。 “嗯,可以了,就这样报市委市政府,抄送市政法委。”我将修改好的专报递还给韩俊,随即问道,“韩主任,公安局的材料呢?金勇同志那边还没动静?” 韩俊面露难色:“还没送过来。刚才打电话催问过,万局长说田书记坚持要再仔细核对每一个细节,确保滴水不漏,可能还要再等等。” 我眉头微蹙。田嘉明的刚硬和对细节的执着是柄双刃剑。材料扎实固然好,但时间不等人。孙海龙把人带走已经一天一夜,拖得越久,变数越大,局里人心浮动,市里的误会也可能加深。 “再催!告诉嘉明同志和金勇同志,中午之前,材料必须放到我桌上!”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转念一想,田嘉明那份宁折不弯的劲头,写出来的东西只怕火药味十足,字里行间都是对孙海龙“程序不当”的控诉和对“暴力抗法”的强调。这样的东西,递上去固然解气,但无异于火上浇油,和市政法委硬碰硬地打擂。打赢了又如何?上级权威受损,日后工作寸步难行;打输了,更是万劫不复。就算是打赢了也是输了。 只是如今这个道理,田嘉明此刻未必能完全体会。 我心里暗道:“不行,必须软处理。硬顶是下策。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要去市政法委,找李显平书记汇报工作。” “等等,”我叫住他,补充道,“韩主任啊,这样,你先去了解一下,李显平书记也是咱们东洪人,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者,他爱人喜欢什么?咱们东洪虽然穷,但家乡的土特产总还有几样拿得出手。准备些,不用多贵重,重在心意,显得我们尊重领导,也懂礼数。联络感情嘛。” 韩俊心领神会:“明白,县长。我这就去打听一下,准备些咱们东洪山里的香油、新出的红薯粉,应该拿得出手。对了,听说李书记喜欢书法?要不要……” “不必了,”我摆摆手,“太刻意了反而不好。就带些特产,朴实点。多准备几份,准备妥当后待命吧。” 韩俊作为办公室主任,这些迎来送往,人情往来倒是不用我操心。 我心里暗道,还是先给李书记打个电话,约一下时间,最好能一起吃个晚饭,显得更正式些。 上午十点整。办公室内炉火正红,电话机安静地躺在桌上。我处理完了桌子上的文件,又听了刘志坤、马立新关于第一次民办教师考试的成绩汇报才闲了下来,找到机要通讯录,拿起电话,拨通了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的专线。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是李显平熟悉而沉稳的声音:“喂,我是李显平。” “李书记您好,打扰您了,我是东洪的李朝阳。”我的语气带着下级应有的恭敬和热忱。 “哦,朝阳同志啊,有什么事?”李显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书记,是这样。关于我们县石油公司划转和超编人员清退工作,以及近期围绕老黄同志的一些情况,我们县委县政府形成了一份专报,想当面向您做个详细汇报,同时也有些具体情况想聆听您的指示。您看……您今天方便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下午过来拜访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仿佛能听到李显平指节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 “汇报工作?”李显平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透着一丝疏离,“你们的专报,我经常看,没有必要你这个县长专门跑一趟嘛。朝阳同志啊,关于石油公司的事,很有代表,你们处理好,为下一步政法委做好国有企业的改革期间的稳定工作总结一些经验。至于老黄同志的事……”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海龙同志在你们那儿调查,是代表市政法委行使正当职权。你们要端正态度,积极配合调查,实事求是地说明情况。不要有任何抵触情绪,要警告某些同志,不要搞小动作!” 我的心微微一沉,李显平虽然没有直接点到田嘉明,但我能听得出来,这个语气带着告诫。 “李书记您批评的是,”我立刻表态,“我们一定端正态度,全力配合孙主任的调查!这点请您放心。关于配合调查的具体情况,包括我们县公安局同志当天执法的正当性和必要性,我们也整理了详细材料,准备一并向您和市政法委汇报,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材料?”李显平打断了我,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丁点,但依旧带着距离,“该报的材料按程序报上来就行。当面汇报就不必了。我今天日程很满,下午有常委会,晚上也有安排。” 婉拒了。 “那……您看明天……”我不甘心,还想争取一个见面沟通的机会。 “明天再说吧!”李显平的语气不容商量,“朝阳同志,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放在稳定上!‘两会’在即,东洪不能再出乱子了!好了,就这样。”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缓缓放下话筒,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炉火的光芒映在我脸上,明暗不定。李显平的拒绝,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他避而不见,既表明了对孙海龙行动的支持,也是在无声地施压——东洪的乱子,你们自己得压住,别想通过“走门路”来转移焦点或求情。他最后那句“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放在稳定上”,在我看来,这既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警告。 看来,想通过私人渠道“联络感情”软化处理的路子,暂时是走不通了。孙海龙那边,只怕会更加有恃无恐。那两个被带走的年轻干警,此刻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我心里暗道:“这个李爱芬和李爱琴,一个打了县里的干部,一个打了公安局的领导,要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还被调查,县委政府连个屁都不放,以后公安这支队伍,县里是带不动了。看来只有找张叔,张叔不行就找钟书记。”随即又将韩俊叫到了办公室。 “县长……”韩俊小心翼翼地开口。 “材料,”我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催田嘉明和万金勇,让他们务必在中午下班前,把那份关于李爱芬、李爱琴打人事件和执法情况、孙海龙带走我们同志情况说明的材料,详实、客观、不带情绪地报上来!我们按程序报市政法委、市公安局!” “是,县长!”韩俊立刻应道。 “另外,”我站起身,走到窗前,凝视着县委大院被寒风扫过的萧瑟景象,“通知伯君同志,石油公司那边的工作要再细、再实!‘两个稳妥’方案必须扎扎实实落地,田利民要是扛不住,就换人!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任何人递刀子!” “明白!” 炉火跳动了一下,映出我眼中深沉的凝重。硬顶不行,软求不通。这场硬仗,终究要靠东洪自己,在钢丝上走出条活路来。而时间,已经不多了。 市委党校上午的课程刚结束,沈鹏便脚步匆匆地出了校门。寒风凛冽,他裹紧了大衣领子,招手拦下一辆黄色面包出租车。 “去市委政法委新址,光明路副食厂原机关楼。”沈鹏报出地址,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政法委从市委大院独立出来,搬到了这处略显偏僻的新地方,他还没来过。 车子驶过积雪未融的街道,在一排灰扑扑的厂区建筑前停下。沈鹏付了钱下车,抬头打量眼前这栋挂着崭新“中共东原市政法委员会”牌子的三层小楼。外墙是粗糙的水泥面,不少地方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油漆斑驳。比起市委大院的庄重肃穆,这里透着一股子属于工厂的陈旧和粗粝。 “啧,”沈鹏心里嘀咕一声,“这地方……倒是够隐蔽。”他迈步走进大门。来到办公楼跟前,看着大门上写的推字,这个时候,大门纹丝未动。沈鹏上下打量这木门,用用力推了推,还是纹丝未动,这个时候一个门卫拿着一把破烂扫帚就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来到韩俊身后,带着一丝审视:“哪个单位的?来找谁?” 沈鹏斜看了这人一眼,就自报家门,我是东洪县委的,来找李书记! 这人听到东洪县委,并没有多少表情变化,还是带着一丝警惕道:“预约没有?” 这人态度颇为不好,沈鹏自然是不会和门卫一般见识,就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大舅是显平书记。” 听到这里,门卫马上换了一副一家人的热忱表情,笑着道:“哎呀,是一家人啊,快请进快请进。” 说着就将门拉开。 沈鹏一脸诧异:“这门,这门是拉开的呀!你这推字贴反了吧。” 这门卫憨厚一笑,说道:“哎哎,这个,我不认字,不认字。” 沈鹏走了进去,政法委小楼里面倒是别有洞天。大厅虽然不大,但显然是重新装修过,地面铺着光洁的水磨石,墙面刷得雪白,挂着几幅东原各支政法队伍的宣传照,大楼里的暖气倒是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空气里还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油漆和木料混合的味道。 沈鹏走到三楼,敲响了最里面一间挂着“书记”牌子的房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李显平沉稳的声音。 沈鹏推门进去,脸上瞬间堆起恭敬的笑容:“大舅!” 李显平正伏案批阅文件,闻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小鹏来了?坐。党校那边怎么样?没早退吧?” “没有没有,一下课我才赶过来了。”沈鹏连忙摆手,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目光好奇地扫过这间新办公室。书柜是新打的,散发着松木的清香,办公桌很大,皮椅看着也舒适,墙角还摆着一盆茂盛的绿植,“大舅,这新地方看着还行啊,就是外面旧了点。” “刚搬过来,条件就这样了。清净点也好。”李显平放下笔,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走,到点吃饭了,去小食堂,边吃边聊。” 沈鹏跟着李显平走出办公室,穿过略显空旷的走廊,偶有两个干部很是恭敬的与李显平打了招呼,两人下了楼梯,绕到主楼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平房小院。院门口挂着一个简单的小木牌:“内部食堂”。 推门进去,沈鹏微微一愣。外面看着同样灰扑扑的,甚至有些简陋,但一进包间,感觉立刻不同。厚厚的暗红色地毯吸去了脚步声,墙壁上挂着素雅的山水画,实木的圆桌和椅子厚重沉稳,吊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一丝高档烟草的味道。 “哟,这食堂……外面可真看不出来。”沈鹏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半开玩笑地说,“不愧是副食品厂的地盘,真会吃啊。” 李显平在主位坐下,摆摆手,似乎对沈鹏的调侃不以为意,但嘴角也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基层同志辛苦,后勤保障总要跟得上。坐吧。” 服务员很快端上几碟精致的家常菜和一盆热腾腾的汤。菜式不算奢华,但看得出用料讲究,火候到位。 沈鹏殷勤地给李显平盛了碗汤,自己也坐下。 “党校学习,有什么心得?”李显平拿起筷子,随口问道,语气像是考校。 沈鹏立刻放下筷子,挺直腰板,认真汇报起来:“收获很大!大舅。主要学习了党的基本理论和当前经济工作的重点。特别是关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探索,理解更深刻了。也反思了自己在东洪工作期间的不足,比如在处理一些复杂矛盾时,方法上有时显得急躁……” 李显平听着,微微点头,偶尔插问一两句。沈鹏的回答中规中矩,既承认了过去的不足,也表达了“深刻反思”、“加强学习”的态度。 话题渐渐深入。沈鹏看李显平脸色尚可,便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引向东洪:“大舅,最近东洪那边……不太平啊。我及时抽身是对的啊,听说孙主任带人下去调查了?” 李显平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沈鹏,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嗯,老黄的事,影响很坏,我已经向市委做了汇报。李爱琴姐妹一直上告,组织上总要给个说法,给群众一个交代。现在参与打人的两个同志,已经被政法委请过来说明情况了,只是目前俩人嘴很硬啊。东洪县的同志,也一直在上下活动。等组织上调查清楚了,会处理田嘉明的。” “是,人命关天,是要查清楚。”沈鹏附和着,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大舅啊,我虽然离开东洪公安了,但毕竟在公安系统干了这么久,听说这事,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年轻人嘛,血气方刚,执行任务时可能把握不好分寸,但本质是好的,也是为了维护秩序……”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在为那两个小干警开脱求情,实则坐实了“动手打人”的可能,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李显平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没有立刻接话。 沈鹏察言观色,立刻自告奋勇:“大舅,您看……要不我去看看那两个小同志?以老局长的身份,跟他们聊聊?安抚一下情绪?让他们放下包袱,好好配合咱们政法委的调查?毕竟我曾经是他们的领导,说话可能他们还能听进去一点。别因为这事,影响了咱们政法队伍内部的团结,也影响了对老黄县长事情真相的调查。” 李显平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了沈鹏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穿透人心,让沈鹏心头微微一紧。 “你倒是念旧情。”李显平的语气听不出褒贬,他拿起桌上的红塔山,抽出一支点燃,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深沉的冷意。 “东洪的事,复杂啊。田嘉明这个人……”李显平停顿了一下,弹了弹烟灰,动作带着一丝不经意的轻蔑,“主持工作也好几个月了吧?一次也没主动来市里向我这个书记汇报过工作!眼里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上级?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以为在东洪搞了点事情,就了不起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子,砸在沈鹏心上。沈鹏心中暗喜,知道自己赌对了。 李显平吸了口烟,烟雾后的眼神愈发幽深:“至于老黄的事……李爱琴、李爱芬姐妹俩,她们要告,那是她们的权力。只要她们一直告下去,有理有据地告,组织上就得重视,就得查!查不实?呵……” 李显平冷笑一声,那冷笑里包含着太多沈鹏心领神会的东西。 “查不实,那也是因为某些人干扰阻挠、毁灭证据、对抗调查!但只要这‘告状’的声音一直存在,只要这‘暴力执法’、‘迫害老干部’的疑云一天不彻底澄清,”李显平的目光透过烟雾刺向沈鹏,“田嘉明这个人,东洪人大就不能提名田嘉明到副县长、公安局长的位置上!” 沈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扭曲的快意所取代。他明白了李显平的暗示:政法委的调查或许未必能直接扳倒田嘉明,但只要李爱芬姐妹持续不断地告,田嘉明就永远洗不清嫌疑,就永远背着这口“可能逼死老干部”的黑锅,在政治上就永远存在致命的污点!在即将召开的人代会上,提名表决这一关,他就别想顺顺利利地过!或者说东洪县人大,就不能将这个议题拿到会上。 “大舅,我明白了!”沈鹏重重地点头,脸上露出既凝重又“深明大义”的表情,“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下午我就去找那两位同志,跟他们好好谈谈,让他们认清形势,放下思想包袱,配合调查,也……让他们感受到组织的关怀和温暖,别被某些人带偏了路。” “不用。”李显平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这事是组织上的事,你现在的身份不合适,不要去蹚浑水。吃饭吧。党校那边下午的课别耽误了,这次上课,好好表现,钟书记已经表态了,要抽时间参加你们每一组的讨论,你要好好准备。” “好!”沈鹏连忙应道,拿起筷子,原本还盘算着下午该如何以“老领导”的身份,去“关心”那两位身陷囹圄的小同志,如何在不动声色间,给田嘉明那口本就沉重的黑锅,再添上几块压垮骆驼的巨石。 沈鹏又道:“大舅啊,钟书记听我们发言的时候,我该注意些什么?” 李显平一时也把不准,就说道:“这样吧,下午我喊孙主任找市委办的向建民找些钟书记最近的讲话给你送过去,你认真的总结一下。要达到一鸣惊人让钟书记眼前一亮的效果就对了。” 李显平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烟雾缭绕中,那张沉稳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城府。 下午的时间,县石油公司大会议室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机油味混合着烟草的气息。铁皮取暖炉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勉强驱散着深冬的寒意,却烘不暖满室的凝重。主席台下方,稀稀拉拉坐着二十来号人:县石油公司党委委员、几个关键科室负责人、下属钻采公司、炼化公司领导班子成员。 田利民坐在正中的长桌后,脸色比昨日在县长办公室时更显灰败,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被逼到墙角后的决绝。“戴罪立功”四个字像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这是他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他目光扫过会议桌两侧,左边是杨伯君和县工作组的几个干部的座位,现在还空着。 右边则是面色铁青的吕振山和另外几个平日里称兄道弟、此刻眼神却充满怨毒的班子成员。这些人通过各种渠道,早已摸清了昨天县政府专题会议的底牌——县里并没有承诺不再追究责任!那“严肃追究相关责任人责任”的利剑,依旧悬在头顶。会议还没开始,空气中就已弥漫着无声的对峙。 杨伯君推门而入,表情平静,眼神锐利地扫视全场。廖文波则落后半步,身姿挺拔,目光锐利般捕捉着每个人的细微反应。 田利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噌”一下站了起来,脸上挤出热情却僵硬的笑容:“杨组长,廖大队长,快请坐!”他指着预留的几个位置。这份过分的恭敬,与台下那些坐着不动、眼神冰冷、甚至带着几分不屑的干部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吕振山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扭过头去。 杨伯君客气地点点头,和廖文波在左侧坐下。田利民清了清嗓子,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 “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召开党委扩大会议,除党委委员外,公司中层正职,下属三家企业领导班子主要负责同志参会,还有职工代表。今天会议的主要任务是传达贯彻昨天县委县政府专题会议精神,研究部署我们石油公司划转及超编人员清退安置工作。县政府工作组组长杨伯君同志和副组长廖文波同志亲自到会指导,充分体现了县委县政府对我们工作的重视和支持,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透着敷衍和冷漠。杨伯君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田利民翻开了面前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开始复述昨天会议的核心精神。他先是讲了省里划转的紧迫性和必要性,接着重点强调了县长提出的“四个刻不容缓”——尤其是“解决石油公司问题刻不容缓”和“加强干部队伍建设刻不容缓”。这两个“刻不容缓”像两记重锤,敲在台下某些人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县长特别强调,要‘稳定划转,稳妥清退’!这是县委县政府定下的总基调,也是我们当前一切工作的根本遵循!”田利民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试图注入力量,“具体到我们公司,就是要坚决落实‘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的分类施策原则!” 他开始宣读县里定下的方案细节:112名原钻采、炼化公司职工随资产划回原单位;40名“挂靠”人员回原行政事业单位;重点,就是那124名没有来源单位、交了“安置费”的人员。 “对于这124名同志,”田利民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能感觉到台下数道冰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原则上不再保留其石油公司‘正式职工’身份,这是划转的前提!但是!考虑到历史因素和稳定大局,县政府将协调县属企业、集体企业甚至新成立的个体企业,提供一批过渡性、辅助性的岗位,可以是合同工、临时工,待遇参照同类岗位!这是政府为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体现组织关怀、维护大家饭碗做出的最大努力!愿意接受的,给予机会;不愿意接受的,视为自动放弃安置!” 他顿了顿,目光不敢看吕振山,硬着头皮继续道:“同时,县政府将全力追缴被非法收取的‘安置费’!工作组和公安机关将穷尽一切合法手段,把这笔职工的血汗钱追回来,一分不少地退还给大家!工作组会向所有相关职工明确传达这一点,给大家一个交代!” “交代?拿什么交代?拿个临时工糊弄我们?!”一个尖锐的女声猛然炸响,是销售公司的一个女副经理,她猛地站起来,脸色涨红,“我们当初交的是真金白银!买的是正式工的铁饭碗!现在说没就没了?就给个临时工?那点钱够干什么的?追缴?钱在谁手里?胡玉生躺在医院,他有钱退吗?谁保证能追回来?万一追不回来呢?我们找谁要去?!” “就是!”后面的一位代表一拍桌子,跟着站起来,他可是收了“好处”安排了好几个亲戚进来,“田书记!你这话说的轻巧!‘视为自动放弃安置’?这是要逼死我们吗?我们这些人拖家带口,就指着这份工作!划转是省里的政策我们不反对,但县里不能把包袱都甩给我们职工!我们也是受害者!当初要不是公司某些领导拍胸脯保证,我们能往里砸钱吗?现在出了问题,责任全推给我们职工?这不公平!” “对!不公平!” “我们要正式工作!” “现在就要说法!别想糊弄过去!”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几个中层和下属企业领导纷纷附和,矛头直指台上的田利民和方案本身。会场秩序眼看就要失控。 吕振山一直阴沉着脸坐着,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叫嚷,但那冰冷的眼神和嘴角的冷笑,让整个会场温度骤降。 “田书记,”吕振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嘈杂,带着浓浓的讽刺,“昨天在县里,县长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急着回来卖我们?‘戴罪立功’?呵,立谁的功?立你自己的功吧?”目光扫过对面的杨伯君和廖文波,最后死死钉在田利民脸上,“你说的‘协调岗位’?县里那些破厂子什么情况,在座的谁不清楚?去了就是等死!至于追缴安置费……田书记!党委领导下的经理负责制,党委就能洗干净了?” 他看向杨伯君和廖文波:“还有某些领导!我们配合工作!但你们查账?查白条?好啊!查!查个底朝天!看最后查出来的是谁的死活!别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 “吕振山!”田利民没想到,吕振山竟然敢在党委扩大会议上公开唱反调,被这番赤裸裸的威胁和揭老底的话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青,他猛地一拍桌子:“你放什么厥词!这是党委会!不是让你撒泼的地方!县里的方案是经过集体研究的,是当前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我田利民作为党委书记,必须执行县委县政府的决定!也必须对公司全体职工负责!你带头闹事,干扰会议,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吕振山环视全场,“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大家甘心吗?甘心被这么当成包袱甩掉?甘心看着某些人踩着我们的肩膀去‘立功’?这方案,我作为工会主席,我要代表工人的集体利益,我不接受!我相信,在座的很多人,也不接受!除非,县里拿出真金白银,要么保证我们正式工身份随省公司划转落实,要么现在就全额退钱加赔偿经济损失!否则,别怪我们不配合!” “对!不接受!” “必须保证身份或者退钱!” “我们坚决不答应这个方案!” 台下再次群情激愤,在吕振山的煽动下,反对声浪更高。 整个会场彻底陷入僵局。田利民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吕振山说不出话,他那点刚刚鼓起的勇气在吕振山逼视和台下汹涌的反对声浪下显得不堪重负。其他几个原本动摇或观望的干部,看到吕振山如此强硬,田利民如此“软蛋”,也纷纷投来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就在这剑拔弩张、火药味浓得几乎要点燃的时刻,一直的杨伯君终于表态了。 他没有拍桌子,没有高声呵斥,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面前的笔记本。然而,拿起陶瓷杯盖,轻轻的敲了敲,竟让喧嚣的会场瞬间安静了大半。 杨伯君的目光最终落在面红耳赤的吕振山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吕振山同志,你的情绪,可以理解。但你的话,过了线了。” 他微微停顿,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在座者的耳朵里: “威胁组织?威胁工作组?干扰党委依法履行职责?吕振山,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当这党委扩大会是什么?菜市场讨价还价?还是旧社会帮派堂口?还要不要组织,还懂不懂规矩?” 杨伯君的语气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 “县委县政府的方案,是经过反复研究、多方权衡,既考虑政策刚性、又兼顾历史现实、更着眼东洪稳定大局做出的决策!不是来跟你们讨价还价的!田利民同志作为党委书记,传达、执行上级决定,是职责所在!是党性要求!容不得你在这里指手画脚、污蔑构陷!” 他目光扫过几个跟着起哄的人,眼神冰冷: “谁不接受?谁不答应?可以!按照组织程序,个人可以提出意见,在安置协议书上签字决绝就像!但前提是,必须服从组织决定,必须保证当前生产经营秩序和职工队伍稳定!像这样公然煽动对抗、破坏会议、阻挠工作推进,是什么性质?吕振山,还有刚才跟着拍桌子、喊口号的那几位同志,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杨伯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无形的、来自县政府的巨大压力: “我再强调一次:‘稳定划转,稳妥清退’!这是底线!县委县政府有决心、有能力推进这项工作!对于方案中提出的过渡性岗位和追缴安置费的承诺,县政府会全力落实!但是,对于那些拒不执行组织决定、煽动对立、破坏稳定、甚至妄图通过威胁手段干扰调查、对抗组织的人……” 他锐利的目光锁定脸色铁青的吕振山: “工作组和公安机关,也绝不手软!该采取组织措施的,绝不姑息!该追究法律责任的,严惩不贷!上午的时候,县长已经传达了最新指示‘不换思想就换人’,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 吕振山深知,自己这个时候不带头,那接下来,划转过后,自己和胡玉生一样,必然是得到清算。刚想开口,这个时候,田利民张望了一下,就道:“那我们继续开会。同志们,划转方案已经是县委政府能够作出的最大妥协,当初这钱,你们也没有交给县上,县里同意这么干,已经是有担当和胸怀了。” 吕振山坐在位置上,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杨伯君的强势和廖文波那毫不掩饰的警告,让他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威胁。他看着失魂落魄、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田利民,再环视一圈噤若寒蝉的“盟友”,一股巨大的、夹杂着恐惧和暴怒的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吕振山猛地站起身,说道:“怎么,现在都不让人说话了是吧?杨伯君,杨组长,你的腰杆就这么硬吗?难道你就没有把柄?” 杨伯君不慌不忙的道:“振山同志,我提醒你一句啊,说话要讲证据!” 第 1038章 胡延坤心有不甘,吕振山直接被抓 吕振山那句“难道你就没有把柄?”像一颗淬毒的子弹,骤然击穿了会场紧绷的空气。所有嘈杂瞬间冻结,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杨伯君脸上,有震惊,有探究,更有人暗藏幸灾乐祸。 杨伯君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猛地一缩,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慌乱,但瞬间就被冰封般的寒意取代。他放在桌下的手,心中暗自懊悔。 曹河县招待所那个晚上,那个被酒精和某种扭曲报复心驱动的愚蠢错误,那个被吕振山精心设计的陷阱……那些早已被他以为用金钱和关系彻底埋葬的肮脏画面,此刻被吕振山当众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死死盯着吕振山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胸中翻腾着惊怒与杀意。 田利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心里狂骂吕振山愚蠢!这事怎么能在这里提?还是在杨伯君手握尚方宝剑、工作组兵临城下的时候?这不是把杨伯君往死里得罪,逼他下死手吗?这简直是在点燃一个更大的火药桶!他慌忙想打圆场,声音都变了调:“吕振山!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发什么疯!坐下!” “我发疯?”吕振山豁出去了,脸上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畅快,“我有没有胡说,杨组长心里清楚!曹河县招待所……,利民同志,当时你也在场,你就说杨伯君脱没脱裤子……。” 此话让坐在会议桌主位的田利民一脸尴尬,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不知所措,片刻憋出一句话:“吕振山!你给我闭嘴!”田利民再也绷不住了,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脸上,又烫又疼。“什么招待所!什么脱裤子!你这,你这个,我不清楚!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污蔑工作组领导,咱们要研究问题,研究问题!” “你不清楚?”吕振山猛地转向田利民,眼睛里带着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狠绝,“田利民!你可是党委书记,咱们说话凭良心!那天晚上,杨伯君他喝多了,抱着那女的在走廊里就啃上了,手都伸进人家衣服里了!你敢说你没看见?!” 会场里一片死寂,只有吕振山粗重的喘息声和田利民粗重得如同拉风箱的呼吸。所有人都被这赤裸裸、不堪入耳的爆料惊呆了,连刚才跟着起哄的几个也瞠目结舌,看着状若疯虎的吕振山和面如死灰的田利民,再看看主位上那个脸色铁青、眼神却越来越冷的杨伯君,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田利民被吕振山这当众撕破脸皮、毫无遮拦的指控彻底打懵了。他考虑过会场上大家会反复讨论过124人的清退方案,这不难理解,这124人那个背后没有关系没有门路,那个人不是干部子弟,领导家属。不然的话,胡玉生也不会傻到去接这个钱,又或者说,没有关系和门路,就是花钱又进不到石油公司。大家花钱的目的,就是图一个安稳的工作。而且胡玉生,确确实实,安排这些人进企业,也绝对不是挣所谓的安置费,连田利民都清楚,这些钱,多半还是给了县里领导。 田利民双腿发软,自己这个书记,本就是不管事的干部,这个时候也是赶鸭子上架。他知道,完了!彻底完了!吕振山这个疯子,已经不管不顾了!他不敢看杨伯君,更不敢看会场里那些或震惊、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死寂和混乱的顶点,一直沉默的杨伯君终于动了。 他没有暴怒,没有失态。他只是极其缓慢地端起面前那个印着“东洪石油”字样的白陶瓷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水面漂浮的茶叶梗。杯盖和杯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响,在落针可闻的会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慌乱和怒意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和漠然。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锥子,先落在浑身发抖、不敢抬头的田利民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看穿对方底牌的漠视,看得田利民心胆俱裂。最后,目光转向了兀自喘着粗气、眼神疯狂又带着一丝得逞快意的吕振山。 “吕振山同志,”杨伯君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看来你对我的个人生活很感兴趣?还拍了照片?照片那,我看看?” 吕振山很是倔强的道:“你知道我手里没有照片,照片,被毕瑞豪拿走了。” 他嘴角甚至扯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 “好啊。既然被毕瑞豪拿走了,那就找毕瑞豪拿出来,吕主席,你是现在去拿还是散会去拿?我看我们可以等你嘛。当着工作组的面,当着石油公司党委班子全体同志的面,当着同志们的面,拿回来让大家看看。”他微微前倾身体,压迫感陡增,“拿出来,证明你所说的一切属实。如果属实,我杨伯君立刻引咎辞职,接受组织一切审查,该坐牢坐牢,绝无二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那眼神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但是!”杨伯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凛然正气,“如果你拿不出来!或者你手里的所谓‘照片’,是栽赃陷害、是伪造诬告!振山同志,那我就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了!你这是在公然造谣诽谤、诬陷工作组负责人!是在蓄意制造混乱、阻挠石油公司划转工作!是在挑战县委县政府的权威!” 杨伯君端着杯子,旁边的廖文波一脸严肃的看着吕振山,等着吕振山回话。片刻之后,吕振山犹犹豫豫的道:“这个,这个我又不是公安机关,我怎么好去要。” 杨伯君心里已经笃定,这件事吕振山是不可能拿到照片的,而曹河公安局现在的形势也已经逆转,就连枫林晚卡拉OK都已经被公安局查了几次,这就是杨伯君的底气。 杨伯君淡然的道:“那就是没有嘛,振山同志啊,对于你这种丧心病狂、破坏稳定、对抗组织的行为!工作组将立即报请县委县政府!建议对你采取必要的组织措施!同时,县公安局廖文波同志!” 一直如同雕塑般坐在在杨伯侧方的廖文波,腰杆挺得笔直,点了点头,看着杨伯君。 “记录在案!吕振山同志刚才的所有言论,我看也是煽动对抗、破坏企业划转稳定!公安机关要把证据固定下来!会后,我们工作组与公司党委主要领导开会,形成方案向县里领导汇报!” “好!”廖文波的声音斩钉截铁,眼神则是看向了脸色瞬间煞白的吕振山。 杨伯君冷冷地环视全场,那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刚才还蠢蠢欲动的暗流,被彻底镇住。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椅子上满脸尴尬的田利民身上,今天田利民没有当场揭穿杨伯君,这让杨伯君对田利民多了一份好感和信任,假如田利民也和吕振山站在一起,一家之言变成相互印证,那么杨伯君必然是身败名裂了。 “利民书记!” 田利民马上郑重的抬起来头,放下了手中的钢笔。 杨伯君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尊重,继续道:“利民书记啊,作为石油公司党委书记!维护会场秩序、确保会议正常进行,是你的职责!对于吕振山同志公然扰乱会场、诽谤诬告的严重违纪行为,党委必须立即拿出态度!拿出措施!绝对不能坐视不管,还是要坚决维护组织纪律! 说完,杨伯君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对廖文波道:“文波,我们走!利民书记,散会之后,请你到工作组,咱们具体研究对吕振山同志的处理建议。” 他拿起笔记本,看都没再看会场一眼,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廖文波紧随其后,锐利的目光在吕振山脸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厚重的木门被“砰”地一声带上,隔绝了门内死寂的、仿佛凝固的会场。 门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到极致的恐惧。 吕振山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疯狂早已褪去,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杨伯君那番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照片?那些照片,早就被毕瑞豪花钱从曹河那边买走了原件啊!他手里根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铁证”!刚才的指控,全凭一股疯劲,现在……拿什么来证明?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看着杨伯君和廖文波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面如死灰、眼神呆滞的田利民,再看看周围那些躲闪、畏惧、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恐慌漫上心头。完了,石油餐馆那些白条,杨伯君一定会往死里整他!诬告工作组组长,破坏稳定,哪一条都够他喝一壶的! 田利民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吕振山,再看看会议室里噤若寒蝉的其他人,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都是这个蠢货!这是想着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的节奏! 田利民调整了坐姿,看了看左手边的空位,又看了看吕振山,带着一丝无奈说道:“振山同志,你!你,你这是何必那?现在什么局势?现在什么局面……。田利民倒也不想彻底和吕振山决裂,而是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看这样吧,你啊立刻停职反省!到时候我在给杨伯君汇报,希望这样能顺利过关!” 吕振山不服气的道:“利民啊,你就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相?” 田利民看着吕振山,敲了敲桌子,恨铁不成钢的道“振山啊,真相重要嘛?这不一切都是看组织态度?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的心里没数吗?咱们不能连自己都骗啊。” 吕振山看着其他几位班子成员,其他几人的眼睛里倒是多数都是同情。这几人年龄都基本偏大,也已经有了船到码头歇歇脚的想法,喊他们和自己一样与县里斗争,看来是不要想了。 田利民喝了口茶,继续道:“那咱们继续开会吧,请大家认真领会县里的精神。我给大家讲清楚一点,这不是同大家商量,这是要求大家贯彻执行……。” 而在公司一楼会议室里,杨伯君脸色阴沉,廖文波马上小声提醒道:“伯君,不要激动,大局为重。下来之后我们向县里汇报之后,再做下一步考虑。” 寒风裹挟着雪粒,抽打着县石油公司斑驳的院墙。会议室里的喧嚣虽已散去,但凝重的空气仿佛冻结在一楼那间临时工作组办公室内。 杨伯君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台。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正如他此刻的心情。吕振山那句“难道你就没有把柄?”让杨伯君甚至都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 曹河县招待所的耻辱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那个被酒精和报复心扭曲的夜晚,那个被设计好的陷阱,那些以为早已用金钱和关系彻底埋葬的污点……冷汗悄然浸湿了他的衬衫内衬,又被强自压下的惊怒灼干。 廖文波站在一旁,说道:“伯君,冷静。田利民马上就来,关键是稳定啊。吕振山狗急跳墙,他的话,现在没有证据,就是疯咬。县长最看重的是石油公司划转和‘两会’前的稳定大局,县长虽然没有点名,但是全县现在都清楚,县长还是代理县长,县长需要稳定。” 杨伯君面色凝重的拍着窗台,倒是一言未发。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田利民推门而入,脸上堆满了惶恐与歉意,进门就连声道:“杨组长!廖大队长!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啊!吕振山这个混账王八蛋,我已经让他停职反省了!他这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啊!” 他几步抢到杨伯君面前,姿态放得极低,带着一丝祈求:“杨组长,您千万别跟吕振山一般见识!我已经在党委会上当场宣布,吕振山停职反省!这种公然破坏会议、诬陷领导、对抗组织的行为,党委绝不姑息!我这就形成书面材料,向您、向工作组、向县委县政府深刻检讨!” 杨伯君缓缓转过身,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地审视着田利民。田利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对视着。 “停职反省?”杨伯君的声音冰冷,“利民同志,你觉得一个‘停职反省’就够了?他刚才在会上说的是什么?是试图制造混乱!是直接冲击县委县政府派出的工作组!性质极其恶劣!他吕振山背后是谁?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这是仗了谁的势?敢在党委会上公然发难?是不是觉得工作组查账查到他头上了,要拉人垫背?” 田利民浑知道杨伯君动了真怒,更清楚自己绝不能在这时被划到吕振山一边。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时候,如果自己能够推动平稳划转,有序清退,这就是自己这个党委书记的最大的成绩。他上前半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恳切:“杨组长,您息怒,息怒啊!吕振山同志是有问题,他哪有什么后台?他就是被逼急了,想拉人下水!但是……” 他刻意停顿,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充满暗示和忧虑:“但是杨组长,您细想啊,他敢这么豁出去咬您,咬工作组,他手里……万一真有什么捕风捉影的东西,被他捅到市里,或者扩散出去,就算最后查无实据,对您、对工作组的名誉,甚至对……对整个东洪的稳定局面,都是巨大的损害啊!更何况……” 田利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环顾四周,仿佛怕隔墙有耳:“更何况,石油公司这潭水太深太浑了。胡玉生收的那些钱,安置的那些人,背后牵扯的……绝不仅仅是吕振山或者我田利民啊!县里好些个领导,包括一些已经退下去的老领导,他们的家属、亲戚,不少都在那124人名单里!真要把盖子彻底揭开,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怕是要地动山摇!‘两会’在即,县长最担心的就是大局不稳啊杨组长!县长开会的时候表态,目前是只解决问题,不追究责任,这就是已经定了调子。”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点明了杨伯君个人面临的潜在风险,又紧扣了县政府最看重的“稳定”底线,最后还暗示了复杂的利益牵扯。 田利民虽然没有实权,但这些年下来做思想政治工作,还是有所擅长。 杨伯君紧绷的脸色微微松动,眼神中的怒意被一丝凝重和权衡取代。他当然明白田利民说的并非虚言。曹河的事,万一被吕振山不顾一切地捅出去,就算能压下去,也是一身腥臊。想到自己的女朋友齐晓婷,又想到齐永林和雷红英,杨伯君知道,石油公司这摊烂账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真要深挖,确实可能引爆无法控制的连锁反应,这绝对违背县长“稳定划转,稳妥清退”的核心要求,更是给即将到来的“两会”县长转正埋雷。 廖文波适时插话,语气沉稳:“利民书记说的,不无道理。伯君,当务之急是控制局面,防止事态升级。吕振山停职,是第一步。我们立刻将今天会议情况,特别是吕振山的严重违纪行为,形成详实报告,向县长做专项汇报!由县长定夺下一步措施。县长掌握全局,权衡利弊,做出最有利于东洪稳定的决策。” 廖文波刻意强调了“县长定夺”和“东洪稳定”,并不是想着踢皮球,而是这件事目前来看,实在是太过敏感,倒是也给了杨伯君台阶下。 杨伯君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怒火和一丝后怕被强行压下。他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田利民,又看了看沉稳的廖文波,终于缓缓点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带着一丝疲惫:“田书记,你立刻把党委会的情况,特别是吕振山的言行和处理意见,形成书面报告。文波,你整理工作组掌握的相关情况。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一早八点钟,我们马上去县政府,向县长当面汇报!” 田利民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安排去写!不,我亲自去写,保证实事求是!杨组长您稍等,很快就好!”他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工作组的临时办公室,去炮制那份决定吕振山命运的报告。 就在田利民绞尽脑汁遣词造句,杨伯君强忍心悸等待汇报之际,被勒令停职的吕振山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叫上了本家兄弟找到了县委办主任吕连群。 在吕连群的家里,吕振海道:“停职反省?狗屁!这就是要拿你开刀祭旗的第一步!县里做法,我太了解了,我估计最少是辞职报告,严重的话,很有可能追究你的责任。工作组查白条查得那么狠,你们又当众撕破了脸,我的教训就在这里,县长绝不会放过你! 吕连群坐在客厅沙发主位上,听着两人的对话,他知道吕振山和胡玉生绑得深,吕连群越听脸色越沉,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段时间以来,太清楚如今东洪局面的的凶险了,涉及到东洪的问题,还没有真正的触及根本,市委和县委都在一味妥协。而吕振山在会上那番话,简直是自寻死路!尤其还牵扯到杨伯君那种县长眼前的红人! “糊涂!你糊涂透顶啊振山!”吕连群忍不住道,“杨伯君是你能当面撕咬的?他那位置,是县长的心腹!你这叫什么?这叫授人以柄!本来工作组查账,你还有周旋余地,现在好了,直接把自己送到人家枪口下了!” 吕振山被批得低下头,但随即又猛地抬起,眼中满是不甘:“哥!我知道我冲动了!可我没办法啊!他们逼得太狠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你得救我!” 吕振海在一旁愁眉苦脸地插话:“振山,胡主席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吧?听说昨天工人堵门要钱,听说差点把他心脏病吓出来。他爷俩都躺在医院里,你还指望他们,他还能顾得上咱们?” 吕振山道,“胡玉生收的钱,他胡主席能一点不知道?他儿子囤油的事,能完全撇清?” 吕连群马上问道:“等一下,囤油又是什么事?” 吕振山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囤油的事,只有厂里少数几个参与的人知道,当然,这件事除了石油公司,还有公安系统的人。吕振山这个时候自然不好把这个事情交代了,就说道:“哦,是这样,就是搞些投机倒把的事,只是,现在这油价格上不去,砸手里了。” 吕连群若有所思的道:“田利民就没参与?” 吕振山道:“这家伙胆子小,胡玉生根本看不起他,要不是胡玉生看着这田利民和他家里有些亲戚关系,又是胡延坤的老部下,这田利民早被赶出公司了。反正,我要是完了,胡玉生第一个跑不了!胡家也得跟着完蛋!胡主席是明白人,他懂!连群大哥,你在泰峰书记面前有面子,振海哥,你跟胡主席以前在工业局也共过事,我们一起去!一起去求他!请他看在往日情分上,看在玉生的份上,拉我一把!给我指条活路!” 吕连群看着吕振山绝望而疯狂的眼神,又看看同样忧心忡忡的吕振海,长叹一口气。他知道,不去不行了。 在县城的政治生态中,就是这样,家族是以血缘为纽带的圈子,互帮互助,相互提携再正常不过。 吕连群看了看手表,已然八点多,“走吧!”吕连群咬了咬牙,裹紧了军大衣,“去胡主席家!记住,去了都给我放低姿态!是求人,不是逼宫!把利害关系跟老胡说清楚,他的政协主席的身份,就是最好的牌啊!保住你,就是保住了他的儿子。” 吕连群和胡延坤都住在县委家属里,三人顶着凛冽的寒风和飘落的雪花,径直朝着胡延坤位于县委家属院深处的那个小院走去。夜色渐浓,风雪似乎更大了。 胡延坤家的小院静悄悄的,这位心力交瘁的老人正闭目靠在他惯常坐的那张旧藤椅上,炉火的微光映着他灰败而疲惫的脸。听到敲门声,胡家媳妇看了胡延坤一眼,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取了件厚外套披在身上,就要去开门了。 胡延坤主动坐起来道:“先从门缝里看看,是不是要债的人。” 胡家媳妇也很无奈,自家儿子还在医院里躺着,今天下午就来了三四个讨债的人,这门根本就没敢开过。 胡主席在家吗?是我,连群啊。 胡延坤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他冲媳妇摆摆手,声音沙哑:“是连群他们……开门吧。” 寒风裹着雪沫和吕连群、吕振海、吕振山三人一同卷进了昏暗的客厅。炉火的热量瞬间被稀释,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潮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胡主席……”吕连群搓着手,脸上挤出的笑容带着讨好的僵硬,“这么晚打扰您休息,实在对不住。” 胡延坤靠在旧沙发上,眼皮都没抬,只是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木凳:“坐吧。”他目光扫过吕振山,后者正垂着头,眼神躲闪,身上还带着会场争执后的狼狈气息,胡延坤的眼神便冷了三分。 吕振海赶紧把手里拎着的两瓶酒和一网兜苹果放在墙角,笑道:“老书记,天冷,给您带了点东西,暖暖身子。” 胡延坤没看那些东西,只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吕连群坐下后,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刻意的沉重:“胡主席,振山今天是为了玉生打抱不平,在会上公开怼了杨伯君那个小子……闯了大祸了!在党委扩大会上,跟工作组,尤其是县长那个小秘书杨伯君,当场就被田利民停了职!” 胡延坤浑浊的目光终于聚焦在吕振山身上,淡然说道:“哎,也不全怪振山,他们有些同志,欺人太甚。” 吕振山不甘道:“胡主席,我…我是被逼急了啊!工作组查账查到我头上了!杨伯君他…他太狠了!一点活路不给!我…我当时就想拉他下水!现在工作组和公安局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胡延坤冷笑一声,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嘲讽,“现在好了,授人以柄,工作组和公安局要办你,名正言顺!” “胡主席啊,”吕连群赶紧接话,身体也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急切,“振山是迫于无奈,可事已至此,关键是怎么办。杨伯君以前连根葱都算不上,现在是县长心腹,他要是揪住不放,再往上添油加醋,振山…怕是真要进去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胡延坤的脸色,继续道:“胡主席,咱们退一步想,这事说到底,根子还在那‘安置费’上。工人堵门要钱,玉生那边…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那么多。工作组咬着不放,无非是县里要个交代。可这钱,真要都追回来,动静太大,牵连太广啊!县里好些老同志、老领导的家属亲戚,可都在这名单里。真闹开了,谁脸上都不好看,县里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两会’还要不要开了?县长自己转正的事,难道就不需要咱们这些老家伙的支持?” 吕振海也帮腔道:“是啊老书记!咱们东洪的老传统,讲究个‘和’字。事情没必要做绝。玉生那边是欠了钱,但这钱也不是玉生一个人就收了啊,还不是打点上面了。可县里追得这么急,这么狠,连振山这样的工会干部都要往死里整,这不是寒了咱们东洪自己人的心吗?县长年轻气盛,想立威,可立威也得讲个分寸吧?” 吕连群见胡延坤沉默不语,但眼神深处似乎有微光闪动,知道说到了点子上,赶紧抛出核心提议:“胡主席,我的想法是,咱们得找个分量足够的人,给李县长递个话,把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跟他掰扯清楚。县里老干部的支持,对他转正至关重要!只要他肯高抬贵手,对玉生追缴‘安置费’的事松一松,对振山这种‘一时糊涂’的干部网放一放,咱们这些老家伙,绝对在‘两会’上全力支持他!先把最急的窟窿堵上,给大家一个台阶下。说到底,都是为了东洪的稳定嘛!何必闹得鱼死网破?” 胡延坤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炉火映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吕连群的话搅动着他内心的权衡。县委政府的“两个稳妥”方案,特别是那“事后追责”的要求,悬在所有人头顶。吕振山今天的疯狂,更是把火烧得更旺。杨伯君和廖文波倒是还好办,明天一早的汇报,县长必然知晓,县长的态度才是关键。 “鱼死网破……”胡延坤喃喃自语,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挣扎后的决断。他缓缓抬眼,目光扫过眼前三人充满期待的脸。 胡延坤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老黄的事搞的他心神疲惫,没有多大的胜算。胡延坤声音恢复了一丝往日的沉稳,“泰峰同志是咱们东洪的老书记,现在是市人大副主任,说话有分量。最关键的是,他了解东洪的情况,也爱惜东洪的体面。当年他在位时,对咱们这些老部下,还算念旧情。” 吕连群眼睛一亮:“李主任?对!他说话,县长肯定得认真掂量!” “明天一早,”胡延坤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连群,明天咱们先去找一找这个超英吧,他现在一心想着当书记,可别忘了,事情闹大了,他也不体面。然后你跟我去市里,找一找显平和泰峰。把咱们今天商量的意思,跟他详细说说,至于效果如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吕振山:“至于你,振山!这几天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夹紧尾巴!再敢惹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是!是!胡主席!我一定老实! 吕连群和吕振海也面露喜色,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们知道,李泰峰这条线,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能撼动县长决心、为东洪这盘危局求得一丝转圜余地的希望了。 第二天一早,刚到了办公室,杨伯君和廖文波、田利民三个人就裹着军大衣在门口等着。我与三人简单打了招呼,到了办公室之后,田利民就双手递上一份材料。 我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就道:“先坐下吧。” 三人落座之后,我认真的翻看起了材料,田利民作为党委书记,则是做着汇报,看完了材料,听完了汇报。将材料推到田利民跟前:“说说吧,为什么只给一个停职反省?” 田利民犹豫了下,说道:“县长,主要是考虑稳定。” 杨伯君和廖文波两人也点了点头。 我又拿起材料,随手翻了翻,说道:“软了,这样的同志,现在不采取措施,他还会想方设法给改革划转工作制造障碍,这个同志才是目前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监守自盗、中饱私囊证据很充分嘛!还敢在会上公开大放厥词,造谣生事、煽动对立,上串下跳,给县委政府唱反调打擂台,把县委政府的决策部署当儿戏!没说的,通知反贪局,直接抓人。” 第 1039章 妥协不是目的,斗争只是手段 田利民、杨伯君、廖文波三人闻言,脸上几乎同时露出惊诧之色,仿佛没听清一般。办公室里炉火正旺,却瞬间有种寒气弥漫开来。 “县长?!”田利民最先失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抓…抓人?现在?这…这会不会…太急了点?吕振山是有问题,可…可眼下划转在即,‘两会’召开也没几天了,抓他,他那些关系户、他煽动起来的那批人,会不会闹事?稳定…稳定大局为重啊!”他急得额头冒汗,目光在杨伯君和廖文波脸上寻求支持。 杨伯君眉头紧锁,显然也顾虑重重:“县长,证据我们确实掌握了不少,白条、餐馆账目、部分工人的指证,都指向吕振山在工会经费、安置费环节存在严重贪占和渎职。但正如利民同志所说,他身份特殊,是工会主席,在工人里也经营多年,尤其那124人里不少跟他有瓜葛。此刻雷霆手段,会不会刺激矛盾升级,影响划转进程?甚至…给市里某些人递刀子?” 虽然田利民没有明说,但是他隐晦地提到了李泰峰和李显平可能的借题发挥。 廖文波作为刑警大队长,考虑更偏向法律和程序:“县长,从公安角度您是专家,吕振山涉嫌职务侵占、贪污甚至行贿受贿,证据正在加紧固定,抓他法理上没问题。但时机上…是否再等等?等划转基本落地,或者等‘两会’开完?现在抓,动静太大,容易引发群体性事件风险。”他虽不反对抓,但显然也认为此刻不是最佳时机。 我看着眼前三位得力干将脸上清晰的疑虑,心中那份决断反而更加坚定。他们考虑的都是“稳”,是眼前看得见的风险,这没错。但我必须看得更深、更远。 我想着张叔曾经说的,就是天塌下来,也要坐稳了再慢慢说话,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清晰地敲在三人耳中: “同志们啊,你们说的顾虑,我都清楚。稳定大局,没错!但什么是真正的大局?什么是真正的稳定?一味地妥协就是大局,就是稳定,错了。妥协只是斗争的手段,但绝对不是斗争的目的,既然妥协没有了作用,那就要坚决果断地斗争。” 我喝了口茶,目光锐利地扫过他们: “第一点啊,证据确凿,罪行昭彰啊! 吕振山不是小打小闹!你们三个刚才都汇报了,他利用工会主席身份,长期克扣工人福利,中饱私囊;他那个石油餐馆,就是石油公司的‘小金库’,是集体财产的蛀虫窝!那些白条,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巨额招待费、误餐费,有多少进了他的腰包?这还不算他伙同胡玉生,在‘安置费’上上下其手,非法敛财!这些,工作组和公安局掌握的证据还不够充分吗?这已经不仅仅是违纪,是触犯刑律!是犯罪!” “第二点,明知故犯,煽动对抗! 昨天党委扩大会上的丑态,你们都亲眼目睹!在县委县政府‘两个稳妥’方案已经明确、工作组进驻的情况下,他作为公司领导班子成员、工会主席,非但不配合工作,稳定人心,反而公然跳出来,在党委会上造谣生事,诬陷工作组负责人,煽动干部对抗组织决定!这是什么性质?我的讲话里很清楚,不是不追究责任,而是看表现,吕振山这是公然挑战县委县政府的权威!是在改革的关节眼上,在石油公司这个脓包上,狠狠地又捅了一刀,试图引爆更大的混乱!这是什么行为?严重的对抗组织嘛。既然他要对抗组织,组织还对他网开一面?没有这个道理!”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三,目前来看,他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县委政府为了稳定,让你们放手工作减少阻力,调整了工作组组长,胡玉生也离开了岗位,决心很大,压力很大。在形势一片向好的关键时期,他还跳出来唱反调?不识时务。你们担心抓了他会引发不稳定?错了!恰恰相反,不抓他,才是真正的隐患!他这种人,就是埋在划转道路上的地雷!他现在停职反省,会老实吗?不会!他只会利用这段时间,疯狂串联,转移资产,甚至继续煽动那124人闹事!他就像一颗毒瘤,现在不挖掉,它就会持续溃烂、扩散,最终把整个划转工作拖入泥潭!把他拿下,就是清除改革路上最顽固的障碍,就是向所有观望、犹豫甚至企图对抗的人,发出最明确的信号:县委县政府推进改革的决心坚定不移,对腐败和破坏稳定者,绝不姑息!这,才是真正维护大局稳定!” 我手指重重地点在田利民那份报告上: “至于那些可能被煽动的人?有工作组在,有你们石油公司党委在,有公安局在!只要我们工作做到位,讲清政策,讲明利害,把县里‘老人老办法’的安置措施落实下去,让工人看到希望,看到政府追缴欠款、保障他们基本出路的决心,绝大多数人是能理解、能接受的!抓一个罪有应得的吕振山,只会让那些被他盘剥、被他蒙蔽的工人拍手称快!清除害群之马,队伍才能更纯洁,人心才能更凝聚!” 我看向廖文波,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文波同志,马上给田嘉明同志汇报,让他以政法委书记的名义协调公检法司立刻执行对吕振山的抓捕任务!以涉嫌职务侵占、贪污罪,对吕振山实施刑事拘留!手续完备,程序合法!要快!要公开!就在他家里抓,让石油公司家属院的人都看看,对抗组织、贪赃枉法是什么下场!这是组织决定,也是法律意志!” 廖文波眼神一凛,瞬间明白了我的深意和决心,胸中那点顾虑被强大的执行力取代。他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县长!保证完成任务!” 杨伯君和田利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和一丝释然。我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们固有的顾虑。是啊,吕振山这种毒瘤不除,所谓的“稳”只是表面,底下暗流汹涌,随时可能决堤。抓了他,固然有风险,但却是刮骨疗毒,是破而后立! 杨伯君深吸一口气:“县长,我明白了。工作组这边会立刻配合,加强工人思想工作,同时加快对吕振山其他犯罪证据的深挖固定!” 田利民也赶紧表态,声音带着后怕和决心:“县长,我…我糊涂!我这就回公司,立刻召开紧急会议,传达您的指示,稳定队伍!配合公安局行动!绝不让任何不稳定因素借机生事!” 我看向田利民道:“利民同志,作为党委书记,你在第一时间传达了县委政府的工作指示,贯彻了政府的决策部署,这很好啊。党委就是要这样,党委被称为堡垒,什么意思,那就是要打仗的嘛。认清形势,发挥作用,团结带领石油公司的同志们,打赢这场硬仗,组织给你记功。将功才能补过,明白没有?” 田利民随即道:“县长,明白了,我坚决落实,请组织放心!” 警笛凄厉,撕裂了石油家属院清晨的沉寂。几辆蓝白相间的警车和一辆检察院的桑塔纳,碾过积雪未化的路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径直堵在了吕振山家那栋略显陈旧的家属楼下。 车门洞开,廖文波率先跳下车,裹了裹身上的警用大衣。他身后是数名表情冷峻的公安干警,以及穿着检察制服、但脸色明显带着一丝踌躇的县检察院检察长葛洪波及其手下。 “葛检,就是这里。”廖文波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不容置疑。 葛洪波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栋家属楼,眉头拧成了疙瘩,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小廖啊,这……手续?证据材料我们都没收到,更谈不上复核,起码要……” “葛洪波同志!”一个更加冷硬的声音打断了他。田嘉明推开车门走了下来,褐色的方框眼镜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几步走到葛洪波面前,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政法委副书记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非常时期,特事特办!吕振山涉嫌职务侵占、贪污公款,证据确凿!昨天在石油公司党委扩大会议上的公然对抗组织、煽动破坏行为,更是严重干扰划转工作、危害社会稳定!这是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作出的决定!程序上的细节,抓人之后补!现在,立刻执行!” 田嘉明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他那“政法委副书记”的身份,此刻像一座无形的山,沉沉压在葛洪波心头。老葛张了张嘴,看着田嘉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廖文波同样坚定的神情,最终把涌到嘴边的“程序”二字咽了回去,颓然地点点头,挥手示意身后的检察官:“行动吧!” 田嘉明走到了廖文波跟前,说道:“人在吧” 廖文波道:“在,田利民给他打了电话,喊他今天在家休息,他接了电话。” 急促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廖文波亲自上前,用力拍响了吕振山家的铁门:“开门!吕振山!公安局、检察院!执行公务!” 门内一片死寂。 “吕振山!开门!”廖文波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穿透力。 几秒钟后,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吕振山只穿着毛衣,头发凌乱,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惺忪和猝不及防的惊愕。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廖文波、田嘉明以及穿着检察制服的老葛时,那点惺忪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取代。 “你……你们要干什么?!”吕振山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丝破音。 “吕振山,你涉嫌职务侵占、贪污公款,现在依法对你执行刑事拘留!这是拘留证!”廖文波的声音冰冷,将一张盖着红印的文书在他面前展开。 “放屁!胡说八道!”吕振山瞬间炸了,恐惧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点燃。他猛地想关门,却被田嘉明一脚踹开。不由分说,几个同志冲上去,便将吕振山控制了起来。他挣扎着,脸涨成了猪肝色,对着楼道里、楼下闻声探头张望的邻居们嘶吼起来,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煽动性: “看看!都看看啊!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我吕振山为咱们工人说句公道话,替大家伙争取利益,他们就敢抓人!他们这是怕了!怕我们把真相捅出去!怕咱们得工人团结起来!抓我?我是工会主席!我是工人的头头!你们抓我,就是跟全体石油工人作对!会引起公愤的!你们就不怕工人们闹起来吗?!” 他的嘶吼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然而,楼下围拢过来的石油家属院居民们,反应却并非他预想中的群情激愤。 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工人和家属。他们裹着厚厚的棉袄,袖着手,脸上刻着风霜和生活的疲惫。看着被干警扭住双臂、状若疯虎的吕振山,他们的眼神复杂。有惊愕,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观望,甚至……是几分难以掩饰的、略显扭曲的快意和鄙夷。 “公愤?”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低声嘟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咱厂子搞成这个烂摊子,养老的钱都发不出来了,他们这些当头头的,哪个没责任?吕振山?哼,工会经费、工人福利,经他手的有多少?他那个餐馆,比咱们工人食堂油水厚多了吧!” “就是,”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撇撇嘴,“说是给工人说话,背地里指不定捞了多少呢!看他平时那做派……” “闹?闹啥闹?还让大家闹。”另一个退休老师傅叹了口气,摇摇头,“正经工人,有退休金的,有子女顶岗政策的,谁跟他瞎闹?闹能闹出个铁饭碗?县里不是说了给安排活路吗?抓他?抓得好!这种蛀虫,早该抓了!不是他们安排进这么多人,咱们能发不上工资?” 这些窃窃私语,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吕振山煽动起来的虚幻气泡。他所谓的“工人头头”身份,在真正的工人眼中,早已在石油公司日积月累的腐败和衰败中失去了光环,甚至成了被憎恶的符号。他寄望于的“公愤”,在现实利益和对领导层腐败的普遍怨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围观的人群非但没有被煽动,反而隐隐形成了一道冷漠的屏障,将他的绝望嘶吼隔绝在外。 吕振山看着楼下那些冷漠、鄙夷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眼神,听着那些毫不掩饰的议论,挣扎的动作僵住了。一股彻骨的寒意,比这冬日的寒风更冷,瞬间攫住了他。他脸上的疯狂迅速褪去,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被彻底抛弃的恐惧。他意识到,自己完了。不仅是因为被抓,更是因为他自以为是的根基,在真正的工人群体中,甚至在街坊邻居中早已崩塌殆尽。 “带走!”廖文波一声令下,不再给他任何表演的机会。两名干警利落地给他戴上手铐,架着瘫软下去的他塞进了警车。 与此同时,老葛兼任着反贪局长,检察院带队的干警出示了搜查证,迅速进入吕振山的家中进行搜查。田嘉明和廖文波也跟了进去。 屋内的景象印证了所有人的猜想。客厅还算整洁,但一进入书房和卧室,景象就令人咋舌。靠墙的旧书柜里塞满了各种名酒——五粮液、茅台数不胜数,瓶身上积着薄灰,显然是收受的礼品。衣柜顶上堆着几条还没拆封的“红塔山”、“中华”香烟。抽屉拉开,里面散乱地放着几本存折,数额不大,但其中一本油渍斑斑的存折引起了田嘉明的注意,户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田嘉明朝着葛洪波招手,看到没有,单笔十万的存单! “重点查这个!”葛洪波指着那本存折,此刻他反而因为发现了可能的线索而显得专业起来,这个时候,谁都清楚,老吕算是彻底完了,这一屋子的东西,就没办法说清楚了。 廖文波喊了一句之后,说道:“书记,葛检,快来看,这有皮箱。”说着就随手将皮箱拉了出来。上面还挂着锁。 田嘉明一个眼神,廖文波就找来了螺丝刀,稍一用力,小锁也就瞬时开了。 皮箱不小,面塞满了现金!一沓沓新旧不一的“大团结”和“四伟人”钞票,用橡皮筋随意捆扎着,廖文波拿起一叠,粗略估算不下两三十万元!旁边还散落着一些金戒指、金项链等首饰。 “呵,油水真厚啊!娘的,谁说工会是清水衙门,”一个年轻检察官忍不住低声讽刺了一句。 第 1040章 刘超英有意躲避,胡延坤惊吓过度 田嘉明看着眼前这些触目惊心的赃款赃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冷漠。他转向葛洪波,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葛检,证据就在这里。人,我们公安局先带回去审讯,牵扯到之前三四百万买设备的事还有石油被盗的事。这些赃款赃物我们公安局一并带回去,以及后续深挖的线索,就一并交给你们检察院了,然后你们再仔细检查。” 葛洪波看到进门的时候,田嘉明那一脚太狠了,按程序赃款赃物是应该带回检察院,但看情况检察院是带不走了。看着那箱现金和存折,又看看田嘉明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哪里还敢有半点不同意,连忙挺直腰板:“田书记放心!检察院积极配合,等待咱们公安机关移交线索。保证给县委、给东洪人民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看着桌上堆起的财物和账册,田嘉明背着手在略显凌乱的客厅踱了两步,眼神闪烁。他走到万金勇身边,声音低沉,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下达指令:“老万啊,这些涉案财物,尤其是现金和存折,是重要的证据链。检察院那边我已经沟通了,。我看,还是先全部带回局里,由我们暂扣、保管,等检察院那边手续齐全了,再按规定移交。这样更稳妥,也方便我们后续深挖细查!你安排一下,登记造册要详细,但东西,先放局里。” 万金勇正在翻看一本账册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田嘉明一眼。田嘉明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下,万金勇捕捉到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他太了解基层的“惯例”了——这么大一笔涉案款物,按规定最终是要上缴财政的,但实际操作中,常有“返还”一部分作为办案经费的说法。田嘉明此刻强调“暂扣”、“保管”,还特意叮嘱“登记造册要详细”,这弦外之音…… “明白,田书记。”万金勇脸上立刻堆起圆融的笑容,没有丝毫迟疑,“您考虑得周全!放在局里最安全,也最方便后续工作!我亲自盯着登记入库,保证手续清晰、账物相符!等检察院那边批捕手续下来了,该移交的我们绝不耽误!” 田嘉明满意地点点头:“嗯,你办事,我放心。” 刘超英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暖烘烘的热气和一种沉滞的官僚气息。胡延坤敲了门,里面传来刘超英略显浮夸的热情:“哎呀,延坤主席!连群主任!快请进快请进!” 两人进去,热气扑面而来,炉火映照的墙壁。刘超英已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绕出来,脸上堆着标准的笑容,一手一个,紧紧握了握胡延坤冰凉的手,又用力拍了拍吕连群的肩膀。他穿着熨帖的灰色中山装,头发一丝不苟,红光满面,与胡延坤的灰败憔悴形成刺眼对比。 “坐,坐!外面冷坏了吧?”刘超英殷勤地把他们引到靠墙的沙发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下,“小周,倒两杯热茶来!”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胡延坤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这热情。屁股刚挨着沙发,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就沉沉压了下来。他没心思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沙哑:“超英啊,知道你忙,不耽误你时间。我们这趟来,是想请你……看在东洪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情分上,跟朝阳县长递个话。”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刘超英,试图在那张圆滑的脸上找到一丝松动:“石油公司的事,水太深太浑了。振山和玉生,是要承担管理责任。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能不能……缓一缓?先让划转平稳过去,‘两会’顺顺当当开完?玉生那边……唉,只要县里松一松手,我们这些老家伙,在代表委员那里,绝对全力支持县长转正!这是双赢啊,超英同志!” 吕连群立刻接上,语气带着恳求,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是啊,刘常务!县长年轻有为,有魄力,我们都佩服。可东洪的盘子,终究还得靠大家伙一起端才稳当不是?花花轿子众人抬嘛,真要把盖子彻底掀了,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太广,老同志们脸上无光,县里的体面还要不要了?对县长自己……恐怕也没好处吧?” 刘超英脸上的笑容,像冬日窗户上的霜花,看着还在,内里的温度却一点点在消散。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他听着,点着头,仿佛深以为然。 “延坤主席,连群主任,”刘超英开口了,声音依旧温和,却像隔着一层玻璃,透着一股疏离的精明,“你们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老同志为东洪操心一辈子,这份心,日月可鉴呐!振山和玉生的事……唉,确实是冲动了,冲动了。” 他叹了口气,显得很惋惜:“县长刚开了会,这个振山就和县里唱反调,至于递话……不是我不想帮这个忙。朝阳县长那个人,你们也清楚,原则性强,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决定的事,尤其是这种涉及腐败、对抗组织的大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这个时候去说情,恐怕效果不好。搞不好,反倒让他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抱团,在给他施加压力,反而更坏事!” 刘超英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捕捉着他们眼底的失望和焦灼,话锋随即一转,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模样:“不过呢,你们刚才提到‘两会’稳定、大局为重,这绝对是金玉良言!我会找合适的机会,用这个角度,跟县长提一提!” 他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眉头忽然一皱,像是才想起来,猛地站起身:“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差点误了大事!九点半县委组织部还有规范选人用人的会,进京啊点名让我参加,这都快到点了!实在对不住,延坤主席,连群主任,我得赶紧过去了!” 刘超英一边说着,一边快步绕回办公桌,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和钢笔,动作麻利得像排练过无数次。“你们再坐会儿,茶凉了让小周再添!”他嘴上客气着,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拉开门,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带着歉意的笑容。 胡延坤和吕连群被晾在沙发上,看着那扇迅速关上的门,一股冰冷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们。刘超英的表演天衣无缝,热情、理解、无奈、公务繁忙,理由充分得让你挑不出一点错处,却把“敷衍”二字演绎到了极致。 “老狐狸!”吕连群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脸色铁青。 胡延坤沉默地站起身,军大衣的领子歪斜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毛衣。他整了整衣领,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那件大衣有千斤重。“指望不上他了。”声音嘶哑,带着洞穿世事的疲惫和一丝决绝,“走,去市里。找泰峰。” 黑色桑塔纳驶出县委大院,汇入县城冷清的街道。出了城区,沿着高标准公路的向市里开去。路旁的田野覆盖着薄薄的残雪,灰白一片,了无生机。车窗外寒风呼啸,卷起路边的枯叶和尘土。 吕连群没话找话道:“应该快通车了。” 胡延坤闭着眼,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一阵阵发紧发痛。他摸索着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倒了几粒干咽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 “延坤主席,您……没事吧?”看到胡延坤吃药,吕连群很是担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不是说不清楚,很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胡延坤摆摆手,没说话。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刘超英那张油滑的脸和推脱的话语,像钝刀子割肉。为什么市委属意刘超英接书记?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冰冷的讽刺。 “老少配?哼……”胡延坤睁开眼,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萧瑟景象,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说得好听是稳重压阵,说穿了,还不是看中他圆滑世故,能当个摆设,当个传声筒?他刘超英年纪是到了,心思也早就不在东洪这摊烂泥上了!就想着安安稳稳过渡,等着去人大养老!指望他在这种要命关头硬顶李朝阳?做梦!事情真闹到不可收拾,他那个县委书记的梦,第一个就得破灭!” 这话像是说给吕连群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斩断最后一丝对县内调停的幻想。吕连群听了,心也沉到了谷底。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窗外呼啸的风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进入市区范围,道路平坦了些,路边的建筑也密集起来。吕连群放在手边的大哥大突然“滴滴滴”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死寂。在县城信号微弱,进了市区终于有了信号,积压的信息涌了进来。 吕连群拿起那沉甸甸的“砖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按下了接听键:“喂?……什么?!哦,我去市里办事了,下午回去,回去之后啊,等我消息,退钱,退什么钱,不要跟他们胡闹……。” 市人大那栋苏式老楼的走廊空旷而安静,弥漫着旧木头混合煤炭燃烧不充分的沉闷气味,与县委大院那种紧绷的忙碌截然不同,这里更像是时间的缓流区。胡延坤和吕连群被秘书引着,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挂着“副主任”牌子的办公室。皮鞋踩在打过蜡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门开了。李泰峰正伏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看文件,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程式化的热情,站起身绕过桌子:“哎呀!延坤!连群!不是说中午才到,我都和显平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快进来坐!” 他走过来与两人握手。握到胡延坤时,李泰峰的手温热干燥,力道适中。握到吕连群时,那热情明显淡了几分,只是指尖轻轻一碰便松开,脸上的笑容也像是浮在表面。李泰峰对吕连群在关键时刻的“骑墙”和迅速倒向新班子的行为,显然并未释怀。 “老领导!”胡延坤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后的沙哑和刻意放低的姿态,他微微躬着身,脸上挤出疲惫而恳切的笑容,“高标准公路啊,基本捅了,到咱们市里,比以往缩短了1个小时,冒昧打扰您工作了。” “哪里话,坐,快坐!”李泰峰招呼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也坐回宽大的皮转椅里,隔着办公桌,无形中拉开了距离。秘书无声地进来,放上两杯热茶,又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泰峰主任,”胡延坤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仿佛汲取着一点可怜的暖意,开门见山,语气沉重,“东洪……现在是一锅烧滚的开水,盖子快压不住了!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厚着脸皮来求您这位老书记、老领导,看在东洪百万父老乡亲的份上,给……给指条明路,递句话啊!” 他浑浊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声音哽咽起来,将吨粮田成为反面典型,教师招考、老黄自杀、砍掉提留统筹、石油公司的乱局、工作组的高压、吕振山的“冲动”被停职、胡玉生躺在医院的困境,尤其是李朝阳和田嘉明步步紧逼、毫不留情的姿态,添油加醋又半真半假地诉说了一遍。说到动情处,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延坤啊,”李泰峰耐心地听着,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等胡延坤告一段落,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早已洞悉的疏离,“你的难处,我理解。玉生那孩子,唉……年轻人,把握不住啊。不过……”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透过老花镜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扫过两人:“工作组进驻,查账清退,这是省里石油公司的部署,你们可能不清楚,刘省长亲自抓这个事,考核直接到市里,瑞凤市长是总牵头人,必须如期划转,不然责任就落到县里,从严从快也是大势所趋。朝阳同志新官上任,要打开局面,手段强硬一点,也情有可原嘛。至于振山同志……在会上公开顶撞工作组,这确实……欠妥当了。组织程序还是要讲的嘛。”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理解,实则把责任都推了回去,对胡延坤的诉求不置可否,甚至隐隐有批评吕振山之意。吕连群坐在一旁,心急如焚,几次想插话,都被胡延坤用眼神制止了。 “老领导,您说的都对!”胡延坤连连点头,姿态放得更低,语气也更加恳切,“可眼下,不是讲对错的时候啊!是救命!救东洪的急火啊!”他双手撑着膝盖,身体前倾,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泰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孤注一掷的沉重: “‘县长这么干,可是彻底否定了您和县委的工作啊,哪有这样的领导,还没上任就开始秋后算账。他们都说,县长的目标就是您,县长在公开场合都讲过,东洪的乱局,问题出在主席台,错误都在第一排,老黄明显就是逼死的嘛,泰峰啊,东洪的基业,不能毁于一旦啊,可石油公司这口锅要是真炸了,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出大批老同志、老领导的家属亲戚,最终受损的,是东洪的大局,泰峰主任!” 胡延坤喘了口气,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着,他几乎是哀求道:“我们只求您,看在东洪这个大盘子不能乱的份上,跟朝阳县长……或者跟市委钟书记递个话!缓一缓!玉生和振山的事,该退的钱,我们绝无二话!但现在,是应该给东洪留点体面,给老同志们……留点台阶吧!不能把老人都逼死啊。” 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将“东洪大局”和“老同志体面”绑在了一起。胡延坤说完,像耗尽了全身力气,瘫靠在沙发背上,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瓶子。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李泰峰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放在腹部,老花镜后的眼神晦暗不明,显然在急速权衡着胡延坤抛出的这张沉甸甸的“大局牌”。吕连群紧张地看着他,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等待李泰峰表态的当口—— “滴滴滴——滴滴滴——” 一阵尖锐刺耳、不合时宜的电子铃声,骤然打破了办公室的死寂!是吕连群放在旁边单人沙发扶手上的大哥大! 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异常突兀和刺耳。胡延坤也被这声音刺得一哆嗦,不满地看向吕连群。吕连群手忙脚乱地抓起那块沉重的“黑砖头”,他本想按掉,但手指却鬼使神差地滑向了接听键。 “喂?!”吕连群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想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心腹惊恐万状、语无伦次的声音,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吕连群的耳朵:“连群!完了!全完了!公安局……检察院!田嘉明亲自带队!廖文波!还有老葛!警车把楼都围了!冲进家里……把……把振山抓走了!戴的手铐!好多钱,皮箱……都翻出来了!说、说是什么职务侵占,贪污,还说要深挖……” “抓走了?!”吕连群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击中,声音完全变了调,“什么时候?!谁下的令?!” 他握着大哥大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转头看向胡延坤,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胡延坤虽然没听清电话内容,但看到吕连群那魂飞魄散一般的模样,再结合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抓走了”,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他痛苦地捂住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沙发一侧歪倒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 吕连群马上说:“不是玉生,不是玉生,是我们家吕振山……” 听到这里,胡延坤才觉得喘出了一口粗气,赶忙从兜里抓了药,一把吃了! 看着胡延坤慢慢缓过神来,瘫在椅子上的李泰峰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道:“哎呀,老胡啊,你这,你这差点把我送走。” 第 1041章 李显平主动出手,田嘉明寸步不让 速效救心丸吃下去之后,胡延坤的脸色逐步恢复了血色,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李泰峰和吕连群紧张地盯着胡延坤的脸,大气不敢出。几秒钟后,胡延坤喉咙里那可怕的倒气声渐渐平息,急促的喘息也慢慢缓和下来,脸上那层死灰般的青紫缓缓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鬓角,但眼神里重新聚起一点微弱的光。他靠在沙发上,虚弱地闭上眼,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但那股濒死的窒息感总算过去了。 李泰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衬衣。他扶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身,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狂跳不止,苦笑着拍着自己的胸口:“老胡啊老胡……你这……你这差点把我这把老骨头也送走了啊!”他心有余悸,刚才胡延坤倒下去那一瞬间,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也仿佛看到了老黄县长冰冷的影子在晃动。一股强烈的同情和物伤其类的悲愤涌上心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东洪县委班子会议上对自己言听计从、任劳任怨的老搭档,如今被逼得如此狼狈,甚至差点步了老黄的后尘,一股火气“噌”地窜了上来。县委政府这次,做得太过分了!简直是不留余地!逼死一个老黄还不够,这是要把胡延坤也往绝路上逼? 吕连群看着李泰峰焦急的模样,就道:“老领导啊,时间越久,越能感受到,您当初在东洪县,才是有政治智慧啊,稳定压倒一切是有道理的啊,现在东洪全乱套了,现在县委提出了四个“刻不容缓”,感觉您给东洪留下的不是一个大好局面,而是一个烂摊子,已经到了烂到不能再烂的地步。” 李泰峰带着一丝疑惑,问道:四个“刻不容缓”,什么意思啊? 胡延坤的心脏还是砰砰直跳,但强打起精神,招了招手示意李泰峰坐在沙发上。李泰峰落座之后,胡延坤道:“说的不错啊,四个刻不容缓,就是全面否定了县委、否定了历任东洪干部群众的辛勤工作。” 李泰峰道:“到底是什么四个刻不容缓”。 吕连群带着一丝打抱不平的语气说道:“哦,是解决石油公司问题,刻不容缓!保障平水河危桥改造工程顺利推进,刻不容缓!扭转农业生产被动局面,刻不容缓!加强干部队伍建设,转变工作作风,刻不容缓!泰峰书记啊,我个人认为,这些问题都是各地的共性问题,吨粮田的事,定丰县委书记马清文都被调整了,也没见别人喊刻不容缓的口号,还有这个石油公司的问题,东洪就这么几家国有企业,但是曹河人家几十家国有企业,哪家企业没有问题,哪家企业没有包袱,也没见人家喊什么刻不容缓。最过分的是这个什么干部作风刻不容缓,谁不知道,咱们泰峰书记当时抓干部作风是抓的最严的,那个时候,迟到早退的一个也没有,你再看看现在,哎,九点钟,都还有人迟到了。我作为曾经的组织部长,我想不通,东洪的干部作风,有什么问题?” 胡延坤摇了摇头道:“他是全面否定了泰峰书记的工作,全面否定了东洪干部群众的努力,这样的干部,人大为什么要选他当县长。话说回来啊泰峰,东洪的干部群众哪一个不希望你再回去,现在没有书记,东洪是要偏航了啊。” 这些话,对李泰峰是有杀伤力的。“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李泰峰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他踱回办公桌后,手指重重敲在红木桌面上,“吕振山是工会主席!就算有问题,也该走组织程序,调查清楚,该双规双规,该移送移送!公安局、检察院直接冲进家里抓人?还翻箱倒柜?田嘉明他想干什么?他眼里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王法?!李朝阳这个代理县长,他到底想不想干了?!他这是要把东洪的天捅破吗?!” 他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作为曾经东洪的掌舵人,他深知吕振山被抓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打胡延坤的脸,更是对东洪过去多年形成的、盘根错节的老干部关系网一次赤裸裸的宣战和清洗!更让他心惊的是这种毫不掩饰的雷霆手段背后透出的决心——李朝阳和田嘉明,根本就没打算给任何人留后路! 胡延坤虚弱地睁开眼,看着愤怒的李泰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悲哀,更有一丝绝境中看到一丝缝隙的希冀。他挣扎着想坐直些,声音嘶哑微弱:“泰峰啊……我……我没事了……让您担心了……”他喘了口气,目光死死锁住李泰峰,“您……您都看见了……他们……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玉生还在医院里……吕振山这一进去……他……他扛不住的……” 胡延坤没有说完,但李泰峰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吕振山和胡玉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吕振山知道的太多了!尤其是胡玉生倒卖石油、监守自盗的巨额罪行!一旦吕振山在审讯室里扛不住压力,把胡玉生彻底咬出来,那就是铁证如山,神仙也难救!胡玉生只有一个下场——枪毙! 一股寒意顺着李泰峰的脊椎爬上来。他意识到,胡延坤此刻来找他,不仅仅是为了求情缓颊,更是为了给儿子胡玉生搏最后一线生机!而他自己,作为胡延坤曾经的老领导,两人在吨粮田、高标准公路这些“政绩工程”上绑得太深,胡延坤如果彻底倒了,难保不会有人借机翻旧账,泼脏水,虽然自己已退居二线,但晚节和名声同样重要。 “泰峰啊……”胡延坤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悲怆,“现在只有您……只有您能说上话了……显平书记……他……他也是咱们东洪人……您帮我……求求您……帮我递个话……只要县里……只要县里能对玉生……网开一面……留他一条活路……我胡延坤……做牛做马……”他挣扎着又想站起来,被李泰峰按住了。 李泰峰看着胡延坤绝望而哀求的眼神,再看看一旁同样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吕连群,心中的天平终于彻底倾斜。当年自己在东洪县的时候,对石油公司的问题,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论怎么说,石油公司没有找财政要过一分钱,还养了七八百的工人,保障了全县党政机关的用油,承担了该承担的社会责任,照顾了领导干部的家属,这不久挺好的嘛。 胡延坤心中感慨:如果胡玉生被抓,那必然是老搭档的命悬一线,儿子的命悬一线,东洪老班子的体面被踩在地上……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容忍李朝阳和田嘉明这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做派!这不仅是打胡延坤的脸,也是在打他李泰峰的脸!打所有东洪老干部的脸! “行了,老胡,你别说了!”李泰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脸上的怒意被一种深沉的凝重取代。他走回办公桌,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手指有些沉重地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李泰峰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显平同志吗?我是泰峰。……嗯,有点急事,关于东洪的。……胡延坤同志在我这里,刚缓过来,差点……唉!情况很不好。……对,吕振山刚刚被县公安局直接抓了!就在家里!田嘉明亲自带队!……是啊,太不像话了!完全不顾大局,不顾影响!这样搞下去,是要出大乱子的!……中午?……好!就在你政法委小食堂!我们当面谈!……嗯,好,待会儿见。” 放下电话,李泰峰转向胡延坤和吕连群,语气不容置疑:“显平书记那边我已经约好了,中午在他政法委小食堂,边吃边谈。老胡,你打起精神来!现在不是倒下去的时候!吕振山被抓,玉生更危险!能不能保住玉生,就看今天中午我们几个老家伙能不能让显平书记出面,压一压李朝阳和田嘉明的气焰了!” 胡延坤浑浊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他用力地点点头,挣扎着坐直身体,手再次下意识地摸了摸军大衣的内袋——那里除了药瓶,似乎还藏着更沉重的东西。 几人算着时间,来到了政法委,李显平亲自在门口小院内迎接,几人见面后,郑重的握了握手。胡延坤看着破败的办公楼,心里就暗道:“政法委地位不行啊,这老楼怕是有二三十年光景了。” 李显平将几人请到了食堂的包间,这食堂倒是与外面办公楼的陈旧粗粝形成鲜明对比,包间里温暖如春。厚厚的地毯吸尽了脚步声,墙上挂着寓意深远的山水画,实木圆桌厚重沉稳,吊灯洒下柔和的暖光。空气中弥漫着上好茅台酒的醇香和刚出锅菜肴的热气。 主位上坐着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他脸色阴沉,眉头紧锁。左手边是市人大副主任李泰峰,神情凝重。右手边是脸色依旧苍白、但强打精神的胡延坤。吕连群则略显局促地坐在下首作陪。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但气氛却凝重得让人毫无食欲。李显平听完李泰峰和胡延坤更详细的叙述,尤其是听到胡延坤在办公室心脏病发作的细节,以及田嘉明亲自带队、如抄家般抓捕吕振山的过程,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红。 “胡闹!简直是胡闹!”李显平将酒杯重重顿在桌面上,淡黄的酒液溅出几滴,“田嘉明他想干什么?无法无天!眼里还有没有市政法委?还有没有组织程序?他以为他是谁?土皇帝吗?!”他转向胡延坤,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责问:“老胡,你也是老同志了,身体不好,怎么不打个电话?老黄走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划不着啊!” 胡延坤连忙欠身,声音带着悲愤和无奈:“显平书记,我……我是没脸啊!想着县里能顾全大局,给条活路……没想到他们……他们比土匪还狠!这是要逼死我全家啊!玉生那孩子是不争气,可……可罪不至死啊!现在吕振山落在他们手里,他们肯定会往死里整,逼他乱咬……显平书记,泰峰主任,你们两位都是东洪走出来的大领导,是咱们东洪的主心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糟践老同志,把东洪搞乱啊!” 李泰峰适时接口,语重心长:“显平,老胡说得是。老黄的事还没平息,现在又这样搞,人心惶惶啊。 李显平摇了摇头,老黄的事不好办啊,他们把老黄的闺女安排了考试,我关注了一下,老黄的闺女这次考试考上了。只是老黄的小姨子,下一步,估计要被开除。 吕连群主动道:“这也是之前县委的政策,老黄选择让小姨子工作,那也是老黄的自由,县委的决策,在某些人眼里,连一张纸都不如啊。” 李显平道:“什么某些人啊,就是李朝阳嘛。李朝阳年轻气盛,想立威,可以理解。但凡事要有个度!不能为了所谓的‘政绩’,就不顾一切地掀桌子、砸饭碗!吕振山有问题,可以查,按程序办!但这样搞突然袭击,抓人抄家,影响太坏!这是在制造新的不稳定因素!从政法维稳的角度来看,这种方式极不可取,特别是现在国际大局势动荡,已经波及到了国内一些城市的前提之下,缺乏考虑啊。” 李泰峰面色凝重,沉默地听着,手指在酒杯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他当然明白李显平和胡延坤的用意,也知道他们说的有道理。田嘉明的做法,确实粗暴,完全不把他东洪的老人放在眼里,让这位前任县委书记非常恼火。李朝阳的强硬姿态,也让他感到一种东洪局面彻底失控的威胁。” 李显平说的激烈,但内心里清楚:“保胡玉生?他心里冷笑,那小子倒卖石油数量巨大,死有余辜。但胡延坤和老黄一样,是东洪老干部圈子的代表,如果接连被逼到绝路甚至死亡,对他东洪的来人甚至政法工作都将产生沉重打击。肆无忌惮的搞下去,平水河大桥的事情,很有可能被算旧账,微妙的平衡将被打破。更重要的是,李朝阳和田嘉明这种不受控制的势头,必须打压! “泰峰,老胡,”李显平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权衡后的决断,“田嘉明目无组织,粗暴执法,这件事,市政法委一定会过问!现在我手上还压着他的事,我会亲自给李朝阳打电话,让他立刻给我一个解释!吕振山的案子,必须严格按照司法程序走,绝不允许搞刑讯逼供、罗织罪名那一套!必要时候,市政法委可以提级办理,但关键,你们县上要有所反应。明白吗?” 胡延坤看了一眼吕连群,俩人马上明白,这事需要俩人回到县上闹一闹,然后争取让市政法委直接介入。 李显平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胡延坤:“至于玉生……他的问题,只要是市政法委提及办理,就好办。更重要的是,考虑到老胡你的身体状况和东洪的稳定大局,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向市委钟书记=反映,建议在处理上……留有余地,尽量挽救一个年轻干部的政治生命。但是,老胡,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处分是免不了的,该退的赃款,一分也不能少!” 胡延坤听到李显平承诺“留有余地”、“挽救政治生命”,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一点,只要不是开除,哪怕是处分或者撤职,就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激动地连连点头:“谢谢显平书记!谢谢!处分我们认!钱我们砸锅卖铁也一定退!只要给玉生和振上一个机会……” 然而,胡延坤眼底深处的那一丝疯狂并未完全消退。李显平和李泰峰的承诺,只是暂时稳住了局面,并未触及根本。李朝阳和田嘉明这对组合太过强势,仅靠施压未必能让他们真正收手。他必须把李显平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让他不得不倾尽全力!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李显平端起酒杯,李显平端起酒杯,酒液在杯中晃荡,心中确是烦闷不已,堂堂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东洪县走出去的高级别领导之一,多次敲打二人,但他的话在东洪竟被如此轻慢?一个代理县长,一个连正式任命都没有的公安局负责人,就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掀桌子? 几人喝了半场之后,李显平越喝火气越大,他抿了一口酒,那辛辣的液体仿佛点燃了他胸中的憋闷。不行!这个局面必须扳回来!这不仅关乎胡延坤的求情,更关乎他李显平在东洪、在市政法委的权威!如果连个县里的县长局长都压不住,以后还怎么领导全市政法工作?怎么让其他县区服气? 一个清晰而自信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他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李泰峰和胡延坤,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一切的沉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泰峰,延坤,包括这个连群啊,”李显平开口,语气恢复了市委常委应有的分量,“东洪的事,闹到这个地步,确实不像话!田嘉明目无组织,李朝阳作为代理县长,驾驭不住局面,甚至可能推波助澜,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叩,仿佛在敲定一个计划: “这样吧。我给李朝阳打电话时候!不,不是打电话,是通知!让他们两个,立刻!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这个政法委书记,要亲自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上级组织?还有没有党纪国法?!”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吕振山被抓,程序上有没有瑕疵?有没有刑讯逼供的苗头?这都需要市政法委监督!至于老黄县长的事,虽然黄家的儿子和闺女站出来了,孙海龙同志还在调查!我李显平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他们俩来了,吕振山公安机关必须立刻释放,交由县纪委按程序调查处理!这叫什么?这叫态度!这叫尊重组织程序!这叫顾全东洪稳定的大局!” 李显平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在理,就算涉及到贪污,公安局凭什么查手。他相信,只要自己这个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亲自出面,当面施压,李朝阳和田嘉明绝不敢硬顶。释放吕振山是给他们台阶下,也是给胡延坤和东洪老干部们一个交代;自己手里毕竟还有两名公安局的同志涉嫌刑讯逼供,滥用职权,如果东洪县放了人,自己也可以将这两个同志放回去。这也能显示自己作为上级的“大度”和“掌控力”,一来一回,既维护了自己的权威,又稳住了东洪的局面,还卖了胡延坤一个天大的人情。至于胡玉生?等李朝阳和田嘉明服了软,再“建议”他们从宽处理,自然水到渠成。 他看向胡延坤,眼神带着安抚和承诺:“延坤啊,你放宽心。只要他们俩今天下午能按我说的做,玉生的事,我会亲自跟钟书记沟通,尽量争取一个宽大的处理空间。东洪的干部队伍,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毁掉嘛!” 胡延坤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希冀之光,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道谢,又被李泰峰一把给按住了。 李泰峰脸上也露出释然的笑容,连连点头:“显平书记亲自出面,这样处理最好!最稳妥!既维护了法纪的严肃性,又照顾了实际情况,更体现了上级领导对基层干部的关心爱护! 李显平微微颔首,对李泰峰的“理解”表示满意。他拿起桌上的中华烟,抽出一支点燃,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深邃而自信。在他看来,自己之前已经拒绝了县里的汇报请求。如今面对他这位市委常委、顶头上司的当面训示和“交换条件”,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这场东洪的风波,将在他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被他以绝对的权威和“政治智慧”轻松平息。 “小刘!”李显平提高声音,对着门外喊了一声。他的秘书应声推门进来。 “你现在就打电话!打到东洪县政府办公室,找李朝阳县长!还有县公安局,找田嘉明!告诉他们,我,李显平,请他们两位同志务必在今天下午三点整,准时到我办公室!有重要工作要当面谈!让他们放下手头一切工作,立刻动身!”李显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是,书记!”秘书小刘立刻领命而去。 李显平重新靠回椅背,端起酒杯,脸上露出一丝运筹帷幄、胜券在握的微笑。他转向李泰峰和胡延坤:“好了,我们安心吃饭。下午,就看他们两位同志的态度了。” 包间里,茅台酒的醇香似乎更浓了。胡延坤紧攥着药瓶的手,终于微微松开了一些。李泰峰也重新拿起筷子,脸上的忧色褪去大半。 县委食堂的饭菜热气腾腾,正在和刘进京、刘超英、焦杨说着民办教师转正的事。韩俊步履匆匆地穿过略显嘈杂的食堂,俯身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压得很紧:“县长,市政法委李显平书记的秘书刘刚来电,要求您和田嘉明书记务必今天下午三点整,准时到李书记办公室报到,说有‘重要工作’要当面谈。特别强调,放下手头一切工作,立刻动身。” 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夹起一筷子白菜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眼神沉静如水,但我知道韩俊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骤然凝聚的压力。官大一级压死人,尤其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亲自召见,还点了名要我和田嘉明同去,这信号再明确不过了。 “知道了。”我咽下饭菜,声音平稳,“通知谢白山备车。再通知田嘉明,县委大院汇合,他来了,我们就出发。” 韩俊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我又胡乱扒了几口饭,胃里却像塞了块石头。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与几人打了招呼,起身向外走去。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我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凝重。 黑色的桑塔纳驶出县委大院,汇入通往市区的高标准公路。韩俊主动汇报道:“县长,这个市里面通知,1月1号在全市举办集中通车仪式。” 谢白山将车开得又快又稳。“显平书记这召见,时机掐得真准。”我打破了沉默,目光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冬小麦田,“我们上午刚抓了吕振山,他下午就‘请’我们过去。之前我们主动汇报,他可是日程‘很满’啊。” 田嘉明冷哼一声,拳头不自觉地握紧:“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吕振山的事!某些同志动作够快!直接捅到市里去了!显平书记是东洪人,胡延坤在他面前哭诉一番,再搬出什么‘稳定大局’‘逼死老同志’的帽子,他自然要过问。” 我点点头,这正是我的判断。“吕振山那边怎么样?开口没有?” “老油条一个啊!”田嘉明语气带着不屑,“经验足得很。进去之后,除了嚷嚷‘冤枉’、‘打击报复’,就是装聋作哑。问他家里那些钱、那些名烟名酒、皮箱里的现金、十万块的存单哪来的,他就咬死一句话——‘做生意挣的’!问他具体做什么生意?跟谁做的?进货出货的凭证呢?他就开始耍无赖,说时间久了记不清,或者说都是现金交易没凭证。摆明了就是不配合,想拖延时间,等着外面的人捞他!” “生意?”我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他一个县石油公司工会主席,哪来的本钱和时间做动辄几十万的大生意?一个餐馆就挣几十万?这借口也太拙劣了。不过,这也说明他心里有鬼,而且鬼很大。” “没错!”田嘉明接过话头,眼神锐利,“县长,根据工作组前期摸排和杨伯君同志他们掌握的情况,以及我们突击搜查发现的线索,我们抓吕振山,不仅仅是基于他在党委会上公然对抗组织、煽动破坏的行为,那只是导火索。更重要的是,我们有理由怀疑他深度参与了石油公司内部严重的石油盗窃!”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办案人员特有的笃定:“工作组进驻后,反复核查账目和库存,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长期存在的油品损耗‘黑洞’!账面和实际库存对不上,而且差额巨大,累积下来是个天文数字!这些油品,绝非正常损耗!结合吕振山作为工会主席,却实际掌控着公司‘三产’石油餐馆,利用这个渠道进行资金腾挪、虚开发票、套取现金,以及他家中搜出的巨额来源不明的现金和存单,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他利用职务之便,伙同其他内部人员,长期、有组织地盗窃倒卖国家计划内石油资源!这才是真正的大案要案!抓他,是依法打击犯罪,追缴国有资产!工作组反馈的这个油品对不上的关键信息,是我们采取强制措施的核心依据之一!” 韩俊在前面侧身补充道:“县长,田书记分析得对。吕振山咬死‘做生意’,就是想掩盖这监守自盗的实质。只要撬开他的嘴,或者从他那个石油餐馆的账目、从他那些‘生意伙伴’身上打开突破口,胡玉生倒卖石油的事就彻底坐实,整个石油公司的贪腐窝案就能水落石出!” 我静静地听着,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田嘉明的分析印证了我的猜想。李显平召见,表面上是问“为什么抓人”、“程序问题”,核心必然是施压放人,至少是要求将吕振山移交给纪委或者反贪局“按程序”走,试图将刑事犯罪降格为违纪问题处理,从而保住胡玉生,也保住东洪某些人的“体面”。而我们手里这张“监守自盗、盗窃国家资源”的牌,分量极重,但也极其敏感。 “嘉明啊,”我缓缓开口,目光如炬地看向田嘉明,“显平书记召见,必然会问我们抓吕振山的理由,尤其是程序问题。他可能会强调‘稳定压倒一切’,要求我们顾全大局,甚至可能暗示或直接要求我们放人,或者将人移交给县纪委。” 田嘉明眉头紧锁,脸上肌肉绷紧:“放人?不可能!证据确凿!移交纪委?那等于把案子捂住了!他们想都别想!” “硬顶不是办法。”我的语气沉稳,“他是市委常委,是我们的上级领导。表面上的尊重和程序上的汇报必须做到位。我们的理由要充分、合法、站得住脚。” 我吩咐道:“第一,强调吕振山在党委扩大会议上的行为,是公然对抗县委县政府决策部署,煽动破坏企业划转稳定,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抓他,是咱们的公安机关依法履职,维护正常秩序的必然举措。这一点,有会议记录和众多与会者证言,他抵赖不掉。” “第二点,也是最关键的,要重点汇报我们掌握的经济犯罪线索!不是那些‘安置费’的旧账,而是新发现的、更严重的——石油公司内部存在系统性监守自盗、盗窃倒卖国家计划内石油资源的重大犯罪嫌疑!吕振山作为核心嫌疑人之一,其家中搜出的巨额来源不明现金、存单、贵重物品,以及其控制的石油餐馆存在销赃嫌疑,这是铁证嘛!抓他,是为了深挖细查,追缴流失的巨额国有资产!这是经济犯罪,是刑事案件!必须由公安机关依法查处!这不是简单的干部违纪问题!强调这一点时,证据要扎实,逻辑要严密,语气要坚定!” 田嘉明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把“监守自盗、盗窃国家资源”的帽子扣实,案子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政法委想以“违纪”为由插手干预的难度就大大增加。 “第三,”我继续道,“关于程序。承认抓捕行动是特事特办,因为吕振山有串供、毁灭证据、甚至外逃的高度风险。东原不是没有外逃的先例,临平县的建委主任商衡华就是先例嘛。刑拘手续完备,搜查依法进行且有见检察院的同志在场,赃款赃物登记清晰暂扣。后续会第一时间完善相关法律文书,报请检察院批捕。程序上虽有‘紧急先行’的成分,目的是为了及时抓住证据,防止犯罪分子逍遥法外。这一点,你们公安局的同志准备好相关文书副本,必要时出示。” “明白!”田嘉明立刻应道。 “最后,”我的目光扫过两人,带着一种深沉的嘱托,“态度上,对显平书记要保持尊重,如实汇报情况,阐明我们的立场和依据。但原则问题,寸步不让!尤其是涉及案件性质和办案主体的核心问题。可以承诺加强汇报,依法办案,但绝不可在核心问题上妥协。明白吗?” “明白!县长放心!”田嘉明挺直腰板,这脓包必须挤干净!谁来打招呼也不行!” 第1042 章 政法委不欢而散,钟书记支持到底 车子驶入市区,车流变得密集。窗外是冬日午后灰蒙蒙的天空和略显萧条的街景。当那栋挂着“中共东原市政法委员会”牌子的、墙皮斑驳的三层苏式小楼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车内的气氛再次凝重到了极点。 桑塔纳在楼前略显空荡的停车区停下。我推开车门,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整理了一下藏蓝色的呢子大衣领口,目光沉静地望向那扇挂着“推”字的厚重木门。田嘉明和韩俊也迅速下车,跟在我身后。 田嘉明主动伸出手,一把拉开了木门,走进去之后,直接上了三楼,看着书记的门牌,韩俊很有节奏的叩响了政法委书记办公室的门。 “进来。”李显平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木门传来,带着一丝威严。 韩俊推开门,侧身让开。我和田嘉明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室内光线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陈年文件的气息,以及红木家具特有的沉闷气味。仔细辨闻,倒是有了些许的酱香酒的味道。 李显平端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身后是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柜,里面整齐码放着厚重的书籍和文件盒,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压抑。 桌上堆着不少文件,一盏老式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映着他那张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像一尊裹着官袍的石像,透着一股深潭般的寒意。 他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手里把弄着一支钢笔,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在我和田嘉明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田嘉明身上。那眼神锐利、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和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近千万的人口大市,市委常委不过只有十一个人,李显平有这样的底气和资格。 “显平书记。”我走到办公桌前约两三步远的位置站定,微微欠身,声音沉稳,带着下级应有的尊重。 田嘉明紧跟在我身后半步,也沉声道:“李书记。” 李显平鼻腔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算是回应。他没有让座,目光依旧锁定田嘉明,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不疾不徐的“塔塔”声,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 “朝阳同志,嘉明同志,”李显平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你们都是东洪县的主要负责同志,一个代理县长,一个主持公安局工作的县政府党组成员、政法委副书记。东洪现在是什么局面?矛盾突出,上访不断,人心不稳!国际局势动荡、岁末年初、‘两会’在即,稳定压倒一切!这是政治任务!”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们,语气陡然加重: “可你们是怎么做的?一个前副县长黄志行,死在了公安局门口!黄老县长的遗孀闹出了殴打常务副局长的事,到现在一直在上访,风波未平,现在!又把现任政协主席胡延坤同志逼得在办公室里心脏病发作,差点步了老黄的后尘!东洪县委大院,成了讨债的菜市场!工人堵门,冲击领导办公室,这就是你们维护的稳定?这就是你们向市委市政府交出的答卷?!” 他伸出一根手指,重重的敲了敲桌子,震得台灯灯罩都轻微晃动,文件似乎都跳了一下! “之前你们滥用警具的事还没结果,这还不算完!”李显平的声音如同冰锥,直刺田嘉明,“就在今天上午!田嘉明同志!你未经请示,不顾影响,不顾大局!带领公安干警和检察院的人,直接冲进县石油公司工会主席吕振山的家里抓人!抄家!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东洪石油家属院都传遍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还有没有程序?!还有没有我这个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死死钉在田嘉明脸上,带着巨大的愤怒和质询: “田嘉明同志!我问你!谁给你的权力,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吕振山同志是县管干部!就算有违纪问题,也应该由纪委按程序调查处理!你们公安局有什么权力直接抓人?还带着检察院?你们这是执法还是搞私刑?!程序在哪里?!组织原则在哪里?!你眼里还有没有党纪国法?!”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砸向田嘉明,我自然明白,这目的确是在针对我。李显平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皮肤生疼。 田嘉明站在我侧边,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他黝黑的脸上肌肉紧绷,下颌线咬得像一块生铁。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在他眼中燃烧,仿佛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断了沉默。我向前微微跨了一步,恰到好处地将田嘉明挡在了我身体的侧后方半个身位。 “李书记,”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没有丝毫波澜,目光坦然迎上李显平那咄咄逼人的视线,“您批评得对。东洪近期局面复杂,矛盾集中爆发,我们县委县政府在维护稳定、化解矛盾方面,确实存在考虑不周、工作不到位的地方,我作为代理县长,负有主要责任。胡延坤同志身体不适,我们工作组第一时间进行了处置,目前情况已稳定。对于工人诉求,我们工作组正在依法依规加紧处理,力求平稳。” 我的态度诚恳,姿态放低,主动承担了“稳控不力”的责任,却巧妙地避开了对“逼死”指控的直接回应,并将工人的事引向了“正在依法处理”的方向,目的自然是缓和气氛。 李显平脸上的怒色稍敛,但眼神依旧冰冷,显然对我的避重就轻并不满意。他冷哼一声,没有接话,等着我的下文。 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务实: “至于吕振山的问题,”我的目光转向李显平,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诚,“这绝非简单的干部违纪问题。我们抓他,更不是意气用事,或者所谓的‘私刑’!” 我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 “根据工作组进驻石油公司后深入调查发现,县石油公司存在极其严重的系统性监守自盗问题!大量国家计划内石油资源被非法盗窃、倒卖,形成巨大的‘油耗黑洞’,给县里造成巨额损失!初步核查,涉及金额巨大,性质极其恶劣!” “而吕振山,”我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作为公司工会主席,不仅未能履行监督职责,反而深度参与其中!他实际掌控的石油餐馆,涉嫌成为销赃和套取现金的重要据点!这是有组织的经济犯罪!” 我目光锐利地扫过李显平,捕捉到他眼神深处一丝极快掠过的惊愕,继续道: “就在今天上午,公安机关依法对其住所进行搜查,现场查获巨额来源不明的现金、贵重物品以及关键存单证据!初步清点,仅现金就超过二十万元!还有一张户名为他人的十万存单!这些铁证,与其合法收入严重不符,现在吕振山用‘做生意’的借口搪塞!但是,显平书记,这明显已经超出了一个餐馆的合法收入嘛。” 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李显平: “李书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纪!这是赤裸裸的职务侵占!贪污受贿!是严重的经济犯罪!是触犯刑律!对于这种明目张胆盗窃国家资源、损害国家利益的犯罪行为,公安机关依法采取强制措施,及时抓捕嫌疑人,固定关键证据,防止其串供、毁灭证据甚至外逃,既也是咱们政法部门的职责所在嘛!程序上,刑拘手续是完备的,咱们的同志是搜查依法进行并有检察院和反贪局的同志现场见证,所有涉案的赃款赃物已详细登记造册!后续我们将第一时间完善材料,报请检察院批捕!这,就是我们抓吕振山的理由和依据!” 在临平县担任公安局长期间,我就学习了大量的专业法律,我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条理清晰,将“监守自盗”、“巨额赃款”的铁证抛了出来,彻底堵死了“违纪处理”、“程序不当”的指责,目的自然是将问题核心牢牢钉死在“严重经济犯罪”的法律框架内! 办公室内一时有些尴尬,只有我铿锵有力的余音在回荡。气势,任何时候都不能输了气势。 李显平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我们手里握着如此重量级的“炸弹”,在事前,没有任何人汇报过吕振山手里有这么多的现金,是啊,简单计算就已经超过了三十万,虽然企业干部是可以作生意的,但是深挖细查下去,吕振山的生意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就挣几十万?显平书记之前预设的“大局”、“程序”施压点,在“盗窃国家资源”、“巨额经济犯罪”面前,瞬间显得苍白无力。 李显平沉默了几秒,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节奏却明显乱了。他端起桌上的茶杯,送到嘴边,却没有喝,似乎在掩饰内心的权衡和一丝措手不及的狼狈。声音恢复了表面的沉稳,但那份居高临下的气势已然弱了几分: “朝阳同志,嘉明同志,先坐下说话吧。” 我和田嘉明落座之后,李显平放下茶杯,目光扫过我们,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性,“就算吕振山有经济问题,需要法律制裁。但在当前东洪矛盾尖锐、上访不断、‘两会’在即的敏感时期,你们采取如此激烈、不顾社会影响的方式,冲击干部家庭,造成恐慌,引发新的不稳定因素,这本身就是工作方法上的严重失误!是政治上的不成熟嘛!缺乏大局意识!”说完后转头看向田嘉明,说道:“嘉明同志,你开枪打了胡玉生,好威风啊,咱们的枪是保护群众的利器,针对穷凶极恶份子的武器,不能动不动就拔枪,老黄县长坟上你拔枪,和工人朋友做工作你拔枪,这能行吗?” 他身体向后靠回椅背,重新摆出掌控全局的姿态,带着命令的口吻: “至于胡延坤同志的情况,已经引起了市政协领导的高度关注!老黄同志的事还没妥善解决,胡延坤同志又差点……朝阳啊,这绝不是偶然!你想过没有,假如,我说假如这延坤同志死在了办公室,一位在职的县政协主席,会产生怎么样的政治影响,我知道你有很多理由,但终究是出了问题。出了问题你们县委政府,那就是有责任,这反映了东洪县委县政府在处理复杂矛盾、关心爱护老干部方面,存在严重问题!朝阳啊,稳定才是头等大事!不能再出任何乱子啦。你们东洪经不起折腾,咱们东原同样也经不起折腾!” 他目光如电,直视着我,下达了不容置疑的“指示”: “我要求你们:第一,立刻无条件释放吕振山!交由县纪委按组织程序调查处理!第二,对胡玉生、吕振山的问题,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从宽处理,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800多人的大厂,出了问题,开不得玩笑。第三,立刻停止在东洪搞所谓的‘刻不容缓’!朝阳同志,目前全国,全省形势一片大好,谈什么刻不容缓,危言耸听了!现在,要全力确保‘两会’顺利召开!这是政治任务!必须不折不扣执行!你们县委县政府,要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向我汇报!” “释放吕振山?从宽处理胡玉生?”田嘉明拉了拉凳子,几乎与我并排,黝黑的脸上怒意勃发,很是不满的道: “李书记!吕振山涉嫌盗窃国家石油资源!证据基本确凿!把他放回去?让他销毁证据?让他继续逍遥法外?!这算什么?这是纵容犯罪!是对东洪百万人民的犯罪!” 他虽然声音不大,我脸上明显的憋着一股子气,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李显平陡然变得阴沉的视线: “还有胡玉生!他也涉嫌倒卖国家石油资源,投机倒把,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这已经不是‘从宽’的问题!这是要依法严惩的问题!现在,我们县委政府就是考虑到两会这些特殊因素,才没有动手抓胡玉生的,李书记,咱们公安机关办事,还是要讲究证据。” 李显平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脸色铁青,手指颤抖地指着田嘉明,““田嘉明!你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还有没有我这个领导?!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这是在威胁谁?!” 田嘉明梗着脖子,毫不退缩:“李书记!我不是威胁!我是在讲事实!讲法律!讲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公安干警的良心!吕振山不能放!必须接受公安机关的调查,这是底线!谁来说情也不行!” “好!好!好一个讲法律!讲良心!”李显平气得浑身发抖,他万万没想到田嘉明如同“莽夫”敢如此顶撞他,而且话语如此锋利,直指要害!他感觉自己作为市委常委的权威被彻底踩在了脚下!他怒极反笑,笑声带着冰冷的讽刺和决绝: “田嘉明!既然你眼里只有你的法律和良心,那好!关于老黄县长之死,以及李爱芬同志反映的你们东洪县公安局干警在执法过程中涉嫌刑讯逼供、滥用职权的问题,市政法委的调查会一查到底!绝不容许任何人徇私枉法!我看你这个主持工作的政法委副书记,先把自己屁股底下的屎擦干净再说吧!” 这话如同匕首,直刺田嘉明的软肋!也将矛头彻底指向了东洪县公安局! “李显平!”田嘉明彻底被激怒了,长久以来被孙海龙调查、被李显平压制的憋屈和对老领导无原则干预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猛地一步冲到办公桌前,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桌上的茶杯盖被震得跳了起来。 “你少拿这个吓唬人!”田嘉明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指着李显平的鼻子,声音震得整个办公室都在颤抖,“调查?你尽管查!我田嘉明行得正坐得直!我们东洪公安依法履职,问心无愧! 我站在风暴的中心,看着眼前这彻底失控的局面,心中一片冰凉。李显平的偏袒与施压,田嘉明的暴烈反抗,所有回旋的余地已被这惊天一拍彻底震碎。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最后的克制,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书记,嘉明同志情绪激动,言语有失分寸,我代表东洪县委县政府,向您道歉。”我微微欠身,姿态依旧保持着下级对上级的尊重,但眼神中也有些许不满,“但关于吕振山案件的性质,我们县委县政府的立场不会改变。我们坚持依法办案!显平书记,这也是对党、对人民、对法律负责嘛!”看田嘉明和李显平两人都是怒目而视,我倒是担心,假如田嘉明现在手里要是有把手枪,会不会拍在桌子上。这个时候,李显平已经不再说话了,只是气的喘着粗气,我心里知道,他待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我赶忙道:“显平书记,这样,我带嘉明同志先回去,等到您方便了,我再专程来汇报。”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韩俊早已机敏地从外面拉开了厚重的木门。田嘉明狠狠瞪了李显平一眼,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猛地一甩胳膊,转身跟上我的步伐,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如同擂响的战鼓。 厚重的木门在我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门内那片狼藉和滔天怒火。 门外,市政法委略显陈旧的走廊空旷而安静,只有我们三人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光柱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田嘉明依旧怒气未消,拳头紧握,脚步沉重得像要踏碎地板。韩俊则一脸凝重,紧紧跟在我身后。 直到走出政法委大楼,钻进停在院里的桑塔纳,关上车门,将外面世界的寒意和喧嚣隔绝开来,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才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我们压抑的呼吸。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田嘉明一拳砸在副驾驶的椅背上,说道:“县长,你说说,他李显平算什么政法委书记?分明是胡延坤的看门狗!为了保东洪的干部,连党纪国法都不要了!还想让我们放人?” “嘉明!”我沉声喝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冷静点!拍桌子,骂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海里飞速回放着刚才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一幕幕。李显平的施压、田嘉明的爆发、那惊天动地的拍案……每一个细节都像冰冷的针,刺穿着东洪本就脆弱不堪的政治平衡。李显平最后的威胁——“一查到底”,看来事情还是没有完,只有先给张叔打个电话,这件事,极有可能显平书记要找钟书记汇报。到时候,如果钟书记听了一面之词,东洪也就被动了。 我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田嘉明,“孙海龙今天又去了咱们东洪,那两个被带走的同志还在他们手里。李显平现在被彻底激怒,必然会利用‘刑讯逼供’、‘迫害老干部’这两件事大做文章,穷追猛打。目标就是你田嘉明,最终是要彻底否定我们东洪县委县政府的工作!” 田嘉明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查就查!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李爱芬和李爱琴暴力抗法,事实清楚!老黄的死跟我们执法没有直接因果关系!他们想栽赃陷害?没那么容易!”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冷冷地反问,“嘉明,别忘了,李爱芬被打是事实!那两个年轻同志下手没轻重,你作为领导,督导不力、管理不严的责任跑不掉!孙海龙只要揪住这一点,就能无限上纲上线!再加上胡延坤如果真被‘逼’出个三长两短,老黄的事又被反复翻炒……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时候,白的也能被说成黑的!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可能被污名化,被彻底否定!东洪的‘两会’,还怎么开?” 一连串的反问像重锤敲在田嘉明心上,他脸上的怒意渐渐被凝重取代,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基层执法的“灰色地带”,此刻成了勒在脖子上的绞索。 车厢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车窗外,城市的街景在飞逝,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暴风雪。 “县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韩俊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叶,让混乱的思绪强行冷静下来。风暴已经来临,退无可退,唯有面对! “去市委大院!”我斩钉截铁地下令,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白山,开快点!我去找张市长,你去找李市长,咱们分头行动,争取支持。” 谢白山没有搭话,但是能感觉到汽车的速度更快了,黑色的桑塔纳如同离弦之箭,撕开凛冽的寒风,朝着市委大院的方向疾驰而去。车内气氛凝重如铁,引擎的轰鸣也无法驱散那份沉甸甸的压抑。 “白山,先去市委大院!”我沉声下令,“到了之后,嘉明,你带着材料,直接去找市公安局李尚武局长!把吕振山案的情况,特别是盗窃国家石油资源、巨额经济犯罪的核心材料,还有我们今天在显平书记那里的遭遇,原原本本向李局长汇报!争取市局的支持!记住,只讲事实,讲证据,讲法律!” “明白了!县长!”田嘉明重重点头,他深知,市局的支持至关重要。 车子驶入市委大院,在庄严的门岗前稍作停留便快速放行。冬日的市委大院显得肃穆而安静。 车子在市委主楼前停下。我下车后与田嘉明,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那份背水一战的默契。他紧了紧手中那个装着厚厚材料的公文包,我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市委办公楼。到了办公室,张叔的办公室大门紧闭,王瑞凤副市长也没有开门,与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联系之后,倒是让我在休息室等待。张叔正在组织几个副市长开会。 与此同时,市委书记办公室。李显平坐在钟毅对面的椅子上,脸色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未消的余怒。他刚刚将下午会面的情况,特别是田嘉明“拍桌子”、“顶撞领导”、“不顾大局强行抓人”的行为汇报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东洪“矛盾激化”、“上访不断”、“老干部生命受到威胁”、“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以及自己要求放人、缓和矛盾以保“两会”稳定的“正确意见”被粗暴拒绝的过程。 “……钟书记,情况就是这样。”李显平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和深深的忧虑,“朝阳同志是个好同志,工作大胆,行事果断,但是啊不护短的讲,也是年轻气盛,急于求成,田嘉明更是作风粗暴,目无组织!他们这样搞下去,东洪非出大乱子不可!老黄的事还没平息,胡延坤又差点……这绝不是偶然!是他们的工作方法出了大问题!我强烈建议市委立刻干预!责令他们释放吕振山,缓和矛盾,停止所谓的‘刻不容缓’,岁末年初啊,要全力确保‘两会’顺利召开!稳定压倒一切啊,钟书记!” 钟毅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在办公桌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脸上看不出喜怒。听完汇报之后,钟书记从一叠材料里找出了材料,摊开之后,一边听汇报一边看材料。 等李显平说完,钟毅没有立刻回应。他拿起那份《关于以“四个刻不容缓”精神推进东洪县改革发展稳定工作的专报》 ,目光落在醒目的黑色大标题上——“四个刻不容缓”。他的手指在标题上轻轻点了点,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显平同志,”钟毅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强调‘稳定压倒一切’,这没错。东洪近期矛盾集中爆发,局面复杂,稳定确实是头等大事。” 李显平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刚想附和,钟毅话锋一转: “但是,”钟毅的目光如炬,直视李显平,“这份东洪县委县政府报送的专报,提出了‘四个刻不容缓’——解决石油公司问题刻不容缓!保障平水河危桥改造工程顺利推进刻不容缓!扭转农业生产被动局面刻不容缓!加强干部队伍建设,转变工作作风刻不容缓!” 他每念出一个“刻不容缓”,语气就加重一分。 “显平同志,你怎么看东洪县委提出的这‘四个刻不容缓’啊?”钟毅将问题抛回给李显平,目光深邃,“尤其是在你强调‘稳定压倒一切’的背景下?” 李显平心头一凛,没想到钟毅会突然问这个。他斟酌着措辞,谨慎地回答:“钟书记,东洪的问题确实存在,但解决起来要讲究策略,要循序渐进。‘刻不容缓’的提法,过于激进,容易引发新的矛盾和对抗,反而不利于稳定大局。我认为,当前首要任务还是‘稳’字当头,再逐步解决问题。” “稳字当头?”钟毅微微颔首,随即拿起那份专报,手指再次重重敲在标题上,“显平同志啊,稳定的前提是什么?是消除不稳定的因素嘛!是搬开阻碍发展、损害民生的绊脚石!而不是用‘稳定’做盖子,把问题捂住,把矛盾压住!那样只会让脓疮越长越大,最终溃烂爆发,造成更大的不稳定!” 钟毅书记声音平和的道:“东洪县委提出的‘四个刻不容缓’,我看提得好!提得及时!提得准确!这不是激进,而是对东洪积弊沉疴的清醒认识!是对改革发展紧迫感的深刻把握!是对东洪百万人民期盼的郑重回应!石油公司的蛀虫不挖掉,危桥隐患不消除,农业生产被动局面不扭转,干部队伍作风不转变,东洪就永远只有干部间不讲原则的一团和气,这不是真正的稳定嘛!” 他目光如电,紧紧锁住李显平有些错愕的脸: “改革,就是利益的再分配!就是打破旧的藩篱!在这个过程中,有矛盾,有阻力,甚至有激烈的对抗,都很正常!关键是我们领导干部,要敢于直面问题,勇于解决问题,而不是回避矛盾,更不是被所谓的‘稳定’束缚住手脚,畏首畏尾,无所作为!东洪县委县政府推进‘四个刻不容缓’,狠抓石油公司问题解决,正是抓住了维护东洪长治久安的牛鼻子!是在为真正的、可持续的稳定打基础!市委对此,是充分肯定的!是全力支持的!” 钟毅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至于吕振山这个案件,我们要相信东洪县委政府,我虽然还没有接到专报,但我敢肯定,李朝阳同志之所以敢这么做,那这个什么吕振山违法犯罪的事实必然性质极为恶劣,证据十分确凿!必须依法严办,绝不姑息!这是维护法律尊严、维护公平正义、维护国家利益的必然要求!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扰司法公正!这一点,市委的态度是明确的,坚定的!释放吕振山?从宽处理绝无可能!” 钟毅书记目光严肃的道:“显平同志,市委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希望市政法委能深刻领会,全力配合东洪县委县政府的工作,共同维护东原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 李显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扇了一记耳光。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钟毅那洞悉一切、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钟书记啊,我也是为东洪县好,朝阳同志,还是代理县长,万一人大投票的时候……。” 钟书记目光严肃的道:“没有这个万一,我相信东洪的同志,相信东洪的干部群众。” 李显平道:“钟书记啊,矛盾是存在的……” 钟毅书记神色严肃,略作思考后,淡然说道:“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市委会以另一种方式支持朝阳同志推动东洪的改革开放走向深入……” 第 1043章 钟书记直言相告,田嘉明骑虎难下 市委书记办公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钟毅书记那句“市委会以另一种方式支持朝阳同志推动东洪的改革开放走向深入……”如同在李显平的头上猛击一掌,在李显平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另一种方式?”李显平脸上的错愕和震惊几乎无法掩饰,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难以置信。他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钟毅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那深邃的眼眸中捕捉到一丝玩笑或试探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笃定。 钟毅书记没有回避李显平的目光,反而微微前倾身体,手指在光滑的桌面又一次轻轻点了点那份《关于以“四个刻不容缓”精神推进东洪县改革发展稳定工作的专报》,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讨论一件寻常的文件,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显平同志啊,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东洪县人大会议上,代表们没有通过朝阳同志的县长任命,市委该怎么办?是不是觉得那样一来,市委就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东洪的改革进程被打断,看着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又退回去?” 李显平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回答,但那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已经无声地承认了钟毅的猜测。 钟毅书记并没有着急回应李显平,而是缓缓站起身,背着手,踱步到蓝色幕墙玻璃窗前,背对着李显平,望着窗外冬日下午灰蒙蒙的城市景象。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办公室的寂静,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深沉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改革开放十几年了,显平同志。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多少曾经封闭落后的地方,因为选准了路子,用对了人,敢于打破条条框框,敢于直面矛盾解决问题,短短几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充分证明了一个道理:一个地方的发展,政策固然重要,但更关键的,是执行政策的人!是那个地方的领导干部有没有担当、有没有魄力、有没有一颗真正为百姓谋福祉、为地方谋发展的赤诚之心!”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重新锁定李显平,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但是很多人,只记得我们是共产党,而忘了共产党这三个字是一代代革命先辈拿生命和鲜血写出来的。东洪积弊如山,矛盾丛生,这不用讳言。吨粮田欺上瞒下、石油公司监守自盗、平水河大桥豆腐渣功臣、干部队伍的暮气……桩桩件件都像大石头一样压在东洪老百姓的心头!解决这些问题,需要的是什么?是四平八稳、一团和气?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是遇到阻力就退缩,碰到硬骨头就绕着走?遇到困难就找市委倒苦水?咱们的领导干部可以找组织,咱们的群众又去找谁?这样下去,会失了民心!这不是危言耸听,咱们的老大哥,家训还不够深刻嘛。” 钟毅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慨: “东原需要的,是敢于直面问题、勇于刮骨疗毒的能臣干将!是冲锋在前、敢为人先的孤胆先锋!是像李朝阳同志这样,有胆识、有担当、有魄力,敢于向积弊沉疴亮剑,敢于在改革深水区趟路的闯将!他提出的‘四个刻不容缓’,我看就很好!抓住了东洪问题的牛鼻子!他顶着巨大压力推进石油公司划转、清查蛀虫、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方向是对的!市委就是要为这样的干部站台!就是要旗帜鲜明地支持改革者、保护担当者!” 他走回办公桌后,双手还是淡然的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目光紧紧锁住脸色变幻不定的李显平: “至于你担心的‘万一’……显平同志,市委的用人导向必须明确!对于像李朝阳这样,政治坚定、能力突出、敢于担当、实绩明显的干部,就是要大胆地用、坚决地用!如果因为触及某些人的利益,因为改革动了某些人的蛋糕,导致他在人大选举中遇到阻力,那恰恰说明他做对了!说明他真正触动了东洪最顽固的症结!在这种情况下,市委绝不会让真正干事创业的干部寒心!绝不会让东洪的改革事业半途而废!也绝对不会让一小措顽固势力得逞!” 钟毅停顿了一下,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如果东洪县人大会议未能通过李朝阳同志的县长任命,市委将立即启动程序,提名李朝阳同志担任东洪县委书记!由他继续领导东洪的全面工作,坚定不移地推进‘四个刻不容缓’,将东洪的改革开放事业进行到底!这不是干预地方选举,这是市委对东洪长远发展负责!是对东洪百万人民负责!是确保改革方向不偏、力度不减、步伐不停的必要举措!” “直接……任书记?”李显平失声低呼,担任过县委书记的李显平,自然明白这其中包含的深层含义,这份信任,这份态度,已然超越了破格提拔,这是绝对的信任。尽管刚刚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钟毅如此明确、如此决绝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眩晕。这几乎是打破了常规!是对地方人大选举结果的直接“否决”和强力干预!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和魄力?这背后又代表着市委对李朝阳何等程度的信任和支持?仅仅说李朝阳,背后有关系,恐怕不能完全这样解释。钟毅这个人,李显平还是了解的,是有底线有原则的干部。 钟毅书记敏锐的捕捉到了李显平眼中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敲打: “显平同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程序?在想影响?在想会不会有人说市委‘一言堂’?会不会破坏‘民主’?”钟毅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峭,“但是,显平啊,我们更要想想东洪的现状!想想东洪老百姓的期盼!想想我们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在改革的关键时刻,在发展的十字路口,市委必须拿出担当!必须为敢于碰硬、敢于负责的干部撑腰壮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顾虑重重,求稳怕乱,为了所谓的‘平衡’和‘和气’,让一些庸碌无为、甚至阻碍改革的人占据关键位置!市委,或者直白一些讲啊,就是我个人,已经在深刻反思,在选人用人上,过去是不是顾虑太多,胆子太小,魄力不足?是不是让一些‘和事佬’、‘太平官’耽误了地方的发展?这个教训,必须吸取啊!” 钟毅的目光如电,直刺李显平心底: “至于你,显平同志,”钟毅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毫不留情的穿透力,“在东洪的事情上,你的表现,市委也是看在眼里的。你口口声声‘稳定大局’,这没错。但你扪心自问,你力主释放吕振山、要求对胡玉生从宽处理,甚至试图叫停‘刻不容缓’,仅仅是为了东洪的稳定吗?有没有掺杂着对东洪某些老关系、老部下的回护?有没有担心盖子揭开,牵连太广,影响太大……某些考量?” 李显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脸色瞬间变得尴尬起来。钟书记说话向来直接,一个从县委书记直接提拔到市委书记的干部,何曾看不出自己的这些小算盘。原本还觉得自己是老谋深算,但是真正的对阵下来,自己死输的体无完肤。钟毅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刮刀,瞬间剖开了他层层包裹的“大局”外衣,直指他内心深处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和顾虑。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但在钟毅书记的目光下,所有冠冕堂皇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巨大的惶恐和一丝被彻底看穿的狼狈。 “稳定,不是包庇犯罪的挡箭牌嘛!不是回避矛盾的遮羞布!”钟毅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办公室里回荡,“真正的稳定,来源于发展,来源于对问题的解决,来源于公平正义的彰显!市委支持李朝阳,支持东洪县委推进‘四个刻不容缓’,狠抓石油公司问题解决,正是为了铲除滋生不稳定的毒瘤,为东洪的长治久安打下坚实基础!这一点,希望你能真正理解,并且全力支持市政法委的工作,依法履行监督职责,而不是成为某些人阻挠改革、对抗调查的保护伞!” 钟毅最后深深看了李显平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告诫、期许,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显平同志,你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位置重要,责任重大。希望你能站在全市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高度,深刻领会市委的意图,放下不必要的顾虑和个人得失,全力配合支持东洪县委县政府依法推进各项工作。岁末年初再加上‘两会’即将召开,市委希望看到一个风清气正、团结奋进的局面,而不是一盘散沙、暗流涌动!咱们,都要好自为之啊。” 话音落下,办公室内一片沉寂。寒风从窗户缝隙里努力的挤进来,却不能让李显平的脸感觉到凉意,驱不散那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凝重。 李显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俩人认识那么久,在市委政府班子里,关系算是好的,但钟毅书记这番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他从最初的震惊、不甘,到后来的惶恐、狼狈,最终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巨大的失落。他不仅彻底明白了市委支持李朝阳的决心是何等坚定,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在领导心中那点“私心”被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这次,彻底失算了。不仅没能保住胡玉生和吕振山,反而在市委书记面前暴露了短处,甚至可能影响了自己在市委班子中的形象和地位。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钟毅那重新伏案批阅文件的沉静侧影,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挤出一句干涩嘶哑、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话: “钟书记……我……我明白了。” 钟毅一直没有回应,也没有抬头,只到签完了一份文件,才抬起头看着李显平道:“显平啊,这些话,班子里的同志我只给你一个人说过!你要替市委分忧啊。”片刻之后,钟书记才挥了挥手,示意李显平可以下去办事了。 出门之后的李显平,又来到了向建民办公室,李显平心情复杂,虽然钟书记有些话说的不留情面,但最后那句,班子里的同志,只有自己知道这个考虑,李显平心里暗道:“市委还是信任自己的。” 市委大楼的接待室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我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寒意和焦灼。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每一声“滴答”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已经等了半个小时,张叔的会还没结束。韩俊安静地坐在一旁,眼神里也带着忧虑。手里翻着报纸,确是哗啦哗啦,一张接着一张,明显的看不进去。 就在我几乎要起身踱步时,接待室的门被推开了。张叔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灰色色的中山装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带着一丝惯常的沉稳,但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了然。 “朝阳?”张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耳中,笑着道:“你小子,这次是真遇到事儿了?以前来市里,风风火火,事情说完就走,今天倒有耐心,在这坐了半个钟头了吧。” 韩俊马上站起来,笑着指了指墙上的表,补充道:“报告市长,五十五分钟。” 张叔点了点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在宽慰,看来事情不小啊,走吧,别在这干坐着了,去办公室说。”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马上跟上了张叔。 张叔摆摆手,示意道:“小韩主任是吧,去吧,到我秘书室等吧。”说完张叔转身带路。 我跟在张叔身后,穿过铺着厚地毯的走廊。刚走到张叔办公室门口,旁边猪肝色的木门恰好从里面打开。向建民起身相送,李显平书记脸色略显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复杂情绪和难以掩饰的疲惫。 狭路相逢,气氛瞬间有些微妙。 李显平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我们,我心里暗道,猜的不错,看来李显平还真的去找了钟书记汇报。 李显平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短暂且略显僵硬的笑容,主动点了点头:“庆合市长,朝阳同志。” “显平书记。”张叔神色如常,客气地点了点头。 我也微微欠身:“李书记。” 李显平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有未消的余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甚至还有一丝……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又点了点头,便侧身快步离开了,背影略显匆忙。 张叔看着李显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眼神深邃,若有所思,但什么也没说,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进来吧。” 办公室内温暖而简洁,书柜里整齐码放着书籍和文件。张叔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走到办公桌后,拿起暖水瓶给我倒了一杯热茶。 “坐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张叔将茶杯推到我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目光平和地看着我,“说说吧,怎么回事?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是跟显平书记那边闹得不太愉快?” 我暗道,我还没汇报,张叔怎么就知道了,我喝了口茶水,将东洪石油公司划转的进展、工作组发现系统性监守自盗问题、依法刑拘吕振山的过程、今天下午在政法委与李显平书记发生的激烈争执,以及李显平要求放人、从宽处理胡玉生、停止“刻不容缓”工作等核心情况,简明扼要地向张叔做了汇报。重点自然是强调了案件性质的严重性和县委政府依法办案的决心,也坦陈了李显平书记的强硬态度给县里带来的巨大压力和困惑。 张叔很是慵懒的靠在沙发椅背上,左手习惯性的握着眼镜,右手手指则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仰起头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直到我汇报完,他才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显平同志……担任过县委书记,主持过一方工作,按理说,大局观和政治智慧应该是有的。”张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深沉的思考,“他今天这个态度,坚持要求放人、从宽处理,甚至不惜与你们啊发生激烈冲突……我看啊,这不太像他一贯的风格嘛。” 他放下茶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显平同志家是东洪的,在东洪生活学习多年,根子扎得深。东洪那个地方,关系盘根错节,利益牵扯复杂。我怀疑……他这次反应如此激烈,恐怕不仅仅是出于‘稳定大局’的考虑啊。很可能……是东洪某些本土干部的势力,与他本人,或者与他非常在意的人和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是在保人,也是在保自己过去的某些东西。” 张叔的分析一针见血,与我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我立刻接口道:“张叔,您分析得对!刚才在门口碰到显平书记,他刚从钟书记办公室出来,脸色很不好。他会不会……是去向钟书记告状了?添油加醋地说了我们什么?我要不要也去找钟书记汇报一下,把真实情况说清楚?” “找钟书记?不行!”张叔眉头微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责备和点拨,“你太小看钟书记了!钟书记是什么人?在基层摸爬滚打几十年,从公社干事一步步干到市委书记,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样的人心看不透?难道他分不清是非曲直?还需要你跑去‘说明情况’,教他怎么做判断?” 张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智慧:“朝阳啊,你记住!在领导眼里,尤其是在钟书记这样级别的领导眼里,出了问题之后,一个干部是选择第一时间跑去告状、诉苦、推卸责任,还是选择沉住气、扛住压、继续埋头解决问题,这两者之间,高下立判!你说,领导会更认可、更看重哪一种干部?” 他顿了顿,语气语重心长:“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急着去解释、去辩解,更不是去告别人的状!而是要沉下心来,把东洪的事情办好!把石油公司划转这个硬骨头啃下来!把那些蛀虫挖干净!用实实在在的工作成绩,来证明你的能力和担当!这才是正道!” 张叔的目光变得异常严肃和郑重:“石油公司划转,不是你们东洪一个县的事!也是东原的大事,这是省委从统筹全省石油资源方面部署的,事关全省国有企业改革大局的试点啊!省委赵书记、俞省长都在密切关注!这是硬任务!必须完成好!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听着张叔语重心长的话语,心中那股被李显平激起的憋闷和焦虑渐渐平复,但一个新的疑问又冒了出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张叔,既然这事这么重要,是省里关注的试点,可……可除了您和瑞凤常务副市长偶尔过问一下,市里其他领导,包括瑞凤市长那边,好像……好像也没见特别重视啊?瑞凤市长是总牵头人,可到现在也没专门听取过我们的详细汇报,约了两次,瑞凤市长都没时间,更没到东洪实地考察过进展和困难。这……是不是有点……” 张叔看着我脸上那丝困惑和隐隐的不平,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更有一丝深意。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缓缓说道: “朝阳啊,你觉得这是市里不重视?恰恰相反!”张叔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这正是钟书记的特意安排!” “特意安排?”我愣住了。 “对!”张叔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钟书记私下跟我谈过。他说,石油公司划转这块硬骨头,是省委交给东洪的试金石!也是对你的一次大考!市委如果大包大揽,事事过问,甚至派个工作组常驻督战,那算什么?那只能说明市委对你们东洪班子没信心!对你李朝阳没信心!” 张叔的眼神锐利起来:“钟书记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看看你们东洪县委县政府,具不具备独立打硬仗、啃硬骨头的能力!就是要看看你小子,在复杂局面下,在各方压力下,有没有定力、有没有魄力、有没有智慧去解决问题!看看你能不能协调好班子,凝聚起力量,把省委的部署、市委的要求,不折不扣地落到实处!这是对你个人能力最直接的检验!也是对东洪班子战斗力最真实的考验!”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瑞凤市长那边不过多介入,也是这个意思!给你空间,也给你压力!让你放手去干!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看看你能不能经得起风浪,扛得住压力,真正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领导干部!所以啊,朝阳,这不是不重视,是最大的重视!是给你压担子,也是给你搭台子!只有这样,你才能出成绩啊。” 我听着张叔的话,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之前的困惑和不平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被信任的激动。原来,这看似“放养”的背后,竟是市委和钟书记如此深远的考量和沉甸甸的期许! 但激动之余,一丝隐忧又悄然爬上心头。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张叔,我……我明白了!谢谢市委和钟书记的信任!我一定竭尽全力!只是……只是万一……万一我们工作没做好,或者……或者县里人大那边……真没通过提名,那……那岂不是辜负了这份信任,也……也给您和市委丢人了?” “丢人?”张叔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爽朗而充满底气,瞬间驱散了办公室内最后一丝凝重,“朝阳啊,你太小看市委了!也小看钟书记了!市委如果连这点局面都掌控不了,连一个真正干事创业的干部都保护不了、支持不了,那还谈什么领导核心?还怎么管人管事?” 他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和自信:“你放心大胆地去干!只要你是为了工作,为了东洪的发展,为了老百姓的利益,方向没错,路子走正,市委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天塌下来,有市委顶着!至于县人大那边……” 张叔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都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市委自有安排!你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心无旁骛,把石油公司划转这场硬仗,给我打得漂漂亮亮的!把你们提的‘四个刻不容缓’扎扎实实推进下去!用成绩说话!用事实证明!” 张叔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再次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手掌温暖而有力。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期许和信任,但随即,似乎又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朝阳啊,”张叔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嘱托,“好好干!把眼前的工作抓实抓细。‘两会’一开,东洪的局面稳住了,石油公司划转落地了,你的担子也就真正落下来了。只是……”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窗外,仿佛在看着更远的地方,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只是两级人大会一开,各项工作步入正轨,钟书记……他就要离开东原,到省上任职去了。” “钟书记要走了?”我心头猛地一震,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虽然知道钟书记能力突出,提拔是迟早的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到,还是让我感到一阵意外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迫感。钟书记的离开,意味着市委班子的重大调整,也意味着东洪未来的发展环境可能面临新的变数。 张叔看着我脸上的惊讶,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平静:“嗯,省委已经基本定了。钟书记在咱们东原干出了成绩,省委是要加担子的。所以啊,朝阳,抓紧时间,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做出成绩来!这不仅是对东洪负责,也是对钟书记,对省委,有一个圆满的交代!” 我试探着道:“张叔,您该不会是市委书记了吧。” 张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的深沉,又坦然一笑说道:“我到明年底,也就到站了。市委书记啊,就不想了。朝阳啊,现在市委层面也不是表面上看起的那么平静,下一步,钟书记离开东原,市委主要领导的人选现在说法很多,但是不论是谁,沉住气,稳住神,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 我点了点头,又道:“张叔,这次我提一个请求,我们县公安局的那两名同志,你必须想办法,让我把人带回去,他们是为了维护县委的权威,落实县委政府的工作指示,才被人诬告的。” 张叔听着我的请求,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朝阳啊,”张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责备和深沉的无奈,“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市政法委对政法干部进行监督调查,是他们的分内之事,是依法履职尽责!他们有这个权力,也有这个责任!孙海龙同志带走你们两名干警协助调查,无论基于什么原因,程序上都是合法的。我虽然是市长,但也不能直接插手干预政法委的办案程序,更不能直接命令他们放人!这是原则问题!” 张叔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让我心头一紧。但随即,他话锋一转,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那里面有理解,有对基层干警不易的体谅,更有一种舍下老脸般的决断: “但是……”张叔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你既然开了这个口,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知道啊,这两个同志,他们现在被带走,大家都看着呢,局里人心浮动,工作受影响,你这个县长压力大,我能理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告诫: “这次,我破例!我违反一次原则!我亲自给显平书记打电话!以市政府的名义,请他督促孙海龙同志加快调查进度,尽快查明情况,只要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这两位同志存在严重违法违纪行为,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让他们归队!东洪县公安局现在任务繁重,不能长时间缺员!” “张叔!谢谢您!”我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激动地站起身。 “别急着谢我!”张叔抬手制止了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严厉,“朝阳,你听着!我这次破例,是看在你为了工作、为了东洪大局的份上!更是看在那两位同志可能是被冤枉、被牵连的份上!但是,下不为例!这种事情,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张叔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目光如炬,语重心长地说道: “更重要的是,你小子回去之后,必须给我好好敲打敲打田嘉明!他这个公安局党委书记、政法委副书记是怎么当的?队伍是怎么带的?上次老黄县长的事,教训还不够深刻吗?虽然大家都没有点名,但是这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怎么回事。朝阳啊,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们东洪县公安局在执法规范建设上,还存在严重问题!在队伍管理上,还有不小的漏洞!” 张叔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告诉田嘉明!让他给我牢牢记住:公安机关是执法机关,行使的是国家赋予的公权力!公安部和公安厅一再强调,严打也要依法,依法执法,这是铁律!是红线!绝对不能再搞刑讯逼供、滥用警械、简单粗暴执法那一套!” 张叔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我心上,这不是简单的捞人,这是一次沉甸甸的政治托付和严厉的警示! “是!张叔!我一定把您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传达给嘉明同志!”我挺直腰板,声音坚定有力,“请您放心!回去之后,我一定督促公安局深刻反思,狠抓队伍管理!绝不让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张叔看着我郑重的表态,脸上的严厉之色稍缓,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手掌宽厚而有力,带着一种长辈的关怀和沉甸甸的嘱托: 我转身走出张叔的办公室,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而李显平回到了政法委办公室,刚喝了一口热水,就接到了张市长的电话之后,李显平自然听得出来,虽然市长没有明确表态放人,但隐晦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再加上市委钟书记的话,也就顺水退舟,打算将东洪公安局的两名同志放了。 李显平笑着道:“市长啊,您的指示,我们一定落实到位,我马上安排,您放心就好了。” 挂断电话之后,李显平将孙海龙叫过来之后,没有过多开启,犹豫片刻后道:“这样啊,孙主任,东洪公安局那两名同志啊,先这样,先补充一下证据,目前啊,就先把人给放了吧。” 孙海龙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材料,说道:“书记,我找了您一下午,您都不在,是这样啊,这人可能已经不好放了,他们两个都已经承认,在面包车上,殴打了李爱芬……” 李显平不解的道:“怎么,没证据他们怎么就认了?” 孙海龙道:“这个,这个,咱们政法委,也是有手段的嘛!” 李显平看着一脸得意的孙海龙,仿佛要讨赏一般,心里暗道:“你妈,真是个他妈人才……” 第 1044章 孙海龙不知所措,李显平矛盾下放 李显平握着话筒的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电话那头张庆合市长平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仿佛还在办公室里回荡。他放下电话,疲惫地靠在高大的皮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钟毅书记办公室里那番话,如同冰锥,将他之前那点借着“老领导”身份在东洪问题上指点江山的底气刺得粉碎。 “另一种方式支持李朝阳当县委书记……”李显平低声咀嚼着这句话,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在东洪的根底以及与钟毅多年的共事情谊,至少能压住田嘉明的提名,毕竟田嘉明是开枪伤人。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眼里完全没有他这个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家伙吃点苦头,在政法系统里立立威,顺带在老家人面前维持些体面。 李显平没想到钟毅的决心如此之大,支持李朝阳的力度如此之强,甚至不惜打破常规!这不仅让他的小算盘落空,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市委的态度已经亮明,他必须调整方向。 张庆合的电话来得及时,隐晦的要求放人,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向市委、也向市政府示好的机会。顺水推舟,既全了张市长的面子,也缓和了与东洪县的紧张关系,还能让钟毅看到他“领会意图”、“服从大局”的态度。 孙海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疲惫。“书记,东洪那俩小子算不上什么硬骨头!”他将材料放在李显平桌上,语气带着邀功般的肯定,“铁证如山!” 李显平心中五味杂陈,刚端起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红木桌面上。他抬眼,目光如电般射向孙海龙:“撂了?怎么撂的?你们到底用的什么手段?” 孙海龙听到你们这个词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有一丝的不对,你们,这明显的是另外一个阵营了。 李显平没有了政法委书记的沉着淡然,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慌失措。他刚刚在钟毅书记那里碰了壁,正准备借张市长的电话下台阶,孙海龙这边却把台阶抽走了? 孙海龙被李显平的反应吓了一跳,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有些不明所以:“书记,您……您不是说要查清楚吗?证据,我们拿到了啊!他们承认在带李爱芬回局里的路上,在面包车里,确实动手打了她!虽然没造成严重伤情,但行为性质恶劣,严重违反纪律!田嘉明作为主管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处分材料做实了,他那个副县长、公安局长的提名,人大那边根本不可能上会……” “我问你的是上的什么手段!”李显平猛地打断他,声音如同淬了冰,目光锐利地仿佛要将孙海龙刺穿,“什么手段?!” 孙海龙被李显平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寒意慑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打也没骂,真的书记!就是……就是让他们清醒清醒,熬了熬……熬了两天两夜没让合眼,轮流问话,人扛不住困,精神防线就垮了……把细节都吐出来了。李书记啊,您之前在县上,可能不太了解,咱们这手段……咱们系统里不都这么……”他看着李显平越来越阴沉的脸,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熬鹰?是这个意思吧!”李显平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恨不得将手里的茶杯砸在孙海龙那张邀功的脸上!他费尽心机想平息事态,抓住张庆合递来的橄榄枝向市委靠拢,这个蠢货倒好,为了坐实田嘉明的责任,竟然用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哪里是证据?这简直是催命符! 市委书记刚刚明确表态要支持李朝阳,支持东洪县委县政府推进改革、清除积弊,自己这边反手就拿出靠违规手段获取的、针对东洪县公安局核心领导的处分材料?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这哪里是打田嘉明的脸,这是在打钟毅的脸!打市委的脸! 李显平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孙海龙,手指都在颤抖:“孙海龙!你……你简直是愚蠢透顶!谁让你这么干的?!我让你查,是查有没有刑讯逼供、滥用私刑,你在查什么?调查是要依法依规!不是让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搞刑讯逼供!” “书记,这……这不算刑讯逼供吧?又没打……”孙海龙还试图辩解,他完全不明白李显平为何如此暴怒。他辛苦搞定了案子,不正是书记想要的吗? “闭嘴!”李显平厉声呵斥,额角青筋暴跳,“没打?精神折磨就不是折磨了?!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剥夺睡眠、疲劳审讯!哪一条不是违规?!哪一条站得住脚?!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一旦捅出去,被抓住把柄,别说处分田嘉明,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整个市政法委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孙海龙顿时觉得万分委屈,喊自己穷尽一切手段调查的是李显平,这个时候,反倒是不认了。孙海龙原本想,只要搬到了田嘉明,自己还是有机会去到东洪县的,但现在实在是把握不准这个喜怒无常的李显平了。孙海龙脸色尴尬,大冬天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书记,我……我也是为了尽快完成您的指示,查清真相啊……那……那现在怎么办?材料都在这了,人也认了……” 李显平颓然坐回椅子上,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窗外冬日的天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市委书记的明确支持,市长要求放人的电话,下属愚蠢至极的“战果”……这一切像一团乱麻,紧紧缠绕着他。 怎么办?能怎么办?硬着头皮把这份用“熬鹰”手段得来的材料报上去?坐实田嘉明领导责任,阻止其提名?后果显而易见——彻底站在市委的对立面,让钟毅、张庆合对他彻底失望,甚至可能引火烧身,被追究违规取证的责任。孙海龙这个蠢货必然会把责任推给他,说是奉他的指示行事。 田嘉明无奈的摇了摇头,觉得这种方式并不可取,那就是压下这份材料,当什么都没发生,立刻按张庆合要求放人?这似乎是唯一能向市委表明态度、切割风险的选项。但这就等于前功尽弃,不仅保不住自己在政法系统的“面子”,更让孙海龙白忙一场,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而且,那两个小干警已经“撂了”,口供已经存在,万一李爱芬和李爱琴持续不断的闹下去,将来被翻出来,同样是隐患。 李显平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厚厚的“询问笔录”,又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市委大楼里钟毅那深邃而坚定的眼神,看到了张庆合略带深意的笑容。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孙海龙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终于,李显平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脸上的暴怒和挣扎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决绝取代。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份材料,而是直接将它扫到了一边。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田嘉明抽出一支烟,夹在手上,又在心头琢磨,如果硬着头皮上报这份违规得来的材料?那等于自绝于市委,彻底断送政治前程。压下材料立刻放人?不仅前功尽弃,孙海龙这个隐患犹在,那两个干警的口供更是随时可能引爆。无论选哪条路,似乎都是死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孙海龙压垮时,李显平脑中混乱的思绪突然停滞了。毕竟当过多年县委书记、在基层政治漩涡中沉浮历练出的本能,在极致的压力下反而被逼了出来,像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 “既然事已至此……”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与其我拿着这烫手山芋进退维谷,不如把它扔回去!让东洪县委自己去接!”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迅速变得条理分明。他不再是那个被市委意志和下属蠢行逼到墙角的被动者,瞬间找回了属于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节奏和城府。脸上因暴怒而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算计的平静,动作恢复了惯有的沉稳。 孙海龙看着李显平这突兀的转变,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大气不敢出。 李显平抬眼,目光不再是喷火的愤怒,而是深潭般的幽冷。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似乎在确认时间,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孙主任。” “书……书记!”孙海龙一个激灵。 “我刚才……是激动了些啊。”李显平语气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自我批评的意味,“但激动不为别的,是痛心!是恨铁不成钢!我们政法队伍,是维护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我们的同志,怎么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违规的手段去对待自己的同志?这不仅是违纪,更是对我们自身职责的亵渎!我让你调查刑讯逼供,你却给我搞疲劳审讯,这要是传出去,让老百姓怎么看我们?让市委怎么看我们政法委?” 这番话,义正辞严,仿佛刚才那个差点把茶杯砸过来的暴怒书记是另一个人。孙海龙听得一愣一愣,连忙点头如捣蒜:“是!书记批评得对!是我……是我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了!我检讨!深刻检讨!” “检讨的事以后再说。”李显平摆了摆手,话锋一转,“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你也确实‘查清’了基本事实——两名干警承认了在押送李爱芬过程中存在不当行为,田嘉明同志作为主管领导负有领导责任。那么,按照属地管理原则和干部管理权限……” 李显平的目光锐利地落在孙海龙脸上,一字一句地敲定: “立刻整理好所有材料——记住,是‘所有’材料,包括他们的询问笔录、签字确认书,以及我们政法委的初步调查结论,但是不要提建议。然后,由你亲自带队,将这两名干警以及全套材料,一并移交给东洪县委!由东洪县委常委会依据党纪政纪和相关规定,研究处理意见!” “移……移交东洪县委?”孙海龙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对,移交东洪县委。”李显平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精妙的算计,“田嘉明同志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局的党委书记,他属于双重管理,咱们啊不能把事情都干完,既然是已经查清楚了,怎么处理,应该由属地党委来做,包括这两名干警是东洪县公安局的干部。他们的违纪问题,理应由东洪县委最终认定和处理。我们市政法委只负责初步调查和移交线索,不能越俎代庖,也要给基层一些操作的空间嘛。这样才符合程序,也体现了对东洪县委的尊重,也体现了咱们政法委对东洪县委的支持嘛。” 他刻意强调了“最终认定和处理”,以及“体现尊重”。孙海龙也不是傻子,瞬间明白了李显平的意图——祸水东引,矛盾下放!把这块烫手山芋,连同里面埋着的“田嘉明领导责任”这根刺,原封不动地扔给了李朝阳和田嘉明自己! 高!实在是高!孙海龙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对李显平手段的佩服。怪不得都说,当过县委书记的人,给个省委书记也能干。这样一来,自己违规取证的责任被模糊掉了,毕竟是东洪县委在处理,材料也交出去了,更重要的是,难题完美地甩给了东洪县! “书记英明啊!像您这种关心干部,体恤基层的领导啊,已经不多了。”孙海龙由衷地赞叹,脸上的惶恐一扫而空,只剩下执行命令的干劲,“我明白了!这样处理最稳妥、最符合程序!我马上就去整理材料,下午就亲自把人送回东洪,移交给李朝阳县长和田嘉明书记!” “嗯。”李显平微微颔首,脸上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沉稳,“移交的时候,态度要端正,程序要完备。明确告知东洪县委,这是市政法委初步调查掌握的情况和相关人员的供述,只是供他们参考。如何处理,如何处理田嘉明同志的领导责任,由他们东洪县委班子在常委会上,本着对组织、对同志负责的态度,集体研究决定。处理结果,按程序报市纪委和市政法委备案即可。”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撇清了市政法委后续干预的嫌疑,又把“如何处置田嘉明”这个炸弹,巧妙地塞进了东洪县委的怀里。处分田嘉明则内部生隙;不处分则胡延坤等老干部必然不满。无论李朝阳和田嘉明最终怎么处理,都会在东洪县委内部制造裂痕。而他李显平,则完美地置身事外,还向市委展示了“尊重基层”、“依法依规”的姿态。 “是!书记!我保证办得妥妥当当!”孙海龙精神抖擞地应道,抓起桌上那叠差点要了他命的材料,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孙海龙消失的背影,李显平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感再次袭来,但这次,疲惫中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放松。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张庆合市长的号码,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恭敬而诚恳的笑容: “张市长,您好!是我,显平。您交代的事情已经落实了。我们对东洪县公安局两位同志的情况进行了初步核查,本着实事求是和教育为主的原则嘛,也考虑到干部管理权限,我们决定将相关调查材料和人员移交给东洪县委,由他们依法依规、妥善处理后续事宜。这样既尊重了属地管理,也能更好地起到警示教育作用……对对,您放心,我们市政法委一定做好督促指导,确保东洪县局吸取教训,加强队伍建设!……好的,好的,谢谢市长!” 放下电话,李显平走到窗边,望着市委大院的方向。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却没有多少暖意。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深邃。 东洪这盘棋,虽然没能按他最初的设想走,但现在,他把难题抛了回去。接下来,就看李朝阳和田嘉明,这对被市委寄予厚望的搭档,如何在内部消化这颗他亲手送去的炸弹了。无论结果如何,对他来说,这局棋,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一个可以“坐山观虎斗”的微妙平衡点上。只是这份平衡,如同窗外凝结的霜花,脆弱而冰冷。 李显平站在窗边,指间的香烟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明灭不定,袅袅青烟模糊了他脸上那抹深沉的计算。市委的意志如同一堵无形的墙,他无法硬撼,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借力打力,在这盘棋局中重新落子。 他掐灭烟头,转身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手指沉稳地拨通了市人大副主任李泰峰的号码。 “泰峰主任吗?我,显平。”李显平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凝重,“关于东洪那两位干警的调查,情况基本清楚了。” 电话那头的李泰峰显然一直在等待这个结果,声音立刻绷紧了:“哦?显平书记,怎么样?” “唉,”李显平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铁证如山”的无奈和痛心,“经过我们政法委的初步调查和……慎重核实,那两名干警,在县委大院,在带李爱芬回局里的路上,面包车里,确实……动手打了人。虽然伤情不重,但性质恶劣,严重违反纪律啊!”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李泰峰消化这个“坏消息”,然后才继续道:“更让人痛心的是,在询问过程中,他们提到了田嘉明同志。虽然没有直接指令,但话里话外都暗示,是田书记平时在队伍管理上的一些‘作风’和‘要求’,让他们在面对‘刁难’时,容易采取过激手段。这种风气,影响很坏啊!田嘉明同志作为主管领导,责任跑不掉。”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李泰峰显然在快速权衡。李显平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紧接着抛出了他的“解决方案”:“不过,泰峰主任啊,考虑到干部管理权限和属地原则,市委主要领导也有明确要求,要尊重基层党委。我们市政法委啊研究决定,不越俎代庖,今天下午就将所有调查材料,连同这两名干警,一并移交给东洪县委!由他们县委常委会,依据事实和党纪政纪,研究处理意见!包括对田嘉明同志领导责任的认定和处理!处理结果,他们会按规定报备。” “移交东洪县委?”李泰峰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愕和难以掩饰的焦虑,“那……那岂不是……” “唉,这是程序,也是规矩。”李显平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我也很无奈”的感慨,“市委有要求,我们只能执行。不过,材料是铁证,事实清楚,东洪县委在压力之下,总得给个交代。泰峰主任,您和老胡那边,也要有个心理准备。这事,最终还得看东洪县委班子的态度了。” 李显平的话里话外,既暗示了田嘉明必然要担责的压力,又巧妙地将决定权推给了东洪县委,暗示胡延坤他们可以继续在东洪内部施压。 不等李泰峰再说什么,客套几句之后,李显平又拨通了胡延坤的电话,如法炮制,将“干警打人”、“田嘉明领导责任”、“材料移交东洪县委处理”的消息传达过去,语气中充满了对老同志身体状况的“关切”和对东洪县委能否公正处理的“担忧”。胡延坤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颤抖而愤怒,但也抓到了李显平传递的关键信息——材料在东洪!处理权在东洪!这意味着他们还有机会在东洪县委内部运作,至少要把田嘉明拉下马! 放下电话,李显平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更深了。炸弹已经埋下,导火索握在了东洪人自己手里。他重新点燃一支烟,望着窗外市委大院的方向,眼神幽深。心里甚至多了一份负罪感,东洪这个局面,是自己这个东洪人不愿意看到的,市委书记钟毅讲的有道理。但是,作为一个政法委书记,他觉得自己不能看着一个公安局长如此这般的胡作非为,想到这里,李显平的负罪感与正义感确是此消彼长,这也许就是传统文化里的出师有名吧。 翌日,东洪县政府常务会议室。上午的“今冬明春冬小麦抗旱保墒灌溉工作专题会议”即将结束,刘超英常务副县长正在做贯彻发言:“同志们,各乡镇要切实落实好朝阳县长做的五点指示,科学应对冬季灌溉水源短缺问题,稳定压倒一切,冬灌工作既要讲科学,更要讲政治,绝对不能因用水引发新的群体性矛盾,严禁发生群体性打架斗殴事件……散会。” 散会之后,与会人员正陆续离场,会议桌上还残留着茶杯和散落的文件。韩俊走了上来,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我的笔记本。 我坐在主位,脸色有些疲惫,一众领导散会之后,我看着胡延坤对面的田嘉明,气氛有些微妙。昨天晚上,孙海龙带着两名蔫头耷脑的干警和厚厚一摞材料来到田嘉明办公室,移交时的场面话虽然冠冕堂皇,但那叠写着“打人供述”的材料和孙海龙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都像一根刺扎在心里。田嘉明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 “县长,石油公司工作组和县石油公司的同志到了。”韩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沉寂。 “办公室说吧。把进京、超英、焦杨和嘉明,对了人事劳动局的李局长也在,把他也叫上。”我沉声道,将关于孙海龙移交材料的烦心事暂时压下。石油公司的事,才是眼下最迫在眉睫的硬骨头。 到了办公室之后,好在办公室是两间房子,比较宽大。一众领导和杨伯君、廖文波和田利民鱼贯而入。田利民的气色比上次好了不少,但眼神里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紧张。 “坐吧,抓紧时间汇报,下午我还要去县一中与新入职的转正教师开见面会。”我示意他们坐下,目光落在田利民身上,“利民同志,你们谁先说。” 田利民看了左右一眼,三人似乎已经形成了默契,田利民清了清嗓子,翻开笔记本,声音带着一种努力撑起来的镇定:“县长,各位领导。按照县委县政府‘两个稳妥’方案的要求,工作组和公司党委全力推进划转和人员清退安置工作。目前,124名需要清退安置的职工,已有94人与公司签订了《安置意向确认书》,同意接受县里协调的过渡性岗位安排。另外30人,态度比较坚决,要求按当初缴纳的‘安置费’数额退还现金,并且要求提供经济补偿,或者……或者保证他们的正式工身份随省公司划转落实。”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这30人,情绪相对激动,多次围堵工作组和公司领导办公室。他们声称,钱是交给胡玉生的,现在胡玉生躺在医院拿不出钱,县里就必须负责。工作组反复沟通解释,县政府会全力追缴欠款,但他们要求……要求现在就退钱,而且一分不能少。” “94人签约,30人闹事,四分之一……”刘进京皱着眉头,手指敲着桌面,“比例不小啊。这30人,都是什么背景?有没有重点做工作?” 田利民看了一眼杨伯君,杨伯君接口道:“刘书记,县长。这30人,成分比较复杂。一部分是当初花钱最多、期望值最高的,觉得临时工身份落差太大。另一部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背后可能和之前被带走的一些人有些关联,比如……比如吕振山、胡玉生他们当初安置的特定关系户。工作组正在逐个摸排,做针对性工作。” “钱呢?”我直接问到了核心,“工作组追缴安置费的进展如何?胡玉生收的那些钱,到底去哪了?他收了钱,县里买单,这不合适。退出来没有?”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田利民额头渗出汗珠,目光躲闪:“县长,这……工作组和廖大队长他们一直在查。但……但胡玉生现在还在住院,我们不好太深入了,毕竟还要考虑,胡主席的身体,还是有些阻力。” 我心中冷笑,这个胡延坤的心脏病,倒是会发作,上午一早李泰峰就打来电话,说这个胡延坤心脏病很严重,这明显的是把心脏病当成挡箭牌了。意思是只要一动胡玉生,他胡延坤就犯了心脏病了。 我心里暗道阻力大?阻力恐怕不仅仅来自胡玉生父子!我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人。石油公司这124人的“安置”,最终劳动人事局是要盖章确认“身份”的!胡玉生能绕过劳动人事局,让这些人堂而皇之地成为石油公司“正式工”?李勃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失职渎职,还是……同流合污? “李勃同志,”我点名道,声音不高,却让李勃猛地一激灵抬起头,“劳动人事局作为主管单位,对石油公司这124名职工的‘身份’认定,当初是怎么审核把关的?程序上有没有问题?这些人的原始档案、调动手续,咱们的局里有没有留底?能不能查清楚他们的‘身份’来源?” 李勃还是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眼神慌乱地躲闪:“县长……这个……时间比较久了,当初的经办人也……也有调动,个别的也退休了。我们局里正在组织力量梳理……梳理档案。程序上……石油公司是独立核算的国有企业,有用人自主权,我们劳动人事局主要是备案……备案管理……” 备案管理?备案管理就成了挡箭牌?我看着他语焉不详、推诿塞责的样子,心头那股“问题没有根本解决”的感觉愈发强烈。石油公司划转和人员安置的乱象,根子恐怕不仅仅在公司内部,还深深扎在县里某些职能部门,甚至某些领导干部身上!不把李勃这些人查清楚,不把劳动人事局当初审批的猫腻挖出来,不清除这些盘踞在体制内的蛀虫,石油公司的问题,就永远是个脓疮,今天按下这30人,明天还会冒出新的麻烦,所谓的“稳妥划转”和“稳定清退”,都不过是沙上建塔! 我压下心头的怒火,目光重新回到田利民和杨伯君身上:“94人签约,是阶段性成果。但那30人,是火苗子,必须尽快扑灭!工作组和公安局要紧密配合,一方面,对挑头闹事、煽动对抗的,要依法依规,该警告警告,该处理处理!另一方面,追缴安置费要加大力度!胡玉生现在情况特殊,但是吕振山必须突破!查那些给他打白条的同志!查资金流向!嘉明,你们公安局再抽一些人,先把情况摸清楚。超英县长啊,我看尽快拿出一个县属企业、集体企业岗位对接的详细清单,公示出来!让那30人看到实实在在的出路!至于身份问题…” 我顿了顿,目光冷冷地扫过李勃:“劳动人事局要负起责任!限你们一周之内,把这124人当初进入石油公司的所谓‘手续’和‘依据’,给我查清楚!形成书面报告!具体到个人。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什么环节,给他们盖上了‘正式工’的戳!查不清楚,李勃同志,你这个局长,先写辞职报告,再进行严肃处理!” 李勃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田嘉明适时开口,声音带着刑警特有的冷硬:“县长放心!公安局这边,廖文波亲自负责追缴小组,已经锁定了几个关键账户!至于那30个闹事的,名单工作组已经提供,我们会重点关注,确保划转现场和‘两会’期间的绝对稳定!谁敢跳出来点火,我亲自处理!” 第1045 章 田嘉明分析局势,胡延坤手握王牌 李勃听到田嘉明的话不留情面,咄咄逼人,脸彻底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田嘉明适时开口,声音带着刑警特有的冷硬:“县长放心!公安局这边,廖文波亲自负责追缴小组,已经锁定了几个关键账户!至于那30个闹事的,名单工作组已经提供,我们会重点关注,确保划转现场和‘两会’期间的绝对稳定!谁敢跳出来点火,我亲自处理!” 听完之后,我非常欣慰,看来田嘉明没有被孙海龙所影响。办公室内短暂的静默被刘超英的声音打破。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既凝重又决断的神情,目光首先看向劳动人事局局长李勃,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随后环视在场的几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县长,关于这30人的问题啊,我作为常务副县长,也是分管人事劳动工作的领导,表个态。”刘超英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临阵扛责的担当,“李勃同志,刚才县长的话就是命令!没有借口,没有退路!一周之内,必须把这124人的原始档案和所谓‘手续’的来龙去脉,特别是这30个闹得最凶的人,给我彻底查清楚!形成详实名单,详细到每个人的姓名、年龄、原住址、所谓‘安置费’金额、经手人、当时是以什么名义、通过什么程序进入石油公司的!一条条、一项项,都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愈发苍白的李勃,语气更加严厉:“李勃同志,这件工作是省委赵书记亲自签批,泰民省长亲自挂帅、刘敬亭副省长具体抓落实的战略工作,如果耽误了改革划转,你自己掂量后果!这不是能力问题,是态度问题!是立场问题!县长讲的很清楚了,搞不清楚,说不明白,你自己写辞职报告。” 紧接着,刘超英语气一转,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至于这30个要求退钱赔偿、情绪最激烈的,光靠工作组和公安局外围盯着不行!我建议,我们四大班子成员,包括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的所有领导同志,主动站出来,分包到人!每人至少包一个!把名单分下去,落实到人头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要讲清利害关系!”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县长,这事关稳定大局!我们班子成员亲自出面,一对一,点对点地去做工作!讲政策,讲县里的困难,讲政府追缴欠款的决心,也讲清他们闹下去的后果!同时,也要把县里提供的那些过渡性岗位的具体情况、待遇、发展前景给他们说透!我就不信,把工作做到这个份上,还按不下去这股邪火!” 刘超英这番掷地有声的表态,我非常认可,是带着清晰的思路和敢于担责的魄力,尤其是提出“四大班子成员分包到人”的硬举措,如同一股强劲的风,瞬间冲散了办公室内因那30人而弥漫的焦虑和压抑。 我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好!关键时刻,刘超英终于拿出了应有的站位和魄力! “好!超英同志!”我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肯定,“你这个表态好!思路清晰,措施硬朗!特别是‘四大班子分包到人’的建议,非常务实,非常有力!” “好!超英同志!”我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肯定,“你这个表态好!思路清晰,措施硬朗!特别是‘四大班子分包到人’的建议,非常务实,非常有力!” 我转向田嘉明,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赞许:“嘉明同志刚才的表态也同样坚决有力!公安局的任务很重,压力很大,但嘉明同志识大体、顾大局,没有被其他事情干扰,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维护稳定、推进划转这个核心任务上!这种不计个人荣辱得失、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精神,非常值得肯定!是我们东洪干部学习的榜样!公安机关的表态,也是咱们持续做好划转工作的基础。讲完了鼓励的话之后,我说道:“下面还是由超英副县长谈一下与省石油公司的对接情况。” 刘超英点点头,翻开了手边的笔记本:“县长,各位同志。昨天在市计委韩主任的主持下,我们再次与省石油公司工作组进行了对接。情况比较明朗了。市计委和省石油公司的意见高度一致,核心就是‘清晰、干净、平稳’六字方针。省石油公司原则上同意接收石油公司的全部资产,连带其对应的银行债务,这个‘债务跟着资产走’的大前提已经确立。他们的要求也很清晰:资产必须盘点清楚,权属无争议;债务必须得到银行确认,数额明确;最关键的是人员划转,必须严格按照省里最终核定的编制方案来!”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省公司的周总明确表态,只要资产清晰、债务明晰、人员到位且符合编制要求,他们非常乐意在年底前完成划转程序。但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拦路虎,就是这一百多号人的超编问题!特别是那30个闹事的,不仅是超编,还涉及安置费的争议,不清退到位,不把他们的安置渠道‘消化’掉或者平息下去,省石油公司是绝不会签字盖章的。他们说得很直接:‘划过来就是定时炸弹,我们宁可不接!’” 我深吸一口气,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问题的核心最终赤裸裸地指向了清退。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同志们!”我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留给我们的时间窗口非常有限。”我翻了翻日历,说道:“25天了,最后25天,我看很有必要重新定义‘两个稳定’这个牛鼻子!” 几人全部摊开了自己的笔记本,做好了记录准备。 “第一,队伍稳定是前提!超英同志提出的‘四大班子分包到人’,是非常时期的关键举措!必须马上落实,名单明天就分下去!哪个领导包干的人再闹事、再点火,就追究包干领导的责任!嘉明同志,公安局要强化情报收集和现场控制,对那些不听劝阻、蓄意破坏划转现场、制造社会混乱的害群之马,要露头就打,决不手软!确保划转风平浪静,确保岁末年初全县大局稳定,确保‘两会’顺利召开!这是底线!” “第二,资产划转稳定是核心!李勃同志!”我目光如炬,再次钉在面无人色的劳动人事局局长身上,“时间就是命令!刘县长给你一周,我看,必须再提前!五天!最多五天!124人,特别是那30个人的名册,必须摆到我的桌面上!姓名、年龄、住址、安置费金额、进公司的名义、程序、经手人…一个都不能少!关键是钱!他们花的钱,从哪里来的?进了谁的口袋?这笔糊涂账,必须算清楚!钱追到哪里,人就查到哪里!查不清,就是你失职渎职!县委、县政府绝不会姑息!刚才刘县长讲的话,每一句都是代表县委县政府的态度!你,自己掂量清楚!” 李勃浑身一颤,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脸色灰败。 我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同志,最后定格在这凝滞的气氛上。压迫感已然给足,但雷霆之下,也需要给一线缝隙透光。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声音放缓,但分量丝毫未减: “同志们啊,事情到了这一步,压力是空前的,这我理解。但是,道理也要跟大家讲清楚。”我的目光着重在李勃脸上停留了一下,“有时事情,我们也没必要避讳。我知道,能花钱、走关系安置进石油公司的人,背后多半有点关系,绕不过去的弯弯绕绕。” “县委也不是不讲情面,不给大家留余地。”我刻意顿了顿,让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提倡‘谁家的孩子谁抱走’!谁当年收了好处,递了条子,打了招呼,自己心里要有数!现在悬崖勒马,主动作为,把该退的钱主动退出来,把人安抚住,就是最好的表现!” 我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缓缓扫视全场:“伯君啊,你们工作组要主动牵头,马上梳理,开出一条通道。这五天,不仅是李勃同志调查的时间,也是给同志们争取主动的时间。这五天之内,谁主动退钱、主动把事情揽下来、平息掉,县委在后续处理上,会充分考虑其认识和态度,会有一个区分。” 我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同志们,县委政府的最终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处分干部,而是为了推动工作。确保石油公司的资产和人员能够平稳、干净地划转出去!把这个阻碍东洪发展的历史包袱彻底甩掉!轻装上阵!这才是省委、省政府赋予我们东洪县委的政治责任!” 我猛地喝了一口茶,杯盖落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道理讲完了,决心也表明了。”我的眼神又一次扫过每一张面孔,“现在,表态!刘县长已经带了个好头,公安局也亮明了态度。李勃同志!表态要清晰,不要含糊其辞,就讲五点:第一,认不认这个理?第二,任务明不明确?第三,关键难点在哪?第四,具体怎么做?第五,五天内,你能不能保证完成任务?特别是涉及部门协调、涉及人员安抚退钱的,把话说清楚!” 我的话语如同军令,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压力,如同巨大的漩涡,最终再次聚焦到了李勃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劳动人事局局长的脸上。他面前的桌面仿佛成了刑台,刘超英的严厉、田嘉明的强硬、还有我刚才那番既给退路又逼死角的讲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心坎上。特别是那句“谁收的钱谁主动退”。 李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表决心?说困难?还是交代那见不得光的过往?认这个理?那意味着他要承认那些“安置”的黑暗。主动退钱?那钱…他又如何退?退给谁?不退?五天期限一到,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辞职报告那么简单!承诺保证完成任务?那更是天方夜谭!查清所有的历史脉络和钱款去向?每一笔都可能牵出一位他得罪不起的“领导”!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 刘超英见状,就主动打圆场道:“县长啊,我看这样,今天我们是把所有同志都喊醒了,李勃同志心里有些包袱,这很正常,我看这样。咱们呢看落实。” 我点了点头,就道:“嘉明啊,你留一下,其他同志,散会!”我果断挥手。 办公室的门在刘超英、杨伯君、廖文波、田利民等人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脚步声和低语。房间内只剩下我和田嘉明,炉火在角落里兀自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却驱不散那份冰冷的压力。 我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示意田嘉明坐在对面。他紧绷着脸,坐下时腰杆依旧挺直,但眼神深处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那份厚厚的卷宗被我推到田嘉明跟前。 “说吧,嘉明书记。”我声音低沉,目光落在那份卷宗上,“孙海龙移交过来的,关于那两名同志的事。市政法委的调查核实,这个结论怎么回事?” 田嘉明深叹一口气,仿佛要将胸口的浊气排尽,但开口时声音依旧带着政法干部特有的冷硬,只是那冷硬下,藏着即将被点燃的火焰,如同火炉里的煤火一般:“县长,打人肯定是打了,这个我不否认。孙海龙把人送回来的时候,您也在。表面上,是移交给我们处理。可这材料……”他翻开卷宗首页,手指用力点在上面,“您看看!” 我拿起卷宗,目光扫过那份由市政法委出具的、措辞严谨的《初步调查情况报告》。报告详细记录了李爱芬、李爱琴姐妹的指控,随后是重点——两名被带走干警的“询问笔录”。笔录内容清晰、逻辑连贯,详细描述了在将李爱芬带回县局的途中,在面包车内,因对方挣扎、辱骂并试图抢夺方向盘,两人在情绪激动和“维护执法权威”的名义下,对李爱芬实施了“肢体控制”,包括“扇耳光”、“推搡”、“按压”等动作。两人均签字画押,承认行为失当。 “程序完备,供述清晰,签字确认。”田嘉明的声音压抑着,牙齿几乎咬得咯咯响,“看起来无懈可击,是吧,县长?可您知道他们是怎么让这两个平时骨头比铁还硬的同志‘撂了’的吗?” 他略显气愤的道:“孙海龙这个王八蛋!他们根本就没按规矩来!什么狗屁调查,就是彻头彻尾的刑讯逼供!他们搞的是‘熬鹰’!把人关在小黑屋里,连续两天两夜轮番上阵,不让合眼!精神折磨!用强光照射,反复逼问,诱导暗示!直到咱们的同志精神崩溃,意识模糊,按照他们预设的剧本‘承认’为止!这不是调查,这是迫害!是对我们自己同志的迫害嘛!” 田嘉明喝了口水,又继续道:“那两个小子被送回来的时候,您也看到了,眼睛红得像兔子,走路都打飘,精神恍惚,问什么都只会点头!这他妈是正常审问后的状态?!这他妈是熬出来的‘口供’!孙海龙也就算了,李显平他可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啊。他们就是想把‘刑讯逼供’、‘迫害老干部’的屎盆子扣在我们东洪公安局头上!扣在我田嘉明头上!现在,他们倒成了‘依法调查’,拿到了‘铁证’,反过来逼我们县里当恶人,处理自己的同志,顺带把我这个‘领导责任’也坐实了!” 震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蔓延到全身。我虽然知道孙海龙带人走必有目的,也想到调查过程可能不光彩,但万万没想到,市政法委竟然会用如此下作、如此残忍的手段,对自己系统内的同志下手!这哪里是调查?这分明是构陷!是政治迫害的卑劣手段! 愤怒!如同岩浆在胸中翻腾。李显平!他身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为了达到打压东洪、打击田嘉明、甚至可能保护某些人的目的,竟敢如此践踏法律底线,对自己人动用这种酷刑式的审讯!这已经超出了政治斗争的范畴,这是犯罪! 但紧接着,强烈的政治嗅觉让我瞬间捕捉到了田嘉明话语中更深层的含义——“让县里当恶人”。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将那份卷宗缓缓拿了过来,翻看了几页之后,我看向了田嘉明,说道:“嘉明书记啊,你刚才说,他们是‘逼我们县里当恶人’?” “没错!”田嘉明重重点头,眼神锐利如刀,“材料移交给我们,报告里写的冠冕堂皇,‘请东洪县委常委会依据事实和党纪政纪,研究处理意见’,包括对我的领导责任认定!表面上是尊重地方党委,实际上呢?” 田嘉明伸手一根手指指着卷宗,分析说道:“第一,他们自己不敢直接处理,怕担‘迫害’的名声,把烫手山芋扔给县委!县里如果按这份材料处理了我们的两个同志,甚至追究我的责任,那就是我们东洪县委自己认了‘刑讯逼供’、‘管理混乱’的罪名!李显平他们干干净净,还落个‘秉公执法,伸张正义’的名头!” “第二,”田嘉明的声音略显无奈,“如果县里顶着这份‘铁证’不处理,或者处理得轻了,他们立刻就能倒打一耙!说我们东洪县委包庇下属,对抗上级调查,官官相护!正好坐实了孙海龙他们之前污蔑我们‘干扰调查’、‘毁灭证据’的事儿!到时候,李显平更有理由直接插手,甚至动用更高层的力量来收拾我们!老黄的事,我开枪打胡玉生的事,都能被他们翻出来炒冷饭!” “第三,我看也是最狠毒的啊!县长啊,他们这是要逼着我们两个内斗!逼着您啊,逼着您在我田嘉明和这份‘铁证’之间做选择!处理我,您会寒了所有政法干部的心;不处理我,或者处理不到位,他们就能说您护短、不讲原则!这是要离间我们,从内部瓦解东洪的战斗力嘛!这样下去为石油公司划转、为即将到来的‘两会’,制造更大的障碍和混乱!” 田嘉明的分析如同剥洋葱,一层层撕开了市政法委移交材料背后阴险的意图。每一层,都直指核心——让东洪县委自己拿起刀,砍向自己的手足,并承受由此带来的所有骂名和分裂! 虽然知道,公安局的同志打人确实不对,但是在这个时候,我只能选择站台田嘉明,到了东洪之后,田嘉明对县委的工作支持力度极大,这一点正如田嘉明所讲,如果处理了政法系统的干部,必然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我心里感慨,这就是斗争啊。田嘉明看得透彻!李显平这步棋,看似被动移交,实则是一招极其阴险的“以退为进”,将最大的政治风险和责任,巧妙地转嫁到了东洪县委的头上!无论我们如何处理,都将陷入两难境地。 “好一个‘请县里研究处理意见啊’!嘉明啊,虽然这件事的处理,我们有自己清晰的判断,但我们两个还是要讲政治,就当是政法委是帮我们查找问题,改进作风吧。”我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心里确是暗道:“李显平这是把绳子递到我们手里,让我们自己套上脖子,还要我们自己喊‘行刑’!我本想说李显平……他这是把官场‘借刀杀人’、‘祸水东引’的伎俩,玩到了极致啊!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毕竟对事不能对人,特别是李显平还是政法委的书记。虽然现在的李显平算不上市委的核心岗位,但是李显平毕竟是市委班子里年富力强的干部,直接议论领导,算不上什么明智选择。” 田嘉明紧盯着我,等待我的决断。 我心里想着,之所以发展到目前这个局面,究其根本,还是石油公司的问题,这就更说明,这些问题牵扯到了太多的利益。胡玉生、吕振山、那124个超编人员、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还有眼前这份充算计的“移交材料”,所有问题都像乱麻一样绞在一起,而市政法委正试图点燃这堆乱麻。 片刻之后,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嘉明啊,咱们县委政府也是一级组织,是有自己的判断的,这恶人,我们绝不能当!这份‘材料’,这份靠酷刑逼出来的所谓‘铁证’,在我们县委这里,就是一张废纸!它证明的不是我们同志的错,而是某些人践踏法纪、构陷同志的罪!” 我想了想就道:“这样吧,嘉明,你回去,立刻做好两件事!” “妥善安置那两名同志!安排县医院给他们做全面身体检查!让他们好好休息,恢复!同时,让他们两个也各写一份情况说明,把在政法委怎么接受的迫害,写清楚。嘉明,他们是为了执行县里的命令,县委县政府就是他们的后盾!告诉他们,天塌不下来,有县委给他们顶着!他们的委屈,组织上记着!这是第一个。” “第二,”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石油公司吕振山、胡玉生那条线,我只想着,他们要是退了钱,把事情平了,本不打算再去追究胡玉生的责任,现在看来,必须深挖细查,把证据抓在手里,他们才知道,秤砣是铁打的啊!集中精兵强将,撬开吕振山的嘴!深挖盗窃国家石油资源、贪污侵占安置费、贿赂咱们的干部这些问题!把证据要砸实!越快越好!越扎实越好!我们手里掌握的硬货,才是对抗一切魑魅魍魉的最强武器!” 田嘉明点了点头,眼神骤然亮起,腰板挺直:“是!县长!我马上去办!” 晚上时候,冰冷的月光渗过窗棂,照着胡延坤客厅里几张同样冰冷的脸。炉火烧得很旺,却驱不散弥漫的寒意。 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劳动人事局长李勃如同惊弓之鸟,坐在胡延坤对面。 李勃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复述了会议后半程的要点:“…钱!胡主席,县长…县长在会上直接点了,要查‘安置费’的去向!要查清楚钱从哪里来,进了谁的口袋!说钱追到哪里,人就查到哪里!限期五天…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吕连群紧锁着眉头,他作为曾经的管官帽子的组织部长,此刻听到“经手人”、“钱”这些词,心中瞬间卷起惊涛骇浪。他太清楚那124人的“安置”里水有多深了。当年县里大大小小的领导,谁没往石油公司这个“油水桶”里塞过一两个人?递来的条子、打来的招呼,哪个名字后面都代表着一条盘根错节的关系线,更不用说其中牵涉的经济利益。要是真像李朝阳说的那样,“钱追到哪里,人就查到哪里”,不仅李勃会被牵连进去,工业局、计委也跑不了。吕振山栽了,他吕连群作为当初组织部门实质上的“把关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想到必然带来的连锁反应,吕连群继续道:“五天?!其实啊,一天都可以。谁是谁的关系,我难道还不清楚啊,县城就这么大,有头有脸的就这一两百个领导干部。”吕连群一拳砸在自己膝盖上,咬牙切齿,“李朝阳来了,相比较老董,咱们是非常支持他的工作了,但是现在他得寸进尺。这是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查钱?查经手人?这不就是要把我们架到火上烤?胡主席,不能再忍了!我看,他们不是要名单吗?咱们给他一份‘大名单’!把当初所有打过招呼的领导名字都附上去!把他们塞进来的人,花了多少钱都写清楚!要查就大家一起查!撕破脸!东洪从上到下,我看他李朝阳敢不敢掀这个盖!让全县都看看,想动石油公司这块骨头,就要做好崩掉满口牙的准备!” “不行不行!”李勃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恐惧压过了一切,“把名单都捅出去?那些领导、那些老同志,哪个是好惹的?现在在位上的,他们的面子往哪搁?退下来的,人家的儿女还在县里!我把他们都卖了,就是把东洪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得罪光了!这以后在县里还怎么活?家里人还要不要出门?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个人!这那里有把把柄往外面交的!” 李勃算不上大家族里的人。走到这一步,他是真怕了,深知在东洪这弹丸之地,真做了“叛徒”,那就彻底没了活路,全家都要跟着遭殃。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破财免灾,哪怕把家底掏空,只要能把自己摘出来,能让这风波尽快平息。 “那你说怎么办?!”吕连群眼睛也红了,“等死吗?五天一到,刘超英就能拿着那把尚方宝剑,把你的脑壳摘了当球踢!再把我们一个一个收拾干净!” 可以退钱嘛…… 怎么退?钱从哪里来?我以前管农委的时候,可以找毕瑞豪要几个,但是现在,不合适啊。 胡延坤一直眯着眼,像一尊石佛,听着他们争吵。直到此刻,他才缓缓睁开眼。那眼神异常锐利,却又深不见底。他没有看争吵的两人,而是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说完了?”胡延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冷肃,“淡定,稳住!” 他拿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了一口,动作缓慢而沉稳,仿佛在掂量着无形的砝码。 “连群啊,你刚才的话,是鱼死网破的绝户计,我看现在还不能碰。”他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至于破财免灾”。 他瞥了一眼李勃,继续道:“李局长啊,能免吗?那是塞你自己的嘴巴,可塞得了田嘉明的嘴?填得了李朝阳的政绩?现在是他们要的不是钱,是你们的位子!你们难道没看出来,人大会上要调整干部,不找你们的问题,怎么让你们下来?破财免灾,想多了。”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胡延坤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最后落在虚无之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阴冷的计算: “牌,只有离了手,才有机会赢。” 他停顿片刻:“我这把老骨头,手里,还有三张牌。而且,有两张是王牌。放在一起就是炸弹,稳住,都稳住。有我在,就乱不了。” 他竖起一根枯瘦的手指:“第一张牌,是‘田嘉明’,这个人狠毒啊,我原本以为,也是以和为贵,断臂求生,但是不行啊。他们抓了振山,我就知道,没有机会了。但是田嘉明的人,滥用私刑,这事政法委已经查清楚了,相关材料已经移送到了县里,这事,咱们不能就让他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关了。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张牌,是我的身体。”他自嘲地笑了笑,带着一丝苍凉,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心绞痛?脑溢血?人老了,什么病都可能来…而且就在这种关口。死了一个副县长了,人大主任老焦也要主动申请下来了,如果再来一个倒在岗位上的政协主席…你说,上面会怎么看东洪?怎么看这位‘能干’的县长?稳定?呵呵…让一个老同志‘逼死’在岗位上,这顶帽子,他李朝阳戴得起吗?” 胡延坤的眼神陡然变得极其锋利,缓缓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张牌…是我的位置!县政协主席这把椅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决绝的豪壮,“县委书记被搞走了,县人大主任被搞下去了!县长被调走了!现在,我这个政协主席,如果他李朝阳还要往死里逼…‘主动辞职’,四个字,够不够分量?” 他冷笑一声,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刺:“我写份报告!报告给市里,报告给省政协!就说东洪县的某些领导干部,工作方法粗暴,搞残酷斗争无情打击,逼得我这把参与革命工作的老骨头无法履行职责!甚至危及生命健康!我倒要看看,半年时间,四套班子一把手全都不稳,这东洪县的工作是怎么开展的!这‘稳定大局’是怎么维护的!让上面瞧瞧,他李朝阳在下面都干了些什么!我这条命,或者我这个位置,最后能不能换来他李朝阳一个‘不顾大局’的评语?!” 最后这句话,如同惊雷在两人心头炸响。李勃和吕连群眼中也瞬间爆发出震惊和一丝看到希望的异彩。他们没想到,这位一直在县里不动身是个的老领导,竟藏着如此狠辣、精准的政治反制手段!以退为进,以死相胁! 胡延坤看着几人的表情,知道这三张牌的分量已经足够让他们暂时压下慌乱。他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深沉的平静,目光幽幽地看向窗外的夜色,像是在对命运低语,又像是对李勃等人最后的告诫: “但记住,这三张牌,轻易不能打。打了,就是掀翻了桌子。掀翻了桌子…这个冬天,大家想游上岸,就更难了。鱼只有在水里才安全,麻雀离开了树梢怎么活?所以,先看看李朝阳这五天,到底要玩出什么花来。五天…我们按兵不动,让他们走两步。记住,走慢了,我们脚下才稳当。” 李勃看着吕连群,又看向了胡延坤,试探着道:“主席,关键,这个工作组每天都要来催我,我该怎么办?” 胡延坤很是不屑的道:“拖。” 拖不下去怎么办? 胡延坤故作深沉,片刻后沉吟道:“这样吧,我去会一会,咱们的县委书记刘超英” 第 1045章 胡延坤万般纠结,刘超英苦口婆心 寒夜如墨,吕连群和李勃两人出门,胡延坤身上披着一件棉大衣,将两人送到门口。给小院的木门上了锁之后,就到了厕所,小院里的角落里是一个旱厕,胡延坤脱了裤子,半分钟才尿出几滴尿来,只感觉冷风袭来,一个哆嗦,又慢慢提上了裤子,心里也是感慨,岁月不饶人,明明没有尿,但是总感觉憋尿憋的要尿了裤子一般,这前列腺是不行了。 回到正房客厅,胡家媳妇伸手接过军大衣,很是心疼的说道:“老胡啊,快点睡吧,你看,又十一点了,年龄不小了,一直这么熬,怎么得了啊。” 胡延坤并没有搭话,只是径直往卧室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也不看自己媳妇,说了句,天太晚了,明天收拾吧。 胡延坤心里清楚,自家媳妇心里也是不好受。 县委家属院那栋小院里,只有胡延坤卧室的台灯还亮着惨淡的绿光。他仰面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摇曳的灯影,沉重的身体像灌了铅,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悔恨与绝望的荒原上疯狂奔突。 胡家媳妇也是睡不着,感慨道:“你说,县里这么多干部,那个干净?县长咋就非得和咱就过不去……。” 胡延坤没有搭话,他说的话太多了,又说了许多他这个年龄和身份不该说的话。失眠,又一次将他钉在这冰冷的刑台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叹息。窗外的寒风呜咽着,像哭诉一般,更添凄凉。 曾几何时,他也是意气风发的革命青年。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在泥泞的田埂上挥洒汗水,在简陋的公社办公室里挑灯夜战,农田水利基础设施建设,滩区盐碱地垦荒种粮,自己也是一把好手。 那些年,虽然清苦,但心里是热的,腰杆是直的。他记得自己站在公社的土台子上,对着台下黑压压的社员,声音洪亮地宣讲政策,带领大家修水利、搞生产,那份被群众信任、被组织认可的踏实感,至今想来,仍带着一丝遥远的暖意。 一步步走上领导岗位,权力大了,责任重了,可有些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第一次有人提着两瓶酒、一条烟上门,求他给亲戚安排个临时工?还是第一次在某个饭局上,听人半开玩笑地说“胡书记,玉生那孩子有出息,放在石油公司锻炼锻炼挺好”?起初是抹不开面子,后来是习以为常,再后来……当看到儿子胡玉生开回崭新的摩托车,当看到家里堆满了名烟名酒、高档礼品,当那些曾经需要仰望的领导也对他客客气气时,那份被权力滋养的虚荣和贪婪,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彻底蒙蔽了初心。 对玉生的放纵,是自己最大的过错!从默许到支持,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亲自打招呼、递条子……他以为是在为儿子铺路,是在巩固胡家的地位。石油公司成了胡家的“自留地”,安置费成了“聚宝盆”。钱是挣了,风光也有了,可如今,秋后算账的铡刀悬在头顶,他才痛彻心扉地明白——那不是聚宝盆,是埋骨坑!是葬送他一生清誉、更可能葬送儿子性命的万丈深渊!这个时候,任何人都可以放弃抵抗缴械投降,但胡延坤清楚,胡玉生不行,在外地伙同他人建了油库,数千吨的油被蚂蚁搬家一般给私藏,就算都交给县里,也免不了牢狱之灾。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个道理,老胡还是懂得。 “位高权重……真是烫手的山芋啊……”胡延坤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顺着深陷的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花白的头发。在那个位置上,你不得不“同流合污”。上级领导的子女要安排,退下来的老同志要照顾,同僚的亲戚要打点……哪一个照顾不到,就是得罪人,就是给自己树敌。这官场,就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一旦陷进去,就只能被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下沉。如果有来生,如果有选择……他绝不会再让玉生踏进这潭浑水!绝不!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如今,他已是困兽。儿子躺在医院,命悬一线;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关系网,在县委政府步步紧逼、市里态度暧昧不明的局面下,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他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利用政协主席的身份施压、以心脏病为武器、甚至不惜威胁掀桌子辞职——都不过是绝望的困兽之斗,胜算渺茫。但他别无选择!为了玉生,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拼尽全力去搏!哪怕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纷乱的思绪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天光。天,终于还是亮了。 胡延坤挣扎着坐起身,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镜子里映出一张枯槁的脸: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皮肤松弛蜡黄,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仿佛这几个月的时间,又老了十岁。那双曾经锐利有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疲惫和无尽的悲凉。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速效救心丸,倒了几粒干咽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却压不住心头的苦涩。 早饭是清粥小菜,胡延坤勉强喝了两口,便再也咽不下去。胃里像堵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胡家媳妇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为胡延坤拿了衣服之后,胡家媳妇忍不住道:“老胡啊,你呀也别往心里搁事,咱们这个年龄,什么事没经历过,不到最后都过来了嘛,谁家的锅底呀都有灰!” 胡延坤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起身接过衣服,换上那件熨烫平整的深蓝色中山装,努力挺直佝偻的脊背,试图找回一丝往日的威严。然而,镜子里那个形销骨立、眼神涣散的老人,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心酸。 来到县委大院,清晨的寒意似乎比往日更甚。他裹紧了军大衣,步履沉重地走向政府办公区。一路上,遇到的干部们依旧恭敬地打着招呼,但那眼神里的躲闪、疏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像针一样刺痛着他。他知道,自己这个政协主席,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是个日薄西山、垂死挣扎的可怜虫了。 刘超英的办公室在政府办公区靠左的位置。胡延坤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刘超英热情却略显浮夸的声音:“请进!” 推门进去,炉火的温暖扑面而来。刘超英已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身,脸上堆着标准的笑容迎了上来:“哎呀!胡主席!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坐快请坐!有什么事打个电话,我过去找您汇报嘛!”他殷勤地把胡延坤引到靠窗的沙发上坐下,又亲自倒了一杯热茶。 胡延坤以往是看不上刘超英的,和东洪的大多数干部一样,刘超英在李泰峰的高压掌控之下,也是无为而治。既不得罪人,也不干工作。如今倒是成了市里下一步作为县委书记的人选,成为了县长的傀儡。 胡延坤摆摆手,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沙哑:“超英啊,不用忙。我过来,是……是想跟你聊聊石油公司划转的事。听说县里搞了个‘四大班子分包到人’,把安抚那30个闹事职工的任务分下去了?还给我也分了一个?” “是是是!”刘超英连连点头,脸上笑容不变,“县长指示,要充分发挥老领导的威望和经验!您分到的是那个叫……王有才的,以前是县供销社的职工,后来交了钱进的石油公司。这人脾气有点倔,但听说对您老一直很敬重!您出面做工作,肯定事半功倍!” 胡延坤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刘超英那张红光满面的圆脸上。这张脸,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世故和算计。 “超英啊,”胡延坤放下茶杯,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工作上的事,按县里部署办就是了,您们工作做的细啊,这个王有才,我有印象。”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聊聊……聊聊咱们东洪的将来,也聊聊……咱们这些老家伙的退路。”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刘超英,仿佛要穿透那层圆滑的表象:“超英啊,你今年……五十有四了吧?常务副县长也干了快五年了。论资历,论能力,论在县里的根基,接书记的班,我看是顺理成章的事。市委那边,对你印象也不错。” 刘超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虽然市委是有这个意思,但是这些话,自然是不能放到桌面上来说,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审视。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打着哈哈:“胡主席,您说的哪里话!县委书记,我是不奢想啊。这都是组织上的考虑的事啊,我个人坚决服从安排!现在只想把县长交代的工作干好,把石油公司这个硬骨头啃下来!” “啃骨头?”胡延坤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骨头是好啃的吗?咱们啊,年龄都大了,啃不好,崩了牙,划破了嘴,血流得多了,就不好看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超英啊,咱们都是东洪的老人了。在东洪这块,风风雨雨也是几十年了,根都扎在这里。现在,石油公司这摊子事,水深得很啊!牵一发动全身!县里这么搞,查安置费,查经手人,查背后的关系……这是要把东洪的天捅破啊!当然,我不避讳我要为我们家玉生说话,但是超英啊,查到最后,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到多少老同志、老领导?得罪多少人?你想过没有?” 胡延坤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住刘超英:“你刘超英现在站在前台,冲在最前面,看似风光,可你想过以后吗?县委书记的位置,就那么稳当?就算当上了,又能干几年?退下来之后呢?咱们这些人,终究是要在东洪养老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今天把事做绝了,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后……你,还有你的家人,在这东洪县,还怎么立足?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啊!” 他喘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语气带上了一丝悲怆和不甘:“我老了,身体也垮了。医生说我这个心脏,随时可能……说没就没了。我胡延坤在东洪干了一辈子,临了临了,不想看着东洪因为这件事,闹得四分五裂,人心离散!更不想看着你刘超英,因为一时冲动,断了自己的后路,也寒了所有东洪老同志的心!” 胡延坤最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超英啊,听我一句劝!都是公家的事,没有必要,真的没有必要。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石油公司划转是大局,我们支持!但处理人的事,能不能……缓一缓?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特别是玉生……他年轻,不懂事,犯了错,该罚!但罪不至死啊!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给咱们东洪,留一分体面,留一分和气!你想想,如果真把我这把老骨头逼死在工作岗位上,或者逼得我这个政协主席辞职走人……这对你,对县长,对东洪的班子,真的好吗?上面会怎么看?老百姓会怎么说?这稳定大局的功劳簿上,怕是要毁于一旦啊!” 说完这番话,胡延坤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靠在沙发背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愈发灰败,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刘超英,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悲凉。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炉火细微的噼啪声,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刘超英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沙发扶手,眼神变幻不定。胡延坤的话,像一把匕首,精准地刺向他内心深处的顾虑——对县委书记的位置,不想那是假的,到了这个位置的人,已经看到了希望,谁不想再进一步那。但刘超英也是从县城摸爬滚打上来的人,对身后名的担忧,对东洪复杂人际关系的畏惧,以及对“逼死老同志”可能引发的政治风暴的恐惧,这是现实存在的。 刘超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胡延坤带着死志的目光下,所有冠冕堂皇的官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第一次在这个垂暮的老同志面前,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悸。但这话从要接,刘超英道:“延坤主席,您那,我看是言重了,县委政府和朝阳县长从来没有说过要一棍子打死不给大家机会嘛。县长说了,该退钱要退钱,延坤主席,退钱的事,您总要支持嘛。” 刘超英那句“该退钱要退钱”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胡延坤精心构筑的悲情与威胁。房间里炉火正旺,胡延坤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他明白,刘超英这是在逼他摊牌,也是在给他一个看似体面实则残酷的台阶下——用钱,来买儿子一条可能的生路,或者说,买一个切割罪责、相对体面的结局。 胡延坤脸上的悲怆和决绝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认命般的颓然。他靠在沙发背上,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嘶哑而干涩:“好……超英……退钱……我明白。只要……只要县里能说话算话,退了钱,不再追究玉生其他的……其他的事情,我……我可以支持。” 他艰难地吐出“支持”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有千斤重。这意味着他不仅要放弃抵抗,还要亲手将儿子这些年非法敛聚的财富吐出来,甚至可能还要搭上自己的积蓄去填补窟窿。这无异于剜心割肉,但为了儿子,他别无选择。 刘超英脸上的凝重稍缓,但眼神依旧锐利,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审慎:“延坤主席,您能这么想,就对了。县里也不是不讲道理,更不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只要问题能解决,矛盾能化解,过去的事,可以向前看。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具体:“现在难点在于两笔钱。第一笔,是当初玉生经手,从石油公司账上划出去的那笔‘设备采购款’,四百多万!说是买了新设备,可设备影子都没见着!省石油公司和咱们县里现在扯皮,两边都愿不认账!省公司说钱是县石油公司付出去的,设备没到就该县里负责追回;县里说债务随着资产走,省石油公司可以继续追要设备,设备不到就该省公司负责!这笔糊涂账,总得有个说法!工作组查来查去,设备没到是事实,钱没了也是事实,这窟窿,总得填上!” 胡延坤的心猛地一沉,手心瞬间沁出冷汗。那笔钱……他太清楚了!什么设备采购?根本就是儿子胡玉生和那财务科长设计的骗局!一部分钱被他们几个私分了,另一部分确实打给了那个皮包公司,可那公司早就陷入三角债泥潭,老板都跑路了,设备自然不可能到。这事一旦深查,他儿子吃回扣、贪污、诈骗的罪名就坐实了!他儿子绝对跑不了枪毙!更可怕的是,当初为了促成这笔“采购”,胡玉生还给某个实权人物送了一份厚礼……这事要是捅出来,牵连更广! “第二笔,”刘超英没给胡延坤太多思考时间,继续道,“就是石油公司这几年账面上巨大的‘油品损耗’!账面出库数和实际销售量、库存量根本对不上!差额巨大!这可不是小数目!工作组初步估算,累积下来,至少有上千吨油的窟窿!这些油去哪了?是管理混乱造成的自然损耗?还是真的被盗了……”刘超英的目光如电,直刺胡延坤眼底,“或者有人监守自盗,倒卖私吞了?这笔钱,又去了哪里?这也是必须查清楚、追回来的!” 胡延坤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倒卖石油!这正是吕振山被抓的导火索之一,也是悬在胡玉生头顶最锋利的那把刀!那些油,一部分被胡玉生、吕振山和财务科那个小骚蹄子合伙囤在私自修建的秘密油库里,等着涨价;另一部分,则被他们直接倒卖给了私人油贩子,钱早就分掉了!这事要是彻底揭开,同样是杀头的罪! 第 1047章 胡玉生后知后觉、李泰峰东洪问罪 冷汗浸透了胡延坤的内衣。他看着刘超英那洞悉一切的眼神,知道再隐瞒、再狡辩都是徒劳。县里工作组不是吃素的,田嘉明和廖文波更不是善茬,证据恐怕已经掌握了不少。刘超英现在点出来,既是摊牌,也是在给他最后的机会——主动交代,戴罪立功。 胡延坤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超英……那笔设备款……唉!”他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玉生年轻,被人骗了!那家公司……早就垮了,老板也找不到了……钱……钱恐怕是追不回来了……”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儿子分赃的事。 “至于油……”胡延坤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管理上……肯定是有漏洞。玉生作为总经理,责任跑不掉……但具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他还是不敢把儿子盗卖国家石油资源的罪行彻底坐实。 刘超英看着胡延坤闪烁其词、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倒没有嘲笑,只是觉得,到了这一步还想避重就轻也是人之常情!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和一丝“推心置腹”的暗示: “延坤主席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工作组不是瞎子,公安局更不是摆设!设备款的事,玉生在里面拿了多少好处?油品损耗的窟窿,玉生和吕振山他们又私分了多少?这些事,真要往深里查,纸包不住火!现在关键是怎么解决问题,怎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 他盯着胡延坤瞬间惨白的脸,抛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方案: “我的想法是,当务之急,是先解决那124个职工,特别是那30个闹得最凶的人的安置费补偿问题!他们当初交的钱,大部分是被玉生收走的,现在玉生拿不出钱,他们自然闹县里!只要把这笔钱退回去,把人安抚住,划转的最大障碍就消除了!至于设备款和油品的窟窿……那是后话,可以慢慢查,慢慢追!” 刘超英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所以,我建议!让玉生主动站出来!把他手里……能拿出来的钱,先拿出来!填补这124人的安置费窟窿!特别是那30个闹事的,优先保证他们的钱退到位!这叫什么?这叫主动承担责任!这叫戴罪立功!这叫顾全大局!只要玉生这么做了,把最急的火扑灭了,县里在后续处理上,自然会充分考虑他的态度!我可以在县长面前,替他说话!甚至……在可能的范围内,对他其他问题,从宽考量!这是眼下,唯一能救他,也是救你们胡家的路!” 胡延坤浑浊的眼睛里,绝望与希望交织。刘超英的话,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主动退钱,平息众怒,换取“从宽考量”的承诺……这似乎是绝境中唯一可能的生门。虽然这意味着要吐出巨额赃款,但至少,儿子的命可以保住,胡家也可能避免身败名裂。 他沉默了很久,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沙发扶手,良久之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好……超英……我听你的。我……我去跟玉生说。” 县医院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胡玉生半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却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当他听完父亲转述的刘超英的方案——要他拿出七十万,填补那124人的安置费窟窿时,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声音却尖锐刺耳: “七十万?!凭什么?!爸!那些钱是我收的不假,可我根本就没揣自己兜里!我都是拿钱给人办事,打点李勃不要钱?王琪不要钱?县里的吕连群不要钱?维持关系不要钱?再说了,安置他们进公司,给他们饭碗,他们不该交点钱?现在工作没了,是他们自己没本事!凭什么要我退钱?还要退七十万?!省里收了石油公司,资产债务都归他们了,这包袱就该他们背!凭什么让我当这个冤大头?!我不干!” 胡延坤看着儿子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心中一阵绞痛,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他猛地一拍床边柜,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算这些小账?!你的命还要不要了?!你以为县里真查不清设备款和丢油的事?真查清了,你十个脑袋都不够枪毙的!现在刘超英给你指了条活路!拿钱买命!买咱们胡家一条生路!你懂不懂?!你以为吕振山在里面真能扛住?老黄的事你还没看明白,他死在公安局门口,他小姨子照样被开除,他家兄弟照样交了22万的租金,我就是死了,就算县长下台,你的钱也得交,一码归一码。” 胡玉生被父亲的暴怒镇住了,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心头万分的不甘和胸口剧烈起伏。 胡延坤喘着粗气,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玉生啊!听爸的!东洪不是李泰峰的时候,什么事都能糊弄。等到吕振山把你咬出来,再想交钱,都没机会了。这钱,必须出!刘超英亲口承诺了,只要把这七十万拿出来,解决了那124人的安置费,平息了他们的闹事,县里对其他事情……可以暂时不追究!至少,能给你争取时间,争取一个从宽处理的机会!这是咱们现在唯一的指望了!钱没了,还能再挣!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胡玉生躺在床上,足足愣了半个小时,看着父亲眼中那近乎疯狂的绝望和哀求,又想到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罪行,一股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不甘。他颓然瘫回床上,眼神涣散,过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嘶哑的字:“……好。” 胡延坤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钱呢?七十万,现金,马上要!刘超英等着要!” 胡玉生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钱……钱大部分在……在薛红那里。她是财务科长,账都是她做的,钱……钱也一直是她管着的……” “薛红?”胡延坤一愣,“就是那个……你……” “对,就是她。”胡玉生避开父亲的目光,“我……我前几天让她,先出去避避风头……等风声过了再说……” “胡闹!”胡延坤毕竟社会阅历丰富,领了证的媳妇,大难临头还要各自飞,如今这个时候,还把钱让别人攥在手里,胡延坤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他,“马上联系她!让她立刻把钱送回来!快!” 胡玉生挣扎着拿起床头柜上的大哥大,手指颤抖地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 再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胡玉生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他不死心,又连续拨了几次薛红家里的电话,结果都一样。 “她在省城啊……省城怎么会打不通?”胡玉生喃喃自语,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我……我明明跟她说好了,保持联系,等我消息……” 胡延坤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踉跄一步,扶住床沿才没摔倒。完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薛红,儿子胡玉生的情妇,石油公司的财务科长,那个掌握着无数秘密和巨额赃款的女人……八成是带着钱,跑了! “找!立刻给我找!”胡延坤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他冲着胡玉生嘶吼,“动用你所有关系!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把钱追回来!” 病房里,只剩下胡玉生失魂落魄的呆滞和胡延坤绝望而疯狂的咆哮。窗外,寒风呼啸。 而在县委大院里,市人大副主任李泰峰的车队驶入东洪县委大院时,带着一种与冬日寒风截然不同的、沉甸甸的威压。两辆黑色的轿车碾过积雪未化的路面,停在县人大的办公区。车门打开,李泰峰裹着厚重的呢子大衣,脸色沉凝地走下车。他身后跟着几位市人大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 李泰峰此行,是为“调研东洪县人大工作及‘两会’筹备情况”,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东洪近期的乱象,特别是老黄县长之死引发的风波以及田嘉明在石油公司划转中展现的强硬姿态,早已传到他这位东洪老书记的耳朵里。他精心经营多年的东洪局面,如今在李朝阳和田嘉明这对组合的搅动下,变得面目全非,根基动摇。这让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此行,就是要借“人大监督”之名,行施压干预之实,为东洪的“老规矩”讨个说法,也为老黄县长讨个“公道”。 然而,当李泰峰一行步入会议室时,并未看到预想中迎接的县长李朝阳。只有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常委会党组书记刘进京带着副主任老王和几位人大机关的同志,脸上堆着恭敬却略显公式化的笑容迎了上来。 “泰峰主任!老领导啊,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刘进京热情地伸出手,声音洪亮,“您亲自来东洪指导工作,我们倍感荣幸啊!” 李泰峰握了握刘进京的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眼神锐利地扫过刘进京身后,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进京同志啊,朝阳县长呢?这么重要的调研,县长不来听听?他现在可还是代理县长啊。” 刘进京笑容不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哎呀,泰峰主任,实在抱歉!朝阳县长今天一早就带队去平水河危桥改造工程现场了,那边工期紧,任务重,现在正是枯水期,施工的黄金时期,几个技术难题需要他亲自协调解决,实在抽不开身!他特意叮嘱我,一定要代表县委县政府,向您表示最诚挚的歉意!同时,要求我们人大这边,全力配合好您的调研工作,把您的指示要求原原本本带回来,坚决贯彻落实!” 李泰峰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被轻视的怒火瞬间窜起,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李朝阳避而不见!这分明是没把他这个市人大副主任放在眼里!是赤裸裸的藐视!他强压下怒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哦?平水河大桥?那是大事。安全第一嘛。理解,理解。” 他心里却冷笑:好一个“工期紧,任务重”!分明是借口!是躲着我李泰峰! 接下来的调研座谈,气氛从一开始就透着一种微妙的紧张。在听取东洪县人大工作汇报时,李泰峰显得心不在焉,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当刘进京汇报到“依法履行监督职责,支持县政府依法行政”时,李泰峰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刘进京的汇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威严:“进京同志啊,人大监督,是宪法和法律赋予的神圣职责!是确保政府依法行政、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重要保障!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含糊!”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直刺刘进京:“但是,东洪县人大在履行监督职责方面,尤其是在一些重大事件、敏感问题的监督上,我看,还存在不足!甚至是严重的失职!”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刘进京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变得凝重。 李泰峰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陡然加重,带着质问的口吻:“就拿老黄县长的事来说!一个为东洪工作几十年的老同志,副县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公安局门口!家属多次上访,反映公安干警在执法过程中存在刑讯逼供、滥用职权嫌疑!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人民群众反映强烈!这件事,东洪县人大履行监督职责了吗?对公安机关的执法行为进行有效监督了吗?对县政府在处理此事上的程序是否合法、结论是否公正,进行过质询和调查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没有!我看是严重缺位!是失职!是辜负了人民群众的信任!辜负了人大代表的托付!” 刘进京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解释,李泰峰却不给他机会,继续穷追猛打,矛头直指县政府: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县政府在处理老黄同志善后事宜上的做法!”李泰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愤怒和指责,“老黄同志的女儿,黄晓娟同志!她从未有过任何教育教学经历,从未在教师岗位上工作过一天!按照规定,她根本没有资格参加教师资格考试!可县政府呢?不仅让她参加了考试,还让她通过了!取得了教师资格!这是什么行为?是滥用职权!是徇私舞弊!还是拿教师编制来换人家保留意见?” 李泰峰重重的敲了敲桌子,震得茶杯盖都跳了一下:“还有老黄同志的亲属李爱芬!她已经是正式在编的教师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参加什么考试?结果呢?考试没通过,被开除了!这不是人为制造矛盾吗?这不是在伤口上撒盐吗?县政府这种处理方式,不仅没有平息矛盾,反而激化了矛盾!寒了老同志家属的心,也寒了全县干部群众的心!这哪里是解决问题?这是在制造新的不稳定因素!你们先不要回报了,先回答我这两个问题。人大,做了那些工作!” 李泰峰连珠炮般的质问,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刀刀见血,直指县政府在处理老黄事件上的“程序违规”和“处置不当”。他刻意回避了老黄小姨子李爱琴暴力抗法、殴打公安干警的事实,只强调她被“开除”的结果,将县政府塑造成“冷酷无情”、“制造矛盾”的形象。 刘进京脸色凝重,他知道李泰峰这是借题发挥,目标绝不仅仅是老黄事件本身。他等李泰峰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回应: “泰峰主任,您批评得对!老黄县长的事,确实令人痛心!县人大在履行监督职责方面,确实需要进一步加强和改进!这一点,我们深刻反思!”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但是,关于黄晓娟同志参加教师资格考试并获得资格一事,我需要向您说明情况。这并非县政府滥用职权,更不是徇私舞弊!而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县委县政府本着人道主义关怀和解决实际困难的原则,考虑到黄晓娟同志作为老黄县长唯一的女儿,其父亲因公去世后家庭生活面临巨大困难,经县委常委会集体研究决定,给予的特殊关怀政策!允许其参加考试,凭自身能力争取一个就业机会。黄晓娟同志能够通过考试,是她个人努力的结果!这体现了组织对牺牲干部家属的关怀,也符合公平公正的原则!至于程序上存在的瑕疵,我们承认,并将引以为戒,在今后的工作中严格依法依规办事。” 刘进京的回应有理有据,既承认了程序上的不足,又强调了“组织关怀”的正当性和黄晓娟个人努力的合理性,将“违规”降格为“瑕疵”。 李泰峰哼了一声,说道:“进京啊,人大就做了这些工作,就是这样做工作的,那你给我解释,老黄县长的家属,为什么被开除了。” 第 1048章 李泰峰糊涂到家,刘进京直言不讳 会议室内,李泰峰那句关于“李爱芬被开除”的质问,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重重砸在桌面上,让在座的东洪县人大的一众干部都不寒而栗,眼前这位,哪里还是什么市人大的副主任,这明明就是东洪县县委书记。 而落差。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李泰峰的心口。 曾经在东洪县委的小会议室里,他咳嗽一声,下面都噤若寒蝉。他拍桌子,没有人敢质疑他的愤怒是否合理,只会战战兢兢地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他的决定就是政策,他的意志就是方向。像刘进京这样的县委副书记,没有书记的支持,只配点头哈腰,哪敢平起平坐,一脸坦然? 可如今:他是“领导”,却是市人大有名无实的副职;他回到权力起点的东洪,名义上是“指导工作”的“上级”,实际上权力早已易主。坐在这里,面对的再不是俯首帖耳的下属,而是心思深沉、背后有人的县委副书记刘进京,代表的是那个敢大刀阔斧改革、调整他旧政策,甚至今天故意缺席的“朝阳县长”——李朝阳! 更可恨的是李朝阳的缺席!李泰峰觉得胸口那股窝了无数次的火气终于冲破了理智的闸门。他这次来东洪,半是调研,半是“巡视”,就是要亲眼看看李朝阳怎么面对自己这个“老书记”!是要当面质问他为何不尊重历史,为何对老干部如此无情!可对方居然连面都不露!只派了个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在这里应付! 而刘进京毕竟是县委副书记,经历过大风大浪,知道如今的李泰峰,依然不是曾经一言九鼎的县委书记,在东洪的会议室里这番表态,李泰峰倒多少有些摆不清自己位置了。刘进京马上就明白了,老领导今天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刘进京脸上的恭敬未减分毫,但坐姿更挺拔了些,声音沉稳依旧,却带着清晰的边界感:“泰峰主任啊,关于李爱芬同志的情况,需要向您说明几点事实。” 他略作停顿,目光坦然地迎向李泰峰审视的眼神:“首先,李爱芬同志是老黄县长夫人的妹妹,也就是您所说的小姨子。按照我国现行的法律和人事干部的管理制度,‘小姨子’这一身份,在干部家属认定上,与配偶、父母、子女有着本质区别的嘛,通常不作为‘直系亲属’对待,无法自动享受政策照顾。” “其次,”刘进京语速平缓,逻辑清晰,“李爱芬同志当时在进入教师队伍前,并不是真正的民办教师,她的人事关系从未进入县财政编制序列,这一点,县劳动人事局和教育局的原始档案可以证明。当然,这和当是特定时期、特定岗位、特殊待遇的制度有关系,但是现在啊,县里在经过调研之后,了解到咱们县里的普通民办教师对当时的政策,普遍性的意见非常大啊。” “第三,县里据省、市关于规范教师队伍、清理‘代课教师’、严把入口关的要求,决定对全县所有教学人员,进行统一的教师资格考试补考。这是对所有同类人员一视同仁的政策,旨在提升教育质量,堵塞用人漏洞嘛。李爱芬同志作为曾经非正常渠道进入教师队伍的老师,属于此次补考的对象范围。” 刘进京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当时,工作组和教育局的同志多次与她本人及老黄县长的家属沟通解释政策,明确告知,只要通过考试,符合条件,县里会依法依规为其办理相关手续。但李爱芬同志本人,以及当时老黄县长的部分家属,”他特意强调“部分”,目光扫过李泰峰,“坚持认为自己是‘正式教师’,拒绝参加考试,并在县委大院及教育局有过激言行。依据政策规定和考核结果,未能通过考试的代课人员自然无法继续留用。对她的处理,是严格按照县委常委会通过的方案执行的,程序公开透明,有据可查。这与‘伤口撒盐’无关,而是维护政策严肃性和教育公平性的必要举措。” 李泰峰听着刘进京条理分明、事实清晰的陈述,脸色愈发阴沉。刘进京这番话,滴水不漏,将他刻意营造的“县政府冷酷迫害”的叙事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心中那股被李朝阳“轻视”的怒火,此刻又添上了被刘进京“顶撞”的憋闷。心里暗道,刘进京啊刘进京,以前倒是唯唯诺诺,连放屁都要夹紧了的人。看不出来,如今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个老领导,何况自己还是副厅干部,自己是来问罪的,不是来听这些干巴巴的解释的! “进京同志!”李泰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居高临下的训导意味,手指又一次重重敲在桌面上,“你跟我讲法律?讲政策?讲档案?好,很好!但我要提醒你,也提醒东洪县委县政府!任何政策,都是人制定的!都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为了解决问题、稳定局面而存在的!”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感慨了一句之后,才试图用气势压垮刘进京的逻辑:“当初我在东洪担任县委书记时,为什么会有那个‘县领导可以推荐一人担任教师’的内部意见?你们想过没有?啊?!那是特定时期的特殊举措!是为了解决一大批为东洪发展做出贡献的老同志、老干部的后顾之忧!是为了稳定干部队伍,凝聚人心!是县委在当时条件下,经过集体研究,权衡利弊后做出的符合东洪实际的决定!李爱芬就是基于这个意见,才在一中工作过的!她代表的是组织对老干部的关怀和承诺!” 李泰峰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激动:“现在倒好,某些同志啊上任三把火,为了所谓的‘规范’、‘公平’,就把过去的承诺、过去的关怀、过去的特殊措施,统统推倒重来?这叫尊重历史吗?这叫考虑实际吗?这叫对老同志负责吗?这叫‘稳定大局’?你们安排老黄的闺女,我没有意见,但是你们怎么能开除老黄县长的小姨子啊?这不是让群众窝里斗嘛。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是让所有为东洪流过汗、出过力的老同志寒心!你们这种做法,太过激进!太不讲政治智慧!太不考虑东洪干部群众的感情!”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胸中积压多日的不满尽数倾泻。刘进京面色平静,既不打断,也不急于辩解,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湖泊。 李泰峰发泄了一通,看着刘进京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更旺。他知道在“开除李爱芬”这件事上,刘进京的理由站得住脚,再纠缠下去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他猛地话锋一转,如同蓄谋已久的利剑出鞘,直指他此行的核心目标之一——田嘉明! “好,抛开李爱芬的事不谈!”李泰峰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森然的寒意,“那么,关于县公安局干警在执法过程中,殴打、虐待黄老县长的小姨子李爱芬同志一事呢?这总不是空穴来风吧?!” 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刘进京:“据我所知,市政法委已经对此事进行了初步调查!并且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证明在将李爱芬带回县公安局的途中,在面包车内,两名干警在田嘉明的授意默许下,对李爱芬同志实施了殴打!性质极其恶劣!严重违反党纪国法!我之前在东洪的时候,一再嘱咐这个沈鹏同志,必须管好刀把子,绝对不能对咱们的群众搞下三滥的手段,现在看一看,东洪公安换人才几天,队伍就带跑偏了吧。” 李泰峰的声音如同重锤,继续说道:“田嘉明身为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县里政法委副书记,我看啊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甚至是直接责任!这么严重的事件,涉及对老干部家属的暴力执法,涉及公安队伍内部的违法乱纪!县委、县人大作为领导机关和监督机关,难道不应该主动过问?深入调查?进京啊,是要给黄老县长的在天之灵,给李爱芬同志,给全县干部群众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他很是不满的道:“你们东洪县委政府,是不是还在试图捂盖子?!是不是还要包庇田嘉明?!是不是连市政法委移交的调查材料,都要视而不见?!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要问,东洪县还有没有党纪国法?!人大监督的职责在哪里?!县人大的领导责任在哪里?!” 李泰峰愤愤不平,觉得县里没有给自己面子,自己何必再给县里留面子。或者说,自己今天这样已经是留了面子,换做以前还是东洪县委书记的时候,自己都要拍桌子骂娘了。这一连串的质问,语气颇重,裹挟着李泰峰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对田嘉明的强烈敌意。他就是要借“老黄事件”这把刀,砍向田嘉明,砍向县委政府的“左膀右臂”,! 李泰峰那句“田嘉明授意滥用私刑”让刘进京不明所以。刘进京瞳孔微缩,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诧。 “泰峰主任,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刘进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迟疑和本能的反驳,“田嘉明同志虽然作风硬朗,但身为政法委副书记,县政府的党组成员,基本的组织原则和法治底线肯定还是还是有的嘛。说他授意干警殴打李爱芬同志?这…这不太可能吧?而且之前从未有相关报告递到我这里来。”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人大同志,你们有谁看到了吗? 李泰峰看着刘进京的反应,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带着浓烈的不屑和早已料到的神情。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那份属于老书记的威压重新弥漫开来。 “误会?进京同志啊,你太天真了!”李泰峰的声音冰冷而笃定,不容置疑,“市政法委孙海龙主任亲自带队的调查组,是吃干饭的吗?他们经过周密细致的调查,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两名涉事干警在铁证面前,已经亲口承认,在押送李爱芬回局里的途中,在面包车内,确实对李爱芬同志进行了推搡、扇耳光等殴打行为!更重要的是——” 李泰峰刻意停顿,目光带着一丝警告般盯着刘进京,一字一句地强调:“他们明确交代,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田嘉明同志平时在队伍管理和作风要求上,就存在严重问题!是他一贯的粗暴作风和高压管理,让干警在面对所谓的‘刁难’时,习惯性采取过激手段!这不是授意是什么?这是更严重的纵容和渎职!是领导责任的直接体现!” 田嘉明无奈感慨一句,说道:“群众,群众不容易啊。咱们的同志,忘了是为人民服务这个根本宗旨了,如此严重的事件!涉及对老干部家属的暴力执法!涉及公安队伍内部的违法乱纪!性质之恶劣,影响之坏,令人发指嘛!可你们东洪县委、县人大在做什么?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监督履职?这就是你们对老同志、对历史负责的态度?!” 李泰峰越说越激动,用手指重重敲了敲桌子:“人大这是失职嘛。市政法委的初步调查结论和相关材料,昨天就移交给县委了!难道是压着不传达!捂着不处理?是不是还想包庇某些同志?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市人大说话不管用了?啊?!” 李泰峰扫视会场,最后定格在脸色变幻不定的刘进京身上: “好啊!别人不传达,不落实,那就由我这个市人大的副主任,东洪的老书记,亲自来传达,亲自来做指示!”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刘进京同志!你不仅仅是县人大副主任,更是县委副书记!今天,你就代表县委和县人大,听清楚我的两点意见,必须不折不扣落实!” “第一,关于李爱芬同志的问题!县委县政府在处理上严重失当,缺乏对历史的尊重和对老干部应有的感情!李爱芬同志作为老黄县长的小姨子,多年来在县一中兢兢业业工作,是组织关怀的体现,是历史形成的特殊安排!现在仅因为一次考试就将其开除,是简单粗暴、不负责任的行为!必须立即纠正!我要求,东洪县委县政府立刻恢复李爱芬同志的教师身份和工作!这是对历史负责,对老同志负责!” “第二,关于田嘉明同志的问题!市政法委的调查结论清楚明白,县公安局党委对干警殴打李爱芬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其作风粗暴、管理混乱的问题,已经严重损害了公安机关形象和县委县政府的权威!在事实没有彻底查清、责任没有明确划分、处理意见没有落实之前——” 李泰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县委书记养成的果断:“我看,咱们县人大必须顶住压力,坚决把好关!绝对不能提名有问题的同志担任副县长、公安局局长!这是原则问题!这是对法律负责,对人民负责!” 李泰峰说完之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继续道:“大家啊,包括我之前,都有不小的误区,片面认为县人大就是养老单位,错啦。县人大是真正的权力机关,是监督机构,政府是权力的执行机关,人大必须要监督政府!同志们一定要记清楚,监督政府依法行政是法定职责!在这两件事上,尤其是田嘉明的提名问题上,人大必须硬起来!必须行使好监督权!督促县政府尽快落实对李爱芬同志的恢复工作和对田嘉明问题的严肃处理!这是市人大交办的政治任务!进京啊,你现在还不是人大主任,这也是组织上啊对你的考验。”李泰峰顿了顿之后,又补充说道:“同志们,可能觉得我今天话说的多了,语气重了,但是,忠言逆耳,严管厚爱,职责所在啊,请大家,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在执行中理解。”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李泰峰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巨石砸进深潭,激起惊涛骇浪却无声。 刘进京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李泰峰这是以市领导的身份,绕过县长,直接向他这个县委副书记兼人大书记下最后通牒了!而且,他把恢复李爱芬身份和阻挠田嘉明提名这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强行捆绑在一起,形成政治压力。更棘手的是,他提到了那份“移交的材料”,刘进京确实没有收到或没有被告知详情,但此刻在政治高压下,真实性似乎已不重要。 李泰峰看到刘进京眉头紧锁,脸色凝重,迟迟没有明确表态,脸上那层强装的平静终于绷不住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愠怒,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坐在刘进京旁边的县人大常务副主任王进才——一个在他在位时提拔起来的干部。 “进京同志,看来我这个老领导的话,你还需要消化消化?”李泰峰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和一丝危险的信号,他不再看刘进京,而是直接转向王进才,“老王!你也是老同志了!你给句痛快话!我这个市人大副主任、老书记提的这两点意见,有没有道理?你这个人大常务副主任,支不支持啊?你你先表个态吧!” 压力瞬间转移到了王进才身上。这位常务副主任身体明显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对于王进才来讲,对县委政府也是颇为不满,自家的侄子就在县石油公司,也在本次的清理的范围之内。之前胡延坤找到自己,要他在人大会上投反对票。但是县长在四大班子座谈会上话讲的明白,大家本已经收手了,但是李泰峰这么讲,似乎是上面对田嘉明有了意见。王主任内心里,一万个想给田嘉明与李朝阳投反对票,县里搞得四大班子包干,竟然让他去给自己家的侄子做工作,搞得也是群众斗群众的套路。心里这么想,但是公开表态,确是一门技术活了。 王进才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眼神慌乱地躲闪着李泰峰的逼视,又偷偷瞟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刘进京,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如日中天、掌控实权的县委县政府新班子,一边是余威犹在、有着提携之恩的老领导。 最终,对李泰峰积威的恐惧和对自身前途的担忧占据了上风。王进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脸上挤出极其僵硬而又尴尬的笑容,声音带着略带谄媚: “泰峰主任!您……您这话说的!您永远是我们的老领导!麦子熟了几千次,农民吃饱第一次嘛,东洪群众能吃上饱饭,谁不记您的好。这是社会主义了,要是在封建社会啊,要给老领导啊,建生祠都不为过嘛。您提的意见,高屋建瓴!切中要害!完全是为了东洪的稳定大局着想!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和组织的威信!” 王进发不敢看刘进京,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生怕自己后悔:“我……我完全赞同!坚决拥护泰峰主任的指示!李爱芬同志的问题,必须尊重历史,妥善解决,该恢复身份就要恢复!田嘉明同志的问题,市政法委的调查结论就是指示嘛!依我看领导责任必须严肃追究!在问题没有查清处理完之前,提名他当副县长、公安局长,确实……确实不合适!我建议啊,我们人大……人大一定履行好监督职责!支持县委……不,支持咱们泰峰主任的英明决策!” 王进才的表态,临门一脚。这位县人大的老资历,他不仅明确站在了李泰峰一边,更用“英明决策”彻底将李泰峰的个人意志凌驾于县委之上! 刘进京的心情瞬间复杂起来,没想到李泰峰连哄带骗的几句话,王进才就他娘的临阵倒戈,这让刘进京有些心虚了,自己这个县人大的书记,还没有真正的履职,平日里自己都是再抓县委的日常工作,对于县人大的日常工作,都是老王在抓,特别是老焦住院一走半年,老王在人大的话语权颇重。 刘进京看着其他几位副主任,交头接耳间又讨论起田嘉明来,大家议论纷纷,刘进京听着,似乎都是说这样的干部。在座的众人,谁不是和石油公司产生过往来?刘进京看着大家的表情,知道意县人大内部已被李泰峰撕开了一个口子,自己这个主持工作的书记,在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了孤立。李泰峰这招“以旧压新”、“分化瓦解”玩得极其专业!他不仅传达了“指示”,更是在县委和县政府内部直接制造了公开的分裂! 刘进京看着李泰峰脸上那重新浮现的、带着掌控感的威严笑容,又看了看王进才那惶恐谄媚的表情,心里暗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站出来了。” 而会场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进京身上,大家也都清楚,王进发还代表不了县人大,更代表不了县委,等待着他的回应。李泰峰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地锁定刘进京,仿佛在说:“看进发同志,这才是老同志该有的觉悟!” 刘进京深吸一口气,脸上保持着对老领导应有的尊重,但眼神沉静如深潭,没有丝毫慌乱。目光温和地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的众人,最后落回李泰峰脸上,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郑重: “泰峰主任啊,”刘进京开口,语气平和却清晰有力,“发同志的发言,情绪饱满,表达了他个人的看法和感受,我们县委和县人大党组,充分尊重每一位同志发表意见的权利。” 李泰峰马上就读懂了这句话的深意,这个刘进京,特意强调了“个人看法”,这事巧妙地与“组织决定”划开界限,心中也是顿生不满。 刘进京随即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组织原则性,一脸平和的道:“但是,泰峰主任啊,进发同志刚才的表态啊,我看只能代表他个人嘛,不能代表东洪县人大常委会党组,更不能代表我们东洪县委县政府!我虽然到人大工作不久,但是规矩我还是懂得嘛。县人大是地方国家权力机关,任何重大决策和监督意见,都必须遵循法定程序,由人大常委会集体研究决定,不是个人意志可以替代的!” 这番话掷地有声,既肯定了王进才发言的权利,又彻底切割了他那番“英明决策”论调与组织意志的关系,维护了县人大和县委的集体决策权威。李泰峰没想到,这个刘超英竟然把话说的这么直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骤然变得阴鸷,手指在桌面上猛地收紧成拳。他没想到刘进京敢如此直接地切割,而且切割得如此冠冕堂皇! 刘进京捕捉到了李泰峰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但他话未说完,语气稍稍放缓,带着一种“留有余地”的圆滑:“今天人大的领导同志啊到的也不齐,至于您刚才提出的两点重要意见,泰峰主任啊,我作为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党组书记,啊,我一定会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带回县委常委会和人大党组会议!请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同志认真研究讨论,充分听取各方意见。”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李泰峰,又扫过左右在座的县人大的几个干部,强调了后续流程:“在这个过程中,县人大还有咱们的常委会啊,要落实好咱们泰峰书记的重要指示,依法依规履行监督职责,密切关注县政府对相关问题的处理进程和结果,及时向咱们市人大汇报。” 刘进京这番话,滴水不漏。他承认了李泰峰的意见“重要”,承诺“带回研究”,强调了“人大监督”,但核心是把决定权牢牢锁在县委县政府这个层面,用“集体研究”和“法定程序”这两道门栓,把李泰峰试图强加的个人意志挡在了门外。至于“研究”的结果是什么,那就是县委县政府的事了。这既给了李泰峰台阶下,又坚守了组织原则。 李泰峰只觉得胸口一股闷气堵着,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太清楚这套官话了!什么“带回研究”、“密切关注”,说到底就是拖延和敷衍!刘进京这番表态,看似恭敬,实则是在用组织的名义将他这个老领导的意见架空了!他盯着刘进京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里明白,无论是刘进京还是刘超英,都已经彻底倒向了李朝阳,抱定了县委县政府这条新的大腿,对他这个过气的“老书记”,只剩下表面的客套和实质上的抗拒了。 李泰峰身体前倾,目光如刀,带着最后的施压:“是啊,进京同志啊,讲程序,我很赞同。既然你强调程序,强调组织!认识上还是到位的。我作为市人大副主任,今天来东洪调研,也是向人大党组汇报了的,今天提出这两点意见和要求,也是给人大主要领导啊做了沟通!这不是我个人意见,是市人大对东洪县人大工作的指导意见!请你务必以县人大常委会党组的正式文件形式,将今天会议情况,特别是我的两点意见,落实之后,形成书面报告,报送市人大办公室!我要看到东洪县委县政府的正式回应!我要看到你们人大的监督实效!这不是商量,这是工作部署!” 李泰峰知道,让县人大形成文件报送市人大,这是把他个人意见上升到市人大层面的唯一方式,也是给刘进京和县委套上的一道枷锁。虽然效果未知,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保留最后一点面子和施压渠道的举措了。 刘进京心中暗自感叹,这李泰峰书记,咋还那么糊涂,跟着老胡他们掺和什么,很明显,市委政府是支持李县长的,不然的话,市委早就叫停了,还需要什么政法委和人大出面。 刘进京的面上却依旧恭敬:“泰峰主任的要求啊非常明确,我们一定严格执行!咱们县人大办公室会立刻整理今天的会议记录,尽快形成详实报告,按程序报送市人大!泰峰主任啊,那咱们现在去实地调研?” 下午时间,我返回了县委大院的办公室,与刘超英、曹伟兵说了几句之后,刘进京夹着黑色笔记本来到我的办公室,很是自然的坐了下来。伸出手,自顾自的在火炉上烤起了手。 待刘超英和曹伟兵汇报完之后,刘进京直接吩咐道:“伟兵,把门带上。” 曹伟兵关门之后,我坐在刘进京旁边,也烤起火来。一边烤手一边淡然说道:“怎么样啊,老领导有没有什么具体指示啊?” 刘进京沉默片刻,神情复杂,感慨了一句道:“朝阳啊,咱们老领导啊,糊涂啊,这人来了,可是给咱们出了一个难题。” 第 1048章 延坤大骂蠢货,晓阳使出阳谋 听完刘进京的详细汇报,特别是李泰峰在县人大会议上那番措辞严厉、近乎“逼宫”般的表态,我靠在椅背上,炉火的暖意似乎驱不散心底涌上的寒意与疑惑。办公室里只剩下炉火细微的噼啪声,以及刘进京略带忧虑的目光。 “泰峰书记……这是图什么?”我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温热的茶杯壁,“吨粮田造假,农民负担超标,财政窟窿……他留在东洪的‘政绩’经得起深究的能有几件?市委没有追究他的领导责任,已经是顾全老同志的面子,留了余地。如今他离开东洪,在市人大安稳待着,本该颐养天年,何必跳出来搅这趟浑水,还摆出如此强硬的姿态?这不符合他往日‘糊涂’的做派,更像……更像一种近乎偏执的不满。” 刘进京接过话,声音低沉:“县长,我看啊,根子恐怕还在您那‘四个刻不容缓’上。您想想,‘解决石油公司问题刻不容缓’,‘加强干部队伍建设刻不容缓’……这些提法,句句都像是在说东洪之前的工作是‘问题’,是‘被动局面’。泰峰书记是东洪多年的老书记,在他心里,东洪就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您现在这么一说,等于把他主政东洪那些年的成绩,全盘否定了。他这人……面子看得重,有些偏执啊。尤其是到了市里面之后,更在意身后名。您这‘刻不容缓’,在他看来,就是指着鼻子说他把东洪搞烂了,泰峰的心里啊能不跳脚吗?某些同志他们再在旁边拱拱火,说您是要清算他留下的班底……这梁子,算是结死了。” 我缓缓点头,刘进京的分析切中要害。李泰峰的反应,已非单纯的“护犊子”或“讲情面”,而是一种被冒犯尊严后的强烈反弹,带着维护自身历史定位的执拗。他今日在东洪人大的强势表态,就是要证明他李泰峰“余威犹在”,他当年的政策比如“特殊安置”不容轻易推翻,他庇护的人如李爱芬、胡玉生不容“欺凌”,他更要借“监督”之名,打压他眼中“否定历史、不顾大局”的外来干部。 “面子……”我咀嚼着这个词,心头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对老干部的尊重是必须的,但尊重不等于无原则的妥协,更不等于让历史的沉疴阻碍当下的改革。东洪这潭水,非下猛药不足以荡涤污浊。李泰峰的“面子”,不能成为压在百万东洪人民头上的巨石。 “进京同志啊,看来啊你的判断是对的。我也不相信,泰峰同志和东洪或者石油公司,有什么经济上的牵扯。对于泰峰同志的党性,我还是完全信任的。”我抬起头,目光沉静而坚定,“泰峰书记的情绪,可以理解,但县委政府的工作,不能被个人情绪左右,更不能被过去的错误所绑架。他提出的两个问题,我们要正视,更要讲原则、讲事实、讲法律。” 我看着火炉里的炉火燃烧,手渐渐的暖了起来,思路也是愈发清晰,我说道:“关于李爱芬的问题。这根本不是照顾老黄县长‘小姨子’的问题!政策有边界,人情不能无限扩大。县委照顾老黄县长的女儿黄晓娟,是出于对老干部直系亲属的关怀,是特事特办,但也要求她凭能力通过考试,程序虽有瑕疵,但结果我认为是公平的。而李爱芬,仅仅是老黄县长夫人的妹妹,这种关系在人事政策上本就不具备特殊照顾的基础!更重要的是,她长期旷工,目无组织纪律,这是有据可查的铁的事实!我们清理在编不在岗人员,省上啊一直有文件,这是严肃人事纪律、维护教育公平的必要举措嘛!对李爱芬的处理,程序合法,依据充分!泰峰书记拿‘尊重历史’说事,实际是在用‘历史错误’来绑架‘现实原则’。这一点,我们必须顶住压力,绝不能开倒车!你回复人大那边,材料要扎实,理由要充分,态度要坚决。照顾,只能给真正需要且符合政策的人,不能成为某些人混日子的护身符!” 刘进京略作担心的道:“县长啊,我是怕这种回复,泰峰书记并不认可啊。其实情况他是清楚的。” 我心里暗道:“泰峰书记如果还不认可,县里也就只能不按常理出牌了。” 我说道,先这样报吧,如果他不认可,我们就结合他的意见,再斟酌吧。第二是关于田嘉明的问题,这才是真正的烫手山芋。”我的语气凝重起来,“泰峰书记揪住市政法委那份‘调查结论’不放,认定田嘉明纵容甚至授意刑讯逼供,要求暂停提名甚至追究责任。这份‘结论’……哼!”我冷哼一声,“进京同志,你我心里都清楚,那是孙海龙搞‘熬鹰’、疲劳审讯,硬生生折磨出来的伪证!两名干警精神濒临崩溃时按下的手印,能有多少可信度?田嘉明或许在队伍管理上有粗放之处,但说田嘉明授意殴打李爱芬!这种扯淡的说法,我不相信,市政法委的这种做法,我很不认同!” 刘进京拿起火钳,夹了一块煤放进火炉里,就道:“朝阳啊,这事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咱们也没有证据,证明市政法委搞了疲劳审讯。” 我侧过身,缓缓摇头,带着审慎的权衡,“时机还不成熟。一来,我们手头确凿的反证确实还不够充分,那两名干警的状态还需要时间恢复和固定证词;二来,现在掀盖子,就是和市政法委、特别是李显平书记彻底撕破脸,等于把矛盾直接捅到市委层面,在当前石油公司划转和‘两会’筹备的关键时刻,这对咱们东洪县啊,没有什么好处,极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地震,干扰我们核心任务的推进;三来,也会让泰峰书记抓住把柄,指责我们‘对抗上级调查’、‘包庇下属’,反而坐实了他们的指控。” “那……县长的意思是?”刘进京眉头紧锁。 “沟通!我亲自给泰峰书记打电话沟通。”我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妥协,而是亮明我们的底线和掌握的情况,让他明白事情的复杂性和他可能被当枪使的风险。电话里,我要讲清楚三点。” 我走回办公桌,手指敲击着桌面,条理清晰: “第一,李爱芬的问题,原则不容挑战。事实就是事实,纪律就是纪律。县委县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是坚定的、有充分依据的。请他理解和支持我们维护组织纪律、推进人事制度改革的决心。 “第二,关于田嘉明和那份‘调查结论’。我会明确告诉他:我们收到市政法委移交的材料了。但我们同时也收到了涉事干警反映的、关于市政法委调查过程中存在严重违规行为的报告!这些情况,我们正在核实。在真相彻底水落石出之前,仅凭一份在非正常状态下取得的、存疑的‘口供’就认定田嘉明同志的责任,甚至要求暂停其提名,是不公正的,也是不负责任的!县委县政府对田嘉明同志的工作能力和党性原则,是信任的!我们更相信,最终的调查会还原事实真相。 “第三,顾全大局吧。当前东洪的中心工作是确保石油公司划转平稳落地、确保‘两会’顺利召开。任何偏离这个中心、激化矛盾、影响稳定大局的行为,都是对东洪甚至是东原发展的不负责任。泰峰书记作为从东洪走出去的老领导,对这片土地有感情,相信他会理解和支持县委县政府集中精力抓大事的决心。” 我顿了顿,看着刘进京:“这个电话,既要表明我们寸步不让的原则,又要抛出我们掌握的反制信息,更要立足于更高的大局观。目的不是说服他立刻改变立场,而是让他知道:我们不是软柿子,我们手里也有牌,硬顶下去,恐怕泰峰书记,也是不太体面了,反倒是外人开了我们的笑话嘛。 我心里暗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样办我看也是给泰峰书记一个重新思考、体面下台阶的机会。如果他执意要借人大程序生事,那我们也只能奉陪到底,将问题彻底摊开,到时谁更难堪,就不好说了。” 刘进京思索片刻,无奈说道:“县长!这叫‘绵里藏针’,‘以守为攻’。既守住了底线,又点明了风险,还留了余地。泰峰书记如果还有几分清醒的政治嗅觉,应该能掂量出轻重。我这就去准备李爱芬问题的详细材料,确保随时能拿出来应对质询。” “嗯。”我点点头,待刘进京出门之后,算着时间,就拿出了机要通讯录,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联系泰峰书记。 电话接通,与李泰峰说了二十分钟,虽然泰峰书记的语气上没有太过强硬,但是在两个问题上倒是寸土未让,挂断电话,我心里暗道:“泰峰书记,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而东洪县人民医院胡玉生的病房里,今天难得的安静。窗外冬日的阳光惨白地照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窗框的影子。胡玉生靠在垫高的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少了几分前几日的惊恐和愤怒,多了些空洞的疲惫,床头柜上散落着厚厚一叠杂志和一个黑色方砖收音机。 胡玉生看着空荡荡的病房门口,喃喃道:“爸,今天……清净了。那些人,总算没再来闹啊。” 胡延坤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身体微微佝偻着,厚重的军大衣裹在身上也难掩那份苍老。他闻言,浑浊的眼睛抬了抬,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清净了?哼,不是不闹,是有人把火暂时按住了!”他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一口温开水,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 “按住了?谁按的?”胡玉生有些茫然。 “刘超英的‘四大班子分包到人’!”胡延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也有一丝对刘超英这招棋的复杂感受,“那三十个闹得最凶的,名单分到了县里四大班子的领导头上,一人至少包一个!谁的人,谁去安抚,谁去解决!你想想,王有才原来是供销社的,当初进石油公司,走的是谁的线?还不是我!昨天工作组直接把他推给我了!我去供销社家属院找他谈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暂时消停了!” 胡玉生自然是认识这个王有才,脑海里回忆起这人在自己面前鞍前马后的老实模样。 胡玉生道:“爸,这个王有才是个老实人。” 胡延坤抬头看了一眼胡玉生,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老实人,你从哪里看出来,他是老实人啊?我又拿了五千块钱退给他,他才不闹的。” 胡玉生听完之后,马上坐直了,满脸不甘的道:“爸,你怎么又给钱?我都说了,这安置费不是我收的,我在安置费上才挣了多少钱?” 胡延坤拨开了一个橘子,递到半空,又将橘子放在床头柜上,说道:“都什么时候了,按平一个是一个吧。咋说人家也是把钱给了你,现在喊你到纪委反贪局说明情况,你能说的清楚,你敢说清楚。” 胡玉生道:“爸,这事,窝囊啊!” 胡延坤喘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其他那些刺头也一样!田利民是刘进京提拔的,他塞进来的那几个,就归刘进京负责!焦杨他爸焦进岗还在人大躺着,但焦杨作为组织部长,也得去给他爸当年打招呼安排的人做工作!曹伟兵他爹曹老县长留下的关系户,自然归曹伟兵……县城就这么大,有头有脸的领导就那么些,谁打的招呼,谁塞的人,工作组只要稍微一摸排,就能推个八九不离十!现在,谁的人再闹,就是打谁的脸!哪个领导还敢让自己的‘责任田’再跳出来点火?那不是给自己上眼药吗?” 胡玉生听着父亲的解释,恍然大悟,随即又涌起一阵无力感:“原来是这样……可这……这不是把矛盾都压到领导头上了吗?刘超英这招……” “这招狠啊!”胡延坤打断他,眼神锐利起来,“把火种分散给各个山头,让他们自己想办法灭火,至少先把表面上的‘稳定’维持住,让省石油公司能顺利签字划转!但是玉生啊,这火是暂时压住了,根子还在!核心就是钱!那七十万安置费窟窿!只要钱一天退不回去,这火随时可能复燃,而且烧得更旺!” 话题瞬间又回到了最致命的要害上。胡玉生脸上的那点轻松瞬间消失,眼神再次变得慌乱:“钱……钱……” “薛红你又联系没有?!”想到这里,胡延坤就来气,胡延坤猛地盯着儿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焦虑,“你那个薛红呢?!联系上了吗?!钱呢?!” 胡玉生身体一颤,下意识地躲开父亲的目光,声音微弱:“还……还没联系上……大哥大一直关机……我已经喊我省城的朋友去找了,家里没人,电话也没人接,估计是躲到他姑家里去了,我腿好之后,就去省城……” “恐怕你的腿还没好,吕振山就把你卖了。” 胡玉生带着一份执着说道:“要招早招了,这说明吕振山还是抗的住!” 扛个屁,感谢泰峰吧,他一直给县里施压,如果不是他这个老糊涂,县里有所忌惮,真动起手来,没有人能扛住。我猜,迫于现在泰峰他们的压力,公安机关就没正经去问,这是在等翻年之后的两会啊,有些人是怕招出来,牵扯太多,影响稳定,更影响转正啊。 胡玉生想着自己和薛红的关系,不应该会出卖自己,就道:“吕振山我不敢保证,但是薛红我一定能保证。” 蠢货!蠢货啊!”胡延坤再也压不住火气,巴掌拍在床沿上,震得胡玉生吊着的输液瓶都晃了晃,“到现在还抱什么幻想?!她跑了!带着钱跑了!你这个蠢货,连个女人都拴不住,上百万的钱就敢让她攥着?!” “爸!不会的!”胡玉生挣扎着反驳,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希冀,“她……她可能只是害怕,不在她姑家,就是另外找个地方躲躲风头……她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感情?!”胡延坤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儿子的鼻子,“感情值几个钱?!感情能让她冒着被抓、甚至判刑的风险,替你守着那赃款?!我告诉你,女人靠不住!尤其是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她卷着钱跑了,就是把你,把我们胡家往火坑里推!你还在做梦?!” 胡玉生被父亲骂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毕竟这人是没联系上。病房里只剩下胡延坤粗重的喘息声。 胡延坤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既恨又痛,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而急促: “玉生,现在不是想她跑不跑的时候了!关键是后果!我们拖不起了!吕振山在田嘉明手里,你知道那个王八蛋的手段!他到底能扛多久!一旦他松口,把你倒卖石油、私建油库、伙同他分赃的事全抖出来,神仙也救不了你!更别说还有那笔四百多万的设备款!” 胡玉生眼中充满了恐惧,仿佛已经看到了冰冷的手铐。 “所以,必须赶在吕振山开口之前,把安置费这个窟窿堵上!”胡延坤斩钉截铁,“只要把钱退回去,安抚住那帮闹事的,至少能争取到时间,让县里在处理你其他问题上……‘从宽考量’!这是刘超英亲口承诺的!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退钱!” “可……可钱……”胡玉生绝望地重复着,“钱在薛红那……” 胡延坤眼神阴鸷鸷:“钱在薛红那?那也得有个说法!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卷跑’了!这口黑锅,不能全扣在我们胡家头上!玉生,你给我说实话!”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胡玉生,“刘超英!刘超英到底有没有收过钱?!他作为分管劳动人事局的常务副县长,石油公司进人,特别是这种花钱买身份的,他能不知道?!他能一点好处不沾?!” 这才是胡延坤此刻最关心的!如果能把刘超英也拖下水,那么事情或许还有转圜圜的余地,至少能拉个垫背的,或者让县里在处理时有所顾忌。 胡玉生被父亲逼视得心头发慌,他努力回忆着,眼神闪烁:“爸……这个……我真不清楚。具体经办的都是李勃!所有条子、关系,都是李勃在打理,钱……也是他经手分配的。给谁送了多少,留了多少,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我只是把收上来的钱交给薛红保管,然后按李勃的意思,他要多少,我就拿给他多少……” “李勃?!”胡延坤眼中寒光一闪:“李勃才是关键啊!” 他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钱是自家儿子玉生收的,但具体怎么“花”出去,打点了哪些人,特别是刘超英这个关键人物有没有沾手,玉生很可能真的不知情。蠢货啊,给谁送的钱,都不知道!所有的关键,都系在那个已经被逼到墙角、随时可能崩溃的劳动人事局局长李勃身上! 胡延坤意识到,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必须在吕振山彻底崩溃、吐出所有秘密之前,在李勃被县里的压力压垮、乱咬一通之前,找到他,撬开他的嘴,或者……逼他拿出一个能保住胡家父子、至少是暂时保住胡玉生的方案! “不行!不能再等了!”胡延坤站起身,军大衣的衣角带倒了凳子,“必须立刻找到李勃!我亲自去找他谈!”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惊惶失措的儿子,眼神复杂,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玉生,你躺好!养伤!外面的事,爸来处理!记住,别犯傻了,钱,就是被薛红卷跑的!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懂吗?!” 冬夜,东洪县委招待所的2号小楼里,暖意融融。县委招待所也是东洪少数自己烧锅炉取暖的地方。难得我和晓阳都没有接待任务,电视里播放着新闻联播,声音不大,成了温馨背景音。 我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晓阳正蜷在沙发里,捧着一杯热茶,卸下了白天工作的干练,眉眼间带着一丝难得的慵懒和放松。她刚从市里赶过来,风尘仆仆。 “抬脚,晓阳。”我蹲下身,试了试水温,轻轻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晓阳顺从地抬起脚,温热的清水包裹住微凉的脚趾,她舒服地喟叹一声,身体更放松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三傻子,你看县长洗脚……你没体验过这个项目吧,不过你这县长当的,我看比我在市府还累,脸都瘦了一圈。” 我低着头,手指力道适中地按摩着她的脚底穴位,感受着那份久违的、属于家庭的宁静。但东洪这潭浑水,终究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即使在这难得的温馨时刻,也难以完全放下。 “累是累点,习惯了。”我苦笑一下,声音低沉,“主要是心累啊。泰峰书记那边……今天又闹了一场。” 我把在县人大发生的事,李泰峰如何借“调研”之名发难,如何揪住李爱芬被开除和田嘉明“领导责任”不放,如何在会上咄咄逼人,甚至逼得王进才临阵倒戈表态支持他,以及他最后要求县人大形成文件报送市人大施压等细节,都一五一十地讲给晓阳听。说到李泰峰那番“不安排闺女安排小姨子”、“不尊重历史”、“寒了老同志心”的论调,我的语气里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愤懑和深深的无奈。 “……晓阳,你说这叫什么事?”我抬起头,看着晓阳那双在电视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政策界限清清楚楚,照顾只能给直系亲属!李爱芬长期旷工是事实!清理在编不在岗人员是省里的统一部署!程序合法合规!他李泰峰作为老领导,不是不懂政策!他这就是借题发挥,拿‘老同志’、‘历史感情’当幌子,在给县里施压,在给胡延坤那些人撑腰!更可气的是,他还揪着市政法委那份违规搞出来的‘调查结论’,硬要往田嘉明头上扣屎盆子!这哪里是讲道理?分明是胡搅蛮缠!” 晓阳静静地听着,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意味。她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小口啜饮着。电视里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却丝毫影响不了她此刻专注的思考。 片刻之后,她放下茶杯,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她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和俏皮: “朝阳,李泰峰这么干,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从东洪出去的‘老书记’,打着‘关心老同志’、‘维护历史’的旗号,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手画脚吗?他吃准了你们县委县政府要顾全大局,要讲组织程序,不好跟他这个市人大副主任硬顶,更不好直接撕破脸说他无理取闹,对不对?” 我点点头,这正是李泰峰的高明之处,也是让我感到棘手的地方。硬顶,怕影响不好;讲理,他根本不听。 晓阳眼中那抹狡黠的笑意更深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带着一种“你太老实了”的嗔怪: “他李泰峰能打‘老同志’牌,打‘历史感情’牌,咱们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他口口声声要‘尊重历史’、‘照顾老同志家属’,那好啊!咱们就让真正的‘老同志家属’——老黄县长的亲生儿子和闺女,去市里找他这个市人大副主任‘反映情况’、‘讨个说法’!”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愕然地看向她:“让黄晓娟和她哥去找李泰峰?” “对呀!”晓阳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让黄晓娟和她哥,直接去市人大!找到李泰峰办公室!当面问他:李主任!您是东洪的老书记,也是市人大的领导!您口口声声说要尊重历史,要照顾老黄县长的家属,要恢复李爱芬的工作!那我们呢?我们才是老黄县长亲生的儿女!是直系亲属!县里照顾我妹妹晓娟,让她凭本事考上了教师资格,我们感谢组织!但您为什么放着我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子女不关心,偏偏要去关心、去恢复一个仅仅是老黄夫人妹妹身份的李爱芬的工作?!” 晓阳模仿着黄家子女可能的口吻,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质问: “李主任!您说恢复李爱芬的工作是尊重历史?那县里照顾我妹妹晓娟,就不是尊重历史、关怀遗属了吗?李爱芬长期旷工,目无纪律,被清理是政策要求!我们理解支持!可您作为市领导,放着我们这些遵纪守法、努力工作的老黄子女不管,却为一个违反纪律、无理取闹的‘小姨子’撑腰,甚至不惜给县里施压!这算哪门子的‘尊重历史’?这算哪门子的‘关心老同志家属’?!我们做子女的想不通!我们要求市人大主持公道!要么,您把李爱芬‘照顾’了?要么,您就别打着‘老同志’的旗号,干这种厚此薄彼、让人寒心的事!” 晓阳说完,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怎么样?朝阳?这招‘釜底抽薪’!他李泰峰不是要站在道德高地吗?咱们就让真正的‘苦主’上去,把他脚下的土给刨了!看他怎么下台!看他怎么解释他放着老黄亲生的子女不闻不问,却去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姨子’强出头的道理!这事要是传出去,大家怎么看黄老县长?市里其他老同志会怎么看李泰峰?说他李泰峰糊涂?还是说他别有用心,借机打压东洪县委?” 我听着晓阳这大胆又刁钻的点子,心头猛地一震!这招……确实够“损”!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精妙绝伦!李泰峰所有的“大义凛然”,都建立在“为老同志家属讨公道”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出发点上。可一旦老黄县长真正的、被县里妥善安置了的亲生子女站出来,公开质疑他“厚此薄彼”、“不关心真正遗属”,甚至暗示他别有用心,那他精心构筑的道德高地瞬间就会土崩瓦解!他那套“尊重历史”、“关怀老同志”的说辞,立刻就会变成自相矛盾的笑话!在官场,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指责,杀伤力是巨大的,尤其是在注重“名分”和“程序”的体制内。 “这……”我有些犹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晓阳温热的脚背,“这法子……是不是有点太……太直接了?让黄家子女去闹市人大?影响会不会不太好?而且,黄晓娟她们……愿意去吗?会不会觉得被利用了?” “哎呀,三傻子!”晓阳嗔怪地抽回脚,自己拿起毛巾擦着,语气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什么叫闹?这是合理反映情况!表达诉求!老是拿人家的爹和小姨子做文章,这是什么事嘛。至于影响?他李泰峰都不怕在县人大拍桌子训人,不怕把事情闹大给市里添堵,我们怕什么?他做初一,就别怪我们做十五!再说了,也不是你去闹。组织又不出面。” 晓阳擦干脚,穿上柔软的棉拖鞋,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双手捧起我的脸,目光清澈: “朝阳,我知道你觉得这招有点‘损’,有点‘不按常理出牌’。但是,你想想,是谁先不讲规矩、不顾影响、胡搅蛮缠的?是李泰峰!是他先撕破脸皮,用‘老领导’的身份和市人大的牌子压你们!是他先不顾事实,拿着违规得来的‘证据’要整田嘉明!是他先在东洪县委内部搞分化瓦解!对付这种不讲道理、只讲蛮力的人,你跟他讲君子之风,讲温良恭俭让,有用吗?只会让他觉得你好欺负,变本加厉!” 晓阳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他既然敢损,我们就得比他更损!而且,我们这损,是损在明处,损在理上!是让真正该说话的人说话!是把他那套虚伪的‘大义’彻底戳穿!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叫阳谋!” 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至于黄晓娟和她哥……你放心。老黄县长走了,他们兄妹在县里,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安稳!是别再被卷进是非!现在李泰峰跳出来,打着‘关心’的旗号,却要把那个惹是生非、差点把他们家名声都败光的李爱芬再塞回教师队伍,还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心里能痛快?能没有怨气?我们只需要让人……嗯,比如刘进京同志,或者妇联的同志,以关心遗属的名义,去跟他们聊聊,把李泰峰在市人大怎么‘关心’李爱芬、怎么要求恢复她工作、怎么给县里施压的情况,‘无意中’透露给他们……再把其中的利害关系,特别是李爱芬回来可能再次给他们家带来的麻烦和负面影响,稍微点一点……我相信,只要他们不傻,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可不是利用,是给他们一个维护自家清净和名誉的机会!” 我听着晓阳条理清晰、步步为营的分析,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果决,心中的犹豫渐渐被一种豁然开朗和隐隐的兴奋取代。是啊,李泰峰已经撕下了“老领导”的温情面纱,亮出了政治打压的獠牙,我们难道还要束手束脚,坐等他步步紧逼吗?晓阳这招,看似“损”,实则直击要害,打蛇打七寸!用“老同志家属”反制“老领导”,用“程序正义”对抗“胡搅蛮缠”,这才是真正的政治智慧! 我摸了摸腰,直接道:“晓阳,那咱开始,劳军吧。” 晓阳坏笑一声,脸色绯红,说道:“三傻子,你咋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走吧,上床……” 第1050章 静谧夜晓阳分析局势,办公室胡延坤语言威胁 晓阳到了市政府担任副秘书长之后,一直在熟悉工作,也是这几天第一次回东洪来。屋内的暖气抵挡不住冬夜的寒意,但床笫间的温存却足以驱散我们连日来的疲惫与心焦,。激情过后,晓阳慵懒地依偎在我的怀里,脸颊红晕未褪,指尖无意识地在我胸口抚摸。 我搂着晓阳光滑的肩膀,满足地喟叹一声,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前些日里偶然听到的零碎消息。犹豫片刻,我还是开了口,声音带着事后的微哑:“晓阳,有个事儿想问你。” “嗯?”晓阳一手拿着书,随意翻看着,抬起迷蒙的眼,像只餍足的猫。 “最近县里的环美公司,进展不是很顺利,东洪城关镇的本土势力,一直想找麻烦,我来没来及追这个事,不过,据说参与建设的老板是个女同志,平安县来的?”我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不会……是大嫂秀霞吧?” 晓阳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尖轻轻戳了戳我的胸膛:“三傻子,你这县长当的,风声鹤唳了?净瞎琢磨!”她撑起身子,明亮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笃定的光,“放心吧,绝对不可能是大嫂。” 晓阳拉过被子裹了裹,解释道:“大嫂现在啊,一颗心都扑在东原市那个货站上呢!你是不知道,那摊子越铺越大,光是应付各路神仙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哪还有精力把手伸到东洪来干什么建筑?再说了,”晓阳的语气带着对嫂子能力的欣赏,“大嫂做的是建材,搞建材批发,搞货站和运输,大嫂精着呢。搞建筑?那是要垫资、要资质、还要应付地方上各种盘根错节关系的苦差事,大嫂这个人也明事理,知道你在东洪,再加上她向来谨慎,不会轻易碰自己不熟悉的领域。” 听到她如此肯定的回答,我心头那点疑虑和担忧瞬间消散,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我自言自语道,声音里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作为一县之长,尤其还是临危受命的代理县长,我最怕的就是授人以柄。亲属经商本就敏感,若还在自己治下的东洪县,哪怕清清白白,也难逃悠悠之口,极易成为对手攻讦的利器。如今确认与秀霞无关,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踏实了?”晓阳歪头看着我如释重负的样子,忍不住又笑,“再者说了,大嫂现在和建国是两口子,从法律上来讲,人家和咱们没关系,就算是大嫂想来东洪作生意,也是大嫂的自由。你呀,就是心思重。” “不得不重啊,”我苦笑,大手摩挲着她的手臂,“这东洪的水,深不见底。走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知道就好。”晓阳重新靠回我怀里,语气轻快起来,“不过说起大嫂,我还真得夸她两句。眼光准,魄力足,天生是做生意的料!她那货站,现在可是东原数得上号的货物集散地了,信息灵通,渠道稳定,连市里好些重点工程的材料供应都再找大嫂牵线搭桥。” “哦?这么厉害?”我有些意外,我知道秀霞能干,但没想到发展得如此迅猛。虽然晓阳没有明说,但我知道,这里面少不了是晓阳和建国在从中帮忙,不然的话,就靠大嫂一个女同志,怎么可能在鱼龙混杂的建筑与货运市场打开局面。 “可不是嘛!”晓阳的语气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而且啊,大嫂如今可不仅仅是个生意人了。她和红旗市长的爱人柳如红,关系处得相当不错。” “如红嫂子?”我心里一动。红旗书记如今是东原市副市长,还兼任着曹河县县委书记,年仅四十五岁,是市里公认的少壮派,前途不可限量。曹河县是东原市的经济强县,郑红旗能以市政府副市长的身份兼任县委书记,其分量和受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对呀,”晓阳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大嫂这人你知道,待人真诚又爽利,一来二去,关系就拉近了。如红对她印象很好,在她们那个圈子里,大嫂也算是说得上话了。” 晓阳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红旗市长如今可是市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曹河又是经济重镇,他本人年轻有为,以后…潜力很大啊。大嫂能跟柳如红搞好关系,这一步棋,咱们算是走的长远,不然到时候张叔和爸像马叔他们一退,三傻子啊,上面没有人,可不敢在东洪这么搞。”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微起。秀霞的这份“人脉经营”能力,确实出乎我的意料。这不仅是为了生意,更是为有晓阳的长期打算,红旗书记这条线,未来或许真能派上大用场。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也在脑中一闪而过:李泰峰、胡延坤、市政法委的李显平,这些盘踞在头顶或潜伏在暗处的对手,哪一个不是根基深厚?眼下一盘乱局尚未解开,却又窥见了另一处更高层面的风起云涌。东洪这个舞台,牵动的丝线似乎越扯越远,也越来越凶险。 我紧了紧搂着晓阳的手臂,感受着怀中的温暖。窗外是寂静的冬夜,而东洪的暗流依旧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不过至少在此刻,在确认了环美公司与大嫂无关的情形之后,得知大嫂过得很好很充实,确实为沉重的心绪带来了一丝松动,但也隐隐感到了更深远层面博弈的压力。 “三傻子,”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石油公司划转这事,就是你眼前最大的一道坎,也是你转正路上最关键的一步棋。东洪上上下下,市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 我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没有打断。晓阳的政治嗅觉向来敏锐,尤其是在东原官场这个她从小耳濡目染的环境里。 “我听到风声,”她微微侧头,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市里对你怎么处理石油公司这块硬骨头,评价非常高。说你有魄力,敢碰硬,而且方法对路,抓住了牛鼻子。但是……”她顿了顿,语气凝重起来,“这也成了衡量你能力、甚至决定东洪未来班子结构的一把尺子。” 我心头微凛:“衡量班子结构?” “嗯,”晓阳点点头,“东洪的县委书记位置空出来这么久,市里肯定要考虑谁来跟你搭班子最合适。是继续用刘超英这种本地成长起来的‘稳重派’维持平衡,还是……大胆启用更有锐气、能和你形成改革合力的新人?现在看来,还不好说。” 晓阳似乎也来了兴致,抬起清澈的眼眸,直视着我,“石油公司划转的成败,尤其是你处理过程中展现的魄力和掌控复杂局面的能力,就是市里考察你的最重要依据!甚至可能直接影响市里对县委书记人选的决定。这哪里是一个石油公司的事?这分明是你下一步能不能真正主导东洪全局的门票!牵一发而动全身!” 晓阳的话像冰锥刺入我纷乱的思绪,瞬间带来一阵冰冷的清醒。我之前更多聚焦于划转本身、于清除积弊、于应对李泰峰李显平的施压,却未曾将此事与县委书记的人选如此紧密地联系起来。这盘棋的格局,骤然变得更大,更深远,。每一步棋,不仅关乎当下成败,更可能决定东洪未来几年的发展走向!我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 一时间,各种念头在脑中激烈碰撞:刘超英近日的表现、可能的继任者人选、市里不同派系可能的博弈……纷繁复杂,如同窗外沉沉压下的黑夜,令人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压下这些翻涌的思绪,将怀中的晓阳搂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仿佛要从这份温存中汲取一丝力量。 天色刚蒙蒙亮,冬日的寒气透过窗棂顽强地渗入。县政协主席胡延坤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又是漫长一夜,煎熬仿佛刻在了他枯槁的脸上。他轻轻掀开被子,尽量不惊动身旁熟睡的媳妇。 “几点了?”胡家媳妇迷迷糊糊地问,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六点了吧。”胡延坤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摩擦,“你睡,我出去走走。”他动作有些迟缓地穿上厚重的棉袄和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中山装。 胡家媳妇看着丈夫佝偻偻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眉头紧锁,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胡延坤悄无声息地出了家门,踏入黎明前最凛冽的寒风中。县城尚未完全苏醒,街道空旷寂静,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在马路上孤独地回响。他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城郊的田野。 灰蒙蒙的天空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勉强照亮了大地。胡延坤站在田埂上,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冬小麦匍匐在土地上,本该孕育生机的青绿此刻却被一层灰白色的寒霜覆盖,显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机。远处的村庄影影绰绰,几缕稀薄的炊烟在冰冷的空气中艰难地升起,很快便消散无踪。雄鸡的啼鸣和家犬的吠叫交相传来,让胡延坤都依稀感觉回到了自己小时候一般,心也慢慢踏实了下来。 他默默地掏出一支烟,划了几次火柴才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刺激,咳嗽几声之后,却驱不散心头那彻骨的寒意和绝望。谁能体谅一个身在县城高位的老人,前些年还风光无限,而如今却知道大难必然临头的无奈。他独自伫立在空旷的田野里,瘦削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渺小、孤独。 “孽障啊……”一声饱含无尽痛楚和悔恨的叹息,随着烟雾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瞬间被寒风吹散。 他想起儿子胡玉生躺在病床上惊惶的脸,想起那些被田嘉明死死攥在手里的秘密,想起那不知所踪的七十万巨款和卷款潜逃的薛红……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作为父亲,走到今天这一步,想保儿子一条活路,竟已是黔驴技穷。他并非没有最后一张底牌——那私囤的数千吨石油,若能交出去,或许能换得一线生机?或者……用自己这个政协主席的位置去换?主动辞职,换取县里对玉生网开一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旋即被一股深入骨髓的倔强和几十年养成的官场傲气狠狠压下。认输?服软?把胡家几代人的脸面彻底丢在东洪的地里?他胡延坤,在东洪风风雨雨几十年,从泥腿子一步步走到政协主席,何曾向人低过头?这让一位县政协主席如何甘心!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钱……到底怎么花的?”这个疑问如同毒蛇,再次噬咬着他的心。刘超英……他那个常务副县长,真就那么干净?昨天刘超英话里话外,似乎也对钱的去向格外关注。李勃!那个被逼到墙角的劳动人事局局长,他才是经手人!他一定清楚每一笔钱的去向,清楚刘超英到底有没有沾过手!如果能找到刘超英的把柄……哪怕只有一点点……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丝近乎偏执的希望,如同冰原上微弱的火星,在他绝望的心底重新燃起。他狠狠掐灭烟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步履沉重但异常坚定地朝着喧嚣渐起的县城方向走去。 县城开始苏醒。街边支起了热气腾腾的早点摊,赶早的工人、上学的学生让街道渐渐有了生气。胡延坤在一家熟悉的油条摊前坐下。 “胡主席,早啊!两根油条,一碗小米粥?”摊主老张热情地招呼。 “嗯。”胡延坤点点头,声音依旧嘶哑。他机械地吃着,滚烫的豆浆似乎也无法温暖他冰冷的身体。一根油条炸得火候稍过,焦脆的外皮掉落几块油渣,不偏不倚地溅在他胸前的深蓝色中山装上,留下几点刺目的深褐色油渍。胡延坤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拿起白色手绢随意地擦了擦,仿佛那污渍根本不存在。 吃过早饭,他径直来到县委大院。政协主席办公室宽敞却显得有些陈旧冷清。胡延坤推开木门,没有开灯,几十年来的习惯,胡延坤节约惯了。 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窗外灰白的天光勉强照亮室内,映着他那张毫无表情、沟壑纵横的脸。 他枯坐了几分钟,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最终落在办公桌上那部老式电话机上。他伸出手,拿起话筒,手指在冰冷的拨号盘上停留片刻,然后沉稳地、一下一下地拨通了劳动人事局局长李勃的办公室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李勃带着掩饰不住疲惫和紧张的声音:“喂,哪位?” “我,胡延坤啊。”胡延坤的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胡……胡主席?!”李勃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明显的惊惶,“您……您这么早?有什么事您吩咐?” “嗯,”胡延坤应了一声,开门见山,“关系梳理得怎么样了?那124人,特别是那30个闹事的,当初都是谁打的招呼,走的谁的路子,你心里总该有个谱了吧?刘县长给你五天时间,我看你这脑袋啊,要挂在裤腰带上了。” 李勃在电话那头明显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地说:“主……主席,我正在全力查,在梳理……名单……名单快出来了……” “名单?”胡延坤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名单是死的!我要知道活的!钱!安置费!玉生收的那些钱,最后都流到哪里去了?进了谁的腰包?打点了哪些关键人物?特别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特别是,哪些钱,是经过你的手,送到了不该送的人手里?嗯?” “主席!这些,这些怎么能在电话里说,这样,我马上当面来给您汇报。” 胡延坤依然觉得,这事实在是没有必要遮遮掩掩,自己这个电话,也不图李勃能暴露出所有问题。只是敲打一下李勃,自己家的儿子,不会把安置费这个事的苦果独吞。 胡延坤压抑了一夜的愤怒和憋屈有些隐忍不住,晚上的时候,胡延坤几乎又是一夜没睡,迷迷糊糊的反复权衡,脑海中已经演练了无数个画面,对李勃的每一句话,都已经有了成熟的应对之策。 胡延坤平和的道:“李局长啊,怎么,你还怕被人监听了不成?没必要嘛,我们家玉生,能扛的一定会扛住,但是担子太重,一个人的脊梁顶不住万钧的压力。玉生要是倒下去了,李局长,这个担子是不是要压到你的身上?玉生是收了钱,但怎么花,怎么分,怎么打点关系,都是你在中间穿针引线!现在出了事,你想一推六二五?把所有担子都压在玉生一个人头上?!” 李勃在电话里眉目紧紧皱着,听着胡延坤威胁的话,说是威胁,也是事实,胡玉生在整个过程之中,是只收了安置费,这种安置费也是交到了公司财务,有的时候是胡玉生,而有的时候则是由石油公司财务科长薛红直接交给了自己的,这依然是公开的秘密。 “李局长啊,玉生现在在医院里躺着,但他还没傻!他脑子清醒得很!谁拿过钱,谁收过好处,他心里都有数!他现在扛着,是相信组织上有人会帮他!是相信你这个老同志会出来说句公道话!但是!” 胡延坤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许,带着决绝的威胁: “如果某些人,以为他倒下了就能把所有脏水都泼给他,以为能安安稳稳地把自己摘干净……哼!我看这也是一种错误的认识嘛。咱们将心比心,玉生要是真扛不住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倒出来……你李勃!你这个劳动人事局局长啊,是不是要被组织上第一个垫背的!咱们不能认为到时候推给一个卷款跑了的薛红就能万事大吉!组织上也不是傻子!对不对?” 电话那头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李勃粗重的喘息声。 胡延坤最后的声音冰冷而疲惫,却蕴含着不小的决心:“李局长,我说的说完了,不是威胁你,是提醒,你呀不要误会。 李勃握着话筒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胡延坤那番看似“提醒”、实则字字诛心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耳中,让他浑身发冷。电话那头胡延坤沉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带着一种濒临绝望却又孤注一掷的疯狂。李勃心里暗道:“这老家伙,向来稳重,看来今天也是稳不住了。” “胡主席!胡主席您……您千万别激动!”李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强挤出来的微笑,他努力稳住心神,试图安抚这头被逼到绝境的老狮子,“您放心!玉生……玉生的事,我李勃绝不会袖手旁观!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我懂!”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急于表忠心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胡主席,您想想,玉生能扛到现在,不松口,那是有原因的!上面……上面不是没人!有人在看着!有人在暗中使劲!您老千万别灰心!有些话……电话里实在不方便说!这样,您看您方便吗?我……我马上过去!当面给您汇报!您就全明白了!” 胡延坤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沉默让李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胡延坤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将信将疑:“我知道嘛,你们肯定在背后在运作,啊……好。我在办公室等你。不着急嘛,你慢慢过来,我能等。” “是!是!胡主席!我马上到!”李勃如蒙大赦,连忙应道,放下电话时,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一大片。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脸上交织着恐惧、侥幸和一种被逼上梁山的绝望。他知道,胡延坤这是要摊牌了,要逼他拿出“上面有人”的证据,或者……逼他一起跳火坑。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去赴这场鸿门宴。 第 1051章 市委大院跪诉委屈、市委书记拒见泰峰 我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韩俊正快步走向一辆停在角落的红色夏利轿车。车旁站着两个人——老黄县长的儿子和他妹妹黄晓娟。黄晓娟怀里还抱着她三岁大的儿子,小家伙似乎有些不耐烦,在她怀里扭动着。 韩俊走到他们面前,低声交代了几句,神色严肃。黄志强和黄晓娟听着,脸上都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黄晓娟紧了紧抱着孩子的手臂,点了点头。 很快,桑塔纳驶出县委大院,汇入通往市区的公路。 下午的时候,在东原市委大院,四楼,市人大副主任办公室。 李泰峰刚结束一个短会,这次会议没有安排发言,只是去陪会,李泰峰和身后的秘书说,以后这种陪会的事情啊,就不要通知我了,我这边还要谋划,明年的防汛抗旱工作。 李泰峰将会议材料丢在办公桌子上,秘书在后面收了起来,为李泰峰添了茶之后,汇报道:“李主任放心,以后再安排这种会,我就给你推了。” 李泰峰挥了挥手,这秘书赶忙就出了门,李泰峰颇为烦躁,想着自己昨天在东洪人大的发言,似乎是有些意气用事了,如果县里面真的报两份义正言辞的报告过来,自己如何与市人大主要领导汇报。毕竟从人大的角度来讲,这两件事,管的着实是有些宽了。 他刚端起茶杯,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李主任!李泰峰!你给我出来!”黄晓娟尖利的声音如同锥子,瞬间刺破了办公室的宁静。她抱着孩子,眼圈通红,脸上带着悲愤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直接冲了进来。她哥哥黄志强紧随其后,脸色铁青,眼神愤怒。 李泰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一抖,茶水溅了出来。他愕然抬头,看清来人,这不是老黄家的一双儿女又是谁,之前大家都是在一个大院里生活里几十年,李泰峰何尝不知。 李泰峰看到两个晚辈直呼其名,毫无对长辈的尊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黄晓娟?黄志强?你们……你们大吼大叫的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这是市人大办公室!成何体统!啊!” “体统?!李泰峰!你跟我讲体统?!”黄晓娟根本不理会他的呵斥,声音带着哭腔,指着李泰峰的鼻子,“我爸死了才多久?!尸骨未寒啊!你就拿他当枪使!打着‘关心老同志家属’的旗号,在县里兴风作浪!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她怀里的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和母亲激动的情绪吓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尖锐的哭声在办公室里回荡,更添混乱。 “你口口声声要恢复李爱芬的工作?!她算哪门子老同志家属?!她就是我爸二婚的妹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一个长期旷工、目无纪律、差点把我爸名声都败光的害人精!”黄晓娟越说越激动,眼泪夺眶而出,“我呢?!我哥呢?!我们才是黄志行亲生的儿女!是直系亲属!县里照顾我,让我凭本事考上了教师资格,我们感谢组织!可你呢?!你这个市人大副主任,东洪的老书记!你关心过我们吗?!你为我们说过一句话吗?!” 黄志强也上前一步,声音压抑着怒火:“李主任!我们兄妹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再被卷进是非!可你倒好!为了那个李爱芬,不惜给县里施压,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全县都知道,你李泰峰放着老黄亲生的子女不闻不问,却为一个违反纪律的‘小姨子’强出头!你让我们兄妹的脸往哪搁?!让我爸在九泉之下怎么安息?!你这不是关心!你这是往我们伤口上撒盐!是拿我爸的尸骨给你自己脸上贴金!” “你……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李泰峰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白,指着他们,“简直无法无天!诽谤领导!保卫!保卫呢?!” 然而,黄晓娟的哭诉和黄志强的质问,尤其是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早已惊动了整个楼层。不少办公室的门都悄悄打开一条缝,市人大的干部们探头探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八卦。走廊里迅速聚集起一些看热闹的人,低声议论纷纷。 “狐狸精!李爱琴就是狐狸精!她妹妹李爱芬就是小狐狸精!”黄晓娟不管不顾,抱着哭闹的孩子,声音尖利地哭喊着,“我爸就是被她们害的!死了都不安生!现在你又跳出来要照顾小狐狸精!李泰峰!你道貌岸然!你正事不干!你嘴里喊着群众,脑子里只有干部和利益!东洪县在你手里的时候,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交的公粮比别的县都多!你把东洪搞得乌烟瘴气!现在我爸走了,你还不放过我们!还要拿我们当垫脚石!你……你良心让狗吃了!” “住口!给我住口!”李泰峰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他这辈子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被两个小辈堵在办公室里指着鼻子骂,还被扣上这么多莫须有的罪名!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都跳了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羞辱而变了调,“反了!反了天了!你们这是诬陷!是诽谤!我要报警!我要……” “报警?!你报啊!”黄志强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让公安局的来评评理!让全市人民都看看,你李泰峰是怎么‘关心’老同志家属的!是怎么厚此薄彼、是非不分的!” 办公室内外一片混乱。孩子的哭声,黄晓娟的哭骂,黄志强的怒吼,李泰峰气急败坏的咆哮,还有门外越来越大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上演了一出荒诞的闹剧。李泰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彻底撕下伪装的狼狈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市委小会议室。市委书记钟毅正在主持召开百日攻坚经济工作的摸底会。秘书向建民神色匆匆地推门进来,俯身在钟毅耳边低语了几句。 钟毅原本平静的脸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冷厉。他微微颔首,对秘书低声吩咐道:“知道了。你亲自去看看,了解清楚情况。然后……给东洪的李朝阳同志打个电话,让他马上派人,去市人大把黄老县长的家属接回去。妥善安抚,注意方式方法。告诉他们,有问题按程序反映,不要干扰国家机关正常工作秩序。” 秘书心领神会,立刻点头:“是,书记!”随即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钟毅的目光扫过会场,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平和地继续主持会议:“刚才说到第三季度的工业产值增幅……” 然而,会议室里的其他常委和领导们,虽然表面上都专注地听着,但耳朵里都是楼下的吵闹声,心思却难免被小小的骚动和钟毅那简短却意味深长的指示所牵动。 市人大副主任李泰峰的办公室内,混乱达到了顶点。黄晓娟的哭诉、孩子的尖叫、黄志强的怒吼、李泰峰气急败坏的回了两句直呼,黄晓娟直言,要抱着儿子跳下去,吓得李泰峰不敢再说话。 门外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如同沸腾的油锅,将整个楼层搅得乌烟瘴气。李泰峰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屈辱感和被当众扒光的狼狈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保卫!保卫呢??!”李泰峰扶着桌子,声音嘶哑地冲着门外怒吼,试图挽回最后一丝尊严。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威严而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怎么回事?!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 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海水般迅速向两边分开。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沉着脸,带着两名市委保卫处的干部大步走了进来。他目光如电,先扫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抱着孩子的黄晓娟和一脸怒容的黄志强,最后定格在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李泰峰身上。 “方秘书长!”保卫处的处长满头大汗地挤上前,脸上带着惶恐和委屈,“这……这两位同志进来登记的时候,说是李主任的亲戚,有急事找李主任……我们……我们看他们带着孩子,又是找领导的,就……就没多问,直接让他们上来了……” “亲戚?!”方建勇的声音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怒意和冰冷的讽刺,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刀般刺向保卫处长,“你保卫处是干什么吃的?!市委大院是什么地方?!是菜市场吗?!谁说是领导亲戚就能往里闯?!还带着孩子?!钟书记和张市长正在开会,都被惊动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严重失职!” 保卫处长被方建勇劈头盖脸的训斥吓得一哆嗦,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周围看热闹的干部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方建勇不再看那失魂落魄的保卫处长,目光转向黄晓娟和黄志强,语气依旧严厉,但稍微放缓了些:“你们两位同志!这里是市委大院、国家机关!不是你们撒泼打滚的地方!有什么问题,可以按程序向组织反映!这样冲击领导办公室,扰乱办公秩序,是违法的!知道吗?!” 黄晓娟看到更大的领导来了,又见周围聚集了这么多人,仿佛看到了更大的舞台。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噗通”一声抱着孩子跪倒在地,声音凄厉地哭喊起来:“领导!青天大老爷啊!您要给我们做主啊!”她一边哭,一边用力按着怀里哭闹不止的儿子,“儿子!快!给领导跪下!求领导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孩子被母亲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哭得更凶,小脸憋得通红。黄志强看着妹妹的举动,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和尴尬,但想到父亲的冤屈和自家的处境,也一咬牙,跟着跪了下去。 “领导!我是黄志行县长的女儿黄晓娟!这是我哥黄志强!”黄晓娟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将刚才指责李泰峰的那番话——父亲死后被利用、李泰峰厚此薄彼只关心“小狐狸精”李爱芬、不顾他们亲生子女死活、甚至翻出李泰峰主政东洪时农民负担重等“旧账”——又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遍,声音凄惨,字字血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李泰峰他道貌岸然!他假公济私!他害死了我爸还不放过我们!他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啊!领导!您要给我们主持公道啊!”黄晓娟最后几乎是嚎啕大哭,抱着孩子磕起头来。 这凄惨的一幕,让围观的不少干部都面露不忍,窃窃私语声更大了。李泰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他知道,自己这张老脸,今天算是彻底丢尽了!被黄家兄妹这么一闹,尤其是黄晓娟这“当众下跪”、“血泪控诉”的戏码,他李泰峰在东原官场几十年积累的声望和形象,瞬间崩塌!无论真相如何,在众人眼里,他都已经成了一个“迫害忠良遗属”、“厚此薄彼”、“引发民怨”的昏聩领导! 方建勇看着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黄晓娟和黄志强,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公事公办的冷峻。他等黄晓娟哭诉得差不多了,才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起来!都起来!像什么样子!”他示意身后的保卫干部,“把他们扶起来!” 两名保卫干部连忙上前,半搀半拉地将黄晓娟和黄志强从地上扶起。黄晓娟依旧抱着孩子抽泣,但声音小了许多。 方建勇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们,语气严肃:“我是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你们反映的情况,我听到了。市委市政府对黄老县长的事一直很关心,对你们家属的困难也一直在想办法解决。但是!” 他语气陡然加重:“解决问题要讲程序!讲方法!像你们这样,冲击国家机关,扰乱办公秩序,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触犯法律!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现在,你们先跟我到信访接待室去!把你们的具体诉求,详细地、如实地写下来!我会安排专人负责处理!记住,要实事求是!如果再有无理取闹、扰乱秩序的行为,公安机关将依法处理!听明白了吗?!” 这番话,既表明了政府会“处理”的态度,又划清了底线,更将这场闹剧暂时画上了句号。黄晓娟和黄志强对视一眼,知道效果已经到了,再闹下去也讨不到好,在方建勇强大的气场和保卫干部的注视下,只能不甘地点了点头,抱着孩子,被带离了办公室。 人群在方建勇冰冷的目光扫视下,也迅速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静。 方建勇最后看了一眼面如死灰、呆立当场的李泰峰,眼神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和公事公办的疏离。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带着保卫干部大步离开。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李泰峰一个人。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巨大的屈辱、愤怒、绝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将他彻底吞噬。他知道,自己完了。在东原官场几十年,苦心经营的形象和地位,就在今天,被黄家兄妹这惊天一跪,彻底葬送了! 抽了半包烟,面前的烟灰缸里散落了凌乱的烟头。不行!不能就这么完了!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最后的挣扎。他必须去找钟毅书记!必须当面解释清楚!哪怕挨一顿狠批,也要争取一个挽回局面的机会!钟毅书记是了解他的!知道他李泰峰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人陷害!是李朝阳!是田嘉明!是他们指使黄家兄妹来闹的!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让他顿时有了要反击的勇气,他挣扎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中山装,还是保持着副厅级干部应有的体面和稳重,朝着市委七楼钟毅书记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当李泰峰来到钟毅办公室门口时,却被钟毅的秘书向建民客气而坚决地拦在了门外。 “李主任,钟书记正在听汇报,我去请示一下。” 稍等片刻之后,向建民说道:“泰峰主任,这个钟书记一会还有其他安排,请您先回去!” 李泰峰不甘心的道:“向科长,书记什么时候有时间,就给我安排十分钟,哪怕是五分钟也行!” 向建民清楚,钟书记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听方建勇的汇报,刚才钟书记的态度已经表明,对李泰峰在东洪人大的发言极为不满。 李主任,请您先回去,等书记方便了,我再通知您。”向建民的声音平静而公式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李泰峰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他。他强压着慌乱,声音带着一丝哀求:“小向,麻烦你……麻烦你再通报一声!就说我有非常紧急、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向钟书记汇报!就几分钟!几分钟就好!” 向建民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但依旧保持着礼貌:“李主任啊,实在抱歉。钟书记特别交代了,这会,任何人不得打扰。您看……要不您先回去?等找时间,我一定第一时间再向书记汇报。” “特别交代了……任何人不得打扰……”李泰峰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头顶浇到脚底。他太熟悉官场的语言了!“特别交代”、“任何人不得打扰”,这分明就是钟毅书记不想见他!是明确无误的拒绝! 向建民作为钟毅的心腹秘书,自然深知书记的脾性。钟毅书记向来沉稳,极少如此明确地拒绝一位领导的会面请求。除非……除非他对这个人已经彻底失望,或者……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第1052 章 钟书记痛斥泰峰,王市长现场站台 李泰峰站在钟毅办公室门口,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巨大的屈辱感和不甘几乎将他淹没。向建民那句“书记特别交代了,任何人不得打扰”,像冰锥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他知道,这绝非秘书的托词,而是钟毅本人明确无误的拒绝!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这位市人大副主任、东洪的老书记,在市委书记眼中,已经成了一个需要回避、甚至厌烦的对象!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走了!”李泰峰心中明白。他深知,今天若不能面见钟毅,把话说明白,把“委屈”倒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李泰峰在东洪、在东原官场几十年,就算要倒,也得倒个明白!也得让钟毅知道,他李泰峰不是无理取闹,他是在为老同志、为历史讨个公道!他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被挡在门外,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面子!此刻,支撑着李泰峰那摇摇欲坠身体的,只剩下最后一点残存的面子和几十年养成的官场倔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和愤怒,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拉近关系的亲昵,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建民啊,”他压低声音,目光紧紧锁住向建民,“你看……咱们也不是外人。你家亚男,在东洪县……工作还顺利吧?我记得……当初还是我……我帮着说了句话,才从普通干部调到乡政府担任副乡长!唉,基层女同志不容易啊……” 李泰峰这话,反倒是让向建民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失理了。向建民的身体明显一僵,脸上的公式化表情瞬间凝固,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错愕和极度的不自在。他万万没想到,李泰峰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场合,提起他妻子李亚男在东洪县提拔的事!这分明是在提醒他,甚至是……隐隐的威胁!提醒他李泰峰对他有“恩”,暗示他如果不通融,倒是不懂得知恩图报了! 向建民只觉得一股厌恶从脊背升起。他作为市委书记秘书,深知纪律和分寸,更清楚钟毅的脾气。但李泰峰这近乎赤裸裸的“人情绑架”,却让他瞬间陷入了巨大的尴尬和两难。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李泰峰眼中那近乎偏执的恳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毕竟年轻,面对这种老领导撕破脸皮式的“恳求”,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钟毅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拿着文件夹,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脸色铁青的李泰峰和神情窘迫的向建民,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脸上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对着李泰峰微微点了点头,客气而疏离地招呼了一声:“泰峰主任。” 李泰峰此刻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客套!他趁着向建民被方建勇开门分了神的瞬间,猛地一侧身,竟直接从方建勇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挤了过去,如同一条滑溜的鱼,硬生生“钻”进了钟毅的办公室! “钟书记!”李泰峰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激动和委屈,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响起。 向建民和方建勇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奈。向建民反应过来,连忙跟了进去,一脸惶恐地看向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钟毅:“书记,这……泰峰主任他……” 钟毅正低头看方建勇整理的材料,闻声抬起头。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气喘吁吁、脸色涨红的李泰峰,又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向建民,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声音听不出喜怒:“建民,你先出去吧。把门带上。” 向建民连忙应了一声“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李泰峰,快步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钟毅和李泰峰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李泰峰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钟毅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深邃而平静地看着李泰峰,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达人心最深处。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着。 李泰峰被钟毅这无声的注视看得心头一阵发虚,但他已经骑虎难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激动和“委屈”: “钟书记!我……我必须向您汇报!必须向您说明情况!不然……不然我李泰峰死不瞑目啊!”他向前走了两步,双手微微颤抖,“我这次去东洪,不是去添乱!不是去给县里找麻烦!我是……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是为老黄县长讨个公道!为咱们东洪的老规矩、老感情讨个说法啊!” 他语速很快,仿佛生怕被打断:“钟书记!老黄县长,您也认识!为东洪工作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尸骨未寒啊!县里是怎么对待他家人的?他那个小姨子李爱芬,当初进县一中当老师,那是经过县里批准,有正规手续的!是组织上对老同志家属的关怀!是历史形成的安排!可现在倒好,县委政府他们搞什么‘清理在编不在岗’,搞什么民办教师摸底重考,二话不说就把人开除了!这叫什么?这叫过河拆桥!叫卸磨杀驴!叫寒了所有老同志的心!” 李泰峰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更可气的是,他们一边开除李爱芬,一边又安排老黄的亲闺女黄晓娟去考教师!还让她考上了!是,黄晓娟是直系亲属,照顾她没错!但为什么就不能两个都照顾?为什么非要开除一个,照顾一个?这不是人为制造矛盾吗?这不是在挑拨人家家庭关系吗?老黄县长在九泉之下能安息吗?钟书记,您说,县里这种做法,讲不讲道理?讲不讲感情?讲不讲历史?!我趁着去东洪调研的机会,讲几句公道话,说该照顾李爱芬,这也应该没身材错。” 李泰峰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钟毅,仿佛在等待一个能为他“主持公道”的裁决。 钟毅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直到李泰峰说完,他才拿起了桌上的材料,看着刚刚方建勇随手画的人物关系简图,分清楚了这个叫李爱芬的是黄志行老同志二婚妻子的妹妹。这才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泰峰心上: “泰峰同志,”钟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觉得,是该照顾小姨子,还是该照顾女儿啊?” 李泰峰被这直白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地辩解:“钟书记,我不是说只能照顾一个!我的意思是……县里完全可以两个都照顾!李爱芬已经在岗那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黄晓娟又是直系亲属,都符合政策嘛!何必非要搞对立?这不是激化矛盾吗?” “两个都照顾?”钟毅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峭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泰峰同志,这就是你所谓的‘公道’?‘感情’?‘历史’?”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深沉的失望和严厉的质问:“那我问你!东洪县还有多少像李爱芬这样,靠着各种关系、各种‘历史原因’、各种‘特殊照顾’进入教师队伍,却长期不在岗、不履职的人?是不是都要‘照顾’?都要保留?是不是每个为东洪工作过的老同志,他们的‘小姨子’、‘小舅子’、‘七大姑八大姨’,都要安排进编制里吃财政饭?都要享受‘特殊照顾’?这就是你理解的‘讲感情’?‘讲历史’?!” 钟毅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着李泰峰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市委已经了解了详细情况!李爱芬这个人,长期旷工,目无组织纪律,心思根本不在教学上!这样的人,配得上‘人民教师’这个称号吗?县里清理的也不止她一个人,其他同志重新考试,有的又考上了,这个李爱芬为什么不重新参加考试。泰峰啊,我现在怀疑,你当初是不是搞了一批文盲当教师啊。 李泰峰一脸尴尬的道:“钟书记,文盲肯定不可能嘛。县里当初是提了要求的,只是标准降低了。” “降低了?降低到不分青红皂白了,降低到连直系亲属都分不清了?把名额一分,想照顾谁照顾谁,泰峰,糊涂啊,我看就算是有人把名额卖了,你是不是都不清楚?东洪石油公司机关超编严重,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 钟书记无奈的看了李泰峰一眼,继续说道:“县里不是针对谁,是严肃人事纪律,维护教育公平!是必须做的!而且,县里也没有一棍子打死,给了她重新参加考试的机会!是她自己拒绝考试,目无组织纪律!是她自己放弃了机会!反而到处串联,无理取闹,甚至发展到暴力抗法,殴打县里的干部!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嗯?!” 李泰峰被钟毅连珠炮般的质问轰得头晕目眩,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李爱芬被打的事:“可是……钟书记,公安机关那边……市政法委已经有确凿证据,证明他们在带李爱芬回去的路上,在车里打了人!田嘉明负有领导责任!这事……” “这事我知道!”钟毅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公安机关在执法过程中是否存在问题,市政法委在调查,县委县政府也在核查!有问题,当然要处理!绝不姑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深沉而凝重:“但是,泰峰同志!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东洪石油公司划转的关键攻坚期!道方同志、泰民同志亲自出席改革动员大会,当初不是你不是我和一起去省城参加的?这是中央交给省委的国企改革试点任务。忘啦?是确保岁末年初全县大局稳定、确保市县‘两会’顺利召开的关键时刻!东洪面临的问题积重难返,矛盾盘根错节,需要的是刮骨疗毒的勇气,需要的是打破坛坛罐罐的决心!这个关键时候,朝阳同志审时度势提出“四个刻不容缓”和“两个稳妥”做好划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有着巨大勇气的,县里现在最需要的是支持!是包容!是给基层干部啃硬骨头、打硬仗的空间!而不是揪住一些枝节问题,揪住一些尚未彻底查清的事情,揪住一些历史形成的特殊个例,上纲上线,兴师问罪!” 钟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沉的告诫:“我已经明确跟显平同志谈过了!市政法委的工作,要立足于支持东洪县委县政府依法推进改革、化解矛盾、维护稳定的大局!要有包容的心态!要相信基层同志能够依法依规处理好自己的问题!而不是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横加干预,甚至拿着一些在非常规状态下取得的、有待核实的所谓‘证据’,去给正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同志设置障碍,施加压力!这不是在帮忙,这是在添乱!” “显平同志?包容?支持?”李泰峰当过多年领导干部,被点醒之后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欺骗的愤怒!他心里暗道:“李显平他……他从来没跟自己说过要‘包容’!要‘支持’东洪啊!他……他昨天还亲自给自己打电话,说市政法委掌握了田嘉明纵容干警打人的‘铁证’!说性质极其恶劣!要求县里严肃处理!暂停提名!他……他这是两面三刀啊!李显平这是把自己当枪使啊!” 巨大的震惊和被背叛的愤怒让李泰峰浑身发抖,他万万没想到,李显平在市委书记面前是一套“支持包容”,背地里却向他传递“铁证如山”、“必须严惩”的信息,怂恿他向东洪县委施压!原来自己这个所谓的“老领导”,从头到尾都被李显平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了他打压田嘉明、搅乱东洪局势的一枚棋子! 然而,几十年官场沉浮养成的本能和那份深入骨髓的倔强,让他不甘心就此彻底认输。他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挣扎,辩解说道: “钟书记!您的批评……我接受!我承认,在东洪人大的表态上,我……我考虑不周,有失偏颇!但是……”他猛地提高声调,带着一种“抓住要害”的激动,“但是今天黄志行同志的一双儿女,跑到市委大院来闹!这绝不是偶然!更不是简单的‘反映情况’!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有人支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畅通无阻地闯进市委大楼,直冲我的办公室?!这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了。钟书记啊,我今天是被大家看了笑话,但这不仅仅是对我李泰峰个人的侮辱,这是公然冲击国家机关!是对市委市政府权威的挑战!性质极其恶劣!钟书记,这事必须深究!必须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否则,市委的威信何在?!” 李泰峰情绪略显激动,仿佛找到了反击的突破口,试图将矛头引向“幕后黑手”,引向东洪县委,以此证明自己并非无理取闹,而是“受害者”,是被“阴谋”针对的对象。 钟毅静静地听着李泰峰这番近乎歇斯底里的辩解,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只是用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位曾经的老部下、如今却显得如此狼狈不堪的市人大副主任。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失望,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直到李泰峰说完,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钟毅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刚才更加平和: “泰峰同志,”钟毅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平静得令人心悸,“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这就是你反思的结果?”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李泰峰那张因激动而张红的脸: “人家为什么来市委大院闹?为什么不去县政府?不去县人大?为什么偏偏要跑到市里来,堵你李泰峰的门?你想过没有?啊?!” 钟毅的语气也是陡然加重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质问: “那是因为,在东洪,他们觉得委屈没地方说理!觉得县里没办法给他们主持公道!毕竟你是市领导嘛。觉得只有到市里来,找到你这位‘关心老同志家属’的市人大副主任,才能讨到说法!你李泰峰同志,在东洪县人大的表态,口口声声要‘尊重历史’、‘照顾李爱芬’,这叫什么?这叫公开唱反调!这叫给东洪县委县政府正在全力推进的‘四个刻不容缓’工作添乱!这叫人为制造矛盾,撕裂共识嘛!你作为市人大副主任,东洪县的老领导,非但没有支持县委县政府依法依规、稳妥有序地推进改革、化解矛盾、凝聚人心,反而在座谈会好不容易统一思想、凝聚共识的关键时刻,跳出来公开唱反调!你这不是在帮忙,你这是在点火!是在给东洪已经复杂严峻的局势火上浇油!” 钟毅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沉的痛心: “现在,你倒好,不去反思自己言行失当、干扰大局的错误,不去想想黄家兄妹为什么感到委屈、无处申诉,反而在这里谈什么‘幕后黑手’?谈什么‘冲击国家机关’?泰峰同志啊,你的动机又是什么?嗯?!你口口声声说别人有动机,你自己的动机,经得起组织的检验吗?经得起良心的拷问吗?!” 钟毅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万一人大会上,朝阳同志和田嘉明同志因为某些原因,没能顺利转正,没能实现组织意图,甚至导致东洪石油公司划转功亏一篑,导致东洪改革发展稳定大局出现重大波折……泰峰同志,市委将严肃追究你的领导责任!” 什么面子,什么倔强,什么不甘,在“追究领导责任”这六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刚才那股“抓住要害”的激动和偏执,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绝望。 钟毅看着李泰峰那副失魂落魄、恍然大悟又羞愤交加的样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深沉的失望。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冬天的落日景象,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泰峰同志,该说的,我都说了。”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李泰峰身上,那目光不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终结般的沉重,“你是老同志了,经历过风浪。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今天说的话。东洪的问题,不是靠‘照顾’、靠‘讲情面’就能解决的。该坚持的原则必须坚持,该破除的积弊必须破除!市委的态度是明确的,对真正干事创业、敢于碰硬的干部,市委坚决支持!对阻碍改革、破坏稳定大局的行为,市委也绝不会姑息!”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最后的告诫:“你现在的情绪很激动,状态很不好。我建议你,先回去休息。好好想想,作为一名老党员、老领导,在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不要再做出任何……有失身份、有损大局的事情了。东洪的事,就交给东洪的同志去处理吧。市委,相信他们。” 钟毅最后几句话,如同冰冷的判决,彻底浇灭了李泰峰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挣扎的火苗。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钟毅那重新坐回办公桌后、低头批阅文件的沉静侧影,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蔓延至全身。 他知道,自己这趟硬闯,不仅没能挽回任何局面,反而彻底暴露了自己的糊涂、偏执和被人利用的狼狈。在市委书记心中,他李泰峰的政治生命,恐怕……已经提前画上了句号。 日历又翻开了一页,东洪县界,寒风凛冽。几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旁站着以东洪县四大班子主要成员——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党组书记刘进京,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政协主席胡延坤,以及几位随行人员。众人裹着厚厚的大衣,目光都投向公路尽头,等待着那位即将到来的、身份特殊且作风强势的市领导。 远远地,一辆挂着市委牌照的黑色皇冠轿车平稳驶来,后面跟着一辆中巴。车辆在东洪与光明区界牌旁缓缓停下。我下意识的看看看衣服,就主动迎了上去,办公室主任韩俊将皇冠后排的车门打开,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穿着米色风衣、颈间系着真丝围巾、气质干练而冷峻的走了下来。 我立刻带着众人迎了上去,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王市长!欢迎您莅临东洪检查指导工作!一路辛苦了!” 王瑞凤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微笑,伸出手与我握了握,声音清亮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朝阳同志,进京同志,超英同志,延坤同志,大家好啊。天冷,辛苦大家在这里等了。”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在胡延坤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与刘进京、刘超英等人一一握手,动作利落,不带丝毫拖泥带水。 寒暄间,王瑞凤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条崭新的公路上。我适时介绍道:“王市长,这就是刚刚竣工的东光公路,连接东洪县城和光明区,已经通过了市交通局的验收,具备了通车条件。这条路的建成,将极大改善东洪县的交通状况,对促进经济发展、方便群众出行意义重大。” 王瑞凤微微颔首,目光沿着平坦的路面延伸向远方,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赞许:“嗯,不错。路修好了,就是给老百姓办的最大实事。”她略作沉吟,随即果断指示道:“通车时间,我看就定在今年12月31日!不要拖到明年1月1日!要让大家在新年之前,就能走上这条致富路、幸福路!要让大家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变化!” “是!王市长!我们马上落实!确保12月31日准时通车!”我和刘超英异口同声地应道。 简短视察和现场汇报后,众人准备上车前往县城。王瑞凤却对我招了招手:“朝阳同志,你坐我的车吧。” 我心头微动,立刻应道:“好的,王市长!”示意刘进京等人上车后,我快步走向王瑞凤的奥迪轿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寒风和喧嚣。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弥漫着淡淡的、高级香水的清冷气息。王瑞凤靠在后座,没有看我,而是拿起手边一份《东洪县石油公司划转工作进展专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上面的文字。 车辆平稳启动。王瑞凤翻看着报告,头也不抬地问道:“朝阳,划转工作启动这么久了,我是第一次来啊!” 我坐在旁边位置,身体微微侧身,谨慎地回答:“王市长,领导下来检查督导,是对我们工作的关心,领导不来,也是对我们放心嘛。” “油嘴滑舌。”王瑞凤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市长,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如实汇报,把困难和问题都摆出来,请市长指导。”王瑞凤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报告上,“关心?支持?鞭策?我看你心里未必这么想吧?是不是觉得我们下来,是给你们添压力、找麻烦啊?” 我心头一凛,连忙道:“王市长,我绝没有这个意思!石油公司划转是大事,市里高度重视,我们压力确实很大,但更需要上级的指导和把关。领导能来,我们心里才踏实。” 王瑞凤终于抬起头,目光如电般看向我,仿佛要穿透我的客套:“踏实?我看未必。说说吧,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别跟我绕弯子,我要听实话。” 我知道在王瑞凤面前,任何虚与委蛇都是徒劳。我沉声道:“王市长,目前主要有三大困难:第一,人员安置的硬骨头,124名超编人员,特别是有30个情绪激烈、要求退钱赔偿的,安抚难度极大,处理不好容易引发社会矛盾;第二,历史遗留问题的清理,主要是设备购置费的追缴和去向问题,牵扯面广,阻力重重,尤其是涉及到一些……一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第三,时间窗口太紧,省石油公司态度明确,不清退到位绝不签字,岁末年初加上国际大环境,稳定压倒一切,我们必须在有限时间内解决所有矛盾,压力巨大。” 王瑞凤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报告。等我说完,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出乎意料地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理解? “嗯,困难确实不小啊。市里面,包括省里面,前不久也专门听取了各地产油县石油公司划转工作的进度汇报。情况都差不多,人员安置、资产处置、历史包袱……哪家都是硬骨头,哪家都是深水区。”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冬日田野,“市里对你们东洪的情况,心里有数。这么大的改革,牵涉这么多人的切身利益,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啊,朝阳,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要急于求成。要尊重事实,尊重客观规律,稳扎稳打,把工作做细做实。有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 这番话,让我愣住了!这……这完全不像是印象中那位以“铁腕”、“雷厉风行”著称的王瑞凤!那个在省城会议上敢直接拍桌子质问厅局长的“铁娘子”,此刻竟然在劝我“不要急于求成”?这温和得近乎“包容”的态度,让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我忍不住侧过头,看着王瑞凤线条分明的侧脸,带着一丝困惑和探究:“王市长……您……您这话,可不太像您平时的风格啊?怎么……怎么现在也讲起‘包容’来了?” 王瑞凤闻言,转过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笑容,那笑容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直率:“怎么?觉得我转性了?变得婆婆妈妈了?”她收起笑容,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坦诚,“朝阳,我告诉你,这不是包容,是实事求是!改革不是蛮干,不是不顾一切往前冲!要讲究策略,要懂得审时度势!当然……”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重新注入了一股熟悉的锐气和自信:“当然,如果你们东洪真能把这最难啃的骨头啃下来,把别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解决了,那这份功劳,这份政绩,就是响当当的!就是头功一件!省委、市委都会看在眼里!这其中的分量,你清楚的。” 我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王瑞凤话里的深意——她不是不要求成绩,而是更看重在极端困难条件下取得突破性进展的价值!这份“头功”,比按部就班完成任务的分量要重得多! 车子已经驶入县城边缘,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王瑞凤看着窗外渐次出现的建筑,忽然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朝阳,你知道这次我为什么临时决定亲自来东洪督导吗?” 我心头一跳,谨慎地回答:“王市长,我想……是市里不放心我们的工作进度?” “进度?”王瑞凤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说实话,省里、市里对各地石油公司划转的难度,心里现在有了预期。本来也没指望你们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这么复杂的历史问题彻底解决干净,划转的时间,可能会延长半年。” 她转过头,目光如炬,直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彻底看穿:“我来,是因为另一件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笑着说道:“什么黄老县长家的孩子,跑到市人大去闹,堵着李泰峰办公室的门又哭又跪……这出戏,是你家晓阳那丫头的主意吧?” 我只觉得一阵尴尬!下意识地想要否认:“王市长!这……这怎么会是晓阳出的主意?她……” “撒谎都不会!”王瑞凤笑着,眼神带着一丝“你还嫩了点”的揶揄,“晓阳那丫头,从小在大院长大,耳濡目染,这点政治智慧和小手段,瞒得住别人,瞒得住我?你以为你们家张大爷也看不出来?”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紧张。没想到瑞凤市长如此直接地点破,更没想到市里层面对此事的内情如此清楚。 瑞风市长看着我窘迫的样子,语气放缓了些,但内容却更加石破天惊:“你不用紧张。这事市里面没人点破。”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李泰峰在东洪人大座谈会上的发言,已经严重干扰了东洪县委县政府依法推进改革、维护稳定的大局!他倚老卖老,不顾事实,甚至市委猜测,不惜被人当枪使,性质很恶劣!市委的态度很明确——对这种不顾大局、干扰基层工作的行为,绝不姑息!” 王瑞凤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和坚定:“本来钟书记在吨粮田的事情上,都要处理他的,上面那有压力。但是现在市委已经决定,要上报省委对李泰峰进行停职处理!东洪的局面,东洪的问题,不能回避了!我这次来,名义上是督导石油公司划转,实际上,是代表市委,先来给你站台!打气!就是要让东洪上下,让那些还在观望、甚至想借机生事的人看清楚——市委支持的是谁!市委要保的是东洪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谁要是再敢跳出来搅局,李泰峰就是前车之鉴!钟书记的表态很明确,阻碍改革开放的,无论是谁,一律先停职再处理!” 第 1053章 瑞凤直面问题,晓阳调整岗位 汽车稳稳停在县石油公司的机关大院中,车门打开,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裹着米色风衣,在我和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等人的簇拥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略显萧瑟的机关大院。 党委书记田利民早已带着班子成员在门口迎候,脸上堆满了紧张和局促的笑容:“王市长,欢迎您莅临指导!请进,请进!外面冷!” 王瑞凤微微颔首,停下脚步,打量起了石油公司大院,墙上“安全生产”、“扭亏增盈”的红色标语、字迹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道。我用鼻子嗅了嗅,看的出来,为了迎接王瑞凤,这是在空气中都喷了香水。 一番客套之后,就来到了会议室,田利民引导众人落座,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倒水。 “田书记,是吧?”王瑞凤接过茶杯却并未喝,目光直视田利民,声音清冷直接,“一会啊,你们直接汇报一下划转准备情况吧。重点说人、说问题。” 王瑞凤看了看桌子上的座牌,又看着手中的参会人员名单,直接问道:“怎么, 你们总经理呢?没通知到?我看名单上没有总经理那?”她环顾四周,确实没看到总经理的桌牌。 田利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哆嗦了几下,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我。 我坐在王瑞凤的左手侧,面色平静,适时低声汇报道:“王市长,胡玉生同志……目前正在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情况是这样,不幸被县公安局田嘉明同志在紧急情况下维护现场秩序时失手开枪击中腿部……” “失手?”王瑞凤眉头一挑,目光如电般扫过坐在后排角落的田嘉明,随即又落在我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我看是打得正好!该挺身而出的时候不站出来,该承担责任的时候躲在后头,等到矛盾激化,工人围堵政府、冲击领导的时候,他倒成了受害者了?乱局之下,枪口不对着制造混乱的罪魁祸首,难道还对着辛苦工作的公安干警不成?” 一席话,瞬间刺破了胡玉生“受害者”的表象,也戳穿了某些人试图营造的“悲情”。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位女市长言语间的锋芒和毫不掩饰的厌恶。田利民面色尴尬、大气不敢出。胡延坤坐在政协主席的位置上,脸色灰败,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王瑞凤不再看田利民,转向我和刘超英:“接着说,人员清退安置费窟窿,省公司要求的124人名单,处理到什么程度了?” 接下来的汇报,田利民几乎是战战兢兢完成。王瑞凤听得极其仔细,不时打断追问细节,尤其是那30名闹得闹得最为厉害的职工背景和目前安抚情况。当听到“四大班子分包到人”的举措时,她微微点头,对我和刘超英投去一丝赞许的目光。 汇报结束,王瑞凤果断起身:“去加油站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车队驶向位于城郊的东洪第一加油站。寒风呼啸,加油机旁只有零星几辆车。站长穿着厚重的棉工装,冻得直跺脚。王瑞凤没有进温暖的休息室,直接走到加油区,仔细查看加油机、储油罐区,询问日常运营、油品运输、安全管理等情况。 站长面对市长的突然垂询,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刘超英和杨伯君在一旁补充汇报,重点讲划转后油品统一调配、人员优化可能带来的效益提升。王瑞凤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 “效益提升是后话,”王瑞凤打断道,目光转向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田嘉明,“现在最关键的,是把‘油耗子’挖出来!田书记,我看你们的专报啊,石油公司存在严重的监守自盗、倒卖国家资源的问题?账面和实际库存对不上,缺口巨大!这可是在挖国家的墙脚、喝老百姓的血!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吕振山开口没有?幕后还有谁?石油流向哪里了?钱进了谁的腰包?”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带着冰冷的威压砸向田嘉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面色黝黑、眼神刚毅的公安负责人身上。 田嘉明挺直腰板,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公安特有的硬朗:“市长!吕振山一案取得重大突破!经过连续攻坚审讯和政策感召,吕振山已经初步交代了部分犯罪事实。他伙同公司内部少数人员,包括目前在逃前财务科长薛红,利用职务之便,长期、有组织地盗窃计划内石油!盗窃的油品,通过薛红控制的渠道,低价倒卖给私人油贩子!” 田利民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尴尬的胡延坤,继续道:“薛红在逃,但我们已经锁定了她的几个可能藏匿地点,正在组织追捕!至于秘密油库,根据吕振山提供的线索,初步清点,我们已经初步统计,失窃的汽柴油高达1800余吨!目前正在深挖细查,争取尽快揪出所有蛀虫,追缴全部赃款!” “1800吨?!”王瑞凤眼中寒光一闪,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好一个监守自盗!一个县公司,就能蛀空1800吨油!这背后是多少国有资产流失?! 刘超英初步做了估算,说道:“大概200万吧。” 田嘉明!你们公安局前期的侦查力度不够啊!效率明显太低!这么明显的窟窿,这么长时间才挖出冰山一角!要加大力度!深挖彻查!不管涉及到谁,职位多高,背景多硬,只要证据确凿,一律依法严办!绝不姑息!这案子,我回去传达给市公安局,市里必须挂牌督办!我要亲自听进展汇报!” “是!王市长!保证完成任务!”田嘉明声如洪钟,斩钉截铁。胡延坤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死死抓住座椅扶手。 离开加油站,车队驶回县委大院。县委大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四大班子领导成员、石油公司工作组核心成员均已提前落座。王瑞凤在我的陪同下步入会场,原本有些低语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齐刷刷站起,目光中充满了敬畏和紧张。这位“铁娘子”当年一脚踢翻牌桌、当场拿下老董县长的“威名”,早已在东洪干部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王瑞凤面色平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与前排几位主要领导一一握手。当她与胡延坤握手时,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手冰凉而颤抖。她目光深邃地看了这位强作镇定的政协主席一眼,什么也没说,松开手,走向主位。 我看众人落座,就看着王瑞风道,王市长,那我们开始? 王瑞风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我打开话筒,说道:“同志们啊,下面我们召开东洪县四大班子工作座谈会议,上午的时间,瑞凤市长到了县石油公司,简要听取了划转工作的汇报。石油公司合并划转是省委做出的重要部署……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瑞凤同志听取我县石油公司划转工作全面汇报,并将作重要指示。首先,请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同志汇报县级层面工作进展。” 刘超英的汇报条理清晰,重点突出。详细阐述了“两个稳妥”方案的执行情况,124名超编人员清退安置的最新进展,以及省公司对接、资产债务清理的难点和应对措施。他特别强调了在县委县政府坚强领导下,通过“四大班子分包到人”等硬举措,成功化解了多起群体性事件苗头,保障了划转工作艰难推进。 王瑞凤听得非常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当刘超英汇报完毕,她合上笔记本,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超英同志的汇报很扎实,情况摸得清,问题抓得准,措施也比较有力。特别是‘分包到人’这个办法,我看很管用,把责任压实到了每个领导头上,谁的孩子谁抱走,谁的责任田谁负责,很好。这说明东洪县委县政府在推进这项复杂艰巨的改革任务中,是动了脑筋,下了真功夫的。工作思路清晰,推进有序,成效是显著的。” 再又做了一番交流,听取了公安、编制、财政等方面的汇报后,瑞风市长环视全场,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振奋或紧张的脸,语气严肃地问:“现在,距离省里要求的最后划转期限很近了。朝阳同志,超英同志,你们代表县委县政府表个态,对按期完成划转任务,有没有信心?” “有市委市政府和瑞风市长的支持啊!我们有信心完成划转。”我回答了之后,王瑞凤道:“超英同志,你是东洪县的老人了,你更加熟悉情况,你的态度那?”刘超英道:“请市委市政府放心!在瑞风市长的正确指导和朝阳县长的坚强领导下,东洪县委县政府有信心、有能力克服一切困难,确保石油公司按期平稳划转!” “好啊!要的就是这份决心和担当!”王瑞凤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氛围稍缓之际,一个略显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市长,各位领导,”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王进才,也是李泰峰的老部下,小心翼翼地举了举手,脸上带着一丝故作忧虑的表情,“我作为在人大工作的老同志,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王进才身上。会场气氛陡然一凝。 王瑞凤微微一愣,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静无波。“王主任请讲。” 王进才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几分“痛心疾首”:“王市长,各位领导!石油公司划转是大事,我们人大自然是支持的。但是……改革嘛,要讲究方式方法,要稳妥啊!昨天,泰峰主任……哦,就是咱们市人大的李泰峰副主任,就坐在瑞凤市长您现在的位置上,语重心长地对我们县里的工作提出了严肃批评!我认为,泰峰主任的批评,满怀深情,切中要害!值得我们深刻反思!” 他顿了顿,偷偷瞟了一眼王瑞凤,见她依旧面无表情地喝茶,胆子似乎大了一点,声音也提高了一些:“特别是那个‘四个刻不容缓’!解决石油公司问题刻不容缓?保障危桥改造刻不容缓?扭转农业被动局面刻不容缓?加强干部队伍建设刻不容缓?这话……太极端了嘛!火药味太浓!否定了东洪过去历届班子和干部群众付出的努力嘛!容易引发对立情绪啊!泰峰主任说得对,要尊重历史,东洪县石油公司这些人,也都是取得了编制,他们多数啊,都是领导干部的亲属,当初县里也有照顾干部的考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交了钱,就允许大家有这个工作。瑞风同志啊,泰峰昨天讲了,要照顾老同志的感情,步子不能迈得太急,要讲团结,要讲和谐,不能一味地‘刻不容缓’,搞得人人自危……” 话没有说完,会场里一时交头接耳,我看胡延坤已经在翻看笔记本,似乎也在准备发言了。 “王主任是吧?”王瑞凤突然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打断了王进才滔滔不绝的“谏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怒色,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也依然平和,却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威压:“你的发言,只提问题,不提解决思路啊?按你的说法,泰峰同志批评得对,那你说说,现在东洪县委县政府做的这些工作,哪里不对?你批评‘四个刻不容缓’极端,那你认为,面对东洪吨粮田造假、财政窟窿巨大、石油公司烂账成堆、平水河大桥随时可能坍塌、干部队伍暮气沉沉被动应付的局面,应该怎么办?是继续和稀泥?继续一团和气?还是让这些问题继续‘刻不容缓’地烂下去?拖垮东洪?” 王进才被王瑞凤这平静却锋利无比的反问问得张口结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这……这个……我……我只是提个建议,具体的办法……我还没……没深入研究……” “没研究?”王瑞凤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许,目光如炬,扫过全场,不再看王进才,语气却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上:“同志们!我看有些人,到现在还没跳出石油公司划转来看待划转这件事!这次石油公司系统划转,不仅仅是东洪一家的事,也不仅仅是市里的事!这是国家和省里立足全局、推动国企改革脱困、优化资源配置的一次伟大尝试!是破解‘诸侯割据’、恶性循环,实现石油行业健康发展的必由之路嘛!” 瑞风市长身体微微前倾,气势磅礴:“如果不划转,继续让这些县级石油公司各自为战,在低水平上恶性竞争,守着僵化的体制吃大锅饭,最终结果是什么?是坐以待毙!是死路一条!改革,是唯一的出路!是中央的决策!是省委的命令!也是东洪浴火重生推动改革的唯一机会!” 瑞风市长清楚,这个时候,王进发发出杂音,只是来试水的,让他把话说完,会带偏会议节奏。王瑞凤倒也没有太过咄咄逼人,而是苦口婆心的道:“王主任啊,刚才我到了石油公司听汇报,现在石油公司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你说说,大家也说说,不改革,石油公司和石油产业应该怎么办?等着倒闭?” 王进才似乎并未意识到气氛的异样,或者说他选择忽略,带着某种固执的“使命感”继续道:“王市长,各位领导,我承认改革是必要的。但咱们东洪底子薄、包袱重,这124个工人,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省石油公司家大业大,多养一两百号人算什么?划转过去,省里统一管理,资源优化,对工人、对东洪、对大局不是更好吗?何必非要在县里清退,搞得鸡飞狗跳?” 王瑞凤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漂浮的茶叶,挑了挑眉,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王主任,省里家大业大,就活该当冤大头,接咱们这个包袱?你倒是说说,如果你是省石油公司的领导,换位思考,你凭什么要接收一个连基本人员编制都理不清、背着几百号来历不明人员的县级公司?就因为它‘包袱重’?那全省十七八个涉改县,都这么想,都这么干,省石油公司还干不干了?国家资源还要不要管了?市场经济规律还要不要讲了?” 这犀利的反问直指核心,王进才被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强辩道:“这……这大局为重嘛!省里协调起来总比我们容易……” “大局?”王瑞凤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目光如电般射向王进才,“我看你是大局意识错位!大局是全省一盘棋,是规范管理、优化结构,不是让你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省里协调?协调什么?协调省石油公司做慈善,收留你东洪的‘关系户’?王主任,我看你考虑问题的角度有问题,很有问题!” 王进才被王瑞凤毫不留情地点破心思,脸上挂不住,梗着脖子道:“王市长,您这话……我也是为了东洪的稳定嘛!我又不是省领导,考虑不了那么深远那么多!我只知道,站在那个山头唱那个山头的歌,县里这么硬清退,工人闹起来,影响划转,责任谁担?” “你考虑不了那么多?”王瑞凤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我看你考虑得有些太多了!而且都考虑错了地方!至于责任,”她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我和刘超英脸上,“责任,自然由勇于担当、敢于碰硬的县委县政府班子来担!而不是推给省里,更不是像某些同志一样,遇到困难就退缩,就想着怎么‘甩锅’!” 王进才被驳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却又不敢再顶撞,只能悻悻地低下头。会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王瑞凤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怒意。 短暂的沉默后,王进才似乎不甘心就此偃旗息鼓,或者说他背后有股力量驱使他必须把话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固执:“王市长,各位领导!既然县里坚持要自己解决人员问题,压力这么大,困难这么多,我看……我看东洪县委现在确实缺个主心骨啊!泰峰同志担任过多年的东洪县一把手,熟悉东洪的复杂情况,在干部群众中威望也高!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请市委考虑,让泰峰同志以市人大副主任的身份,回来主持东洪县的改革发展工作?尤其是石油公司划转,以泰峰同志的政治智慧和丰富经验,肯定能找到更稳妥的办法,把这些人‘消化’掉,既完成划转,又维护稳定!这样,东洪的包袱自己‘消化’,省里也满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超英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变得有些复杂了——是惊愕?是希冀?还是终于等到了某种“呼应”?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眼神深处又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和深重的忧虑。 其他班子成员更是面面相觑,震惊不已。让一个已被边缘化的市人大副主任“回来主持工作”?这简直是公开否定现有县委班子的能力,是赤裸裸地要重新洗牌! 王瑞凤听完,脸上那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她静静地看着王进才,足足看了有十秒钟。那目光如刀,刮得王进才头皮发麻。 “两全其美?”王瑞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王主任,你这政治智慧,我看跟李泰峰同志倒是如出一辙啊!一个想甩包袱给省里,一个想请‘老神仙’回来搞平衡?你们是不是以为,改革是请客吃饭?是做和事佬?是玩政治平衡啊?!” 王瑞凤拿起盖碗,在茶杯上轻轻敲了敲! “市委对东洪县委县政府的工作,是信任的,是支持的!”王瑞凤的声音又严肃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四个刻不容缓’的工作思路,是东洪县委在深刻剖析县情、直面矛盾挑战的基础上提出的!市委认为,这个思路清晰、方向正确、抓住了东洪当前问题的牛鼻子!是解决积弊、推动发展的必由之路!不是什么‘老神仙’念几句和稀泥的经就能替代的!” 她凌厉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王进才,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定格在胡延坤那张灰败的脸上,一字一句地宣布: “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向在座的东洪县全体班子成员,通报一个市委的重要决定。”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冻结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瑞凤的声音沉稳而冷硬,如同法官宣读判决:“鉴于市人大副主任李泰峰同志,在东洪县人大调研工作期间,发表了一系列与省委省政府深化国企改革、推进石油公司划转工作大政方针相违背的言论,严重干扰了市委市政府依法履职、推进改革、维护稳定的大局,其行为已造成恶劣的政治影响。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并报省委批准,即日起,对李泰峰同志予以停职处理!同时,由市纪委牵头,对其在东洪主政期间的相关问题进行全面调查!” “停职调查?!”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轰然炸响! 胡延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手不受控制地一抖,面前的茶杯盖“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刘超英、刘进京、曹伟兵、焦杨……所有班子成员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王进才更是面如死灰,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仿佛刚才那番“谏言”似乎成了射向自己的回旋镖! 瑞风市长并未收手,她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会场,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深刻的警示:“在大是大非问题面前,在改革发展的紧要关头,谁要是再拎不清、看不透、甚至像李泰峰那样瞎胡闹、拖后腿、开倒车!市委的态度是明确的:有一个,处理一个!绝不手软!绝不姑息!” 王瑞凤仿佛没看到胡延坤的失态和满场的惊愕,她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稳稳放下。那平静的动作,与刚才宣布的雷霆决定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更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同志们,”王瑞凤的声音恢复了沉稳,但那份威严却更加厚重,“当前,东洪的问题,已经到了刮骨疗毒、浴火重生的关键时刻!石油公司划转的成败,关系到东洪能否轻装上阵,能否真正走上健康发展的轨道!市委认为,东洪县委提出的‘四个刻不容缓’,是切中时弊的清醒认识,是破釜沉舟的决断担当!在这个问题上,市委的态度是鲜明的、一贯的:坚决支持东洪县委县政府依法依规推进改革,坚决支持朝阳同志、进京同志、超英同志带领的班子啃硬骨头、打攻坚战!对任何阻碍改革、破坏稳定、干扰大局的行为,市委都将严肃查处,绝不姑息!”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胡延坤的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期许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再强调几点意见,请大家下来务必抓好落实:第一,市委对县委县政府是充分信任的,对改革开放的态度是坚定不移的,对东洪县绝大多数勇于任事、敢于担当的干部是满意的!第二,石油公司划转的核心难点在人员清退、债务清理和资产追缴,必须坚持原则,依法依规,把‘两个稳妥’方案落到实处!‘四大班子分包到人’的机制要坚持下去,责任必须压实!第三,对监守自盗、侵吞国家资产的经济犯罪,公安机关要加大侦办力度,深挖细查,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追缴到底!第四,岁末年初,‘两会’在即,稳定压倒一切!县委县政府要统筹兼顾,弹好钢琴,确保社会大局和谐稳定,确保‘两会’顺利召开!” 王瑞凤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 “东洪的明天,不是靠推诿卸责、请‘老神仙’能换来的,也不是靠一团和气、掩盖矛盾能等来的!它要靠我们在座的每一位同志,拿出‘刻不容缓’的紧迫感,迎难而上,真抓实干,一步一个脚印地去争取!市委相信,东洪的干部有智慧、有能力,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一定能够克服眼前的困难,按期完成石油公司划转任务,为东洪开创一个崭新的局面!请同志们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组织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说完,王瑞凤不再看任何人,目光平静地望向窗外。窗外,冬日的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县委大院地面上投下几道清冷的光束。会议室里,只余下沉重的呼吸声,以及胡延坤脚边那摊渐渐冷却的茶渍,无声地诉说着权力格局的剧变与一个时代的终结。所有人心头都明白,东洪真的要变天了。 下午的时候,瑞凤市长又考察了工业园区建设和一乡一厂,看到工业园区内,几家工厂建设已经动了起来,王瑞凤颇为满意。结束了一天的考察,王瑞凤要返回市里面,谢绝了我的一再挽留,王瑞凤看我似有心事,就道:“怎么,觉得市委市政府给你站台的力度不够?” 夕阳的余晖给县委大院镀上了一层金边,也为准备离去的王瑞凤增添了几分柔和的光晕。晚风拂过,几缕精心打理过的发丝掠过她光洁的额角,平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特有的妩媚。她身上那淡淡的、冷冽而高级的香水味,在傍晚微凉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着,与她此刻庄重优雅的气质奇妙地融合。 我送她到车前,心中千头万绪,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王市长,今天……非常感谢市委市政府如此强有力的支持。我只是……没想到市委对泰峰同志的处理会如此果断坚决。” 王瑞凤拉开车门的手顿住了,她转过身,夕阳的金辉映在她深邃的眼眸中。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投向远处县委大院里那几棵在寒风中挺立的老槐树,仿佛在审视一段沉重的历史。晚风吹动着她的风衣下摆,片刻后,她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目光锐利依旧,却多了一丝罕见的、近乎悲悯的深沉。 “处理一个副厅级干部,市委确实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朝阳啊,这不是简单的‘处理’,这是刮骨疗毒!是钟书记,是市委班子,本着对东洪百万人民负责、对历史负责的态度,做出的不得不做的决断啊!” 她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在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任何改革,要真正打开局面,都需要契机,都需要付出代价。李泰峰同志走到这一步,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是东洪积弊深重的一个缩影。他昨天的言行,已经不是简单的认识问题,而是公然站在了省委省府深化改革的决策的对立面!他试图用所谓的‘历史’、‘感情’来绑架组织,阻碍划转这个关系到东洪生死存亡的关键战役!这触犯了底线!” 王瑞凤的眼神重新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市委就是要用李泰峰这个反面典型,告诉所有东洪的干部、所有可能还在观望甚至心存侥幸的人——改革就是要动真格!没有退路可走!任何阻碍,无论是谁,无论过去有什么功劳,都必须让路!这不仅是给东洪县委县政府扫清障碍,更是为全省的石油公司改革立规矩、树标杆!”说完之后,沉默片刻,瑞凤市长又补充道:“朝阳啊,今天的情况,我看比我预想的还要复杂些,但是越是这个时候,越体现出你们班子和你个人的能力,要把握住机会啊!”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那份沉重和决然,让我深切感受到了市委推动改革的坚定意志和背后承受的巨大压力。这不仅仅是东洪的改革,更是更高层面一场关乎方向的较量。 王瑞凤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轻松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目光落在我脸上:“朝阳啊,光有决心还不够,还得有执行力。我看啊,你家晓阳在市府那边历练得不错,思路清晰,办事也稳妥,是个好苗子。”她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干脆,让她来给我当副秘书长吧?红旗同志在曹河县那边忙得脚不沾地,县委有一套班子专门给他服务。市政府这边,特别是协调联系几个经济口的委办局,我需要一个得力又信得过的人。晓阳挺合适,我们俩都是女同志,沟通起来也方便。”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让我心头猛地一跳!让晓阳直接到瑞凤市长身边工作?这既是莫大的信任,更是一种考验!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瑞凤市长,您……您该不会是认真的吧?”话一出口,才觉失态。 王瑞凤看着我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当然是认真的啊。怎么,舍不得?还是信不过我能带好她?”她不等我回答,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松和笃定,“行啦,这事你考虑了也不球算。回头我让庆合同志跟红旗沟通。晓阳那边,我会亲自跟她谈。” 第 1054章 王瑞凤坦诚相告,胡延坤浑水摸鱼 县委大院门口,夕阳熔金,将红色的院墙染上一层暖橘。两辆汽车安静地等候,引擎低沉的轰鸣仿佛也融入了这黄昏的静谧。王瑞凤市长站在她那辆黑色皇冠旁,米色风衣在晚风中轻摆,与前来送行的东洪县四大班子主要领导一一握手道别。场面庄重而有序。 我作为县长,自然走在王瑞凤身侧略前半步引路。刘超英、刘进京、刘志坤、曹伟兵、焦杨等人默契地落后几步,低声与陪同王瑞凤下来的市府副秘书长以及瑞凤市长的秘书聊着什么,气氛看似融洽,但细看之下,刘超英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刘进京的眼神则略显深沉。 “朝阳啊,”王瑞凤的声音不高,恰好只有我能听见,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东洪这盘棋,你走得险,但也走得活。今天这一趟,市委啊算是把底牌给东洪上下都亮明白了。”她目光扫过远处正与市府副秘书长谈笑的刘超英,话锋一转,语气更加低沉,“不过,县委书记这个位置,现在可是真正的烫手山芋,盯着的人多啊,市委现在还在斟酌。” 我心头一紧,这正是我最关心的。刘超英若能顺利接班,以他今日在会上的表现和“四大班子分包到人”的担当,无疑是维持东洪当前微妙平衡、助力推进改革的最佳人选,况且超英县长年龄到了,干满一届功德圆满,再加上刘超英的性格比较包容,自然是可以放开手脚大胆工作……。 但王进发主任在座谈会上的那番“请老神仙回来”的发言,虽被瑞凤市长雷霆压下,确也是暴露出对县委书记这个位置,东洪县已是暗流涌动。本土势力是否会因此更加抱团?刘超英若上不去,是否会心生怨怼,转而与胡延坤抱团取暖? “市长,”我斟酌着措辞,声音压得极低,“超英同志今天在石油公司和座谈会上的表现,您也看到了。稳定压倒一切,东洪现在离不开熟悉情况、能压住阵脚的本土力量。特别是超英同志、进京同志他们,对稳住这些本土元老,作用很大。如果……”我顿了顿,试探着看向王瑞凤的侧脸,“如果不是超英同志,东洪这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恐怕又要横生枝节。本土干部的心思,您是知道的。” 王瑞凤的脚步微微一顿,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她目视前方,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针:“钟书记调任省里的消息,基本定了。” 这消息我不陌生,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钟书记,对我有知遇之恩,更是市委支持我的最坚定后台!他这一走,东洪乃至东原的权力格局都将发生巨变! 她接着说道,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钟书记在的时候,倾向于让刘超英平稳过渡,维持东洪班子‘老少配’的格局,市委班子也有这个考虑。但现在情况不同了。石油公司划转这场硬仗,暴露的问题太多,牵扯的人太深。省里、市里对东洪本土干部的整体‘成色’,都要重新评估。刘超英这个人,圆滑世故有余,关键时刻的担当和魄力,我看还是欠点火候。今天王进才跳出来,未必没有他在后面默许,想试探市委的风向。让他当县委书记,市委担心他压不住场子,也担心他成为新本土势力的‘保护伞’。” 我的心沉了下去。市委领导的水平和高度在这一刻展露无遗,看问题总能一针见血,直击要害。瑞凤市长的话印证了我最深的忧虑。刘超英的“稳妥”,在风平浪静时是优点,但在东洪这破而后立的关键节点,却可能成为掣肘。而且,王进才的发言……细思极恐,难道真是有人授意,想借“请老神仙”的名义,为本土势力争取更大的缓冲空间? “那……市里的考虑是?”我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 “还在反复酝酿,争论很大啊。”王瑞凤微微摇头,目光深远,“省里空降、兄弟县区平调、或者在本市其他副职中选拔?”说完之后,瑞风市长意味深长的看向我:“包括你在内啊,我看都有可能。市委嘛,需要权衡的太多:改革的锐气、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与你的配合度、对本土势力的平衡……东洪现在就是个火炉,坐上去的人,既要有本事把火烧旺,又得保证不把自己烤糊,更不能让火烧到外面去。难啊。”她轻叹一声,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冷峭,“不过,那些想靠‘老资历’、‘老关系’再上去占位置的,市委心里有本账。只是,现在我有唯一一个担心,就是钟书记走的突然,市委突然冻结干部,新来的领导,又有新的思路和考量。” 我默然点头。东洪县委书记的位置,此刻已不再是简单的职位递补,而是各方势力博弈的焦点,更是东洪未来走向的关键,人事工作,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把另一件心事也抛出来:“市长,还有个情况,只是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但我觉得有必要向您汇报。听说……胡延坤同志那边,可能打算以主动辞去县政协主席职务作为最后一张牌,想以此施压,换取县里对他儿子胡玉生的从轻发落。” 我观察着王瑞凤的表情,“这要是真闹出来,舆论上恐怕……” “辞职?”王瑞凤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淡漠、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仿佛听到一个极其幼稚的玩笑,“什么老黄历了?想用辞职威胁市委抹黑县委?他胡延坤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一个自身难保、儿子深陷贪腐窝案的政协主席,他的位置,市委早就想动!他主动腾出来,正好!省得市委再费手脚。空出一个正县级岗位,正好可以安排更有价值的人。” 她的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深意,“朝阳啊,我看你的心里包袱太重了,担心啊也太多了。在真正的力量面前,这种小把戏,连浪花都算不上。关键还是把你自己的事情做好,把石油公司划转钉死!其余的,我看啊天塌不下来。” 瑞风市长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力量感,瞬间驱散了我心中因胡延坤可能的动作而产生的阴霾。是啊,在市委决心刮骨疗毒、重塑东洪的意志面前,胡延坤的挣扎,不过是螳臂当车。 说话间,已走到车前。王瑞凤停下脚步,转身再次与送行人员点头致意,最后对我伸出手:“行了,就送到这儿吧。东洪的担子不轻,好自为之。晓阳的事,你也旁边吹吹枕边风。” “让我吹吹枕边风,这话倒是听起来怪怪的。” “谢谢市长!您看,这么晚了,饭也不吃啊,实在是辛苦!” 我用力握了握瑞风市长的手,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托付。 王瑞凤一边上车一边道:“把我嘱咐的事办成了,我请你吃饭!” 上车之后,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黑色的皇冠平稳启动,汇入暮色渐浓的县城,很快消失在县委大院门外的转角。 我站在原地,目送着车尾灯的红光彻底融入县委大院的尽头,心中百感交集。钟书记即将调离影响县委书记的选拔任用、县委书记人选的巨大悬念、胡延坤不断挣扎、石油公司划转最后关头的重重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王瑞凤离去带来的短暂轻松。 刘超英、刘进京等人此时也结束了交谈,朝我走来。刘超英的脸上重新挂上了标志性的圆融笑容:“县长,瑞凤市长对咱们今天的工作还是很肯定的。您看接下来……” “按既定部署,全力冲刺石油公司划转!” 我打断他,声音果断而有力,不容置疑,“时间不等人,‘两个稳妥’方案必须坚决落实到位!那30个钉子户,分包到谁头上,谁负责到底!资产债务、人员清退,月底之前,必须全部搞定啊!省石油公司工作组那边,超英县长,还需要你多上心!我们要交出一份让省委、市委都满意的答卷啊!” 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刘超英、刘进京、曹伟兵等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瑞凤市长的站台,钟书记调离的消息,李泰峰的停职……所有这一切,都像狂风骤雨,将东洪官场沉积多年的淤泥冲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现在,是破釜沉舟,一鼓作气的时候!咱们唯有将石油公司划转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彻底啃下来才行! 吕家老菜馆最里间的包房,窗户被厚厚的绒布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冷风也透不进来。屋内只点了一盏白炽灯泡,昏黄的光线被油烟熏得发乌,勉强照亮方桌上几盘早已凉透的残羹剩菜,以及围坐着的四张心事重重的脸。空气里弥漫着隔夜油脂的哈喇味、烟草的呛人气息,还有一种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压力。 王进发那张圆脸上再无平日里在人大会议室的和气,只剩下憋屈和愤懑。他抓起面前那杯微微泛黄的白酒,一仰脖灌下去大半杯,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邪火。“啪”一声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震得盘子都跳了一下。 “连群!延坤!”他手指点着吕连群,又扫过李勃,最后落在胡延坤脸上,声音因为激动带着破音,“说好了!会上一起发声!咱们老哥几个,同进同退!结果呢?就我一个人站起来当那出头鸟!让王瑞凤指着鼻子训!你们倒好,一个个坐在那里,跟庙里的泥菩萨似的,屁都不放一个!合着就我王进发一个傻蛋,活该被推出去顶雷挨刀?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飞溅,“那王瑞凤,一个娘们儿,年纪和我闺女一样,当着全县干部的面,把我训得跟孙子似的!我这张老脸,在东洪几十年,从来没这么丢过!你们……你们对得起我吗?!” 吕连群坐在他对面,背微微佝偻着,穿着一件灰色西装。他手里夹着一支快烧到过滤嘴的烟,眼睛盯着面前一盘凝固了油花的红烧肘子,仿佛能从那油花里看出什么玄机。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更加灰败。面对王进发的指责,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 “进发啊……”他吸了口烟,声音嘶哑干涩,“你当我想当缩头乌龟?王瑞凤市长那气势……你是没看见她看人的眼神,刀子似的!泰峰书记,不说在咱们东洪,就是在东原,也是一号人物吧,市人大的副主任啊!省管干部啊,说停职就停职了,市纪委还要查!查什么?查他在东洪那些年的事!这他妈是杀鸡儆猴!是冲着咱们所有人来的!那架势……那架势就是要揪辫子!咱们这把年纪了,经得起查吗?谁敢再往上撞?那不是自己往枪口上送?”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王进发,那眼神里有无奈,有恐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你王进发自己沉不住气,倒来怪我? “泰峰?……唉!”王进发被戳中痛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但随即又梗起脖子,“就算他王瑞凤再凶,再能!市委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吧?泰峰人家为东洪干了多少年?没亏待咱们当领导的吧?我看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停职就停职,还要查!市里这么搞,让咱们这些老家伙怎么想?让下面的干部怎么看?心寒呐!”他抓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大半杯,仿佛只有酒精能压住那份被时代抛弃的恐慌。 一直沉默的李勃只能陪着笑脸,听说了王瑞凤今天的表态之后,李勃的心都凉了半截。为三位领导频频倒酒,在县级领导干部面前,他这个劳动人事局局长,还是懂的低调。作为劳动人事局局长,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经手”过多少事。那124人的名单,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五天期限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看四人都有了杯中酒,就举起酒杯道:“胡主席……王主任……吕主任……这……这名单……五天……县长和刘常务在会上的话,那是字字见血啊!钱追到哪里,人就查到哪……我……我怎么办?我这才不是丢人的事啊。” “慌什么!”胡延坤一声低喝,打断了语无伦次的李勃。他枯瘦的手指捏着一个几乎没动过的酒杯,浑浊的老眼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光。那眼神缓缓扫过惊慌失措的李勃、满脸愤懑的王进发、颓然抽烟的吕连群,最后落在桌上那盏油腻的灯泡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市纪委查东洪?”他眼神中流露出洞察一切的不屑,“查泰峰?那只是个开头!这阵风刮起来,你以为会只吹倒一棵树?那是要连根拔起!是要掘了咱们东洪老班子的根!是要把咱们这些人几十年攒下的那点家底、那点脸面,连皮带骨全掀出来!你们也看到了,人家的眼里根本没有老干部。”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陡增:“王瑞凤为什么敢这么狂?市里为什么敢下这么重的手?因为他们手里攥着尚方宝剑——改革!石油公司划转!这个大帽子扣下来,什么‘老规矩’、‘老感情’,全是狗屁!挡路的就是绊脚石,就要一脚踢开!泰峰被查,那是给咱们所有人看的!是杀鸡儆猴!下一步,就是咱们!进发,你以为你今天在会上不发言,就能躲过去?名单查起来,你当年安排进去的那个外甥,经得起查吗?连群,你以为你缩着就没事?组织部门当初那些调动,那些‘特批’,哪一桩经得起深挖?还有你,李勃!”胡延坤的目光如刀,直刺李勃,“劳动人事局的大印在你手里盖了那么多年,那124个人,怎么进的石油公司?钱去了哪里?你真当县里查不清楚?还是你以为,你上面的人能永远罩着你?天真!” 第 1055章 胡延坤主动出击,李显平无奈接招 胡延坤道:“时代变了啊,都醒醒吧!别做梦了!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谁裤裆里没点粑粑?谁经得起放在放大镜底下照?咱们干的那些事,哪一件真能天衣无缝?真要查,谁也跑不了!一个都跑不了!”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李勃脸上,那眼神冰冷刺骨,“李局长,你说是不是?” “哐当!” 李勃手中的茶杯应声摔落在地,深褐色的茶渍如同丑陋的伤疤,在油腻的水泥地上迅速裂开。原本还寄希望于背后的关系,但是王瑞凤来了,这让李勃顿时觉得没有了希望,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只有喉咙里发出无奈的叹息,老董县长当年落寞离场的画面刻在了东洪干部的心里。胡延坤的话,精准地捅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 王进发也是万般无奈,老董被查那是倒霉到家,但是李泰峰这个老伙计,根子可是比老董深多了,竟然也是被查,这就能感悟到市委的决心有多大。 吕连群夹烟的手指猛地一抖,燃尽的烟灰簌簌落下。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灯泡里钨丝发出的微弱电流声,以及窗外不知何处传来的、遥远而模糊的汽车鸣笛。 服务员进来送了一暖壶热水,一股穿堂风钻了进来,吹得头顶那盏吊着的白炽灯泡微微摇晃。。昏黄的光影在四张惊惶的脸上来回晃动,忽明忽暗。墙壁上那扇老式木窗的缝隙里,渗进冬夜刺骨的寒意,激得人汗毛倒竖。 胡延坤仿佛没看到李勃的无奈,也没感受到那刺骨的寒风。他脸上的冰霜缓缓褪去,重新浮起那种深潭般的平静,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掌控感。他伸出枯瘦、布满老人斑的手指,蘸了蘸面前酒杯里浑浊的液体。 那根枯枝般的手指,在油腻得发亮的桌面上缓缓移动。浑浊的酒水在桌面上拖出一道湿痕,如同刻刀划过腐朽的木纹。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六个水淋淋的大字在残羹冷炙间显现出来: 刘进京 刘超英 水痕反射着微弱的光,字迹歪斜却透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撕破脸的时候,”胡延坤的声音低沉沙哑,“该掀桌子,就别犹豫。” 他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眼前的三个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进京和超英……呵,你们真以为他们就那么干净?真以为他们就站得稳当?刘进京在组织口那么多年,提拔过多少人?安排过多少位置?他手里那张关系网,我看织得比谁都密!刘超英管了这么多年劳动人事和财政,经手的项目、资金,流水一样从他手里过,哪一笔真能说得清清爽爽?‘四大班子分包到人’,他倒是会抓权!可这权抓在手里,就没沾上点别的?” 胡延坤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 “他们现在能稳坐钓鱼台,无非是觉得跟对了人,抱紧了李朝阳那条大腿,以为新县长能护着他们。可树大招风啊!李朝阳是空降兵,脚跟还没在东洪的地上扎稳呢!他现在要用咱们这些老家伙的血来染红他的顶子!刘进京、刘超英挡在前面,以为自己是什么?是盾牌?我看,是靶子!是李朝阳推到前面替他挡枪子儿的!” 他猛地吸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那枯槁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厚重的棉袄按向左胸心脏的位置,一个细微却无法掩饰的动作。 “靠山?李朝阳就是他们最大的靠山?笑话!”胡延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屑嘲弄,“这靠山是沙堆的!是纸糊的!石油公司划转要是出了岔子,或者……”他眼中寒光一闪,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如刀,“或者咱们东洪的‘两会’上,某些同志的票数……不那么好看,让市委丢了脸面,你们猜,市里第一个要拿谁开刀?是咱们这些日薄西山的老家伙,还是他李朝阳手下那两位正风光无限的大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锁住王进发和吕连群: “进发,连群,还有李勃,你们给我听好了!现在不是讲情分、顾面子的时候了!是生死存亡!老黄的死,泰峰被查,事实已经证明嘛,是咱们这群老家伙的最后一口气!去找他们!进京也好,超英也罢,你们私底下都熟!把话掰开了、揉碎了跟他们说清楚!” “告诉他们,市纪委查的是泰峰在东洪的时候干的那些事!泰峰就是前车之鉴!东洪的天,真要塌下来,谁也跑不了!别以为跟着李朝阳就能独善其身!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真到了清算那一天,李朝阳第一个跑出来顶罪的,就是他们这种不上不下的‘中间派’!” “更要让他们明白,咱们这些老家伙,手里不是没有牌!不是没有掀桌子的力气!逼急了,咱们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也能崩掉他们几颗牙!看看他刘进京、刘超英,还想不想在东洪安安稳稳干到退休!看看他们家里那些儿女、那些亲戚,还想不想在东洪这块地上抬头做人!” 胡延坤的目光最后落在吕连群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连群,你脑子活,人脉广,路子也多。你去找进京!你们都是老组织口出来的,话好说!把咱们的难处,把市里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把泰峰的下场,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让他掂量掂量!” 他又转向王进发: “进发,你资格老,脸面还在。你去找超英!他管着财政,又想着接书记的班,现在最怕乱!你就跟他讲利害!讲稳定!讲他屁股底下那点东西,也未必就那么干净!讲清楚了,如果这节骨眼上,咱们这群老家伙真豁出去闹起来,他那个‘县委书记’的美梦,还能不能做得成!” 最后,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面如死灰的李勃脸上: “李勃!你那124人的关系名单,给我攥紧了!那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县里让你交,如果你真交了,县里就是攥住了所有人的把柄。” 李勃说道:“主席啊,关系这事倒是无所谓,县里嘛,大家都是知根知底嘛,你看这次县里搞分包,也基本上是按关系分的嘛!” 胡延坤哼笑一声道:“李局长啊,那些都是他们凭感觉猜的,虽然大家心里谁不清楚咋回事。但是你敢想象,这些人的关系一旦白纸黑字的写到纸上,相当于你把整个东洪的干部,全部卖了。道理很简单嘛,工作组都知道这些关系,为什么还要你写,县长那个小秘书,算盘打的响啊。如果你写了谁是谁的关系,下一步,就该让你写给谁了多少钱了,这事你敢开口吗?” 李勃听着胡延坤的话,他之前只觉名单烫手,是怕得罪人,怕担责任。现在经胡延坤一点拨,才恍然惊觉这份名单背后的凶险!工作组、杨伯君、甚至县长本人,谁不清楚这些人是怎么进石油公司的?谁背后是谁,在东洪这个关系盘根错节的小县城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那为什么还要逼他李勃来写这个名单? 这哪里是要名单?这是要借他李勃的手,把东洪县里那点见不得光的交易,把各级领导收钱、安排人的“罪证”,白纸黑字、条理清晰地固定下来!把他李勃变成那个亲手钉死所有人棺材钉的人!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把他推到所有东洪本土干部的对立面!到时候,他李勃就算有九条命,也扛不住这么多人的恨!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李勃只觉得手脚冰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后知后觉的绝望。 胡延坤看着李勃煞白的脸,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要害,继续冷冷地道:“刘超英县长确实是安排过人的,他那个远房外甥,还有他老婆的表弟,都在那124人名单里!你不敢去找他?呵,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还在乎脸面?怕撕破脸?李勃啊李勃,你再这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等县里的铡刀落下来,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你!你以为不写名单,不撕破脸,刘超英就能念你的好?就能保你平安?他自身都难保了!你去找他,把利害关系跟他讲清楚,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让他知道,他刘超英屁股底下也不干净!真要逼咱们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好果子吃!现在只有抱团取暖,在‘两会’上掰掰手腕,让市委看到东洪本土的力量,看到李朝阳搞不定,才有可能争取一线生机!” 李勃被胡延坤话语中的狠厉和紧迫感逼到了墙角。他想起刘超英那张总是带着圆融笑容的脸,想起他分管劳动人事局时那些意味深长的“关照”,又想起县长在汇报会上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钱追到哪里,人就查到哪”的警告。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酒瓶,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口,高粱红的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也点燃了他心中那点破釜沉舟的狠劲。 “好!”李勃重重地将空酒瓶顿在桌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我去!我他妈去找刘超英!胡主席,您说得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子跟他摊牌!要死大家一起死!” 夜幕沉沉,县委家属院里一片寂静。胡延坤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家小院,推开那扇熟悉的院门,胡家媳妇立刻迎了上来,看到他灰败的脸色和更加佝偻的身形,眼中满是担忧:“老胡……你……你咋敢喝酒?” 胡延坤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径直走向客厅角落那个老式电话机。他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拨号盘上停留片刻,然后异常稳定地拨通了一个号码——东原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家里的直线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传来李显平略显疲惫但依旧沉稳的声音:“喂?” “显平书记,是我,延坤。”胡延坤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波动,仿佛刚才在菜馆里那个煽风点火的不是他。 “老胡啊?”李显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么晚了,有事?” “显平书记,”胡延坤的声音低沉而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东洪的天,快塌了。市委动了真格,泰峰已经被停职调查,王瑞凤今天在东洪的座谈会上公开表态,要深挖细查,拿我们这些老家伙祭旗。李勃……现在被逼到了绝路上,工作组逼他五天之内,把124人名单背后所有经手人、所有收钱的关系,白纸黑字写清楚。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把咱们东洪从上到下,连根拔起!” 电话那头,李显平的呼吸声似乎停滞了一瞬。胡延坤隔着冰冷的听筒,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此刻骤然收缩的瞳孔。那份属于市委常委的沉稳,在胡延坤抛出的致命信息面前,出现了致命的裂缝。 “延坤同志,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显平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但尾音那不易察觉的颤抖,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李勃同志是劳动人事局局长,他的工作……自然有他的难处。组织程序嘛,该调查就调查,该说明就说明,我相信县委县政府会依法依规处理。” “依法依规?”胡延坤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像砂纸摩擦着朽木,“显平书记,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和我兜圈子了。李勃他一个小小的人事局长,没有你显平书记这个本家,没有东洪李家的这棵参天大树在背后撑着,他有胆子、有渠道去收那些‘安置费’?敢把那些烫手的钱往外送?泰峰书记糊涂,可我不糊涂!这些年,东洪县劳动人事口……!他经手的每一笔钱,最终流向了哪里,别人不清楚,我胡延坤在东洪几十年,风风雨雨见得还少吗?” 说完之后,淡然一笑:“显平书记,道理电话里我不多说了,这个时候啊,咱们是一个阵营啊。玉生那孩子,现在躺在医院里,命悬一线。我这个当爹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李勃他扛不住,一旦他为了自保把一切都倒出来,你显平书记,你我都是不太体面嘛……”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继续抛出核心要求:“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保住咱们东洪自己人!绝不能让刘超英当上这个县委书记!” “刘超英?”李显平听胡延坤说话,内心里极为不爽,但又无可奈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他……他不是一直……” “一直什么?一直跟李朝阳眉来眼去,鞍前马后?”胡延坤带着洞察一切的轻蔑,“他那是审时度势,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可他现在想错了!他以为抱紧了李朝阳的大腿就能高枕无忧?大错特错!李朝阳是过江龙,他刘超英是地头蛇!他真当上了县委书记,为了站稳脚跟,为了向李朝阳表忠心,第一个要拿来开刀立威的,就是咱们这些知道他太多底细的‘老关系’!他经手过的那些项目、那些拨款,哪一笔经得起深挖?他比咱们干净不了多少!与其让他上去当李朝阳的刽子手,不如趁现在,把他拉下来!让他跟我们站在一起。” 胡延坤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显平书记,虽然泰峰同志暂时……但影响力犹在!还有进发、连群他们,在县人大、政协也还有力量!最关键的是,刘超英自己屁股也不干净!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两会’上,把水搅浑!让李朝阳的提名通不过!让市委看到,东洪的本土力量还在,李朝阳那套‘刻不容缓’在东洪根本行不通!” “提名通不过?”李显平也是时刻关注着东洪,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难以置信,“市委已经表明了态度,王瑞凤今天……” “市委的态度是王瑞凤的态度!但市委不是王瑞凤一个人说了算!”胡延坤道,“钟毅马上就要调走了!新书记是谁还难说!这个时候,市委最怕什么?最怕下面出乱子!最怕‘两会’选举出问题!如果我们能让李朝阳的提名出现重大波折,让市委意识到李朝阳在东洪根基不稳,根本掌控不了局面,那么,为了‘稳定’大局,市委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人选!甚至……可能不得不向咱们本土势力妥协!至少,会暂缓对咱们的清算!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胡延坤能听到李显平粗重的呼吸声,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胡延坤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显平书记,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县里只给了五天时间。但只要你肯帮忙,让刘超英上不去,咱们,就还有机会,只要刘超英不帮忙,李朝阳手底下都是我们的人……!” 李显平太清楚李勃手中那份名单的威力了,那上面不仅有自己的名字,更有许多盘根错节、可能牵连更广的关系。一旦爆出来,他李显平宁愿去死也不愿丢这人! 李显平没有想到,事情会搞如此复杂,李显平也是乐观的认为,东洪石油公司的矛盾实在太大了,连市里面都不看好,没想到现在剥茧抽丝走到了这一步死路上来了。李显平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征服的疲惫和沙哑。“延坤,下一步该怎么办?” 胡延坤的嘴角,在昏暗中勾起一丝冰冷而狰狞的弧度。 “很简单嘛显平书记。”他一字一顿,“动用你在市里、在政法系统、在东洪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和人脉!给刘进京、刘超英施加最大的压力!让他们明白,支持李朝阳就是自掘坟墓!让他们在关键时刻,知道该支持谁!特别是刘进京,他是县人大党组书记,人代会的组织者,他的态度至关重要!告诉刘进京,只要他能‘运作’得当,放出风去让李朝阳的提名通不过,或者票数极其难看,那么……他屁股底下那点陈年旧账,从此烟消云散!” “还有,”胡延坤补充道,“给市委带话,刘超英不适合担任县委书记,让他断了做那个县委书记的春秋大梦了!如果他识相,主动退一步和咱们站在一起或者至少在关键时刻‘保持中立’也能让市委收手!如果他执迷不悟,非要给李朝阳当马前卒……那就别怪我们这些老家伙,把他的老底也掀出来,是他那个遥不可及的县委书记位置重要,还是他全家老小在东洪安安稳稳过日子重要!” 第1056章 李显平被迫入局、田嘉明决心已定 东原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的书房,橘黄色的白炽灯泡染的李显平冷峻的脸上变得焦黄,暖气片散发着阵阵暖意,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寒意。他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望向书柜的视线,也模糊了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胡延坤那通如同最后通牒的电话,让李显平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电话里老胡嘶哑却决绝的声音犹在耳畔:“显平书记,东洪的天,快塌了……泰峰已经被停职调查……李勃被逼到了绝路……那份名单真要写出来,你我都是不太体面嘛……只有保住东洪自己人,绝不能让刘超英当上县委书记!……动用你在市里、在政法系统、在东洪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和人脉!……告诉刘进京、刘超英,支持李朝阳就是自掘坟墓!……让李朝阳的提名通不过,让市委看到李朝阳根本掌控不了局面!” 威胁、利诱、煽动、摊牌……胡延坤已经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将“掀桌子”的底牌赤裸裸地拍在了李显平面前。 李显平深深吸了一口香烟,辛辣的烟雾在肺腑里盘旋,却无法压下那翻腾的恐慌与愤怒。恐慌,是因为胡延坤点中了死穴——李勃!那个被他视为本家子侄、安插在东洪劳动人事局关键位置上的李勃!他太清楚李勃经手过什么了。那些通过李勃之手,从石油公司“安置费”里流出来的“心意”,如同一条条无形的锁链,早已将他和东洪那摊烂泥紧紧捆在了一起。胡延坤说得对,那份名单一旦白纸黑字、条理清晰地落到工作组、落到王瑞凤甚至钟毅手里,被钉死的绝不只是李勃,他李显平这个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必将首当其冲!王瑞凤今天的雷霆手段和钟毅对李朝阳毫无保留的支持,已经清晰地表明了市委的态度——刮骨疗毒,绝不姑息。李泰峰堂堂市人大副主任,说停职就停职,他李显平又能如何? 愤怒,则是对胡延坤这种疯狂“绑架”的憎恨,更是对自己如今被动处境的恼火。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李显平疲惫地闭上眼,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他在曹河担任县委书记的岁月。 那时的曹河,可是比如今的东洪风光多了!作为工业重镇,县里几十家国有企业,哪个不是“人员富余”?哪个不是领导干部家属、关系户扎堆的“自留地”?他李显平当时是怎么做的?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主动“打招呼”、“递条子”,默许甚至鼓励企业承担起“消化”就业、特别是“照顾”干部子弟的责任?这在他和当时许多同僚看来,是“讲政治”、“顾大局”!是维护稳定、凝聚人心的“潜规则”!企业嘛,多养几个人怎么了?反正大锅饭,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还记得自己曾语重心长地“开导”过时任东洪县委书记的李泰峰:“泰峰啊,别那么死板!企业是国家的,也是大家的!要敢于让企业扛起社会责任,解决咱们干部的后顾之忧!把家属安置好了,干部才能安心工作嘛!你看我们曹河,就是这么干的,效果很好嘛,干部队伍稳定,没人闹事……” 李泰峰为人糊涂,耳根子软,经不起劝,又总想着“稳定”和“人情”,在他的“开导”和东洪本土干部的不断“建议”下,石油公司这个本就不大的“油水桶”,自然就成了各方塞人的首选,最终变成了今天这个积重难返的烂摊子。 “李泰峰……太好忽悠了……” 李显平在心底无声地咒骂了一句,带着一丝事后的精明和对被牵连的怨气。但转瞬,更大的苦涩和荒谬感淹没了他。谁能想到,当初在曹河、在东洪乃至整个东原都习以为常、甚至被视作“领导艺术”的操作,如今竟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就是收钱安排人进企业工作吗?企业不就是解决就业的吗?多大个事?曹河几十家国企,哪个没超编?东原那么多县区,哪个敢拍胸脯说自己干干净净?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一种心照不宣的“惯例”!怎么到了李朝阳这里,到了王瑞凤和钟毅这里,就成了十恶不赦、必须“刻不容缓”铲除的毒瘤?就成了“否定历史”、“清算干部”的由头? 这种强烈的认知落差,让李显平感到一种巨大的委屈和不公。他看着钟毅对李朝阳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看着王瑞凤挥舞着“改革”大旗在东洪大杀四方,内心深处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愤懑。这根本就已经不是改革了!这是对过去一套工作方法的彻底否定,是对他们这批“老”干部政治生涯的残酷清算!钟毅为了捧李朝阳上位,为了打造他的改革“样板”,不惜拿李泰峰祭旗,不惜将东洪本土势力连根拔起,这是要出大乱子的!胡延坤说得对,这种“掀桌子”的做法,打破了东洪改革开放来形成的微妙平衡,是在动摇根基! 然而,理智告诉他,愤怒和委屈毫无用处。王瑞凤的强势、钟毅的决心、李朝阳在石油公司步步紧逼的行动,都清晰地表明:市委的刀已经落下,而且异常锋利。胡延坤被逼到了墙角,选择了最极端、最危险的反击方式——拉所有人下水,拼个鱼死网破。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因为李勃这根要命的线,已经被胡延坤死死绑在了这辆冲向悬崖的战车上。 “胡延坤……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李显平喃喃自语,烟雾缭绕着他阴沉的脸。他太了解王瑞凤了,那个铁娘子般的常务副市长,眼里揉不得沙子,手腕更是强硬得可怕。她既然能在东洪公开宣布李泰峰停职并接受纪委调查,就绝不会对任何阻碍改革的势力手下留情。如果胡延坤真的煽动刘进京、刘超英在“两会”上制造混乱,让李朝阳的提名出现重大波折,甚至失败,那无异于公开打市委的脸。王瑞凤和震怒的市委,必然会以百倍的力量反扑,彻查到底!到那时,李勃那点事根本捂不住,顺着藤摸下去,他李显平这个政法委书记,必然在劫难逃!胡延坤的疯狂计划,不是生路,而是拉着所有人一起走向毁灭的绝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冲刷着李显平的心房。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钟毅即将离开,王瑞凤是李朝阳的坚定支持者,市里其他常委……在这种敏感时刻,谁会为一个可能涉及腐败的政法委书记说话?胡延坤在东洪的煽动,看似聚集力量,实则是在加速引爆更大的火药桶。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书桌一角,那里安静地躺着一份、市委内部文件,标题赫然是《以案为鉴、深刻吸取棉纺厂腐败教训、进一步加强国有企业改革纪律监督工作的通知》,一个棉纺厂,被林华西查了一个底朝天,七名班子成员,五名直接追究刑责,这市委书记要走了,纪委书记也跳起来了! 李显平暗自感慨,乱、都乱套了、国际上乱、国内也有一些反对改革的声音,省里面市里面亦是如此。既然胡延坤要“掀桌子”,既然王瑞凤要“刮骨疗毒”,既然自己无论如何都可能被拖下水……那不如,由他来掀得更大、更彻底!与其被动等待被清算,不如主动抛出更大的“鱼”,将水彻底搅浑,或许……能在乱中求得一丝转机? 不得不说,胡延坤这人是有脑子的,只要东洪本土干部全部与李朝阳离心离德,这个李朝阳,就不能选为县长,既然这样,那就先让市委取消对刘超英的使用。是啊,刘超英处分在身,又是东洪本地人,年龄也是快到点了,这样的人当县委书记,除了是李朝阳的傀儡,还能有何作用?这样的人,确实是不适合担任县委书记的。李显平对这一点,还是有信心的,毕竟这个刘超英本身在市委没有多大的关系。 第二天中午时分,东原市花园酒店顶层,东原商会会长办公室。巨大的蓝色幕墙玻璃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冬日的薄雾中若隐若现,各家各户都烧上了小煤炉,天空都有些暗淡了。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上好雪茄的醇厚香气和一种低调奢华的氛围。 田嘉明穿着笔挺的警用呢子大衣,但进门后便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深色高领毛衣,显得比平日多了几分随意。他手里拿着一个古朴雅致的小盒,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笑容,走向那张宽大厚重的红木办公桌。 “哎呀!嘉明来了!稀客稀客!快请坐!”周海英,正悠然坐在桌后,看到田嘉明,脸上立刻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立刻从宽大的老板椅上站起身,绕过桌子迎了上来。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羊绒衫,手腕上一块金色手表在灯光下泛着光泽。 “周会长啊,打扰了。”田嘉明笑着递上手中的木盒,“知道您喜欢这些老物件,最近在东洪下乡走访,碰巧在一个老乡家里看到这个,看着有些年头了,觉得有点意思,就斗胆啊带来请您掌掌眼。” 周海英眼睛一亮,接过盒子,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嘉明同志啊,有心了!咱们兄弟之间还这么客气。”他边说边打开盒子。盒内衬着深蓝色绒布,一枚色泽温润、包浆厚重、带着天然沁色的玉扳指静静躺在其中,形制古朴,透着一股历史的沧桑感。 “啧…好东西嘛!”周海英小心地拿起扳指,对着灯光仔细端详,手指轻轻摩挲着玉质,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田青玉,明末清初的样式,这沁色自然,是老坑的东西。难得,难得!嘉明老弟,你这眼力劲可以啊!这份情,我老周记下了!”他小心地将扳指放回盒中,又拿起桌上打开雪茄盒,取出一支粗大的雪茄,熟练地剪口、烘烤,然后连同雪茄剪一起递给田嘉明,“来,尝尝这个,朋友刚从国外带回来的,正宗的哈瓦那货。” 田嘉明接过雪茄,学着周海英的样子点燃,深吸一口,浓郁的烟香在口中弥漫开来。两人在会客区的真皮沙发上落座,气氛融洽。 “老弟,最近东洪那边动静不小啊,”周海英吐出一口烟圈,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关切,“王瑞凤亲自下去督阵,李泰峰也栽了?东洪那帮老家伙怕是快疯了吧?我听说,他们还想在‘两会’上搞点事情?” 田嘉明听到周海英这般说辞,显然对东洪的局势了如指掌。 田嘉明一点也不例外,周海英这个身份,想了解什么消息,不都是大家抢着汇报吗。 田嘉明苦笑了一下,弹了弹烟灰:“周会长,您都知道了。确实压力不小,这次,牵扯很广……,东洪的本少老干部,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了。李泰峰停职,市纪委介入,这信号太强了。他们现在是想拉着所有能拉的人一起下水,在‘两会’上给我和李县长制造麻烦。” 周海英听着,脸上露出一种洞悉世事的深沉表情,他缓缓靠在沙发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大浪。他们闹得越凶,死得越快。王瑞凤那人,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钟毅现在又铁了心要捧李朝阳。东洪这些人啊,在当地算是个人物,但是要搞清楚一点嘛,他们是东洪的,不是东洪是他们的嘛。”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掌控感:“不过嘛,东洪本土干部现在闹得凶,根子上还是因为县委书记还没到位!县委那把椅子,不能总这么空着,或者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惦记。” 田嘉明心中一动,敏锐地捕捉到了周海英话里的关键信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恭敬地倾听着。 “我跟唐书记已经谈过了,”周海英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同志也基本同意,是时候了,让洪涛同志去东洪是有可能的,让丁洪涛的担子挑起来!” “丁洪涛?!”田嘉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了然。丁洪涛,现任东原市交通局局长,是周海英这个“大院子弟”圈子的核心成员之一,与丁刚关系密切,更是周海英的铁杆支持者。如果丁洪涛能主政东洪,那对周海英的龙投集团在东洪的布局,尤其是对公安局家属院二期乃至未来可能的其他项目,无疑将打开通途,形成牢不可破的“闭环”。田嘉明作为公安局长,与这样一个由“自己人”担任的县委书记配合,其分量和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洪涛同志经验丰富,能力也强,在光明区干了那么多年的副手,他去主持大局,最合适不过。”田嘉明立刻顺着话头表态,语气真诚,“有丁书记坐镇,东洪的局面一定能彻底稳住,那些牛鬼蛇神也翻不了天。”他内心快速盘算着,丁洪涛上位,对他这个公安局长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至少比让一个不认识的外来户或者刘超英这种本土圆滑派上位强得多。 周海英对田嘉明的反应很满意,笑着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洪涛去了,你嘉明老弟在公安局,才能放开手脚,真正施展抱负嘛。咱们龙投做公安局家属院二期,不为挣钱,就为打响个口碑,给洪涛同志上任送份礼,也给咱们东洪的公安干警改善改善条件!这是双赢!” “周会长高瞻远瞩,我代表东洪全体公安干警感谢您啊!”田嘉明举起雪茄示意。 周海英摆摆手,笑容收敛,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带着一丝高深莫测:“不过啊,嘉明老弟,你也知道,现在市委钟毅同志对人事这一块,管得很严很紧啊,尤其是东洪这个关键位置。洪涛的事,虽然唐书记点了头,但也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不能操之过急。” 田嘉明微微皱眉,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钟书记那里……确实是个关键。他对东洪的用人,非常谨慎,李朝阳就是他一手提拔的。” 周海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笃定,“嘉明老弟,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市委人事,马上就要冻结了,到时候,解冻之后,他钟毅到最后,再想安排县委书记,就是鞭长莫及了。” 田嘉明心头猛地一跳:“冻结?为什么?” 周海英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吸了一口雪茄,让烟雾在口中萦绕片刻,才缓缓吐出,在袅袅的烟雾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钟毅要走了嘛,新来的是自己人。” 这自己人三个字如同惊雷,在田嘉明耳边轰然炸响!他握着雪茄的手指瞬间僵硬,瞳孔不自觉地微微收缩。市委人事冻结,这是正常的安排!周海英口中的“自己人”……能让他如此笃定、如此从容地说出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即将接替钟毅担任东原市委书记的人选,是他们这个圈子,或者说,是他父亲周鸿基秘书长这一系,绝对信任和支持的“自己人”!只有这样,才能在钟毅调离后,顺利推动像丁洪涛这样关键位置的人事任命!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逆转东洪目前被李朝阳和王瑞凤主导的局面!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滔天能量,让久经风浪的田嘉明也感到了片刻的窒息和震惊。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看着周海英那张在烟雾后面若隐若现、带着掌控一切笑容的脸。 “自己人……”田嘉明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包含的内容太多了,说明周海英也没拿自己当外人。田嘉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随即脸上迅速堆起心悦诚服、甚至是略带敬畏的笑容,举起手中的雪茄,“周会长……我明白了!有您在后面运筹帷幄,洪涛书记定能顺利履新,东洪的未来,我更有信心了!” 田嘉明在这里用了更字,是啊,自己在东洪之所以能够放开手脚大胆工作,那就是自己的背后就是有周海英这棵大树,自己和李朝阳也算是关系融洽。面对东洪复杂的局面和本土干部的强势反扑,自己才有底气。 周海英开怀大笑,是啊,周海英这个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天选之子,除了父亲周鸿基被批斗拿会过了段时间的糟心日子,但是自从步入正轨之后,自己就在东原是一天比一天顺利,眼看着父亲周鸿基就要二线了,没想到却又成了省委常委秘书长,眼看着父亲没有两年,东原市委领导调整,新任领导,自己又十分熟悉。 周海英面色淡然的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啊!来,喝茶,尝尝这是从福建带来的红茶……” 雪茄的烟雾与茶香交织,田嘉明心中原有的阴霾被这“自己人”三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希望驱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期待和更深的依附感。而周海英,则志得意满地靠在沙发上,东洪乃至东原的未来大势,仿佛已然在其指掌之间。公安局家属院二期,仅仅是一个开始。 返回东洪之后,依然是下午,东洪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烟雾缭绕。田嘉明脱掉警用大衣,随手搭在椅背上,只穿着深蓝色的毛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他刚结束与周海英那场信息量爆炸的会面,胸腔里仿佛还残留着雪茄的余味和那三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自己人”。这消息像一剂强心针,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顾虑,让他此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底气和决断。 刑警大队大队长廖文波和常务副局长万金勇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两人都显得有些疲惫,但神情专注。廖文波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卷宗,正在汇报:“田书记,吕振山那边……还是老样子。嘴硬得很,翻来覆去就是那套‘做生意挣的’说辞,油盐不进。我们反复提审,政策也讲了,他就是不松口。看来是铁了心要扛到底,等着外面的人捞他。” 田嘉明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上光滑的玻璃,一丝凉意透过指尖传递到大脑里,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想起之前自己的顾虑——吕振山背后是东洪吕家,吕连群、吕振海这些盘根错节的本地势力;市政法委李显平还拿着“滥用私刑”的帽子虎视眈眈;自己这个主持工作的书记还要等县人大提名这一关,得罪人太多确实不是明智之举。所以,他一直压着对吕振山的审讯强度,更多是寄希望于工作组那边能从李勃嘴里打开缺口,五天之期一到,突破口就有了。或者等县里更高层面的政治博弈出结果。毕竟,吕振山一旦开口,咬出来的必然是牵扯众多领导干部的惊天大案,这得罪人的差事,最终还是要落到公安局头上。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周海英的话如同定海神针——“市委人事马上冻结”、“自己人”要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东原的天要变了!意味着李显平、胡延坤这些人的靠山即将崩塌!意味着他田嘉明背后,即将站上一位真正属于“自己人”的市委书记!更意味着,丁洪涛这位“自己人”即将有可能入主东洪县委!到那时,他田嘉明就不再是孤军奋战,而是有县委书记撑腰、有市委书记背书的关键人物!还怕什么吕家?还怕什么李显平的“调查”?他田嘉明现在做的,就是要抢功,就是要立威! 一股灼热的豪气和责任感在田嘉明胸中升腾。他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了些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前所未有的强硬: “文波!金勇!你们听听!人赃俱获!几十万现金、存单、名烟名酒摆在那里!证据确凿!他吕振山一个工会主席,哪来的这么多钱?靠什么生意?他那个破餐馆能挣几十万?糊弄鬼呢!”田嘉明站起身,走到廖文波面前,目光如炬地逼视着他,“县委政府和朝阳县长可是对我们寄予厚望啊,把这件事没有交给反贪局、没有交给纪委、没有交给监察局,人放在我们公安局,这是对我们的信任嘛。咱们公安局是干什么吃的?是吃干饭的吗?县委县政府顶着天大的压力,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我们,是让我们为东洪百万群众揪出蛀虫!追回国有资产!不是让我们在这里磨洋工,等着他背后的人来捞他!”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廖文波手中的卷宗上,语气斩钉截铁:“这么多钱,到底是怎么来的?谁给他的?钱又送给了谁?这些关键问题,人赃俱获都查不清,我们怎么对得起县委县政府的信任?怎么对得起朝阳县长?嗯?!这点屁事,还让我亲自过问?” 廖文波被田嘉明突如其来的凌厉气势震得心头一凛。他跟随田嘉明不久,但已经深知这位领导的风格,此刻田嘉明眼中那燃烧的火焰和毫无保留的强硬,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瞬间明白了田嘉明的暗示——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要对吕振山上手段了! 廖文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万金勇。万金勇是局里的老资格,行事向来圆滑稳重,甚至有些保守。他此刻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迎着廖文波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劝道: “田书记,息怒嘛。案子要办,证据也要扎实。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是……再稳妥一些?”万金勇的声音带着谨慎,“市政法委那边,李显平书记可一直盯着咱们呢!孙海龙移交过来的那份关于咱们干警‘打人’的材料,还有李显平书记要求咱们回复滥用私刑的事,可都还没了结呢!这要是再在吕振山审讯上……万一被人抓住把柄,扣上个‘刑讯逼供’的帽子,那可就……” “刑讯逼供?!”田嘉明打断万金勇,一副不屑的笑着说道:“老万啊,手段太多了,非得留下口实?!对付吕振山这种铁证如山还负隅顽抗、妄图对抗组织、破坏改革的顽固分子,用点非常规手段,撬开他的嘴,拿到他贪赃枉法、监守自盗的铁证,这叫履行职责!这叫维护正义!很正常的小事嘛!” 田嘉明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强大的自信,他想起周海英那笃定的“自己人”,心中底气更足:“他们现在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我们东洪公安局怎么审犯人?金勇啊,你们的顾虑我理解,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东洪的改革到了攻坚拔寨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犹豫和退缩!” 他走回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如电般扫过廖文波和万金勇,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略显严肃的命令: “文波啊,我再说一遍!不要管什么市政法委!不要管什么李显平!天塌下来,有我田嘉明顶着!从现在起,刑警大队就一个事,给我查,彻查,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突破吕振山的心理防线!撬开他的嘴!查清楚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只要结果!” 田嘉明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吕振山以为进了公安局还能像在自己家一样养?真的以为我不敢动他?做他娘的梦!告诉他,这里是东洪县公安局!不是他养老的地方!再不老实交代,就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刻不容缓’!”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田嘉明最后那句话里的寒意,让廖文波和万金勇都感到一阵心悸。“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不管用什么方法”、“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刻不容缓’”……这些指令已经近乎赤裸裸地授权他们使用超出常规的审讯方式。 廖文波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兴奋。原本他还以为,田嘉明因为政法委的事也就这么软下来了,自己这副局长的事看来又要黄了,也就让吕振山过了几天舒坦日子。聊文波卷起手中的卷宗材料。挺直腰板,声音洪亮:“田书记!您要是这么说,我就让兄弟们动真格了。我亲自带队!就是块铁疙瘩,我也给他砸出缝来!” 万金勇看着田嘉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和廖文波跃跃欲试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把所有的劝阻都咽了回去。他知道,田嘉明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一把手下了决心了,自己这个二把手,就要懂规矩了。万金勇沉重地点点头:“明白了啊,既然大家已经统一了意见,田书记,那我看这样,也不能蛮干,还是讲究策略……。” 万金勇一个眼神,廖文波就将门关上了,嘉明缓缓坐回椅子,点燃一支烟。听着聊文波汇报着思路……烟雾缭绕中,田嘉明眼神深邃。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背后蕴含的巨大风险。但周海英带来的消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而东洪这场风暴,已经到了必须用雷霆手段才能破局的关键时刻。换句话说,立功的时候到了,也是到了他田嘉明在新权力格局下站稳脚跟、甚至更进一步的重要筹码! 听完了廖文波的汇报,万金勇和廖文波两人都注视着田嘉明,等待田嘉明下决心。 田嘉明看着两人,又掐灭了烟头,抬起头看着两人,释怀一笑说道:“干啊,就是要干啊,怕什么,我说了,东洪的大馒头,咱们不能白吃,出了问题我顶着,文波啊,你放手大胆的去干!” 第 1056章 两会提前召开,李勃进退两难 炉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渗入的寒意,却驱不散我心头的凝重。组织部长焦杨刚刚汇报完关于县直局委办二级班子调整的初步方案,基本是按照我的思路,将一批年富力强、锐意进取的干部推上关键岗位,替换掉那些暮气沉沉、跟不上改革步伐的老面孔。我翻看着名单,手指在几个熟悉的名字上划过,微微点头。 “方案我看过了,进京同志、焦杨同志,思路是对的。”我放下名单,目光扫过焦杨和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党组书记刘进京,“干部队伍,是干事创业的基础啊。‘四个刻不容缓’要落地,没有一支敢打敢拼、执行力强的干部队伍,就是一句空话。这些人选,原则同意,尽快按程序上会研究。” 焦杨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深知这份名单的分量,动了太多人的奶酪,后续的反弹和阻力绝不会小。 我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转向刘进京,语气变得深沉起来:“进京同志,焦杨同志,今天找你们来,除了班子调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商量——县里的‘两会’,我看要提前开。” “提前开?”刘进京眉头微蹙,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县长,按照咱们东洪的惯例和法定程序,‘两会’都是在年后一月份左右。现在提前……时间太仓促了吧?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我个人的处分期……要到年后才结束。这个时候召开人代会,我这个主持人大工作的党组书记,身份上……多少有些敏感,程序上也可能授人以柄。” 刘进京的顾虑非常现实。他作为县委副书记,主持县人大工作,但正式的人大主任职务需要人代会选举产生。而他身上背着处分,处分期内按规定是不能提拔的。如果此时召开人代会,存在很大的法律和程序风险。万一选举出现波折,或者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带病提拔”做文章,对他个人和县委的威信都是巨大打击。 我理解刘进京的顾虑,但我有更深的考量。市委对东洪县委书记人选的新动向,以及刘超英、刘进京两人身上尚未结束的处分期,都充满了变数。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万一新来的市委书记对东洪班子有不同想法,或者刘超英因为处分期无法顺利接任书记,那么我现在全力推进的人事调整、四个刻不容缓等一系列重大部署,都可能面临被搁置甚至推翻的风险!任何新领导上任,必然要重新布局,要用自己信得过的人。我苦心经营的局面,不能功亏一篑! “进京同志的顾虑我理解。”我放下茶杯,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东洪现在等不起!石油公司划转箭在弦上,‘四个刻不容缓’急需全面推进,干部队伍亟需配齐配强!县政府班子现在缺额严重,杨明瑞、田嘉明、黄修国、马立新这些同志,都是经过实践检验、能打硬仗的骨干,必须尽快补充进班子,给他们压担子,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开展工作!拖到年后,有变数!” 我目光转向焦杨,抛出了深思熟虑的方案:“焦杨同志,你父亲焦进岗同志,虽然身体原因在省城休养,但他目前还是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关系还在东洪。我的意见是,这次人代会,暂时不批准焦进岗同志的辞职申请,请他继续留任县人大常委会主任职务。等到进京同志的处分期一过,咱们再专门召开一次主任会议,再调整进京同志担任主任。这样,既保证了人大工作的连续性和权威性,也规避了进京同志处分期内的程序风险。你看怎么样?” 焦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用意。这是要利用他父亲焦进岗这位德高望重、但已基本不理事的老主任作为“过渡”,为刘进京顺利接班铺路,也为提前召开人代会扫清关键障碍。这操作……有些取巧,甚至有点打擦边球,但在当前形势下,似乎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县长,这个方案……理论上可行。”焦杨谨慎地措辞,“我父亲虽然身体不好,但党性原则强,只要组织需要,他肯定会支持。只是……”她面露难色,“这需要和市委组织部、市人大那边充分沟通,说明情况,争取他们的理解和支持。毕竟,程序上还是有点……特殊。” “沟通的事情,我来负责!”我果断拍板,目光锐利,“市委那边,我会亲自向钟书记和张市长、学武部长汇报东洪的特殊情况和紧迫性。我相信市委领导会从东洪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出发,给予理解和支持!” 我再次看向刘进京,语气带着信任和期许:“进京同志,你是老党务,政治觉悟高。这次人代会提前召开,任务重,压力大,尤其是选举工作,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进岗同志临时留任,只是权宜之计,人大工作的实际担子,还得你来挑!要确保组织意图圆满实现,把该选的人选上去!这不仅是对你个人能力的考验,更是对东洪县委凝聚力、战斗力的考验啊!” 刘进京迎着我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他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和巨大压力,也清楚自己在这个关键节点上的责任。虽然提前召开人代会让他个人承担了额外的风险,但我提出的过渡方案,确实最大程度地保护了他,也维护了县委的权威。作为县委副书记,他深知此刻必须顾全大局。 “县长,您放心吧!”刘进京挺直腰板,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我完全理解和支持县长的决定!个人得失是小,东洪大局为重!人大党组和县委组织部会紧密配合,周密部署,确保人代会依法依规、顺利召开,确保组织意图得到不折不扣的落实!成熟一个解决一个,成熟一批解决一批,这也是党的干部方针嘛!” 我看着刘进京的表态,心中一块石头稍稍落地。焦杨也立刻表态:“县长,我马上着手准备相关材料,同时和我父亲沟通,做好市委组织部和市人大的汇报衔接工作!” “好!那就这么定了!分头行动,抓紧落实!”我一锤定音。 焦杨和刘进京离开后,办公室内暂时恢复了安静。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我感到一阵疲惫。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没过多久,常务副县长刘超英敲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兴奋:“县长,东光公路那边基本妥了!按照王市长的指示,通车仪式就定在12月31号上午!保证在新年钟声敲响前,让咱们的群众走上这条致富路!” “好!辛苦了,超英!”我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这是给东洪人民的一份新年大礼!一定要办好,办出气势,办出效果!” 刘超英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筹措:“县长,还有个事。公路通了,客运得跟上。县运输公司那几辆破车,根本跑不了市里,满足咱们县里内部的需求,都很紧张啊。我们研究了一下,打算采购一批新客车,组建一条东洪到市里的快速客运专线。只是……”他搓了搓手,“县财政的情况您也知道,一下子拿出这笔购车款,实在困难。所以,我们想了个办法,和市里的东投客运集团合作。由他们出资购车,我们负责线路运营和日常管理,收入按比例分成。这样,我们不用掏钱就能解决运力问题,东投也能拓展市场,算是双赢。您看……” 我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事胡晓云和丁洪涛、周海英都托人找过我,只是我都给推了,还是由分管领导去办。东原目前有三家客运企业,势力均衡又互有竞争,资格最老的当属市交通局下面的交运公司,主营市场也是东原市与各县区的交通。其二则是东投集团客运公司, 东投客运集团作为东投集团现在的核心产业之一,是市属国企里面比交通局的交运公司实力和背景还要深厚。第三则是龙投客运,靠着交通系统的关系,拿了牌照,再加上运行比较灵活,成长也很快。 我心里想着,分成这种合作模式,看似双赢,但其中利益分配、管理权责如何界定?会不会留下隐患?特别是东洪一百万人口,这么大的市场,等以后条件允许了,完全可以自己搞运输公司。 但是联想到周海英的龙投集团也在觊觎东洪市场,前前后后托丁洪涛局长打了几次电话……我心中闪过一丝警惕。但目前财政拮据是现实,尽快开通客运也是民生所需,不然的话,丁局长在托话过来,问题多少就有些复杂了。 “原则同意。”我沉吟片刻,给出了答复,“但超英同志,合作细节一定要抠死!合同要请严格把关!权责必须清晰,利益分配要公平合理,期限,只签一年! 只签一年? 对,只签一年,一年之内,我们必须组建自己的运输公司。 刘超英略显为难的道:“只签一年,怕是东投和龙投都不干啊,市交运公司那边,可能性也不大,他们说他们没车,明年的计划也报了,不会增加新车。” “哎,你不要说只签一年嘛,你就说一年一年一签不就完了嘛。” 刘超英马上明白了,笑着道:“这样啊,懂了。” “绝不能留下糊涂账!尤其是车辆产权、运营安全责任这些关键点,必须白纸黑字写清楚!东投是大企业,但咱们也不能当冤大头,特别是票价上面,记住,这是公共交通!” “明白!县长放心!我一定亲自盯着,把合同条款抠细!”刘超英连忙保证。 我点点头,目光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话锋一转,直指核心:“超英同志,李勃那边怎么样了?五天的期限,今天可是第四天了!那124人的名单,特别是那30个闹事的,背后的关系网、钱款的去向,他梳理清楚了没有那?” 刘超英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换上了一丝凝重和无奈:“县长,我正要跟您汇报这事。李勃……唉,压力很大啊!昨天我去找他,人看着都瘦了一圈,眼睛通红。他说材料正在整理,但……牵扯面太广,有些情况……需要反复核实,怕出纰漏。我看他……有点扛不住了,话里话外,似乎……似乎想请您再宽限两天?” “宽限?没抓他已经是最大的宽限了!”我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超英同志!这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石油公司划转迫在眉睫!‘两会’召开在即!稳定压倒一切!那30个人就是埋在路上的地雷!四大班子分包只是权宜之计,并没有彻底的解决这些人工作的问题和诉求,咱们多拖一天,就多一分稳定的风险!李勃作为劳动人事局局长,职责所在!他要是觉得扛不住,觉得干不了,可以打报告辞职!我立刻换能扛得住的人上!” 刘超英还站在办公桌前,脸上带着一丝期待,等待我对李勃问题的最终决断。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脑海中飞速权衡着。 五天期限?名单?李勃那张惶恐绝望的脸在我眼前闪过。那份名单……我比谁都清楚它的分量!那上面牵连的,不仅仅是胡玉生、吕振山,更是一张盘根错节、覆盖东洪县乡两级甚至可能触及市里某些角落的关系网!逼得太紧,万一李勃崩溃,或者被逼急了的胡延坤、王进发那些人气急败坏,在“两会”前夕煽动那30个钉子户闹出更大的乱子,甚至引发群体性事件……那后果不堪设想!岁末年初,“两会”在即,稳定压倒一切!这绝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改革需要魄力,但更需要智慧。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稳,对刘超英说道:“超英同志,李勃那边……既然五天的期限还没到,我看这样吧,我们也不必逼得太紧。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刘超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如释重负。他显然也担心把李勃逼上绝路。 我看着他,语气变得更加郑重:“超英县长,作为分管领导,我看啊你要亲自去找李勃谈。明确告诉他县委和县政府的态度:我们是有容错纠错的勇气与魄力的!这次清理整顿,目的不是要把所有干部一棍子打死,而是要解决问题!是为了挽救干部,也是为了挽救东洪的改革发展大局!” 我顿了顿,目光锐利,强调道:“关键在态度!在行动!只要他李勃能主动把该退的钱退出来,把安置费的窟窿堵上,把那些闹事工人的情绪安抚住,确保划转顺利进行,县里可以不深究他个人在其中的具体操作细节!甚至可以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但是——” 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底线:“如果他一意孤行,既不退钱,也不愿意提供钱款的真实去向,企图蒙混过关,或者继续顽抗到底!那么,所有由此引发的不稳定后果,以及组织后续追查出来的任何问题,这个责任,就只能由他李勃一个人来扛!县委县政府绝不会姑息,也绝不会替他背这个锅!你让他自己掂量清楚!” 第1058 章 丁洪涛现场指示、田嘉明取得突破 “我明白!县长!”刘超英重重点头,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您的话我一定原原本本带到!我相信李勃同志只要脑子清醒,会做出正确选择的!我这就回去找他谈,做通他的思想工作!” 刘超英看了看手表,又想起一事,说道:“对了县长,市交通局的洪涛局长,差不多要到了,我现在马上赶到东光公路那边去迎接。您看……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便饭?” 丁洪涛?我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这个丁局长,最近心思有点活泛啊。东光公路通车仪式是大事,客运专线合作也是我刚刚原则同意的项目,他来东洪视察的工作本无可厚非。但联想到周海英的龙投集团对东洪市场的虎视眈眈,以及丁洪涛之前在市交运公司和龙投之间暧昧不明的态度……他来,恐怕指导工作是假,替龙投当说客、在客运合作上为龙投争取利益才是真吧? 市交运公司明明有自己的客车资源和运营能力,他丁洪涛放着自己下属的市属国企不积极对接,反倒对龙投这个民营企业如此上心,甚至不惜亲自跑来当说客?这哪里还是一个立场坚定、一心为公的交通局长该有的样子? 我心里这么想着,一股淡淡的失望和警惕涌上心头,但脸上依旧平静无波。我抬手看了看表,语气平淡地说道:“算了,中午我有安排。市纪委的侯刚处长和监察局的苏处长要过来,我和进京同志要接待。丁局长那边,你接待好。” “好的,县长。”刘超英应道,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刘超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丁洪涛……唉。成熟,有时候就是在一次次的忍住不说,在看清了某些人的立场和心思后,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体面。客运专线的事还需要他推进,但这个人……以后得多留个心眼了。 中午时分,县委招待所最里间的小餐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县委招待所也是东洪为数不多烧锅炉自己供暖的地方。圆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本地菜肴,不算奢华,但很用心。我和县委副书记刘进京作陪,对面坐着市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侯刚和市监察局副局长苏清舟。 苏局长算是老熟人了。当年我在平安县安平乡当副乡长时,因为计划生育考核抬手放人的事,张叔和吴香梅闹了别扭,就是苏清舟带队调查。那时他还是个处长,做事雷厉风行,不留情面,但也讲原则,又同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查清了问题,也给了我解释和整改的机会,没有刻意刁难。如今他已是市监察局副局长,位高权重,但眉宇间那股刚正之气依旧未变。 “苏局,侯主任,一路辛苦了!来,尝尝我们东洪本地的河鲜,刚从平水河捞上来的,新鲜!”我端起酒杯,脸上带着热情而不失分寸的笑容,“苏局,咱们可是老相识了,当年在安平乡,多亏您秉公执纪,才没让我犯下大错啊!这杯酒,我敬您!” 苏清舟哈哈一笑,端起酒杯:“朝阳县长客气了!那都是分内工作。那一次乾坤厅长,还是送了我不少高粱红酒,有两坛子我现在啊都没有舍得喝。朝阳县长啊,当是你还是个副乡长,现在都已经是代理县长了。现在主政一方,担子更重了!来,干了!”他性格爽朗,一饮而尽。 侯刚有些诧异,说道:“怎么你们认识?” 我笑着道:“老朋友了!” 侯刚倒也笑着举杯:“李县长,刘书记,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受市纪委常委会的委派,就李泰峰同志在东洪工作期间的一些情况,做些初步的了解。不是正式调查,就是先摸摸底,掌握一些基本情况。”他说话比较谨慎,但语气还算平和。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融洽。侯刚和苏清舟都是酒精考验的老纪检,酒量不错,但说话依旧滴水不漏。他们主要询问了李泰峰主政东洪期间,在平水河危桥改造项目决策、吨粮田建设数据上报、以及干部任用等方面的情况,重点是有没有接到过相关举报或者发现过明显的违规违纪线索。我和刘进京则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有问必答,既不过度渲染,也不刻意隐瞒,重点强调了当时的历史条件和客观困难,但也点出了在项目监管、数据核实等方面可能存在的工作疏漏和程序瑕疵。 酒酣耳热之际,侯刚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将我叫到了门口:“朝阳县长啊,其实我刚开始也很纳闷,这个平水河大桥的事,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则呢么还让我们来。咱们今天关起门来说点实在话。这次我们来,了解情况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代表市纪委,给咱们东洪县委县政府‘站站台’!” 他顿了顿,看着我们有些疑惑的眼神,继续说道:“李泰峰同志的问题,省里和市里都很重视。停职调查的文件,估计很快就要正式下来了。等文件一下来,我们调查组会正式进驻,到时候还要召开一个四大班子主要负责同志的见面会。” 侯刚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深意:“这个见面会,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亮明态度,形成震慑!让东洪县某些还心存幻想、还想兴风作浪、甚至企图阻挠改革、对抗组织调查的人,看清楚形势!市委市政府推进改革、惩治腐败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任何阻碍,都将被坚决扫除!我们调查组在东洪,就是县委县政府依法履职、推进工作的坚强后盾!” 他举起酒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和刘进京:“所以啊,朝阳县长,市委这是考虑深远啊,我们两个来的时候,钟书记和华西书记专门嘱咐,让我给你啊汇报到位,你们尽管放手去干!该推进的改革,一刻也不要停!该调整的干部,看准了就大胆用!该处理的人,绝不手软!市纪委在后面给你们撑腰!” 我看了刘进京一眼,倒是刘进京和苏局长聊的不错,没有注意到侯局长的话,我心里暗道,这些话怎么能在饭桌上说。不过市纪委工作组提前下来“了解情况”,不仅仅是调查李泰峰,更是市委市政府在向东洪本土势力亮剑!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正式调查和后续可能的更大动作预热造势!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为我和东洪县委县政府推进改革、清除积弊“站台撑腰”! “感谢侯主任!感谢市委市纪委的信任和支持!”我心中激荡,立刻端起酒杯,声音带着由衷的激动,“有市纪委做我们的坚强后盾,东洪县委县政府一定不负重托,排除万难,坚决把‘四个刻不容缓’落到实处!把石油公司划转这场硬仗打赢!把东洪的改革发展事业推向前进!候处长,这样,市委领导的指示,我一会到您房间,再请示。” “干!”两个酒杯重重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午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彼此鼓舞的氛围中结束。侯刚和苏清舟要午休,我和刘进京站在招待所门口,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我胸中涌动的热流。 “县长,看来市委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刘进京低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感慨和振奋。 我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目光坚定:“是啊,动真格了。东洪的天,是时候彻底清朗了。我们……也得加快脚步了。” 寒风裹挟着尘土,在东光公路尚未完全封闭的路基上呼啸。市交通局局长丁洪涛裹着厚重的黑色呢子大衣,在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以及县交通局、公路局、交警大队几位负责人的陪同下,沿着刚刚铺完最后一层沥青、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路面缓步前行。他时而驻足,指着路肩的排水沟要求加固,时而对一处边坡防护的细节提出修改意见,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县里的干部们拿着笔记本,亦步亦趋,频频点头记录。 “超英县长,嘉明书记,”丁洪涛停下脚步,望向远处已经初具规模、蜿蜒伸向远方的公路,脸上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踌躇满志,“这条东光公路,是咱们东原市重点工程,更是连接东洪与市区的经济大动脉!12月31日的通车仪式,钟书记、张市长,还有省里相关厅局的领导都要亲临!这是东洪的脸面,更是咱们交通系统的荣耀!收尾工程,必须万无一失!每一个细节都要经得起检验!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丁局长放心啊!”刘超英连忙表态,脸上堆着笑容,“县里已经成立了专门的保障小组,由我亲自挂帅,交通、公路、公安、沿线乡镇全力配合!保证把通车仪式办得隆重、热烈、安全、有序!绝对不给市里丢脸!” 田嘉明也点头附和:“丁局,公安局这边已经部署好了,仪式当天的安保、交通疏导,绝对做到滴水不漏!您放心!” 丁洪涛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田嘉明脸上,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深意:“嗯,有超英县长和嘉明书记亲自坐镇,我自然是放心的。东洪的班子,有战斗力啊!”他特意加重了“班子”二字,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一行人走走停停,详细检查了近两个小时,直到中午十二点多,才驱车返回县城,在县委招待所的一个雅间落座。菜肴上桌,酒水斟满,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几杯酒下肚,丁洪涛脸上的矜持褪去几分,话也多了起来。 “超英啊,嘉明,”丁洪涛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咱们都不是外人。东洪现在局面复杂,但也是机遇!市委市政府对东洪的发展寄予厚望啊!特别是这条东光公路通车后,东洪的区位优势将大大提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超英和田嘉明,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豪气:“不瞒你们说,市里对东洪未来的发展,已经有了新的通盘考虑。下一步,市交通局这边,我打算再给东洪争取一条高标准连接线,打通东洪北部几个乡镇的交通瓶颈!这可是实打实的见面礼!有了这条路,东洪的能再上一个台阶!” “哎呀!丁局长!这……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刘超英脸上露出惊喜,连忙举杯,“我代表东洪县委县政府,感谢丁局长对东洪的厚爱和支持!我敬您一杯!” 田嘉明也端起酒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丁局高瞻远瞩!这条连接线要是能批下来,对东洪北部的发展绝对是雪中送炭!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代表东洪公安干警,感谢丁局!” 众人碰杯,一饮而尽。丁洪涛脸上泛着红光,显然很受用。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公路通车后的配套上。丁洪涛夹了一筷子菜,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超英,公路通了,客运这块县里到底怎么考虑的?我给朝阳打了几个电话,他给交办没有啊,啊,老百姓出行方便可是头等大事。” 刘超英放下筷子,斟酌着回答:“丁局,客运这块我们正在抓紧推进。最初的计划您也知道,是和市交运公司合作,开通东洪到市里的客运专线。市交运公司是国企,实力雄厚,管理规范,车辆和运营经验都值得信赖。我们觉得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市交运公司?”丁洪涛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交运公司盘子大,线路多,运力确实紧张。东洪这条新线,他们未必能立刻调配出足够的车辆和精力来保障。我看啊,还是要解放思想,给民营企业一些机会嘛!”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导向性:“龙投客运集团,周海英周会长旗下的产业。实力非常雄厚!车辆都是最新款的高档客车,服务也好!而且龙投在东原有深厚的根基,运营网络完善。他们有出省的线路,东洪是外出打工的大县了,如果能和龙投合作,不仅能快速解决运力问题,还能借助他们的优势,把东洪的客运线路直接开到沿海!这才是双赢嘛!” 刘超英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他没想到丁洪涛会如此直接地为龙投站台!而且是在他明确表达了倾向于市交运公司之后!这已经不是建议,而是近乎命令了!他心中警铃大作,周海英的能量果然巨大,连丁洪涛这位市交通局长都亲自下场当说客了! “丁局,这个……”刘超英面露难色,试图解释,“县里之前已经和东投客运集团初步接触过了,东投也是市属国企,态度很积极。而且,我们觉得和国企合作,在资产权属、安全责任划分上更清晰,也更符合政策导向……” “政策导向也要与时俱进嘛!”丁洪涛直接打断了刘超英,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一丝居高临下的训导意味,“超英啊,我可要批评你几句啊,改革开放的前提是什么,解放思想,你现在对民营企业可还是带着有色眼镜啊。国企有国企的优势,民企也有民企的活力嘛!龙投的实力和口碑,在东原都是有目共睹的!市里也在大力支持民营经济发展!超英同志,思想不能太僵化!要敢于尝试新事物,敢于和优秀的民营企业合作!不能咱们坐上了小汽车,眼里就没有了群众!” 他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看啊,和龙投合作,是个很好的选择!你们县里再好好研究研究!尽快拿出个方案来!通车在即,按我说的办!市交通局才给你们加快批线路。” “按我说的办!”这五个字,如同重锤敲在刘超英心上!这已经不是工作建议,而是赤裸裸的行政干预了!丁洪涛这是要强行把龙投塞进来!他凭什么?就凭他和周海英的关系? 就在刘超英脸色变幻,内心激烈挣扎,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近乎蛮横的指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了起来。 “丁局说得对!”田嘉明放下酒杯,脸上带着一种深以为然的表情,目光平静地看向刘超英,“超英县长,我觉得丁局的意见很有道理。龙投集团的实力和背景,在东原确实是首屈一指。周会长为人也大气,做事有格局。和他们合作,不仅能快速解决运力问题,说不定还能在票价优惠、线路拓展上争取到更好的条件。这对老百姓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龙投在东洪也有不少投资意向,商会会长,搞好关系,对东洪未来的招商引资也是大有好处的嘛。” 刘超英愣了愣!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田嘉明!田嘉明竟然也站出来帮龙投说话?!这明显超出了田嘉明的分管范围。在县里面,大家都是知道,分管领域内的工作可以畅所欲言,但是对自己分管领域外的工作,大家都是闭口不谈的。 田嘉明作为公安局书记,向来以原则性强、作风硬朗著称,他怎么会……刘超英瞬间明白了!田嘉明肯定也听到了丁洪涛即将出任县委书记的消息!他这是在提前站队!在向未来的“一把手”表忠心!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寒意瞬间席卷了刘超英。他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自己从李显平口中已经得知,市委对东洪县委的人选已经有了不同看法,到嘴的鸭子这就要飞了。看着丁洪涛和田嘉明联手施压,刘超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觉得组织上多少也有些亏欠了自己,在丁洪涛那锐利逼人的目光和田嘉明那看似平静实则深不可测的眼神注视下,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是啊,自己何必再去为了组织得罪人。 “……丁局啊,”刘超英微笑着道,“和谁合作,都可以谈。但是这事 ……事关重大,涉及合同细节和国有资产管理程序。我回去后,立刻向李朝阳县长详细汇报,请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 “汇报?”丁洪涛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显然对刘超英的“推脱”很不满意,但也没有再逼迫,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嗯,尽快吧。别耽误了通车后的客运开通。路修通了没有车,这不是劳民伤了?” 几人碰了几杯酒之后,丁洪涛则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和田嘉明低声交谈着,话题转向了其他方面。 饭局结束。送走了丁洪涛一行,刘超英站在招待所门口,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憋闷和沉重,县委书记,难道真的是丁洪涛,倒是有可能的,不软他怎么会主动提出要帮东洪再批一条路?他看了一眼旁边同样准备离开的田嘉明,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田嘉明手包中的大哥大急促地震动起来。他掏出大哥大看了一眼,与刘超英打了招呼,走到一旁僻静处,按下接听键。 “田书记……”电话那头,廖文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压得极低,“吕振山……吕振山那边……出……出状况了……” 田嘉明眉头一皱,语气低沉:“怎么回事?说清楚!” “我们……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加大了审讯力度……想尽快撬开他的嘴……”廖文波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压力,“结果……结果这小子骨头硬,死活不开口,辱骂审讯人员……下面的人一时没控制住情绪……下手……下手重了点……好像……好像把骨头……打断了两根!” “什么?!”田嘉明下意识地握紧了大哥大,他慢慢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过不远处正在上车的刘超英,又迅速转回头,对着话筒:“骨头断了,人现在怎么样?!送医院没有!现场处理干净没有?!” “人,人还没有送县医院,现场没有其他人……” 田嘉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听着!封锁消息!肋骨断了嘛,不需要送医院也会好。现在的关键是,他交代了没有?” 廖文波道:“交代了,这些钱都是他和胡玉生一起倒卖柴油和汽油得到的……” 第 1059章 东洪本土干部欲疯狂反扑,连群主任无奈成跳梁小丑 寒风透过缝隙钻进了“东洪老菜馆”的包间里。这家位于县城边缘、毫不起眼的小店,此刻正门窗紧闭,店内唯一的雅间里,炉火烧得正旺,炭火噼啪作响,将不大的空间烘烤得暖意融融,甚至有些闷热。桌上摆着几样热气腾腾的本地土菜,酒是东洪本地的老烧酒。 主位上坐着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李显平,他脱去了厚重的呢子大衣,只穿着深色羊毛衫,脸上带着一种刻意收敛却依然存在的威严。他的左手边,是刚从市里“回来”的市人大副主任李泰峰。李泰峰脸色依旧有些灰败,但眼睛深处那抹被羞辱和绝望的眼神无法藏匿,在炉火的映照下,竟比往日浑浊的疲惫更显锐利。他的右手边,是政协主席胡延坤,胡延坤裹着一件旧棉袄,背脊佝偻,但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酒杯。 作陪的三人,神情各异。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党组书记刘进京坐在李显平对面,眉头微锁,眼神在跳跃的炉火和李显平、李泰峰脸上来回逡巡,带着审慎的掂量。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紧挨着刘进京,脸上努力维持着惯常的圆融笑容,但那笑容有些僵硬,眼底深处藏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则坐在末位,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很低,眼神却异常活络,添茶倒水的活干的勤快。 “泰峰啊,这杯酒,给你压惊,也给你洗尘!”李显平率先端起酒杯,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市里有些人,做事太绝,不留余地!你为东洪辛苦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落得这么个下场……我这个政法委书记,东洪走出去的干部,脸上也无光啊!” 李泰峰喉头滚动,端起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辛辣的酒液入喉,仿佛点燃了胸中积压的屈辱和悲愤。他重重放下酒杯,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东洪特色:“显平书记……我李泰峰在东洪这些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我敢拍着胸脯说,没在石油公司安排过一个人,没收过一个人的钱!我家那口子,到现在还是家庭妇女!儿子、儿媳妇,都是凭自己本事考的师范,当的普通教师!我何曾给自己、给家人开过一次后门?更谈不上贪污受贿!我清清白白一辈子,到头来……落得个停职调查,晚节不保!这口气,我咽不下啊!”他说着,眼圈竟有些发红。 “咽不下!”胡延坤将酒杯拍在桌子上,震得眼前的杯盘叮当一响,他略显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泰峰,“泰峰书记啊,你不是干错了事,你是站错了队啊!都说咱们东洪的干部做大成势?哼!放眼东原,哪个地方的干部不抱团?抱团才能取暖,现在这个社会,单打独斗死路一条!” 他喘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悲凉和愤懑:“显平书记说得太对了!我看平安县出来的干部,那才叫抱团抱得紧!钟书记当过平安县委书记,他提拔起来的平安干部,现在哪个不是鸡犬升天?张庆合市长、李学武部长、李尚武局长、吴香梅书记、廖自文书记、郑红旗副市长、张云飞县长……市里二级班子,平安系占了多少?大家谁心里没本账?抱团才能有话语权,才能不被欺负!咱们东洪现在的乱局,你泰峰书记受了天大的委屈,根子就在这儿——咱们东洪的干部,心不齐啊!一盘散沙,才让人家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李显平接过话头,目光如炬,扫过刘超英、刘进京和吕连群,语气带着沉重的敲打:“延坤啊,话糙理不糙。超英啊,你也在场,正好说说你的事。外界都传,你有处分,县委书记的位置悬了。我告诉你,有处分的干部多了去了,不一样升官?关键是你背后有没有人撑你!市委现在对你当书记的争论很大,我看很悬。为什么悬?归根结底,就因为你没有山头!咱们东洪的干部不团结,没人替你说话,没人替你顶!你一个人,再有能力,再想干事,能扛得住上面的压力?能挡得住别人的算计?” 刘超英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李显平的话说的很直,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隐痛。县委书记的位置,是他政治生涯最后、也是最大的目标,如今却仿佛镜花水月。 李泰峰看着刘超英变幻的脸色,长叹一声,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和决绝:“以前啊,我总觉得要相信组织,组织会看到我们的付出。但现在看来……组织啊,有时候是最靠不住的!组织不还是一个个具体的人组成的?是人就有亲疏远近,就有山头派系!超英、进京、连群,你们三个都是县委常委,是东洪现在说话最有分量的几个人!如果你们三个能真正发出一个声音,拧成一股绳,东洪县里,还有谁敢不听?还有谁敢小觑?” 他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煽动力:“我建议你们,在石油公司划转这个节骨眼上,就要发出咱们东洪自己的声音!不能再任人宰割了!不能再让外人把咱们东洪的干部当软柿子捏,把咱们东洪的资源当肥肉割!” “任人宰割……”胡延坤喃喃重复,想到躺在医院生死未卜的儿子,想到即将被清算的巨额赃款,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涌上心头,眼窝一热,“是啊……任人宰割!东洪人民选出来的政府,到最后,东洪人自己都要被踢出局!这叫什么道理?!泰峰书记说得对,为了子孙后代,咱们东洪的干部,是该打一场反击战了!” 李泰峰猛地灌下一杯酒,辣得他咳嗽了几声,但眼神却更加锐利,他伸出三根手指,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我看,反击就从石油公司划转开始!第一,必须稳妥处理!不能再搞什么‘刻不容缓’的大规模清退了!那124个人,特别是那30个闹事的,都是咱们东洪的子弟,背后牵扯多少家庭?真要逼急了,闹出群体事件,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划转不了就划转不了!东洪人离了省石油公司,难道就要饿死?咱们自己想办法消化!第二,要本着治病救人、包容审慎的态度,释放吕振山!他是有错,但都是发展中的问题嘛!批评教育,内部处理就行了,何必上纲上线,非要置人于死地?这样搞,人心都寒了!我在任上干了这么多年,处理了几个干部,下现在倒好,二级班子的干部抓了几个?老黄直接被逼死,搞得大家人心惶惶难道就是改革开放,胡闹嘛!第三啊,打击范围必须立刻停止扩大!李勃和胡玉生的事,到此为止,不能再深挖细查了!再查下去,东洪的干部都要被查个底朝天!我这个县委书记已经在吨粮田和平水河大桥的事情上担了责任,调离了东洪县,现在我又被停职调查了!既然处理了我李泰峰,就不能再处理大家!天大的责任,我一个人扛了!不能再让东洪的干部队伍伤筋动骨!”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炉火噼啪作响和李泰峰粗重的喘息声。他这番话,无异于一份战斗檄文,彻底否定了李朝阳“四个刻不容缓”的核心政策,将矛头直指县委县政府当前的所有关键举措! 李显平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被震撼住的刘超英、刘进京和吕连群:“泰峰同志,这才是大局,这才是担当啊。我看啊,这是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了!为了东洪的大局,甘愿一个人扛下所有!这份担当,这份对东洪干部的爱护,你们感受到了吗?不能再让泰峰孤军奋战了……” 他身体前倾,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和最后的动员:“超英、进京、连群!泰峰同志已经把路指出来了!现在就看你们三个常委,能不能团结起来,在县委常委会上,发出咱们东洪人自己的话!为了东洪的稳定,为了干部队伍的元气,也为了你们自己的前程!是继续当缩头乌龟,任人摆布,还是挺直腰杆,为自己、为东洪争一口气啊?!” 李泰峰的话说的很直,甚至已经有了些许的悲壮,炉火将几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刘超英眼神剧烈闪烁,县委书记的位置、李显平和李泰峰代表的势力、李朝阳背后的市委压力……各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锋。刘进京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权衡着人大党组书记的身份和本土力量的诉求。 吕连群已经递过话给吕振山,一定要扛住,目前看来,吕振山还算是条汉子,这么几天了,一个人也没交代。吕连群则郑重的表态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我还不信了,东洪人都是孬种,大家都看看我们家振山,纯爷们!到现在都没有乱咬,这就是咱们泰峰书记带的队伍,硬气!骨气!霸气!” 胡延坤投来赞许的目光,默默点头道:“是啊,连我们玉生都说,以前啊,把振山看低了,是个爷们!当然,我也找了些关系,让公安那边,关照一下!” 吕连群颇为得意的道:“明天县委开会,我第一个发言,我要明确反对、坚决反对对石油公司的调查,泰峰说的对,不划转就不划转,咱们离开他省石油公司还不过日子了。 刘超英缓缓抽着烟,脸上那惯常的圆滑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凝重。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 “显平书记,泰峰主任,延坤主席……你们的话,我刘超英听进去了。东洪,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为了东洪的稳定,为了……大家的前程,我同意泰峰主任的三条意见。在常委会上,我会明确表态。” 他话音刚落,刘进京也缓缓举起了酒杯,声音沉稳:“人大党组这边,我会做好工作。确保人代会的筹备和选举工作,体现东洪干部的主流意愿。”他没有直接说支持哪三条,但表态支持刘超英,其意自明。 吕连群见状,觉得达到了目的,毕竟抓的是吕振山,在查就是查到自己头上了,立刻满脸堆笑地端起酒杯:“我坚决拥护显平书记、泰峰主任和延坤主席的指示!坚决支持超英县长和进京书记!县委办一定做好协调服务,确保常委会开出成效!” 六只酒杯,在跳跃的炉火映照下,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却带着沉重回响的撞击声。酒液激荡,如同此刻东洪地下汹涌的暗流。 清晨五点,东洪的天色还是一片浓稠的墨蓝。县委招待所的2号小楼的卧室里,暖气很足,晓阳蜷在温暖的被窝里,呼吸均匀,睡颜恬静。昨晚的温存让她疲惫而满足,此刻睡得正沉。 我悄无声息地起身,替晓阳掖好被角,凝视着她熟睡的脸庞片刻,心中涌起一丝怜惜与不舍。但很快,这份柔情便被心头沉甸甸的思绪压了下去。上午十点的党委扩大会议,像一块巨石悬在心头。石油公司划转这盘棋,到了刺刀见红的关键时刻。李勃那份名单,如同一颗延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东洪官场的地震。名单上会牵扯出谁?刘超英?刘进京?还是更意想不到的人?后果会如何?我毫无睡意,索性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 书桌上堆满了文件和材料。我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摊开的笔记本和几份划转工作的专报。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梳理思路,推演着会议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之策。时间在笔尖沙沙的书写和无声的思考中悄然流逝。 七点半,我准时出现在县政府办公室。韩俊已经将热茶和需要批阅的急件放在了桌上。我快速处理了几份文件,心思却始终萦绕在即将召开的会议上。八点刚过,我拿起内线电话:“韩俊,请超英县长过来一下。” 片刻,刘超英推门而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疲惫的圆融笑容:“县长,您找我?” “超英啊,坐。”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目光直视着超英县长,开门见山的道:“超英县长啊,李勃那边,进展怎么样了?名单……有眉目了吗?”我刻意放缓了语速,观察着他的反应。 刘超英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县长,我正要跟您汇报。昨晚……我又去找李勃谈了,把您的意思,特别是‘容错纠错’、‘主动退钱、安抚工人、确保划转’就能从宽处理的精神,都跟他讲透了。他……他压力很大,但态度似乎松动了一些,说……说今天上午一定把名单交上来。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只是他反复强调,名单牵扯太广,有些情况需要反复核实,怕出纰漏,希望……希望县里能再给他一点时间……” “再给一点时间?”我眉头微蹙,正想追问,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我沉声道。 门开了,田嘉明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脸色黝黑,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办案人员特有的冷峻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看到刘超英也在,他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我和刘超英脸上扫过,带着一丝询问。 “嘉明啊,来得正好。超英县长不是外人,石油公司的事,正好一起听听。”我示意他坐下,“看你这样子,有急事?” 田嘉明点点头,将公文包放在腿上,双手按着包面,仿佛里面装着千斤重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决断:“县长,超英县长,我先汇报吧,重大突破啊!吕振山那边……交代了!” “交代了?!”刘超英很是震惊,身体下意识地前倾,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 “对!”田嘉明目光如炬,语速加快,“经过连续攻坚审讯和政策感召啊,吕振山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不仅承认了伙同胡玉生、薛红等人长期、有组织地盗窃倒卖国家计划内石油资源的犯罪事实,还详细交代了作案手法、销赃渠道,特别是秘密油库的具体位置和囤油数量!初步估算,被盗卖的石油累计超过已经两千吨!涉案金额200万都不止!证据已经基本形成,非常扎实!更重要的是……” 田嘉明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和刘超英,加重了语气:“他供述了关键的资金流向!部分巨额赃款,经过多次洗白和转移,最终流入了某些领导的账户!其中包括……胡玉生用于行贿和打点关系的资金去向!指向性非常明确!” 他慢慢拉开公文包拉链,取出一份厚厚的审讯笔录摘要和几张关键证据的复印件,双手递给我:“现长,这是初步的审讯摘要和部分证据材料。我认为,现在证据确凿,时机成熟,可以立刻对胡玉生实施抓捕!同时,对秘密油库进行查封,固定关键物证!” 办公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田嘉明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我翻动材料的沙沙声。刘超英脸色有些尴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击懵了。他昨晚在“东洪老菜馆”信誓旦旦支持李泰峰“停止深挖”、“到此为止”的承诺,此刻在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我快速浏览着手中的材料,田嘉明的工作确实扎实,吕振山的供述条理清晰,细节详实,与之前掌握的线索高度吻合。之前没有动胡玉生,就是因为证据上有瑕疵,怕引起东洪干部的集体逆反,如今胡玉生这条大鱼,终于浮出水面,而且证据链已经初步闭合! 四五分钟后,我看完了材料,从公安机关的专业角度讲,我知道,这次胡玉生是在劫难逃了。看向向刘超英说道:“超英县长,你的意见呢?” 刘超英浑身一颤,仿佛被我的目光烫到。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巨大的犹豫,拿起桌子上的材料又翻看了一遍才道:“县长……这……这牵扯……牵扯太大了啊!胡玉生是胡延坤主席的儿子,胡主席……胡主席现在身体状况很差,万一……万一再出点什么事……而且,石油公司划转正在关键期,这个时候抓人,会不会……会不会激化矛盾,影响稳定大局?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或者……等李勃的名单出来,综合研判后再……” 我心中淡然,只要有了这份材料,就算胡延坤真的拿辞职相要挟,也不是大不了的事,瑞风市长说的对,这是好事。 到了这个时候,刘超英还在试图和稀泥、打太极!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说道:“超英县长啊,你的这个看法偏软了,李勃的名单?之前很重要啊,现在我看不重要了!只要胡玉生的犯罪事实确凿,证据充分,李勃的问题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组织上给他机会,如果他不珍惜,那他就是下一个吕振山。现在关键是要把主犯拿下,把赃款追回,把国家的损失降到最低!” 我将材料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我看没有什么可犹豫的?难道因为他是谁的儿子,就可以逍遥法外?就可以让国家的石油资源白白流失?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抓!必须立刻抓!” 刘超英点头说是,又道:“县长啊,我看干脆这样,抓肯定要抓,但这事确实涉及面很广,实在不行,咱们拿到会上来,起码算是集体决策,也让县委班子,统一了意见。” 我想着刘超英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就将目光扫过田嘉明和刘超英,认同的说道:“好吧,这事,一会常委会上研究!嘉明,你列席,要做好汇报准备!超英,你也准备一下,把李勃那边的‘进展’也说说!” 上午十点,县委常委会扩大会议准时在常委会议室召开。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除了全体县委常委,田嘉明、杨伯君、廖文波、田利民等石油公司工作组核心成员以及公安局、检察院、法院的相关负责人也列席会议。 会议按照既定议程进行。首先由杨伯君代表工作组汇报了石油公司划转工作的最新进展,重点汇报了124名超编人员安置意向签约率提升至90%,但仍有13人在县里领导做了工作之后,仍然态度强硬要求赔偿损失和安排工作,以及工作组在追缴安置费方面遇到的阻力。 我点头道:“整体进展不错,已经完成了90%。这样吧,田书记,你来汇报,公安局方面的工作进展。” 田嘉明摊开桌子上的材料,详细汇报了公安局在侦办石油公司监守自盗案件上取得的“重大突破”——吕振山的全面供述、秘密油库的发现、两千吨石油被盗卖的铁证,以及指向胡玉生的关键资金线索。他声音洪亮,逻辑清晰,证据环环相扣,听得在场众人脸色各异。 最后,刘超英硬着头皮汇报了与李勃沟通的情况,措辞谨慎,只说李勃“压力巨大”、“正在加紧梳理”、“承诺尽快提交名单”,对具体进展和阻力避而不谈,语气明显底气不足。 我敏锐地注意到,在田嘉明汇报时,坐在后排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脸色变幻不定,眼神频频瞟向刘超英和刘进京,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催促意味。而刘超英和刘进京两人,却都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刘超英低着头,一直在看公安局准备的会议材料。刘进京则眉头紧锁,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仿佛在研究上面的花纹,对吕连群递来的眼色视若无睹。曹伟兵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焦杨则认真的做着记录。刘志坤则是显得淡然,靠在椅背上像是在听一般…… 当田嘉明汇报完毕,我环视全场,沉声道:“同志们,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吕振山的供述,结合前期掌握的证据,胡玉生涉嫌组织、参与盗窃倒卖国家石油资源,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我提议,会议研究,立即对胡玉生采取刑事拘留强制措施!同时,查封其秘密油库,追缴赃款赃物!大家有什么意见?” 我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常委们身上。 短暂的沉默后,吕连群像是终于等到了机会,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仗义执言”的神情,率先开口:“李县长!这样吧,我看大家都没有发言,我就带头表个态度吧,我反对抓胡玉生!我认为现在抓捕胡玉生同志,时机非常不妥!” 他声音很大,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同志们啊,我的意见有几下几点。第一,胡玉生同志是县政协胡延坤主席的独子!胡主席为东洪工作几十年,劳苦功高,现在年老体弱,心脏病非常严重!这个时候抓他儿子,万一胡主席承受不住打击,有个三长两短,这个责任谁来负?我们怎么向全县干部群众交代?这岂不是要寒了所有老同志的心?” “第二啊,石油公司划转工作正处于攻坚克难的关键时期!省石油公司工作组还在县里,124人的安置问题还没彻底解决,14个工人还在闹事!这个时候突然抓捕公司总经理,必然会引起工人恐慌,甚至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这将对划转工作造成毁灭性打击!我们辛辛苦苦维持的稳定局面将毁于一旦!”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蛊惑,“吕振山的供述,毕竟只是一面之词嘛!而且是在……在特定环境下取得的。其真实性、合法性还有待进一步核实!也不遮遮掩掩的,大家都知道,我和吕振山平日里关系不错,我不相信他敢倒卖石油,他年岁也不小了,家里也不缺钱,没必要嘛。再者说了,仅凭他一个人的口供就抓捕一位正科级干部,还是政协主席的儿子,程序上是否严谨?是否过于草率?我建议,还是等李勃局长的名单出来,等所有证据都充分了,再综合研判,慎重决定!现在抓人,风险太大,后果不堪设想啊!” 吕连群说完,胸膛微微起伏,期待地看向刘超英和刘进京,希望得到他们的声援。然而,刘超英依旧低着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刘进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桌面上,没有任何表示。整个会议室里,只有吕连群的声音在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尴尬。 我冷冷地看着吕连群那副“义正辞严”却漏洞百出的发言,心里倒也是不意外,是啊,关系不错。是啊,还搬出胡延坤的身体和“稳定大局”当挡箭牌,质疑公安机关依法取得的证据,其用心昭然若揭! 我看着会场上,说道:“其他同志,啊,什么意见?” 曹伟兵看了看左右,就道:“这样啊,我也说几句,这个吕振山都交代了,咱们都不抓,谁家里没有老人,谁家老人身体没有问题,这个理由不成立嘛,有没有问题调查了就知道了。没问题放了就是,有什么不能抓的?” 我点了点头,很是赞赏的道:“我看,伟兵同志这个时候,思路是清晰的啊!” 接着焦杨、刘志坤和其他几位常委,郑重表态,抓了比不抓好!刘超英和刘进京两人倒是没有发言!我就道:“那这样,本来啊,证据确凿不应该搞举手表决的,但是考虑到胡玉生的特殊性,这样吧,咱们县委班子还是表个态,反对抓胡玉生的请举手!” 吕连群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但是他的眼神四处求援,但仍然没有迎来第二个举手的人。 “好,放下吧,1票反对!”我看向了吕连群,就道:“连群同志啊!”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严厉和质问,目光如炬地钉在他脸上,“你的脑子整天在想什么?!” 这声质问没有留任何情面,震得吕连群身体一颤,脸色瞬间煞白。 我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威压:“胡玉生是谁的儿子,跟他犯没犯罪有什么关系?!他父亲是政协主席,他就可以打着胡主席的旗号无法无天,盗窃国家资源?胡主席身体不好,他犯下的罪行就可以一笔勾销?!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照你这么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句空话?领导干部的子女就可以享有法外特权?我们现在做的,就是维护胡主席的名声!” 我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回到吕连群那张尴尬的脸上:“至于稳定?连群同志,你告诉我,不把胡玉生这件事查清楚,不把国家的损失追回来,东洪就真的稳定了?广大教师背负的贷款由你来还?工人们被他们盘剥的血汗钱就能回来?石油公司就能顺利划转?你所谓的稳定,就是包庇犯罪,纵容腐败,让国家的财产继续流失,让人民教师继续蒙受损失吗?!” “还有证据!”我拿起田嘉明提交的审讯摘要用力抖了抖,“吕振山的供述,有秘密油库的实物印证!有资金流向的初步线索支撑!有前期工作组和公安机关大量扎实的调查取证作为基础!这怎么就成了‘一面之词’?怎么就成了‘特定环境下取得’?你是在质疑公安机关的依法办案,还是在质疑县委县政府打击犯罪的决心?!” 我的声音如同重锤,一字一句砸在吕连群心头,也砸在每一个与会者心上:“我看,不是抓胡玉生的风险太大,是你吕连群同志的思想出了问题!是你对党纪国法的敬畏之心出了问题!是你对东洪百万人民根本利益的认识出了问题!” 吕连群被我连珠炮般的质问轰得哑口无言,面如死灰。 我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田嘉明,斩钉截铁地下达命令:“嘉明同志!” “恩!”田嘉明腰杆挺得笔直。 “我以中共东洪县委副书记、东洪县人民政府代理县长的名义宣布:立即成立石油公司特大盗窃案专案组!由你担任组长,县公安局牵头,县检察院、县法院抽调精干力量全力配合!即刻依法对犯罪嫌疑人胡玉生执行刑事拘留!查封其名下及涉案的所有秘密油库!冻结相关涉案账户!深挖细查,追缴赃款,扩大战果!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有!”田嘉明声如洪钟,斩钉截铁,“保证完成任务!” “好!”我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常委和列席人员,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吕连群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凛然正气,“散会!专案组要立刻行动!” 随着我一声令下,会议室里瞬间动了起来。田嘉明带着廖文波等人快步离开,去部署抓捕行动。其他人也纷纷起身,神色复杂地离开会场。 吕连群很是不服气的跟在刘超英和刘进京身后,带着一丝抱怨说道:“刘书记、超英县长,怎么回事,怎么又把我给卖了,你们为什么赞成抓胡玉生?” 刘进京一副不满的样子说道:“连群,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你不是说吕振山是铁骨铮铮两袖清风,你啊,是让大家误判了形势!” 刘超英尴尬一笑,说道:“连群,误会了,真的误会了,我没有赞成抓胡玉生,你看啊,我都没有发言。我是弃权,谁知道县长他就根本没让弃权的举手!这才显得你的一票啊太过唐突,实际上你心里清楚,你至少得到了三票的支持!” 第 1060章 李显平探究真相,胡晓云再来东洪 县委常委会扩大会议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会议室里尚未散尽的凝重空气和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我穿过空旷的走廊,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回响。韩俊提前两步,推开县长办公室的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文件、茶叶和淡淡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没能带来丝毫的放松。 我反手关上门,没有开灯,任由冬日午后惨淡的天光透过窗户,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投下长长的阴影。身体陷进那张宽大的皮椅里,椅背发出轻微的呻吟。闭上眼,刚才会议上的场景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 田嘉明汇报时掷地有声的“重大突破”,杨伯君汇报中那13个依旧顽固的“钉子户”,刘超英闪烁其词、避重就轻的“李勃正在梳理”……尤其是吕连群那番看似“仗义执言”实则漏洞百出的反对发言,以及他发言后,刘超英和刘进京那令人玩味的沉默与回避。 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无声地咀嚼着刘超英最近的反应。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不愿、不敢、或者说不能旗帜鲜明地站在县委政府、站在原则立场上! 回想上午刘超英在我办公室的表现,那份对抓捕胡玉生的犹豫,那份试图用“胡主席身体”、“稳定大局”来和稀泥的圆滑,再结合此刻他在常委会上的沉默,一个清晰的脉络浮现出来。 东洪八贤……东洪本土干部……这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啊! 我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心里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李泰峰、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甚至吕连群,他们之间,难道真如外界所传,有着某种超越工作关系的、更为紧密的纽带?血缘?姻亲?干亲?同学?战友?或者仅仅是几十年同处一县,在无数次推杯换盏、利益交换中形成的默契与捆绑? 这念头一起,便如藤蔓般疯长。每个地方的本土干部之间,不都是这样吗?千丝万缕的联系缠绕交织,形成一张坚韧而隐秘的网。不说想破开这张网,就是想着融入这张网,谈何容易?就像红旗书记在曹河县,面对枫林晚卡拉OK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不也得先理顺关系,找到抓手?没有一帮真正支持你、愿意跟你一起“破局”的人,再好的蓝图,也只能是空中楼阁。 “依靠本土干部……”我低声自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自嘲。是啊,干工作离不开他们。可当改革的刀锋触及这张网的核心利益时,他们首先考虑的,往往不是大局,不是原则,而是这张网本身的“稳定”,是那些盘根错节的“情面”和“关系”。 刘超英今天的表现,像一盆冷水,犹疑、圆滑、关键时刻缺乏担当……这样的人,如何能扛起县委书记的重担?如何在东洪这潭深水中破浪前行?如何带领全县真正实现那“四个刻不容缓”? 外界盛传的丁洪涛?那个在饭桌上公然为周海英的龙投集团站台,甚至不惜以行政命令施压的市交通局长?我眉头紧锁,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涌上心头。让这样的人主政东洪,东洪的改革事业,怕是要彻底沦为某些利益集团的盘中餐! 难道东洪县委书记的位置,真的就找不到一个既有担当、又能驾驭复杂局面的人选了吗?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心中一片茫然。窗外的天色似乎更暗了。 与此同时,县人民医院住院部,那间胡玉生的病房里,气氛却骤然降到了冰点。 胡玉生半躺在病床上,正百无聊赖地翻着知音杂志。门被推开,廖文波带着七八名身着警服的干警走了进来,神情冷峻,步伐沉稳。 胡玉生抬眼一看,心头猛地一沉。这些天他虽然被“保护”在医院,门口也有人看着,但穿警服的人直接进房间,这还是头一遭。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廖大队长?你们……这是干什么?”胡玉生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记得这个廖文波,是田嘉明手下的得力干将,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廖文波没有废话,直接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举到胡玉生面前,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胡玉生,根据东洪县公安局立案决定书及刑事拘留证,你涉嫌组织、参与盗窃倒卖国家石油资源,数额特别巨大,现依法对你执行刑事拘留!签字吧。” “刑事拘留?!”胡玉生如遭雷击,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份文件,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早上父亲胡延坤来送饭时,还信誓旦旦地说“东洪老班底已经抱团”,“上面有人顶着”,“没事了”……怎么转眼间,冰冷的拘捕令就送到了床头? “不!不可能!廖大队啊,你们搞错了!我冤枉!我要见我爸!我要见胡主席!”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胡玉生的心理防线,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推开递到眼前的文件和笔,说道:“哎,我是石油公司总经理!我是胡延坤的儿子!你们凭什么抓我?!证据呢?证据那!” “胡玉生!请你配合!”廖文波身后的两名干警立刻上前一步,眼神凌厉,形成压迫之势。廖文波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证据确凿!吕振山的供述,秘密油库的实物,资金流向的线索,都指向你!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签字!” 就在双方僵持,病房内气氛剑拔弩张之际,病房门被猛地推开。胡延坤脸色铁青,裹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他显然是接到了吕连群的紧急电话,紧急赶了过来,呼吸还有些急促,已经没有了正县级干部平日里的稳重。 “住手!”胡延坤一声低喝,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廖文波手中的拘留证,又扫过病床上惊惶失措的儿子,胸口剧烈起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看向廖文波,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廖大队长,玉生他……他伤还没好利索,经不起折腾。你们要问话,就在这里问,行不行?我保证他配合!等伤好了,该去哪去哪,?” 廖文波看着眼前这位曾经在东洪叱咤风云、如今却明显苍老颓唐的政协主席,又看了看病床上脸色惨白的胡玉生,眉头微皱。他此行任务明确,就是抓人。但胡延坤的身份和胡玉生确实未愈的伤情,让他不得不考虑影响。 “胡主席,”廖文波语气放缓了些,但态度依旧坚决,“我们是依法执行公务。胡玉生涉嫌的是重罪,必须立即采取强制措施。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我们可以暂时不在看守所进行讯问,但必须依法羁押。在病房讯问……不符合规定。”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有我做保,你们怕什么!”胡延坤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恳说道:“他腿上的枪伤是你们公安局打的!现在伤还没好,你们就要把他往看守所那阴冷潮湿的地方送?万一伤口感染恶化,出了人命,谁负责?!廖文波,你也是有父母的人!将心比心啊!”他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一个父亲绝望的哀求。 廖文波沉默了。他看了一眼胡玉生绑着纱布的腿,又看了看胡延坤那张写满痛苦和坚持的脸。僵持了几秒钟,他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好!胡主席,您都做了指示,也考虑到胡玉生的伤情,我们可以暂时在病房对他进行初步讯问。但是,”他语气陡然转厉,目光射向胡玉生,“胡玉生!你必须无条件配合!如实回答所有问题!同时,为了确保安全,防止发生意外,必须采取必要的约束措施!不然,我们要承担责任,胡主席啊,您也别叫我们为难。” 说完,廖文波对身后一名干警使了个眼色。那名干警会意,上前一步,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咔嚓”一声,将胡玉生的左手腕牢牢铐在了病床坚固的铁架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胡玉生浑身一颤,他惊恐地看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又抬头看向父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屈辱感和对未知命运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胡延坤看着儿子被铐住的手,身体猛地一晃,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死死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热泪盈眶。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空无一人,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叶。胡延坤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却怎么也点不着火。打火机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映着他那张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终于,烟点着了。他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那不是被烟呛的眼泪。 是心痛!是绝望!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坠入深渊却无能为力的巨大悲怮!他恨儿子的不争气,恨他胆大包天,恨他把自己、把整个胡家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当看到儿子被铐在病床上,那惊恐无助的眼神,那手腕上冰冷的金属光泽,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心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痛得无法呼吸。抽着烟,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速效救心丸,心里劝着自己,吃吧吃吧,不吃死了也是无济于事。 病房里,廖文波的讯问开始了。问题直指核心:秘密油库的位置、石油盗窃的具体操作、赃款的去向、与吕振山、薛红的分工……胡玉生早已被吓破了胆,面对廖文波锐利的目光和一连串无法回避的问题,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除了反复念叨“我不知道”、“吕振山诬陷我”、“钱都是薛红管的”,再也说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眼神闪烁,充满了恐惧和抗拒,显然打定了主意顽抗到底,当然更是对自己正县级的父亲还抱着一丝的奢望。正县级干部,在县城里,哪里还有办不到的事情。 廖文波看着胡玉生这副模样,心中冷笑。他知道在胡延坤的眼皮底下,在病房这种环境里,不可能问出什么。这次讯问,更多是走个过场,完成程序,同时施加心理压力。他耐着性子又问了几句,得到的依旧是语无伦次的否认和推诿。 “行了,胡玉生,机会给你了,你自己不珍惜。”廖文波收起笔录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好好想想吧。等伤好了,换个地方,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说完,他不再理会胡玉生,带着两名干警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胡玉生一个人。他呆呆地看着手腕上冰冷的手铐,又看看空荡荡的门口,他猛地挣扎起来,铁架床被他扯得“哐当”作响,手腕被金属边缘磨得生疼,却无法挣脱分毫。 “爸!爸!救我啊爸!”绝望的哭喊声在病房里凄厉地回荡。 门外,胡延坤背靠着墙壁,听着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夹着烟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烟灰簌簌落下。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这一刻,什么政协主席的体面,什么东洪八贤的尊严,全都化为了乌有。他只是一个看着儿子走向绝境却无能为力的、绝望的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的哭喊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呜咽。胡延坤抹了一把脸,将烟头狠狠摁灭在墙上。他脸上的悲伤和脆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和决绝。 他掏出那个笨重的大哥大,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拨通了吕连群的号码。 “连群!”胡延坤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是我!你马上给我问清楚!吕振山到底怎么回事?!他妈的骨头不是挺硬的吗?怎么就把玉生给卖了?!公安局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我要知道细节!所有细节!” 电话那头的吕连群显然也被胡延坤语气中的疯狂吓了一跳,也在怀疑,田嘉明这个莽夫是不是对吕振山动了手,连声答应:“胡主席!您别急!我这就问!这就问!公安局那边我有熟人,我马上打听!”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胡延坤任由儿子在里面低声抽泣,在走廊里焦躁地踱步,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他心头的怒火上浇油。教训一下也好,对,教训一下也好,不然以后这儿子,要闯更大的祸。但是真的还有以后吗?胡延坤不敢深想。 终于,大哥大刺耳地响了起来。胡延坤看了一眼窗台上的大哥大,几乎是扑过去按下了接听键。 “胡主席……”吕连群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惧,“问……问清楚了。振山他……他在里面……遭了大罪了!公安局那帮人……简直不是人!他们……他们把振山的肋骨……打断了两根!而且封锁了消息!” “什么?!”胡延坤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随即是滔天的怒火!政法委的文件县里还没有回,这个时候,又在刑讯逼供。“肋骨打断了?!田嘉明!廖文波!你们好大的胆子!”胡延坤还是带着疑惑,说道:“可信度高不高?” “是真的!千真万确!”吕连群的声音斩钉截铁,“我那朋友说,是连续熬审,疲劳轰炸,下面的人下手没轻重……振山扛不住,才……才胡乱攀咬的啊!胡主席,他们这是刑讯逼供!是屈打成招!是违法乱纪!” “好!好一个屈打成招!好一个违法乱纪!”胡延坤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田嘉明!李朝阳!你们以为抓了玉生,就能一手遮天了?!做梦!” 他猛地挂断电话,喘了几口粗气,脑海中已经将田嘉明被带走的画面反复演练了几次,只要确定公安局违法乱纪,那么玉生的问题就能说通。他再次拿起大哥大,这一次,拨出的号码,直通东原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的私人电话。 电话接通,胡延坤不等对方开口,便用尽全身力气,马上说道: “显平书记吗?我是胡延坤!我要实名举报!举报东洪县公安局局长田嘉明、刑警大队长廖文波等人,在侦办石油公司案件过程中,对犯罪嫌疑人吕振山实施惨无人道的刑讯逼供!手段极其残忍,致其肋骨断裂!严重践踏法律尊严!请求市政法委立即介入!严查到底!严惩不贷!” 电话那头,李显平握着话筒,听着胡延坤那充满绝望与仇恨的控诉,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还是保持着清醒,市委钟毅书记的敲打让人在耳边回荡,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延坤同志,你说的情况可信度高不高?消息是哪里来的?” 胡延坤道明原委之后……李显平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如果情况属实,这是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市政法委绝不会坐视不管!我立刻安排调查!” 电话挂断。东原市政法委书记办公室,李显平缓缓放下电话,话筒上似乎还残留着胡延坤那绝望而疯狂的嘶吼余温。肋骨被打断?刑讯逼供?田嘉明!廖文波!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李显平靠在宽大的皮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胡延坤的消息来源是吕连群,吕连群的消息来自公安局内部的“朋友”。这个链条看似清晰,但李显平深知东洪此刻的局势波谲云诡,任何信息都可能被扭曲、被利用。胡延坤为了儿子,已经近乎疯狂,没有了正县级干部的稳重了。他的话里有多少是事实,有多少是绝望下的夸大其词甚至臆测? “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李显平喃喃自语。钟毅书记即将离任,新书记人选未定,这个节骨眼上,任何针对东洪的动作都必须慎之又慎。尤其是涉及到自己这个位置敏感的政法委书记。如果贸然再向钟毅汇报启动调查,结果却发现信息有误,或者被证明是胡延坤的诬告,那自己在钟毅心中的形象,以及未来在新书记面前的处境,都将极为被动。钟毅那句“阻碍改革开放”的评语,可是还在耳边回响。 但吕振山肋骨被打断……如果属实,这绝对是惊天丑闻!是严重的违法犯罪!足以将田嘉明彻底钉死!也足以成为撬动东洪僵局、打击李朝阳最有力的武器! 李显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需要一个绝对可靠、且身处东洪政法系统内部的人来核实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他的目光落在了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照片上——那是几年前他和外甥沈鹏的合影。沈鹏,前东洪县公安局局长,核实一个消息问题不大。 沈鹏虽然在市委党校,但他在东洪公安系统毕竟干了一年多的局长,肯定是有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党校,身份相对超脱,由他出面秘密核实,既能保证消息的可靠性,又不会引起李朝阳和田嘉明的警觉。 李显平不再犹豫,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党校的号码,请工作人员转接沈鹏。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沈鹏沉稳的声音:“舅舅?” “鹏啊,是我。”李显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有个紧急情况,需要你立刻、秘密地核实一下。” 沈鹏在电话那头立刻感受到了舅舅语气中的凝重:“您说。” “东洪那边,吕振山被刑拘了,你知道吧?”李显平开门见山。 “知道,田嘉明下的手。动静不小。”沈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现在有消息,”李显平一字一顿地说道,“吕振山在审讯过程中,遭到了严重的刑讯逼供,肋骨被打断了两根!消息来源指向田嘉明和廖文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沈鹏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随即,他沉声道:“我不意外啊,大舅,您是听谁说的?” “胡延坤实名举报的,他通过吕连群从公安局内部得到的消息。”李显平没有隐瞒,“但胡延坤现在为了儿子胡玉生,已经有点不管不顾了。我需要你,动用你在东洪最可靠的关系,立刻核实这个情况!记住,要绝对保密!只确认吕振山是否真的受伤,伤情是否属实,是否与审讯有关!不要打草惊蛇!” 李显平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沈鹏啊,这事关系到重大!一旦坐实,田嘉明就彻底完了!但如果我们搞错了,后果你也清楚!务必谨慎!有确切消息,第一时间直接向我汇报!我等你的电话!” “明白!舅舅您放心!我马上去办!”沈鹏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领导干部的果决。他深知此事的分量,也明白舅舅此刻承受的压力。 挂断电话,李显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心中的石头并未落地。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神深邃。田嘉明啊田嘉明,你行事如此暴烈,简直是自掘坟墓!如果沈鹏确认消息属实……那么,等待田嘉明的,将不仅仅是停职调查那么简单!而李朝阳,失去了田嘉明这柄最锋利的刀,又该如何在东洪这泥潭中立足?东洪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与此同时,东原市东投集团大楼,一场关于客运市场拓展的专题会议刚刚结束。宽大的会议室里还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气和讨论的热度。 副总经理胡晓云合上面前的文件夹,环视了一圈与会人员,最后目光落在客运公司副经理马香秀身上。马香秀三十多岁,容貌秀丽,眉宇间带着一丝干练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香秀经理,”胡晓云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交通局那边的阻力,暂时不用管。齐永林董事长会亲自去协调。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敲定与东洪县政府的合作意向!东洪一百多万人口,客运潜力巨大,这块市场,我们东投客运必须拿下,而且要快!” 她站起身,身姿挺拔,语气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锋芒:“这样,我亲自去一趟东洪和李朝阳县长当面谈一谈。马经理,你对客运情况熟悉,东洪前期也是你在对接,你跟我一起去。” 马香秀面色犹豫,但略作思考就点了点头:“好的,胡总!我马上去准备相关资料。”她心里微微一动,要去东洪了,还要见……她迅速压下心头的波澜,专注于工作。 散会后,胡晓云刚回到自己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进来的是正阳,现任东投集团下属酒水销售公司副总经理。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胡总啊,打扰了啊。”正阳将文件递过去,“这是省电视台高粱红广告投放的最终方案和预算,需要您尽快审批。台里那边催得紧,档期不等人。” 胡晓云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拿起笔刷刷签上名字,动作干净利落:“没问题。高粱红是齐书记亲自抓的重点项目,宣传投入要保证。方案我批了,你抓紧找齐书记签字走流程付款。” “谢谢胡总!”正阳松了口气,接过签好的文件,却没有立刻离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胡晓云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来了:“正阳啊,还有事?跟我还客气上了!” 正阳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胡总,是这样……我没记错的话,您老家是东洪的吧?” “对啊,明知故问,我还马上要回去一趟找你家老三。怎么?”胡晓云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那个……胡总,您在东洪……人脉广,面子大。”正阳斟酌着措辞,“能不能……请您帮个小忙?” “哦?什么忙?说来听听。”胡晓云挑了挑眉。 “是这样,”正阳压低了些声音,“我平安县一个朋友,接了环美公司在东洪的新厂房建设项目。外地人嘛,被当地一伙地痞给盯上了,三天两头去工地闹事,阻挠施工,索要‘保护费’。报警也报了,派出所来了他们就跑,派出所走了他们又来,跟牛皮癣似的,搞得工程根本没法推进。我那朋友焦头烂额,损失不小……” 他顿了顿,脸上带着恳求:“胡总,您看……能不能帮忙找找关系,疏通一下?让那帮人别再捣乱了?我朋友说了,这项目本身也不挣钱!” 胡晓云听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媚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戏谑:“正阳啊,你在给我开玩笑吗?你这忙帮得……有点意思啊。你家老三李朝阳,不就是东洪的代理县长吗?你亲弟弟一句话的事,还用得着绕这么大圈子找我?” 正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连摆手,语气急促:“胡总!千万别!这事……这事千万不能让老三知道!我就是纯粹帮朋友的忙,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外面揽这些事,更不想因为这点破事影响他工作!他刚去东洪,压力大得很,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呢!这种小事,我自己能解决就解决了,实在不想给他添麻烦!” 二哥正阳恳切地看着胡晓云:“胡总,您在东洪根基深,认识的人多,肯定有办法。您就帮帮忙,跟下面打声招呼就行!” 胡晓云看着李正阳那副又急又窘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她轻轻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行吧行吧,看在你这么讲义气的份上,也看在你家老三的面子上……这个忙,我帮你问问。不过……” 她放下咖啡杯,正色道:“东洪现在情况复杂,水很深。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能不能成,我可不敢打包票。而且,正阳啊,我可提醒你,东洪的水很深,我们本地人都玩不明白,什么朋友,值得你这么打招呼?” 正阳道:“哎呀,就是朋友,朋友。要好的朋友,您知道的,我们平安县搞建筑的多。” 胡晓云对正阳颇有好感,还是提醒道:“正阳啊,你过来坐下,我给你啰嗦几句,你们家朝阳,在东洪的日子,也不好过。东洪的形势啊很复杂,我劝你要掂量一下,别为了帮朋友的忙,给你们家老三找麻烦……” “明白!明白!太谢谢胡总了!您放心!我呀就开这一次口,行就行,不行啊就等这个环美的老板回来,他和老三是战友,由他出面,东洪的事老三也会重视。” 胡晓云将额头碎发整理了下,说道:“我该提醒的提醒到位了,好了,去忙你的吧。等定了时间,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东洪。东洪客运市场,齐书记说了,咱们亏本也要拿下。”胡晓云挥了挥手。 正阳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办公室。胡晓云看着关上的门,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环美公司……地痞闹事……李正阳遮遮掩掩……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东洪的水,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浑。不过,这趟东洪之行,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拿起电话,拨通了毕瑞豪的电话。 毕瑞豪听到胡晓云的电话,万分诧异,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尴尬聊了几句之后,胡晓云道明来意,毕瑞豪听得一头雾水,说道:“晓云啊,你半年给我打一个电话就这事啊?” 胡晓云冷淡的道:“一个领导在关心,我帮忙问一问!” 毕瑞豪道:“怪了,这环美公司是县长的关系,怎么会不找县长找到咱们头上?” 能不能办? 毕瑞豪沉默了,不是不能办,而是办起来成本很高,毕瑞豪一个买卖人,原本倒是没什么,有公安局长沈鹏撑腰,可是现在,沈鹏走了,和田嘉明又有间隙,自己也是被打断了牙往肚里咽,没有关系和背景的企业老板那就是黑社会眼中的肥肉,毕瑞豪根本惹不起东洪本土的黑社会。 毕瑞豪道:“算了,喊你这个朋友啊,交钱吧,东洪的水太深了,学我,把建筑那給本地老板做,不然的话,他们有几十种办法,搞得鸡犬不宁,咱们和他们根本耗不起,耽误一天施工,银行利息这一块咱们呢就扛不住……” 胡晓云冷笑一声,说道:“我还不信了,县长还弄不过黑社会?” 第1061 章 刘超英心生沮丧、李显平迎头直上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洒在东洪县长办公室的地板上。刘超英推门进来时,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既有对棘手问题的忧虑,也夹杂着几分对即将到来的权力博弈的敏感。 “县长,”刘超英在办公桌对面坐下,开门见山,“东投集团的胡晓云副总刚打来电话,说想来县里沟通客运专线合作的具体事宜。她态度很积极,表示东投集团愿意全力配合,确保东光公路通车后客运服务无缝衔接。”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和试探:“不过,市交通局丁洪涛局长那边……又来了指示。还是那个意思,希望我们优先考虑龙投客运。丁局长强调龙投车辆新、服务好、线路多,尤其是能开通直达沿海打工地的长途线路,对东洪外出务工人员是‘重大利好’。” 他模仿着丁洪涛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丁局长还说,市交运公司运力确实紧张,短期内难以保障新线路需求。” 刘超英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县长,现在东洪真成了香饽饽了?有利益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周海英是商会会长,手里攥着大把商业资源,确实不好得罪。可这交通局……丁局长这么卖力地推龙投,我真是有点想不通。市交运公司也是国企,丁局长自己的亲兵,他放着不用,非要把这肥肉塞给周海英的龙投?这……”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朝阳啊,外面都在传,说丁洪涛下一步要来咱们东洪当书记了。这……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他这么干,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他脸上写满了“这不就是提前布局、利益输送吗”的疑问。 我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刘超英。丁洪涛和周海英的关系,以及他们背后那个盘根错节的“大院子弟”圈子,在钟书记铁腕处理罗腾龙案后曾短暂蛰伏,但随着钟书记即将离任,这些人显然又开始蠢蠢欲动。钟书记当初顶着巨大压力枪毙罗腾龙,就是想刹住这股歪风,现在看来,终究是力有未逮,或者说,树大根深,难以根除。 “超英县长,”我声音沉稳,带着一丝告诫,“工作要讲程序,人事任命更要讲组织原则。丁局长是市交通局长,他的工作建议我们要重视,但具体决策,还是要立足东洪实际,依法依规。至于那些小道消息,听听就算了,不要当真,更不要影响工作判断。” 刘超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堆起笑容:“是是是,县长批评得对。是我……有点沉不住气了。那您看,客运专线这事,胡晓云要来谈,丁局长那边又催得紧,咱们总得拿出个方案吧?我的意思是,不行就上县政府常务会议,专题研究一下?大家集思广益,也显得咱们决策慎重。” 我摇了摇头:“常务会?暂时不必。程序还没走到那一步。胡晓云不是要来谈吗?先听听她怎么说,看看东投能拿出什么具体方案,尤其是票价、服务标准、安全保障这些核心条款。丁局长那边,我会亲自沟通。现在把问题直接端到常务会上,容易造成被动,也容易让外界误解我们内部有分歧。” 刘超英点点头:“也好,听县长的。那就等胡总来了,咱们先跟她谈。”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凝重,“对了县长,李勃那边……他刚才找我汇报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他说那份名单……涉及到的人,他已经初步梳理出来一部分了。主要是当初经手打招呼的中间人,还有部分安置费的初步流向……他压力很大,说有些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核实,怕……” 我抬手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如刀:“超英同志,我现在关心的,不仅仅是名单上的人!我更关心的是钱!他李勃经手收的那些安置费,上百万的巨款,到底去哪了?!”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刘超英瞬间坐直了身体。 “名单是线索,钱才是关键!是赃款!是必须追回的国家损失和群众的血汗钱!”我盯着刘超英,“他李勃要是真像他说的那么为难,那么压力大,那就请他带着他梳理出来的那部分名单,还有他能回忆起来的所有关于钱款去向的线索,直接去县检察院反贪局!去那里,向组织上彻底坦白交代!反贪局的同志会帮他‘回忆’清楚!” 我斩钉截铁,不给刘超英任何转圜的余地:“今天是最后期限!下午下班之前,如果李勃不能把他经手的那部分安置费,一分不少地退缴到县里,或者提供确凿可信的、指向明确的可追缴线索,证明钱在谁手里、怎么追回来……” 我停顿了一下,语气森然:“那就不是名单的问题了!组织会直接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以涉嫌贪污、受贿罪立案侦查!让他去该去的地方,好好想清楚!” 刘超英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太清楚我这话的分量了。这等于彻底堵死了李勃“拖”和“赖”的后路,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要么立刻吐钱或交出能追回钱的关键线索,要么立刻进班房! “县长……这……是不是再给他一点时间……”刘超英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时间?”我冷笑一声,“我给过他时间!五天!今天是最后一天!超英同志,你要清楚,这不是我个人要为难他!是党纪国法不容践踏!是东洪百万群众的眼睛在看着!是石油公司划转的大局容不得这颗毒瘤再拖延下去!你告诉他,这是最后通牒!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你去吧。把我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带给李勃。让他自己选!” 刘超英张了张嘴,看着我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艰难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办公室,背影透着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办公室的门在刘超英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沉重而虚浮的脚步声。室内重归寂静,只有窗外寒风偶尔掠过玻璃的呜咽,以及墙上挂钟指针不紧不慢的“滴答”声。 我靠在椅背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更汹涌的,是心头那股难以排遣的沉重。李勃被逼到了悬崖边,他的选择将直接决定东洪这场石油公司划转攻坚战的走向——是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彻底清除积弊,还是让这颗毒瘤继续溃烂,最终拖垮整个大局?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腕表——下午三点一刻。这个时间点,张叔那边应该刚结束会议,或许能抽出几分钟。 犹豫只是一瞬。东洪的局面,如同被无数双手拉扯的乱麻,稍有不慎就可能彻底崩断。钟书记离任在即,这个时间窗口稍纵即逝。我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时机,为东洪,也为自己,争取一个相对稳固的局面。 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通了张叔办公室的专线。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张叔沉稳而略带疲惫的声音:“喂?” “张叔,是我,朝阳。”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占用您几分钟时间,汇报一下东洪这边的情况。” “嗯,说吧朝阳。”张叔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包容和倾听感。 我尽量用最简洁的语言,将当前的困局和盘托出:李勃面临最后通牒,退钱或进班房就在今日;胡晓云代表东投集团即将来访,客运专线背后是丁洪涛和周海英势力的角力;本土势力在胡玉生被抓、吕振山入狱后看似沉寂,实则暗流汹涌,胡延坤那把老骨头随时可能成为引爆点……最后,我加重了语气: “张叔,东洪现在就像坐在火山口上。石油公司划转是核心,但124人的安置,特别是那30个钉子户,还有李勃手里那笔去向不明的巨款。‘两会’筹备在即,稳定压倒一切,但按部就班,我怕……时间不在我们这边。” 我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恳切:“张叔,我想……能不能推动县里提前召开人大会?在钟书记离任前,把东洪县政府班子彻底定下来!名正才能言顺,班子稳了,我们推进改革、化解矛盾的手腕才能更硬气,才能集中力量啃下石油公司这块硬骨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能想象张叔此刻正靠在椅背上,手指搓着眼镜,权衡着利弊。 “提前开人大会……”张叔的声音缓缓传来,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凝重,“想法是好的,朝阳。快刀斩乱麻,抢在钟书记离任前把班子坐实,确实能减少很多变数。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人选是关键啊。县长人选是你,这没问题。但县委书记呢?这才是定盘星!之前市里倾向于刘超英,图的就是他熟悉情况,能稳住本土干部,和你形成‘老少配’的平衡。但现在……” 张叔叹了口气:“刘超英身上的处分还没解除!这是硬伤!就算我们想用他,程序上也绕不过去!等他处分解除,黄花菜都凉了,钟书记肯定已经去省城了。到时候新书记上任,人事冻结,东洪的班子怎么定,就由不得你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刘超英的处分,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死了最稳妥的选项。 “那……张叔,新书记……有眉目了吗?”我试探着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市委班子的变动,直接关系到东洪的未来。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张叔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目前……风声比较大的是于伟正部长。” “于伟正部长?”我微微一怔。省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他来东原当书记?印象中这位领导作风严谨,但接触不多,谈不上熟悉。 “嗯,”张叔肯定道,“他在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位置上干的虽然不长,但资历能力都够。这次……算是重用吧。鸿基秘书长在省委话语权很重,他支持于部长下来,一方面于部长对东原情况也熟悉,方便开展工作;另一方面,对钟书记平稳交接、对伟正同志个人发展,都是好事。算是多方都能接受的一个方案。” 于伟正……我快速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位领导的信息。严谨、务实,但似乎……并不属于钟书记或张叔的嫡系。他对东洪、对我,会是什么态度?对东洪正在推进的这场触及筋骨的改革,又会持何种立场?一切都是未知数。 “张叔,”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隐忧,“于部长……我对这位领导了解不多。东洪现在局面复杂,改革进入深水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果新书记的思路和节奏与我们不一致,或者……对东洪的积弊认识不同,我怕……” “怕?”张叔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豁达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朝阳啊,你记住一句话——要允许一切发生!” 他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有些事,不是你想拦就能拦住的。人事变动,是常态。新领导有新思路,也是必然。关键在于你自己!东洪现在推进的‘四个刻不容缓’,方向对不对?路子正不正?是不是真正为了东洪的发展,为了老百姓的利益?只要答案是肯定的,你怕什么?!” 张叔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感染力:“市委对东洪的工作,是充分肯定的!对你的能力和担当,也是认可的!不要被那些风言风语和未知的变数扰乱了心神!沉住气,把眼前该做的事情,一件件做好,做扎实!用成绩说话!这才是硬道理!”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信息,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 “小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市委常委会上,不是没有人提议过——直接让你,担任东洪县委书记!党政一肩挑!集中力量办大事!”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热血瞬间冲上头顶!县委书记?党政一肩挑?这……这是何等巨大的信任和期许! “但是……”张叔的声音带着一丝深沉的无奈和现实的考量,“阻力很大啊。一来,你代理县长的时间还不算长,直接提书记,资历上有人会说闲话;二来,东洪情况特殊,本土势力盘根错节,有些人担心你年轻气盛,党政一把抓容易激化矛盾;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有些人,不愿意看到东洪这么快就彻底摆脱他们的影响,不愿意看到你这么快就真正掌控全局啊!” 张叔最后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我心上,也点燃了我胸中那团不屈的火焰。阻力?闲话?不愿看到?那又如何?! “张叔,县委书记啊,我个人也没有想过嘛!”我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管谁来当书记,不管前面还有什么风浪,东洪该走的路,我一步都不会退!该做的事,一件都不会少!‘四个刻不容缓’,石油公司划转,我拼了命也要在钟书记离任前,给它钉死了!” “好!小子!要的就是这股劲!”张叔的声音带着欣慰和鼓励,“沉住气,稳住神!记住,天啊塌不下来!我会继续和钟书记保持沟通的!” 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放下沈鹏的电话,听筒里似乎还残留着外甥那刻意压低的兴奋。当过东洪公安局长,沈鹏在市委党校的消息确实灵通,廖文波亲自动手、打断吕振山肋骨的事,在刑警大队内部已然不是秘密。李显平靠在宽大的皮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刑讯逼供……打断肋骨……”李显平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深潭般的疲惫和洞悉世事的冷漠。他太清楚基层公安的“手段”了,尤其是面对吕振山这种油盐不进的老油条。在他担任县委书记的岁月里,这类事情并不鲜见,甚至可以说是某种“常规操作”。只要没闹出人命,没被捅到上面,或者捅上去了也能被“消化”掉,那就不是天大的事。曹河黄贵的家人,不也是被丁刚他们“招呼”过?最终不也跳井自杀?刑讯逼供这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关键在于盖子捂不捂得住,有没有人死咬着不放。 胡延坤的实名举报,加上沈鹏从内部渠道的确认,像两把烧红的钳子,将李显平夹在中间。他内心深处一万个不想掺和这摊浑水。钟毅书记的敲打言犹在耳,市委对李朝阳的支持态度明确,此刻再跳出来针对田嘉明,无异于就是对抗市委,针对县委,属于是顶风作案、自寻死路。 但东洪的局面一旦彻底失控,李勃这根埋在自己身边的雷管必然爆炸,他李显平的政治生命也将随之终结。 第 1062章 钟书记点头同意,胡延坤指出明路 不掺和行吗?李显平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关于李泰峰停职调查的内部通报,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胡延坤已经疯了,为了儿子胡玉生,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果放任李朝阳和田嘉明在东洪继续这样“刮骨疗毒”,李勃绝对扛不住,他经手的那笔安置费窟窿和背后的关系网一旦被彻底撕开,第一个被拖下水的就是他李显平!东洪本土势力盘踞多年,检察院、纪委、监察局这些要害部门里,盘根错节的关系还在,只要李勃不落到公安局手里,不落到田嘉明这个“莽夫”手里,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李朝阳手里真正能如臂使指的,只有公安局这一支力量,其他政法和纪检部门,水还深着呢。 当过县委书记,李显平太明白其中的门道了。很多事,不是李朝阳不想干,而是他手下根本没有足够可靠、足够强力的“自己人”去执行。仅仅一个“拖”字,就给你按程序来,就能让外地干部无计可施,这就是本土势力的“护城河”。 “孙主任!”李显平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备车,去市委。” 黑色的皇冠轿车平稳地驶入市委大院。李显平下车时,市委大楼七楼,走廊里铺着一层地毯,吸尽了脚步声。 这地毯钟书记原本不愿铺,但郑红旗说这样也是为了推介平安县的地毯产业,钟毅才破例在市委办公大楼和市委招待所、花园就道酒店铺了地毯。 李显平站在市委书记钟毅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外,目光看似平静地落在一幅书法作品上,实则内心翻江倒海。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下午三点二十分。 秘书向建民从隔壁的秘书室快步走出,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声音不高却清晰:“李书记,钟书记还在会客,您看是到小会客室稍坐片刻,还是到秘书室……” “建民啊,不用麻烦了。”李显平摆摆手,脸上挤出一丝同样职业化的笑容,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我就在这儿等会儿,站一站,活动活动筋骨。里面是?” “哦,是李部长在汇报工作。”向建民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便转身回了秘书室。门轻轻关上,走廊里再次只剩下李显平一人。他背着手,踱了两步,目光重新落在书法作品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在门口守着,虽然姿态略显局促,但能第一时间捕捉到里面的动静,也能让里面的人感受到他等待的“诚意”和“分量”。 办公室内,气氛同样凝重。钟毅靠在高大的皮椅里,组织部长李学武坐在对面,神情专注。 “……所以,我的意见是,”钟毅的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原则同意东洪县提前召开‘两会’。时间紧,任务重,不能再拖了。石油公司划转的硬骨头要啃,‘四个刻不容缓’要落地,班子不齐,名不正言不顺,朝阳考虑的周全。学武啊,”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学武,“到时候你亲自下去坐镇!东洪的情况复杂,你是老组织,经验丰富,务必确保组织意图不折不扣地实现!选举工作,要万无一失!这是政治任务!” 李学武挺直腰板,郑重地点头:“钟书记放心!我亲自带队下去,全程盯着。人选名单、代表资格审查、会议程序,每一个环节我都会亲自把关,确保选举依法依规、平稳有序,绝不出任何纰漏!”他深知钟毅此时力推东洪提前开“两会”的深意——抢在人事冻结和新书记到任前,将李朝阳的县长位置和改革班子彻底坐实,不给任何变数留空间。 他顿了顿,话锋自然转向了核心问题:“钟书记,那……东洪县委书记的人选?市委这边,是否已经有了通盘考虑?‘两会’要选举县长,书记的位置也不能一直空悬。没有班长掌舵,朝阳同志那边,压力恐怕太大,也容易给下面造成观望情绪。” 钟毅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眼神深邃如潭。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人选……确实是个关键。刘超英同志,熟悉情况,也有能力,但处分期是个硬伤,现在提他,程序上站不住脚,也容易授人以柄。丁洪涛……呼声是有,但心思太活络,放在东洪那个火山口上,未必是好事。” 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聚焦在李学武脸上:“这样吧,学武。你安排一下,尽快找相关同志谈谈话。先找瑞林同志,他对朝阳同志有些看法,对东洪的情况也有他自己的判断,听听他的意见。然后……”钟毅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再找显平同志谈一谈。东洪的政法维稳、干部队伍情况,他是政法委书记,最有发言权。显平同志那里,大局观还是有的,对市委的决策,我相信他会理解和支持。” “显平同志?”李学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立刻恢复平静,“好的,钟书记,我明白了。我尽快安排,分别找瑞林书记和显平书记谈话,充分听取意见,为市委决策提供参考。” “嗯。”钟毅微微颔首,“谈话要深入,要听真话、实话。东洪的班子配备,关系到全市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必须慎之又慎。” 谈话结束,李学武起身告辞。他拉开厚重的木门,一眼就看到了背着手立在门外的李显平。 “显平书记。”李学武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主动伸出手,“等久了吧?钟书记在里面。” 李显平立刻迎上一步,握住李学武的手,脸上也堆起笑容:“学武部长!刚来一会儿,不碍事。你们谈完了?”他的目光飞快地在李学武脸上扫过,试图捕捉一丝信息,但李学武的笑容滴水不漏。 “刚谈完。”李学武点到为止,没有透露更多,“快进去吧。”他侧身让开通道。 钟毅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 “显平同志啊,坐。”钟毅指了指沙发,自己也在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李显平,“年底了,我看政法专报,不少地方黑恶势力和流氓团伙有所抬头啊,定丰县怎么有个女教师被害了?” “哦,是这样,这个教师啊家在乡下,晚自习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地痞……” 钟毅听了案情汇报之后,面色凝重的道:“公安机关的震慑作用发挥不够,夜间群众打更值班的时间要提前,要和教育局老孔打招呼,晚自习原则上不安排女同志值班备课……” 聊完这件事之后,李显平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语气沉重而恳切:“钟书记,关于东洪县公安局在侦办石油公司案件过程中涉嫌刑讯逼供一事,市政法委又接到了实名举报,反映非常强烈。举报人也很特殊,是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同志。他声称其子胡玉生的同案犯吕振山在审讯期间遭到严重殴打,肋骨被打断数根。我们通过内部渠道进行了初步核实……情况,基本属实。”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钟毅的反应。钟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钟书记,我理解市委对东洪改革发展、对李朝阳同志工作的大力支持。稳定压倒一切,这个大局观我时刻铭记。”李显平的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但是,刑讯逼供,致人重伤,这已经严重触犯了法律底线!性质极其恶劣!如果坐视不管,不闻不问,不仅是对法治的亵渎,对受害者的不公,更会严重损害我们党和政府的形象,授人以柄啊!现在家属情绪激动,扬言要逐级上访,甚至捅到省里去。一旦上访发酵,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对东洪的稳定大局,对市委的威信,尤其是对即将召开的‘两会’,都将造成难以估量的负面影响!” 李显平看着钟毅深邃的眼神,加重了语气:“钟书记,我绝不是要否定东洪县委县政府的工作,更不是要针对李朝阳同志。但作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维护法律尊严,监督政法队伍依法履职,是我的分内之责!此风绝不可长!我恳请市委授权市政法委,进驻东洪县公安局,对此事进行彻底调查!如果情况属实,必须依法依规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给受害者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说法!就是犯罪份子也有人权嘛!”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钟毅的目光如电,仿佛要穿透李显平精心构筑的“顾全大局”外衣,直视他内心的权衡与算计。李显平坦然迎接着这审视,脸上写满了“公事公办”的凝重和“为大局着想”的恳切。 良久,钟毅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这个胡延坤,到现在还在上蹿下跳!” 沉默片刻之后,钟毅书记心里清楚,李显平再次汇报,必然是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如果市委再不明确表态,反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钟毅点头说道:“显平同志啊,你说的……有道理。法律底线不容触碰,政法队伍的纪律必须严明。”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李显平:“但是,调查要依法依规!要实事求是!要把握好分寸!东洪现在正处于特殊时期。调查的目的,是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为了维护稳定,促进工作,而不是为了制造新的混乱,干扰县委县政府的中心工作!更不是给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提供兴风作浪的舞台!” 钟毅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市政法委可以派调查组下去了解情况。但调查组的任务,是查清刑讯逼供的事实本身,仅限于此!不要扩大化,不要上纲上线,更不要借题发挥,干扰东洪县委县政府依法推进改革、维护稳定的大局!对基层干警,还是要高看一眼,厚爱三分,要理解他们办案的压力和不易。如果不是原则性问题,如果不是主观恶意,要本着教育为主、惩戒为辅的原则,给他们改正错误的机会!东洪的发展需要包容的环境,市委更需要一个稳定团结的局面!这个度,你要给我牢牢把握住!出了问题,我唯你是问!” “是!钟书记!我完全明白!保证严格按照您的指示执行!”李显平心头一块巨石落地,连忙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保证道,“调查组一定本着对组织负责、对同志负责、对法律负责的态度,客观公正地查明事实,绝不扩大影响,绝不干扰东洪中心工作!请钟书记放心!” 从钟毅办公室出来,李显平坐在汽车后排面色凝重。钟毅那最后几句警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最后一次”、“把握分寸”、“唯你是问”……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他知道,自己拿到了一把双刃剑,用好了,或许能遏制住田嘉明的势头,敲打一下李朝阳,为东洪本土势力争取一丝喘息之机;用不好,或者稍有逾矩,这把剑首先就会砍掉他自己的脑袋。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立刻将孙海龙的叫到了办公室,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海龙啊!立刻通知下去,市政法委由你牵头,今天下午就出发,进驻东洪县公安局!任务只有一个:彻查吕振山在审讯期间遭受刑讯逼供、致肋骨骨折一案!记住,只查这件事!其他的一概不碰!调查过程要规范,结论要扎实!同时,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搞得鸡飞狗跳!明白吗?” 孙海龙显然有些意外,但立刻领会了领导的意图,沉声应道:“明白!书记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东洪县人民医院,那间特护病房的弥漫着绝望和令人窒息的压抑。胡玉生半躺在病床上,手腕上那副冰冷的手铐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将他与这方寸之地死死锁在一起。他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门外隐约传来父亲胡延坤压抑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吕连群和李勃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关切和沉重,但眼底深处却难掩焦虑与算计。 “玉生!”吕连群几步抢到床边,声音带着夸张的痛心,“你……你受苦了!”他伸出手,颤抖着想去碰胡玉生腕上的手铐铐,指尖却在触及那冰冷金属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被烫到一般。他转头看向跟进来的李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义愤填膺的控诉:“李局长,你看看!你看看田嘉明这帮人干的好事!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对一个病人,一个干部子弟,竟然……竟然上铐铐!还有没有人性?!还有没有王法?!他们就是李朝阳养的一条疯狗!见谁咬谁!” 李勃也凑上前,脸上堆着同仇敌忾的愤慨,附和道:“是啊!玉生,这帮人太狠了!简直不是人!你放心,我们一定向上反映!市里、省里,绝不会让他们这么胡作非为下去!”他一边说着,一边也装模作样地想去碰那手铐铐,同样在最后一刻缩回了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避讳。 胡玉生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两人那副虚伪的嘴脸,空洞的眼神里终于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他嘴角扯起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声音嘶哑而虚弱:“反映?向上反映?吕主任,李局长……你们二位,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来替我收尸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吕连群和李勃脸上的“关切”瞬间僵硬。 “玉生!你这说的什么话!”吕连群连忙摆手,试图掩饰尴尬,“我们当然是来看你,关心你!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一家人?”胡玉生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目光死死盯住李勃,“李局长,审我的时候,廖文波那帮人,可是把能问的都问了!能挖的都挖了!就差把我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了!可我胡玉生够意思吧?关于你李局长……关于你是怎么收钱,怎么安排人,怎么在中间牵线搭桥……我可一个字都没往外吐!够不够义气?!” 李勃没想到胡玉生说话如此这般,但转头一想也就想通了,换自己戴个手铐,估计还不如胡玉生。李勃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眼神瞬间变得慌乱,他强挤出一丝笑容:“玉生……你……你够意思!够兄弟!这份情,我李勃记一辈子!” “记一辈子?”胡玉生眼中的嘲讽更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愤怒和委屈,“你们现在跑来干什么?觉得我胡玉生现在躺在病床上,带着这玩意儿,” 李勃看了一眼吕连群,吕连群很快意会,就说道,这样啊,这样,这次的关键,我看县委就是要钱,我合计着你们兄弟商量商量,咱们拿出七十万,把钱退了我相信还有机会。 胡玉生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激动死死瞪着李勃:“李局长、吕主任啊!你们来找我要钱?!我替大家扛了多少事?!你现在倒好,县里逼你,你们就转过头来逼我?!我告诉你,钱!没有!一分都没有!全被薛红那个贱人卷跑了!你去找她要!去阴曹地府找她要吧!” “薛红……卷跑了?!”李勃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胡玉生手里可能还攥着的“救命钱”,竟然也化为了泡影!巨大的绝望和恐惧瞬间攫攫住了他,声音都变了调:“怎么可能?!那么多钱……她……她一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胡玉生眼中是彻底的疯狂和破罐子破摔的痛快,“她比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儿有种多了!知道要完蛋,卷了钱就跑!我现在除了这条烂命,什么都没有!要钱没有,要命……你们有本事让田嘉明现在就来枪毙我!”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胡玉生粗重的喘息声和李勃失魂落魄的抽气声交织在一起。吕连群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看着胡玉生状若疯虎的样子和李勃面如死灰的绝望,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 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椅子上的胡延坤,此刻缓缓站起身。他走到病床边,枯瘦的手轻轻按在儿子剧烈起伏的胸口,浑浊的老眼扫过李勃的脸,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最后通牒般的决绝: “好了,玉生,少说两句。气大伤身。”他安抚了一下儿子,目光转向失魂落魄的李勃,眼神锐利,“李勃同志,玉生的话,你也听到了。钱,确实被薛红卷走了。我们胡家,现在也是山穷水尽,自顾不暇。”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县里给你的最后通牒,期限就在今天。退钱,或者进班房。这路,是你自己选的,也是被逼到这一步的。我们理解你的难处,但我们现在,真的无能为力。” 胡延坤的目光变得异常深邃,紧紧锁住李勃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不过,李勃啊,这钱……到了哪里,你是清楚的嘛,何必又来找玉生?”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玉生是经手人,但他也只是个‘过路财神’!钱从哪里来?最终又流到哪里去?你心里应该有数!当初是谁给你递的条子?是谁让你开的绿灯?是谁让你对那些不合规的‘手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是谁……拿走了大头?” 胡延坤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李勃心中那扇一直不敢触碰的、布满蛛网的门!那些模糊的暗示、那些讳莫如深的交易、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上家”……瞬间清晰起来! “这钱……”胡延坤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提醒和最后的指引,“你要真想活命,真想填上这个窟窿……光盯着玉生,没用!你得去找……找真正能拿出这笔钱的人!找当初让你收钱、让你办事、拿走了最大好处的那个人!” 看李勃一脸无奈,胡延坤心里倒是觉得狡兔三窟,好在吕振山只知道一部分私囤的油,只要胡玉生囤的油不被全查,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就故作深沉的道:“不过,现在看来,退钱是人财两空,不退,舍人不舍财。” 第 1063章 李显平痛快退钱,胡延坤申请辞职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静止一般,只有胡玉生腕上手铐偶尔与铁架床碰撞发出的轻微“叮当”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胡延坤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激起的涟漪在李勃和吕连群心中扩散开去。 “退钱是人财两空,不退,舍人不舍财……”李勃喃喃重复了一句,脸色灰败,眼神涣散。七十万!他上哪里去弄这七十万?就算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凑不出这个天文数字。薛红卷款潜逃,胡玉生身陷囹圄,他李勃成了被架在火上烤的孤家寡人。 吕连群看着李勃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看病床上眼神空洞、带着手铐的胡玉生,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凑近胡延坤,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胡主席,那……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坐以待毙?田嘉明那帮人,下手太狠了!振山他……唉!”他想起吕振山被打断的肋骨,心头又是一阵抽紧。 胡延坤浑浊的目光扫过两人,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疲惫中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厉。他缓缓坐回角落的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军大衣粗糙的袖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坐以待毙?哼!”他冷笑一声,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连群,李勃,你们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刚刚接到市里的电话。显平书记那边,已经正式启动了调查程序!政法委的调查组,最迟明天一早,就会进驻东洪县公安局!” 这个消息如同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李勃和吕连群眼中几乎熄灭的希望。 “调查组?!”吕连群声音带着惊喜的颤抖,“是针对田嘉明他们刑讯逼供的事?” “没错!”胡延坤斩钉截铁,“实名举报,证据确凿!你们家吕振山的伤在哪里摆着,这就是铁证!显平书记亲自部署,孙海龙带队!上次的事情还没了,这次,田嘉明、廖文波,一个都跑不掉!他们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畅快和复仇般的快意:“田嘉明倒了,李朝阳就等于断了一条胳膊!东洪就没了李朝阳的人,公安局这块阵地,他们就得吐出来!到时候,局面就会逆转!主动权,就会回到我们手里!” 胡延坤的目光扫过李勃:“李勃,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我稳住!咬紧牙关,挺过今天!名单,该梳理梳理,但一个字也不要往外吐!更不要想着去退那七十万!那是咱们的保命钱,也是将来谈判的筹码!等调查组一到,田嘉明被停职审查,东洪的天变了颜色,我们再去跟李朝阳谈!谈条件,谈出路!他李朝阳不是要稳定吗?不是要‘两会’顺利吗?到时候,就得坐下来,跟我们好好商量!” 他看向吕连群:“连群,你也是!管好嘴巴,约束好下面的人。这段时间,谁也别再跳出来惹事!等调查组掀了田嘉明的盖子,就是我们反击的时候!” 李勃听着胡延坤描绘的“蓝图”,心脏狂跳,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啊,只要田嘉明倒了,公安局不再是李朝阳的铁板一块,很多事情就有了操作的空间!他不用退钱,甚至……或许还能保住位置?这个念头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然而,手腕上那副冰冷的手铐,还有胡玉生那死灰般的眼神,又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发热的头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只是一个科级干部,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胡延坤描绘的“反击”,需要时间,需要运气,更需要上面大人物的支持。而他李勃,能等到那一天吗?刘超英传达的最后通牒,今天下班前……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已经被无形的绳索勒紧,呼吸都变得困难。 “胡主席……”李勃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乞求,“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可是县里给的最后期限……就是今天啊!刘超英亲口说的,下班前不退钱,不交线索,就……就抓我……”他不敢看胡延坤的眼睛,声音越来越低。 胡延坤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这个李勃,关键时刻还是沉不住气!他正要开口训斥,李勃那个笨重的大哥大却也是响了起来。 “我……我出去接个电话!”李勃的声音带着无助与茫然,他走出病房听到是李显平的声音,带着哭腔:“李……李书记……,我……我走投无路了……胡主席说……说让我等调查组……可县里……县里逼得太紧了……今天就要抓我……钱……钱我实在拿不出来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李显平低沉而疲惫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无奈:“李勃啊……胡延坤的话,听听就算了。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最多是犯了摸着石头过河的错误,但是没偷没抢没占,性质不一样,他现在啊是病急乱投医,怎么斗,都没有胜算,只有退钱,七十万不是小数目,我也是筹措了很久。调查组下去,是查田嘉明的问题,不是去捞谁的。你自己的屁股……得自己擦干净。” 李显平拿了大头,自然是要退大头,李显平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带着一种不甘的意味:“今晚上你到市里面。明天一早,你……直接去找县里。把钱……退给刘超英。记住,只退钱!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一个字也不要说!” “刘超英?” “恩,对,刘超英,他会帮你运作的!至于你下一步的安排,最少是保留公职。” 这个弯转的太急,李勃说道:“不斗了,真的退钱?” 退吧,有人已经找我谈了话,上面有人已经放话出来了,砸了锅谁都没有饭吃。我这边刚刚主动和超英通了电话,他保证了,李朝阳的态度不是赶尽杀绝,只要钱退到位,不会引火烧身。 县里真的不抓我了? “抓你的理由是充分的,但没抓你的目的只有一个,还是为了退钱?我给你准备了50万,多的确实没有,你想想办法,填上这个窟窿,戴罪立功吧。” “那,那玉生和振山怎么办?” 李显平无奈的感慨了句:“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让人瓦上霜!” “啪嗒。”电话被挂断了。李勃握着瞬间变得冰冷的大哥大,僵在原地。自己一开始就想到的是退钱,今天来找胡玉生就是想着要钱。胡延坤的话,本还让他有些想破罐子破摔,但是李显平的话,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连李显平都放弃了“反击”的幻想,选择了“退钱”这条明智的求生之路?但是只给50万?那剩下的窟窿怎么办?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惨白如纸,20万,20万,倒还是拿的出来。进了病房,看着胡延坤和吕连群,竟然对胡家父子有些心生怜悯。 翌日上午,东洪县公安局院内气氛凝重,田嘉明已经从市公安局那边知道了市政法委要来,而廖文波坐着警车则是来到了公安局田嘉明睡的值班室。昨晚上,田嘉明和龙投建筑的几个头头喝酒打牌到了凌晨一点,八点钟还没有起床。 廖文波急不可耐的敲开了田嘉明的值班室的木门。田嘉明披着外套,打着哈欠,看了眼廖文波,冷风吹来,田嘉明打了一个喷嚏,说道:“进来说吧!” 进门之后,廖文波略显沮丧的说道:“田书记!找到了!曹河县那个废弃的农机厂仓库!”廖文波带着一身寒气冲进田嘉明的办公室,脸上却没有丝毫破案的喜悦,反而带着难以置信的一丝愤怒,“但是……里面是空的!油罐还在,但全是空的!一滴油都没有了!” 田嘉明猛地从床上站起来:“空的?!怎么可能?!吕振山不是交代得很清楚吗?位置、数量……” “位置没错!”廖文波喘着粗气,“我们连夜突袭,地方是对的!油罐、管道、甚至伪装都跟吕振山交代的一模一样!但是油……全没了!看门的交代,前些日子一个女的带着几台油罐车抽油,现场有大规模抽油和运输的痕迹”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压抑的不甘:“我们控制了看门的老头。据他说,大概十天前,一个‘很漂亮、很有派头的女人’带着一帮人,指挥着几辆大油罐车,把油全抽走了!老头也不敢多问……” “薛红!!!”田嘉明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盖跳了起来。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和巨大的挫败感。这个娘们!这个胡玉生的情妇,石油公司的财务科长!竟然连最后这批价值巨大的赃油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了!这简直是釜底抽薪!是对我们公安机关赤裸裸的嘲讽! “妈的!这女人属耗子的吗?!溜得这么快!”田嘉明清楚,这个年代,通缉令和废纸差不多,人只要一跑,再想捞回来,除非她来自首,剩下的就是碰运气了。田嘉明咬牙切齿,“布控呢?她常去的地方,她那些亲戚……” “都查了!”廖文波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她父母家、几个可能的住处、甚至她那个在省城做生意的姑姑家……我们的人都蹲了快一个星期了!影子都没见着!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且东北公安那边也回信了,那个所谓的设备‘厂家’看起来还有个壳子,实际上6月份就破产清算,经办人四散打工,根本无从查起!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田嘉明颓然坐回床上,双手用力搓着脸。煮熟的鸭子飞了!最关键、最直接的物证——那批价值巨大的赃油,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这让他如何向县委交代?如何向顶着巨大压力支持他的县长交代?又如何给吕振山定罪! “田书记……现在怎么办?”廖文波低声问道。 田嘉明沉默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整理材料!把发现空油库的情况,还有追查薛红无果的进展,形成思路!我……亲自去向县长汇报!” …… 上午八点半,我的办公室炉火烧得很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却驱不散室内的凝重。田嘉明和廖文波肃立在办公桌前,将整理的简要报告双手呈上。田嘉明的汇报低沉而压抑,将发现空油库、薛红卷油潜逃、线索彻底中断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 我仔细翻阅着报告,眉头紧锁。空油库……薛红……线索中断……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刺在心头。这不仅仅是几吨油的问题,更是对整个案件关键证据的致命打击!也意味着追缴赃款、挽回国家损失变得更加困难。田嘉明和廖文波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等待着雷霆之怒。 然而,预想中的怒火并未降临。我放下报告,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之后之后。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沉默了片刻。 “也就是说,吕振山交代的这个窝点,油已经被转移,目前下落不明。薛红,是关键人物,但已经潜逃,暂时无法追回?”我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县长。”田嘉明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愧疚,“我们……工作没做好。请县长处分!” 我没有回应他的请罪,目光转向门口。秘书韩俊适时地推开门,刘超英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有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县长,您找我?”刘超英的目光扫过肃立的田嘉明和廖文波,心中了然。 “超英同志,李勃那边……怎么样了?”我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刘超英深吸一口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双手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县长,李勃……他来了。”刘超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退缴的七十万现金已经放到了我的办公室,我让秘书现场看着。”他指了指那个信封,“还有……这是他整理出来的……名单。”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信封上。七十万现金,沉甸甸的,是李勃的买命钱。而那份名单……则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里面藏着东洪官场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和盘根错节的关系? 我看着那信封,目光深沉。李勃最终还是选择了退钱。这七十万,或许能暂时堵上安置费的窟窿,安抚大家的情绪,为石油公司划转争取时间。但那份名单……牵扯太广,水太深。现在打开它,固然能揪出一批蛀虫,但也必然引发东洪官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在“两会”筹备、石油公司划转攻坚的关键时刻,在市委调查组即将进驻的敏感节点,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伸出手拿起信封,信封用浆糊封了口,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我的目光转向刘超英,语气沉稳,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 “超英县长,七十万,你立刻安排人,入财政专户。专款专用,优先用于解决职工反映最强烈的安置费补偿问题。务必把工作做细,把人心稳住。” 我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个装着名单的信封,目光变得异常深邃:“至于这份名单……既然钱已经到位,李勃也表达了……态度。我看,我就不必再看了,你先拿着,慎重思考一下,如何处理。”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三人——惊愕的田嘉明,若有所思的廖文波,以及明显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的刘超英。 “东洪的局面,需要稳定。干部队伍,也需要团结。”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过去的事情,有些是历史遗留问题,有些是特定环境下的产物。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是原则性的、触犯刑律的问题,只要当事人能认识到错误,愿意改正,愿意为东洪的未来出力……我们还是要给机会,给出路。”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刘超英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这份名单,就由你超英县长全权处理。该教育的教育,该提醒的提醒,该了结的了结。总的原则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目的只有一个:消除隐患,化解矛盾,凝聚人心,让大家轻装上阵,共同把东洪的事情办好!” “名单上的内容,到我这里为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超英同志?” 刘超英身体微微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感激与压力的郑重。他挺直腰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县长!我明白了!请您放心!我一定妥善处理!保证消除影响,维护团结,把县委政府的关怀传达到位,绝不给县委县政府添乱!” 他上前一步,双手郑重地拿起那个装着名单的厚信封,仿佛捧着千钧重担,又像是接过了打开心锁的钥匙。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意外,有释然,有压力,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田嘉明和廖文波也明显松了一口气。田嘉明看向我的目光中,除了惯有的敬畏,更多了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叹服。这一手“不看名单”,看似退让,实则高明至极。既给了本土干部台阶下,留足了体面,避免了鱼死网破,又将处理后续隐患的责任和人情巧妙地交到了刘超英手上,无形中加重了刘超英对县委的向心力,更是在即将到来的风暴前,为东洪保留了一份宝贵的、脆弱的“团结”表象。 我看着田嘉明和廖文波,想着张叔所讲,要允许一切发生,就道:“嘉明书记,文波啊,都坐下说吧”。 田嘉明和廖文波依言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办公室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炉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我的目光扫过田嘉明略显疲惫却依旧刚毅的脸,以及廖文波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挫败感。空油库、薛红潜逃、线索中断……这些坏消息固然令人恼火,但李勃的七十万现金和那份被搁置的名单,却像一剂强心针,暂时稳住了东洪这艘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航船。 “不要这么悲观嘛,证据嘛……其实很充分。”我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波澜,目光落在田嘉明身上,“吕振山对盗窃石油、伙同胡玉生监守自盗的事实供认不讳,签字画押,程序合法。至于那批油最终去了哪里,是薛红卷走了,还是被他们挥霍了,或者藏在更隐秘的地方,那是追赃的问题,是另一个层面的工作,不影响本案的定性嘛。公司账目上的巨大亏空是铁证,吕振山家里搜出的巨额不明来源现金和贵重物品也是铁证。枪毙的时候打一枪和打三枪没什么区别,不要纠结这些细节。”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至于胡玉生,作为石油公司总经理,在其任内发生如此巨额的国有资产被盗卖,造成国家财产重大损失,这是严重的失职渎职!仅凭这一条领导责任,就够他喝一壶的!更何况,设备采购款的四百多万窟窿,至今去向不明,他作为直接负责人,难辞其咎!再加上吕振山也直接指认胡玉生,这三项责任,无论哪一项坐实,都够他进去蹲几年了!抓他,天经地义,我看也没有任何问题!” 田嘉明紧绷的脸色稍缓,腰杆挺得更直了些:“县长说的是!证据链是完整的!胡玉生罪责难逃!只是……”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让薛红这娘们跑了,还卷走了油,这么大笔的金额,总觉得……憋屈!” “憋屈也得忍着!谁让咱们遇到的对手狡猾,账面上就丢了两千吨的油,我看账面之外不知道还有多少,不过咱们总算是把石油公司机关的各类财务账目都理清楚了,这也为下一步划转打下基础。”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追逃是长期工作,急不得。当务之急,是把现有证据做实,把案子办成铁案!把该抓的人,绳之以法!”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骤然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凝重。韩俊快步走进来,低声道:“县长,刚市里面公安局李局长电话。” 李局长?我心头微动,立刻拿起话筒:“李叔!” 电话那头传来李尚武低沉而严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责备:“朝阳啊,怎么回事?田嘉明是不是在你办公室?你让他给我接电话!” 我将话筒递给田嘉明,示意他接听。田嘉明站起身,恭敬地接过:“李局长!我是田嘉明!” “田嘉明!”李尚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怒意,“你怎么回事?!老黄县长家属挨揍的事还没擦干净屁股,现在又给我捅娄子?市政法委李显平书记刚给我通了气!县里领导实名举报你们刑讯逼供,把吕振山肋骨都打断了?!是不是真的?!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田嘉明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对着话筒,声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急切和强压下的委屈:“李局长!冤枉啊!吕振山那老小子骨头硬得很,滑不溜手!我们审他,都是严格按照程序来的!绝对没有刑讯逼供!他……他身上的伤,谁知道是怎么来的?也许是以前的老伤,也许是他在里面自己不小心摔的!再者说了,局长,这不很正常嘛,以前在平安也是这么干,这些都是潜规则,有人这是狗急跳墙,诬告陷害!” “放屁!”李尚武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人关进去之前,都是做了检查的,这都有记录。是不是诬告,也不是你说了算!市政法委的调查组马上就到!孙海龙亲自带队!你跟我说程序?潜规则?心照不宣?田嘉明!你老小子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这些话能拿到桌面上说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两会’在即,东洪本来就够乱的了!你们还给我搞刑讯逼供?!一旦查实,别说你田嘉明,整个东洪县委县政府都会非常被动!李朝阳都要跟着你吃挂落!” 田嘉明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暴起,却不敢再辩解,只能梗着脖子听着。 “让李朝阳接电话!”李叔命令道。 田嘉明将话筒递还给我,脸上带着一丝尴尬,低声道:“县长,李局长……” 我接过话筒:“李叔。” “朝阳!”李尚武的声音依旧带着火气,但语气缓和了些,“你小子怎么管的队伍?!田嘉明这个愣头青,做事太没分寸!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现在又搞出这种事!实名举报,市政法委介入调查,影响极其恶劣!你马上给我严肃对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叔,您批评的对。”我的声音平静而诚恳,“是我管理不严,督导不力。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严肃处理,给市委、给市政法委、也给受害人家属一个交代。绝不会姑息迁就。” “嗯,态度要端正!处理要果断!”李尚武的语气稍缓,“记住,稳定压倒一切!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再出任何乱子!田嘉明……让他先进行自查!配合调查组把问题说清楚!” “是,李叔,我明白。”我沉声应道。 挂断电话,办公室内的气氛更加凝重。田嘉明和廖文波都看着我,田嘉明眼中更多了一丝忐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我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打了?” “恩,断了几根肋骨,不过这人身体营养基础在,要不了几天就恢复了!” “嘉明同志,李局长的话,你也听到了。市政法委调查组马上就到,针对吕振山受伤一事进行调查。你们马上进行一次自查,提前做好工作,明白没有?” 田嘉明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是,县长,回去之后,我们就自查。” 我提醒道:“自查的意思是查漏补缺,工作能不能做到位?” 田嘉明微微一愣,马上就明白了,说道:“局长,您放心,我们公安机关都是依法办案,在看守所里,鱼龙混杂,有一些打架斗殴的事,是正常的,下来我们加强管理!” 我说道:“好吧,把工作做细,公安机关绝对不能出现刑讯逼供。”我目光转向廖文波:“文波同志,刑警大队的工作,你要担起来。吕振山一案,证据确凿,程序上没有问题,要继续推进,固定证据,形成完整的案卷材料。至于胡玉生……” 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在医院也躺得够久了!我看他精神头不错,还能骂人,还敢对抗执法!去查查他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如果符合收押条件,立刻办理手续,把他从医院转出来,送进看守所!配合调查!告诉他,到了里面,有的是时间让他好好反省!” “是!县长!”廖文波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我马上去办!保证完成任务!” 中午时间,东洪县人民医院住院部。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胡玉生的病房门口,气氛肃杀。廖文波带着十多名身着警服、表情冷峻的干警,身后跟着一名提着药箱的看守所医生。 病房门被推开。胡玉生依旧半躺在床上,手腕上的铐子闪着冷光。他看到廖文波一行人,尤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胡玉生!”廖文波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出示了相关法律文书,“经上午医院检查,你的伤势已符合收押条件。现依法将你转押至东洪县看守所,继续配合调查!签字!” “不……我不去!我不去看守所!”胡玉生惊恐地尖叫起来,挣扎着想坐起,手铐与床架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的伤还没好!你们不能这样!爸!爸!救我啊!” 一直守在门外的胡延坤,他听到了儿子的哭喊,听到了里面混乱的挣扎声和警察严厉的呵斥声。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墙壁,指甲几乎要嵌进水泥里,浑浊的老眼死死闭着,两行浑浊的老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在布满沟壑的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他没有冲进去,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那绝望的嘶喊和冰冷的金属碰撞声,像刀子一样一遍遍剜剜着他的心。是啊,进去有什么用,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病房内,在医生确认伤势稳定后,两名干警上前,动作利落地解开了胡玉生腕上的手铐。胡玉生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紧接着,一副崭新的、泛着寒光的手铐铐再次铐住了他的双手! “走!”干警一声低喝,架起浑身瘫软、面如死灰的胡玉生,拖着他向门外走去。 走廊里,胡延坤猛地睁开眼,看着儿子被七八名警察架着,踉踉跄跄地走过自己面前。胡玉生看到了父亲,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嘶哑地喊了一声:“爸!” 胡延坤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拖进警车,消失在冰冷的医院大门的拐角。而他胡延坤,这位曾经在东洪呼风唤雨的政协主席,此刻也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只能在这凛冽的寒风中,独自品尝着权力崩塌后的无尽苦涩与悲凉。胡延坤捂着胸口,暗道复仇,一定要复仇,大不了鱼死网破!对,你不是开两会嘛,我现在就去辞职!看看打了谁的脸面。 第 1064章 胡延坤留有一手,刘超英心有所虑 医院里的人看热闹,围了不少人,大家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看着警车离去,人群胡玉生最后那声绝望的嘶喊,也仿佛抽走了胡延坤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现在的胡延坤,不是正县级干部,只是一个看着儿子被带走的老父亲,他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掌死死撑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浑浊的泪水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大衣领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几十年的宦海沉浮,苦心经营,竟落得如此下场! 然而,就在这灭顶的绝望中,一股源自本能的老辣与算计,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开始在他心底涌动、翻腾。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刺骨的寒风味仿佛也带着一丝清醒剂的作用。 “输了……但还没输光……”胡延坤在心底无声地感慨,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睁开,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精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头受伤的老狼,舔舐着伤口,同时用最冷静的头脑评估着残局。 “吕振山?田利民?哼……”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轻蔑,“早就知道这两个靠不住!一个软骨头,一个墙头草!幸好……幸好老子留了一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军大衣内袋,摸出了速效救心丸,一把吃了之后,暗自感慨,还好七八百吨的柴油!在察觉风声不对时,利用最后的人脉和渠道,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出去的“保命符”!只要这批油还在,只要没被查获,吕振山就算把天说破,也只能咬死胡玉生有可能参与了“部分”盗窃,却无法坐实赃物的去向!捉贼拿赃,找不到油,这“监守自盗”的罪名就钉不死!最多是管理不善,是吕振山诬陷攀咬! 至于薛红……胡延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恨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这个他曾经视作儿媳一般、实则掌控着石油公司财务命脉的女人,卷走了账面上几乎所有的现金。这在旁人看来是雪上加霜,但在胡延坤此刻的算计里,却成了另一张牌!一个完美的“替罪羊”!所有的资金黑洞,所有的贪污指控,都可以推到这个女人身上!卷款潜逃,销声匿迹,死无对证!只要操作得当,这盆脏水就能全泼到她头上!儿子胡玉生,顶多是个“失察”、“被蒙蔽”的领导责任!虽然政治生命终结,但至少……命能保住! 想到这里,胡延坤剧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扶着墙,顾不得旁人的眼光,慢慢直起腰。那张苍老憔悴的脸上,绝望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决绝。他不再是那个为儿子痛不欲生的父亲,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在东洪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深谙斗争之道的正县级干部。 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军大衣领子,动作缓慢而坚定。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走廊,最终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 “刘超英……”胡延坤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掏出那个笨重的大哥大,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胡延坤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超英县长吗?我,胡延坤。” 电话那头传来刘超英略显疲惫和警惕的声音:“胡主席?您……您还好吧?玉生的事……” “玉生的事,组织上依法处理,我无话可说。”胡延坤打断他,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豁达”,“个人服从组织,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却又蕴含着巨大的压力:“超英啊,我打电话,不是为玉生求情。我是想跟你聊聊……聊聊咱们东洪的干部队伍,聊聊人心啊。”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玉生进去了,振山也进去了。工作组查得紧,李勃那小子……我看也快扛不住了。他要是再进去,劳动人事局那摊子事,可就全抖搂出来了。”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显一滞。 胡延坤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继续道:“超英啊,你是常务副县长,管着人事劳动口有些年头了吧?石油公司那200多个人,是怎么进去的?谁打的招呼?谁递的条子?谁收的钱?……这些事,李勃那小本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就算他不写,我这把老骨头,在东洪待了几十年,风风雨雨见得多了,谁家没点事,谁心里没本账?”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刘超英心上:“老曹家的小舅子,老焦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老吕塞进来的远房亲戚……还有你超英县长,你那个在供销社干了半辈子、后来‘病退’的堂兄,是怎么摇身一变进了石油公司拿高工资的?这些事,真要一件件翻出来,掰开了揉碎了讲……东洪县委县政府这个大院,怕是要塌半边啊!” 胡延坤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凉和不容置疑的威胁:“超英啊,我不是威胁谁。我老了,儿子也进去了,没什么可争的了。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东洪这么多年的基业,这么多老同志、老部下的脸面,因为一些陈年旧账,被翻出来晒在太阳底下,弄得身败名裂,晚节不保!东洪经不起折腾了!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你这个常务副县长,下一步的县委书记,还怎么开展工作?怎么凝聚人心?” 他最后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沉重的嘱托:“我胡延坤,在东洪干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就这一个心愿:求个安稳!求个体面!给东洪的干部队伍,留条活路!给咱们这些老家伙,留点最后的尊严!超英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刘超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晚上,老地方吧。 老吕家菜馆的雅间里,炉火映着几张心事重重的脸。胡延坤把电话里的话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桌面上,激起无声的涟漪。他环视着刘超英、刘进京、吕连群、老曹县长、人大副主任王进才,浑浊的眼睛里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压抑着。 “诸位老哥,”胡延坤的声音嘶哑,“玉生栽了,我认。是我教子无方,家门不幸。但今天请大家来,不是为我胡延坤哭丧,也不是替我儿子喊冤。”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张脸,仿佛要将他们心底的盘算看穿:“咱们在座的,谁没在东洪石油公司这块‘自留地’里,给自家亲戚、老部下、递条子的人安排过位置?谁没沾过那‘安置费’的光?吕振山进去了,他扛不住,把玉生咬出来了。玉生进去了,他要是也扛不住呢?他经手过的那些钱,那些关系,他脑子里那本账,能经得起田嘉明那帮人的审吗?”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浑浊的酒液微微晃动:“超英、进京你们两个在常委扩大会上,立场可是不够坚定啊,我胡延坤是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儿子也进去了,没什么好怕的了。可你们呢?你那个县委书记的位置,还悬在半空吧?进京,你人大主任的椅子,还没坐热乎吧?老曹,老王,你们辛苦一辈子挣下的名声,儿孙在东洪的前程,都不要了?” 雅间里,胡延坤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个人心头。他描绘的“名单”和潜在的“身败名裂”,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在座的每一个人。空气仿佛凝固了,炉火的光映照着几张或凝重、或惊惧、或阴沉的脸。 吕连群看着胡延坤那近乎癫狂的“义正言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延坤主席,其实……”他想提醒胡延坤,那份被视为核武器一般的名单,县长李朝阳根本就没接!这就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决斗,一方亮出了底牌,却发现对手早已不屑于查看。 但他刚吐出几个字,刘超英锐利如刀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那眼神里混杂着警告——别在这时候拆穿他! 吕连群超英心头一凛,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明白了,此刻的胡延坤,就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份“名单”和他所掌握的“秘密”,是他仅存的精神支柱和谈判筹码。拆穿它,等于瞬间抽空他所有的支撑,后果不堪设想,这毕竟是有心脏病的人。 刘超英反应最快,他立刻接过话头,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沉重和安抚:“延坤主席,您的心情我们理解!您为东洪、为大家考虑,这份心,我们感同身受啊!”他环视众人,眼神带着暗示,“朝阳县长那边……其实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我跟他沟通过,他的意思很明确:只要能把窟窿填上,把该退的钱退了,安抚好工人,确保划转顺利进行,过往的一些……程序上的瑕疵,组织上可以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不再深究!重点是解决问题,不是清算历史!” 刘进京慢慢放下筷子,故作诧异的道:“超英啊……您是说……只要把钱退了,就……就没事了?” “对!”刘超英斩钉截铁,“县长亲口说的!重点是解决问题!把钱退回去,把安置费窟窿填上,把工人安抚住,这事就算翻篇!组织上要的是结果,是稳定!不是要把所有人都一棍子打死!” 吕连群、王进才、老曹等人心情马上就放松了下来。巨大的压力之下,这个“退钱免灾”的方案,简直是天籁之音!串联?发难?在自身政治生命和家族前程面前,那些念头瞬间变得苍白无力。县长已经仁至义尽,给了台阶,谁还敢再和组织过不去?至于吕振山被打、胡玉生被抓?那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退钱就退钱,就当是自家安排的关系户白拿了石油公司几年高工资,现在还把之前花的钱拿回来,值了! “好!好!退钱好啊!咱们也不是按规矩办事,好心帮了亲戚的忙!”老曹县长第一个表态,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这样,我们那亲戚,也没啥损失嘛,县里咋说还是要给安排工作的嘛!” “对,对!只要石油公司退了钱!咱们的工作就好做了嘛。解决问题要紧!”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于脱身的迫切。 胡延坤看着众人瞬间转变的态度,听着他们争先恐后的表态,心中那股孤注一掷的悲壮感,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精心构筑的“同生共死”堡垒,在“退钱免灾”的现实利益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他张嘴说道:“退钱,退钱不过是县长为了稳定的缓兵之计,现在,县长找李勃要的是名单,县长的要求很清楚,让李勃把那个人,谁安排的写清楚,这就是要抓东洪所有领导的小辫子。” 几人看胡延坤情绪激动,刘超英也就把话题岔开,是啊,能违规进去石油公司的,仅仅有钱是不行的,还要有门路送出去这钱,没有领导打招呼,石油公司的领导谁会去接这个钱。所以,胡延坤所说的小辫子,确实是真实存在。 到了晚上十一点,虽然点着火炉,但几人的脚都已是冰凉。喝了最后一杯酒,纷纷起身。众人都住在县委家属院,自然是先送正县级的胡延坤,车子在夜色中驶向胡家小院,胡延坤靠在座椅上,闭着眼道:“这个时候,县长的心思很明确,就是抓住大家的把柄,看谁看投反对票,但是,明天早上政法委一到,形势就明朗了,大家的脑子,一定要清醒。 到了胡同口,胡延坤被搀扶着下车,步履蹒跚地走向家门。刘超英、刘进京、吕连群、王进才和老曹几人站在门口,看着那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才长长舒了口气。 “连群啊,你刚才差点……”刘超英心有余悸地看向吕连群。 吕连群苦笑摇头:“我知道。但看着延坤主席那样……唉。超英县长,那份名单……县长真没看?” 刘超英抬头看天空之上,繁星点点,银河可见。就颇为感慨的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寒冷的夜色中迅速消散:“千真万确啊。李勃写的那份名单,我拿给县长,他看都没看,直接推回给我,说‘这个你处理掉。我们要向前看,解决问题,不是翻旧账。’”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我当时就明白了,县长这是给所有人留了天大的情面!放大家一马!他根本不屑于用这个来拿捏谁!” 王进才恍然大悟,随即又担忧道:“那……延坤主席那边?他要是知道了……” “不能让他现在知道!”刘超英断然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你们也看到了,延坤主席现在是什么状态?那份名单,是他最后的精神支柱,是他觉得自己还能为玉生做点什么的唯一指望!他现在就像绷紧到极限的弦,全靠这点念想撑着!如果现在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县长根本不屑于要这份名单,他费尽心机攥着的‘王牌’其实一钱不值……你们想想,以他的性格和现在的身体状况,会怎么样?” 众人沉默了,眼前仿佛浮现出胡延坤得知真相后可能出现的场景——震惊、错愕、羞愤、绝望……那根紧绷的弦瞬间崩断,随之而来的可能是心脏病猝然发作,甚至…… “他会受不了的啊……”吕连群喃喃道,脸上满是后怕,“当场倒下都有可能!那咱们几个,可就真说不清了!” “所以啊,这事必须瞒着他!”刘超英掐灭烟头,目光扫过众人,“至少现在不能让他知道。让他慢慢消化玉生的事,等过段时间,情绪稍微平复了,再找机会委婉地透点风。让他自己慢慢琢磨明白,总比当头一棒直接把他打垮要好。至于那份名单……”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已经烧了。就当它从来没存在过。” 众人默然点头,心中五味杂陈。既为躲过一劫而庆幸,又为胡延坤感到一丝悲凉。夜色更深,寒风吹过胡同,几人裹紧大衣,各自带着复杂的心绪,转身消失在清冷的街道尽头。 胡家卧室内,一片死寂。胡延坤躺在床上,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黑暗中,各种念头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脑海中疯狂翻涌、碰撞。 他想象着李勃、吕连群等人被那份名单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的模样;想象着自己如何凭借这份“王牌”,在县委常委扩大会上力挽狂澜,逼得李朝阳和田嘉明不得不让步,最终换来对胡玉生的从轻发落;他甚至想象着刘超英、刘进京等人对他感恩戴德,东洪本土势力重新凝聚在他胡延坤的旗帜下,让李朝阳这个外来户寸步难行……一幕幕“大仇得报”、“力挽狂澜”的酣畅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带来一种近乎病态的、虚幻的快感。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粗重。 就在这时,胡家媳妇起夜,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和心疼:“老胡……知道你醒着。你睡着打呼噜震天响,这都凌晨两点了,一点动静没有……心里憋着事,就别硬扛了。” 胡延坤身体一僵,缓缓闭上眼,又猛地睁开,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胸口起伏得更剧烈了。 胡家媳妇在床边坐下,冰凉的手轻轻覆在他紧攥的手上,声音轻柔却像重锤敲在他心上:“老胡啊,听我一句劝,别往死胡同里钻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玉生……是他自己走岔了路,怨不得别人。咱们这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了。该认的命,就得认。该放下的,就得放下。再这么熬下去,玉生没出来,你自己先垮了,这个家……可就真散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胡延坤的嘴唇无声地翕动,重复着这十个字。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些虚幻的快意恩仇。他依旧没有说话,但紧绷的身体,却在那只冰凉的手掌下,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汹涌的思绪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空洞。他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竟在妻子低低的叹息声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竟睡到了天光大亮。冬日难得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卧室里。 “老胡,老胡?醒醒,快九点了。”胡家媳妇轻轻推醒他,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又有一丝如释重负,“早上我出门买菜,碰见吕连群他媳妇了……” 胡延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宿夜的疲惫和混乱的梦境让他头脑发沉。 胡家媳妇一边帮他拿衣服,一边看似随意地继续说道:“……她拉着我说了半天闲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啊,是说咱们县长……是个厚道人。” 第 1064章 胡延坤大吃一惊、县政府同意辞职 胡延坤穿衣的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睛看向妻子。 胡家媳妇避开他的目光,自顾自地说着:“她说,她家老吕回家念叨,李勃那名单……写是写了,可人家李县长,压根就没看!直接退给刘超英了。刘县长……当场就给烧了。还说……还说县长讲了,过去的事,只要把钱退了,把问题解决了,就不追究了,要向前看……” “什么?!”胡延坤如遭雷击,坐直身体!心脏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眼前瞬间发黑,金星乱冒,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痛苦地捂住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床后倒去,脸色瞬间变得青紫! “老胡!老胡!”胡家媳妇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从他衣兜里掏出速效救心丸,倒出几粒塞进他嘴里,又拼命给他抚着胸口,“药!快咽下去!别急!别急啊!” 药丸的苦涩在嘴里化开,伴随着心脏撕裂般的绞痛。胡延坤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衣。他死死抓住妻子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巨大的羞辱和一种信仰崩塌般的绝望! 名单……没看?烧了?不追究了? 他费尽心机,不惜押上儿子的前途甚至性命去守护、去博弈、去试图以此翻盘的“王牌”,他赖以维系最后尊严和影响力的“核武器”,在人家眼里,竟然……竟然如此不值一提?不屑一顾?像废纸一样随手烧掉? 那他这些天的殚精竭虑、机关算尽、彻夜难眠……算什么?一场自导自演的荒唐闹剧?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嗬……嗬……”胡延坤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巨大的心理落差带来的冲击,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更甚百倍!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荒诞感。如果不是吃了药此刻躺在床上,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当场心梗猝死! 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在妻子焦急的呼唤和抚慰下,那阵要命的绞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胡延坤瘫软在床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他失神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问出一句:“……几点了?” “快……快九点半了。”胡家媳妇抹着眼泪回答。 胡延坤沉默了片刻,挣扎着坐起身,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扶我起来。” “老胡,你要干什么?躺着休息!”胡家媳妇急道。 “去……去县委。”胡延坤推开她的手,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地开始穿衣服,“找……刘超英。” 他要去亲耳听听,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要看看,那个烧掉名单的刘超英,现在是什么表情。 胡延坤拒绝了妻子的搀扶,自己慢慢洗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中山装,仔细扣好每一粒扣子。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是昨夜的疯狂,而是一种死寂般的平静,深处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甘、屈辱、荒诞,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释重负? 县委大院,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办公室。炉火烧得正旺,通红的煤块在炉膛里噼啪作响,将不大的办公室烘烤得暖意融融,胡延坤进门脱了厚重的军大衣搭在沙发扶手上,露出里面的黑灰色中山装。他坐在刘超英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上茶杯里袅袅的热气似乎也驱不散空气里的凝重。 “超英啊,”胡延坤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后的沙哑,也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昨晚啊……你瞒得我好苦。” 刘超英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没有立刻喝,目光落在胡延坤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谨慎:“主席啊,不是瞒你。是……怕你知道了,心里更难受,身体扛不住。你心脏不好,昨天又奔波了一天。” “难受?”胡延坤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眼神锐利地盯住刘超英,“是怕我当场掀了桌子,还是怕我……连累你们?” 刘超英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佛摸着光滑的杯壁,避开了胡延坤的目光:“老胡,话不能这么说。咱们都是为了东洪的大局着想。李勃……他扛不住县里的压力了。名单,他写了。钱……他也想办法凑了一部分,退了。他跟我说,这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不牵连更多人。” “牵连更多人?”胡延坤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像是砂纸摩擦,“好一个为了不牵连更多人啊!梁山泊一百单八将,尚且分山头,有异己,分亲疏。咱们东洪这巴掌大的地方,干部之间,谁跟谁不是沾亲带故?谁又能真正跟谁一条心?我早该想到的……李勃这种人,骨头软得很,靠不住!”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刻的疲惫和自嘲,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岁。他原以为李勃会顾忌县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不敢、也不会写下那份足以掀翻东洪官场半壁江山的名单。他以为李勃会像吕振山那样,至少能扛一阵,或者像自己一样,为了儿子拼死一搏。没想到,李勃选择了最“聪明”也最“无情”的路——退钱、交名单,把自己摘干净,把别人推出去。 “我没猜错的话,是不是老焦也要回来了?”胡延坤忽然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刘超英往椅背上靠了靠,点点头:“嗯,要回来了。算时间也就是今明两天吧,开人大会,他还是人大主任。”他没说焦进岗知道后的反应,但意思不言而喻。 胡延坤把焦进岗视作东洪最滑头的人,一早看风声不对就装病跑了。焦进岗作为老资格的县人大主任,关系网同样深厚,李勃名单上必然有他关心的人。在他此刻回来,是观望?是愤怒?还是……也准备切割? 胡延坤沉默了片刻,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哒哒”声。他像是在消化这彻底的失败,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权衡。那批偷偷转移出去的柴油……那是玉生最后的指望,也是他胡家未来东山再起的唯一本钱。真的要动吗?卖了,或许能堵上最后的窟窿,换玉生一线生机?可那是玉生下半辈子的依靠啊!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超英啊,”胡延坤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刘超英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看来,你们……是都不会再跟我站在一个阵营了。对吧?” 刘超英没有直接回答。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动作缓慢而沉稳。放下茶杯后,他才迎上胡延坤的目光,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劝慰:“老胡,事已至此,看开些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玉生的事……只要态度好,积极退赃,配合调查,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东洪……经不起折腾了,咱们这些老家伙,也得给年轻人留点空间,留点体面。” “体面?”胡延坤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笑容,有苦涩,有嘲讽,也有一丝决绝,“是啊,体面。我这把老骨头,是该想想自己的体面了。” 他撑着沙发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动作略显迟缓。他拿起搭在扶手上的军大衣,慢慢穿上,仔细地扣好每一颗扣子,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我去找县长。”胡延坤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超脱般的淡然。 刘超英眉头微蹙,也跟着站起来:“老胡,你找县长……要什么说法?现在这个局面……” 胡延坤整理好衣领,目光直视刘超英,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我不打算干了。这个政协主席,我辞了。” 刘超英脸色微微一变,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急切和劝阻:“老胡!你糊涂啊!这个时候提辞职?市里已经同意县里在12月下旬开‘两会’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撂挑子,这不是给县委县政府出难题吗?这不是让钟书记、让市委怎么看我们东洪?大局为重啊老胡!” 胡延坤听着刘超英情真意切却又句句在理的劝阻,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他明白了,东洪的天,真的变了。风暴中心的自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连曾经的老搭档、老伙计,也只会用“大局”来劝他认命,而不是站在他身边,与他共担风险。 他深深地看了刘超英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超英啊,你的意思,我懂了。”胡延坤说完,不再停留,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了出去。胡延坤清楚,就算是把田嘉明枪毙了,也与胡玉生无关了。 走廊里空无一人,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胡延坤心里一片冰冷,却也异常清晰。刘超英的反应印证了他的判断——辞职,这个他原本以为能用来谈判的筹码,或许真的能成为他最后一张牌,一张用来和县长直接谈条件的牌。他要去试试,用自己这个政协主席的位置,为儿子胡玉生,搏一个不那么绝望的未来。 县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韩俊刚送走一位汇报工作的局长。胡延坤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我正背对着门口,看着墙上挂着的东洪县地图,炉火在我身后不远处跳跃,映着地图上蜿蜒的河流和乡镇轮廓。 “胡主席?”韩俊眼尖,立刻低声提醒了一句。 我闻声转过身,脸上瞬间浮现出热情而恰到好处的笑容,快步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哎呀,延坤主席!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外面冷吧?”我一边说着,一边主动伸出手。 胡延坤伸出手与我握了握,触手冰凉。他脸上挤出一丝惯常的、带着疲惫的笑容:“县长,老头子打扰你工作了。” “哪里话!快请坐!”我热情地引着胡延坤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沙发离炉火不远,能感受到暖意。转头对韩俊吩咐道:“小韩,泡茶,用我柜子里那个红茶。” “好的县长。”韩俊应声而去,动作麻利。 办公室内只剩下我们两人。我在胡延坤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显得很关切:“延坤主席,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工作再忙,也要多保重身体啊。”炉火的光在他脸上跳跃,更显出那份灰败。 胡延坤摆摆手,没有去碰韩俊刚放在他面前的热茶。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目光直视着我,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底下的沉重: “县长,我这次来……是想跟你汇报个事。我这身体啊,确实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心脏的老毛病,时不时就犯,医生说了好几次,让我静养,不能再操劳了。”他顿了顿,观察着我的反应,继续说道:“思来想去,我觉着,自己这把年纪,占着政协主席这个位置,也是力不从心,耽误工作。所以……我想向组织上提出辞职。请县长……考虑一下。” 说完这番话,胡延坤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脸,身体微微前倾,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韩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窗外的寒风似乎也小了些,只有炉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我脸上的热情笑容并未褪去,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光,快得让人难以捕捉。我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身体向后,缓缓靠在了沙发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姿态显得放松而沉稳。 思考片刻,我又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小口。放下茶杯时,我的目光重新落在胡延坤脸上,那目光平和、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 “延坤主席啊,”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和……淡然,“您这话……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啊。” 我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长辈对晚辈般的体谅:“您为东洪工作了一辈子,劳苦功高,是咱们东洪的宝贵财富。您这身体……唉,我是知道的,确实让人揪心。听说前几次都挺危险的,差点就……唉!” 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真诚地看着胡延坤:“您说得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您的健康重要。您觉得力不从心,想退下来静养,这个想法……我能理解,也完全支持。” 我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和郑重:“这样也好。您心脏不好,医生都下了几次‘通牒’了,再这么硬撑着,万一真出了什么闪失,那才是东洪的巨大损失,也是我们县委县政府对老同志关心不够!您主动提出来,这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自己、对家庭负责。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尊重您的决定,也感谢您这么多年来为东洪付出的心血!” 我的声音沉稳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胡延坤的心湖,却激不起他预想中的惊涛骇浪,只留下一圈圈冰冷的、不断扩散的涟漪。 胡延坤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预想过我会挽留,会推脱,甚至会勃然大怒指责他不顾大局……他唯独没有想过,我会如此平静,如此干脆,如此……顺水推舟地就答应了!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句挽留!更没有他期待中的、关于他儿子胡玉生的半个字! 仿佛他这个政协主席的位置,以及他此刻抛出的“辞职”筹码,在我眼中,根本无足轻重,甚至……是求之不得? 一股巨大的错愕和冰冷的尴尬瞬间攫住了胡延坤。他感觉像是蓄满全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反而差点闪了自己的腰。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准备好的后续说辞,那些关于“大局”、“影响”、“条件”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端面前那杯茶,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时,却猛地一颤,仿佛被烫到一般,又迅速缩了回来。茶水在杯中晃荡了一下,洒出几滴,落在光洁的茶几面上。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发出清晰而规律的“滴答”声,和炉火偶尔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每一声都像敲在胡延坤骤然空落的心上。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红的尴尬。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看着茶几上那几滴刺眼的水渍,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强撑的精气神,仿佛也随着那水渍的蒸发,彻底消散了。 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速效救心丸药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干涩嘶哑的声音,像是破旧风箱的喘息: “……县长,这个……体恤……我……明白了。” 谈话似乎已经结束。按照“正常程序”,他此刻应该起身告辞,带着这份屈辱和绝望离开。但胡延坤的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抬起。我知道,他这一走,儿子胡玉生就真的完了。什么“组织程序”、“依法处理”,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都意味着那个年轻人将面对漫长的牢狱之灾。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个父亲最后的本能,压倒了胡延坤所有的自尊和算计。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嘶哑,甚至有些结巴: “县……县长……”他艰难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个……我……我明白了。组织上的考虑……我理解,也……也接受。”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后面的话,“只是……我们家玉生……您看……能不能……也……也高抬贵手?” 他避开我的目光,眼神飘忽地看着桌面上的茶杯,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他……他年轻,不懂事,一时糊涂……犯了错。但……但他本质不坏啊!县长!他……他肯定支持划转!我……我也支持划转!这是大局!只要……只要您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一定戴罪立功!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把该退的钱……想办法退出来!他……他……” 胡延坤的声音哽住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他双手紧紧抓住膝盖上的军大衣下摆,仿佛随时会支撑不住。那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政协主席的威严,只剩下一个为儿子前途耗尽心力、走投无路的可怜父亲。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我没有立刻打断他语无伦次的哀求,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同情或厌恶。直到他的声音彻底沉寂下去,我才缓缓开口。 我的声音依旧沉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感,说道:“延坤主席啊,”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他的喘息,“您的心情,我理解。为人父母,舐犊情深,这是人之常情嘛。” 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务实:“但是,玉生同志的问题,不仅仅是‘一时糊涂’、‘年轻不懂事’那么简单。他作为石油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公司账面上巨大的石油损耗,高达两千多吨,价值几百万的国家资产不翼而飞;还有那笔四百多万的设备采购款,设备不见踪影,钱款去向不明啊。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我的目光锐利起来,又道:“这些损失,是国家财产的巨大流失!是东洪百万人民的血汗!这个责任,总要有人承担!组织上处理玉生同志,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要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 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至于您说的‘退钱’、‘戴罪立功’……延坤主席,工作组进驻石油公司已经多久了?县委县政府给了玉生同志多少时间?多少机会?他躺在医院里,工作组多次沟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承诺只要主动交代、积极退赃,组织上会考虑从宽处理。可是结果呢?” 我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深沉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时至今日,玉生同志除了喊冤叫屈,可曾主动交代过一笔赃款的去向?可曾主动退回过一分钱的赃款?他所谓的‘支持划转’、‘戴罪立功’,体现在哪里?县里……也很为难啊。” 第1066 章 孙海龙无功而返,焦进岗强势回归 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办公室内,烟雾缭绕。田嘉明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块绒布,正缓慢而专注地擦拭着自己的褐色方框眼镜。他的动作沉稳,眼神落在冰冷的镜片上,看不出丝毫波澜。桌面上摊开着几份文件,最上面一份是市政法委关于派员调查吕振山伤情问题的通知。 敲门声响起,节奏清晰。 “进。”田嘉明头也没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板。 刑警大队大队长廖文波推门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他走到办公桌前站定,目光扫过田嘉明擦拭的眼镜,随即落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田书记,”廖文波的声音同样低沉平稳,“孙主任的车队已经过了平水河,算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到局里。” 田嘉明擦拭枪管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仿佛这个消息早在预料之中。他放下绒布,将眼镜放在桌面上。整个过程,他的眼神始终专注在手中的物件上。 “事情,”田嘉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办得怎么样了啊?”他拿起组装好的手枪,拉开套筒检查了一下,又轻轻放下,目光这才抬起,落在廖文波脸上。 廖文波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田嘉明看的出来,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些许不自在。 廖文波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汇报口吻:“按您的指示,安排下去了。看守所那边……‘落实’得很到位。昨晚动静不小,吕振山又挨了一顿,肋骨……估计是又断了几根,叫唤了一晚上。” 田嘉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他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沫,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放下茶缸时,目光深邃地看向廖文波:“嗯。看守所里犯人斗殴,在所难免嘛。管教干部及时发现制止,按规定处理了闹事者。程序上,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廖文波立刻接口,语气笃定,“报告都写好了,情况说明也备着。动手的刺头,关禁闭了。管教那边,该做的记录都做了。”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场……也清理过了,痕迹对得上。” 田嘉明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办公室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县城喧嚣和炉火燃烧的噼啪声。 “是谁泄的密,”田嘉明再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查出来没有?” 廖文波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但很快恢复常态,摇了摇头:“田书记,这个……不太好查。吕家在东洪根深蒂固,局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也不是铁桶一块。接触过吕振山的人不少,知道点风声的更多。真要细究起来,范围太大,动静也小不了。而且……”他看了一眼田嘉明的脸色,斟酌着措辞,“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市里来人盯着,再大张旗鼓查内鬼,恐怕……不太合适。” 田嘉明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端起茶缸又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消化廖文波的话。最终,他收回目光,看向廖文波,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决断后的释然。 “算了。”田嘉明的声音低沉而干脆,“不查了。” 廖文波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田嘉明会如此干脆地放弃追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田嘉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节奏依旧清晰。常务副局长万金勇推门进来。他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圆融的笑容,目光在田嘉明和廖文波脸上扫过,似乎想捕捉一丝气氛的端倪,但什么也没看出来。 “田书记,”万金勇走到办公桌前,声音温和,“孙主任的车快到了,咱们……是不是该准备一下,到门口迎一迎了?”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提醒,既表明了来意,又显得自然而不突兀。 田嘉明闻言,缓缓站起身。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警用呢子大衣,动作沉稳地穿上,仔细地扣好风纪扣。他的目光扫过廖文波和万金勇,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 “嗯。”田嘉明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太阳啊,也不错,走吧,晒会太阳。” 他率先迈步向门口走去,步伐稳健。廖文波和万金勇对视一眼,立刻跟上。三人一前两后,走出了烟雾缭绕的办公室。 市政法委孙海龙主任率队抵达东洪县公安局时,寒风袭来,冬日午后的阳光变了天,带着几分惨淡,照在公安局略显陈旧的红砖瓦房。田嘉明带着常务副局长万金勇、刑警大队长廖文波等人,已在花坛边等候。双方握手寒暄,气氛看似平静,却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 “孙主任,一路辛苦啊。”田嘉明声音沉稳,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目光平静地扫过孙海龙身后的调查组成员。 “田书记客气了,职责所在。”孙海龙回以同样克制的笑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眼前的公安局班子,说道:“这次来啊,主要还是落实显平书记的指示,就吕振山同伤情问题,再深入了解一下情况。” “理解,理解。请,里面谈。”田嘉明侧身引路,一行人步入公安局小会议室。 在布置简单的会议室落座后,孙海龙开门见山:“田书记,万局长,廖大队长,我们这次来,目的很明确啊。有人反映吕振山在审讯期间遭受刑讯逼供,但鉴于举报内容具体且伤情存在,显平书记要求我们务必查清查实,给各方一个明确的交代。这也是对组织负责,对同志负责。”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田嘉明脸上,“所以,我们想直接去一趟看守所,当面提审吕振山,同时对他的身体状况进行必要的检查。” 田嘉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孙主任依法依规履行职责,我们县公安局全力配合。金勇,你安排一下,陪孙主任他们去看守所。文波,你留下,配合孙主任这边可能需要了解的其他情况。” “是,田书记。”万金勇和廖文波同时应道。廖文波的目光与田嘉明短暂交汇,一丝难以察觉的默契在两人眼底闪过。 看守所提审室内,光线昏暗。吕振山被两名管教带了进来,他穿着号服,身形比之前更加佝偻,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走路时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看到坐在主位的孙海龙和一旁陪同的万金勇,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随即又迅速低下头。 “吕振山,市政法委孙主任亲自来看你,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万金勇沉声道,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威严。 吕振山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孙海龙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的人,眉头微蹙。他放缓了语气:“吕振山同志,我是市政法委的孙海龙。我们这次来,就是接到了一些反应,说在看守所内可能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再向你核实一些情况。你不要有任何顾虑,有什么说什么,组织上会为你做主。” 吕振山沉默着,头垂得更低了,双手无意识地绞着号服的衣角。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孙海龙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我们接到反映,你之前在看守所内,可能遭受过殴打,导致肋骨骨折。有没有这回事?” 提审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万金勇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目光平视前方,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吕振山依旧低着头,过了许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道:“没……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摔的?”孙海龙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吕振山,你要想清楚。这里是市政法委的调查组,我们代表组织。如果你确实遭受了不法侵害,现在说出来,是保护你自己,也是维护法律的尊严。不要怕,大胆说!” 吕振山猛地抬起头,蜡黄的脸上肌肉抽搐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挣扎,还有一丝深深的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触及到万金勇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以及站在门口两名看守所管教那看似平静却隐含威慑的眼神时,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最终又颓然地垂下头,声音嘶哑而微弱:“真的……真的是我自己摔的……没人打我……” 孙海龙盯着他看了足足一分钟,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撒谎的痕迹或被迫的无奈,但除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麻木的认命,他什么也没捕捉到。他心中暗叹一声,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 “好吧。”孙海龙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平静,“既然你坚持这么说,我们尊重你的说法。不过,你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不太好,我们会安排法医给你做个详细检查,这也是程序要求。” 随后,在万金勇的“陪同”下,孙海龙一行对吕振山进行了简单的体表检查。法医仔细查看了他身上的淤青,询问了疼痛部位。吕振山一律回答是“摔伤”、“撞伤”,对任何指向性询问都矢口否认。检查结果自然无法得出“刑讯逼供”的结论,只能记录为“体表多处软组织挫伤。” 吕振山的回答,连万金勇都很意外,万金勇是清楚的,局里面安排看守所的人照顾吕振山,没想到,吕振山连这个情况,都没有汇报。但万金勇很快想明白了了,看守所里就算承认了被人打了又能如何,这些流氓本就是无所谓。但是一旦咬出来看守所的事,自己在看守所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看来这个吕振山还是知道怎么在看守所里过日子。 孙海龙虽有不甘,但是这次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当事人都不承认,追问多了,倒是显得市政法委不信任下面的同志。显得太过做作。孙海龙想着若不是李显平一再嘱咐不要扩大,完全可以把吕振山带回去慢慢问。 回到公安局会议室,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 孙海龙看着田嘉明,脸上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田书记啊,这次调查,吕振山本人否认了遭受刑讯逼供的说法。体表伤情存在,但他本人坚称是意外造成。我们调查组会如实将情况向显平书记汇报。” 田嘉明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缓缓说道:“感谢孙主任和调查组的辛苦工作。我们公安局一定引以为戒,进一步加强队伍管理,规范执法行为,杜绝任何违规违纪现象的发生。” 孙海龙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田书记,上次移交的那份关于你们局两名干警涉嫌在押送李爱芬途中殴打她的调查材料,你们县委包括你们县局啊至今没有给出正式的书面回复和处理意见。这不符合程序,也让我们市政法委很难办。显平书记对此也很关注。毕竟,在调查结论没有最终落定之前,你作为主持工作的局领导,下一步的副县长、公安局长提名,恐怕……名不正言不顺啊。” 田嘉明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孙主任提醒的是。这件事,县局党委高度重视,一直在内部核查。只是……情况比较复杂,涉及到当时的具体执法环境和双方陈述的差异。我们正在加紧梳理,会尽快形成书面报告,给市政法委一个负责任的答复。” 孙海龙深深地看了田嘉明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好,希望尽快看到你们的报告。田书记,东洪的局面复杂,稳定是头等大事,但依法依规是底线。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说完,他起身带着调查组离开了。 送走孙海龙一行,田嘉明回到办公室,廖文波跟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廖文波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田书记,这次……算是应付过去了?” 田嘉明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应付?孙海龙不是傻子。吕振山那副样子,身上的伤,他看在眼里。他只是没有证据,或者说,他暂时不想深挖。市里现在……也有市里的考虑。”田嘉明清楚,李显平是因为钟毅赏识才走到这一步,下一步来了于伟正,他李显平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田嘉明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廖文波,“看守所那边,嘴都封严实了?” “您放心,管教和那几个动手的‘老油条’,都敲打过了。吕振山现在被单独关在一个‘清净’的监舍,没人再动他,但也绝不会让他乱说话。”廖文波连忙保证,随即又有些担忧,“不过,田书记,泄密的事……虽然没查出来是谁,但吕家在东洪根深蒂固,公安局内部……确实不是铁板一块。我担心……” 田嘉明摆摆手,打断了他:“算了,现在确实不是查内鬼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李爱芬那件事的尾巴处理干净。你亲自去办,报告要写得滴水不漏,既要承认干警在情绪激动和对方激烈反抗下存在推搡等不当行为,又要强调是维护执法权威的必要措施,没有主观恶意,更不存在蓄意殴打。措辞要严谨,态度要诚恳。明天一早,报告必须送到我桌上吧。” “是!我马上去办!”廖文波领命而去。 下午的东光公路通车仪式筹备会开得紧凑而高效,各项任务已分解到人,时间节点也已明确,12月31日上午10点正式开通。散会后,我回到办公室,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炉火映照着室内,却驱不散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思虑。 胡延坤和焦进岗两位老同志若真在“两会”前双双请辞,对东洪政局和我个人的冲击不言而喻。这不仅意味着本土势力核心的彻底瓦解,更会引发外界对东洪班子稳定性的质疑,甚至可能被解读为我这个代理县长“逼走老臣”。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既能稳住局面、又能让市里认可的人选来接替胡延坤的政协主席位置,同时还要与市领导充分沟通,争取理解和支持。 正凝神思索间,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韩俊推开门,焦杨陪着焦进岗走了进来。 “焦主任!哎呀,领导!”我立刻起身,脸上堆满发自内心的热情和关切,快步迎了上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快请坐!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看您这气色,真是太好了!” 眼前的焦进岗与我记忆中那个“病养”时形容憔悴的老领导判若两人。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身材似乎还比之前圆润了些,步履稳健,眼神明亮,哪里还有半分病容?这状态,说他五十出头都有人信。 焦进岗呵呵一笑,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朝阳县长,劳你挂心了!恢复得不错,能吃能睡,感觉比受伤前还硬朗些!这得多谢组织关怀,也感谢张市长一直惦记着。”他自然地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焦杨则安静地坐在他身侧。 我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语气真诚:“焦主任,您这是在陪同市长考察时受的工伤,是为工作负的伤!张市长一直非常挂念您,多次询问您的康复情况。看到您恢复得这么好,真是太好了!不仅是东洪的福气,也是我们大家的福气啊!” 焦进岗接过茶杯,脸上带着感慨:“朝阳县长客气了。这次受伤,表面上看是遭了罪,但也让我彻底静下心来休养了一段时间,想通了很多事。”他目光扫过女儿焦杨,又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这段时间,焦杨在家没少跟我念叨县里的工作。石油公司划转、‘四个刻不容缓’……难啊!但方向是对的!我虽然人在省城,心可一直系着东洪。看到你在这么复杂的局面下,顶住压力,敢碰硬骨头,把工作一件件往前推,我这心里,是既佩服又欣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感谢县长和组织对焦杨的信任,让她负责组织部的工作。这是组织对她的培养,也是对我们老焦家的信任!我这个当父亲的,自然要全力支持县里的工作!我焦进岗现在还是县人大常委会主任,这把老骨头趁着还有点力气,就得发挥作用!我打算尽快组织召开一次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把市委和县委的组织意图贯彻下去!统一思想,凝聚共识,确保‘两会’选举工作依法依规、平稳有序,实现组织意图!全力支持‘四个刻不容缓’在东洪落地生根!” 焦进岗的表态铿锵有力,带着一种重回战场的豪情和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心中大为振奋。焦进岗在东洪根基深厚,人脉广泛,尤其在老干部和本土干部中威望很高。他若能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支持县委,稳定人大局面,对我顺利转正和推进工作将是巨大的助力。 围绕着当前东洪的重点工作、人大筹备、“两会”选举的话题,交谈了一个多小时。焦进岗思路清晰,对县里情况了然于胸,提出的建议也颇具建设性,显示出他虽在休养,但并未脱离实际。他的精神状态和务实态度,让我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 焦杨抚了抚额头碎发,笑着说道:“县长,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就在招待所,我安排好了。” 焦杨没有客气,带着通知的意味,我倒没有感到意外,焦进岗主动伸出手道:“朝阳啊,咱们爷俩啊,晚上好好喝几杯。” 焦杨则道:“爸,算了,你还没恢复好,你不知道,县长的酒量。”说话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又道:“还是我陪着县长喝吧。” 送走焦进岗和焦杨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中迅速萌生并成型:与其让胡延坤辞职造成动荡,不如让焦进岗转任县政协主席!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便挥之不去。理由很充分:平稳过渡:焦进岗是现任人大主任,转任政协主席属于平级调动,程序上相对顺畅,避免了两个正县级干部同时辞职带来的剧烈震荡和外界猜测。 第二也算是人尽其才:焦进岗身体恢复良好,政治经验丰富,在老干部中威望高,由他坐镇政协,既能发挥其协调关系、凝聚共识的优势,又能稳住政协这个“老同志”聚集的平台,避免胡延坤辞职后政协陷入混乱或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第三是支持县委:焦进岗已明确表态支持县委工作,由其接掌政协,可以确保政协工作与县委同心同向,成为推动“四个刻不容缓”的助力而非阻力。 第四则是腾出位置,焦进岗转任政协主席后,人大主任的位置自然空出,正好可以按原计划,在“两会”后由刘进京顺利接任,实现人大班子的平稳交接。 这个方案若能实现,可谓一举多得!既能化解胡延坤辞职带来的危机,又能让焦进岗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继续发挥作用,还能为刘进京铺平道路,更能向市里展示东洪班子内部的团结与有序。 事不宜迟!我立刻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市长张庆合的专线。 “张叔?”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张叔沉稳的声音:“朝阳啊!” “张叔,是我。”我压下心头的激动,尽量用平稳的语气汇报,“有个重要情况想跟您请示汇报。焦进岗主任今天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了。” “哦?老焦恢复得怎么样?”张叔关切地问。 “非常好!”我语气肯定,“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思路清晰,完全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自己也说感觉比受伤前还好。他今天来,是主动表态,要全力支持县委县政府工作,特别是要牵头开好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确保‘两会’选举顺利,支持‘四个刻不容缓’。” “嗯,老焦是个明白人,关键时刻能站出来,这很好啊。”张叔的语气带着赞许。 “张叔,”我抓住时机,切入主题,“看到焦主任状态这么好,又这么支持工作,我萌生了一个想法,想请您把关。关于胡延坤同志可能辞职的事……我在想,与其让胡延坤辞职造成政协主席位置空缺,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和动荡,不如……让焦进岗同志转任县政协主席!” 我迅速阐述了让焦进岗转任政协主席的四大理由:平稳过渡、人尽其才、支持县委、腾出位置。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能想象张叔正在快速权衡这个方案的利弊。几秒钟后,张叔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认同和深思: “嗯……朝阳,晓阳的想法还是你的想法啊?” 我笑着道:“自然是我的想法,晓阳这不是还没下班。” 张叔笑了几声:“你这个想法……考虑得很周全!很有政治智慧嘛!县政协主席转人大主任很常见,人大主任转政协主席,也不稀罕!”张叔的语气明显带着赞赏,“让焦进岗转任政协主席,你就有了主动权啊,这样的话,胡延坤会更加被动,外面的干部也会认为,是组织上认为他不合适,而免去他的政协主席的职务,能起到很好的孤立效果。这个同志,儿子给组织造成这么大的损失,还不能正确认识问题,确实该拿下来了!老焦同志个人是什么意见啊?” “还没和他谈!” “恩,政协主席的位置相对超脱,工作压力也比人大主任小,更适合老焦现在的状态。最关键的是,这样避免了两个还未到任的正县级干部一同辞职带来的不利影响!这对外传递的信号是班子团结、有序过渡,而不是分崩离析!你手里等于又多了一张能打的牌,焦进岗在东洪老干部里的影响力,用好了能帮你稳住半边天。” 张叔顿了顿,话锋似乎又转到了县委书记人选上:“至于刘超英……嗯,他如果继续干常务副县长,就算是一时钟书记定不下来,新书记来了,也能竞争县委书记的位置,再加上他自身的资历和本土人脉,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张叔,”我忍不住问道,心中一直萦绕的疑虑脱口而出,“难道……市委真的倾向丁洪涛?” 电话那头的张叔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沉默让我心头一紧。再开口时,张叔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上层博弈的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朝阳啊……很多事情,你要学会体会钟书记的难处。县里面的局面复杂,需要平衡各种力量,市里面……只会比县里面更复杂十倍、百倍!省里的考虑、市里不同派系的角力、各方利益的平衡……牵一发而动全身。丁洪涛……呼声确实很高,周海英那边能量不小,省里也有人替他说话。钟书记虽然支持你,支持东洪本土干部平稳过渡,但他……毕竟也要考虑全局,考虑平衡,考虑他离开后东原的稳定大局。有时候,为了推动更重要的事情,在一些关键位置上,可能……不得不做一些妥协。” 张叔的话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丁洪涛空降东洪担任县委书记的可能性,非常大!这并非钟毅书记的本意,而是更高层面博弈和平衡的结果。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起,刚才因想到焦进岗转任方案而产生的些许振奋,被这冰冷的现实冲得七零八落。我握着话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朝阳?”张叔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 “张叔,我……我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焦进岗同志转任政协主席的事,我会抓紧推进,征求他个人意见,按程序向市委汇报。其他的……我服从组织安排。” “嗯,沉住气,把眼前的工作做好。记住,无论谁来当书记,东洪的改革发展,不能停下来,也离不开你的努力!”张叔最后的话,带着鼓励,也带着深沉的嘱托。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焦杨刚才送父亲离开时那充满希冀的眼神,此刻在我脑海中浮现。焦杨,还敢和我端杯子喝酒? 第1067 章 晓阳焦杨举杯共饮,焦老主任深谋远虑 寒冬腊月,夜幕低垂。焦进岗家的小院在清冷月色下显得格外静谧古朴。青砖铺地,几株耐寒的冬青修剪得一丝不苟,堂屋正中的中堂画是幅苍劲的松鹤图,透着主人沉淀多年的雅致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 我和晓阳踏进堂屋,暖意夹杂着饭菜香气扑面而来。焦进岗穿着深灰色毛衣,精神矍铄地迎上来,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朝阳县长,晓阳秘书长,快请进啊!外面冷吧?”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完全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焦主任,叨扰了。”我笑着回应,将带来的两瓶高粱红五年陈放在八仙桌旁。晓阳则自然地挽起焦进岗夫人的手臂,亲热地叫着“阿姨”,又转向旁边袅袅婷婷的焦杨:“焦杨妹妹,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焦杨抿嘴一笑,脸颊微红:“晓阳姐就会打趣我。”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肤色白皙,眼神明亮,既有知识分子的书卷气,又不失青春活力。她手脚麻利地和母亲一起将最后几盘菜端上桌——红烧鲤鱼、五香烧鸡、清炖羊肉、醋溜白菜、凉拌三丝,都是地道的东原风味,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坐,快坐!”焦进岗在主位坐下,招呼我们落座,指着桌上的菜,语气带着感慨:“都是家常菜啊,比不上你们在招待所的规格,但啊胜在干净、热乎。我这把老骨头啊,马上退下来,就爱琢磨点吃的,看着家里人吃得香,比什么都强。” 晓阳立刻接话:“焦主任您太谦虚了,这菜看着就香!比外面馆子强多了,有家的味道。我一直听朝阳念叨,说您在东洪的时候,家里的小灶就很有名。” 焦进岗哈哈一笑,显然很受用,亲自拿起酒瓶:“今天高兴,啊,破例喝三杯!忙活了一辈子,现在总算能清闲下来,看着你们年轻人挑大梁,我这心里啊,踏实!”他给我们三人斟满酒,自己也满上,举杯道:“来,第一杯,欢迎朝阳和晓阳回家!”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辛辣醇厚的酒液滑入喉咙,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络。焦进岗放下酒杯,感慨道:“朝阳啊,晓阳啊,我在省城养病那会儿,你们二哥晓勇和二嫂淑清,是叫淑清是吧。” 晓阳点了点头。 焦主任继续道:“他们啊还特意到家里来看我,还带了不少东西。这份情谊,我这老头子记在心里。东原人嘛,说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晓阳反应极快,立刻举杯:“焦主任您言重了。您是东洪的老领导,是我们的长辈,关心您是应该的。朝阳常说,要是您一直在东洪坐镇,局面肯定比现在更稳当。” 三杯暖酒下肚,席间气氛愈加融洽。焦进岗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兴致正浓。他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祥与不容置疑的微醺,对我说道:“朝阳啊,今天难得聚这么齐,老头子我高兴!说三杯就三杯,这是我给自己定的规矩,今天再喝就破例了,哈哈。这身体啊,”他拍了拍胸口,语气轻松中带着一丝自嘲的感慨,“还是有些底子问题的,医生三令五申,不敢贪杯了。不过没关系,”他笑着转向身边的女儿,“下来就有焦杨陪你喝。我这闺女,性子像我,酒量也像我年轻的时候,陪你正合适!” 焦杨闻言,立刻站起身,白皙的手腕拎起桌上的高粱红五年陈酒瓶,笑盈盈地就要往我手边已然半空的酒杯里倒去。她那明亮的眼睛带着点促狭,看着我说道:“爸说的是,李县长难得来家里吃顿便饭,怎么能少了酒助兴呢?无酒不成席嘛。” 这声“李县长”叫得清脆,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安静聆听、笑靥如花的晓阳几乎是同步做出了反应。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快速在我和焦杨之间扫过,随即绽开一个更灿烂的笑,左手轻轻、但极其自然地搭在了焦杨握着酒瓶的手腕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和一份不容拒绝的力道向下微按,制止了倒酒的动作。 “哎呀呀,焦老前辈!”晓阳的声音清脆悦耳,语速轻快却条理分明,“您身体要紧,医生的话就是圣旨,三杯确实最合适,您看您今天已经超常发挥了!至于我们家朝阳啊……”她侧过脸,目光看似嗔怪地瞪了我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维护,“他那点酒量,在咱们东原人里,那就叫‘浅碟子’,也就陪您这三杯的量。再多喝一点,准保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到时候别说汇报工作,怕是要出洋相惹您笑话呢!” 晓阳顿了顿,巧妙地避开了焦杨“无酒不成席”的锋头,话锋顺势一转,带着对焦进岗的无限敬仰:“焦老前辈,您看,这酒确实重要,但情谊和正事更重要啊。您是不知道,朝阳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说您在东洪啊对他的关照,那是恩同再造。他一直跟我说,‘焦主任要是还在东洪坐镇,东洪的局面肯定比现在要稳当得多、顺畅得多!’这话啊,真真是肺腑之言!”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捧了焦进岗,又把话题自然引向我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沟通。她转过头,眼神带着提醒看向我:“朝阳啊,既然你们爷俩这么久没见了,焦主任又这么关心咱们东洪的,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向焦主任好好汇报汇报思想,请教请教工作上的事儿嘛。” 她把“汇报思想”和“请教工作”说得极其自然,仿佛这顿家宴本就该如此。 被按住了手腕的焦杨,感受着晓阳指尖传来的温和但坚定的力量,又听到她这番滴水不漏、情理兼备的话,脸上的笑容一时有些凝滞,但也并未显露不悦:“晓阳姐,你这话说的,喝酒和谈事儿又不冲突嘛。再说了,我爸那点酒量我知道,他就图个高兴尽兴,三杯尽了兴,后面也不会再强求。我跟李县长……” 她话语微顿,自然地称呼着官称,“认识也有些日子了,喝点小酒聊聊天,不是更放松更能说心里话嘛?总不能光让他们爷俩严肃地谈工作,我们干坐着听吧?这酒啊,还得喝,暖暖身子助助兴!” 她轻轻挣脱了晓阳的手,执着地再次举瓶,目光含笑却直视着我和晓阳:“晓阳姐,你也别光顾着护他了。要不这样,我陪你和李县长一起喝?” 焦进岗坐在主位,面带笑容地看着女儿和晓阳你一言我一语,眼神里带着点了然和纵容的兴味,似乎很享受这种晚辈间的“较量”。 晓阳的心念电转。她意识到完全堵死不让我喝似乎太过刻意,反而显得自己小气或者是对我管束过度。她那双漂亮的杏眼飞快地扫过焦杨带着期待的脸和我有些为难的表情,笑容瞬间重新明媚起来,带着一股子“舍我其谁”的豪气。 “哈!焦妹妹,你可真会将军!”晓阳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点小女人的娇嗔和豪迈,一手轻轻拍了下桌面,“姐姐我刚才可不是护他,是怕他在你们面前现眼!既然你这么说了,行!规矩咱改改!” 晓阳笑着看向焦杨:“这样!焦主任的三杯规矩是铁律,咱不能破。我们朝阳呢,陪焦主任三杯尽了兴就行,接下来他老老实实跟焦主任‘汇报思想’,动脑筋的事儿,酒就不劳烦他了!” 紧接着,晓阳拿起自己桌前的酒杯,另一只手直接拿过焦杨手中的酒瓶,笑容里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焦妹妹,你陪我们朝阳喝,他消受不起这福气!我呀,今天陪你喝!咱们姐妹俩好好尽尽兴!你说得对,无酒不成席,咱俩喝尽兴了,他们谈他们的正事,不耽搁!” 晓阳这番话语带豪气,牢牢地将焦杨“锁定”为自己唯一的对手——核心目的只有一个:绝不能让焦杨继续对着我劝酒! 焦杨脸上绽开一朵明媚又带着点傲气的笑容,再次响亮地拿起她原本准备给我倒酒的杯子。 “好!朝阳县长爽快,晓阳姐果然也是爽快人!就听你的!”焦杨清脆的声音响起,“我陪你喝!” 酒杯再次被注满,清脆的碰杯声响起,只是这一次,碰杯的两人换成了晓阳和焦杨。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两双漂亮的眼睛在空中对视,一边是豁达中带着警惕,一边是爽朗中带着探究。而我,端起茶杯,转向了笑而不语、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焦进岗。 两个女人你来我往,气氛融洽。我则顺势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看向焦进岗,语气诚恳:“焦主任,晓阳说得对。今天来,一是看望您和阿姨,二是确实有几件重要的事,想和您商量,听听您的意见。” 焦进岗放下筷子,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哦?朝阳,你说。” “是关于县政协主席的位置。”我开门见山,“胡延坤同志……因为身体和家庭原因,已经向县委提出了辞呈。我下午和市委组织部、市政协和联系东洪的副市长王瑞凤都口头做了汇报,组织上啊经过慎重考虑,初步同意了他的请求。”我顿了顿,观察着焦进岗的反应,“胡主席这一走,政协的工作不能停摆,尤其‘两会’在即,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熟悉情况的老同志来掌舵,确保平稳过渡。” 焦进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警惕。他没有立刻接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继续说道:“焦主任,您是东洪的老领导,在人大系统工作多年,经验丰富,威望极高。无论是老干部,还是咱们社会各界人士,对您都是非常认可的。我个人经过反复考虑,认为您是接任政协主席、主持政协工作的最合适人选。希望您能考虑一下,继续为东洪的发展稳定发光发热。” 焦进岗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翘着光滑的茶杯。炉火映照下,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最终,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和一丝疲惫:“朝阳啊,你的心意,我领了。组织上的信任,我也很感激。但是……”他叹了口气,“我这身体,自己清楚。看着是好了,可底子亏了。医生再三叮嘱,要静养,不能劳神。政协主席这个担子,责任重大,事务繁杂,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扛不动了。” 他目光扫过正和晓阳低声谈笑的女儿焦杨,眼神柔和了些:“再说,现在这样挺好。含饴弄孙,养花弄草,偶尔和老伙计们下下棋,聊聊天。半辈子都在忙工作,亏欠家里太多,现在就想多陪陪老伴儿,看着孩子们好好的。政协的工作,还是让更年轻、更有精力的同志来干吧。我申请退下来,就是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 他的拒绝很直接,但语气平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显然,他对“发挥余热”兴趣不大,更享受现在远离权力中心的清净。 我没有立刻放弃,而是换了个角度:“焦主任,我理解您想安享晚年的心情。但东洪现在的情况您也知道,改革开放啊刚刚起步,各种矛盾交织,特别需要像您这样有威望、能服众的老同志出来坐镇,凝聚共识,协调关系。政协主席这个位置,相对超脱一些嘛,主要是把握方向,协调关系,具体事务可以让副主席们多承担。您只需要在关键时候,用您的经验和威望,帮我们把把关,稳定一下局面就好。这对东洪的平稳发展至关重要。” 焦进岗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有所触动。他再次沉默,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晓阳和焦杨也停止了交谈,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焦杨适时地给父亲添了点热茶,轻声说:“爸,李县长也是一片诚心,为县里大局考虑。” 焦进岗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看女儿,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一丝深沉的探究:“朝阳啊,你刚才说……凝聚共识,协调关系。这‘关系’,指的是哪些方面?东洪现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需要我这老头子这张老脸去‘协调’?” 他问得很含蓄,但意思很明白。我不仅仅是看重焦老主任的威望,更是想利用他在老干部和本土势力中的影响力,去“协调”某些棘手的关系或矛盾。 我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焦主任,不瞒您说,确实有一件棘手的事,需要先向您汇报,也想听听您的看法。”我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是关于胡玉生的处理问题。” 焦进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下茶杯,身体坐直了些:“胡玉生?他……又怎么了?” “不是‘又怎么了’,而是他的问题性质极其严重,已经到了必须依法依规、从严惩处的地步。”我的声音沉了下来,“作为石油公司原总经理,他监守自盗,伙同吕振山等人,长期、有组织地盗窃倒卖国家计划内石油资源,初步查明涉案金额巨大,高达数百万元!此外,在设备采购、人员安置费管理等方面,也存在严重的经济问题和渎职行为。县委工作组进驻后,多次给他机会,希望他能主动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但他心存侥幸,拒不配合,甚至试图销毁证据,对抗组织调查!态度极其恶劣!” 焦进岗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他显然知道胡玉生的问题不小,但听到“数百万元”、“监守自盗”、“对抗调查”这些字眼,还是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预想。 “所以,县委的意见是?”他沉声问道。 “必须依法严惩!”我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不严惩不足以正法纪!不严惩不足以震慑后来者啊!更无法向全县人民交代!他这块绊脚石不搬开,彰显不了县委推动改革的决心,东洪的改革就难以深入,发展就无从谈起!我和公安机关初步达成共识,将依法移送司法机关,从严追究其刑事责任,并下定力气,追缴全部违法所得!” 焦进岗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那里面有震惊,有对胡玉生胆大妄为的愤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朝阳啊,”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劝诫的意味,“胡玉生……罪有应得,这没话说。但是……胡延坤那边……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老胡这人护犊子,这个我觉得能理解,无论咋说他为东洪也干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儿子进去了,他自己也辞了职……打击太大了。能不能……在依法处理的前提下,稍微留点余地?比如……保留他的公职身份?这样,也算给老胡留最后一点念想,给胡家留条后路?也算是……体现组织上的一点关怀?” 他的提议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希望“网开一面”,给胡玉生留个公职身份,算是给胡延坤一个交代,也缓和一下本土干部的情绪。 我缓缓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焦进岗:“焦主任啊,您的心情我理解。但这件事,没有余地。胡玉生的问题,不是简单的违纪,是严重的违法犯罪!涉案金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影响特别恶劣!而且,在组织多次给予机会的情况下,他拒不悔改,对抗调查,性质就更加严重!如果对这种行为还留有余地,还保留什么身份,那党纪国法的尊严何在?公平正义何在?县委县政府的威信何在?又如何向那些遵纪守法、勤恳工作的普通干部群众交代?”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东洪要发展,要改革,就必须彻底清除这些腐败分子!就必须打破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对胡玉生的从严惩处,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表明县委县政府刮骨疗毒、重塑东洪政治生态的决心啊!这是对历史负责,对群众负责,也是对东洪百万群众的未来负责!这个风气,绝对要刹住!坚决刹住!” 焦进岗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久久不语。堂屋里一片寂静,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隐约传来焦杨和晓阳低低的、带着醉意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焦进岗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释然。他轻轻叹了口气:“朝阳啊……你说得对。是我……老糊涂了,还抱着那些老想法。东洪……是该变一变了。不破不立。胡玉生……咎由自取。你们……依法办吧。我个人支持县委决定。” 不是个人支持,组织上需要人大的同志们支持! 焦进岗一愣,沉默片刻后说道:“恩,县人大支持县政府依法处理违法犯罪分子。” 他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仿佛要将某种情绪压下去,说道:“朝阳啊,至于政协的事……容我再想想。过两天,我给你答复。” 我知道,关于政协主席的事,焦主任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态度已经松动。而关于胡玉生,他最终认同了县委从严惩处的决定。这顿饭的目的,基本达到了。 此时,晓阳和焦杨那边已经喝得面色潮红。晓阳眼神迷离,靠在椅背上,对着焦杨道:“焦杨妹妹…来,满上…”焦杨也脸颊绯红,但眼神还算清明,笑着给晓阳倒茶:“晓阳姐,你让我喝点茶解解酒。” 又聊了些许的闲话,见时间不早,我和晓阳起身告辞。焦进岗和夫人、焦杨一直送到院门口。寒风中,焦进岗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深邃:“朝阳,路还长,担子重,东洪的群众心里有杆子秤啊,其实,目前来看,关键不是县长。” 我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焦主任。焦主任走了两步,看了看胡同口左右,说道:“其实,书记才是最关键的,朝阳,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可能,东洪啊目前这个局面,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泰峰一样,糊里糊涂的,底下不是没有明白人,但是一把手啊,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我现在最为担心的是,万一东洪来了新书记,超英还好,换做是其他人,可能和你的思路与想法并不一致。到时候,东洪又陷入了一种决策和战略上的拉扯之中,局势又会扭转,到时候那才是对东洪最为恶劣的深远影响。” 回想着焦主任的话,回到县委招待所的住处,晓阳几乎是瘫倒在床上,嘴里嘟囔着:“那个焦杨……不简单……酒量……深不可测啊……” 我拧了热毛巾给晓阳擦脸,又好气又好笑:“你何必跟她拼那么凶?喝这么多,难受的是自己。” 晓阳睁开迷蒙的双眼,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带着醉意的娇憨瞪着我:“我……我不喝……她就跟你喝……在她爸家里……你跟人家闺女……推杯换盏……眉来眼去……我算怎么回事?”她打了个酒嗝,继续嘟囔,“再说了……焦杨……是不错……可我也不差……” 我被她这醋意横飞的醉话逗笑了,俯身捏了捏她的鼻子:“是是是,你最好。焦杨酒量是不错,但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我们家晓阳。” 晓阳哼了一声,闭上眼睛,嘴角却微微翘起。过了几秒,她又睁开眼,眼神迷离中带着一丝狡黠和火辣,伸手勾住我的脖子,声音又软又糯,带着酒气和热气喷在我耳边:“三傻子,别光说好听的……没用……我不管……我喝多了……心里有火……你得……给我泄泻火……” 第1068 章 李尚武明察秋毫,田嘉明回过神来 寒冬的清晨,市委政法委那栋略显陈旧的三层小楼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里。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端坐在办公桌后,脸色阴沉得如同窗外的天色。他刚刚听完孙海龙关于东洪县公安局审讯吕振山情况的汇报。 “……李书记,情况就是这样。”孙海龙站在办公桌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无奈,“我们反复提审,也安排了看守所的医生当面检查。吕振山……他一口咬定身上的淤青是前几天在监舍里不小心摔的,坚决否认在审讯过程中遭到过任何殴打或者虐待。医生检查后也说,除了几处软组织挫伤,没有发现其他明显外伤,更别说肋骨骨折了。” “摔的?”李显平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在监舍里摔的?他吕振山在东洪呼风唤雨几十年,进了看守所就变得这么‘不小心’了?还摔得这么‘恰到好处’?你信吗?”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怀疑。 孙海龙低下头:“确实……不合常理。我们的人也觉得很蹊跷。但吕振山咬死了这么说,看守所的医生也……也确认了。” 李显平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孙海龙:“看守所的医生?哼!端谁的碗,听谁的管!东洪县局现在是谁的地盘?田嘉明的地盘!他的话,能信几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看来啊,这个吕振山在东洪,是被人彻底拿捏住了!不敢说实话!或者说……有人让他不敢说实话!” 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眼神变幻不定。短暂的沉默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样下去不行!在东洪的地盘上,他永远不敢开口!把人给我带到光明区看守所来!实行异地关押!我就不信,换了个地方,他还不敢说!” 孙海龙精神一振:“是!李书记!我马上安排!”他转身就要去执行。 “等等!”李显平突然又抬手叫住了他。孙海龙疑惑地停下脚步。 李显平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疑虑,有挣扎,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缓缓说道:“算了……这事……先放一放。等我……再核实一下情况再说。你先去忙吧。” 孙海龙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李显平会突然改变主意,但他不敢多问,只能应道:“是,书记。”带着满腹疑惑退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显平一人。他烦躁地站起身,在铺着厚地毯的地板上来回踱步。窗外的雾气似乎更浓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之所以犹豫,内心有两股力量在激烈撕扯。 一方面,是作为市政法委书记的权威和脸面。田嘉明在东洪搞的这一套,完全不把他这个顶头上司放在眼里!他李显平已经给了台阶,在李爱芬的事情上默许了东洪县委自己处理,没有深究。可田嘉明呢?变本加厉!现在连刑讯逼供这种严重违纪违法的事情又干,还让吕振山不敢翻供!这简直是在公然挑战他的权威,打他李显平的脸!如果不追究,他这个政法委书记的威信何在?以后还怎么管政法系统?这股怒火和屈辱感烧得他心头发烫。 但另一方面,是更深沉的恐惧和顾虑。他追查吕振山挨打的事,一个隐秘的初衷,是希望吕振山和胡玉生的案子能“软着陆”。为什么?因为他那个不成器的外甥沈鹏!胡玉生父子手里,很可能捏着沈鹏的把柄!如果胡玉生在里面扛不住,或者吕振山被逼急了乱咬,把沈鹏牵扯出来……那后果不堪设想!他李显平在东洪的事虽然勉强平安落地,但如果沈鹏在这个节骨眼上栽了,那他在新来的市委书记面前,就彻底说不起话了!这比打他的脸更让他恐惧! “妈的!”李显平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一拳砸在桌面上。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世界,内心天人交战。追究田嘉明,固然能出气,能立威,但风险太大,可能引爆沈鹏这个雷。不追究?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而且田嘉明和李朝阳在东洪这么搞下去,迟早会查到沈鹏头上! 犹豫和纠结,是大多数人做抉择的常态。不行!必须想办法!他不能坐以待毙!李显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快步走回办公桌,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通了外甥沈鹏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传来沈鹏略显慵懒的声音:“喂?哪位?” “沈鹏啊,”李显平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马上给我查清楚!东洪县公安局那边,吕振山到底怎么回事?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田嘉明和那个廖文波,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还有,吕振山为什么突然改口?是谁在背后压着他?我要知道所有细节!立刻!” 电话那头的沈鹏似乎被舅舅的语气吓了一跳,声音清醒了不少:“大舅,这……这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李显平道明原委过后,沈鹏一脸震惊,实在是没想到,吕振山这个家伙竟然改口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沈鹏的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明白了,大舅。我……我马上去办。” 与此同时,东洪县境内,早上寒霜覆盖着广袤的田野。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亲自带队,在颠簸的乡村公路上行驶,对东洪县的冬季治安防范工作进行督导检查。我和刘超英、田嘉明、万金勇、韩俊几人陪同。 李尚武身材魁梧,穿着厚重的警用棉大衣,脸庞被寒风吹得通红,但眼神锐利如鹰。他话不多,每到一处派出所或治安卡点,都亲自下车,仔细查看值班记录、装备配备、取暖设施,详细询问辖区治安状况、重点人员管控和冬季防火防盗措施落实情况。 “李市长,这边请。”在二官屯乡派出所简陋的办公室里,田嘉明指着墙上的辖区地图,汇报着近期治安形势和防范部署,“入冬以来,我们针对农闲时节和年关将近的特点,加强了夜间巡逻密度,重点特别是对偏远村和交通要道的巡查,重点打击了偷盗粮食、牲口和农用三轮车的。抓了二十多人了。 万金勇补充道,我们还配合乡政府啊,对重点人员进行了摸排和管控……” 李尚武背着手,听得非常仔细,不时插话询问细节:“巡逻频次?警力怎么安排的?遇到突发情况,响应时间多久?取暖煤够不够?值班民警的棉大衣都发到位了吗?”他的问题直指要害,务实而具体。 田嘉明一一作答,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李尚武微微点头,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对田嘉明业务能力的认可。 督导完城关镇派出所,已是中午。我们在县委招待所简单用了午餐。饭后,李叔没有着急回去,直接将我和田嘉明叫到了他的临时办公室——招待所的一个套间。 房间里暖气很足。李叔脱掉厚重的大衣,只穿着红色毛衣,示意我和田嘉明坐下。他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田嘉明上前一步,接了过来,给李叔添了茶,又给我倒了水。 “朝阳,嘉明,”李叔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公安特有的干练,“上午的督导情况,总体还不错。基层的同志很辛苦,条件也艰苦,但精神面貌和工作状态值得肯定。但是几个所都是搭着乡镇食堂吃饭,你们呢可以考虑一下,自己建小食堂嘛,起码有口热乎吃的嘛。” 我和田嘉明应了之后,李叔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和田嘉明:“我这次下来,除了面上的治安防范,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了解一下你们县里那个石油公司盗窃大案的进展。特别是……那批被转移的石油,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嘉明立刻坐直身体,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双手递给李尚武:“李市长啊,这是最新的进展报告。根据吕振山的供述和我们后续的侦查,已经基本锁定了几个秘密油库的位置。其中最大的一个,位于曹河乡废弃的国营厂仓库。我们初步勘察,里面确实有大量储油罐,但……已经空了。” “空了?”李尚武眉头紧锁,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什么时候空的?油去哪了?” “具体时间还在查。”田嘉明语气凝重,“根据现场痕迹和周边走访,初步判断是在我们抓捕吕振山之前,被人连续转移走的。转移得啊非常仓促,现场留下了不少油渍和车辙印。我们正在追查油罐车的去向。” 李叔放下报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他沉吟片刻,目光如电般扫过我和田嘉明,突然问道:“那个看仓库的老头呢?叫什么名字?” 田嘉明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叫曹德福,曹河乡本地人,六十多岁,在农机站看门看了十几年了。” “李尚武追问道:“空了?上千吨油,说空就空?什么时候运走的?运去哪里了?” “时间点卡在我们抓捕胡玉生之前,”田嘉明语速加快,透着案件的紧迫感,“现场痕迹很新,车辙非常凌乱,应该是仓促转移。追查具体车辆下落遇到了障碍,不好查。” 他顿了顿,脸上现出些许困惑,继续补充道:“最关键的是那个看仓库的老头,我们反复问询,他又是女同志带队,我们怀疑是石油公司的薛红。” “吕振山呢他不知道?” 李叔直接问道问题的核心,“他自己藏的油,藏在安排好的仓库里,自己的油被人转移走了,价值几百万,他本人不知道?这讲得通吗?糊弄鬼嘛!”李叔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浓浓的不信和怒火,“他自己的油啊!藏在曹河那个破地方,不就是图个隐蔽安全?油没了,他怎么会不知道?” 田嘉明被李叔这连续的诘问逼得有些语塞,他眉头紧锁,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解释道:“李市长,我们也觉得这点疑点极大。但吕振山本人……关于这批油的去向和他被转移的时间,他的供词也显得很混乱,或者说,他真的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我们暂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知道转移的具体情况……” “放屁!”李叔拍了下沙发扶手,力量不大,他那张威严的脸上写满了洞悉一切的冷峻,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我和田嘉明。 “不是吕振山说谎,就是这个老头在放屁!”李叔斩钉截铁地判断,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老公安式的逻辑,“曹河看仓库的老头?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在田嘉明脸上,语速不快,但字字如钉,钉进人的心里:“我问你,一个油罐车满载多少吨?也就二十多吨吧?那是上千吨油!要拉多少车?!不是一天两天能运走的!要转多少天?!这动静得多大?就算是半夜偷偷摸摸干,那油罐车轰隆隆的,装卸管道咣当咣当的,气味散得老远!端谁的碗,听谁的管!吕振山给他发着工资!那是他真正的东家,真正的饭碗!” 李叔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穿透力:“那么大的动静,那么多天,他一个看门的老头,陌生人来转油,他不给老板汇报?这合理吗?这不合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撒谎!要么他替别人瞒着不敢说,要么他本身就是转移链条的一环!” 他锐利的目光再次逼视田嘉明:“你们审问他,就光听他喊‘不知道’?就没去深挖他背后的关系?没去想想他有什么把柄捏在别人手里,或者谁许诺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冒这个险?你们刑侦的思路呢?!” 田嘉明仿佛被这一连串鞭辟入里的分析点醒了,他脸上的懊恼和顿悟瞬间交织在一起,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哎呀!李市长!您这么一说……真是!!我们……我们当时……嗨!都被薛红这条线吸引了太大注意力!” 他呼吸变得急促,语速飞快地解释,脸上火辣辣的:“老想着薛红是财务科长,这么大的事,资金流肯定要过她手,油库地址她作为心腹也掌握,转移行动她嫌疑最大。加上胡玉生一直把很多核心秘密交给薛红操作的习惯……我们侦办方向确实过多倾注在查薛红和她可能的动机以及路线上了,对这个‘看门老头’的角色……考虑得太简单了,只当是外围证人,以为他‘不知道’就是真的能力不足、被蒙蔽了!没想到他可能在睁眼说瞎话!” 田嘉明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透着一股子冷冽的杀气,尴尬说道:“失职!绝对的失职啊!您点得太对了李市长!不是吕振山不知道,就是这个老头在昧着良心说谎!他绝对是突破口!”我现在就带人,立刻安排,把他抓回来!撬开他的嘴!” 李叔看着田嘉明眼中的明悟和急迫,缓缓点了点头,语气沉稳:“嗯。明白过来就好。现在,立刻去办吧!把他单独控制起来,找个安全的地方审!特别是转移的时间、人员、车辆、最终去向!还有,谁让他闭嘴的!” 第1069 章 东洪县暗流涌动,政法委急不可耐 寒风扑打着招待所厚实的玻璃窗,发出沙沙的轻响。室内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外界的严寒,却驱不散三人脸上残留的凝重。 “等一等,老田!”李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身体微微前倾,靠坐在单人沙发上,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燃了长长一截烟灰,目光锐利地扫过田嘉明,又落在坐在对面的我的脸上。 田嘉明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李市长?” 李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将烟灰弹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那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脸上露出一丝半是调侃、半是严肃的神情,目光在田嘉明和我之间来回扫视:“嘉明书记!啊,朝阳县长,”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你俩怎么回事?老田你说你也是老公安了,经验丰富;朝阳啊,你也是公安局长出来的,基层办案的底子还在。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就分析不出来?”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手指点了点桌面,仿佛在敲打我们两人的思路:“眼前的线索不抓,抓跑了的?吕振山家里搜出来那三十多万现金,就摆在那儿!人赃俱获!这是铁证!是直接指向他个人贪污、私分赃款的关键证据!你们倒好,心思全放在追捕那个不知道跑到哪个犄角旮旯的薛红身上了?她跑了,线索断了,你们就干瞪眼?放着眼前现成的突破口不用,这不是舍近求远、丢了西瓜捡芝麻吗?” 田嘉明被李叔这突如其来的批评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但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和恍然。作为老公安,他当然明白现场查获的赃款价值,但连日来巨大的破案压力、深挖幕后和保护伞的急切,以及胡延坤、李泰峰等人带来的政治干扰,让他潜意识里更倾向于揪出“大鱼”薛红,以期彻底撕开整个利益网络,反而对曹河看门的老头和吕振山家中这“小”三十万有些“灯下黑”,觉得是既定事实,可以稍后再深挖细节。此刻被李叔点破,他才猛地意识到,这三十万不仅是吕振山的罪证,更是撬开他嘴巴、追查上游分赃链条最直接的钥匙! “李市长批评得对啊!”田嘉明没有丝毫辩解,立刻沉声认错,脸上带着一丝被点醒后的懊恼和决断,“是我思路跑偏了,钻了牛角尖!光想着抓薛红这根线,忽略了眼前最硬的证据!我马上亲自去办!集中力量,围绕这看门大爷,深挖吕振山!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撬开他的嘴,把给他送钱、和他分赃的上线下线,一个不落地挖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显然已经调整了主攻方向。 “嗯,这就对了嘛!你们分清楚,安置费的事是灰色地带,但是这个搞监守自盗肯定是黑色地带。”李叔脸色稍霁,挥了挥手,“去吧,动作要快,证据要扎实!这看门老头啊,就是撕开更大口子的楔子!” 田嘉明重重点头,不再多言,抓起大衣,步履匆匆地推门而去,走廊里很快传来他压低声音打电话部署任务的急促话语。 房间里只剩下李叔和我两人。李叔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目光深沉地看向我。 “朝阳啊,”李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凝重,“人可以抓,线索可以深挖,案子可以办得铁板钉钉,这都不难。以嘉明的能力,加上现在的证据,吕振山跑不了,他背后的人也会被一个个揪出来。但是……”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啊!人抓回来,尤其是顺着吕振山这根藤摸上去,很可能又要咬出不少人来!盗窃石油这个事,涉及生产、运输、仓储、销售多个环节,不可能只是吕振山、胡玉生两个人的‘二人转’。下面具体干活的司机、保管员、过磅员,上面打招呼、批条子、拿好处的某些领导、某些关键岗位的干部……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案子越往深里挖,牵扯面就越广!到时候,东洪官场怕是又要经历一场地震!” 我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我何尝不知其中的凶险?每一次深挖,都是在触动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都是在点燃新的火药桶。但我更清楚,不彻底挖干净,东洪就永远无法摆脱这些腐败分子的侵蚀,改革就无从谈起。 “李叔,我明白。”我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只要证据确凿,无论涉及到谁,县里都绝不姑息!该查的查,该办的办!刮骨疗毒,总得承受这份痛。” “好!有这个决心就好!”李叔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上层变动的沉重:“不过朝阳啊,光有决心还不够。你得看清大势,给自己铺路啊。”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然后说道:“我已经听到确切消息了,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于伟正同志,基本上就确定是下一步的东原市委书记了!” 我心头一跳!虽然早有风声,但从李叔口中得到如此明确的“基本确定”,分量截然不同!这意味着东原的权力格局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叔看着我眼中闪过的震惊,继续道:“钟书记马上就要调任省里,时间过得快啊,老张眼看着也快到点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书记上任,必然要重新布局。于部长……咱们和他都没有太深的感情基础,我估计啊,他都不一定还记得住你李朝阳是谁。下一步,钟书记走了,老张退了,市里面,特别是市委常委会上,要有人替你说话!包括学武,也是要听新书记的。再加上唐瑞林副书记对咱们平安县出来的干部……一直有些看法。所以啊,你得主动!”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得和市委新领导建立感情!争取吧,争取一步到位!” “一步到位?县委书记?”我下意识地摇头,“李叔,这……不可能吧?我才代理县长多久?资历太浅了……” “怎么不可能?!”李叔打断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全省三十岁出头的县委书记也不止两三个!干部年轻化、知识化,这是中央的大政方针!是你最大的机遇!也是东洪破局的关键!你想想,如果还是让刘超英或者其他人当书记,你能放开手脚吗?你提出的‘四个刻不容缓’能真正落地吗?石油公司划转后的深层次改革能推进吗?只有你党政一肩挑,才能真正掌控东洪大局,把改革进行到底!” 李叔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千钧:“我现在啊,是非常担心!担心这次人代会!你大刀阔斧地收拾了这么多人,动了多少人的奶酪?胡延坤、李泰峰倒了,吕振山、胡玉生进去了,那124个被清退的人,背后是124个家庭,甚至牵连着东洪县里大大小小几百个有头有脸的家族!你们只退了那些没工作的人的钱,那些有工作、只是被清理出石油公司但还在其他单位的人,他们交的钱你们没退!这就是个巨大的隐患!他们现在不敢闹,是因为有工作怕丢饭碗,可心里能没怨气?这股怨气,会不会在选举的时候爆发出来?” 我心头一震!李叔点出的这个隐患,我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到,但在全力推进划转的巨大压力下,确实有所忽略。那些“有工作”的人,虽然被清理出石油公司,但保住了其他单位的饭碗,县里出于稳定考虑,暂时没有追缴他们当初交的“安置费”,这确实是一个可能被引爆的雷!我脑海里瞬间闪过公安局扣押的那三十万——那正是从吕振山家里搜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分掉的赃款的一部分!这笔钱,田嘉明一直没再提具体处置方案,现在看来,或许…… 李叔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语重心长地继续道:“朝阳啊,这个时候,不能光谈信心,要谈实际了!两三百个家庭,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股力量汇聚起来,在选举时投个反对票或者弃权票,是完全可能的!万一……我是说万一,提名通不过,或者票数很难看,你怎么办?市委怎么看?新来的于书记会怎么想?”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最朴实的关怀,说出了完全不符合常务副市长身份、却充满长辈担忧的话:“听李叔一句劝,开‘两会’之前,一定要摸底!要低调!要一个乡镇一个乡镇、一个代表团一个代表团地去摸情况!把工作做细,把代表的思想工作做到位!实在不行的话……”李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奈和决断,“就不要硬走选举这条路!可以考虑由市委直接任命!虽然面子上可能不太好看,但总比在选举场上栽跟头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番话,推心置腹,甚至有些“不讲政治”,却饱含着李叔对我这个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年轻干部的深切爱护和巨大担忧。他是在用自己几十年的政治经验,为我谋划一条最稳妥、也最有可能实现抱负的道路。 我心中翻江倒海。李叔描绘的“一步到位”的前景固然诱人,但其中蕴含的风险也让我感到窒息。而关于人代会的警告,更是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我连日来因工作进展而稍稍放松的神经。我深知李叔绝非危言耸听,东洪本土势力的反弹,可能比我想象的更隐蔽、更致命。 “李叔……”我喉头有些发干,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您的话,我记住了。我会慎重考虑,抓紧部署。” 李叔看着我凝重的神色,知道他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已接近两点。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李叔站起身,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大衣,“你也注意休息,看你眼都是黑眼圈,黄金草也不能当粮食吃。记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头叮嘱道:“对了,还有件事。你空了注意一下你们城关镇。市局接到一些反应,城关镇有几股黑恶势力,活动比较猖獗,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甚至可能涉及暴力犯罪。这股歪风邪气不刹住,老百姓没有安全感,也影响东洪的形象。开‘两会’后,一定要抓一下!打掉几个,震慑一片!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也给你自己营造一个清朗的环境!” “明白,李叔!我会让嘉明重点部署!”我立刻应道。 李叔点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复杂的情绪——期许、担忧、还有长辈对晚辈的疼惜。他不再多言,拉开门,裹紧大衣,上车之后,很快消失在招待所门外呼啸的寒风之中。 县人大主任办公室的门,仿佛成了东洪权力场新的漩涡中心。焦进岗返岗后,并未如外界猜测般低调养病,反而以惊人的效率投入工作。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他穿着熨帖的深色中山装,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丝毫不见大病初愈的虚弱,只有久居领导岗位的沉稳与洞悉世事后的内敛。 来访者络绎不绝。县人大六位副主任,各乡镇人大主席团负责人,部分重点企业、社会团体的人大代表代表……几乎涵盖了东洪县各个层面、各个领域的代表人士。每个人进门时,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恭敬。 “焦主任,您身体恢复得真好!看着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还精神!” “老领导,您可得多保重啊!东洪的人大工作,离不开您掌舵!” “焦主任,气色真不错!看来省城休养的效果就是好!” 焦进岗总是面带温和的笑容,一一回应着大家的关心,寒暄几句家常,问问对方家里老人孩子的情况,显得平易近人。但寒暄过后,他总会看似随意地将话题引向即将召开的县“两会”。 “坐,坐,喝茶。”他示意秘书倒茶,目光平静地落在对方脸上,“身体没事了,组织信任,让我回来站好最后一班岗嘛。进京啊已经做了很多工作,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开好这次人代会。选举工作,是头等大事,关系到东洪未来五年的发展大局啊。”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朝阳县长这段时间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四个刻不容缓’,件件都是硬骨头,他带着县委县政府一班人,顶住压力,迎难而上,不容易啊。石油公司划转,更是省委省政府部署的重大改革任务,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取得突破性进展,朝阳同志的能力和担当,是经得起考验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当然,改革嘛,总会触动一些利益,会有人不理解,甚至有些怨气。这很正常。关键是我们这些老同志、人大代表,要站在全局的高度看问题,要理解县委县政府的难处和决心,要引导好、团结好广大代表,把思想统一到支持县委决策、推动东洪发展这个大局上来。”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次选举,确保组织意图顺利实现,确保朝阳同志高票当选,是政治任务,也是对东洪未来负责!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讲政治、顾大局的老同志、老代表,一定能发挥好作用,引导好各自联系的代表团,把这次人代会开成一个团结、胜利、奋进的大会!” 他的话语,既肯定了李朝阳的成绩,又点明了选举的重要性,更隐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导向。来访者无不心领神会,纷纷表态: “焦主任放心!朝阳县长的工作,我们看在眼里,服在心里!一定全力支持!” “老领导说得对!东洪需要稳定,需要发展,朝阳县长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们代表团肯定没问题!” “您放心,我们回去一定做好代表工作,确保选举圆满成功!” 送走一位位访客,焦进岗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谈了人大六个副主任和几个关键乡镇的代表团负责人后,他心里大致有了谱。大家对代理县长,确实存在一些看法——觉得他太年轻、太激进、手段太硬,动了太多人的“奶酪”。但这些看法,更多是基于利益受损或个人情绪的不满,并非不可调和的根本矛盾。在“稳定”、“大局”和自己这位老主任的威望面前,这些不满是可以被压制、被引导的。只要工作做到位,选举顺利通过问题不大。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秘书探头进来,低声道:“主任,劳动人事局的李勃局长来了,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 焦进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让他进来吧。” 李勃进来时,脸色苍白,眼神慌乱,与刚才那些沉稳的代表形成鲜明对比。他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办公桌前,声音带着哭腔:“焦……焦主任!老领导!您……您可要救救我啊!” 焦进岗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平淡:“小李啊,坐吧。看你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 李勃哪里坐得住,他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颤抖:“焦主任!我……我走投无路了!县长……县长已经让我写辞职报告了!我……我完了!老领导,您看在我跟过您几年的份上,您……您能不能跟县长说说情?求求您了!”他眼中充满了绝望和哀求。 焦进岗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勃,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说说情?怎么说?让我给县长说,不追究你的责任?李局长啊,”他放下茶杯,声音陡然转冷,“你看看你干的好事!那124个人的名单是怎么回事?那些所谓的‘安置费’又是怎么回事?知法犯法,滥用职权,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影响极其恶劣!县长让你写辞职报告,已经是给你留了体面!你还想让我去说什么?” 李勃被焦进岗冰冷的语气和锐利的目光刺得浑身一颤,他下意识地辩解,带着一丝不甘和委屈:“主任……主任啊!咱们……咱们算什么啊?您看看曹河县!三十多家公有企业,哪家不是这么搞的?安置人、收点钱……这……这不都是惯例吗?怎么到了东洪,到了李朝阳这里,就成了天大的罪过了?我……我冤啊!” “住口!”焦进岗一拍桌子,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怒容,眼神如刀般刺向李勃,“李勃!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还想着攀扯别人?曹河县是曹河县!东洪是东洪!曹河就是进一千人、收一千万,跟你有关系吗?跟东洪现在要处理的问题有关系吗?你自己屁股底下的屎擦不干净,还想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你这是罪上加罪!” 披头盖脸的骂了十多分钟,李勃被焦进岗的吓得面无人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焦进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声音逐渐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坐下说话吧。李勃,看在你跟过我几年的份上,我给你指条明路。县长是个厚道人,但也眼里揉不得沙子。你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主动!马上去找县长,当面做深刻检讨!把你经手的所有问题,向县长和县委交代清楚!态度要诚恳,认识要深刻!我也联系下显平,我们也会和县长沟通的,或许……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当……当面检讨?”李勃脸上露出巨大的恐惧,“我……我怕……怕挨骂……怕……” “怕挨骂?”焦进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怕挨骂也比丢饭碗、进班房强!负荆请罪去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一丝最后的“情分”,“明天吧,我会在和县长沟通工作时,提一下你认错的态度。但最终结果如何,要看你自己交代问题的程度和县里的决定。你好自为之!” 李勃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办公室,背影佝偻,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办公室的门刚关上不久,又被轻轻推开。焦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关切:“爸,谈了大半天了,累了吧?喝点水,休息一下。”她拿起暖水瓶,给父亲续上热茶。 焦进岗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还好。该见的都见了,该说的都说了。大局……应该能稳住。” 焦杨看着父亲疲惫的样子,心疼地说:“爸,您还是要多休息,身体要紧。工作永远做不完。” 焦进岗点点头,接过女儿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感觉舒服了些。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杨杨,你觉得……李朝阳这个人怎么样?” 焦杨愣了一下,随即认真地说:“有能力,有魄力,敢碰硬骨头,思路也很清晰。就是……手段有时候太直接,太硬,容易得罪人。不过,在东洪现在这个局面下,或许就需要他这样的人。” 焦进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立刻说话。父女俩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焦杨看着父亲,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爸,那……政协主席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县长那边,还有市委,应该都在等您的答复。” 焦进岗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沉默了很久,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最终,他缓缓放下茶杯,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干。这个政协主席,我不能干啊。” 他看着女儿略显惊讶的眼神,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焦杨啊,你看,第一我这个年龄也快到了,退就退干净。半辈子劳心劳力,好不容易从风口浪尖上退下来,图个清净。政协主席虽然相对轻松一些,但毕竟还在位子上,各种会议、应酬、协调关系,免不了操心费力。我这次‘病’了一场,是真觉得累了,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 “第二啊,你和你哥现在都很好。你是县里的组织部长,前途不错;你哥在省厅当处长,也算站稳了脚跟。我这个当爹的,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们平平安安,事业有成。你们都圆满了,我还去争那个政协主席的位置干什么?给你们添负担吗?让人说闲话吗?” “第三,”焦进岗的语气带着一丝深沉的考量,“我要是真接了政协主席,胡延坤、李泰峰他们那些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我焦进岗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抢了胡延坤的位置。虽然他们现在倒了,但他们在东洪经营几十年,盘根错节的关系还在。我何必去当这个靶子,惹这个麻烦?平白给自己树敌,也给你的工作增添不必要的阻力。” “第四点啊,”他最后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透彻和释然,“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好不容易才从这潭浑水里爬上岸,把身上的泥巴洗干净了。吨粮田、平水河大桥……县里那么多干部栽了跟头,刘超英、刘进京都背了处分,我能全身而退,是运气。现在,我上岸了,何必再主动跳回那潭浑水里去?政协主席看着风光,可东洪现在是什么局面?那就是个火山口!我何必再去趟那趟浑水?安安稳稳退下来,过几天清净日子,比什么都强。我现在啊,最担心的,还是你的个人问题,你们还是要个孩子。” 焦杨听到最后一点,脸色一红,说道:“他非得要男孩,我……我也没办法。” 焦进岗道:“要男孩也是对的嘛”。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变得异常平静和坚定。 焦杨听完父亲条理清晰、理由充分的“四不干”,沉默了片刻。她知道父亲心意已决,而且这些理由确实站得住脚,尤其是最后一点“上岸不下水”,充满了政治智慧和对风险的精准预判。她轻轻捏住自己的手:“爸,我明白了。您怎么决定,我都支持您。只要您身体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焦进岗露出慈祥的笑容。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道:“好了,你也去忙吧。县长那边……估计也快忙完了。他应该会来找我谈政协主席的事。到时候,我会亲自跟他说清楚。” 而在市委党校,由于钟毅要走,钟毅书记亲自抓的这个市委党校的培训班,纪律涣散了不少,沈鹏已经几天没有正经上课。 沈鹏放下电话,指尖残留着话筒冰冷的触感,他靠在市委党校宿舍简陋的木质椅背上,窗外是冬日午后惨淡的天光。刚刚那通打给东洪县公安局“老部下”的电话,让他心情十分复杂。 那几个曾经在他手下干过、如今仍在县公安局担任中层骨干的老伙计,面对老领导看似随意的“关心”,终究还是没能守住口风。在沈鹏刻意营造的推心置腹的氛围下,在提到“市政法委李书记很关注此事”的暗示下,他们吞吞吐吐地透露了实情。 “沈局……不,沈常委,”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和无奈,“吕振山……确实又挨打了。就在看守所里,前天晚上的事……动手的是监舍里几个有名的刺头,下手挺黑……肋骨……好像又断了两根……” 沈鹏的心猛地一沉,追问道:“看守所的人呢?管教干什么吃的?怎么会让犯人这么猖狂?” “管教……”对方的声音更加犹豫,似乎在权衡措辞,“管教……当时……好像反应慢了点……等发现制止的时候,人已经……唉,沈常委,您是老公安,看守所里犯人打架斗殴,在所难免嘛……而且那几个刺头,都是老油条了,下手有分寸,专挑肉厚的地方……” “有分寸?专挑肉厚的地方?”沈鹏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打断肋骨也叫有分寸?管教反应慢?我看是有人故意放水吧!田嘉明和廖文波他们,是不是暗示过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沈常委……这个……真不好说。但……吕振山自己……好像……认了。” “认了?认什么?”沈鹏追问。 “他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不让管教深究……也不让通知家属……” 沈鹏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夹杂着愤怒直冲头顶!好一个田嘉明!好一个廖文波!他们利用看守所里犯人之间“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借刀杀人!让那些地痞流氓去“教训”吕振山,制造“意外斗殴”的假象!而吕振山这个老江湖,被打断了肋骨也不敢声张,甚至主动“认栽”!为什么?因为他太清楚了!在看守所这个封闭的小社会里,管教就是天!得罪了管教,或者被认定是“告密者”,他接下来的日子会比打断肋骨痛苦百倍!甚至可能“莫名其妙”地死在某个角落!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把这份屈辱和伤痛咽下去,换取在看守所里苟延残喘的机会! “我知道了。”沈鹏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平静下是压抑的惊涛骇浪,“辛苦你了。这事……到此为止。” 挂断电话,沈鹏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通了舅舅李显平的保密专线。他将从东洪公安局内部得到的、关于吕振山在看守所再次被打断肋骨、以及吕振山本人“认栽”不敢声张的详细情况,原原本本地汇报给了李显平。 “……舅舅,情况就是这样。”沈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洞悉,“现在根本分不清,吕振山这新伤旧伤,到底是公安局的人直接动手打断的,还是看守所管教授意犯人打的,或者干脆就是犯人自发‘教训’他。吕振山自己都认了是‘意外’,这案子……没法查了。他比谁都清楚,在看守所里,得罪了管教,或者被认定是‘告密者’,他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他只能闭嘴,只能认命!” 电话那头的李显平沉默了许久。沈鹏甚至能想象出舅舅此刻紧锁眉头、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样子。终于,李显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决断:“总算……清楚了。吕振山考虑的对,他知道自己的伤根本说不清楚了。再说在看守所被打,就得罪了看守所的领导,自己进来才几天?以后在看守所的日子还长着呢,要等着法院宣判,这段时间,万一乱说,他这是用沉默换平安啊。” 李显平顿了顿,语气变得果决:“这样吧,你让孙海龙主任立刻准备一份正式的、加盖市政法委公章的文件!以‘案情重大、异地关押更利于深挖彻查’为由,要求东洪县公安局,立刻将犯罪嫌疑人吕振山,移交给市局光明区看守所羁押!手续要完备,理由要充分!今天下班前,文件必须送到东洪县公安局田嘉明手上!” “是!舅舅!我马上去办!”沈鹏精神一振,立刻应道。 下午五点,这份盖着鲜红“东原市政法委”大印的正式文件,由孙海龙亲自送到了东洪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田嘉明拿起文件,目光扫过那不容置疑的措辞和鲜红的印章,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目光如电般射向孙海龙:“孙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吕振山是我们东洪县局立案侦查的重要犯罪嫌疑人!案件正在深挖细查的关键阶段!现在移交?开什么玩笑!” 孙海龙早有准备,脸上堆着公事公办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田书记,这是市政法委李显平书记的明确指示!也是基于案件侦办需要的正常程序调整!吕振山涉嫌的石油盗窃案,案情重大,可能涉及跨区域犯罪,异地关押更有利于排除干扰,深挖余罪!这是为了案子好,也是为了东洪县局减轻压力嘛!请您理解,配合执行!如果你们要提审,可以直接去市里。” “理解?配合?”田嘉明冷笑一声,站起身,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孙主任,你回去告诉李显平书记!政法委也要考虑实际吧?!这个吕振山,是我们东洪县公安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突破的关键人物!他脑子里装着多少秘密?关系着多少条线索?现在把他移走,等于前功尽弃!案子还怎么查?损失谁负责?这个责任,我田嘉明担不起!东洪县公安局担不起!” 他斩钉截铁,声音如同重锤敲击:“人,不能放!谁要人,让李显平书记亲自来东洪要!只要他敢来,能说出个让我心服口服的道理,我田嘉明亲自把人给他送过去!否则,恕我难以从命啊!” 孙海龙被田嘉明这近乎蛮横的态度和直呼李显平名字的举动惊呆了!他拿着被塞回来的文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指着田嘉明:“田嘉明!你……你这是公然对抗上级指示!你……怎么敢这样?” 第1070 章 田嘉明硬刚孙海龙,李显平移交市纪委 田嘉明办公室内的空气比户外还要低上几度,只剩下窗外寒风扑打玻璃的沙沙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孙海龙拿着被塞回来的文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指着田嘉明,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田嘉明!你……你这是公然对抗上级指示!你……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市政法委的正式文件,盖着大红公章,你……你说顶就顶回来?你……你怎么敢这样?!” 田嘉明看着孙海龙气急败坏的样子,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脸上带着一种洞悉规则、手握底牌的冷峻笑容。他之所以敢如此强硬地顶回去,绝非一时冲动,而是基于三点深思熟虑的底气:一是自己背靠大树。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于伟正即将接任东原市委书记的消息,在东洪乃至东原官场早已不是秘密。田嘉明作为周海英圈子的核心成员,深知于伟正与周海英家族深厚的渊源。于伟正在周鸿基担任东原地委书记时期就深得信任,担任组织部长,如今能够“杀回”东原担任一把手,背后必然有周鸿基这位老领导的鼎力支持。在于伟正和周海英这些人眼里,东原依然是周家权力版图的延续。而他田嘉明,作为周海英在东洪公安系统的“自己人”,天然就站在了即将到来的新权力格局的核心圈层。相比之下,李显平不过是钟毅提拔起来的“交通系”干部,钟毅一走,李显平在市委常委会上的话语权必然大打折扣。田嘉明赌的,就是未来属于于伟正和周海英,而非李显平! 第二则是根基深厚。他田嘉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背后,站着东洪县委县政府,站着代理县长李朝阳!李朝阳是钟毅书记亲自点将、张庆合市长全力支持的空降干部,是东洪当前改革大局的核心。李朝阳推进石油公司划转、清除积弊的决心坚如磐石,而吕振山正是撬开整个腐败链条的关键钥匙!李朝阳绝不会允许市政法委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带走,破坏东洪的办案节奏和整体布局。李显平想动吕振山,就是动李朝阳的“奶酪”,就是动东洪县委县政府的权威!田嘉明相信,李朝阳会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反观李显平,他的伯乐钟毅即将调任省里担任二线职务,失去了钟毅的庇护,李显平在市里的分量还剩多少? 第三就是政法委在程序上存在硬伤。这是田嘉明敢于硬刚的最直接、也是最有力的武器!他作为曾经的平安县公安局副局长、政法委副书记,对政法系统的权力边界和运行规则了如指掌!政法委是什么?是党委领导和管理政法工作的职能部门,是协调机构,不是具体的办案机关!它无权直接指挥公安机关的侦查活动,更无权直接插手具体案件的犯罪嫌疑人羁押! “孙主任啊,”田嘉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仿佛在教训一个不懂规矩的下属,“你啊,一直在办公室坐久了,怕是连基本的业务都生疏了吧?回去啊,还是好好学学《刑法》、《程序规定》!别说你了,就连显平书记,他也没有资格直接从我们县局看守所带人走!” 他拿起桌上那份文件,用手指重重地点着上面的公章,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钉:“看清楚!市政法委!它的职责是什么?是‘指导、协调、监督、检查’政法各部门的工作!是‘研究’涉及全局性的政法工作重大问题!它什么时候变成了具体的办案机关了?!你有什么法律依据,能直接下文件要求我们移交正在侦查中的犯罪嫌疑人?!你告诉我,哪条法律、哪部规章赋予了政法委这个权力?!” 田嘉明将文件再次拍在孙海龙胸前,眼神锐利:“你们政法委,是党委的协调部门!不是政府的办案机关!这个基本定位,你搞清楚了没有?!拿着党委协调部门的红头文件,就想来指挥我们公安机关的具体办案?就想来提走我们的关键人犯?孙主任,你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乱了规矩,越了界!” 孙海龙被田嘉明这番有理有据、直指要害的质问轰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当然知道政法委的权限边界,但以往在李显平的强势领导下,市政法委的文件在东原政法系统内几乎等同于命令,鲜少有人敢如此直白地质疑和顶撞。田嘉明这毫不留情地撕下了“协调指导”的面纱,将“越权干预”的本质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让他瞬间陷入了巨大的被动和尴尬。 “你……你强词夺理!”孙海龙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试图找回一点场子,“我们……我们可以指定管辖!这个案子影响重大,市政法委有权指定由其他区县公安机关管辖!到时候,人一样要移交!” “指定管辖?”田嘉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理由呢?孙主任,你给我一个能站得住脚、经得起法律推敲的理由!吕振山涉嫌的盗窃石油案,犯罪地、结果地都在我们东洪县!主要犯罪嫌疑人、关键证据都在我们东洪县局的控制之下!案件侦办正在顺利进行!你告诉我,哪一点符合《程序规定》中关于指定管辖的条件?” 田嘉明步步紧逼,不给孙海龙任何喘息的机会:“是因为我们东洪县公安局办案不力?还是因为案件特别重大、复杂,我们东洪县局无力侦办?或者,是因为我们东洪县公安局的办案人员需要回避?孙主任,你倒是给我一条符合法律规定的、能写在正式文书上的、能拿到台面上说的理由啊!” 田嘉明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孙海龙的心坎上。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指定管辖?这不过是李显平和他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一个勉强能沾点边的借口,真要深究法律条文和实际情况,根本站不住脚!东洪县局对案件的侦办并无明显过错,案件虽然重大但并未超出县级公安机关的管辖能力,更不存在需要整体回避的情形。强行指定管辖,只会显得市政法委滥用职权,干预下级公安机关依法独立办案! 看着孙海龙面红耳赤、哑口无言的窘迫模样,田嘉明心中涌起一股掌控全局的快意。他知道,自己赢了。至少在法理和程序上,他牢牢占据了制高点。 “没有理由,对吧?”田嘉明冷冷地下了结论,语气带着胜利者的宣告,“孙主任,请回吧。回去转告李显平书记,东洪县公安局依法独立行使侦查权,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非法干预!吕振山,是东洪县局立案侦查的犯罪嫌疑人,在案件侦查终结前,他必须关押在东洪县看守所!谁来要人都不行!除非,他拿着市公安局的文书来!” 他不再看孙海龙,转身坐回宽大的办公椅,拿起桌上的文件,仿佛对方已经不存在!” 孙海龙在市政法委机关,走到哪里不是笑脸相迎,还从来没有遇到遇到过此种情形。孙海龙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手里则是攥着那份被田嘉明两次退回的文件,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充满威胁的话,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尖锐起来: “好!好啊!田嘉明同志!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直接转身,几乎是撞开了办公室的门,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不甘,在冰冷的注视下,上了汽车,将那份文件揉得不成样子,发出刺啦声。 孙海龙摔门而去的巨响,在田嘉明办公室内激起短暂的回响,随即又被窗外更猛烈的寒风呼啸声吞没。田嘉明站在窗前,看着孙海龙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带着一股怒气冲出县公安局大院,消失在大门尽头,脸上那副胜利者的冷峻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凝重。 “赢了这一阵,但这事……还没完。”田嘉明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玻璃。李显平身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被自己一个县公安局长如此强硬地顶回去,颜面扫地,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肯定会动用更大的能量,施加更直接的压力。 但李显平为什么揪着东洪、揪着吕振山不放?仅仅是为了面子?为了维护政法委的权威?田嘉明眉头紧锁,这个理由太单薄了。李显平在东原官场沉浮几十年,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如此不顾身份、不顾程序地强行干预一个县级案件的侦查,甚至不惜动用正式文件、派人亲自施压,背后必然有更深层次、更直接的利益驱动! “无利不起早啊……”田嘉明咀嚼着这句话,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几个名字:沈鹏!李显平那个在市委党校学习的外甥!作为前任东洪县公安局局长,沈鹏在东洪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石油公司这潭浑水,他沈鹏能完全置身事外?会不会……吕振山或者胡玉生手里,捏着能牵连到沈鹏的关键证据?甚至,李显平本人也在这条利益链上有所沾染?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让田嘉明心头猛地一震!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切就说得通了!李显平如此急切地想把吕振山弄到市里控制起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深挖彻查”,而是为了“捂盖子”!是为了防止吕振山在东洪县局的审讯下,吐出更多可能牵连到沈鹏甚至他李显平本人的秘密! “妈的!老狐狸!”田嘉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李显平作为市政法委书记,不可能不知道东洪县局背后站着的是李朝阳,是即将接任市委书记的于伟正赏识的年轻干将!更不可能不知道他田嘉明和周海英的关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能说明他李显平被逼到了墙角,不得不铤而走险! 想到这里,田嘉明立刻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的专线。丁刚是他在市局的老领导,也是周海英这条线上的人,值得信任。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丁刚沉稳的声音:“是嘉明啊!有事?” “丁局。”田嘉明言简意赅地将孙海龙前来要人、自己强硬顶回、以及对李显平动机的猜测,快速汇报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丁刚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不解:“这个李显平……确实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他这么干,完全不顾身份,不顾程序,简直是狗急跳墙!你的分析……有道理。沈鹏那小子,在东洪当局长的时候,手脚就不算干净,他那个大舅李显平,未必就真那么清白。” 丁刚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和提醒:“不过嘉明啊,你这次……处理得还是太硬了!孙海龙那是什么人?那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你一点面子不给,把他轰出去,他回去肯定要在李显平面前添油加醋,狠狠告你一状!李显平现在从曹河正式来政法委不久,这个人也很强势!” “丁局,我明白。”田嘉明虚心接受,“当时也是被他逼急了,话赶话……” “行了,事已至此。”丁刚打断他,语气果断,“我看你现在要做两件事:第一,立刻向你们李朝阳县长详细汇报这件事!他是你的直接领导,也是东洪的当家人,这事绕不开他!第二,找机会向李尚武副市长也汇报一下!李市长你们平安人,对情况熟悉,他在市里说话有分量!让两位领导心里有数,提前有个准备!李显平要是真敢乱来,市里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是!丁局!我马上去办!”田嘉明心中一凛,知道丁刚这是点明了要害。李显平再强势,也绕不开市委常委会,绕不开即将上任的于伟正! 县委大院,县长办公室的灯光亮如白昼。我正和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就即将举行的县石油公司划转签约仪式的最后细节进行敲定。炉火烧得很旺,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大战前夕的凝重。 “……县长,省石油公司那边反馈,对咱们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人员清退、资产债务初步理清,非常满意!”刘超英指着摊在桌上的方案,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兴奋,“特别是对咱们‘四大班子分包到人’、‘两个稳妥’处理安置费的做法,评价很高!他们说,咱们东洪的经验,尤其是人员清退这块,很有典型性,要整理成材料上报省政府,作为全省推广的样板!为其他涉油县实现划转提供参考。” 我听着刘超英的汇报,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沉甸甸的。石油公司是划转出去了,但这个“胜利”背后,是无数被触动的利益,是暗流汹涌的反弹,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引爆的隐患。 “超英县长啊,”我放下手中的笔,目光深沉地看向他,“你总算亲身体会到,改革的阻力有多大了吧?这是得罪了多少人,才勉强撕开一道口子?划转只是第一步,后面追查失窃的石油、追缴流失的设备款、妥善安置那124个被清退的职工,特别是还有一百多个交了钱但保住了其他单位饭碗的人……他们的钱,我们还没追缴,也没个明确的说法,这些都是埋在路上的雷啊!” 刘超英脸上的兴奋淡去,换上了凝重,他叹了口气:“是啊,县长,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特别是公安局那边……扣押着从吕振山家里搜出来的那三十多万现金,现在外面风言风语很多啊。” “哦?什么风言风语?”我眉头微蹙。 刘超英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有人……在传,说公安局打算用这笔钱,去修他们集资房的二期工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虽然我知道嘉明同志不至于这么干,但人言可畏,影响不好啊。” 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传言用心极其险恶!不仅抹黑田嘉明和公安局,更是在挑拨县委县政府与政法系统的关系,制造新的矛盾! “无稽之谈!”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嘉明同志党性原则强,不可能干这种事!这肯定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造谣生事!这样,你明天一早就去找财政局老王,我批个条子,让公安局把那三十万赃款,一分不少,全部上缴县财政!专户管理!等案子彻底查清,该退赔退赔,该上缴国库上缴国库!” “好的,县长!我明天一早就办!”刘超英连忙应道,脸上露出一丝轻松。这笔烫手的钱交回财政,他作为分管领导也少了很多压力。 刘超英拿着签好的文件刚离开,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敲响了。劳动人事局局长李勃,佝偻着腰,脸色灰败地走了进来,像一只惊弓之鸟。 “县长……”李勃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惶恐。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来的目的,无非是最后的挣扎。他最好的结局,就是无声无息地写一份辞去劳动人事局局长的报告,从此在东洪官场销声匿迹,做一个透明人。这是对他,也是对东洪大局,最体面的处理方式。 李勃没有坐,他站在办公桌前,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开始了他的“诉苦”和“表功”:“县长啊,您知道的,县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我这个劳动人事局长,看着风光,其实坐在火山口上啊……上面有领导打招呼,下面有单位要安排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这……这也不是我李勃发明的路子,上一任局长,上上一任,都是这么干的……您看石油公司这次清退的人里面,不少都是县里领导的亲戚,比如吕主任家的外甥,曹县长的小舅子,王局长的侄女……还有胡主席那边打过招呼的……” 他滔滔不绝地列举着一个个名字和关系,试图用“惯例”和“人情”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暗示自己只是随波逐流,甚至暗示如果深究下去,会牵扯到更多县里的头面人物。 我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等他口干舌燥地说了足足十多分钟,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李局长啊,”我抬起眼皮,目光如平静的湖水般落在他脸上,“从你进门到现在,我问过你一句话没有啊?” 李勃猛地一愣,张着嘴,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他没想到,自己这番“推心置腹”甚至带着点“威胁”意味的倾诉,换来的竟是如此冰冷的反应。 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不高说道:“李局长,你刚才把县里这么多领导、这么多关系,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是什么意思?是提醒我?你那份名单,我已经交给超英县长去处理了。如果你觉得还有未尽事宜,或者想补充什么,可以直接去找超英县长汇报。” 李勃的身体晃了晃,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他最后的“底牌”和“筹码”,在我面前被轻描淡写地打了回来。巨大的绝望和恐惧攫住了他。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声音带着犹豫:“县长!我……我还是想继续为县里工作!我……我支持县里工作的啊!您看,名单我也交了,钱……钱我也在想办法凑!我……我想继续担任劳动人事局局长,或者……或者您给我个机会,让我到下面乡镇去当个书记也行!我一定戴罪立功,好好干!” 我看着李局长的面色中带着紧张与期待,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到了这一步,他还在幻想保住官位? “李勃同志啊,”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拿出来退缴的那七十万……是哪里来的?” 这个问题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垮了李勃最后一丝侥幸!他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七十万的来源,是他最深的秘密,也是最致命的死穴!一旦深究,等待他的就不仅仅是丢官,而是牢狱之灾! 办公室里顿时就尴尬了,只有李勃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 我声音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好了,李局长。现在,你还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这就是组织上,对你最大的关怀了。” 李勃佝偻着背,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步一步挪出了县长办公室。那扇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室内明亮的灯光和炉火的暖意,也仿佛隔绝了他与东洪权力核心的最后一丝联系。走廊里昏暗的光线映着他灰败绝望的脸,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灌了铅。那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就是组织对你最大的关怀”,如同冰冷的判决书,彻底宣告了他政治生涯的终结。他明白,县长这是给了他最后的体面,让他自己悄无声息地消失,而不是被纪委带走,身败名裂。至于那七十万的来源?县长没深究,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他哪里还敢奢望什么乡镇书记?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 办公室里,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我心里暗暗想着:拿下李勃,易如反掌。他经手的那一百多号人,那些“安置费”的去向,只要深挖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必然能牵扯出一串县级领导干部的名字!胡延坤、李泰峰倒了,但东洪本土势力的根系远比想象的要深!李勃就是那个泄洪大坝的闸门,一旦强行撬开,闸门后面盘根错节的腐败网络、几十年积累的灰色利益链条,就会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瞬间淹没整个东洪官场! 到那时,局面将彻底失控!别说石油公司划转的后续工作、追查失窃石油和设备款,恐怕连即将召开的县“两会”都会陷入瘫痪!更关键的是,我和田嘉明的“转正”——代理县长去掉“代理”,公安局长提名为副县长——正处于最敏感、最需要平稳过渡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掀起一场席卷全县的反腐风暴,把所有潜藏的矛盾和盘托出,无异于自毁长城!不仅会得罪太多盘根错节的势力,更会让市委、甚至省委对东洪的稳定大局产生严重质疑!我和田嘉明,都将成为这场风暴的中心,前途难料! “稳定……大局为重吧……”我低声自语,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和无奈。作为公安局长出身,我骨子里有着除恶务尽的冲动,但坐在县长这个位置上,我不得不考虑更多。改革需要破局,但破局也需要时机和策略。现在,还不是彻底掀开所有盖子的最佳时机。李勃……只能暂时放过了。让他带着他的秘密,无声无息地离开东洪的权力场,换取暂时的平静。这笔账,只能留待日后,等我和田嘉明真正坐稳了位置,再慢慢清算!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田嘉明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县委大院里亮起了稀疏的灯火。 “县长。”田嘉明走到办公桌前,摘下褐色方框眼镜,声音沉稳,“曹河那边,那个看门的老头已经抓回来了。廖文波正在突审,那老家伙嘴挺硬,但证据很扎实,他跑不了!应该能从他嘴里撬出不少关于吕振山和胡玉生私下倒卖石油、转移赃物的关键线索!” 我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好。动作要快,证据要扎实。吕振山这根线,不能断。” 田嘉明坐下,接过韩俊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县长,您说到关键了,还有件事,得跟您汇报。下午,市政法委那个孙海龙,拿着盖了市政法委大红公章的文件,跑到我办公室,非要我把吕振山移交到市局光明区看守所!说什么‘案情重大、异地关押更利于深挖彻查’!被我硬顶回去了!” 他简单复述了下午与孙海龙交锋的过程,重点强调了自己依据法律和程序据理力争,以及孙海龙最后气急败坏的威胁。 “胡闹!”我听完,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愠怒,“办案什么时候归政法委直接管了?他们懂不懂基本的法律程序?!拿着党委协调部门的文件,就想来指挥公安机关的具体侦查?简直是乱弹琴!” 我沉吟片刻:“这事,是他们不对,程序上有硬伤。但是嘉明同志啊,”目光落在田嘉明脸上,语气带着告诫,“对待上级部门,尤其是市政法委这样的领导机关,态度还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硬顶回去,虽然占理,但毕竟伤了和气,激化了矛盾。下次再有类似情况,尽量委婉一点,讲清楚道理,让他们知难而退就好。没必要当面撕破脸,把关系搞得太僵。毕竟,我们还在东原的体制内,抬头不见低头见。” 田嘉明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虚心接受的神情:“是,县长批评得对。我当时也是被他咄咄逼人的态度激怒了,话赶话,没控制好分寸。尚武局长刚才也在电话里提醒我了,让我注意方式。” “嗯,李局是老领导,经验丰富,他的话要听。”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没有喝。我本想顺势提出将吕振山家中搜出的那三十万赃款移交县财政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田嘉明刚刚打了一场硬仗,顶住了市政法委的压力,这个时候急着要钱,难免会让他和公安局的兄弟们寒心,觉得县里不信任他们,甚至有点“卸磨杀驴”的味道。我当过公安局长,太清楚基层干警的处境和心态了。这笔钱,还是等案子再推进一段,找个更合适的时机再提吧。 “县长,那……市政法委那边,我们接下来怎么应对?”田嘉明问道,“看孙海龙那架势,李显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我放下茶杯,目光沉静,“只要我们在理,程序站得住脚,就不怕他们施压。你这边,把案子抓紧,把证据做实。其他的,我来处理。” 与此同时,东原市政法委书记办公室的灯光也亮到了深夜。 孙海龙站在李显平办公桌前,胸膛还在因为愤怒和不甘而剧烈起伏。他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将下午在东洪县公安局的遭遇复述了一遍,重点渲染了田嘉明的“嚣张跋扈”、“目无上级”、“公然对抗组织”,甚至暗示田嘉明背后有人撑腰,根本没把市政法委放在眼里。 “……李书记!您说!他田嘉明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县公安局书记,就敢这么跟市政法委叫板?!还说什么‘让您亲自去东洪要人’?他这是打您的脸!打我们市政法委的脸啊!”孙海龙的声音略显激动,脸上充满了委屈和愤懑。 李显平靠在皮椅里,脸色阴沉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田嘉明的强硬,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公安局,竟然敢如此不留情面地顶撞市政法委的正式文件,甚至直呼他的名字!这不仅仅是打脸,更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战! 更让他心惊的是,田嘉明背后站着的李朝阳,以及田嘉明背后若隐若现的周海英!这股力量,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啊!”李显平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愤怒。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李书记,您看……要不要把线索直接移交给市公安局?让市局出面,把吕振山提上来?”孙海龙试探着问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市公安局?”李显平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浓浓的不屑,“李尚武和丁刚这两个同志,圆滑无度,跟田嘉明穿一条裤子!指望他们?他能真心实意帮我们办事?平级单位才用移交,我们是上级领导机关,用移交这个词,就矮了半头!” 孙海龙说道:硬来不行,走程序又理亏……难道就这么算了?让田嘉明和李朝阳在东洪为所欲为? 不行!绝对不行啊!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李显平的脑海。已经知道胡玉生已经被抓了,吕振山和胡玉生,归根结底还是石油公司的事,这事闹大了还是有可能被田嘉明他们深挖细查。这让李显平心里万分纠结,一阵发慌。田嘉明知道,市公安局、市检察院这两家单位没在自己手里掌握,交给他们于事无补,如今倒是林华西反腐的力度很大,李显平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既然某些人不识抬举,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个方向!孙主任,你立刻准备材料!把我们所掌握的,关于吕振山、胡玉生涉嫌严重经济犯罪,以及可能涉及东洪县部分领导干部滥用私刑的的线索、证据,整理成详实的报告!明天一上班,就以市政法委的名义,正式移交给市纪委!” 李显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因为林华西一直想着帮自家兄弟减刑,他李显平为这事还跑了两趟省司法厅,所以自己和林华西私下关系倒是好起来了。 李显平:“田嘉明不是讲法律、讲程序吗?好啊!我们就把案子交给真正有权限查办领导干部的部门!让市纪委去查!我倒要看看,他李朝阳和田嘉明,敢不敢连市纪委也一起顶回去!到时候,我看他们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孙海龙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高!李书记,您这招高啊!市纪委出手,名正言顺!看他们还怎么推脱!我马上去办!保证把材料做得扎扎实实!” 李显平挥了挥手,示意孙海龙出去。他重新坐回皮椅,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和冰冷。东洪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但他李显平,绝不会轻易认输!吕振山这个口子,他必须堵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1071 章 石油公司顺利划转,客运线路鹬蚌相争 灰蓝色的天幕低垂,仿佛被冻僵了,迟迟不肯透亮。昨夜凝结的霜花,像一层薄薄的碎玻璃,顽固地覆盖在枯黄的草叶和光秃秃的枝桠上,在稀薄的晨光里闪着微弱的寒光。街道上,声音是冷的,带着金属的质感。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叮铃铃——叮铃铃——”,像冰珠子砸在冻硬的地面上,穿透清冽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晰而突兀。偶尔一两声汽车喇叭的鸣笛,“叭——叭——”,短促而焦躁,划破清晨的寂静,惊起路边电线杆上几只瑟缩的麻雀。环卫工人穿着臃肿的、灰扑扑的棉大衣,戴着露出指头的线手套,佝偻着腰,挥动着长长的竹扫帚。竹丝划过冰冷的水泥路面,发出“沙——沙——沙——”的、规律而单调的声响,如同给这座尚未完全苏醒的小城打着沉闷的节拍。街角的早点摊子早已开张,蒸笼里冒出滚滚白气,带着诱人的面食香气和豆浆的醇厚,与清冷的空气激烈地交融、翻滚,在寒风中顽强地弥漫开一小片温暖的氤氲。 县委招待所2号楼,这座青砖砌成的小楼,安静地矗立在几棵高大、枝桠虬结的老槐树后面,远离主干道的喧嚣,自成一方天地。 上午十一点,东洪县石油公司正式划归省石油公司的签约仪式将在市里的花园酒店举行。这不仅是东洪县国企改革迈出的关键一步,也是整个东原市瞩目的焦点。为了让我养足精神,晓阳昨晚早早便熄了灯。 所以第二天一早,不到七点,窗外的天色还是一片灰蒙蒙时,我和晓阳便都醒了。 晓阳动作麻利地起身,披上厚厚的棉睡衣,先去厨房的小煤炉上坐了一壶水。老式的铝壶,壶嘴很快发出“嘶嘶”的轻响,继而“呜呜”地鸣叫起来,白色的水汽顶得壶盖微微跳动。她拿出一个搪瓷缸子,缸身印着褪色的红双喜和“劳动光荣”的字样,缸口边缘有些磕碰掉瓷的痕迹。滚烫的开水“哗啦”一声注入缸中,白色的蒸汽瞬间升腾而起,模糊了晓阳的脸庞。她拿起我那套深蓝色的毛料西装——这是为了重要场合特意定做的,平时倒是少穿。 晓阳仔细地铺在床单上,用手掌轻轻抚平褶皱。然后,她拿起那沉甸甸、热得烫手的搪瓷缸,小心翼翼地用缸底代替熨斗,在西装的关键部位——肩线、领口、袖口、裤线——缓缓地、一遍遍地熨烫过去。滚烫的搪瓷缸底接触毛料,发出轻微的“滋啦”声,伴随着水汽蒸腾的“噗噗”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水汽和毛料纤维的味道弥漫在小小的卧室里。 “大冷天的,非得穿这身板正的西装,”晓阳一边专注地熨烫着裤线,一边忍不住小声抱怨,鼻尖因为热气而微微泛红,“建勇秘书长啊要求也太高了,也不怕把人冻成冰棍儿。里面穿厚毛衣显臃肿,这领带一勒,脖子都透不过气。” 我站在穿衣镜前,正仔细地扣着白衬衫的扣子,闻言转过头,对着镜子里晓阳忙碌的身影笑了笑:“这不是要上台发言嘛,代表咱们东洪县呢。张叔要来,省计委的领导、省石油公司的老总们都要到场,场面大着呢。西装就是咱的‘战袍’,得穿出精气神,不能让人小瞧了咱们东洪干部。” 晓阳没再说话,只是抿了抿嘴,手上的动作更加细致了。烫好了西装,她帮我穿上,又踮起脚尖,仔细地帮我系好那条朱红色的领带。晓阳的手指纤细而灵巧,将领带结打得饱满又端正。接着,晓阳退后一步,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微微歪着头,目光像柔软的羽毛,一寸寸地扫过我的脸庞、肩膀、胸膛。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三傻子,”晓阳带着暖暖的甜意,“姐看你啊,就是看不够。”她伸出手,掌心温热,在我西装前襟上轻轻拍了拍,仿佛要拂去最后一丝看不见的尘埃。 八点钟,县委大院门口已经热闹起来。 两辆米黄色的中巴车停在院门口,车身油漆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铁锈色,车窗玻璃上也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曹伟兵副县长正搓着手哈着白气,一看到我,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声音洪亮地打趣道:“哟!县长!您今天这精神头,这身板正的西装一穿,啧啧,跟新郎官差不多了!帅得很啊!咱东洪的门面担当!” 一旁的焦杨,作为县委组织部长,原本正低声和旁边的干部说着什么,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明显地愣了一下。她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里有惊讶,有欣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瞬间点亮的光彩,随即她迅速垂下眼帘,掩饰般地抬手捋了下耳边的碎发,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但那瞬间的失神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常务副县长刘超英、以及县里相关的负责同志,陆续登车。我和刘超英坐在了第一辆中巴车靠前的位置。车子发动,老旧的发动机发出沉闷而吃力的“突突”声,车身也随之轻微震颤。车子驶上崭新、宽阔的东光公路,路面平整得像黑色的缎带,但这辆服役多年的老车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油门踩下去,引擎轰鸣声加大,速度却提升缓慢,仿佛一个气喘吁吁的老人,在平坦的大道上艰难跋涉。 车子驶出县城,窗外是冬日萧瑟的田野。收割后的麦茬一片枯黄,伴随着冬小麦苗的青绿相互交错。远处的村庄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刘超英侧过身,压低声音对我说,手无意识地拍了拍身下有些塌陷的座椅:“县长啊,上次我去临平县考察,人家云飞县长接待我,坐的就是新买的中巴车,空调的!县政府专门配的,软座,坐着又舒服又气派,开出去也有面子。咱们县里……是不是也该考虑更新换代了?您看咱们县交运公司跑农村的那些‘老革命’,都破成啥样了?门都关不严实!咱们坐这车去市里开这么重要的会,有点……掉份儿啊,显得咱东洪太寒酸。” 我感受着座椅弹簧的硬度和车身的颠簸,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嗯,是得考虑一下。形象问题,也是效率问题。回头你牵头,了解一下行情,看看‘红叶’或者‘太湖’牌的大概要多少钱一辆,县财政能不能挤出这笔预算来。打个报告上来。” 坐在前排的刘进京也转过头来,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县长,下午我和进岗主任约好了,要去市人大一趟。下午与东投客运、龙投客运两家公司负责人的碰头会,我就不参加了。” 我点头之后,刘超英继续道:“丁局长打电话,安排在下午两点,地点在县交通局会议室。主要议题还是围绕新公路通车后开通客运专线的事宜,两家公司的运力调配、票价核定、站点设置这些。” “贷款自营这条路,考虑过没有?”我问道,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如果能县里自己贷款买车运营,或许能掌握更多主动权,避免受制于人啊。 刘超英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县长,这条路子我们研究过,难啊!现在银行商业贷款利息太高了!年息最低也要10个点!县交运公司那点家底您是知道的,农村客运本就是亏钱,连年亏损,职工工资都发得勉强。这么大笔贷款砸下去,光是利息就能把他们压垮!更别说盈利了,风险太大,实在是不敢干,也干不起啊。” 我听了,心中也是一沉。10%的年息,确实是沉重的负担。我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略显荒凉的田野,心中暗想:假如当初李泰峰在位时,能争取到低息的政策性贷款,或者有更长远、更务实的发展规划,县里现在或许就不会面临客运车辆老旧、发展受制于人的尴尬局面了。可惜,历史没有假如,李泰峰留下的只有烂摊子和骂名。 车子快驶入市区时,高楼渐多,车流也密集起来。我拿出会议议程和那份用蓝黑钢笔水修改过多次的讲话稿,再次凝神细读起来。稿子是我亲自操刀,反复推敲的,重点突出了东洪县在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坚强领导下,克服重重困难,平稳有序推进石油公司划转工作的经验做法。特别是“两个稳妥”处理人员安置和“四大班子分包到人”化解矛盾的具体举措,用了不少数据和实例支撑。最后部分则展望了划转后依托省公司平台、盘活资产、发展地方经济的新机遇,措辞谨慎但充满希望。 九点半不到,两辆略显寒酸的中巴车驶入了花园酒店气派非凡的旋转门前。 酒店门口早已铺上了崭新的、厚实的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台阶之上。会场布置得庄重而大气。主席台背景墙上,悬挂着巨幅的红色丝绒横幅,上面是醒目的白色大字:“东洪县石油公司划归省石油公司签约仪式”。台下,一排排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条桌和包裹着红色绒布的靠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工作人员步履匆匆,拿着对讲机低声沟通,调试着麦克风、音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 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主任已经提前到了会场。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藏青色毛料西装,白衬衫领口系着深红色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背着手,在几个拿着文件夹的干部陪同下,神情严肃而专注地巡视着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不时指着某个细节低声交代几句。看到我们一行人走进来,方建勇脸上立刻堆起热情而标准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朝阳县长!你们到得很准时啊!来,快指导一下啊,看看我们还有哪些不周到的地方。”方建勇主动伸出手,与我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干燥而有力。他又迅速与其他几位县领导——刘超英、刘进京、曹伟兵、焦杨、杨明瑞、黄修国等——一一握手,点头致意,动作流畅而周到。 方秘书长自然懂得,在东洪的干部面前,把面子给足。 “方秘书长辛苦!指导不敢当啊,市里面搭台子,让我们县里面唱戏,我们要感谢秘书长啊,您比我们更早到,事事亲力亲为,我们得向您学习啊!”我笑着回应,目光扫过布置精良的会场。 “应该的,应该的啊。朝阳的事就是我的事,东洪的事就是市里的事。这么大的事,省市领导都高度重视,一点马虎不得。”方建勇摆摆手,目光扫过会场,显得很满意。他自然地靠近我半步,脸上笑容不变,但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朝阳啊,你看这会场,还行吧? 客套一番之后,方建勇抬手看表,说道,差不多了,咱们去下面迎接一下……,来到了旋转门,方建勇压低声音说道:对了,有个事跟你通个气。我听说,市纪委那边,关于李泰峰的专案组,组建得差不多了,可能就在这两天,就要正式进驻东洪了。”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我的表情,才继续道,“不过啊,你也别太紧张。据我了解,这次下去,更多的可能还是走个程序,亮个态度,给东洪的干部们提个醒,表明市里握着主动权……当然,不然的话,查李泰峰,拔出萝卜带出泥,带出不少人也是必然的……市里也是想借此机会,敲打敲打某些人,让大家心里都绷紧那根弦。” 市纪委要动真格了?虽然他说是“形式”、“亮态度”,但李泰峰在东洪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一旦动起来,牵扯面必然极广!这无疑是在东洪本就暗流汹涌的官场,又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我面上不动声色,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只是微微颔首,同样压低声音:“谢谢方秘书长提醒啊。上次的事,感谢啊,黄老县长的儿子和女儿,他们到市里,也给秘书长啊添麻烦了,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市里的工作,确保调查顺利进行。” 正说着话,酒店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引擎的轰鸣。只见几辆黑色的“皇冠”轿车组成的车队,在闪烁着警灯的引导车带领下,如同一条沉稳的黑色长龙,缓缓驶来,精准地停在了红地毯的尽头。车门被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迅速拉开。市长张庆合、常务副市长王瑞凤,以及几位身着深色中山装或西装的省计委、省石油公司的领导,在随行人员的簇拥下,面带从容的微笑,步履沉稳地踏上红地毯。 张庆合市长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迎接的我们。他脸上立刻绽开亲切而爽朗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目光就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 “朝阳啊!”张市长声音洪亮,带着长辈般的慈和与毫不掩饰的赞许,他伸出宽厚的手掌,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透着信任和鼓励,“干得漂亮!石油公司这块硬骨头,硬是被你们东洪啃下来了!有魄力,有担当!没辜负市委市政府的期望!好样的!” “张市长过奖了!”我连忙微微欠身,语气真诚而谦逊,“这都是在市委市政府坚强领导下,在钟书记、张市长、王市长亲自关心和指导下,全县上下拧成一股绳,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们只是做了分内的工作!” 王瑞凤副市长也走了过来。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米色毛呢西装,内搭浅灰色高领羊绒衫,显得既干练又优雅。她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在我熨烫得笔挺的西装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平稳:“朝阳同志,辛苦了。今天的签约仪式意义重大啊。” “谢谢王市长!我们一定全力以赴,确保仪式圆满成功!”我挺直腰板,郑重地回答。 省计委和省石油公司的领导们也纷纷上前,与等候的同志握手寒暄,气氛热烈而融洽,王瑞凤市长又在几位领导面前夸奖我一番。 主席台下,铺着蓝色桌布的长条桌后,坐满了省市县各级领导、相关部门负责人、企业代表以及受邀的媒体记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审视和些许紧张的气氛。 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主任步履沉稳地走到主席台中央的发言席前,轻轻敲了敲麦克风,清晰而洪亮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会场:“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同志们!东洪县石油公司划归省石油公司签约仪式,现在开始!请各位领导上台……” 市长张庆合、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省计委柳志伟副主任、省石油公司杨一伟总经理以及我和省石油公司分管划转的周宁国副总——依次走向主席台,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干练、优雅。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晰而沉稳:王瑞凤副市长打开话筒,在介绍了参加领导和单位后。说道:“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同志们!今天我们齐聚一堂,共同见证东洪县石油公司正式划归省石油公司这一重要时刻。这是我省深化国企改革、优化资源配置、推动石油产业健康发展的重要一步,也是东原市、东洪县贯彻落实省委省政府决策部署,勇于担当、攻坚克难的生动实践!”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省计委柳志伟副主任的方向:“首先,我们有请省计划委员会副主任柳志伟同志,宣读省政府俞泰民省长的批示!” 柳副主任起身,展开一份文件,声音洪亮而庄重: “值此东洪县石油公司正式划归省石油公司之际,我谨代表省政府,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向签约仪式的成功举行表示热烈的祝贺!向为此次划转工作付出辛勤努力的东原市委市政府、东洪县委县政府、省石油公司以及所有参与此项工作的同志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和诚挚的问候!” 他的声音在会场回荡,字字清晰: “东洪县石油公司的顺利划转,是省委省政府深化国企改革战略部署的具体体现。东原市委市政府、东洪县委县政府,面对复杂局面和历史遗留问题,敢于啃硬骨头,勇于碰硬钉子,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务实的工作作风,克服重重困难,平稳有序地完成了人员清退、资产债务厘清等关键任务,为全省涉油县区推进石油公司划转工作,作出了示范,提供了可借鉴的宝贵经验!这种攻坚克难、勇于担当的精神,值得充分肯定和表扬!” 柳副主任的宣读完毕,会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王瑞凤副市长接着请省石油公司总经理马一伟同志致辞。周总热情洋溢地表达了对接收东洪石油公司的信心,对东洪县委县政府工作的肯定,以及对未来合作发展的展望。 随后,王瑞凤的目光转向我:“下面,有请东洪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李朝阳同志,代表东洪县委县政府作表态发言!”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前襟,走向发言席深鞠一躬。台下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我调整好麦克风的高度,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场,声音清晰而有力: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举行东洪县石油公司划归省石油公司签约仪式。首先,我代表东洪县委、县政府和全县百万人民,向省委省政府、向省计委、省石油公司的大力支持和精心指导,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和亲切关怀,向所有关心、支持、帮助东洪石油公司划转工作的各位领导、同志们,表示最衷心的感谢和最崇高的敬意!”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真诚和凝重: “石油公司划转,是省委省政府赋予东洪的一项重大政治任务,也是一场必须打赢的硬仗!面对历史形成的沉重包袱、盘根错节的复杂形势、东洪县委县政府始终牢记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的嘱托,坚持‘四个刻不容缓’的工作思路,迎难而上,破冰前行!” 我略微提高了声调,着重强调: “我们坚持‘两个稳妥’的基本原则——稳妥清退超编人员,稳妥解决安置费问题。我们创新推行‘四大班子分包到人’的硬举措,将责任压实到每一位县领导肩上,点对点、面对面地做工作,讲政策、讲出路、讲感情,最终成功化解了矛盾,确保了人员清退平稳有序!我们坚持依法依规、公开透明,全力追缴流失资产,清查历史债务,确保国有资产不流失,确保划转工作经得起历史和人民的检验!” 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凝神倾听。我继续道: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今天,石油公司划转工作迈出了关键一步,但这绝不是终点,而是东洪融入全省石油产业布局、实现国有企业改革发展的新起点!东洪县委县政府将以此次划转为契机,在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省石油公司的大力支持下,全力配合做好后续资产移交、债务承接、人员融合等工作,确保划转工作圆满收官!同时,我们将以此为新动力,进一步解放思想,深化改革,优化环境,努力开创东洪经济社会发展新局面,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全县人民的期望!” 我的发言结束,会场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张叔在主席台上微微颔首,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王瑞凤副市长也向我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 “下面,进行签约!”王瑞凤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请东洪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李朝阳同志,省石油公司副总经理周宁国同志,到签约席就位!” 我和周总在全场目光的注视下,走到主席台中央的签约席前。深红色的签约台,铺着墨绿色的绒布,两份印制精美的合同文本已经摆放整齐。礼仪小姐递上两支金色的签字笔。 我和周总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我拿起笔,在乙方代表的位置,郑重地签下了“李朝阳”三个字。周总随即在甲方代表的位置签下了他的名字。签毕,我们交换文本,再次签字。最后,我们站起身,紧紧握手,面向全场展示签约文本。台下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掌声雷动! “我宣布,东洪县石油公司正式划归省石油公司!”王瑞凤的声音带着宣告胜利的喜悦。全场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签约仪式结束后,在花园酒店的中餐厅举行了简朴而隆重的工作午餐。 在一番客套之后,张叔端着酒杯,带着我和瑞凤市长特意走到我们东洪县这几桌。他红光满面,显然心情极好。 “瑞凤同志啊,东洪的同志让咱们东原啊扬眉吐气,拔得头筹啊。朝阳!超英!进京!还有各位东洪的同志们!”张市长声音洪亮,举杯示意,“今天这个仪式,搞得好!非常成功!东洪县委县政府,特别是朝阳同志,带领大家打了一场漂亮仗!啃下了石油公司这块最硬的骨头!为全市、全省的国企改革趟出了一条路子!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们表示热烈的祝贺和衷心的感谢!大家辛苦了!干杯!” “谢谢张市长!干杯!”东洪的所有人连忙起身,举杯相碰,气氛热烈而融洽。张市长又勉励了几句,才走向其他桌。 午餐接近尾声,在送走了省上领导之后,人群开始陆续离场。我正和市上几位领导寒暄,王瑞凤副市长不动声色地走到我身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略带深意的微笑。 “朝阳啊。” 我听到声音赶忙走了过去。 瑞凤市长声音不高,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旁人注意,“有件事跟你通个气。明天上午,我打算找晓阳同志谈个话。” 我心中一动,面上保持平静,微微颔首:“王市长您吩咐我需要做什么。” “晓阳同志在市府办工作这段时间,表现非常出色,思路清晰,办事稳妥,协调能力强,是个难得的人才。”王瑞凤语气带着欣赏,“我这边呢,红旗同志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现在我通知你,你这个当家属的没意见吧?” 晓阳真能直接到常务副市长身边工作,担任副秘书长,这无疑是莫大的信任和重用,对她个人的发展是巨大的机遇!再说,都通知我了,我能有什么意见! “没有任何意见,谢谢市长对晓阳的信任和器重!”我立刻表态,语气真诚,“这是组织上对她的培养和肯定!我个人完全支持!” 王瑞凤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笑容更深了些:“你小伙子不错啊,有眼光也有觉悟,嗯,也有担当!钟书记对你这次的表现非常满意!下来之后,东洪的经验做法,要尽快形成一份详实的专报,报市委市政府!要突出你们在人员清退、化解矛盾、确保稳定方面的创新做法和显著成效!” “是!王市长!我们一定抓紧落实!”我郑重应道。 而下午两点半,东洪县交通局会议室。 上午的签约仪式圆满结束,我和刘超英、韩俊没有随大部队返回东洪,而是由谢白山开着桑塔纳,直接赶到了市交通局。下午三点,与东投客运、龙投客运两家公司的协调会即将在市交通局举行。 坐在汽车上,已经没有了上午的兴奋,想着东洪如同待宰杀的羔羊一般等着别人分食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若不是东光公路开通在即,就是应该自办客运。不过,两家竞争倒是好事,可以压价嘛。 市交通局走廊尽头,局长丁洪涛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周海英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玉扳指,窗外,是略显陈旧的街景。 丁洪涛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一丝愤懑:“周总!海英老总!您说,跟东投那帮人有什么好谈的?纯属浪费时间!齐永林都退下去多久了?还摆什么老资格!咱们交通局直接发个红头文件,指定让龙投客运跑东洪线不就完了?何必搞这个协调会,看他们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 周海英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却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丁局啊,稍安勿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啊,不能操之过急。东投集团的董事长齐永林,那是什么人物?当过市长,现在挂着市政府特别顾问的头衔,那是和我家老爷子一个辈分、平起平坐的大佬!该有的尊重,必须要有!在面上,该给的礼数,一点都不能少!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说我们仗势欺人,不懂规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语气变得异常坚定和冷酷:“但是,在商言商!东洪这块市场,我们必须拿下!而且要快!要放长远看!东洪一百多万人,这就是一百多万人的市场!随着东光公路通车,经济发展,这个市场只会越来越大!在东原,像东洪这样人口基数大、交通区位改善、市场潜力巨大的空白区域,已经不多了!这是兵家必争之地!是战略要冲!” 周海英的眼神闪烁着商人的精明和战略家的决断:“所以,我的意见是:谈!认真谈!姿态甚至可以放低点!该让步的可以让步!哪怕初期价格低一点,利润薄一点,甚至不赚钱,也要先把线路经营权拿到手!先把市场占住!只要市场在我们手里,地盘是我们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调整策略,有的是办法赚钱!眼光放长远一点,不要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现在亏点小钱,是为了以后赚大钱!”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瑞士名表,时间指向两点四十五分:“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楼下,迎接一下这位李县长。” 丁洪涛一愣,有些诧异:“周总,您……您还亲自去楼下接他?这……太给他面子了吧?他李朝阳再怎么说也就是个代理县长……” 周海英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眼神深邃:“洪涛啊,你啊,还是太实在了。面子这东西,该给的时候就得给足!就算你下一步真去了东洪当县委书记,也得跟李朝阳搞好关系!明白吗?” 他看着丁洪涛有些不解的眼神,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补充道:“这小子,不简单!他是邓牧为的女婿!邓家在省里的根子有多深,不用我说吧?在市里面,张庆合、王瑞凤都对他青睐有加,钟毅书记更是把他当亲信培养!省上,人家话语权很重!这次石油公司划转,省里点名表扬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前途无量!跟他搞好关系,对你,对我,对龙投的发展,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丁洪涛连连点头:“明白了!周总您看得远!不然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当县长,还能啃下石油公司这块硬骨头!确实有两把刷子!我这就去安排!” 与此同时,交通局一楼略显陈旧的大厅里。 胡晓云在马香秀和一位穿着笔挺西装、提着公文包的业务经理的陪同下,刚刚走进来。马香秀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冷清的环境,凑近胡晓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胡总,咱们没想到,龙投公司这次能量这么大啊!连市交通局都这么明显地给他们站台?丁洪涛那态度,摆明了偏向他们!” 胡晓云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神色平静如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抬手轻轻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精致的女式腕表。她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淡淡嘲讽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而笃定: “香秀啊,急什么?无所谓吧。”她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大厅,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今天这个会,不过是走个过场,亮个相,探探底牌罢了。你真以为能开出什么结果来?最后啊,东洪这块蛋糕,该是谁的,还是谁的。” 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东投的牌子,也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周海英想靠低价抢市场?哼,哪有那么容易。让他先蹦跶蹦跶好了。最后,肯定还是咱们去东洪。” 马香秀看着胡晓云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的焦虑稍稍平复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那……咱们待会儿在会上……” “该争的争,该说的说。”胡晓云打断她,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姿态要摆足,底线要守住。价格可以谈,但核心线路的优质经营权,寸步不让。至于其他的……让他们龙投去折腾吧。记住,我们是东投,是国企,不是来跟他们打价格战的。” 她话音刚落,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只见周海英在丁洪涛的陪同下,正从楼上走下来。丁洪涛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正侧身跟周海英说着什么,态度恭敬。 周海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厅中央的胡晓云一行人。他脸上那笑容瞬间变得更加灿烂,脚步也加快了几分,远远地就扬起了手,声音洪亮地打着招呼: “哎呀!这不是胡总吗?您也亲自来了?”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胡晓云面前,主动伸出手,动作热情而自然。 胡晓云脸上也立刻浮现出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伸出手与周海英轻轻一握,声音清脆悦耳:“周会长说笑了 。东洪客运市场这么大的事,我们东投当然要重视。倒是周会长您,日理万机,还亲自来交通局指导工作,真是让我们也受宠若惊啊。” “指导谈不上啊,跟着丁局长啊学习学习!”周海英哈哈一笑,目光扫过胡晓云身后的马香秀和业务经理,“东投是老大哥,经验丰富,我们龙投是后来者,得多向胡总您请教才是!特别是东洪这块市场,还得靠胡总您多提携啊!” 第 1072章 胡晓云配合东洪,周海英拂袖而去 在市交通局一楼大厅,周海英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略带玩世不恭的灿烂笑容,目光落在胡晓云身后的马香秀身上时,明显地顿了一下。马香秀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羊绒风衣,内搭米白色的高领小毛衣,衬得肌肤胜雪。化着精致的淡妆,眉眼如画,气质温婉中带着一丝干练,在略显陈旧的大厅里显得格外亮眼。 周海英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但随即被他那深厚的“修养”迅速掩盖。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了几分,主动向马香秀伸出手,动作优雅而绅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磁性:“这位是?” 胡晓云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介绍道:“周会长啊,这位是我们东投集团客运公司的副经理,马香秀同志,这次东洪客运项目,由她具体负责。” “哦!马经理!幸会幸会啊!”周海英的手与马香秀轻轻一握,一触即分,分寸拿捏得极好。他目光真诚地看着马香秀,笑容爽朗,带着由衷的赞叹:“强将手下无弱兵啊!胡总手下,果然都是精英!美女手下,还是美女啊!马经理真是年轻有为,气质出众!” 马香秀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微微欠身,声音清脆而礼貌:“周会长过奖了。久仰周会长大名!” 胡晓云嘴角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周会长真是会说话,难怪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我们东投的人啊,都是实在人,只会埋头做事。” “胡总您太谦虚了!”周海英哈哈一笑,目光在胡晓云和马香秀之间流转,“东投人才济济,实力雄厚,这才是根本!我们龙投是后来者,得多向胡总和马经理学习啊!” 丁洪涛站在一旁,脸上堆着笑容,适时地插话道:“是啊是啊!周会长和胡总都是咱们东原商界的翘楚啊,龙投和东投都是响当当的企业!今天能聚在一起,共同为东洪群众出行和交通的发展出谋划策,是我们东原交通和东洪群众的福气啊!” 就在这时,我和刘超英、韩俊走进了交通局办公楼大门。周海英眼尖,立刻停止了寒暄,脸上笑容不变,抬手轻轻抚了抚鼻梁上那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对着丁洪涛微笑道:“丁局长啊,贵客来了!” 丁洪涛连忙转身,脸上笑容更盛,快步迎了上来:“李县长!刘县长啊!欢迎欢迎!路上辛苦了!” 我的目光扫过大厅里的众人,在周海英和胡晓云身上稍作停留,最后落在了丁洪涛身后的马香秀身上。她显然也看到了我,原本平静温婉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脸颊泛起一抹更深的红晕,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整理了一下风衣的领口,又轻轻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动作带着一丝少女般的局促。 我心中微微一涩,但面上不动声色,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与迎上来的丁洪涛、周海英、胡晓云一一握手寒暄。 “丁局长辛苦!周会长、胡总啊,两位老总都亲自来了,真是让我们深感愧疚啊!”我的声音沉稳有力。 “哪里哪里!李县长您太客气了!东洪的发展,我们龙投责无旁贷!”周海英热情地握着我的手,用力摇了摇。 胡晓云与我轻轻一握,目光在我身上那套笔挺的西装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略带调侃的笑意:“李县长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啊!这么冷的天,咱们东洪的干部都穿西装?这精神头,让人佩服!” 丁洪涛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裹着厚厚的棉大衣,闻言立刻凑趣地哈哈一笑,脸上带着市侩的油滑:“胡总说得是!不过啊,看到胡总和马经理这样的美女老总,我这心里啊,也是燥热得很!一点都不觉得冷!”他的话带着几分轻佻,引得胡晓云微微蹙眉,马香秀则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帘。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马香秀身上。她穿着一双及踝的褐色皮靴,包裹在修身的黑色风衣里,身姿窈窕。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上,此刻带着一丝羞涩和复杂的神情。田嘉明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香秀在和齐江海接触……”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烦闷涌上心头,像一块石头堵在胸口。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劝慰自己:都是两个婚姻不幸的人,或许只是抱团取暖罢了…… 轮到和马香秀握手时,她微微低着头,伸出手。我的手因为一路寒风,确实有些冰凉。她的指尖温热柔软,轻轻触碰到我的手时,她似乎被那凉意惊了一下,飞快地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和难以言喻的温柔,随即又迅速垂下眼帘,声音低柔婉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李县长……您的手好凉啊……还是……还是多穿一点吧。”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过去的温婉和体贴。 我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我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静:“谢谢马经理关心。”随即松开了手。 这短暂的、带着旧日痕迹的互动,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寻常的礼节性问候,但其中的微妙,只有我和她心知肚明。 “好了好了,外面冷,大家别站着了,咱们去会议室谈吧!”丁洪涛适时地招呼道,打破了这短暂的微妙气氛。 众人便不再多言,在丁洪涛的引导下,沿着略显陈旧的楼梯,向三楼的会议室走去。丁洪涛陪着我走在前面,不时聊上几句。 周海英和胡晓云并肩紧随其后,看似随意地交谈着,继续着刚才的“商业互捧”。刘超英、韩俊走在后面。马香秀则稍稍落后几步,走在胡晓云身后,步履轻盈,但目光似乎有些飘忽,偶尔会不自觉地落在我挺拔的背影上,随即又迅速移开,脸上那抹淡淡的红晕始终未曾完全褪去。市交通局三楼会议室长方形的会议桌铺着墨绿色的绒布,两侧摆放着深色的靠背椅。空气中弥漫着新装修的淡淡油漆味。 市交通局局长丁洪涛坐在主位,左手边依次是周海英、龙投客运的年轻代表商晨光;右手边依次是胡晓云、马香秀以及东投客运的另一位业务经理。我和刘超英、韩俊则坐在丁洪涛正对面的客位。 丁洪涛清了清嗓子,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声音洪亮地开场:“各位领导啊,各位老总,同志们!今天这个协调会,臧登峰副市长非常重视,特意委托我来主持。东光公路通车在即,路修通了,关键是要有车跑起来,方便群众出行嘛!东洪县人民政府目前财政困难,无力自行购置车辆、运营线路,这是客观现实。好在咱们东投集团客运公司和龙投集团客运公司,都是实力雄厚、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都表达了承担东洪客运任务的强烈意愿!为了避免竞争,造成资源浪费,今天咱们坐在一起,就是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协商确定由哪一家来承担这项艰巨的任务!确定之后,再具体谈车辆投入、票价核定、站点设置这些细节。下面,先请东洪县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同志,介绍一下东洪县的基本情况和客运需求。” 刘超英挺直腰板,翻开面前的笔记本,声音沉稳地介绍起来:“好的,丁局长。各位领导,各位老总。东洪县地处东原市西北部,辖20个乡镇,总人口102.3万。随着东光公路即将全线贯通,我县与市区的时空距离将大大缩短啊,预计人员往来、商贸物流将呈现爆发式增长,客运需求潜力巨大。但目前,我县交运公司车辆老旧,运力严重不足,难以满足群众出行需求。县财政目前确实困难,短期内无力投入巨资更新客运车辆。因此,我们热忱欢迎像东投、龙投这样有实力、有信誉的企业参与东洪客运市场,为百万东洪群众提供安全、便捷、舒适的出行服务!我们县政府将全力做好协调、服务和保障工作!” 刘超英的介绍简明扼要,突出了东洪的人口基数、区位改善和巨大潜力,也点明了县里的困难和开放态度。 丁洪涛点点头:“嗯,情况介绍得很清楚。东洪百万人口,市场广阔啊,但起步阶段也确实有困难。下面,请企业介绍一下自身情况和运营方案。东投是老大哥,胡总,我看还是你们先请吧。” 胡晓云微微颔首,目光示意了一下身旁的马香秀。马香秀脸上带着自信微笑,声音清脆悦耳: “各位领导好!我是东投集团客运公司副经理马香秀。首先,非常感谢东洪县政府和市交通局给我们东投这个机会。东投集团作为东原市的市属骨干型国有企业之一,拥有雄厚的资金实力、丰富的客运管理经验和覆盖全市的完善运营网络。我们集团高度重视东洪市场,市政府特别顾问,董事长齐永林亲自做了批示,将其视为集团客运业务拓展的重要战略支点。我们计划初期投入10辆全新、高配置的中巴汽车,开通东洪县城直达市区的客运专线,后期根据客流增长情况,逐步加密班次,并适时开通东洪到周边县城的线路。我们将严格执行政府定价,提供安全、舒适、准点的服务,并承诺将部分利润用于回馈东洪,支持当地建设汽车站。东投集团有信心、有能力、更有国企担当,为东洪百万群众的便捷出行提供优质服务!” 马香秀的发言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既展示了国企的实力和担当,也描绘了具体的运营蓝图,赢得了丁洪涛和周海英微微颔首。胡晓云脸上露出明显的赞许。 “好啊!东投集团实力雄厚,方案也很具体。”丁洪涛点评了一句,目光转向龙投这边,“下面,请龙投集团客运公司介绍一下。” 坐在周海英旁边的年轻人,座牌上写着商晨光。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各位领导好!我是龙投集团客运公司业务部经理商晨光。龙投集团是东原总商会会长级理事单位,东原市十大民营企业之一。我们集团业务涵盖建筑、餐饮、酒店、交通等多个领域,资金实力同样雄厚,管理机制更加灵活高效。我们龙投客运虽然起步晚,但发展快,创新意识强!针对东洪市场,我们计划采取更加灵活的运营模式:初期投入15辆全新中巴车,主打‘快速、便捷、平价’!票价可以比市场价低10%-15%!龙投集团作为民营企业,机制灵活,决策迅速,服务意识强,更能适应市场变化,满足群众出行需求!我们有信心把东洪客运专线打造成一条惠民、利民、便民的精品线路!” 商晨光的发言倒是也充满了激情,重点突出了龙投的灵活机制、价格优势和服务策略。他发言时,目光炯炯有神,带着一种强烈的进取心和表现欲。我看着他,那种熟悉感愈发强烈,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双方介绍完毕,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丁洪涛环视一周,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搓了搓手,打破了沉默:“嗯……东投和龙投两家公司,实力都很雄厚啊!方案也各有特色,都很有吸引力!说实话,手心手背都是肉,让谁上不让谁上,真不好决定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明显的倾向性:“不过呢,客运这个行业啊,比较特殊。线路重复建设,容易造成资源浪费,恶性竞争,最终损害的还是乘客的利益和企业的效益。所以啊,我个人认为,一家运营,更有利于统一管理,优化配置,保障服务质量和安全运营。大家觉得呢?” 他目光扫过众人,见没人立刻反对,便继续说道:“现在东原市啊,正在大力推进改革开放,民营企业、乡镇企业为东原的改革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充满了活力和创造力!我看啊,我们应该给予民营企业更多的包容和支持!让他们在市场中锻炼成长!东洪客运市场到底如何,客流量有多大,盈利空间有多少,说实话,咱们呢都不清楚,还是未知数啊,存在一定的风险。民营企业机制灵活,抗风险的能力也相对强一些,船小好调头嘛!我个人建议啊,这个开拓新市场的任务,不妨就交给更有闯劲、更能适应市场变化的龙投集团来试试水!让国企在更成熟、更稳定的市场发挥压舱石的作用嘛!大家看怎么样啊?” 丁洪涛这番话,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意图明显,就是要将东洪客运市场直接划给龙投!他话音刚落,胡晓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丁局长啊!”胡晓云的声音不高,却直接打断了丁洪涛的话头,目光锐利直视着丁洪涛,脸上挂着微笑说道“我可不认同您的观点啊!” 会议室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胡晓云身上。 胡晓云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国企领导干部特有的底气:“首先啊,东洪客运市场潜力巨大,但也确实存在风险。正因为有风险,我们国企才更应该顶上去嘛!承担风险,探索经验,为后续发展趟路子!这是国企的职责所在!国企姓‘国’,就是要为国分忧,为民服务!怎么能因为有风险,就把责任推给民营企业?这不符合国企的定位和担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海英和商晨光,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其次,东投集团作为市属龙头国企,资金、技术、管理、经验都更胜一筹!我们有完善的应急预案和风险管控体系,更有能力应对市场波动,确保客运服务的稳定性和安全性!风险不明的情况下,让相对欠缺的民营企业去‘试水’,丁局长,我都于心不忍啊!” 胡晓云的话软中带硬,掷地有声,有理有据,直指丁洪涛话语中的偏颇和不负责任!丁洪涛脸色略显尴尬。 周海英见状,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我也讲几句吧,胡总说得有道理啊,国企确实责任重大。”他先肯定了胡晓云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呢,丁局长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嘛。市场有风险,探索需谨慎啊。民营企业虽然起步晚,经验少,但正因为没有包袱,没有条条框框的束缚,反而更能轻装上阵,大胆创新!机制灵活,决策高效,服务更贴近市场,更能快速响应乘客的需求变化!这正是民营企业的优势所在!” 他目光转向胡晓云,脸上带着诚恳的笑容:“胡总,东投实力雄厚,经验丰富,这点毋庸置疑。但龙投也有龙投的优势。我们愿意承担风险,愿意以更优惠的价格、更灵活的服务去开拓市场,服务东洪百姓!这也是一种担当嘛!国企和民企,各有千秋,应该优势互补,共同发展。但在东洪客运这个具体项目上,让更有闯劲、更愿意让利、服务更灵活的民营企业去尝试一下,积累经验,这也是一种有益的探索!” 周海英这番话也是绵里藏针,既肯定了国企的地位,又强调了民企的优势和探索精神,把“让利”、“服务灵活”、“开拓创新”的帽子扣在龙投头上,同时暗示东投可以坐享其成,显得格局更大。他巧妙地将丁洪涛的偏袒包装成了“支持改革”、“鼓励探索”的正当理由。 胡晓云则是毫不退让:“周会长啊,话不能这么说!服务群众出行,保障安全便捷,这是公共交通的基本要求嘛,不是靠‘闯劲’和‘让利’就能完全解决的!我们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也有能力承担这个责任!龙投如果有心参与,可以在其他领域与东投合作,共同服务东洪发展,但客运专线这块,涉及百万群众出行安全,容不得半点闪失!我看还是必须由经验丰富、实力雄厚的国企来主导!” 两人你来我往,表面上是讨论客运运营模式,实则是在争夺东洪客运市场的控制权。丁洪涛夹在中间,被两人凌厉的气势压了回去。我和刘超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时间在周海英与胡晓云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争论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会议室内的气氛却依旧僵持不下。 丁洪涛坐在主位,他看着手表指针指向下午四点半,心中暗暗叫苦。他瞥了一眼周海英,又看了看寸步不让的胡晓云,心里嘀咕:开什么会嘛!这个周海英也是过场多!真正的开会,龙投集团在东投面前能有什么优势?齐永林拿到明面上说还是市政府的特别顾问,市政府开常务会议这齐永林在会场上都还有一席之地!有些事在暗地里可以操作,但是拿到面上,根本没法说!硬压东投,胡晓云绝不会买账,反而会闹得更大。 丁洪涛清了清嗓子,脸上堆起略显僵硬的笑容,强行插话打断了两人无形的交锋:“两位老总!两位老总!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双手虚按,示意两人暂停,“咱们讨论了这么多,各抒己见,都是为了东洪的发展嘛!不过,咱们好像还没听听东洪县政府的意见呢?毕竟,东洪才是真正的主人翁嘛!朝阳县长,刘县长,你们是东洪的父母官,最了解东洪的情况和需求。你们来谈谈,东洪县政府对客运专线运营模式,有什么想法和建议?” 作为县长,看着东投和龙投两位大佬在这里争夺东洪的市场,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东洪财政穷,无力自主,此刻倒真像是两个列强在瓜分自己的地盘。我定了定神,脸上露出沉稳的微笑,目光转向身旁的刘超英:“超英县长,你分管交通,对情况更熟悉。你把咱们东洪的方案,给大家提一提,请各位领导、各位老总批评指正。” 刘超英会意,戴上老花镜,看着眼前的笔记本,找我求证了刚刚商量的数据,清了清嗓子,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场,声音清晰而有力: “各位领导啊。感谢大家的热情参与和对东洪发展的关心!既然东投和龙投两家公司都这么有诚意,愿意为东洪百万群众的出行服务,我们东洪县政府经过慎重考虑,提一个建议方案,供大家参考。” 他顿了顿,目光在周海英和胡晓云脸上停留片刻,继续说道:“我们建议,由东洪县交运公司牵头,与东投集团客运公司、龙投集团客运公司三方合作,共同出资组建一家新的客运公司!新公司负责东洪至市区客运专线的运营。” “具体模式是:东洪县以客运市场资源、线路经营权以及部分场地、管理人员作价入股,占新公司51%的股份;东投集团和龙投集团,以投入的全新客运车辆作价入股,各占新公司24.5%的股份。新公司的日常运营管理,由东洪县交通局负责主导。东投和龙投作为股东,主要提供车辆和技术支持,并参与公司重大决策和利润分红。” 刘超英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毕竟,客源主要在东洪,客运服务直接关系到东洪百万群众的切身利益。我们东洪县委县政府完全不参与、不承担责任,也说不过去。由我们主导成立新公司,我们占大股,既体现了我们对这项民生工程的责任担当,也保证了服务的稳定性和可控性。同时,我们也考虑到这种混合所有制模式在东洪还是首次尝试,具有探索性质。因此,我们建议设定一年的试行期。试行期内,各方密切合作,共同摸索经验。一年后,根据运营效果和市场反应,再决定是否调整股权结构或继续深化合作。” 刘超英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周海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下意识地抚了抚金丝眼镜,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和明显的不悦。他飞快地瞥了一眼丁洪涛,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不满——这相当于东洪县啥也没出,就要拿走51%的股份和主导权,而他和胡晓云投入真金白银买的车辆,却只能各拿24.5%,还要被东洪县交通局管着?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 丁洪涛立刻领会了周海英的眼神,他脸上堆起夸张的惊讶表情,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调:“刘县长!这个……这个方案……是不是有点……那个啥?你们东洪县……也参与分红?还是占51%的大头?”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这……这不太合适吧?你们……你们好像……没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啊?场地、管理人员……这……这能值51%?” 刘超英面色平静,语气却异常坚定:“丁局长,您这话就不对了。东洪县102万人口,就是我们最大的资源!这个市场,就是依托东洪百万群众为基础的!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投入!没有东洪这个市场,再好的车,再强的企业,也无用武之地!我们提供市场,提供平台,提供管理,这难道不是最核心的资源吗?” 丁洪涛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略带玩笑地说道:“刘县长啊,您这……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这……这就有点,那个……耍流氓的意思了?光凭一张嘴,就要拿走51%?” 我适时地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丁局长,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东洪县不是不出力,咱们是出市场、出管理、担责任!这怎么能叫耍流氓呢?这种模式,恰恰是风险共担!三家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共同把东洪客运市场这块蛋糕做大做强!最终受益的,是东洪的百万群众,是咱们的客运事业!当然,最终赢的,也是咱们丁局长您嘛!” 我特意加重了“咱们东洪、咱们丁局长”几个字,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丁局长,我们这也是为下一步铺路嘛。东洪客运搞好了,也是您丁局长的一大政绩啊!” 丁洪涛听到“下一步铺路”和“政绩”几个字,心头猛地一跳!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李显平书记就是从交通局长直接升任曹河县委书记,如今更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这是他丁洪涛梦寐以求的路径!如果能在东洪客运这个重大项目上做出成绩,成为他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对他竞争东洪县委书记的位置,无疑是巨大的助力!这话,分明是在暗示他! 丁洪涛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幻,刚才的质疑和不满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深思熟虑、顾全大局的模样。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转向周海英和胡晓云,语气变得缓和而带着引导性: “嗯……朝阳县长和刘县长这个方案……虽然有点……嗯……新颖,但仔细想想,也不失为一种思路啊!三方合作,风险共担,利益共享!比我们一直在这里争论由哪一家单独运营,确实要更有建设性!也更有利于东洪客运事业的长期稳定发展!周总,胡总,你们二位看呢?我觉得这倒是个解决当前僵局的好办法!” 周海英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他快速盘算着:就算只投入5辆国产中巴车,那也是大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真金白银!东洪县空手套白狼拿走51%的股份和主导权,他和胡晓云投入实打实的资产,却只能各拿24.5%,还要被东洪县交通局管着,利润只能分回来四分之一!这买卖简直亏到姥姥家了!傻子才会干!他相信胡晓云也绝不会同意!只要胡晓云反对,这个方案自然就黄了。 想到这里,周海英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身体向后一靠,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调侃:“丁局长啊,朝阳县长,刘县长,你们这个方案……确实很有‘创意’啊!不过呢,如果真这么搞,我相信胡总那边……也很难交代吧?毕竟投入产出比……呵呵,太悬殊了点。胡总,您说是不是?”他把目光投向胡晓云,眼神里带着一丝笃定和试探性的“默契”,相信胡晓云会和他站在同一战线。 胡晓云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此刻,她迎着周海英的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她抬手轻轻抚了抚耳边的碎发,动作优雅,目光却异常锐利地扫过周海英,最后落在周海英身上,声音清晰而坚定: “哦?周会长,你们龙投干不干啊?” 周海英感慨一句说道:“我倒是想干,但是和股东们没法交代。我们干不了,胡总,我相信你们也干不了吧!” 胡晓云并没有直接回答周海英,而是转头看向我,才缓缓说道:“这个时候,就体现国企担当了。” 她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东投,干!” 周海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胡晓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下意识地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震惊、错愕和一丝被耍弄的愤怒!她……她竟然同意了?这怎么可能?!这完全打乱了他的预判! 胡晓云心里暗道,周海英啊,你们不干,三家就不是变成两家了!胡晓云没有理会周海英的失态,目光转向我,语气干脆利落:“朝阳县长,既然敲定了合作方向,我看今天这个会可以先到这里了。下来之后,我们东投会尽快安排专人与东洪县政府对接,就新公司组建的具体细节进行深入洽谈。丁局长,周总,感谢啊,我下午集团还有个会,就先告辞了。” 说完,胡晓云拿起桌上的手包,对丁洪涛微微颔首示意,又看了一眼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周海英,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转身带着马香秀和业务经理,步履从容地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周海英脸色铁青,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不解和一丝被耍弄的愤怒。他万万没想到,胡晓云竟然会同意这样一个看似“吃亏”的方案!丁洪涛也愣在当场,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打破了沉默:“周会长,丁局长,看来东投的魄力确实不小啊。既然东投愿意合作,那咱们东洪县政府也一定拿出最大的诚意,把这件事办好!丁局长,您看……?” 丁洪涛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啊……好!好!既然东投同意了,那……那这个方案……我看……可行!可行!周会长,您看……?” 周海英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挫败感,脸上挤出一丝极其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呵呵……胡总……魄力惊人啊!佩服!佩服!既然东投愿意干,那我们龙投……就不掺和了。祝你们合作愉快!” 丁洪涛看着周海英怒气冲冲的背影,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我,尴尬地搓着手:“这……这……朝阳县长,你看这事闹的……” 我微微一笑,拍了拍丁洪涛的肩膀:“丁局长,没关系。东投有担当,愿意和咱们东洪共同探索新模式,这是好事!具体细节,我们下来再和东投详谈。今天辛苦丁局长了!我们也先告辞了。” 丁洪涛又抬眼看了一眼周海英的背影,无奈说道,这个,这个以后啊,和同志们打交道的机会多啊。李县长,刘局长啊,以后啊,还要你们多多照顾! 第 1073章 胡晓云袒露心声、田嘉明取得突破 会议在一种微妙而略带尴尬的气氛中结束。周海英带着商晨光,脸色铁青地率先离开了会议室,连基本的客套都省了。丁洪涛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堆起笑容转向我和刘超英。 “朝阳县长,刘县长啊,今天……辛苦你们了!你看这事闹的……”丁洪涛搓着手,语气带着一丝歉意和圆滑,“不过结果还是好的嘛!东投有担当,愿意合作,这是好事!下来你们和东投好好对接,把新公司组建起来!需要市交通局协调支持的,尽管开口!” “谢谢丁局长支持!”我伸出手,与丁洪涛紧紧握了握,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今天多亏丁局长主持大局!东洪客运这块硬骨头,还得靠市局和丁局长您掌舵啊!” 丁洪涛脸上笑容更盛,他握着我的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朝阳啊,东洪的干部群众……不容易啊!这次石油公司划转,你们干得漂亮!啃下了硬骨头!我听说……反响很好!省里都点名表扬了!东洪的群众,是有战斗力的!我们交通局啊,必须全力支持东洪的发展!只有相互支持,才能出成绩,才能造福群众嘛!”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继续说道:“这次啊,到东洪来,我的感触很深啊!东洪的干部群众,用双手铺了一条高标准公路,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东洪的群众,有干劲,有盼头!我这个交通局长,看着心里也热乎!俗话都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我这个位置,就是要为地方发展服务的!这次回来,我已经和局里研究,再给你们东洪规划一条高标准公路!把路网织密,把发展的骨架撑起来!” 丁洪涛这番话,看似在谈工作,实则句句都在暗示他下一步的去向和“投资”。他提到“东洪的干部群众”、“感触很深”、“再规划一条高标准公路”,甚至直接套用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种略带江湖气的话,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他丁洪涛,下一步就是要去东洪当县委书记了!这几乎已经是东原官场公开的秘密。 我心中了然,脸上立刻露出热情而“惊喜”的笑容,用力回握丁洪涛的手:“丁局长!太感谢您了!您这是雪中送炭啊!东洪的群众要是知道您这么关心东洪的发展,这么支持东洪的建设,一定会热烈欢迎您啊!超英县长刚才还跟我说呢,丁局长大手一挥,又给我们规划了一条高标准公路!这真是东洪百万群众的福气啊!” 刘超英也连忙附和:“是啊是啊!丁局长高瞻远瞩!东洪的发展,离不开交通的支撑!丁局长的大力支持,是我们东洪的定心丸啊!” 丁洪涛被捧得心花怒放,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朝阳县长,超英县长,你们太客气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为了东洪的发展嘛!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喝上几杯!” 我说道,这个实在不行啊,省石油公司还有一个接收小组在东洪,我们晚上啊还要回去开个见面会。丁局长啊,下次机会多, 既然这样,时间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们啊,你们也早点回县里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丁局长!您也多保重!”我和刘超英再次与丁洪涛握手道别。 走出会议室,韩俊和谢白山已经在楼梯口等候。我们一行人下楼,走出略显陈旧的交通局大楼。冬日的寒风扑面而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谢白山发动了桑塔纳轿车。车子刚驶出交通局大院,拐上主干道,还没开出多远,就看到有人招手拦车。韩俊立刻警惕起来,身体微微前倾:“这人是谁?” 谢白山看了一眼,放松下来,说道:“韩主任,别紧张。这是胡总的司机,刚才在院子里我们还一起抽了根烟来着,也是咱们东洪老乡。”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车缓缓停在路边,降下车窗。 胡晓云的司机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对着车窗内的我说道:“李县长,打扰了。我们胡总请您过去一趟。” 我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只见胡晓云那辆黑色桑塔纳的后车窗也降了下来,刚才在会议室里见过的东投客运那位业务经理从副驾驶下车,迎了上来,同样恭敬地说道:“李县长,您请上车,胡总在车上等您。” 我走到车旁,拉开后车门。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香水和女性体香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车内,胡晓云坐在后座。胡晓云靠窗坐着,马香秀则坐在副驾驶位置。 我刚要上车,马香秀似乎有些局促,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下车,。胡晓云却抬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臂,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马经理,你不用下车。坐好。” 马香秀动作一顿,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低低地“嗯”了一声,我坐了进去,关上车门。车内空间不大,似乎能清晰地感受到香秀身体传来的温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胡晓云侧过脸,目光锐利地落在我脸上,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率先打破了沉默:“李县长,你在省委党校学的什么专业?” 我微微一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经济管理。” “哦?经济管理?”胡晓云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调侃,“我看不像。我看你学的是会计专业吧?或者……是算计专业?”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可以啊你,朝阳县长!这算盘打得真响!空手套白狼,硬生生从我们东投和龙投嘴里,把大头给叼走了!51%的股份,主导权,管理权,全归你们东洪!我们真金白银投车,还得听你们交通局指挥?你这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面对胡晓云直白的质问和调侃,我脸上保持着平静的微笑,语气诚恳:“胡总言重了。这怎么能叫算计呢?这是合作共赢嘛!东洪提供市场,承担管理责任和风险,东投提供车辆技术和资金支持,共同把蛋糕做大。今天这事,说到底,还是胡总您有魄力,有担当!关键时刻顶了上去!要不是您拍板同意,周会长那边一撂挑子,我们这方案就黄了。说到底,是胡总您配合得好啊!要是您也跟周会长一样,那我们东洪这盘棋,可就真下不下去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马香秀。她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放在膝上的皮包带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目光落在自己白皙的手指上,脸颊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仿佛要将自己缩成一团。 胡晓云听了我的话,哼了一声,身体向后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真皮扶手,语气带着一丝商人式的精明和不容置疑:“少给我戴高帽!既然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我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胡晓云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同意那个看似“吃亏”的方案,必然有所图。我脸上笑容不变,语气依旧诚恳:“胡总您这话就见外了。东投为东洪发展出力,我们东洪县政府铭记在心!胡总您有什么需要东洪县支持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不违反原则,不损害群众利益,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哦?尽管开口?”胡晓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戏谑,目光在我和马香秀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最后定格在马香秀低垂的侧脸上,“那我可真开口了?我们马经理啊,年轻有为,能力出众,可就是个人问题一直没解决,还是单身呢!朝阳县长你在东洪人脉广,认识的人多,给我们马经理说个媒?牵个线?解决一下个人问题?这要求不过分吧?” “胡总!您……您又在乱说什么呀!”马香秀猛地抬起头,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神里充满了羞窘和慌乱,声音带着一丝嗔怪,下意识地朝着窗户挪动了下身体。 胡晓云却不为所动,反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没乱说!下一步,新公司筹备,公司打算派你去东洪常驻,负责具体落地实施。你个人问题不解决,孤身一人去东洪,我怎么放心?生活上也没人照顾!朝阳县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说完,又转头看向我,眼神带着促狭和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心中苦笑,这胡晓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面上只能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含糊道:“胡总关心下属,真是体贴入微啊。马经理年轻漂亮,能力又强,追求者肯定不少,个人问题嘛,顺其自然就好。” 香秀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头垂得更低了,耳根都红透了。 胡晓云看我打太极,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她收起玩笑的神色,正色道:“行了,朝阳,你也别跟我扯淡了。说正事。新公司股份比例,你们东洪占51%,我们占49%,这不行。我们毕竟是真金白银的投入,车辆、技术、管理经验都是实打实的。51%的控股权必须归我们东投。” 原则问题,我自然不会让步。我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胡总,这恐怕不行。东洪提供的是核心市场资源,承担的是主要的管理责任和风险。51%的控股权,是确保东洪在新公司决策中拥有主导权,能够有效维护本地群众出行利益的关键。这一点,我们不能让步。” 胡晓云眉头微蹙,显然对我的强硬态度有些不满:“朝阳县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们东投拿出真金白银,承担市场风险,最后连控股权都没有?这合作还有什么诚意?” “胡总,诚意是相互的。”我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和但坚定,“东洪让出的是百万人口的客运市场独家经营权,这个价值,远非几辆车可比。我们共同承担风险,共享收益。控股权归东洪,是为了确保服务的公益性和稳定性嘛,防止企业过度追求利润而损害群众利益。这也是市委市政府对公共交通的基本要求。我相信胡总能理解。” 胡晓云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锐利。我坦然回视,没有丝毫退缩。车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马香秀坐在副驾驶,感受着两人无声的交锋,大气都不敢出,手指紧紧攥着包带。 最终,胡晓云似乎被我的坚持弄得有些烦躁,她挥了挥手,带着一丝无奈和决断:“算了算了!别争了!一人一半!50%对50%!席位对等!重大决策需要双方一致同意!再说下去,我真把你踹下去了!” 我心中快速权衡。50%对50%,虽然失去了绝对控股权,但确保了与东投平起平坐的地位,重大决策需要一致同意,也保证了东洪的否决权。这比胡晓云要求的51%要好得多,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而且,看胡晓云的态度,这已经是她的底线了。 “好!”我爽快地点头,“胡总爽快!那就50%对50%!具体细节,下来让超英县长和香秀经理他们对接落实!” 胡晓云见我答应,脸色稍霁,又补充道:“新公司筹备和初期运营,我们公司这边由马香秀同志全权负责。她是平安县人,直接在平安的时候,就管理县级层面的联营公司,你们又是老乡,沟通起来方便。”她说着,看向马香秀,“香秀啊,你是从平安考过来的,应该认识朝阳同志的媳妇晓阳吧?晓阳不是在城关镇当书记吗?” 马香秀身体微微一僵,抬起头,牙齿轻轻咬着下唇,脸色依旧绯红,眼神有些闪烁,低声道:“哎……认识的。嫂子……人很好。” 胡晓云并未察觉到马香秀的异样,只是点点头:“那就好。熟人好办事嘛。具体的合作细节,你们下来和东洪县政府好好谈。”她对我说道。 “没问题,胡总放心。”我应道。 胡晓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扭头看了看车窗外交通局大楼方向,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和担忧:“对了,朝阳啊,我咋听说,丁胖子最近上下活动得很厉害,一门心思就想着去你们东洪当书记?你今天在会上,一口一个‘咱们东洪’、‘咱们东洪’的,是不是也知道了?” 我心里一紧,知道这是个敏感话题。言多必失,必须谨慎。我含糊道:“啊……倒是听说过一些风声。不过,人事安排是市委考虑的事情,我们基层干部不好妄加评论。” 胡晓云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朝阳啊,不是我泼冷水。丁胖子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在光明区的时候,我们就打过交道,这些年,搞关系是把好手,但真要说到扎扎实实搞发展、为老百姓办实事,那就差远了!他这个年龄,不上不下的,去了东洪,恐怕跟你啊,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到时候,你这县长,怕是不好干啊!”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我老家可是东洪的啊!我老家亲戚都说了,你是真干事!你提出的‘四个刻不容缓’,在东洪反响很大!民办教师考试,减少提留统筹,我老家农村的亲戚都说,东洪总算来了个好官!李泰峰那种人,东洪人做梦都没想他能下来!朝阳啊,去争取一下吧!靠你的本事和关系,能行!省里在你这个年龄当正县级的,省直机关处长一抓一把,就是县长书记,也不是个位数了!你干得这么好,凭什么不能上?” 胡晓云这番话,推心置腹,带着朋友般的关怀和鼓励。去争取县委书记?这个念头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仿佛看到了更广阔的舞台和更重的责任。我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谢谢胡总鼓励啊!组织上的事……还是要看组织安排。我会继续努力,把东洪的工作做好。” 胡晓云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嗯,你有这个心就好。” 推开车门,准备下车。马香秀也跟着起身,准备坐在后排。 “胡总慢走!”我说道。 我下了车,马香秀也跟着下来,站在车旁。马香秀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温柔:“朝阳……穿,穿厚点,外面冷。” 我心头一暖,点点头:“嗯,知道了。香秀,你也穿厚点。” 马香秀点头回应,没再多言,快步上了车。 我们的车子重新启动,驶向东洪方向。车内暖气很足,但我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胡晓云最后那番话和马香秀那句轻柔的嘱咐。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在寒风中摇曳。 到了东洪县城,顺路送了刘超英和韩俊,我对前排开车的谢白山说道:“白山啊,今天在车上见到胡总和马经理的事,回去千万别跟晓阳说。记住了吗?” 谢白山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立刻点头应道:“县长放心!我明白!保证一个字都不提!” 下车之后,还想着胡玉生和曹河看门老头的事,心里想着,今天这个田嘉明是一天也没有汇报什么进度。 临近下班时间,市委大院里的气氛比往日轻松了不少。以往,市委书记钟毅是个出了名的工作狂,经常加班到深夜,随时处理文件,连带着整个市委办系统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从领导到中层干部,再到各办公室的值班人员,都必须随时待命,以防钟书记突然有事询问或批示。如今,钟毅即将调任省里的消息早已传开,他本人也进入了工作交接期,许多事务都处于维持状态,不再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雷厉风行。各部门的干部们,终于能按时下班,享受片刻的家庭生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松弛感。 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坐在办公桌后,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感觉。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听着对面第一纪检室主任侯刚的汇报。窗外天色渐暗,办公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显得有些昏暗。 “林书记,政法委那边转过来一份材料。”侯刚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和困惑,他将一份文件夹轻轻放在林华西面前,“是关于东洪县公安局的。有群众举报,反映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同志,在办理石油公司盗窃案过程中,存在纵容下属滥用私刑、刑讯逼供的行为。具体指向一个叫吕振山的犯罪嫌疑人。” 林华西拿起文件夹,没有立刻打开,眉头皱得更紧了:“政法委转来的?举报田嘉明纵容滥用私刑?他们政法委自己不管吗?这种事,按程序不是该他们内部监督或者协调公安督察部门处理吗?转给我们纪委干什么?” 侯刚苦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林书记,我也觉得奇怪。刚才我私下和政法委办公室的孙海龙主任聊了几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李显平书记那边……有点指挥不动。市公安局那边,李尚武局长是张市长的人,跟李显平书记……嗯,关系比较微妙。市检察院那边,也不太买账。李书记嘴上说‘政法委还管不了县公安局了?这是胡闹!’,但实际操作起来……阻力不小。所以,他们就把球踢过来了,说这事涉及党员领导干部严重违纪,请我们纪委介入调查。” 林华西听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太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了!李显平身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按理说协调市公安局、市检察院调查一个县公安的问题,不应该有太大阻力。 但关键在于,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是张庆合市长的铁杆心腹,两人从乡镇时期就搭班子,关系深厚。李显平这个政法委书记,在张庆合和李尚武面前,分量确实差了点。再加上田嘉明是李朝阳在东洪公安系统的得力干将,正在全力推进石油公司划转的深挖工作,李显平这个时候想动田嘉明,阻力可想而知!他这招“转交纪委”,分明是借刀杀人,想把烫手山芋甩给纪委,既给田嘉明和李朝阳上眼药,又把自己摘干净! 林华西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将文件夹重重拍在桌上,暗道:“常委会上,钟书记刚强调了东洪石油公司划转是当前重中之重,要求各部门要包容、要支持、要给东洪县委县政府啃硬骨头创造空间!李显平倒好,反手就给我们送来这么个东西!这不是把球踢给我们纪委,让我们去拆李朝阳的台吗?这不是给市委添乱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翻开文件夹,快速浏览起来。材料并不厚,主要是一份署名“部分群众”的举报记录,内容直指田嘉明在审讯吕振山过程中,默许甚至指使下属对吕振山进行殴打,导致其肋骨骨折。后面附了一份政法委“初步核查”的情况说明,大意是:政法委接到举报后,派员前往东洪县看守所,向吕振山本人核实情况。吕振山本人坚决否认被打,声称伤情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核查人员也询问了当时在场的管教和同监舍人员,均表示未发现异常或听到打斗声。核查结论是:举报内容缺乏直接证据支持,吕振山本人否认被打。 林华西看着这份“核查结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他妈什么乱七八糟的?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实名举报?按说胡延坤这个级别的老同志,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轻易实名举报一个现任的公安局党委书记!但当事人吕振山又坚决否认被打?看守所管教和同监舍人员也都没看见?这……这举报信是怎么来的?胡延坤出于什么目的?” 侯刚看着林华西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林书记,我们初步分析了一下,觉得这个事……很蹊跷。打人的事,可能是事实,但手法很隐蔽,没留下直接证据。吕振山不敢承认,可能是受到了威胁或者有其他顾虑。至于胡延坤举报的目的……恐怕不单纯。我们了解了,东洪县委已经给市委组织部汇报,胡延坤儿子胡玉生深陷石油公司盗窃案,他本人也面临调查压力,已经申请主动辞职。这个时候跳出来举报田嘉明,很可能是想转移视线,搅浑水,甚至……是想借纪委的手,给田嘉明和李朝阳施压,为他儿子争取机会。” 林华西靠在椅背上,手指用力揉着太阳穴。侯刚的分析很有道理。东洪现在就是个火药桶!石油公司划转刚取得突破,深挖盗窃案和追查保护伞正在关键阶段,李泰峰被停职调查的风波还没平息,现在又冒出胡延坤实名举报田嘉明!这背后,复杂啊!李显平把材料转给纪委,就是逼纪委表态。纪委如果真去查,不管结果如何,都会给正在前线冲锋陷阵的田嘉明和李朝阳造成巨大干扰,甚至可能打乱整个深挖工作的节奏!东洪两会,这个田嘉明就不能被提名。如果不查,胡延坤和李显平肯定会借题发挥,说纪委包庇,甚至可能把火烧到更高层! “妈的!李显平这老狐狸!连个县公安局都管不住。”林华西忍不住又暗骂了一句。他沉默良久,目光锐利地看向侯刚:“侯刚同志啊,这事……不能按常规办。现在去东洪大张旗鼓地查田嘉明,就是给李朝阳拆台,就是破坏市委稳定东洪的大局!但是,胡延坤实名举报,政法委又正式转来了材料,我们纪委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否则就是失职,给人留下口实。”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这样吧,你亲自去一趟东洪。但记住,不是去调查田嘉明!是以了解情况、核实举报的名义,找胡延坤同志谈一次话!姿态放低点,态度要诚恳,就说是市委领导高度重视老同志的反映,派你来当面听取他的意见和证据。重点搞清楚两点:第一,他举报的具体依据是什么?除了这封举报信,还有没有其他证据?第二,他举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是想反映问题,还是……有其他诉求?” 林华西顿了顿,语气加重:“谈话过程中,要把握好分寸!既要让胡延坤感受到组织的重视,又不能让他觉得纪委要动真格查田嘉明了!要暗示他,现在东洪的大局是稳定和发展,任何干扰大局的行为,都不会被允许!如果他真掌握什么确凿证据,可以向你反映,纪委一定会依法依规处理。但如果只是捕风捉影,或者……别有用心,那就要考虑后果了!明白吗?” “明白!林书记!我一定把握好分寸!”侯刚重重点头,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清晨的寒气尚未完全散去,县委大院里已有了忙碌的气息。我径直来到县人大主任焦进岗的办公室,推门而入。焦进岗正站在火炉旁烤着火,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看到我进来,脸上立刻堆起热情而熟稔的笑容,放下报纸,站起身迎了上来。 “朝阳县长!这么早啊?快请坐!外面冷吧?”焦进岗的声音洪亮,带着长辈般的关切。他指了指靠墙摆放的、烧得正旺的铸铁炉子,“来来来,烤烤火!这鬼天气,冻手冻脚的!” “焦主任早!”我笑着回应,走到炉子旁,伸出双手在跳跃的炉火上方烤着,感受着那驱散寒意的暖流。“是啊,这天是够冷的。焦主任您身体恢复得真好,看着比我这年轻人都精神!” “哈哈,托你的福,托组织的福啊!”焦进岗哈哈一笑,也走到炉子旁,和我一起烤火,“省城休养了段时间,感觉好多了。 炉火映照下,两人并肩而坐,气氛融洽。我一边搓着手,一边看似随意地闲聊了几句家常,关心了一下焦进岗的身体状况和家里情况。焦进岗也一一回应,语气轻松。 聊了几句后,我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语气带着一丝不经意的试探:“焦主任啊,您看,胡主席那边……已经向县委提出了辞职报告。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初步同意了他的请求,也已经向市委做了汇报。这政协主席的位置,您考虑的怎么样了…。‘两会’在即,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熟悉情况的老同志来掌舵,确保平稳过渡啊。 焦进岗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拿起炉钩,轻轻拨弄了一下炉膛里的煤块,让火烧得更旺些,动作沉稳而从容。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几秒,仿佛在认真思考。炉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朝阳县长啊,”焦进岗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的心意,我明白。组织上的信任,我也很感激。但是……” 他放下炉钩,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这把年纪了,身体虽然看着还行,但底子亏了。医生三令五申,不能劳累,不能操心。政协主席这个担子,责任重大,事务繁杂,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扛不动了。再说,忙活了一辈子,好不容易从风口浪尖上退下来,图个清净。现在这样挺好,下下棋,聊聊天。半辈子都在忙工作,亏欠家里太多,现在就想多陪陪老伴儿。政协的工作,我还是那句话,让更年轻、更有精力的同志来干吧。我申请退下来,就是不想再掺和这些事了。这政协主席啊,我是真干不了,也不能干啊。” 焦进岗的拒绝,直接而干脆,理由充分,态度坚决,与我之前的判断完全一致。他“上岸不下水”的决心,显然不可动摇。 我心中了然,脸上露出理解和惋惜的神情:“焦主任,您的心情我理解。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您能好好休养,安享晚年,也是我们东洪的福气。只是……政协那边,少了您这样的老领导坐镇,我们心里还真有点没底啊。” “哎,朝阳县长过谦了啊!”焦进岗摆摆手,笑容依旧,“东洪人才济济,有能力的同志多的是!县委县政府在你这年轻班子的带领下,一定能选好、用好政协主席这个位置的人选!我这个老头子啊,就在后面给你们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就行了!” 正说着话,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焦进岗应了一声:“进!” 门被推开,县公安局局长田嘉明快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闪烁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激动。他先是对焦进岗微微欠身:“焦主任!”然后目光急切地落在我身上,“县长!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和焦主任谈话了!我有紧急情况,必须立刻向您汇报!” 焦进岗见状,立刻识趣地笑道:“哈哈,嘉明局长来了!看你这火急火燎的样子,肯定有大事!你们谈,你们谈!我正好去隔壁办公室拿份文件。”他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作势就要往外走。 “焦主任,不用不用!”田嘉明连忙说道,但语气急促,“事情紧急,但……跟焦主任您汇报一下也好,毕竟涉及到县里大局!” 我点点头,对焦进岗道:“焦主任,那您就听听吧。嘉明,什么事这么急?” 田嘉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声音带着一种破获大案的兴奋和凝重:“县长!焦主任!我们撬开了!曹河那个看仓库的老头,曹德福!他……他全撂了!” 我和焦进岗同时精神一振!焦进岗也停下了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田嘉明。 “昨天晚上,我亲自带队,突审了曹德福那老家伙!熬了一宿啊!”田嘉明语速飞快,眼神灼灼,“他承认了!那批被转移走的70号汽油,接近七百多吨!价值70多万!根本不是薛红卷跑的!是胡延坤!是胡延坤亲自下的指令!让他配合转移的!” “什么?!”我心头猛地一跳!虽然早有预感胡延坤脱不了干系,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亲自指挥转移赃物! 焦进岗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无比,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田嘉明继续说道:“曹德福交代,就在我们抓捕胡玉生之前几天,胡延坤亲自找到他,给了他一个地址和一份名单,让他联系名单上的人,连夜把那批油从曹河仓库转移走!地址是胡延坤指定的一个废弃工厂仓库!名单上的人,都是胡延坤信得过的司机和装卸工!转移过程非常仓促,连续干了几个通宵!曹德福说,胡延坤当时很急,脸色很难看!” 田嘉明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而且,曹德福还交代了一个关键细节!胡延坤在转移油的同时,还特意叮嘱他,公安假如来调查,让他想办法把风声放出去,暗示这批油可能是被薛红那个女人卷跑了!目的就是想把我们的调查方向引偏!让我们去追捕薛红,给他转移赃物和销毁证据争取时间!这老狐狸!真是处心积虑啊!”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炉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我和焦进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惊和凝重! 胡延坤!县政协主席!东洪官场的老资格!竟然亲自策划、指挥转移盗窃的石油!还栽赃嫁祸给薛红!这简直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 “证据呢?曹德福的供词,有没有其他佐证?”我沉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案子太大了!牵扯到胡延坤,必然引发东洪官场的地震! “有!”田嘉明重重点头,语气笃定,“我们根据曹德福提供的名单,已经秘密控制了其中两名参与转移的司机!他们刚开始还嘴硬,但看到曹德福都撂了,心理防线也崩溃了!初步审讯,他们的口供和曹德福基本一致!都指认是胡延坤亲自下的指令!现在,廖文波正带人突审他们,深挖赃物的最终去向和参与人员名单!” 田嘉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县长!焦主任!现在人证、物证初步形成!胡延坤……跑不了了!我建议,立刻对胡延坤采取强制措施!防止他狗急跳墙,销毁证据或者潜逃!” 焦进岗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的寒意?他沉默片刻,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决断:“朝阳县长,嘉明局长……这事……太大了!胡延坤……他糊涂啊!真是糊涂透顶!自毁长城!自绝于党和人民!但是,朝阳,两会在即,他已经写了辞职申请,慎重啊!” 第 1074章 焦进岗心有忐忑,胡延坤不知悔改 炉火在铸铁炉膛里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炉壁,将冬日清晨的寒意驱散了大半。但此刻,办公室内的空气却仿佛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凝重几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县公安局书记田嘉明带来的消息,实在是令人震惊,胡延坤!县政协主席!东洪官场根深蒂固的老资格!竟然亲自下场,赤膊上阵,指挥转移盗窃来的石油!价值高达七十多万!甚至还处心积虑地栽赃嫁祸给一个早已失踪的女人薛红!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纪失职,这是赤裸裸的犯罪!是监守自盗!是执法犯法!是彻底践踏了党纪国法的红线,将组织的信任和人民的血汗踩在了脚下! 我坐在炉火旁,双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指尖冰凉,但胸腔里夹杂着震惊、愤怒,以及一种洞悉真相后沉重的悲哀。我万万没想到,这次深挖石油公司盗窃案,竟然真的能揪出胡延坤这条隐藏如此之深、位高权重的领导干部!更没想到,他作为堂堂正县级领导干部,竟然会如此胆大妄为,亲自下场指挥转运赃物!这早已超出了“糊涂”的范畴,这是利令智昏,是自绝于党和人民! 我看向田嘉明,他脸上带着连日鏖战的疲惫。我又看向身旁的焦进岗。这位即将卸任的人大主任,此刻脸色变幻不定,震惊、难以置信、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般的寒意。他沉默着,嘴唇微微翕动,喉结滚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 “焦主任啊,”我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感。说道:“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毕竟‘两会’召开在即,胡延坤同志已经正式递交了辞呈,按常理……我们本可以等一等,让他在最后的体面中离开,平稳过渡,避免节外生枝。” 我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着焦进岗复杂的面容,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是!焦主任,这不是犯错!这是犯罪!是触犯刑律的重罪!70号柴油,一升一块钱,他转移的是几百吨!价值几十万!这还只是曹河一个点初步查实的冰山一角!这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我们此刻面对的,不是工作失误的善后,而是刑事犯罪的追查!是必须用法律严惩的罪行!” 田嘉明适时地补充道,声音不高,说道:“焦主任,李县长,根据曹德福的供述和我们初步掌握的情况,恐怕远不止这几百吨这么简单。曹河那个仓库,根本就不是终点,它只是一个庞大的中转站!来来回回,几乎每个月都有几十车油进进出出!这绝不是孤立的个案!这是一个盘踞多年、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的窝案!胡延坤……恐怕只是这个庞大利益链条上,暴露出来的一个节点!是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一角!” 焦进岗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田嘉明话语中蕴含的庞大阴影和冰冷现实狠狠击中。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后怕。他再次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饱含着深沉的失望、难以言喻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物伤其类的悲凉:“唉……糊涂啊……真是糊涂透顶……自毁长城……自绝于党和人民……他……他怎么能……” 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挣扎和近乎恳切的意味,看向我:“朝阳啊……石油公司的问题,虽然划转协议已经签了,省石油公司也正式接手了,但……这包袱,终究有一部分还是落在了我们东洪的肩上。设备购买、石油失窃、工人安置……这些代价,县里咬着牙扛下来了。现在协议已签,省公司也认可了我们的工作,大局已定。这些陈年旧账……是不是可以……暂时放一放?等‘两会’平稳过渡,新班子顺利交接之后,再徐徐图之,深挖细查?现在……现在就对胡延坤动手……震动太大了!我担心……担心会动摇人心,影响稳定大局啊!东洪……经不起再一场地震了……” 我理解焦进岗的顾虑。他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干部,深知“稳定压倒一切”的官场铁律。他担心在“两会”这个敏感得如同绷紧琴弦的时刻,对胡延坤这样级别的老资格动手,会引发东洪官场难以预料的地震,冲击选举,甚至可能将他自身也卷入不可测的漩涡。 但我不能让步,说道:“焦主任啊,您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县里原本也想着,有些事可以缓一缓,平稳过渡为上。但是……” 我加重了语气,说道:“昨天晚上啊,市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侯刚同志,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明确通知我们,今天上午,市纪委的调查组就要抵达东洪,一个是了解泰峰书记的事,第二个就是针对田嘉明同志在审讯吕振山过程中纵容下属、滥用私刑的问题,进行调查了解!” “什么?!”焦进岗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市纪委……怎么知道公安局的事,在者说了,公安局是个科级单位,那用的着市纪委出面,还有啊,就算是有些措施不得当,和他们纪委有什么关系?” “肯定不是我们县里主动上报的!”我立刻澄清,语气带着一种被动的沉重,继续道:“是胡延坤同志自己!他绕过县委,绕过县政府,直接向市政法委实名举报了田嘉明同志!田嘉明同志是副县级干部的后备人选,人大会选举的材料都报到市人大和市委组织部了。现在侯主任讲啊,举报材料已经通过政法委的正式渠道,转到了市纪委!市纪委高度重视,这个时候市纪委处于谨慎来了解情况,无可厚非嘛!焦主任,现在不是县里想不想抬手的问题,是县里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完全处于被动局面!胡延坤同志他……这是在亲手点燃引爆自己的导火索啊!他举报田嘉明,市纪委介入调查,我们公安局这边又查到了他转移赃物的铁证……这……这已经是刀兵相见了!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焦进岗听完,脸色凝重。他缓缓地、沉重地跌坐回长条沙发,背脊微微佝偻,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炉火,久久不语。。他明白了,胡延坤这次是真的完了!不仅自己深陷犯罪的泥潭无法自拔,还主动把市纪委这把利剑引了过来,等于是亲手断送了自己最后一丝体面和生机。现在,别说“两会”平稳过渡,胡延坤自身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过了许久,焦进岗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近乎麻木的释然,声音沙哑干涩:“朝阳……既然……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我也无话可说了。老胡他……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谁也……谁也救不了他了。” 我知道焦进岗此刻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作为东洪在职的县领导,东洪今天的局面,县里每一位班子成员都难辞其咎。焦进岗在省城休养期间一直不回,直到县里明确不在追究那份126人的“安置”名单就匆匆返回东洪,这里面值得玩味。焦进岗依然笃定,县里不可能、也没有能力把有问题的领导干部一股脑全部清算,那样必然导致根基动摇,引发更大的动荡和恐慌。稳定,需要策略,更需要审时度势的妥协。 我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焦进岗办公室靠墙的书柜。书柜的上两层已经空了,几摞用牛皮纸仔细包裹好的书籍静静地躺在旁边的编织袋里。办公桌上,那份他亲笔写好的辞去人大主任职务的报告,墨迹早已干透,静静地躺在文件夹里。显然,这位老主任已经在为彻底“上岸”做好了准备。 我转头看向田嘉明,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田书记!这样吧,事态紧急,刻不容缓!你立刻回局里,亲自坐镇指挥部署!第一是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专案组,对胡延坤及其直系亲属实施24小时严密监控!布控要隐秘,范围要扩大,防止其销毁关键证据!这边我马上向市委汇报。第二,集中所有优势资源,顺着曹德福和那两名司机的线索,给我深挖到底!特别是那批被转移的油!几百吨油,不是小数目,个体户短时间内根本消化不了!我判断这些油很可能就藏在东原市范围内!要找出来!第三啊,扩大审讯范围,深挖细查!所有参与转移、销赃、通风报信的人员,一个都不能漏!动作要快!要准!要狠!要办成铁案!” 田嘉明郑重的点头。他不再多言,朝我和焦进岗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焦进岗两人。炉火依旧旺盛,但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重。 我看着焦进岗,说道:“焦主任啊,东洪的担子,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重!比任何时候都危险!‘两会’召开在即,胡延坤同志……显然已经无法再履行其政协主席的职责。政协主席的位置,绝不能空悬!尤其是现在人心浮动、暗流汹涌的敏感时期!这个位置,确实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经验丰富、能压得住阵脚、稳得住人心的老同志来坐镇!焦主任,您在东洪干部群众中威望极高,熟悉情况,深这个千钧重担,您必须要挺身而出,替东洪扛起来!” 焦进岗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嘴唇嗫嚅了几下,脸上写满了挣扎和抗拒。他之前拒绝过多次,理由充分,态度坚决,只想平安落地。 但我没给他再次推辞的机会,语气更加坚定,甚至带着一丝恳切:“焦主任,形势变了!胡延坤同志的问题,性质之恶劣,影响之深远,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县委县政府的处理权限!我马上要召开紧急县委常委会,通报案情!然后立刻动身去市委,当面向张市长、钟书记,还有市纪委林书记做专题汇报!胡延坤同志作为市管正县级干部,他的问题,必须由市委定夺!只要市委点头同意,公安机关对他的侦办工作马上就要开始!这是原则问题!是法律问题!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焦进岗,语重心长的说道:“焦主任,我知道您想清净。但现在,东洪需要您!百万东洪群众需要您!政协主席这个位置,是稳定东洪大局、确保‘两会’顺利召开的关键!您此时接任,不是什么趁人之危啊,而是临危受命!是为东洪站好最后一班至关重要的岗!我相信,以您的政治智慧、丰富经验和在干部群众中的威望,一定能稳住政协这块阵地!” 焦进岗听着我的话,眼神里的挣扎和犹豫如同冰雪般渐渐消融。他当然明白我的意思。胡延坤的彻底倒台已成定局,他去接任政协主席,不再是“抢位置”,而是“挽狂澜于既倒”,是维护大局稳定的中流砥柱。这不仅能彻底消除他之前“鸠占鹊巢”的心理负担,更能彰显他在危难时刻的担当和不可替代的价值。这对他个人政治生涯的圆满收官,对东洪的稳定发展,都是最优解。 他沉默良久,目光从跳跃的炉火移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缓缓收回,最终落在我脸上。那眼神中,疲惫依旧,但多了一份历经沧桑后的决断和一种被重新点燃的责任感。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朝阳县长!既然组织需要,东洪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就再拼一次!政协主席这个担子……我焦进岗,接了!你放心去市委汇报!东洪这边的老同志,乱不了!” 窗外,在东洪县委大院政协主席胡延坤的办公室,炉火烧的正旺,但胡延坤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如坠冰窟! 他刚刚放下电话,话筒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老部下”惊恐而急促的声音:“胡主席!不好了!曹河……曹河那个看仓库的老曹头……曹德福……被公安局抓了!被秘密带走了!听说……听说田嘉明亲自神的,熬了一宿……全交代了!连……连转移油的事……都……” “哐当!”胡延坤手中的话筒脱手滑落,重重砸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踉跄一步,重重跌坐在皮椅里。一阵剧烈的绞痛瞬间席卷全身,让他眼前发黑,呼吸困难,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渗出,顺着灰败的脸颊滑落。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呻吟,右手死死捂住胸口,左手颤抖着,几乎是凭着本能,哆哆嗦嗦地拉开办公桌最上面的抽屉。抽屉里,除了几份文件,还有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他手指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拧开瓶盖,倒出几粒小小的、棕褐色的速效救心丸,也顾不上数,一股脑塞进嘴里,连水都没喝,就这么硬生生地干了下去! 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伴随着心脏一阵阵剧烈的绞痛和窒息感。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完了!彻底完了!曹德福那个软骨头!竟然全交代了!自己亲自指挥转移石油的事,栽赃薛红的事……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大势已去!死到临头! 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心头。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挣扎。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儿子胡玉生躺在医院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神绝望的模样……不!不能死!现在还不能死!玉生还在看守所里!他还等着自己这个当爹的去斡旋!去救命!自己要是就这么死了,玉生怎么办?他那个案子,板上钉钉,不死也得脱层皮!谁来救他?! 胡延坤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和决绝!他强忍着心脏的绞痛,挣扎着坐直身体,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办公桌边缘。又暗自感慨,不能怪罪老曹啊,换做是谁,能在田嘉明的手中全身而退啊!老黄这么豁达一个人,都被他王八蛋的给逼死了! 变天了!真的变天了!他胡延坤在东洪官场纵横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到,临了临了,竟然栽在了李朝阳这个毛头小子手里!栽在了田嘉明那条疯狗手里!自己死,无所谓!活了快六十岁,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该风光的都风光了!可玉生……他才三十多岁啊!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不能就这么毁了! 胡延坤的思绪如同失控的野马,疯狂地回溯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点点滴滴。从沈鹏作为县政府工作组组长进驻石油公司,一开始就杀气腾腾,摆明了要深挖胡玉生的问题,到后来沈鹏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通情达理”,甚至暗示可以“网开一面”……当时他就觉得蹊跷,但为了儿子,他选择了相信,选择了配合。 现在想来,这转变绝非偶然!胡延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是玉生!一定是玉生在里面赌对了!玉生一定是抓住了沈鹏的把柄!沈鹏戴罪之身,亲自负责石油公司划转的深挖工作,他态度突然软化,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沈鹏自己屁股底下也不干净!而且这个把柄,很可能就藏在平水河大桥工程里!玉生负责石油公司对平水河大桥工地的柴油供应,他太清楚里面那些猫腻了!沈鹏作为当时平水河大桥建设指挥部的总指挥,能脱得了干系?! 想到这里,胡延坤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因为绞痛,而是因为一种豁然开朗的狂喜和冰冷的算计!对!一定是这样!难怪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出手帮忙!他那个外甥沈鹏,现在可是挂空挡的常委!沈鹏要是倒了,李显平的脸往哪搁?他这是在保沈鹏!也是在保他自己!玉生要是把沈鹏咬出来,李显平也跑不了! 想通了这一层,胡延坤抽着烟,烟头掐灭一个又一个。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颤抖着手,再次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的保密专线。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传来李显平略显疲惫的声音:“哦?延坤啊?这么早!” 胡延坤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轻松:“显平书记啊,打扰你休息了。没啥大事,就是……心里不踏实,想跟你聊聊。” 李显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延坤啊,怎么了?是不是玉生那边……” “玉生那边……还好。”胡延坤打断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低沉而冰冷,“显平啊,东洪石油被盗的事,您知道吧。 李显平把弄着电话线,说道:“知道啊,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毕竟量不小啊,沈鹏给我说过!不过,我看了专报说这批石油被什么财务科长给转移了是吧。 胡延坤坦然一笑,说道:“其实啊,显平啊,事情,并不像你从文件里看到的那样……。说着,胡延坤就把石油失窃的事,一五一十的与李显平说了。胡延坤又补充道:“显平啊,我刚得到消息啊,曹河那个看仓库的老曹头……曹德福,被田嘉明他们抓了!熬了一宿……全交代了!” 又是刑讯逼供! 胡延坤道:“我现在不关心这个,事实就是这样!我参与了石油转移。”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胡延坤甚至能听到李显平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才传来李显平强作镇定、却难掩惊骇的声音:“这个看门的老头,他……他交代什么了?延坤,你别吓我!” 胡延坤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还能交代什么?转移油的事呗!几百吨柴油,地址是我给的,名单是我列的,司机是我找的……他全说了!显平啊,这么说吧,。我完了!彻底完了!” “你……你糊涂啊!”李显平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愤怒,“延坤!你……你怎么能亲自去干这种事?!你……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你让我……你让我怎么帮你?!” “帮我?”胡延坤嗤笑一声,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嘲讽和冰冷的威胁,“显平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自己亲自出面。但当时那种情况,除了自己,还能交给谁放心?交给外人?死得更快!” 两人说了几句之后,胡延坤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直刺对方心窝:“显平啊,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帮忙,保玉生,其实也是在保沈鹏!对不对?玉生早就把沈鹏在平水河大桥工程里那些事,摸得一清二楚了!沈鹏利用职权,倒卖工程材料,虚报柴油用量,吃回扣……桩桩件件,玉生手里都有证据!他要是真豁出去,把沈鹏咬出来……显平啊,你这个当舅舅的,脸上也不好看吧?” 第1075 章李显平进退两难,胡延坤打出底牌 延坤!你……你怎么能胡说八道,道听途说啊?!”李显平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种被戳穿秘密的慌乱和色厉内荏,“沈鹏……沈鹏他清清白白!你可是当长辈的,不能乱戴帽子!平水河大桥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已经结案了。延坤,没有证据乱说,就是诬陷了嘛!” “诬陷?”胡延坤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显平啊,大家都是明白人,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平水河大桥为什么成了豆腐渣?真是那个罗腾龙一个人的事?别扯淡了!当初,就是你外甥沈鹏,利用他在指挥部的职权,把达标的水泥、钢筋偷偷拉出去卖掉,然后又用低价买来的劣质材料顶替!这事,瞒得过别人,瞒得过负责后勤供应的石油公司经理吗?沈鹏他能把那么多材料神不知鬼不觉地倒腾出去?显平啊,这种事,除了我们这种‘监守自盗’的人,外人谁能干成?谁能干得这么天衣无缝?!”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显平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胡延坤甚至能想象出李显平此刻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的模样。 过了许久,才传来李显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绝望和哀求的声音:“延坤……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胡延坤知道,火候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决绝的光芒,声音平静得可怕:“显平啊,我没别的意思。都是为了孩子。我有个计划,或许……能救玉生,也能保住沈鹏,甚至……还能把田嘉明这条疯狗拉下马!” “什么计划?”李显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期待。 胡延坤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去公安局自首!” “什么?!”李显平失声问道,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你疯了?!延坤!你自首?那不是自投罗网吗?!田嘉明正愁找不到你!你这是送上门去让他宰割!” “听我说完!”胡延坤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和算计,“我当然不是去认罪伏法!我这一去,必然是拉田嘉明下马……!我要把动静闹大!闹得人尽皆知!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田嘉明为了逼供,不择手段!把我儿子打得奄奄一息!把我这个政协主席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以死明志!”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然后……我会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畏罪自杀’!” 电话那头传来李显平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胡延坤仿佛能看到李显平此刻惊骇欲绝、浑身冰凉的模样。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笑意,继续说道:“显平啊,你想,一个堂堂的县政协主席,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畏罪自杀’!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公安局刑讯逼供,草菅人命!逼死了一个正县级领导干部!这绝对是惊天丑闻!是足以震动全省的大案!到时候,舆论哗然,民怨沸腾!上面必然震怒!彻查到底!田嘉明这个直接责任人,首当其冲!别说当副县长、公安局长了,他这辈子都得在牢里度过!甚至……连李朝阳,也脱不了干系!他作为县长,纵容下属,难辞其咎!搞不好,也得引咎辞职!” 胡延坤的声音带着一种疯狂的蛊惑力:“而我‘死’了!所有的罪名,都可以推到我这个‘死人’身上!玉生的事,沈鹏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死无对证!到时候,你李书记再在市委常委会上运作一下,给玉生定个‘从犯’、‘被胁迫’,争取个宽大处理,甚至保外就医……不是不可能!至于沈鹏……更是彻底安全了!没人会再去查旧账!” 他最后的声音,冰冷而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显平啊,这个计划,成与不成,关键在你!在我‘死’之后,你必须动用你所有的能量,在市委、在省里,把田嘉明往死里整!同时,必须确保玉生平安无事!否则……” 胡延坤的声音陡然变得阴森刺骨:“我‘死’之前,会准备好几封举报信!你要是不办事,这些信……会寄给省纪委!寄给省委主要领导!寄给中央!我保证,你要是不办事,我‘死’之后,这些信会准时出现在它们该出现的地方!到时候……玉石俱焚啊!!”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显平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过了足足十几秒,才传来李显平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无奈的声音:“延坤!事不至此。咱们啊,有事好商量。” 胡延坤当然知道,这是一种走投无路的路,如果不这样,自己和儿子必然都交代在田嘉明手里,到时候两代人都是人财两空,还不如自己这样,起码自己儿子还能靠着贩油的钱,保一家人的生活,也不至于让两家人都家破人亡。 胡延坤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望着窗外的天空,脸上露出一丝扭曲而平静的笑容,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显平啊……别怪我损……没办法……咱们都是为了孩子……” 我回到办公室,没有丝毫犹豫,我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首先拨通了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专线。 “林书记!我是李朝阳啊!有紧急情况向您汇报!”电话接通后,我声音沉稳而急促,将刚刚田嘉明汇报的关于胡延坤亲自指挥转移盗窃石油、栽赃薛红的关键案情,以及曹德福供述的细节,言简意赅、条理清晰地做了汇报。 电话那头的林华西沉默了几秒,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震住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和迅速调整后的决断:“朝阳同志!情况我清楚了!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胡延坤作为市管正县级领导干部,知法犯法,监守自盗,必须严肃处理!你们县委是什么意见?” “林书记,”我立刻回答,语气坚定,“县委常委会马上召开,正式通报案情,统一思想!初步意见是:鉴于胡延坤涉嫌严重刑事犯罪,证据确凿,建议市委立即批准对其采取强制措施!同时,请求市纪委、市检察院提前介入指导!我们县公安局将全力配合,深挖细查,务必办成铁案!” “好!”林华西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同意你们的意见!市委这边,我立刻向钟书记、张市长汇报!你们抓紧时间召开常委会,到时候,你也给钟书记一下!同时,立刻对胡延坤及其直系亲属实施严密监控!绝不允许其销毁证据!我马上安排侯刚同志带人下去,会同市检察院的同志,组成联合工作组,指导督办此案!” “是!林书记!我们立刻落实!”我郑重应道。 挂断林华西的电话,我深吸一口气,又迅速拨通了李叔的专线。李叔听完汇报,声音带着震惊和震怒:“胡闹!简直是无法无天!堂堂政协主席,竟然干出这种勾当!电话那头犹豫片刻之后,张叔说道:“朝阳啊,你们做得对!按说必须依法严惩!市委这边,我和钟书记也会全力支持!但是,我好向听你汇报过,这人有心脏病是吧!” 是啊,张叔! 张叔道:“这个要注意啊,朝阳,心脏病这个东西说不好。事实上,你们上次自杀的那个副县长,就让你们有些被动,死者为大啊,一旦搞出人命来,事情就会很复杂,特别是这个胡延坤还是在职的政协主席,说不定到时候省政协过问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说道,张叔放心,我这边已经给林书记汇报了,到时候市纪委和市反贪局与公安部门,联合办案,我们东洪公安,不会单枪匹马的上。 张叔感慨了句说道:“到现在他都不愿退钱?” “是啊,张叔,他如果愿意退钱,县委是会考虑老同志的历史贡献的。” 张叔感慨了一句,说道:“这人啊,咋想的,算了,你们办吧,考虑周全,我其他不担心,就担心他的心脏病,万一死了,在你的关键时期,影响会非常恶劣。” 放下电话,我立刻让韩俊通知所有县委常委,中午一点钟,紧急召开县委常委会!同时,我亲自给田嘉明打了电话:“嘉明!市里领导已经同意!对胡延坤及其直系亲属实施严密监控!还是那句话,布控要隐秘,范围要扩大!” 中午一点,东洪县委常委会会议室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县委常委们悉数到齐。田嘉明作为公安局长列席会议,坐在靠墙的加座上。窗外,冬日的阳光惨淡无力。 我坐在主位,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常委。刘超英、刘进京、刘志坤、曹伟兵、焦杨、吕连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凝重和难以置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同志们!”我声音沉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现在召开紧急县委常委会!主要议题只有一个:通报关于县石油公司失窃案的初步核查情况,并研究处理意见。请田嘉明同志汇报案情。” 田嘉明站声音清晰而有力,将曹德福的供述、两名司机的证言、以及初步掌握的胡延坤亲自策划、指挥转移盗窃石油、栽赃薛红的关键事实,条理分明地做了汇报。他重点强调了涉案金额巨大(、转移数量庞大、作案手法隐蔽、性质极其恶劣等关键点。 随着田嘉明的汇报,会议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当听到胡延坤亲自下达指令、提供地址名单、甚至策划栽赃嫁祸时,几位常委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和叹息。 田嘉明汇报完毕,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我环视一周,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同志们,初步情况就是这样啊,胡延坤同志作为县政协主席,市管正县级领导干部,本应是遵纪守法的表率,却知法犯法,监守自盗,亲自策划、指挥转移盗窃的国有资产,数额特别巨大!其行为,已严重触犯党纪国法,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这不仅是他个人的堕落,更是对咱们东洪党的形象的严重玷污,对东洪政治生态的严重破坏啊!” 我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鉴于胡延坤同志涉嫌严重刑事犯罪,证据确凿,县委常委会必须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我提议:第一,立即向市委正式报告案情,建议市委批准对胡延坤同志采取强制措施!第二,请求市纪委、市检察院提前介入,指导督办此案!第三,县委成立专案领导小组,由嘉明同志任组长,提及办理统筹协调案件侦办和后续处置工作!确保案件依法依规、从严从快办成铁案!大家有什么意见?” 我的话音刚落,常务副县长刘超英第一个发言,他眉头紧锁,脸上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朝阳县长啊!你说胡主席他亲自去干这种事?这有点太匪夷所思了吧?会不会……是这个事什么叫曹德福的他们为了减轻罪责,故意攀咬?或者……中间有什么误会?毕竟,胡主席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 县委副书记刘进京也接口道:“是啊,县长。胡主席在东洪工作几十年,一向……嗯……还是比较稳重的。亲自下场指挥转移赃物……这……这风险也太大了!不太符合常理啊。是不是再慎重核实一下证据链?” 组织部长焦杨则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关切:“县长,各位同志。胡延坤同志确实有严重的心脏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现在案情突然曝光,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我担心,如果我们处理方式不当,万一引发心脏病突发……后果不堪设想!我建议,在采取任何强制措施之前,一定要充分考虑他的身体状况,做好应急预案,确保医疗救护力量随时待命!” 县委办主任吕连群紧接着发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担忧,目光闪烁:“朝阳同志啊,焦杨同志提醒得非常重要!胡主席的身体状况确实是个大问题!他那个心脏病,随时都可能要命!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他要是知道了,一激动,一口气上不来……那……那可就麻烦了!到时候,人死了,案子还怎么查?社会舆论会怎么说?会不会有人说我们逼死人命?这对县委县政府的形象,对‘两会’的顺利召开,都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我建议……还是要慎重!非常慎重!能不能……先以组织谈话、了解情况,一定要确保他的生命安全!这是第一位的!” 吕连群的话,看似关心胡延坤的身体,实则充满了对案件深挖的担忧和阻挠。他眼神闪烁,语气急切,显然不希望胡延坤被正式采取强制措施,更不希望案件继续深挖下去。这让我更加确信,吕连群本人,很可能也深陷在这张腐败大网之中! 我听着几位常委的发言,心中了然。刘超英和刘进京的质疑,更多是基于对胡延坤身份的固有认知和震惊后的本能反应。焦杨的提醒,则体现了组织干部应有的细致和对风险的预判。而吕连群的“关切”,则明显带着私心和阻挠的意图。 我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超英同志、进京同志的疑虑,可以理解。但我要强调的是,当事人的供述,并非孤证!参与转移的两名司机,已经初步审讯,口供与看门的老头啊高度一致!都明确指认是胡延坤同志亲自下达指令,提供地址和名单!而且,转移过程涉及几十车油,几百吨的量,动用大量人员和车辆,绝非薛红一个财务科长能干的出来的!证据链初步形成,指向明确!至于胡延坤同志为何亲自下场?或许正如田嘉明同志分析,是利令智昏,是监守自盗者的必然选择嘛!但无论动机如何,其行为本身,已构成严重犯罪!这是铁的事实!” 我顿了顿,目光转向焦杨和吕连群:“焦杨同志关于胡延坤同志身体状况的提醒,非常重要!这确实是我们必须高度重视的风险点!超英同志!” “县长!”刘超英抬头应道。 “你立刻亲自安排!通知县医院院长,抽调最好的心内科医生和护理人员,组成专门的医疗救护小组!配备最好的急救设备和药品!随时待命!一旦需要对胡延坤同志采取任何措施,医疗救护小组必须第一时间同步到位!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嘉明你要注意,监控过程中,所有人员必须高度注意方式方法,避免任何可能刺激其情绪的言行!这是政治任务!必须确保胡延坤同志的生命安全!这不仅是对他个人负责,也是对案件负责,对组织负责!”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吕连群脸上,眼神锐利如刀:“至于连群同志担心的‘逼死人命’、‘影响形象’……我认为,恰恰相反!对胡延坤同志涉嫌严重犯罪的问题,依法依规严肃查处,正是维护党纪国法尊严、维护东洪政治生态清朗、维护县委县政府形象的必然要求!藏着掖着,姑息养奸,才是对党和人民最大的不负责任!才是对东洪形象最大的损害嘛!我们办案,既要讲法律,也要讲政策,更要讲人道关怀!但绝不能因为怕出事、怕担责,就畏首畏尾,不敢碰硬!该查的必须查!该办的必须办!这才是对组织、对人民、对历史负责的态度!” 第 1076章 钟书记提一步到位,沈局长要杀人灭口 开完了专题会之后,下午三点,我乘坐的桑塔纳轿车驶入市委大院。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我心头沉甸甸的压力。胡延坤案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是啊,一个正县级的政协主席参与盗窃、贩卖计划内的石油,这个罪名往大了说,可不是简单的拘留罚款这么简单。 在钟毅书记办公室外间的会客室等待时,我的心情并不轻松。向建民客气地给我倒了茶,但我无心品尝,脑海中反复梳理着案情细节和汇报要点。 大约等了二十分钟,里间的门开了。一位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干部走了出来,看到我,微微点头致意,是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学武部长脸上带着一丝凝重,显然也是刚汇报完重要工作。 “朝阳啊,请进吧,钟书记在等您。”学武秘书长对我说道。 我整理了一下衣襟,说道:“部长,我待会在专门向您汇报。”接着推门走进了钟毅书记的办公室。 办公室宽敞明亮,暖气开的很足,陈设简洁而庄重。钟毅书记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批阅文件。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夹克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依旧炯炯有神,看起来精神状态比往日也是好了不少。 “钟书记!”我走到办公桌前,微微欠身。 钟毅书记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朝阳来了?坐吧。路上辛苦啊。” “谢谢钟书记!”我在钟书记对面坐下,身体不自觉的挺直。 钟毅书记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平静地看着我,开门见山:“朝阳啊,你来得正好。本来我也打算这两天找你谈谈。关于东洪县委班子下一步的调整,市委经过慎重考虑,已经有了初步意见。”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郑重:“组织上初步考虑,由你担任东洪县委书记!党政一肩挑!全面主持东洪县委工作!” 我心头猛地一跳!虽然早有风声,甚至张叔和李叔也暗示过“一步到位”的可能性,但当这个决定从市委书记口中如此明确地说出来时,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我瞬间有些失神!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上心头,夹杂着激动、压力和无与伦比的责任感! 我还是略带疑惑的道:“钟书记,这个不是说?” 钟书记往椅背上一靠,说道:“朝阳啊,不是说是丁洪涛同志?或者刘超英同志?” 我心里一阵感慨,没想到钟书记说的如此直接。 钟书记说道:“刘超英同志,组织上也有考虑,这个同志的原则性,还不够强,东洪再也来不得泥瓦匠干部了。”钟书记看我疑惑就解释道:“就是这个只会和稀泥的同志。至于这个丁洪涛同志,是有不小的呼声,但是他刚去交通局不久,在光明区啊也没有明显的成绩,到了交通局,成绩也是乏善可陈,这样的同志啊 ,还需要在观察一下。” 钟书记喝了口茶,继续道:“朝阳啊,下一步我要离开东洪,到省城工作了。” 我马上插话说道:“钟书记,东原,离不开您啊。” 钟书记笑着说道:“错了啊,朝阳,没有一个工作是离不开哪个领导的,而是我们当领导干部的,离不开工作啊。东原“撤地建市”,我这个第一任书记啊,说句实话,干的不好啊,广大普通群众的生活仍然十分贫困,咱们的干部受“自由主义”的冲击比较严重,思想携带、生活腐化的不良风气愈演愈烈啊,改革开放改变了社风风气,也助长了一些歪风邪气,当然,这些都是改革开放过程中的问题,这些问题的解决,中央和省委的判断很准确,要在发展中解决啊!所以,一切的关键还是抓发展!” 每一次与钟书记汇报工作,每次都会有不同的收获,钟书记在谈了十多分钟发展与矛盾的问题之后,说道:“我和学武刚刚算了时间,很多事情在程序上还比较紧凑,我争取在离开东原之前,把你的事情啊,办好。但是办好的前提,就是你们那边不能出问题啊。” 但我迅速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保持着沉稳和谦逊,立刻站起身:“钟书记!感谢组织的信任!我……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钟毅书记摆摆手,示意我坐下,脸上带着期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坐,坐。你的能力、担当和在东洪这段时间的工作成绩,市委是充分肯定的!尤其是在石油公司划转、清除李泰峰、胡延坤这些害群之马的关键时刻,你顶住了压力,敢于碰硬,打开了局面!这充分证明,你有能力、有魄力带领东洪走出困境,实现新的发展!让你党政一肩挑,是市委基于东洪当前复杂局面和长远发展需要做出的慎重决定!希望你能勇挑重担,不负重托啊!” “是!钟书记!我一定牢记您的嘱托,全力以赴,把东洪的工作做好!”我郑重表态,声音带着坚定的决心。 钟毅书记点点头,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朝阳啊,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东洪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百废待兴,矛盾交织,尤其是胡延坤的问题,华西和学武都来汇报了,我看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深远!市委把这个担子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迎接更大的挑战!” “钟书记,我明白!”我立刻接话,知道汇报的时机到了,“我这次紧急来市委,就是要向您专题汇报胡延坤案件的重大进展!” 我迅速将县委常委会的决定、胡延坤亲自指挥转移盗窃石油、栽赃薛红的关键案情,以及市纪委林华西书记的意见,简明扼要、条理清晰地做了汇报。重点强调了证据确凿、性质恶劣、影响极坏,以及县委为确保胡延坤生命安全所做的医疗救护预案。 钟毅书记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眼神锐利如刀。当我汇报完毕,他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掂量着每一个字的份量。 “触目惊心!令人发指啊!”钟毅书记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震怒,“哎,东洪的事情,现在看来,很大一部分都归结于李泰峰同志,他在上面糊里糊涂,下面就是乌烟瘴气啊,一个堂堂的县政协主席,市管正县级干部,竟然堕落至此!华西和学武只是汇报了一个大概情况。现在看来,比想象的更加严重,监守自盗!执法犯法!亲自指挥转移赃物!栽赃嫁祸!这简直是领导干部的耻辱!是东洪的耻辱!” 钟书记轻轻一拍桌子,面色沉重的说道:“市委完全同意东洪县委的意见!对胡延坤这种害群之马,必须依法严惩,绝不姑息!市委马上安排市纪委启动程序,同意对胡延坤采取强制措施!市纪委、市检察院联合工作组,立刻进驻东洪,指导督办此案!务必深挖彻查,办成铁案!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绝不手软!” 钟毅书记的目光如炬,直视着我:“朝阳同志!你现在是东洪县代理县长,县委书记还有很多程序要走!这个案子,就是你上任后的第一场硬仗!也是对你政治立场、担当精神和驾驭复杂局面能力的重大考验!市委要求你:第一,必须确保案件依法依规、从严从快办理!深挖细查,除恶务尽!第二,必须确保东洪大局稳定!‘两会’筹备工作不能停!改革发展稳定各项工作不能乱!第三,必须深刻反思,吸取教训!胡延坤的堕落,固然有其个人原因,但也暴露出我们在干部教育、监督管理上存在的严重漏洞!要以此为契机,在东洪深入开展警示教育,整肃吏治,净化政治生态!能不能做到?!” 我迎着钟毅书记锐利如刀的目光,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而坚定:“请钟书记放心!请市委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坚决打赢这场硬仗!确保东洪大局稳定!确保案件办成铁案!向市委!向东洪百万人民!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 钟毅书记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和昂扬的斗志,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微微颔首:“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朝阳啊,能干事干成事还要不出事,你们考虑的很周到,我放心了。具体的工作,你和华西、学武再去对接,考虑周到一些。” 冬日的黄昏来得格外早,不到五点,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胡延坤佝偻着背,步履沉重地推开家门。他刚刚从办公室回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那身笔挺的深色中山装,此刻也显得皱巴巴的,失去了往日的威严。 “老胡?你……你回来了?”胡家媳妇从厨房闻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惧。她看到丈夫灰败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猛地一沉,声音都带着颤抖。 胡延坤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脱下大衣,随手扔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走到沙发旁,重重地坐了下去,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垮。他仰着头,闭上眼睛,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里饱含着无尽的疲惫、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胡家媳妇慌忙放下锅铲,快步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双手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老胡……到底……到底怎么样了?市纪委的人来了没有,你说话啊!急死我了!” 胡延坤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媳妇焦急的脸上。他反手握住媳妇颤抖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从中汲取最后一丝力量。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市纪委的人没来,但估计也快了。曹德福……那个老东西……全交代了,我就说,你们这娘家人啊,靠不住。转移油的事……栽赃薛红的事……都……都交代了……” “啊?!”胡家媳妇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那……那怎么办?玉生……玉生怎么办啊?!” “玉生……”胡延坤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痛苦,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下。他猛地坐直身体,无奈的说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救玉生!你必须按我说的做!一步都不能错啊!” 胡家媳妇被他抓得生疼,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惊恐地看着他:“老胡……你……你要干什么?” 胡延坤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我……要去公安局自首!” “自首?!”胡家媳妇拼命摇头,“不行!绝对不行!老胡!你疯了?!田嘉明正等着抓你呢!你这是送上门去!不行!我不让你去!” 胡延坤无奈摇头,“听我说完!现在证据已经全部指向了我!我主动去叫自首,等他们来找我,那就是抓人了。” 他顿了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我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县里谈!谈条件!我的方案很简单:第一,不再追究玉生!他那些事,到此为止!第二,不再追究那笔钱!石油公司划转都完成了,那笔钱就当是沉没成本,一笔勾销!只要他们答应这两条,我胡延坤!把所有的责任,一个人扛下来!我有自首情节,县里……会有人给我说话!大不了,就是坐牢!十年?二十年?我认了!” 胡延坤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随即又转为一种冰冷的威胁:“但是!如果县里不认可我的方案!谈判不成!那就别怪我走极端了!” 他看着妻子惊恐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以前我在外面,让谁上谁就上!现在我在里面啊,让谁下谁就得下!你以为我进去就任人宰割了?错了!我手里还有牌!李显平……他不知道我准备了多少封信!他不知道我手里还有什么东西!他更不知道,我‘死’了之后,这些东西会出现在哪里!” 胡延坤的眼神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所以,他不敢赌!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给县里施压!逼他们答应我的条件!把玉生搭救出来!这是他唯一的活路!也是保住他自己的唯一办法!” 胡家媳妇听着老胡这近乎疯狂却又逻辑严密的计划,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泣不成声:“老胡……这自首?这太……太吓人了……我……我怕……” “没办法啊!”胡延坤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但眼神依旧坚定,“这也是救玉生唯一可行的办法!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别哭了!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眉头微蹙:“我估计……现在李朝阳已经去市委汇报完了。田嘉明那条疯狗……随时可能来。我还没吃饭,你去……去给我买个烧鸡吧。以后进去……说不定就吃不上了。” “烧鸡?”妻子一愣,随即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平常的要求,此刻听起来却像最后的告别。“县石油公司都划转了,都开始交接了,为啥县里还和我们过不去啊?”她忍不住哭诉道,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周鸿基的儿子卖给东洪高价的碎石子,他都没事!咱们……咱们贪点,就来找我们麻烦!东洪那个县领导不贪不占?凭什么就盯着我们不放啊!” 胡延坤自然知道妻子在说什么。周海英靠着父亲周鸿基的余荫,在东洪高标准公司项目上高价倒卖石子砂石,赚得盆满钵满,谁不知道?可人家有靠山,有背景,动不了!如果是李泰峰在台上,这些都不是问题,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可现在……当家的是李朝阳!那个油盐不进、一心要立威的愣头青!还有田嘉明那条见谁咬谁的疯狗!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和无奈:“算了……不说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咱们玉生啊……确实做得过分了。贪心不足蛇吞象啊……要是当初收敛点……唉……” 胡家媳妇抹了抹眼泪,依旧愤愤不平:“可……可这不公平啊!凭什么别人能贪,咱们就不能?还不是欺负咱们没靠山了?李泰峰倒了,就……” “好了!”胡延坤提高声音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烦躁和不耐烦,“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能救玉生吗?能改变什么吗?吃饭之后我就去县公安局自首了,在家待的时间越长,风险越高!” 他顿了顿,怕媳妇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将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要做好准备啊,我说的是如果谈判不成,然后……我会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畏罪自杀’!” 胡家媳妇彻底僵住了,仿佛被冻成了冰雕,连眼泪都凝固在脸上。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胡延坤无视媳妇的惊恐,继续快速而清晰地交代着:“我‘死’之后,田嘉明逼死政协主席的罪名就坐实了!这是惊天丑闻!上面必然震怒!彻查到底!田嘉明这个公安局长,不可能善终!李朝阳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为了平息事态,上面会严肃处理!玉生的事……就有转机了!到时候,你作为家属,就要和县里继续谈判,懂吗?!” 胡家媳妇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不!老胡!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丢下我和玉生啊!我一个妇道人家,我,我们……我们想办法……再想想别的办法……求你了……”她扑倒在胡延坤腿上,紧紧抱住他,哭得浑身颤抖。 胡延坤看着媳妇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剧烈的绞痛,但他强行压下,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他用力扶起媳妇,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救玉生唯一的活路!也是最后的办法!你听着!在我‘死’之后,你必须做两件事!” 他指着沙发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鼓鼓囊囊的旧编织袋:“第一,看好那个袋子!里面是我准备好的东西!如果……如果李显平他们不办事!如果他们没有尽全力把玉生捞出来!你就把这个袋子里的东西,寄出去!寄给省纪委!寄给省委主要领导!寄给中央!我保证,这些东西会准时出现在它们该出现的地方!到时候……玉石俱焚!大家一起玩完!” 胡家媳妇惊恐地看着那个普通的编织袋,仿佛看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第二,”胡延坤的声音缓和了些,带着一丝疲惫和嘱托,“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玉生……告诉他……是爸……对不起他……让他……以后好好做人……” “老胡……”胡家媳妇泣不成声,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胡延坤疲惫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声音低沉而沙哑:“别哭了……哭也没用……这也是救玉生唯一可行的办法……没办法啊……谁让我们摊上这么个儿子……谁让田嘉明那条疯狗咬着不放……”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然后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餐桌上:“我……饿了。还没吃饭呢。去……去给我弄只烧鸡吧。以后啊……进去就吃不上了……” 厚重的深红色绒布窗帘被严严实实地拉上,隔绝了窗外冬日的最后一丝天光。书房内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在堆满书籍和文件的实木书桌上投下狭长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的浓烈香气,烟雾缭绕,更添几分压抑和隐秘。 李显平坐在书房藤椅上,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烧过半的雪茄,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的沙发上,坐着沈鹏。这位曾经的东洪县公安局长,如今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此刻更是坐立不安,脸上写满了忐忑和惶恐。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挂钟指针走动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滴答”声。 良久,李显平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直刺沈鹏眼底,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在东洪干的那些事……倒卖平水河大桥工程材料的事……到底有那些人清楚?给我说实话!一个都不能漏!” 沈鹏身体下意识地一缩,眼神躲闪,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嘶哑:“舅……舅舅……这个……胡玉生……他肯定知道!我想清楚了,他们负责石油公司对工地的柴油供应,油量、车次……他心里有数!还有……还有他老子胡延坤……那老狐狸……肯定也门清!但我……我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拿到具体证据的……” “哼!”李显平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浓浓的失望和嘲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有谁?除了胡家父子,还有谁知道?!” 沈鹏犹豫着,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咬了咬牙,低声道:“还……还有……焦进岗……焦县长……他……他当时是县长……他去现场检查……发现……发现水泥标号不对……钢筋……钢筋也细了一圈……当场就……就发火了……” “焦进岗?!”李显平眼神猛地一缩,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他也知道?!他当时就知道了?!那他……他为什么没处理你?!为什么?” 沈鹏被舅舅的怒气压得抬不起头,声音更低:“他……他这个人……滑头得很……当时……当时就压下去了……说……说影响不好……让我……让我赶紧想办法补救……后来……后来我找了些……质量差点的材料……顶上了……没想到……没想到还是不行……桥……桥还是塌了……至于他为什么没处理……还不是……还不是看在舅舅您的面子上……” “我的面子?!”李显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他怒极反笑,指着沈鹏的鼻子,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你还有脸提我的面子?!你胆子也太大了!建设大桥的材料都敢偷梁换柱!那是人命关天的工程!罗腾龙为什么被枪毙?!就是因为这桥塌了!死了人!你倒好!为了那点蝇头小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火!现在好了!火烧屁股了!” 沈鹏被骂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忍不住辩解道:“舅舅!我……我也是没办法!周海英!他周海英卖给东洪的那些高价石子、沙子,谁不知道?!他赚得盆满钵满,不也没事?!凭什么就……” “闭嘴!”李显平厉声打断他,眼神冰冷如刀,“周海英?他爹是省委常委!你爹是谁?!一个科级干部!你拿什么跟人家比?!再说,罗腾龙已经被枪毙了!已经为这事买了单!翻篇了!你现在翻这些旧账有什么用?!能救你的命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现在的关键,是胡延坤!他要破罐子破摔了!” “胡延坤?”沈鹏一愣,不明所以,“他……他怎么了?” “他要去自首了!”李显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恐惧,“胡延坤啊,也是糊涂……曹河那个看仓库的老头全撂了!市纪委、市检察院联合工作组明天一早就进驻东洪!他胡延坤,走投无路了!” 沈鹏倒吸一口冷气:“自首?他……他为什么……” “为什么?”李显平冷笑一声,眼神锐利,“他给我打了电话!他说,他会先跟县里谈条件!如果县里答应他两个条件,他就把牢底坐穿,一个人扛下所有罪!换他儿子胡玉生一个机会!” “什么条件?”沈鹏急切地问道。 “第一,不再追究胡玉生!第二,不再追究那笔被盗石油的钱!”李显平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你觉得县里会答应吗?钟毅书记的脾气我太了解了!眼里揉不得沙子!对这种监守自盗、执法犯法的行为,绝对是零容忍!严惩不贷!怎么可能答应他这种条件?!” 他顿了顿,雪茄的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被毒蛇缠住的窒息感:“但是……胡延坤他……他还威胁我啊!” “威胁您?”沈鹏瞪大了眼睛。 “对!”李显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说!如果县里不答应他的条件,谈判不成!他就……就不吃药!直接……心脏病复发……死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 “什么?!”沈鹏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他……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李显平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他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说了!他要是这么‘死’了!那就是被县公安局刑讯逼供、草菅人命逼死的!一个堂堂的政协主席,死在公安局!这是多大的丑闻?!多大的风暴?!到时候,舆论哗然,民怨沸腾!上面必然震怒!彻查到底!田嘉明首当其冲!李朝阳也脱不了干系!东洪官场必然地震!” 他深吸一口雪茄,浓烈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了几声,眼神阴鸷:“而他的家属……就可以拿着他的‘死’……继续跟县里闹!跟市里闹!闹得天翻地覆!到时候……为了平息事态……为了大局稳定……上面很可能……就会做出妥协!胡玉生的事……就有可能被‘冷处理’!甚至……翻案!” 李显平的目光死死盯着沈鹏,声音冰冷刺骨:“他还说!他‘死’之前,会准备好东西!如果……如果我不尽全力搭救胡玉生……如果我没有逼县里妥协……那些东西……就会出现在省纪委!出现在省委主要领导的案头!里面……就有你在平水河大桥工程里干的那些勾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你沈鹏……插翅难逃!我这个当舅舅的……也跑不了!大家一起玩完!”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雪茄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升腾、盘旋。沈鹏瘫坐在沙发上,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他终于明白,胡延坤这条老狐狸,是要用自己的一条命,拉所有人陪葬!而他沈鹏,就是那根最容易被点燃的导火索! 李显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奈和深深的无力感:“好好想想……想想怎么才能,把这一关过去!” 沈鹏思索良久说道:“大舅,这个胡延坤,必须死……!他活着,对我们大家都没好,他死了之后,就算有举报信,也是死无对证……!” 第 1077章 李显平默许杀人,胡延坤无奈赴死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台灯的光晕在书桌上投下狭长的光影。雪茄的烟雾在昏黄的光线下盘旋缭绕,如同纠缠不清的心事。李显平靠在藤椅上,指间的雪茄已燃至尽头,灰白的烟灰摇摇欲坠。他脸上的怒容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凝重。沈鹏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已不见之前的惊恐失措,反而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和算计。 书房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李显平闭着眼睛,仿佛在消化沈鹏那番惊心动魄的“建议”。沈鹏紧张地观察着舅舅的表情,大气不敢出。 良久,李显平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直刺沈鹏,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也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沈鹏,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沈鹏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挺直了腰板,迎上舅舅的目光,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却掩不住其中的急切:“大舅,我的意思是,胡延坤……他必须‘出事’!他活着,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个巨大的威胁!他手里捏着的东西,实在是不好说啊,他要是‘死’了,就算他真留了什么举报信,那也是死无对证!调查起来难度就大得多!到时候,各方为了平息事态,很可能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才有平安落地的机会!” 李显平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锐利,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沈鹏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东原市政法委书记!你让我去杀人!去策划一起谋杀?”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沈鹏心上。 沈鹏被舅舅的目光看得心底发毛,但他强自镇定,辩解道:“大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会让您去……我是说,事已至此,我们得想办法自保啊!胡延坤他……他这是要拉所有人陪葬!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李显平看着外甥急切而带着一丝疯狂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理解胡延坤为了儿子胡玉生可以豁出一切的疯狂,那是父爱的本能。可沈鹏呢?这个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外甥,如今却要自己为了他去沾上人命官司?他李显平对沈鹏,自问已是仁至义尽,为他擦了多少次屁股?可外甥终究不是儿子,这份情谊,还不足以让他李显平像胡延坤那样不计成本、不顾一切地搭上自己的政治生命甚至身家性命去保他。 沈鹏显然也猜到了舅舅的心思。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带上了一丝恳求,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大舅,我知道您为难……可……可我们现在真的没有退路了!胡延坤要是真死在公安局里,不管是怎么死的,县公安局、县委县政府都脱不了干系!田嘉明首当其冲!李朝阳也难辞其咎!到时候,为了大局稳定,上面肯定会严肃处理东洪!我们……我们反而安全了!” 李显平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藤椅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沈鹏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他当然明白其中的逻辑。胡延坤一死,很多线索就断了,压力会全部转移到东洪县头上,他和沈鹏反而能置身事外。这确实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选项。 “你说的……倒轻巧啊。”李显平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怎么弄死他?你以为公安局是菜市场?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胡延坤有心脏病,县里早就想到了!下午的碰头会上,李朝阳汇报了,会安排医生全程特护!随时准备抢救!这条路,走不通!别想了!” 沈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隐秘的自信:“大舅,明着来当然不行。但……暗地里呢?您忘了东洪看守所的条件了?那可是六十年代的老古董!一个号子挤进去三十多号人!跟鱼罐头似的!根本不可能有单独关押的条件!胡延坤这种身份的人进去,那就是羊入虎口!田嘉明收拾吕振山,不就是这么干的吗?把人往人堆里一扔,自然有人‘教育’他!到时候,就算真出了事,也是‘犯人斗殴’,‘意外猝死’!查?怎么查?查谁去?看守所里天天打架,谁能说得清?!” 李显平的心脏猛地一跳!沈鹏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那扇禁忌之门!看守所……拥挤……混乱……“意外”……田嘉明收拾吕振山的“成功经验”……这些词汇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组合。作为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确实是下到不少所去调研,整个东洪的监所情况确实是不堪入目,拥挤、混乱,冬天还好,到了夏天,气味刺鼻。不得不承认,沈鹏这个提议,比直接下药或者制造医疗事故要“高明”得多,也更“安全”得多! 李显平回想着东洪看守所,东洪看守所的条件他是看到了的,确实恶劣拥挤,管理混乱是出了名的。如果胡延坤在这种环境下“出事”,追责起来,板子首先打在县公安局管理不善上,田嘉明难逃其咎!李朝阳也必然受到牵连!到时候,为了平息风波,上面很可能快刀斩乱麻,处理东洪县的相关责任人,而不会深挖背后的隐情……沈鹏,就能金蝉脱壳!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藤蔓般疯狂蔓延。李显平的眼神深处,那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带着一丝疑虑和谨慎:“人可靠吗?看守所那边……谁去办?这种事,一旦泄露,万劫不复!” 沈鹏见舅舅意动,心中狂喜,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沉稳,低声道:“大舅放心!绝对可靠!东洪看守所的所长,是我发小!铁哥们!他提所长,还是我一手提拔的!这人……绝对靠得住!嘴巴严实得很!” 李显平沉吟片刻,手指敲击的频率更快了:“他……肯干?这事风险太大!一旦暴露,他第一个掉脑袋!” 沈鹏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大舅,您太小看下面的人了。他都不需要亲自出面,只要管教一个眼神,号子里的人就懂了,里面的弯弯绕,多了去了。再说,能够为市政法委书记背个黑锅……哦不,是分忧解难,那是多少人争着抢着都抢不到的美差!事成之后,他下半辈子的前程,还用愁吗?再说了,”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残酷,“就算我们不打招呼,以胡延坤的身份和犯的事,进去之后,挨上几顿‘杀威棒’,那也是看守所里的规矩!谁也挑不出毛病!我们……不过是让这个‘规矩’,更‘到位’一点罢了。” 李显平沉默了。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雪茄烟雾无声地盘旋。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在进行最后的挣扎。沈鹏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大舅李显平。 不知过了多久,李显平缓缓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深邃,但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和决断。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没有什么为政法委背黑锅的道理,政法委更不会授意去干这些事。好吧……沈鹏啊,你……去把这些事,都处理‘好’吧。记住,一定要‘稳妥’!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更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他特意加重了“好”和“稳妥”的语气,目光锐利地盯着沈鹏,“至于其他的……你自己把握分寸。记住我的话:杀人的事,我们绝对不能干!也绝对不能沾!明白吗?!” “明白!大舅!您放心!我一定办得‘稳妥’!干干净净!”沈鹏如释重负,立刻挺直腰板,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狠厉。 “嗯。”李显平微微颔首,挥了挥手,“去吧。小心点。” 沈鹏站起身,恭敬地鞠了一躬,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脚步带着一种即将完成任务的轻快和隐秘的兴奋。 书房门轻轻关上。李显平独自坐在昏黄的灯光下,雪茄的烟雾缭绕着他阴沉的脸。他拿起桌上那支早已熄灭的雪茄,无意识地捻动着,眼神复杂难明。刚才那番对话,如同在悬崖边行走,每一步都惊心动魄。他知道自己已经跨过了那条线,但对外甥的偏爱和权力崩塌的恐惧,最终压倒了内心的挣扎和不安。 “显平?你和沈鹏在书房嘀咕什么呢?嘀嘀咕咕一个多小时了?”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李显平的媳妇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她是东洪人,说话带着家乡口音,脸上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李显平迅速收敛心神,脸上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接过茶杯:“哦,没什么大事。就是东洪那边……胡延坤出了点事,沈鹏过来汇报一下情况。” “胡延坤?”妻子眉头微蹙,“他怎么了?唉,东洪那边……最近事儿真多。显平啊,我可跟你说,你少掺和东洪的事!我上次回老家,听亲戚们说,新来的李朝阳县长,口碑可不错!背景通天,这人又能干实事!咱们别和人家添堵,钟书记这一走,市里可就没人给你说话了!你可不能再像以前当县委书记那时候那么……那么霸道了!得收敛点!” 李显平听着妻子的唠叨,心中一阵烦躁,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敷衍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妻子看着他,叹了口气,又朝门口望了望,压低声音道:“还有你们家那个外甥沈鹏……他在东洪的口碑,可够差的!唉,算了,不说了。你当舅舅的,也得管管!” 李显平点燃一支新的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浓烈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他靠在椅背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缓缓说道:“外甥随舅……你说他,不就是说我吗?” 妻子愣了一下,看着丈夫在烟雾中显得模糊而深沉的脸,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书房里,只剩下李显平一人,在缭绕的烟雾和沉重的寂静中,独自咀嚼着那难以言喻的苦涩。 东洪胡延坤的家里,餐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灯,光线昏黄而柔和,却驱不散笼罩在餐桌上的沉重阴霾。桌上摆着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几碟小菜,一瓶喝掉大半的老烧酒。空气里弥漫着烧鸡的香气和浓烈的酒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胡延坤独自坐在餐桌主位,面前的白瓷酒盅已经空了。他脸色微红,眼神浑浊,带着一丝酒意,但深处却是一片清醒的冰冷和苍凉。他夹起一块烧鸡腿肉,机械地送进嘴里,咀嚼得很慢,仿佛在品尝最后的滋味,又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仪式。 胡家媳妇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筷子,却无心夹菜,只是不时地往胡延坤碗里添些菜,动作轻柔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她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此刻强忍着泪水,目光紧紧追随着丈夫,充满了担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哎……”胡延坤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打破了餐桌上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端起酒瓶,又给自己斟满了一盅酒,那清冽的酒液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晃动。 “东洪的干部啊……没骨气啊……”他端起酒盅,没有立刻喝,目光落在晃动的酒液上,眼神空洞,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妻子倾诉,声音里充满了失望、愤懑和一种洞悉世事的悲凉。 “这次……原本是有机会掰赢这一局的……”他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感,“谁知道……新来的县长啊……也是个怂包!根本就没敢看那份名单!那份……涉及到的那些人背后关系的名单!” 他放下酒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被背叛的痛楚和嘲讽:“这样的话……东洪本土的那些干部……可不就都成了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当初……在酒桌上,在办公室里,一个个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好了!一起在人大会上发难!一起找县里算账!给李朝阳那小子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东洪的水有多深!” 胡延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深深的失望:“现在好了!事到临头!一个个都缩了头!当起了缩头乌龟!就把咱们胡家……架在火上烤啊!不仗义啊!太不仗义了!” 他猛地灌下那盅酒,辛辣感直冲脑门,呛得他咳嗽了几声。胡家媳妇连忙轻轻拍着他的背,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胡延坤喘了口气,眼神更加浑浊,语气却带着一种回顾往昔的苍凉和自嘲:“当初……他们谁没受过咱们胡家的照顾?啊?安排人进石油公司……进交运公司……进县直机关的也大有人在吧……哪个不是咱们胡家安排的明明白白?逢年过节,哪次不是咱们胡家给他们送温暖?提拔重用,哪次不是咱们胡家给他们说话?现在……现在遇到事了……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他像是在总结自己的一生,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怆。 胡家媳妇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哽咽着劝道:“老胡啊……你……你别想那么多了……你进去之后……千万别想着走极端啊……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活着就还有机会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胡延坤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向妻子,嘴角扯出一丝苦涩而冰冷的笑意:“呵呵……走极端?我要是真想死……我就不去自首了!等着他们来抓我多好?来个鱼死网破!轰轰烈烈!那不更痛快?!” 他顿了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精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老狐狸般的算计和冷酷:“死啊……那是我最后一张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打出去!活着……才有翻盘的可能!懂吗?” 胡家媳妇看着丈夫眼中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精明光芒,心中稍安,但担忧丝毫未减。她看着胡延坤又撕下一大块烧鸡胸肉,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忍不住劝道:“老胡啊……你……你少吃点……你已经很久没这么吃过了……一次吃这么多……胃受不了啊……” 胡延坤咀嚼着,腮帮子鼓动,含糊不清地说道:“哎……人间的饱饭啊……吃一顿少一顿……你呀……就别管我了……”他端起酒盅,又是一口闷下,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半斤老烧酒下肚,胡延坤的脸色更红了,眼神也有些迷离,但动作却异常利落。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随即站稳,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呃……酒足饭饱啊……好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略显褶皱的深蓝色中山装,扣好风纪扣,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要去出席一个重要的会议。 “我……去自首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胡家媳妇跟着站起来,看了一眼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担忧道:“老胡……这……这个点去自首?这都七点多了……天都黑透了……要不……明天一早再去?” 胡延坤摇了摇头,眼神异常清醒,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冽:“明天去?明天就不是自首了!那就是被抓了!性质不一样!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胡家媳妇还想说什么,胡延坤已经迈步向门口走去。她连忙跟在后面,说道:“要不要……给办公室打个电话?让他们派车送你去?” 胡延坤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自嘲:“算了……自首派什么车?影响不好……我骑自行车去。” 他走到小院墙根下,那里停着一辆半旧的二八杠永久牌自行车。他拿起挂在车把上的、洗得发白的棉手套,用力抽打了两下车座上的灰尘,发出“啪啪”的轻响。然后,他熟练地抬起脚蹬,推起自行车,吱呀作响地向院门外走去。 胡家媳妇追到院门口,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她看着丈夫推着自行车,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老长,显得格外孤单和萧索,忍不住再次叮嘱道:“老胡!药……药带了吗?你的救心丸!” 胡延坤已经推着车走到了院门外的胡同小路上。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向后随意地摆了摆,声音顺着寒风飘来,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放心吧……他们准备的药……比咱们家的……还要好……” 话音落下,他抬腿跨上自行车,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冬夜沉沉的黑暗之中。只有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单调而孤寂的声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胡家媳妇站在冰冷的院门口,望着丈夫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只有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第 1078章 田嘉明夜见胡主席,胡主席命丧看守所 冬夜的寒气似乎能穿透墙壁,值班室里却弥漫着一股暖烘烘的、混合着煤烟、茉莉花茶和炒花生香气的独特味道。田嘉明穿着一身蓝色警用绒衣,脚上趿拉着棉拖鞋,靠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他面前的桌子上,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正播放着《渴望》,屏幕闪烁,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他手里抓着一小把炒熟的花生,时不时捻开一颗,将红皮搓掉,露出白胖的仁,丢进嘴里慢慢咀嚼。另一只手端着一个掉了不少瓷、露出黑色底子的搪瓷缸,里面泡着浓酽的茉莉花茶,茶汤深黄,冒着袅袅热气。 值班室极其简陋。一张铺着蓝白格子床单的单人床靠墙放着,一个刷着绿漆的旧书桌,一个简易的木头衣柜,再加上这台电视机和角落里那个烧得通红的煤球炉子,就是全部家当。炉子上坐着一个铝皮水壶,壶嘴正“嘶嘶”地冒着白气,水快开了。田嘉明很享受这种独处的宁静。作为平安县人,家属不在身边,他平日里就住在这单身宿舍,少有应酬。他深知,在公安局长这个位置上,在下属面前保持一定的距离和神秘感是必要的。称兄道弟,打成一片,往往带不好这支队伍。他需要的是威严和掌控力。 电视剧正演到关键处,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田嘉明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视线没有离开电视屏幕,只是提高了些声音问道:“谁呀?” 门外传来门卫老王略带沙哑和紧张的声音:“田书记,您……您睡了没?我是老王啊!门卫室来了个人,说是……说是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同志,要到咱们这……自首!” “自首?”田嘉明咀嚼花生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缓缓转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门板。胡延坤?这老狐狸!他当然知道市纪委工作组明天一早就要进驻东洪,专案组已经组建完毕。胡延坤选择这个时间点来自首,分明是算准了时机!想抢在正式调查启动前,坐实“自首”情节,争取从宽处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田嘉明心里冷笑一声,暗道:自首?自首个屁!明天市里来人,直接抓人,程序更正规,证据链更完整!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外说道:“老王啊,你跟胡主席说,就说我不在局里,让他明天再来吧。” 门外安静了几秒。田嘉明以为老王已经去传话了,刚想继续看电视,却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紧接着,一个沉稳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嘉明书记啊,我是胡延坤。开门吧。” 田嘉明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了一句:这个老王!看的什么门!怎么把人直接领到值班室门口了?!但胡延坤既然已经堵到了门口,再避而不见,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他放下搪瓷缸,站起身,顺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蓝色棉警大衣披在身上,动作沉稳地打开了门。 门外的灯光正好照在胡延坤的脸上。他穿着一件深色呢子大衣,里面套装中山装,围巾随意地搭在脖子上,脸上带着些许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坦然。他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半边脸被值班室透出的光照亮,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形成一种强烈的明暗对比。 “哎呀,胡主席!”田嘉明脸上立刻堆起热情而略带惊讶的笑容,声音洪亮,“这大冷天的,您不在家好好休息,怎么跑到公安局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外面冷!” 胡延坤没有动,只是平静地看着田嘉明,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田书记啊,你们不是一直在调查我吗?看来,应该也派人‘保护’我了吧?我来这一路,后面一直有辆面包车跟着,是你们的人吧?”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一丝尴尬飞快地掠过眼底,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打着哈哈:“胡主席您说笑了!什么调查不调查的,保护不保护的!来来来,外面太冷了,咱们进屋里聊!进屋里聊!”他侧身让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胡延坤没再说什么,迈步走进了值班室。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简陋的屋子,目光在煤球炉、搪瓷缸和黑白电视机上扫过,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仿佛早已料到。 田嘉明引着胡延坤走到书桌旁唯一的另一把椅子前:“胡主席,您坐!”他自己则坐回了藤椅。 胡延坤坐下,腰杆挺得笔直。田嘉明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胡延坤倒了一杯热茶,用的是他自己的备用搪瓷缸,动作带着应有的尊重和礼数:“胡主席,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胡延坤接过搪瓷缸,双手捧着,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却没有喝。他抬起眼,目光直视田嘉明,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坦然和决断: “嘉明啊,”他用了更亲近的称呼,“我这个人,是个敞亮人。名人不说暗话。你们在查石油公司失窃的油料,还有在东北购买的那批加油设备的事,对吧?这些事,都是我干的。” 他没有停顿,语气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复杂情绪:“当初,是我一手把石油公司拉扯起来的。从公社书记调到县石油筹备组当组长,那是八十年代初……钻探油井,组建钻探大队,后来成了钻采公司,又搞了炼化,成立了销售公司,最后整合成县石油公司……组建运输车队,跑遍全省……硬是把它搞成了省里排得上号的石油公司之一,省上的先进啊,我们每年都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和疲惫,仿佛在回顾自己半生的心血。 不知不觉已经聊了两个多小时,田嘉明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搓着一个花生豆。他知道胡延坤在铺垫,在试图唤起某种情感,但他不为所动。 胡延坤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和直接:“嘉明啊,也是这两年,石油不景气啊,问题才显得突出,不过所有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所有的责任,都是我胡延坤的责任!我认!”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田嘉明,抛出了他的条件:“这样吧,就追究我一个人的责任!足可以交差!我只有一个要求:到此为止!不再深挖!不再牵连其他人!尤其是我儿子玉生!他……他年轻不懂事,有些事是我让他做的!责任在我!” 田嘉明心中冷笑。胡延坤这是想用自己扛下所有,保住儿子和可能牵连的其他人。他放下搪瓷缸,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语气谨慎而官方:“胡主席啊,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们公安局只负责查案,依法办案。您说的这些……涉及到案件定性和处理方向,我……我没办法表态啊。这需要县委,甚至市委来定夺。” 胡延坤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立刻接口道:“那这样吧,你去请示!现在就去请示李县长!我在这里等!” 田嘉明抬手看了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指针指向晚上十一点十分。他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胡主席,您看这都十一点多了,领导们肯定都休息了。现在打电话请示,不合适啊。要不……您先回家休息?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天大的事,也不差这一晚上嘛!” “回家休息?”胡延坤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田书记,开玩笑了吧?哪有让自首的人回家睡觉的道理?我要睡,也是睡在看守所,睡在公安局!” 他身体坐得更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加个班吧,嘉明!你我都心知肚明,明天市里面就来人了!我胡延坤想争取这个‘自首’情节,只有今天晚上!过了今晚,性质就变了!” 田嘉明继续推脱:“胡主席啊,您多虑了!没有的事!再说了,就算要办手续,也得先给您检查身体吧?这深更半夜的,医院都下班了,医生也找不着啊!” 胡延坤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桌子上:“药,我带了!心脏的老毛病,我自己清楚!明天市里的人来了,把我从里面带出来,我亲自跟他们讲!该交代的,我一个字不落!”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田嘉明:“看守所条件差?我知道!但这是我自愿的!田书记,就当帮我个忙!我都这样了,还讲什么条件?走个程序,把我收进去!这个‘自首’,我今晚必须完成!” 田嘉明看着胡延坤那副豁出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强行拒绝,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也容易激化矛盾。胡延坤今晚铁了心要进去,与其僵持,不如顺水推舟。反正进了看守所,主动权就在自己手里了。至于条件?进了那地方,他说了可就不算了! 想到这里,田嘉明脸上露出一丝“被说服”的无奈,叹了口气:“唉……胡主席,您这……您这真是……好吧!”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值班室的号码:“喂?值班室吗?我是田嘉明。通知城关镇派出所,派两个人过来,带辆车。嗯……有个人……来自首。对,手续……先收押,手续明天补。动作快点!” 放下电话,田嘉明对胡延坤说道:“胡主席,您稍等一会儿,派出所的人马上就到。”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辆半旧的吉普车停在了公安局门口。两名睡眼惺忪的城关镇派出所民警走了进来,看到胡延坤,明显愣了一下,但没敢多问。在田嘉明的示意下,他们带着胡延坤离开了值班室。 看着胡延坤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田嘉明脸上的无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一大口已经凉了的茉莉花茶,眼神深邃难测。 深夜的看守所,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尿臊味和霉味混合的刺鼻气息。值班的管教接到电话,虽然满腹牢骚,但也不敢怠慢,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打开了收押室的门。 胡延坤被带了进来。管教看着这位衣着体面、气质不凡的前政协主席,眼神里带着一丝诧异和不易察觉的轻蔑。他例行公事地简单登记了一下姓名、年龄、涉嫌罪名等关键信息都空着,只写了“自首,待查”,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进去吧!3号监舍!” 管教打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胡延坤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监舍里灯光昏暗,借着走廊的光线,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像鱼罐头一样。大通铺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鼾声、磨牙声、梦呓声此起彼伏。地上也蜷缩着几个,盖着破旧的棉絮。整个空间污秽不堪,墙壁斑驳,地面湿滑。 看守所前两天接收胡玉生的时候,大家知道胡家已经完了,也不客气,一把胡延坤推进去,哐当一声锁上了铁门,嘟囔了一句:“自己找个地方窝着吧!”便打着哈欠走了。 监舍里的人被开门声惊醒不少。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门口这个新来的“客人”。胡延坤衣着整洁,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感到一阵寒意和后怕,那些目光里充满了麻木、好奇,还有几道如同饿狼般凶狠、不怀好意的眼神。 他强自镇定,借着昏暗的光线,在靠近门口、相对不那么拥挤的墙角找到一小块空地,他默默地走过去,看了看也就直接坐了下来,毫无睡意。 管教走后,监舍里短暂的安静被打破。一个躺在通铺中间、剃着光头的壮汉,眯着眼睛打量了胡延坤几眼,然后朝旁边一个瘦高个使了个眼色。瘦高个心领神会,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很快,几个身材魁梧、面相凶恶的汉子从铺上爬了起来,活动着手脚,不怀好意地朝胡延坤围了过来。其他人也纷纷坐起或站起,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将胡延坤围在了中间。 “喂!新来的!”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粗声粗气地开口,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胡延坤脸上,“懂不懂规矩?进来不换号服?” 另一个汉子上下打量着胡延坤,嗤笑道:“哟呵,穿得人模狗样的,还是个干部?犯了啥事进来的?贪污?受贿?” 这时,一个站在后面、一直盯着胡延坤看的矮个子男人突然挤到前面,指着胡延坤,声音带着惊讶和一丝恨意:“哎呀!我操!这不是……这不是二官屯的胡书记吗?!胡延坤!是不是你?” 胡延坤一愣,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辨认,依稀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矮个子男人见胡延坤没认出他,更加来劲了,声音也拔高了:“胡书记!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王家才!当年在二官屯贩鸡蛋!被你带着民兵堵在村口,扇了我俩大耳刮子!还他妈把我那一筐鸡蛋全抢走了!说是割资本主义尾巴!你不记得了?老子可记得清清楚楚!” 胡延坤皱了皱眉,那段混乱年代的往事早已模糊,他确实记不清了。 这人见他没反应,更加愤怒,转向周围的人嚷嚷道:“你们知不知道他?他儿子!胡玉生!石油公司的一把手!前两天放风时候,那个一条腿的瘸子!就是他儿子!妈的!这胡家就没一个好东西!老的以前横行乡里,小的现在祸害国家!” “腐败分子!” “狗官!” “偷国家的蛀虫!”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对“干部”尤其是“腐败干部”的天然敌视和底层积累的怨气瞬间被点燃。大家看向胡延坤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王家才蹲下身,凑到胡延坤面前,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老胡啊,听说你后来当了大官?怎么着?腐败了?被抓了?报应啊!”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胡延坤的脸上! 胡延坤被打得一个趔趄,眼前金星直冒,脸颊火辣辣地疼。 “打他!” “揍这个狗日的!” “让他尝尝人民的铁拳!” 人群被这一巴掌彻底点燃了怒火。几个壮汉率先冲了上来,拳头、脚丫子如同雨点般落在胡延坤身上、头上、背上!其他人也围上来,你一拳我一脚,发泄着心中的戾气和对“特权阶层”的仇恨。 胡延坤被打倒在地,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护住头部。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烈的绞痛,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心脏病犯了!他挣扎着,一只手伸进大衣内袋,哆哆嗦嗦地摸出那个小药瓶,用尽力气想拧开盖子。 “操!还他妈吃药?!” 王家才眼尖,一把将药瓶从胡延坤手里夺了过来,“进了这里面,还他妈搞特殊化?!你以为你还是书记啊?!” “药……给我……心脏病……”胡延坤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伸手想去抢。 “去你妈的!”王家才骂了一句,看也不看,随手就将那瓶救命的药丸,连同药瓶一起,狠狠地扔进了墙角那个散发着恶臭、满是污垢的尿桶里!“噗通”一声轻响,药丸瞬间被浑浊的液体淹没。 “呃……”胡延坤爬着过去,眼睁睁看着药瓶消失在污秽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彻底捏碎,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彻底瘫软在地,一动不动。 那几个打红了眼的汉子又踹了几脚,发现胡延坤毫无反应。“还他妈装死?!”王家才骂骂咧咧地踢了踢胡延坤的腿。 胡延坤依旧毫无声息。 监舍里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一个胆子大点的犯人,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出手指,颤抖着探向胡延坤的鼻孔。 几秒钟后,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没……没气了!这么不经打?他娘的……死了!” 第 1079章东原市暗流涌动,何书记临时视察 清晨七点,窗外天色微明,冬日的寒气尚未完全散去。室内暖气很足,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晓阳的护肤品清香。邓晓阳已经穿戴整齐,一身米白色毛呢西装,衬得她干练而优雅。她正站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仔细地涂抹着面霜,动作一丝不苟。 我还赖在温暖的被窝里,感受着难得的放松和慵懒。昨天来市里汇报工作,晚上就住在了市里给晓阳分的临时房子里。想到即将正式担任东洪县委书记,党政一肩挑的重担即将压上肩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还是忍不住贪恋这片刻的宁静。 “三傻子,起床了!”晓阳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丝调侃,头也没回,目光依旧落在镜子上。“你这下一步当了书记,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你怎么起这么早,这才几点?” 晓阳说道:“王市长可是雷打不动八点就到办公室,我这个副秘书长,第一周上班,总不能比市长到的还晚吧?” 我睁开眼,看着晓阳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晓阳啊,党政一肩挑……我看啊,也就是个临时方案。新市委书记来了,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说不定过段时间,还得把县长位置让出来。” 晓阳放下手中的面霜瓶,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微笑,眼神却锐利如昔:“那是自然嘛。爸昨天在电话里也说了,下一步你肯定要把县长位置让出来,给更合适的人选。这样才符合组织原则,也能更好地团结班子。”她拿起桌上的公文包,一边整理一边继续说,“爸已经给伟正部长通了电话,说好了,元旦节的时候,两家人一起吃个饭。伟正部长那边啊,问题应该不大。爸在省里劳动人事口和伟正部长平日里联系挺多的,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她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我,眼神带着关切和提醒:“这段时间,你记住,要稳定为主!东洪现在经不起折腾了。特别是你们那个胡延坤的事,爸也特意提了,如果胡延坤能够识相点,主动退钱,态度好一点,你们也要灵活一些处理。毕竟……他身份特殊,影响太大。能平稳过渡最好。” 我慢慢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叹了口气:“哎呀,这个胡延坤,真是舍命不舍财!到现在我找他谈了两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死活不提退钱的事!咬死了要对抗到底啊!我看他啊,是铁了心要坑他儿子胡玉生!我看,钱……恐怕早就转移了,或者填了别的窟窿,根本拿不出来了!” 晓阳正要开口说什么,床头柜上那个黑色、砖头块般的大哥大突然“嘀铃铃——嘀铃铃——”地急促响了起来!在清晨的寂静中,这铃声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我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这么早,谁会打电话?而且直接打到大哥大上?这大哥大是市里配的,知道号码的人极少!难道是东洪出事了?! 我一把抓过大哥大,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按下了接听键:“喂?哪位?”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市公安局局长李叔急切而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紧张和凝重:“朝阳!你在哪里?!” “李叔?我在市里。怎么了?”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语速不自觉地加快。 “东洪出事了!出大事了!你知道吗?!”李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在极力控制着情绪。 “什么事?!”我猛地从床上坐直了身体,睡意全无,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晓阳也立刻停下了动作,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我,脸上写满了凝重。 电话那头,李叔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一字一句地砸进我的耳朵: “胡延坤……死了!死在东洪县看守所里了!初步判断……是非正常死亡!” 清晨的宁静被彻底撕裂。大哥大里传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我心头!胡延坤……死了?!死在东洪县看守所?!非正常死亡?! “嗡”的一声!我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大哥大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我下意识地看向晓阳,只见她脸上的血色也瞬间褪去,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凝重! “李叔!这……这怎么可能?”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有些变调,几乎是吼出来的,“胡延坤怎么会死在看守所?!他……他怎么会在看守所,他是正县级干部,没有市里的人,县里怎么敢动手抓他去看守所?” 电话那头的李叔声音异常沉重,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朝阳!冷静点!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具体情况,田嘉明刚刚才给我打电话汇报,他也慌了神!说什么是胡延坤要自首,他心软就让胡延坤去了看守所,初步判断是心脏病突发!但细节还没搞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局面!”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带着长辈的训诫和上级的敲打:“朝阳啊!你要反思啊!你是东洪的父母官!东洪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市局局长都知道了!你这个代理县长竟然还不知道?!这就是失职!严重的失职!” 我被李叔严厉的语气刺得心头一凛,一股憋屈和怒火涌上心头,下意识地辩解道:“李叔!田嘉明他……他没给我汇报啊!我……” “屁话!”李叔毫不客气地打断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的大哥大根本打不通!一直占线!我这是打的晓阳的大哥大才找到你!好了!闲话不多说了!现在听我安排!” 李叔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和决断,条理清晰地部署道:“三点!你立刻给我记住!” “第一,我亲自带队!马上出发去东洪!调查的事,由我来主导!你和我汇合,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东洪!坐镇指挥!稳定局面!县里不能乱!” “第二,马上让东洪的老人出面!刘超英!刘进京!让他们立刻去做胡延坤家属的工作!安抚情绪!善后事宜必须立刻启动!态度要诚恳!姿态要低!要体现组织的关怀!绝对不能激化矛盾!家属要是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立刻和上面通气!老张那边,我已经打了电话!你邓大爷那边,我也通了气!钟书记这边……等我们初步摸清楚情况,有了基本判断,再由张市长亲自去汇报!这件事性质太恶劣!影响太坏!处理不好,对你和田嘉明的影响极为不利!非常不利!” 李叔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朝阳啊,你们县人代会什么时候开?” 我被一连串的指令砸得有些发懵,但我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声音:“下周……原定是下周。” “看情况……有可能要推迟了!”李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沉重,“李显平也接到汇报了!他态度非常严厉!电话里都已经对田嘉明停职审查!话里话外……也要对你做出停职处理!他揪着副县长老黄的事不放!还有吕振山的案子!都会被翻出来放大!形势……非常严峻啊!” 李叔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朝阳啊……你要……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最坏的准备?”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李叔……什么……什么最坏的准备?” 电话那头,李叔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现实:“老张刚才跟我分析了……胡延坤这个在职的政协主席,这么一死,在没有手续的情况下,还是死在公安局的看守所里,性质太恶劣!影响太坏!上面震怒是必然的!作为东洪的主要领导,你难辞其咎!县委书记……恐怕是不要想了!能保住县长的位置……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轰!”李叔的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县委书记……不要想了?能保住县长就算好结果?!这……这落差太大了!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布局,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一股巨大的不甘和愤怒瞬间冲上头顶! 我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不甘和一种被愚弄的痛楚!我怎么也想不清楚,这个胡延坤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安局看守所里,这个田嘉明在关键时候怎么这么糊涂。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控制住没有怒吼出来。 晓阳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但她知道此刻不是安慰的时候。声音异常冷静而沉稳:“朝阳!冷静!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李叔还在等你的回复!东洪还在等着你回去!稳住!一定要稳住!” 电话那头的李叔声音更加低沉和急促:“朝阳!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接你!我们一起去东洪!路上再详细说!” “我在晓阳的住处。市委家属院,3号楼。”我报出地址,声音沉稳有力。 “好!十分钟后,车到楼下!你立刻下来!”李叔说完,果断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惊涛骇浪。 我放下大哥大,眼神冰冷。晓阳已经快步走到衣柜前,拿出我那件深蓝色的毛呢大衣和围巾。她动作麻利,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只有一种临危不乱的沉稳。 “朝阳,别急,越急越容易出错。”她一边帮我穿上大衣,系好围巾,一边低声说道,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放心就是了。钟书记那边有爸,爸不行还有大舅,大舅不行还有二嫂。总之,这件事能处理好。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赶紧回去,把情况搞清楚,稳住局面!” 我任由她帮我整理着衣领,眉头紧锁,声音带着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晓阳啊,我现在最搞不明白的是……胡延坤他怎么会出现在看守所里?!他一个正县级干部,没有市里的手续,没有经过任何法定程序,田嘉明他怎么敢?!他哪来的胆子?!难道东洪公安真的像李显平说的那样,无法无天,见人就抓,想打就打吗?!” 晓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也闪过一丝凝重。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走到衣架旁,取下她随身携带的黑色小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粉红色的、小巧精致的电话本。她翻开本子,迅速找到一个号码,拿起桌上的电话机,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二哥?是我,晓阳。”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嗯,这么早打扰你……有件急事。东洪那边……出事了。县政协主席胡延坤,昨天晚上……死在县看守所里了。初步判断……是非正常死亡。”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住了。随即传来二哥晓勇(惊诧而严肃的声音:“什么?!哪个胡延坤,是东洪的政协主席? “对,一把手,但是已经写了辞职报告,等着这次上会,具体情况是这样,这次石油公司划转,阻力很大,他的儿子……” 死在看守所?!怎么回事?!他一个正县级干部,没有完备的手续,怎么会出现在看守所里?!东洪县公安局是干什么吃的?” 晓阳的声音依旧平稳:“事发突然,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接到朝阳这边的消息。李叔已经带队过去了。二哥,这事……。朝阳现在压力很大。” 电话那头,晓勇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无奈:“晓阳啊,这事……人命关天啊!性质太恶劣了!不管什么原因,一个在职的正县级干部死在看守所里,这在全国都是极其罕见的恶性事件!影响太坏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提醒:“爸知道了吗?这事……得赶紧跟爸通气!” “爸那边已经知道了。”晓阳说道,“你知道的,朝阳现在很关键,人代会下周就要开了……” 晓勇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为难:“晓阳啊,再关键也是人命关天!这事捂不住!也压不下去!你二嫂那边……她是个有原则的人,最见不得这种违法乱纪、草菅人命的事!如果调查结果出来,东洪县局,特别是朝阳 他们,在这件事上有重大责任或者失职渎职,你二嫂……恐怕不会轻易开口说什么的。她不会去触碰原则底线。” 晓阳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二哥会这么说。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二哥,我知道。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目的只有一个:在调查结论出来之前,在真相大白之前,不能让人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朝阳一个人头上!不能让人借机整他!要确保调查是公正的!要有人盯着!明白吗?这事,你得管!”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晓勇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宠溺:“唉……你啊……好吧。我会关注这件事的进展,这样吧,省上这边,我会留意的,问题不大,再说了,你和王瑞凤不是也走的近,她那边你也打个预防针。等初步调查结果出来,我看情况……再跟你二嫂提一提。但是晓阳,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朝阳他们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没出息。咋就这么怕媳妇。”晓阳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娇蛮,“反正这事交给你了!办不好我找你算账!挂了!”她不等晓勇再说什么,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晓阳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坚定而充满力量:“朝阳,去吧。上面有我。你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基本情况调查清楚,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去找爸!我去找二嫂!该动的资源,我都会动起来!现在,你立刻下楼!李叔的车应该快到了!” 她用力推了我一把,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不容置疑的催促。 与此同时,东原市,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家。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李显平披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眉头微蹙,走到门口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他的外甥沈鹏,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急切。 “大舅!”沈鹏闪身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压低声音说道,“搞清楚了!情况摸清楚了!” 李显平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回餐厅,在餐桌旁坐下,端起桌上的牛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沈鹏,示意他继续说。 沈鹏凑近了些,语速飞快:“是这样!胡延坤……他是自己去找田嘉明自首的!就在昨天晚上!田嘉明那小子……估计也是被胡延坤的身份和突然袭击搞懵了,又或者……是胡延坤说了什么威胁的话?总之,田嘉明脑子一热,竟然……竟然违规操作,没办任何正式手续,也没请示市局,就直接让下面的人把胡延坤送去看守所收押了!” 李显平端着牛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放下杯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平静无波:“哦?自己上门自首?田嘉明违规收监?意思是……田嘉明确实是严重违反程序了?” “对!千真万确!”沈鹏用力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我发小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他说胡延坤进去的时候,精神状态就不太好,脸色很难看!他那个心脏病……看守所的人都知道!结果……结果后半夜就出事了!初步判断就是心脏病突发!关键是他自己没带药……好像没吃上?或者……看守所条件太差,环境刺激太大?反正……人就这么没了!” 沈鹏顿了顿,补充道:“我发,他们绝对没有动手!就是……就是号子里可能有点乱,规矩……稍微‘教育’了一下新人……但绝对没打人!这点他可以保证!” 李显平静静地听着,手指在餐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缓缓抬起,直视着沈鹏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沈鹏……你确定……这事……不是你干的吧?” 清晨的餐桌上,气氛凝重得如同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李显平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酱菜,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目光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坐在对面的外甥沈鹏。 沈鹏被舅舅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看得心底发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刚才已经将打听到的情况和盘托出——胡延坤如何主动找田嘉明自首,田嘉明如何违规操作将其收押看守所,以及看守所里初步判断是心脏病突发死亡。但他知道,舅舅最关心的,是那个要命的问题。 “沈鹏……”李显平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确定……这事……不是你干的吧?” 沈鹏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昨天确实在舅舅面前咬牙切齿地咒骂过胡延坤,甚至冲动地说过要“弄死他”。今天凌晨五点,他刚被看守所发小的电话惊醒,得知胡延坤真的死了,他内心的震惊和一丝隐秘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消化,舅舅的怀疑就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大舅!”沈鹏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急切和委屈,眼神却不敢直视李显平,“怎么可能?!我……我根本不知道胡延坤会去自首啊!更不知道田嘉明那个蠢货会把他关进看守所!我……我昨晚一直在市里,跟几个朋友喝酒,他们都可以作证!” 他顿了顿,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白粥和精致的酱菜,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说了……胡延坤他……他有心脏病!看守所那鬼地方……谁不知道条件差?他自己没带药……或者……或者看守所的人稍微‘照顾’他一下……他扛不住,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李显平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指在餐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仿佛在掂量着沈鹏话语中的每一个字。他锐利的目光在沈鹏脸上扫视了几个来回,似乎想从中找出任何一丝心虚或破绽。 最终,他微微颔首,指了指桌上的早餐,声音缓和了些:“还没吃吧?坐下,一边吃一边说。” 沈鹏如蒙大赦,连忙在餐桌旁坐下,端起一碗白粥,拿起筷子,却食不知味。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喝着粥,一边将刚才对舅舅说过的情况,又更加详细、更加“客观”地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田嘉明的违规操作和看守所环境的恶劣。 李显平默默地听着,偶尔夹一筷子小菜,动作沉稳,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直到沈鹏说完,他才放下筷子,拿起餐巾再次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 “嗯,情况基本清楚了。”李显平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决断,“我已经让秘书和市委办联系了,上午我就去找钟书记汇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鹏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沈鹏啊,老胡交代的那些信件的事……要引起高度重视!你马上回东洪!代表我去料理一下后事!关心一下家属!重点是……”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如刀,“安抚好家属的情绪!密切关注胡家有没有异常的举动!特别是……有没有人趁机煽风点火!或者……私下接触某些人!明白吗?!” “明白!大舅!您放心!我一定办好!”沈鹏立刻挺直腰板,重重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即将领命的郑重。 李显平不再多言,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动作沉稳地穿上。沈鹏也连忙放下碗筷,站起身。 “好了,我走了。你吃完也立刻动身。”李显平说完,不再看沈鹏,转身大步走出了餐厅。 上午九点刚过,李显平便第一个走进了钟毅书记的办公室。他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凝重和关切,步伐沉稳有力。 “钟书记!”李显平微微欠身。 钟毅书记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批阅文件,看到李显平进来,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显平来了?坐吧。这么早,有事?” “钟书记,有紧急情况向您汇报!”李显平在钟毅对面坐下,身体挺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事态紧急的凝重,“关于东洪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同志……昨晚不幸在东洪县看守所去世的事!” 钟毅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李显平:“哦?胡延坤?死在看守所?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李显平深吸一口气,将沈鹏汇报的情况,结合自己的判断和措辞,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地做了汇报。他强调了胡延坤主动自首、田嘉明违规收押、看守所环境恶劣导致心脏病突发等关键点,语气带着痛心和惋惜,同时隐晦地点出了田嘉明在此事上的重大责任。 “……情况就是这样,钟书记。”李显平最后总结道,声音带着一丝沉痛,“虽然掌握的情况还不够全面,但事发突然,我觉得必须第一时间向您汇报!毕竟……一位在职的正县级领导干部,死在看守所里,性质太恶劣了!影响太坏了!” 钟毅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听完汇报,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嗯……情况掌握的虽然不够全面,但很及时。显平同志,你反应很快。” 李显平顿了顿,目光直视说道:“尚武同志那边,我已经让他带队去东洪了。调查的事,由他主导。目的就是尽快查明真相,稳住东洪的局面!” 钟毅书记点头道:“显平啊,不过,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田嘉明同志……原则性还是不强啊!明明知道市联合调查组马上就要进驻东洪提审胡延坤,他还违规配合胡延坤所谓的‘自首’,在没有履行任何法定程序的前提下,就将其收押看守所!这简直是……考虑不周!” 李显平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意味:“钟书记啊,我是东洪人!今天早上,已经接到了好几个东洪老干部的电话!他们情绪激动,言辞激烈!提到了黄志行同志死在公安局门口的事!提到了吕振山被实名举报遭受刑讯逼供的事!现在看来,很多问题的爆发,早有征兆啊!田嘉明同志,这绝对不是简单的‘考虑不周’!而是如您所说,没有原则!视党纪国法如无物!视组织程序如儿戏!”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钟毅,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所以,我们市政法委建议,必须立即对田嘉明同志实施停职调查!以儆效尤!尽快整顿东洪的公安队伍!重塑形象!挽回恶劣影响!” 钟毅靠在椅背上,手指敲击的频率加快了些,眼神深邃难测。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显平啊,我看……还是要慎重啊。东洪公安,前段时间,你那个外甥沈鹏才出了事,影响还没完全消除。如果再把田嘉明停职,会不会影响士气?打击面会不会太大?虽然胡延坤死了,但他涉嫌犯罪的事实,我看还是很清晰的嘛。不能因为他的死,就全盘否定东洪公安的工作,更不能动摇我们深化改革的决心。” 李显平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恳切和忧虑:“钟书记!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啊!黄志行、吕振山、胡延坤……桩桩件件,都指向东洪县公安局存在严重问题!如果不对田嘉明停职,我担心,对东洪公安的调查,会有阻力!会有干扰!我们之前已经安排东洪县委政府对老黄县长的家属反映被打,和吕振山被人实名举报被打的事情进行调查,但东洪县委的报告敷衍了事,明显没有经过深入调查!这背后,难道没有李朝阳同志作为县委主要领导失职渎职、包庇纵容的责任吗?” 他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义正辞严的质问:“我本着对组织、对事业、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建议对李朝阳同志,一并停职处理!接受调查!这样才能彻底查清问题!还东洪一个朗朗乾坤!” “对李朝阳也停职?”钟毅眉头猛地一皱,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显平,矫枉过正了吧?朝阳同志又不是办案的同志,也不是政法部门的负责人!他是东洪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他为什么停职?朝阳同志在东洪,大刀阔斧地推进改革,啃下了石油公司划转这块硬骨头!清除了害群之马!打开了局面!不能因为死了一个腐败分子,就把我们的改革干将拿下来!这个思路不对!不利于稳定!不利于发展!” 李显平毫不退让,针锋相对:“钟书记!我是从政法维稳的角度来讲这个问题!稳定是改革发展的前提!东洪的干部队伍,对李朝阳同志的改革,并不那么支持!私下里议论很多!认为他太着急!有些政策脱离实际!步子迈得太大!现在又出了胡延坤死在公安局看守所这种惊天丑闻!这充分说明,东洪的稳定基础非常脆弱!李朝阳同志作为主要领导,驾驭复杂局面、维护稳定的能力,值得怀疑!停职调查,也是为了保护他!为了更全面地查清问题!为了东洪的长治久安!”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钟毅眼神深邃,李显平寸步不让。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嘀铃铃——嘀铃铃——”地急促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钟毅和李显平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钟毅深深地看了李显平一眼,抬手示意他稍等,然后拿起电话:“喂?我是钟毅。”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爽朗而带着一丝亲切的声音:“钟毅同志啊!我是鸿基啊!” 钟毅脸上的凝重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哎呀!周秘书长!您好您好!这么早打电话,有什么指示?” “哈哈,指示谈不上!”周鸿基的声音带着笑意,“最近不是一直在强调要深入基层,送温暖,察实情嘛!这次下基层送温暖的点,何书记亲自选定了!就定在你们东原市的东洪县!” 钟毅的心脏猛地一跳!东洪县?!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李显平,李显平显然也听到了电话内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错愕和凝重! 电话那头,周鸿基继续说道:“东洪这次石油公司划转搞得很不错嘛!何书记听说了,很感兴趣!这次下去,一是慰问困难职工和群众,二是要实地看看东洪的改革成果!特别是石油公司划转后的运行情况!给你们东洪鼓鼓劲!加加油!时间嘛,初步定在下周!何书记啊定的有些突然,具体行程,办公厅会跟你们市委办对接!我这是提前跟你打个招呼,让你们有个准备!” 钟毅脸上笑容更盛,声音洪亮:“哎呀!太好了!感谢何书记的关怀!感谢周秘书长的支持!我们东原市委市政府,东洪县委县政府,一定全力以赴,做好接待准备工作!向何书记汇报好东洪的改革发展和稳定工作!” “好!好!那就这样!具体细节再联系!”周鸿基说完,挂断了电话。 钟毅缓缓放下电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重新落回李显平身上,眼神变得深邃难测,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仿佛在重新掂量着刚才的争论和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李显平坐在对面,脸色变幻不定。何书记下周就要亲临东洪!慰问!视察!还要看石油公司划转的成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东洪能乱吗?能停掉刚刚啃下硬骨头的县长和公安局长吗?他刚才那番要求停职李朝阳和田嘉明的慷慨陈词,此刻在省委副书记即将视察的消息面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刺耳。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只有钟毅手指敲击桌面的“笃笃”声,如同倒计时的钟摆,敲在李显平的心上。钟毅缓缓说道:“这样吧,嘉明同志,这次人大会就先放一放吧!” 第 1080章 李显平心生怀疑,李尚武坐镇东洪 钟毅书记最后那句“这样吧,嘉明同志,这次人大会就先放一放吧!”如同一道无形的旨意,瞬间化解了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李显平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暗自长舒了一口气。钟书记虽然没有完全采纳他停职李朝阳和田嘉明的建议,但至少按住了田嘉明担任副县长和公安局长的提名!只要田嘉明上不去,胡家的人……特别是那个胡延坤的儿子和媳妇,应该能暂时稳住,不至于立刻把那些要命的举报信寄出去吧?李显平心里依旧像压着一块巨石,万分忐忑。他到现在都拿不准主意,自己那个外甥沈鹏……到底有没有在背后搞鬼?有没有安排人去对胡延坤下黑手? 他仔细盘算着时间线:昨天晚上,沈鹏才在自己书房里咬牙切齿地咒骂胡延坤,甚至冲动地说过要“弄死他”。今天凌晨五点,胡延坤就死在了看守所!这时间……也太巧了!巧得让人心惊肉跳!但是……从逻辑上又似乎说不通。沈鹏怎么可能知道胡延坤会去自首?怎么可能知道田嘉明那个蠢货会违规把他收押进看守所?李显平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沉稳和凝重。 钟毅看着李显平微微走神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胡延坤的死耿耿于怀,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领导般的感慨和语重心长:“显平啊,对待我们干工作的同志,要容错纠错啊。朝阳同志不容易啊!一个外地干部,只身来到东洪,这么短的时间内,大刀阔斧地推出了这么多改革措施!啃下了石油公司划转这块硬骨头!清除了队伍里的这些害群之马!打开了局面!这些实实在在的成绩,就摆在那里!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能装看不见啊!” 李显平迅速收敛心神,脸上挤出一丝坦然的笑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恭维:“钟书记啊,这我们怎么看……其实不重要。您看,省委领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东洪视察!这不明显的是……站台嘛!给朝阳同志撑腰鼓劲呢!” 钟毅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随即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丝温和但带着告诫意味的笑容:“显平啊,作为市委领导,不能这么片面地看问题!更不能把领导下来视察,简单地归结为‘站台’两个字!这个层级的领导愿意来东洪,我不否认有支持朝阳同志、肯定东洪改革成果这方面的原因,但也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亲戚’两个字能够形容的!这体现了省委对东原、对东洪工作的重视和关怀!是对我们整个班子的鼓励和鞭策!”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这次啊,就不要搞停职了!冬闲时期,是社会治安案件的高发期!稳定压倒一切!你们政法委先集中精力,把胡延坤的死因调查清楚!如果确有其事,查明真相,再依法依规处理相关责任人也不迟!现在贸然停职,容易动摇军心,影响稳定大局!” 李显平心中冷笑,面上却连连点头:“是是是,钟书记您考虑得周全!我坚决拥护您的决定!”他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飞速盘算:钟毅马上就要去省政协了,这是临走前在给李朝阳铺路,在保他!看来,想借胡延坤的死彻底扳倒李朝阳,难度太大了。 钟毅似乎看穿了李显平的心思,目光变得深邃,声音带着一丝推心置腹的意味:“显平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啊。我呀……也是在为你的以后考虑。你现在是市政法委书记,位置重要,责任重大。处理问题,要更全面,更稳妥,眼光要放长远。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被一时的情绪左右。”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语重心长:“好了,这些事就不深究了。显平,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当领导,特别是当大领导,心胸要开阔!要有包容心!要能容人!更要能容事!这样才能团结同志,驾驭全局!明白吗?” 李显平听着钟毅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心中五味杂陈。他何尝不知道包容的重要性?但自从坐上这个市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他感觉自己的心态确实变了。位高权不重!每天睁开眼,不再是像当县委书记时那样,办公室里排着长队等着汇报工作、请示问题的干部,自己大手一挥,就能决定一个项目的生死,影响一个干部的前程。那种一言九鼎、掌控全局的感觉,令人沉醉。 而现在呢?从早到晚,身边就围着那么几个人,接触的都是凶杀、上访、群体性事件、干群矛盾……这些负面的、阴暗的、令人焦头烂额的消息!特别是东洪县,这个他曾经的老家,都说荣归故里,但是田嘉明连一点面子不给,一点规矩不懂。接二连三地爆出惊天丑闻,黄志行死在公安局门口!吕振山被实名举报刑讯逼供!现在又是胡延坤死在看守所!桩桩件件,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和无力感!难道……真的是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在处理东洪县的事情上,太过偏执,甚至有些神经过敏了? 李显平心中暗自感慨,脸上却露出受教的神情,重重点头:“钟书记啊,您说得对!我一定谨记您的教诲!加强自身修养,开阔心胸,以包容心处事!” 钟毅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对了,显平啊,公安局的同志,按照你的汇报,现在应该还没到东洪吧?毕竟李尚武同志带队过去,也需要时间准备。这些情况……你是怎么这么快就掌握得这么详细的?” 李显平心里“咯噔”一下!钟毅这个问题,问得看似随意,实则犀利!他立刻打起精神,脸上露出自然的笑容,语气轻松地解释道:“哦,钟书记,您忘了?我是东洪人啊!在那边工作生活了几十年,亲戚朋友、老同事、老同学不少。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有人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通气了。这也是关心家乡嘛!” 钟毅深深地看了李显平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告诫的意味:“显平啊,关心家乡是好事。但是,涉及这么重大的案件,信息渠道一定要正规!不能道听途说!要经过咱们的官方核查,掌握第一手真实情况才行!小道消息,往往失真,甚至可能误导判断!切记!切记啊!” “是!钟书记提醒得对!我一定注意!”李显平连忙应道。 “好了,你先去忙吧。东洪那边的情况,随时向我汇报。”钟毅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是!钟书记!”李显平站起身,恭敬地微微欠身,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关上。李显平站在走廊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落在走廊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字画上。那是一幅苍劲有力的行书,写着四个大字:“宁静致远”。 宁静致远……李显平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眼神却有些恍惚。刚才钟毅最后那个问题,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你是怎么这么快就掌握得这么详细的?”是啊,沈鹏……他的消息怎么会来得这么快?比市公安局的反应还快!看守所那个发小……真的只是碰巧掌握了全面消息?还是……这背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李显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以前总觉得自己聪明,洞察一切,明察秋毫,但此刻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沈鹏,绝对和沈鹏有关系,不然的话,谁会照死了打一个老头。 东原市通往东洪县的公路上。桑塔纳轿车疾驰。冬日的晨光惨淡,透过车窗,映照在车内几人凝重而疲惫的脸上。李叔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沉重地敲击着膝盖。我坐在旁边,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黄青色的冬小麦在寒霜覆盖下显得死气沉沉。远处,零星可见几个裹着厚厚棉衣、戴着破旧面帽的老农,像田野里孤零零的稻草人,在田埂上驻足,朝着这辆疾驰的警车投来或茫然、或麻木的目光。更远处,村庄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一派萧瑟沉寂的景象,仿佛整个大地都被冻僵了。 市公安局办公室副主任刘建国坐在副驾驶,放下手中刚刚通话完毕的大哥大,扭过头,声音沉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汇报道:“李市长,李县长。丁刚副局长和冉国栋副检察长已经提前出发了,带着市局刑侦支队的技术骨干和市检察院的同志,和丁局一起走的。估计这会儿应该快到东洪了。” 李尚武微微颔首,目光从窗外收回,锐利地转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长辈的责备和上级的敲打,声音低沉而有力:“朝阳,看到没有?老丁的敏锐性都比你高!你这当了一把手,要随时掌握县里的情况!信息渠道要畅通!关键时刻找不到人,这就是问题!” 我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无奈,解释道:“李叔,昨天大哥大确实没电了。晓阳刚搬过来,东西还没收拾利索……。” “这些都是借口!”李叔毫不客气地打断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底下人找不到你,就是你一把手的问题!信息不畅,指挥失灵,这在关键时刻是要命的!会出大乱子!你当过兵,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田野,语气变得沉重而忧虑,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感,说道:“现在情况很复杂啊,朝阳。我不担心市里,我很担心东洪本地的干部!大家心里……会有意见啊!你这次到东洪,大刀阔斧,动了不少人的蛋糕啊!” 他掰着手指,一一细数,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民办教师转正要重新考试,不少人盼了半辈子的铁饭碗,被你一纸文件打回原形!石油公司划转,清理了一大批工人,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平水河大桥改造,提留统筹减免,再加上啊李泰峰被查,你那‘四个刻不容缓’,哪一条不是在干部身上割肉?断人财路,砸人饭碗!朝阳!” 我沉默片刻,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但最终化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声音低沉却清晰:“李叔啊,我到东洪来之前,邓叔叔就提醒过我:一个是当官,一个是做事。当官,这些问题都可以视而不见,一团和气,你好我好大家好。做事,必然是要得罪人的!是要触动利益的!是要打破坛坛罐罐的!我选择了做事!” 李尚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有理解,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哎……我不是说你错了!你做得对!方向没错!但做得对,不一定就能被本地干部接纳啊!道理很简单!就拿你减少提留统筹来讲,就是把原本可以留在乡镇、留给干部支配的资源,直接让利给了群众!这样做,对群众是好事,对长远发展是好事!是正道!但短期内,就是让干部群体的口袋瘪了!让他们日子不好过了!你让他们利益受损,他们自然要找你麻烦!这是人性!是现实!是官场里绕不开的坎啊!”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轮胎碾压路面的沙沙声。窗外,冬日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覆盖着薄霜的麦田上投下几缕微弱、挣扎的光斑,仿佛在徒劳地驱散着无边的寒意。远处村庄的轮廓在雾气中显得更加模糊不清,如同此刻东洪扑朔迷离的局势。 车子驶入看守所大院时,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冉国栋,以及他们带来的市局法医、刑侦技术人员和检察院的干部,已经先一步抵达,正与东洪县这边的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田嘉明、万金勇等主要干部低声交谈着。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和不安。 看到我和李尚武下车,众人立刻停止了交谈,快步围了上来。简单的握手寒暄,动作僵硬,言语干涩,气氛沉闷。李尚武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目光锐利,直接扫向丁刚:“怎么样?丁局长?初步情况?” 丁刚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此刻脸上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他沉声汇报道,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李市长。法医初步检查了尸体,体表无明显致命外伤,无抵抗伤,无捆绑痕迹。结合死者既往严重心脏病史和现场情况,初步判断是心脏病突发导致的猝死。但具体死因,尤其是是否存在诱发因素或药物作用,需要带回市局进行系统解剖和全面的毒物化验才能最终确定。” 他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焦进岗立刻接口,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和为难,说道:“但是……李市长,朝阳县长!家属的意见非常大!坚决不同意解剖啊!胡主席的媳妇……情绪完全崩溃了!刚才来所里见了最后一面,哭得昏天黑地,几度晕厥!她一口咬定,老胡有严重的心脏病不假,但几十年了,药从不离身!这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护身符!怎么可能不带?怎么可能不吃?!她认定……认定是看守所的人故意不给药!或者……甚至……下了黑手!她现在要求……要求必须严惩凶手!给老胡偿命!否则……否则就要去省里去告状!” 我的心猛地一沉,目光立刻如刀子般射向站在人群边缘、脸色煞白如纸的田嘉明。田嘉明眼神十分复杂。他迎着我的目光,主动向前挪了半步,声音干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县长……我……我有问题!我向组织深刻检讨!我……我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李叔眉头紧锁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和神情各异的众人,果断挥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会议室吧!” 简陋的会议室里,李叔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我和丁刚、冉国栋分坐两侧。其他人依次落座,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板,神情肃穆。没有开场白,李叔直接传达了张庆合市长的核心指示,说道:来之前,庆合市长专门打了电话,要求查明真相,安抚家属,保持稳定!随即,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刺田嘉明:“嘉明同志,你详细汇报一下昨晚的具体情况!从头到尾,一个细节都不要漏!” 田嘉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颤抖的声音,开始叙述昨晚那场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会面。他讲到胡延坤如何主动到公安局找他,如何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地强调“自首情节”,如何信誓旦旦地表示“配合调查”,如何强烈要求“直接收押看守所,以示诚意”,以及他自己如何被胡延坤的身份和“诚恳”态度所迷惑,如何“一时心软”,在“没有履行任何法定手续”、“没有请示市局”的情况下,违规操作,让值班民警将胡延坤送去看守所收押…… 李叔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沉。他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似乎能稍稍缓解心头的烦躁。随即,他把烟盒随意丢给旁边的丁刚。丁刚会意,也熟练地抽出一支点上,动作自然。他夹着烟的手指,在李尚武眼神的示意下,轻轻点了点桌面,目光锐利地看向田嘉明:“嘉明,当时除了你,还有谁在场?有没有证人?要确凿的!” “有!有证人!”田嘉明连忙回答,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值班室的老王!他全程在场!他可以作证!还有……我给看守所值班室也打了电话,通知他们接收!给城关镇派出所也打了电话,让他们派车送人!这些……都有电话记录可查!” 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冉国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严肃,带着检察官特有的冷峻和不容置疑:“嘉明同志!市委已经开了会,决定由市委联合调查组进驻东洪,调查胡延坤的问题!这一点,你是清楚的!胡延坤抢在调查组入驻之前,跑到你这里搞什么‘自首’,这种所谓的‘自首’,在法律上还有意义吗?这不明摆着是糊弄组织,干扰调查,企图逃避更严厉的惩处吗?你怎么还能让他去看守所?而且,从程序上讲,没有立案手续,没有拘留证,没有经过任何法定程序,就将一位在职的正县级领导干部收押看守所!这恐怕不好和家属解释吧!” 田嘉明被冉国栋一连串的质问逼得额头冷汗涔涔:“冉检……我……我当时确实是糊涂了……也是……也是好心办了天大的坏事……我……我接受组织任何处理!” “现在不是找原因、谈处理的时候!”李叔猛地掐灭烟头,火星在烟灰缸里溅起,声音带着雷霆般的决断,“现在是找证据、查真相的时候!老丁!冉检!你们带来的人,立刻行动!重点做三件事:第一,找田嘉明提到的所有相关人员做笔录!值班室老王、看守所当晚值班管教和接收人员、城关镇派出所送人的民警!一个都不能漏!要形成完整的证据!第二,重点询问同监舍的所有在押人员!特别是胡延坤进去后接触过的人!搞清楚他进去后的具体情况!发病前有什么异常表现?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发病时是什么状态?有没有人看到?有没有人听到异响?第三,法医那边,尽快安排解剖!这是关键!也是必然要走的流程。家属那边的工作,县里要全力去做!讲法律,讲科学!讲人道关怀!争取理解!务必把工作做通!” 丁刚和冉国栋神情肃穆,两人带着随行人员,都各自朝着会议桌后面的人各自交代了几句。 李尚武的目光看着东洪县干部:“家属的情况,县里面,掌握了没有?谁负责的?现在什么状态?” 刘超英和刘进京对视一眼,目光都落在了焦进岗身上。焦进岗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巨大的压力,说道:“李市长,我来汇报吧。今天早上六点左右,我们几个就接到消息了。因为涉及到胡延坤同志是在职的政协主席,身份特殊,我们第一时间赶到了他家里。当时……只有他媳妇在家,儿子胡玉生也在看守所里。我们把情况……如实跟她说了。” 焦进岗顿了顿,脸上露出深深的无奈和无力感:“胡家媳妇……情绪完全失控了!哭天抢地,捶胸顿足,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她一口咬定,老胡有严重的心脏病不假,但这几年了,药从不离身!这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护身符!怎么可能不带?怎么可能不吃?!她认定……认定是看守所的人故意不给药!或者……甚至……下了黑手!刚才她来所里见了最后一面,悲愤交加,指着我们的鼻子骂,坚决不同意解剖!要求……要求立刻严惩凶手!给老胡偿命!否则……否则就要抱着老胡的遗像去省委、去省政协!” 田嘉明忍不住插话道,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辩解:“但是……现场确实没有找到药!他身上、衣服口袋里,我们都仔细检查了!没有!看守所那边也仔细搜查了监舍!没有发现药瓶!” 刘进京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补充道:“更麻烦的是……家属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了一部分老干部。特别是……前段时期老黄县长自杀的事,还有吕振山被实名举报刑讯逼供的事,本来就让大家心里有疙瘩,议论纷纷。今天早上,县里几个退休的老领导,已经私下聚在一起,情绪非常激动……话里话外,矛头直指县公安局管理混乱,甚至影射更深……被我和超英县长、焦主任他们好说歹说,暂时劝回去了。但……这只是暂时的。如果家属那边闹起来,或者解剖结果出来有什么问题……恐怕……压不住啊!会出大乱子!” 李尚武听着,脸色越发凝重,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嗯……差不多猜到了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考校和决断的意味:“朝阳,你的意见呢?现在你是东洪的主心骨,你说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整理了下思路,就道:“李市长,各位同志。事情已经出了,大家都很意外,也很痛心。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尊重事实,依法依规,妥善处理。” 我目光扫过田嘉明,语气带着定调和定性:“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胡延坤同志确实是主动到公安局要求自首的,这一点,有值班室老王等证人可以证实。田嘉明同志在处理过程中,虽然在法律手续上存在瑕疵,程序上存在失误,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但他的出发点,是出于对一位老同志、老领导的关心,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缓解矛盾,消除对抗情绪。其主观意愿是好的,只是方式方法错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顿了顿,语气变得斩钉截铁:“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不回避,不遮掩!坚决按照庆合市长的指示和尚武市长的安排抓好落实!具体措施如下:第一,市局和市检察院的同志全力查明真相,县里各部门必须无条件全力配合!提供一切便利!第二,由焦进岗同志牵头,刘超英县长协助,成立善后工作组,全力做好胡延坤同志家属的安抚和善后工作!态度要诚恳,工作要细致,要体现组织的关怀和温度!第三,由刘进京同志负责,曹伟兵和焦杨同志协助,做好县里老干部的沟通解释和情绪安抚工作!要讲政策,讲大局,更要讲感情!第四,对看守所昨晚值班的管教和相关负责人,立即停职!接受调查!看守所日常工作,由万金勇副局长暂时接管!”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田嘉明身上,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组织决定:“田嘉明同志,作为县公安局主要负责人,在此事上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但考虑其目的是好的,我建议市委政府充分考虑东洪面临的客观困难!让田嘉明同志在岗位上,继续工作,配合调查。” 田嘉明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我接受组织决定!全力配合调查!” 李尚武听完我的意见,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肯定,他环视众人:“其他同志们还有没有意见?有没有补充?”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刘超英、刘进京、焦进岗、万金勇等人纷纷摇头,表示没有异议。 “好!”李尚武点点头,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锤定音的权威,“朝阳同志和大家的意见都很好,我都赞同!根据大家的意见和市里面的指示,我再强调三点意见:第一,务必查明真相!这是基础!是前提!市局、市检察院的同志要排除一切干扰,依法独立、客观、公正调查!县里全力配合,任何人不得设置障碍!第二,务必做好安抚!家属的情绪,老干部的情绪,是当前的重中之重!工作要做深做细做实!讲政策,讲法律,更要讲人情!体现组织的关怀和温度!第三,务必保持稳定!东洪不能再乱了!特别是临近年底,社会治安、安全生产、信访维稳,各项工作都不能放松!要确保社会大局绝对稳定!”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事情已经出了,大家要正确面对,积极应对!把坏事变成好事!通过这次事件,深刻反思,吸取教训,整肃队伍,改进工作!要以此为契机,推动东洪各项工作再上新台阶!” 恰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和大哥大。他走到我身边,俯身压低声音,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县长,刚刚接到市委办紧急电话通知!省委副书记何思成同志,将于下周莅临东洪县,开展新春走基层慰问活动,并重点调研石油公司划转后的运行情况!” 我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这肯定是晓阳!在这个节骨眼上,省委副书记亲临东洪慰问调研,这无疑是一剂最强的定心丸和护身符! 我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和一丝后怕,立刻将这个情况低声向李叔做了汇报。 李尚武听完,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随即化为一种了然和精光!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难以捉摸的笑容。 我看向李叔,用眼神询问是否由我来宣布这个消息。李叔轻轻摇了摇头,随即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脸上带着一种沉稳而振奋的神情,声音洪亮有力,瞬间打破了会议室的凝重: “同志们!大家也不要灰心丧气!东洪的改革发展,市委市政府是高度认可的!省委领导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刚刚市委紧急通知!省委副书记何思成同志,将于下周莅临我们东原市,开展新春走基层慰问活动!并且,何书记特意指出,要到我们东洪县来!慰问干部群众!实地考察!”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鼓舞:“这充分体现了省委领导对我们东洪干部群众的深切关怀!对我们东洪改革发展稳定工作的高度肯定!对我们东洪干部的充分信任!这是巨大的鼓舞!也是有力的鞭策!大家要打起精神来!把各项工作做好!以饱满的热情、扎实的作风、优异的成绩,迎接何书记的检查指导!” 会议室里原本凝重的气氛,瞬间被这个消息冲淡了不少!刘超英、刘进京等人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田嘉明紧绷的身体也似乎放松了一些,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焦进岗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 “好了!散会!大家立刻分头行动!抓紧落实!”李叔大手一挥,结束了会议。 车子驶离看守所,朝着县政府方向开去。沉默了片刻,李叔看着窗外掠过的、依旧萧瑟但似乎被注入了一丝生机的街道,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感慨、一丝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他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我,缓缓说道: “朝阳啊,这次……可真是为了你这盘醋,包了一顿大饺子啊!” 我自然明白李叔的意思。何思成副书记的突然视察,显然是晓阳那边紧急运作的结果,目的就是在我最危急的时刻,投下一颗定海神针,稳住东洪的局势,保住我的位置。 我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心中充满了感激、后怕和沉甸甸的责任:“李叔,这次……多亏了您坐镇,也多亏了……晓阳。” 李叔摆摆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深邃,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光靠外力是不够的!关键还是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胡延坤的死,必须查清楚!给所有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家属的工作,必须做到位!滴水不漏!不能再出任何纰漏!何书记来之前,东洪必须风平浪静!必须展现出改革发展的新气象!明白吗?” “明白!李叔!您放心!我一定处理好!绝不让您失望!只是不知道,这个真相好不好查?” 李叔说道:“有什么不好查的,关在一个屋子里死了,肯定是有动静的,今天不是汇报了嘛,房间里有三十多号人,这些人不可能意见完全一致的,这是重大立功表现,放心吧。只是啊在职的政协主席意外死亡,是要给省政协汇报的,这事的政治影响非常恶劣。朝阳啊,这件事说你有责任,你也有责任,说你没责任,确实也不关你什么事。我现在啊担心,这里面家属会提要求,拿放出他们那个当总经理的儿子作为条件。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摇了摇头,说道:“还没想好。” 李叔说道:“这个时候,到两会开完,我就不走了,有什么事我直接拍板,我看家属提这个要求,就要掌握灵活性和原则性了,老胡解剖完,该发丧发丧嘛,老干部的感情还是要照顾,让他的儿子发个丧,让老同志入土为安,与情与理都说的过去。” “只是与法不容啊!” “所以我才要一直在东洪,我来拍板,到时候两会一过,尘埃落定,证据确凿再抓回来也没什么!” 第 1081章 李尚武坐镇东洪,胡家人四个条件 车子驶入略显陈旧的县委大院,一排排红砖瓦房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灰扑扑的。院子里的几棵老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轻轻摇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基层机关特有的、混合着煤烟、纸张和油墨的气味。 车子停稳,我和李叔推门下车。李叔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红砖房,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没有多言,径直朝着挂着“县长办公室”牌子的那间屋子走去。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暖气和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几把旧沙发,一个靠墙的文件柜,角落里放着一个烧得通红的煤球炉子,炉子上坐着一个铝皮水壶,正“嘶嘶”地冒着白气。 李叔没有客气,直接走到办公桌后,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身体微微后靠,仿佛在感受着这个位置的分量。他抬手习惯性地摸了摸桌面,目光扫过桌上堆叠的文件和电话机,随即抬眼看向我,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朝阳,你安排人给我找个办公室。这样吧,老冉他们上次来,在哪儿办公的?” 我连忙回答:“李叔,上次市联合调查组来,安排在县委招待所了。那边条件相对好点,也安静。” 李叔眉头微蹙,沉吟片刻,说道:“招待所……也行吧。在县委招待所,给我找两间办公室。要安静点的,方便工作。老张说了,等你们‘两会’开完了,我再回去。”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这段时间,我就钉在东洪了!” 我自然明白这是张市长和李叔的良苦用心,是给我压阵,稳住局面。我立刻说道:“李叔,要不您就在我这办公室?我搬到隔壁去!” 李叔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带着一丝调侃和不容置疑的分寸感:“算了算了!这是县长的办公室!我坐在这里,像什么话?那不是干扰你们的具体工作嘛!工作还是老丁他们具体在干,我就是个坐镇指挥的!在招待所挺好!清静!不碍事!” 我见李叔态度坚决,不再坚持,转身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李叔泡了一杯热茶。白瓷茶杯里,碧绿的茶叶在滚水中缓缓舒展,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我将茶杯轻轻放在李叔面前。 “李叔,您喝茶。”我顺势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眉头微锁,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凝重,“李叔,从您的经验判断……这个胡延坤……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是心脏病突发?还是……另有隐情?” 李叔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却没有立刻喝。他目光深邃,望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老公安的谨慎和疑虑:“不好说啊……这个老胡,有严重的心脏病史,这是事实。看守所那地方,条件艰苦,环境压抑,对正常人都是煎熬,何况他那种身体?心理落差太大,情绪激动,诱发心脏病猝死……从医学上讲,完全有可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但是……这也不对劲啊!既然他是主动去自首的,就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进去是什么环境!他这种老江湖,几十年风浪都过来了,心理素质不该这么差!心脏病发作……总得有个强烈的诱因吧?” 我心头一凛,忍不住插话道:“李叔,您的意思是……看守所里的人,对老胡动手了?刑讯逼供?或者……故意刺激他?” 李叔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眼神锐利如鹰:“不能仅仅从皮外伤上判断啊!现在是冬天,穿得厚!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看守所、拘留所、监狱……这些地方的老毛病,我太清楚了!欺负生人!特别是……像胡延坤这种身份特殊、又‘自首’进来的,更容易成为靶子!‘杀威棒’!‘立规矩’!这是里面的潜规则!公安部年年抓,年年有!屡禁不止!我怀疑……老胡进去,恐怕是受了些罪的!至少……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我听得心惊肉跳,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可是……胡延坤是领导干部啊!他们……他们怎么敢?!” “哼!”李叔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嘲讽和无奈,“正是因为他是领导干部!他才更容易挨揍!为什么领导进去,一般都要单独关押?要么是独立监区,要么是独立监狱?就是这个原因!怕的就是这个!怕的就是被里面的‘规矩’‘教育’!怕的就是……激起众怒!被群起而攻之!”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更加凝重:“田嘉明啊,考虑不周啊,说一千到一万,他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犯低级错误,现在啊只能等等看吧!等等看老丁他们的调查结果!特别是同监舍那些人的口供!看看他们怎么说!现在……只能耐心等!”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叮铃铃——”地急促响了起来!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凝重气氛。 我拿起话筒:“喂?哪位?”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晓阳清晰而带着关切的声音:“朝阳?是我。怎么样?事情查清楚没有?胡延坤到底怎么回事?” 李叔显然也听到了话筒里传出的声音,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电话上。我立刻会意,将话筒稍稍移开一些,让李叔也能听清。 “晓阳啊,事情还在调查中,没那么快有结果。”我回答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李叔这时直接开口,声音沉稳地对着话筒方向说道:“晓阳啊,我是你李叔。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人命关天的事,调查需要时间!要讲证据!要讲程序!急不得!” 我立刻接话道:“晓阳,李叔现在在我办公室。李叔说了,要等我们‘两会’开完,他才撤离东洪。这段时间,有李叔坐镇,你放心。” 电话那头的晓阳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她带着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的声音:“李叔!谢谢您!谢谢您为朝阳费心了!我已经给我爸打了电话!我大舅说了,他会亲自过来!还有……我二嫂那边,我也通了气!” 李叔听着,眉头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精光,但随即又恢复了沉稳。他对着话筒方向,声音带着一丝告诫和提醒:“好了,晓阳!这些话,电话里就不多说了!晚上回去再说!这边有我在,问题不大!你放心!” “嗯!好!李叔,朝阳,你们多保重!晚上见!”晓阳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话筒,办公室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李叔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眼神深邃难测。 恰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推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和一份文件草稿,脸上带着一丝恭敬和谨慎。 “李市长!县长!”韩俊先向李叔和我微微欠身致意。 李叔看到韩俊进来,似乎觉得坐在我的位置上不太合适,便很自然地站起身,踱步到靠墙的文件柜前,背对着韩俊,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东洪县志》,装作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 “韩主任,什么事?”我看向韩俊。 韩俊走到办公桌前,将笔记本和文件草稿放在桌上,汇报道:“县长,刚刚市政协办公室打来电话,了解胡延坤同志的情况。县政协那边的同志拿不准该怎么回复,让我们这边先拿个初步报告。我大概让底下的同志拟了个提纲,您看下。” 他指着笔记本上的内容,条理清晰地念道:“主要是四部分:一、基本情况包括胡延坤同志身份、事发时间地点、初步死因判断;二是、目前采取的措施,主要是市、县两级调查组进驻、善后工作启动、家属安抚等;三是咱们下一步的打算,继续查明真相、妥善处理善后、加强队伍管理等;四、存在的问题与不足,初步调查中发现的程序瑕疵、管理漏洞等……” 我仔细听着,目光扫过那份提纲草稿。当听到“存在的问题与不足”时,我眉头微蹙,立刻打断道:“前三点保留!第四点,‘存在的问题与不足’,先不要写!调查还在进行中,很多问题还没有最终结论,拿不准!现在写这个,容易授人以柄,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和议论!等调查结论出来再说!” 韩俊立刻点头,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是!县长!我明白了!第四点暂时不写!” “嗯,去吧。尽快把报告整理出来,给我过目。”我挥了挥手。 “好的,县长!”韩俊应道,收起笔记本和草稿,又向李叔的背影微微欠身,然后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韩俊刚走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组织部长焦杨推门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呢子大衣,围着一条米色围巾,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有神。她看到背对着她、站在文件柜前翻书的李叔,脚步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和犹豫。 “焦部长来了?坐吧。”我主动招呼道,同时用眼神示意焦杨不必拘谨,“李市长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说。” 焦杨定了定神,走到办公桌前,没有立刻坐下。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额前被风吹乱的几缕碎发,动作自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声音清晰而干练地汇报道:“县长,是这样,有三件事需要向您汇报。” “第一件事,”焦杨翻开手中的文件夹,“下午我准备召开部务会,讨论县石油公司划转后,钻采公司和炼化公司合并成立‘东洪石油生产公司’的事。新公司的一把手人选,我们部里初步酝酿了几个候选人,这是名单,请您过目。”她将一份名单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名单,快速浏览了一下,目光落在“田利民”这个名字上。田利民在这次石油公司划转中,作为党委书记,后期表现确实可圈可点,稳住了局面,配合度很高。我点点头,用笔在田利民的名字上轻轻画了个圈,说道:“田利民同志这次表现很不错,有担当,有大局观。既然他还愿意留在县里,为东洪发展出力,可以考虑让他暂时主持生产公司的全面工作。另外,杨伯君同志带的工作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撤回来了,这次工作组的同志表现也可圈可点,我建议你们找同志们谈话,符合条件的一律提拔重用,放到领导岗位上去。同时,给田利民讲清楚,让石油生产公司尽快恢复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确保稳定过渡。” “好的,县长!我记下了!”焦杨重重点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更加凝重的神色,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谨慎和犹豫:“县长,第二件事……刚接到市委组织部干部科的电话通知。是关于这次县人代会选举提名的事……” 焦杨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依旧背对着她、在文件柜前“专心”看书的李叔,声音压得更低:“市委组织部艳红部长亲自打的电话。明确指示:田嘉明同志目前处于调查期间,情况未明,因此……这次县人代会,田嘉明同志作为副县长、公安局长的候选人提名……暂时……先放一放。这是市委主要领导的指示。” 我心头猛地一沉!市委主要领导?那只能是钟毅书记!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个决定以如此正式的方式传达下来时,还是让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憋闷。田嘉明……终究还是被按住了!胡延坤的死,终究还是带来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保持着平静无波,声音沉稳地问道:“谁通知的?确定是艳红部长亲自打的电话?” “确定!是艳红部长亲自打给我的!语气很明确!”焦杨肯定地回答。 我沉默了几秒,目光变得深邃,最终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知道了。”这三个字,仿佛有千斤重。 焦杨看着我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神,心中了然,不再多问。她迅速调整情绪,继续汇报道:“县长,还有第三件事。市东投公司和我们县里要组建新的东洪客运公司,这事超英县长昨天已经交办了。但新公司需要管理人员,县里编制非常紧张,实在腾不出新的编制。我们组织部研究了一下,想从几个长期停产、没有实际生产经营活动的县属集体企业,比如县农机二厂、县轻工综合厂那边,暂时调剂几个编制名额过来,先划给新成立的县客运公司使用。等将来县里争取到新的编制指标后,再把这些编制名额还回去。您看……这样操作行不行?” 我略一沉吟,立刻明白了焦杨的意思。这是基层常用的“借鸡生蛋”的办法,在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灵活解决实际问题。我点点头,爽快地说道:“没问题!原则同意!这事你具体操作,把握好分寸就行。操作方案形成后,给进京书记那边也做个汇报,通个气。” “好的!县长!我明白了!我马上去落实!”焦杨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重重点头。 “嗯,去吧。”我挥了挥手。 焦杨再次向我和李尚武的背影微微欠身,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李尚武两人。李尚武缓缓合上手中的《东洪县志》,将其放回书架原位。他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如炬,直视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焦杨离开后,李叔说道,你这县长,还是有两下子,算是出师了。 我迎着他的目光,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困惑和不满,说道:“李叔,我这离出师还早,我想不明白,市委……怎么把田嘉明的提名也给停了?他……他虽然有失误,但出发点毕竟是好的!而且,东洪公安这段时间,在他的带领下,风气确实为之一振!这成绩……市委难道看不见吗?” 李尚武没有立刻回答。端起桌上那杯茶,慢慢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老公安特有的审慎和疑虑: “嘉明的事……现在来看啊,市局……恐怕是要采取些措施了。”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嘉明在东洪当公安局长以来,确实雷厉风行,敢打敢拼,东洪公安的风气,表面上看是‘为之一振’,队伍的精气神是提上来了,这点我不否认。”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批评:“但是……我有一个感觉啊……东洪的社会治安形势,还没有根本性的好转!表面的黑恶势力、流氓团伙是抓了些,打掉了一些浮在面上的,但水面下的暗流……依然汹涌啊!市局督办、压着的几个大案要案,到现在还没破!涉枪的、涉毒的、还有几起恶性命案积案!进展缓慢!阻力重重!总感觉……他的重心,还是没完全放在公安主业上!放在破案攻坚上!放在深挖根治上!三把火……烧得有点偏了!精力……分散了!” 我听着李叔的分析,心中凛然。田嘉明这段时间,确实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配合县委中心工作上,尤其是石油公司划转的深挖和安保维稳上,对公安主责主业的投入,尤其是对积案要案的攻坚,确实有所不足。我试图辩解道:“李叔,嘉明同志……也是以实际行动在维护县委的权威,坚决执行县委县政府的决定!有些事……总要慢慢来,急不得啊。” 李尚武点点头,但眼神里的忧虑并未散去:“是啊,急不得。但朝阳啊,你也不要忘了,这个嘉明同志……他的履历很特殊啊!他是从平安县史志办,直接调到市公安局督察支队的!这个跨度……非常大!非常规!从一个清水衙门的史志办,一步跨到市局要害部门督察支队,再到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到现在来东洪担任公安局长……这背后……很值得思考啊!这里面的东西……水很深!”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和提醒:“朝阳啊,你是东洪的县长,未来的书记!看人用人,要更全面,更深入!不能只看表面!不能只看他执行你的指示有多坚决!更要看他驾驭复杂局面、解决深层次问题的能力!看他抓主业、打基础、利长远的能力!嘉明同志……魄力有余,但定力不足!根基不稳啊!这次胡延坤的事,就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李叔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我沉默着,脑海中飞速闪过田嘉明的履历和这段时间的表现。李叔的担忧,不无道理。田嘉明的提拔,确实有些蹊跷。他在督察支队期间,主要工作就是查警风警纪,处理内部投诉,并没有太多侦办大案要案的经验。到了东洪,虽然冲劲十足,但更多是依靠行政命令和高压态势,在公安业务的专业性、尤其是深挖根治方面,确实存在短板。胡延坤的死,更是暴露了他政治上的不成熟和程序上的重大失误! “李叔……我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和反思,“这……我也有责任。” 李叔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查清真相,渡过难关!嘉明的事……先放一放吧。市委的决定,自然有市委的考量。我们……服从大局!” 与此同时,胡延坤家的小院里,气氛压抑而悲凉。冬日的阳光惨淡无力,照在院子里临时搭起的简易灵棚上,显得格外凄清。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胡家的亲戚和老干部。人们三三两两地站着,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哀戚和一丝茫然。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纸钱燃烧的味道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胡延坤的至亲接到噩耗后,陆陆续续赶了回来。只是,这些人虽然以前也受过胡延坤的照顾,但如今,胡玉生锒铛入狱,胡延坤又突然暴毙,胡家这棵大树轰然倒塌,往日的风光早已不再。多数人来了之后,在灵前烧了纸,上了香,安慰了胡家媳妇几句,便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或站一会儿,便找借口匆匆离开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三人,代表县委县政府,在万金勇的陪同下,来到了胡家。他们一进院子,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原本低声的交谈瞬间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哀伤,有愤怒,有怀疑,也有一种无声的审视。 焦进岗几人面色凝重,先是在灵前恭敬地鞠躬、上香。胡家媳妇看到县里领导来了,眼泪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泣不成声。几个胡家的妇女围在她身边,也跟着抹眼泪。 焦进岗走到胡家媳妇面前,弯下腰,声音低沉而带着诚恳的安慰:“老胡家的……节哀顺变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身体啊!” 刘超英也上前一步,声音温和:“是啊,老胡家的,家里还有孩子,还有玉生……你要坚强点!组织上……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的!” 刘进京在一旁补充道:“老胡同志为东洪工作了几十年,是有贡献的!组织上不会忘记他!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然而,他们的安慰并没有立刻平息家属的情绪。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是胡延坤的妹妹,突然提高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质问道:“查清楚?怎么查清楚?!我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送到你们看守所,一晚上就没了?!你们说他是心脏病?他有心脏病不假!但他药从不离身!这么几年了!怎么会突然就没了?!你们看守所是干什么吃的?!是不是有人害他?!”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几个妇女的附和,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七嘴八舌的质问和哭诉声: “就是!人交给你们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是不是打他了?!是不是不给药?!” “老胡一辈子没享过福,临了临了还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不服!” “必须给个说法!严惩凶手!”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万金勇几人被围在中间,脸上带着无奈和压力。 焦进岗经验丰富,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提高声音,努力压过嘈杂的议论声,语气沉稳而带着安抚:“乡亲们!乡亲们!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焦进岗环视一周,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和权威:“大家的心情,我们理解!老胡同志走得突然,大家心里难受,有疑问,这很正常!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这件事!今天上午,张庆合市长亲自做了批示!市公安局的李尚武局长,已经亲自带队进驻东洪!专门负责调查这件事!一定要把老胡同志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给老胡同志!给家属!给东洪的干部群众!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胡家媳妇身上,语气更加恳切:“老胡家的,你放心!组织上一定会秉公处理!绝不姑息!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跑不了!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提醒:“现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情绪激动,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容易影响调查。我看这样,家属这边,选几个代表出来,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把你们的想法、要求,都提出来!我们记录下来,带回去,向县委县政府,向市里调查组汇报!好不好?” 胡家媳妇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焦进岗诚恳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情绪激动的亲戚,最终,她咬了咬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在焦进岗的劝说下,胡家这边推选出了几个代表:胡家媳妇、胡延坤的妹妹、还有胡延坤的一个堂弟。其他人暂时退到了院子里或隔壁房间。 客厅里,气氛依旧凝重。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万金勇坐在一边,胡家媳妇等几个家属代表坐在对面。 胡家媳妇擦了擦眼泪,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缓缓开口:“焦主任,刘书记,刘县长……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太多大道理。我就觉得,这几个事要说清楚。” 她伸出三根手指,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第一,把我家老胡……到底是怎么死的?给查清楚!给个明明白白的说法!不能糊里糊涂就没了!” “第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哀求,“把我家玉生……放出来!老胡走之前,就是去自首的!他自己都承认了!事情都是他干的!跟玉生没关系!玉生是被他爹连累的!是冤枉的!求求你们……把玉生放出来吧!让他……让他送他爹最后一程……” “第三,”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精明和决绝,“石油公司……我们老胡家,也是做了贡献的!这个你们都清楚!老胡在石油公司干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石油公司都划转给省里了,就不要再追究什么责任了!何必……何必对我们家赶尽杀绝啊?!” 她说完这三条,目光直直地盯着焦进岗等人,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万金勇几人听完,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极其为难的神色!这三点要求,第一条查清死因,这是理所当然,也是市里正在做的。但第二条放胡玉生?第三条不再追究责任?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权限范围!甚至触及了法律底线!胡玉生涉嫌的是盗窃国家资产的重罪!岂能说放就放?石油公司失窃的巨额资产,又岂能说不再追究就不追究? 焦进岗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刘超英眉头紧锁,面露难色。刘进京更是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就在这时,坐在胡家媳妇旁边的胡延坤的妹妹,那个刚才在院子里带头质问的中年妇女,突然又开口了,声音尖利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还有!还有第四点!” 她目光扫过焦进岗等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索要:“我哥不能就这么白死了!他是县政协主席!是老干部!他这一走,家里顶梁柱就塌了!嫂子孤儿寡母的,以后日子怎么过?!经济损失必须补偿!先拿十万块钱!安葬费、抚恤金、精神损失费!一分都不能少!还有!我们家属以后的顶岗工作,你们县里必须给解决!安排个好单位!不能让我们家人下半辈子没着落!” 万金勇坐在一旁,一直埋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听到“十万块钱”和“安排工作”时,他的笔尖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刷刷地写了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一个无情的记录机器。 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三人听完这第四条,脸色更加难看!十万块钱?安排工作?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完全是无理取闹!但他们此刻不能发作,只能强忍着。 焦进岗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和诚恳,声音带着安抚:“老胡家的,还有这位同志啊,你们提的要求……我们都记下了!一定如实向县委县政府,向市里调查组汇报!组织上会认真研究,慎重考虑的!”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手表,语气带着一丝关切:“现在也中午了,忙了大半天,大家也都累了,饿了吧?身体要紧!你们先吃饭!休息一下!问题……我们都带回去了!一定给你们一个答复!” 刘进京也连忙接口道:“是啊,老胡家的,你先保重身体!节哀顺变!后面还有很多事要操办呢!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胡家媳妇看着焦进岗等人,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疲惫地点了点头,眼泪又无声地滑落下来。 焦进岗道:“还有什么?尽管说!” 胡家媳妇道:“几位领导,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要是县里不答应,我们可是要到省里找说法,你们知道的,老焦的兄弟,在部队上!” 第 1082章 胡家媳妇搬出救兵,海英会长打下包票 听到胡家媳妇说胡延坤的兄弟在部队上,三人都不意外,对于胡家兄弟,焦进岗、刘超英和刘进京其实都是很熟悉的。有时候胡家兄弟从东宁回来,几人遇上了还要喝几杯,或者说胡延坤能在东洪成为正县级的政协主席,多少和胡家兄弟也有关系。” 胡家老二!在东宁市担任市委常委、军分区司令员!虽然不在东原任职,但毕竟是现役大校,正师级干部!能量不容小觑!如果他真的介入,把事情捅到省军区甚至更高层,那局面将更加复杂难控! 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三人心中同时一凛!他们当然知道胡家老二的存在!胡延坤生前没少拿这个兄弟显摆。照片墙上那张三代同堂的合影里,身着笔挺军装、肩扛大校军衔的胡家老二,神情威严,目光如炬。焦进岗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客厅墙壁上那个显眼的相框,心中暗自叫苦。这位胡司令,对他们这些东洪本土干部来说,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平时根本攀不上关系,更别说求他办事了。但现在,胡家媳妇却把他抬了出来,作为最后的底牌和威胁! 刘超英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疏离:“老胡家的……这个……胡司令员……他……还没回来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 胡家媳妇抽泣着,声音带着委屈和不满:“还没回来!说是在外面开什么重要的会!要后天才能赶回来!我……我还没敢告诉他哥的事呢!怕他着急上火……” 焦进岗心中稍定,连忙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关心”和劝阻:“老胡家的啊,你看……胡司令工作那么忙,责任那么重!在外面开会,肯定是大事!我看啊……这事……咱们先别急着惊动他!县里和市里,不是一直在想办法解决问题嘛!张市长都亲自批示了!李市长都亲自带队下来了!肯定能查清楚!给他一个公道!你这个时候跟胡司令员说,他远在外地,除了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影响他工作!你说是不是?”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再说了,胡司令员的身份特殊,咱们地方上的事,最好还是地方上解决!闹到上面去,对谁都不好!你放心!组织上一定会秉公处理!绝不偏袒!” 胡家媳妇听着焦进岗的话,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但她显然没有被完全说服,声音带着一丝怨怼和坚持:“焦主任,不是我们胡搅蛮缠!是这事县里做得太过分了!老胡是去自首的!是配合组织的!怎么就在看守所里……说没就没了?这一点,你们县里、公安局,难道没有责任吗?你们为什么不追究公安局的责任?!为什么不追究看守所的责任?” 焦进岗心中暗骂,脸上却依旧保持着诚恳和无奈:“老胡家的,这个……还在调查!还在调查啊!市局李市长亲自在查!就是要把责任查清楚!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跑不了!但现在调查还没结束,结论还没出来,我们也不能乱说啊!你说是不是?要相信组织!相信法律!” 他眼看胡家媳妇情绪又要激动,连忙转移话题,看向旁边几个一直沉默着的胡家亲戚,声音带着关切:“时间不早了!我看大家也都饿了!这样吧,县政协办公室的几位同志都在外面!有什么需要,比如安排酒席、采买物品什么的,都让他们去办!费用……都挂在政协的账上!到时候政协统一负责解决!老胡同志是政协主席,他的身后事,政协责无旁贷!你们千万别客气!” 胡家媳妇看着焦进岗“诚恳”的脸,又看了看旁边疲惫的亲戚,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三人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再次表达了慰问,然后匆匆离开了这个气氛压抑的客厅。 东洪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烟雾缭绕。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冉国栋,以及东洪县公安局书记田嘉明三人围坐在煤炉旁。炉火正旺,但室内的气氛却异常凝重。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 丁刚一边伸手在炉火上烤着,一边皱着眉头,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和不解,看向田嘉明:“嘉明啊,这次……你怎么能这么大意?!按照你的说法,县里已经有了防备,市里督导组也马上就到!要等市里督导组的同志一起,对胡延坤采取措施!你怎么就……就把他弄进看守所了?还搞出这么大乱子?” 田嘉明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烟蒂,往炉膛里抖了抖烟灰,脸上写满了懊悔和无奈,声音低沉:“丁局……我……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当时……胡延坤态度很‘诚恳’,一副要‘配合’的样子。我……我一时心软,又觉得公安局机关和派出所大晚上的,把他关起来,还得专门安排人守着,太麻烦……也怕出意外……就……就鬼使神差地,把他送到看守所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辩解和侥幸:“我还专门交代了看守所的值班所长!要单独关押!特殊照顾!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没想到……没想到看守所那帮家伙……敷衍了事!根本没当回事!才酿成大祸!” 丁刚听完,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锐利地扫了田嘉明一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看守所的问题,必须严查!重点查当晚值班的管教和那个所长!看看到底是玩忽职守,还是……另有隐情!这事,我亲自抓!” 丁刚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冉国栋,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征询的意味:“老冉啊,你是专家,从你反贪办案的经验看,这个胡延坤……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是心脏病突发?还是……有别的可能?” 冉国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带着检察官特有的审慎。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不好说啊……从目前掌握的表面情况看,没有明显外伤,结合病史,心脏病突发猝死,是说得通的。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关键是要看调查结果!特别是同监舍人员的口供和法医的最终解剖报告!现在……需要定下调子!这个案子,要不要深究?查到什么程度?” 田嘉明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不甘和急切,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查!肯定要查啊!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不管他是怎么死的!都要查清楚!不然的话,别人还以为我田嘉明怎么样了呢!还以为是我害死了他!这黑锅我背不起!” 冉国栋看着田嘉明激动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田嘉明,眼神锐利如刀,语气带着检察官特有的冷峻和不容置疑的权威,甚至带着一丝不满: “嘉明同志啊!抛开私人关系不讲!你这个书记当的好啊!你们东洪县公安局,刑讯逼供是不是搞成风气了?!把公安部、司法部三令五申严禁刑讯逼供的文件当成废纸了吗?!看守所管理混乱,人犯非正常死亡,你这个局长,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这不是查不查胡延坤死因的问题!是要查查你们东洪公安的根子!查查你们有没有把法律法规放在眼里!” 田嘉明被冉国栋一连串的质问逼得脸色涨红,额头青筋微跳,却又无法反驳,只能尴尬地低下头,手指用力地搓着烟蒂。 丁刚见状,立刻打圆场,他身体微微后靠,脸上露出一种老资格特有的、略带江湖气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理解”和“开脱”的意味,插话道:“哎,老冉啊!消消气!消消气!你呀,没在基层办过案子,不知道基层的难处!我到了公安系统这两年啊,慢慢也有体会!有些人啊,就是刁钻!就是顽固!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无赖!你跟他讲法律,他跟你装糊涂!对付这种人,有时候……不上点手段,他就是不开口!就是要顽抗到底!人民民主专政的威力,就是要靠这个来体现嘛!啊?多理解理解我们基层的同志!我们公安队伍也不容易!”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满和引导:“再说了,这个李显平啊,一直想在公安系统树威,对嘉明和东洪公安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断挑刺!我都怀疑,这次胡延坤的事,他是不是又在背后使坏!想借机整人!” 冉国栋听着丁刚明显偏袒田嘉明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他知道丁刚和周海英关系深厚,在省里背景硬,不好直接驳他面子。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检察官的冷静和客观,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结论: “丁局,话不能这么说。规矩就是规矩,红线就是红线。无论什么理由,刑讯逼供都是绝对禁止的!这是底线!至于李显平书记那边……我不予置评。但就事论事,从目前的情况和性质上判断,我看嘉明在调查期间,肯定是不可能再被提名副县长、公安局长的了。这次人大会……你们东洪,就不要想了。” 丁刚听完,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往椅背上一靠,仰头看向天花板,仿佛在思考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重新落回田嘉明身上,语气变得随意起来,仿佛在闲聊家常: “对了,嘉明啊,公安局集资房二批……现在搞得怎么样了?上次听你说,二批次的设计图纸,龙投建筑那边已经完成了?” 田嘉明正为提名被否的事心烦意乱,听到丁刚问集资房的事,愣了一下,随即打起精神回答:“丁局,基本完成了。设计图纸龙投那边已经交过来了,规划也批了。但是……启动资金上,还有些问题。一部分老干部,虽然分了房号,但……观望情绪比较重,不太愿意现在交钱。还有就是小区公共部分的电力改造、道路改造,预算超了点,资金缺口……还有几十万……” 他犹豫了一下,想到公安局账上那笔钱,压低声音说道:“不过……局里财务科那边……还有笔钱,大概四十万左右……是……是上次查抄吕振山非法所得的一部分赃款……暂时还没上缴……您看……能不能先挪来周转一下?等集资款收上来,或者局里再想想办法,就补上?” “什么?!”冉国栋一听,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坐直身体,目光如电,直射田嘉明,声音带着检察官的严厉和不容置疑:“这笔钱绝对不能动啊!嘉明,你这是知法犯法!涉案赃款,必须依法处置!要随案移送!要上缴国库!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无权挪用!这是铁的纪律!是高压线!碰都不能碰!你身为公安局书记,难道连这个都不懂吗?!” 田嘉明被冉国栋严厉的目光和话语刺得心头一颤,脸色更加难看,辩解道:“冉检……我……我也是为了尽快解决干警住房问题,稳定队伍……” “稳定队伍也不能违法乱纪!”冉国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程序必须合法!钱款的来龙去脉必须清清楚楚!否则,后患无穷!” 丁刚看着冉国栋义正辞严的样子,又看了看田嘉明窘迫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作为龙投建筑的幕后股东之一,自然知道这笔启动资金到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龙投可以正式进场施工,意味着巨大的利润即将到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笔生意被冉国栋搅黄了! 丁刚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摆摆手,一副“多大点事”的表情,语气轻松地打着圆场:“哎,老冉啊!别这么严肃嘛!不要怕!天塌不下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自己人”的推心置腹和不容置疑的“底气”:“下一步,伟正部长要来东原当市委书记!东原还是海英说了算嘛!包括洪涛的县委书记,海英不还是在争取嘛,我看几十万而已,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主要啊还是解决咱们基层同志的住房问题,啊,老冉啊,思路要打开一些,这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大哥大,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我打个电话给海英!跟他通个气!” 电话很快接通。丁刚对着话筒,声音热情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汇报”口吻:“喂?大周啊!是我,老丁!吃饭没有?……哦,吃了就好!我还在东洪这边呢,还没顾上吃!……哈哈,没事没事!都是为了干革命工作嘛。跟你汇报个好消息!嘉明这边落实得很到位!公安局集资房二批的启动资金……基本到位了!东投建筑,可以准备进场施工了!正式进军东洪市场!” 电话那头的周海英显然对这个消息很满意,传来爽朗的笑声和赞许的话语。 丁刚脸上笑容更盛,继续说道:“对了,海英啊,还有个小事,顺便跟你提一下。东洪县政协主席胡延坤……死在看守所了。这事……有点麻烦。嘉明作为公安局长,可能……会有点牵扯。我估计……市委那边,特别是李显平,可能要借机搞点动作。嘉明这次人大会提名副县长和公安局长的事……恐怕……有点悬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周海英低沉而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嗯……我知道了。这事……我会留意的。钟毅在很多事情麻烦,他走了,就好办了。大不了不走人大那条路嘛,那边还是没有政法委书记是吧!:” “是啊!” “实在不行就政法委书记嘛,瑞林这边等到伟正来了啊,能搞定,他俩私交相当好。到时候我在出个面,能够搞定。” 丁刚听完之后,说道:“政法委书记还是要兼任公安局长,不然手里没有队伍嘛。” 周海英严肃说道:“这个现在不好打包票,东洪的事情,你们不要着急,啊,往远了看,告诉嘉明,当官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发财嘛。正好你也在东洪,东洪那边……你多盯着点。我听建委的朋友讲,平安县的闫家文和王满江,听说他们联合李朝阳的亲戚,在东洪拿下了个什么环美公司的工厂项目?你注意一下他们的动向和项目情况。如果李朝阳插手了东洪建筑,以后这个空白市场,竞争大啊!” 丁刚眼神一凝,看向了田嘉明,立刻应道:“我就说啊,李朝阳这么大刀阔斧的洗牌,不还是为了照顾自家买卖嘛!你放心!这事我亲自安排嘉明去落实!保证摸得清清楚楚!……好!好!那你先忙!回头再联系!” 丁刚放下电话,脸上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从容,看向田嘉明和冉国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好了!海英说了,问题不大!集资房的事,按计划推进!那笔钱……嘉明,你先用着!把工程启动起来!后面再想办法补上窟窿!” 他又看向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冉国栋,语气带着一丝安抚和不容置疑的权威:“老冉啊,这事你就当不知道!到时候,海英啊会考虑周全的,天塌下来,有我和海英顶着嘛!你只管把胡延坤的案子办好就行!就像嘉明讲的,查彻底,查清楚,管他什么的,先把人拉走解剖了再说,其他的……不用操心!” 冉国栋看着丁刚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又看了看田嘉明如释重负的表情,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丁刚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凝重。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小圈子”里,有些线,他不想踩,但是又不得不踩。 第1083 章 丁局长想着生意,李局长看出破绽 冉国栋听着丁刚这近乎命令式的话语,看着他脸上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又瞥了一眼田嘉明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中一阵翻腾。他深知挪用涉案赃款是严重违法,触碰了红线,但丁刚和周海英的势力盘根错节,自己也是想着成为周的门客。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丁刚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送到嘴边,却只是沾了沾唇,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忧虑、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有些线,他不想踩,但丁刚已经把他架在了线上,他不得不踩,却又必须踩得极其小心,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丁刚见冉国栋沉默不语,算是默认,脸上笑容更盛。他身体前倾,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语气带着长辈般的宽慰和点拨:“嘉明啊,别担心!海英那边的消息绝对可靠!虽然市委现在还是让李朝阳出任县委书记,但胡延坤这事一出,影响太坏!性质太恶劣!他李朝阳作为东洪一把手,难辞其咎!唐书记那边,肯定会有所表态的!到时候……他这个书记的位置,坐不坐得稳,还两说呢!” 田嘉明听着丁刚的话,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微妙:“丁局……其实……我和朝阳同志……配合得还不错。这次胡延坤的事,他……他对我也很支持,没有过多指责……” “支持?”丁刚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嘲讽和提醒,“那是他刚来!根基不稳!一个外地干部,空降到东洪这潭深水里,没有个一年半载,他根本培养不出自己的队伍!没有公安局的支持,他拿什么和东洪的老派去斗?拿什么掌控局面?他现在对你好,那是需要你!需要你手里的公安队伍给他站台!给他稳住局面!记住啊,嘉明,咱们和他……不是一路人!” 丁刚顿了顿,身体靠回椅背,手指夹着烟,在空中虚点了几下,语气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冷酷和引导:“这不是明摆着吗?他李朝阳大刀阔斧搞改革,清这个查那个,你以为真是为了东洪发展?为了老百姓?哼!看看他亲戚!再看看你们平安县那个王满江!他们搞的那个什么环美公司!不就是他李朝阳亲戚承建的吗?拿下那么大一个项目!都是为了买卖!都是为了生意!他李朝阳在东洪搞风搞雨,说到底,不还是为了给他自己人铺路?清场子?腾地方?好让他们进来捞钱!” “环美公司?”田嘉明眉头微蹙,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那个项目……是招商引资来的,我知道。但具体承建方……我还真没太留意。是李朝阳的亲戚?” “没错!”丁刚肯定地点点头,眼神锐利,“就是你们招商引资搞的那个环美公司的工厂项目!承建方,就是他李朝阳的亲戚!跟王满江合伙搞的!王满江什么人?平安县的地头蛇!闫家文嘛,搞建筑起家!现在有钱了,也是手眼通天!这两人搅和到一起,背后没有李朝阳的影子?鬼才信!嘉明啊,你和王满江关系不是不错吗?下来好好问问!摸摸底!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田嘉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王满江……我跟他确实熟。下来我找他聊聊。” 丁刚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喝茶的冉国栋,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语气带着调侃和试探:“哎,老冉啊!你这反贪局长,手握利剑!眼前这么大一条鱼,正县级的代理县长,你不去查查?查查他亲戚和王满江是怎么拿下环美项目的?有没有利益输送?有没有以权谋私?这可是你反贪局的本职工作啊!” 冉国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皮,看了丁刚一眼,嘴角扯出一丝极其苦涩和无奈的笑容,声音低沉而带着自嘲:“丁大局长啊……你就别拿我开涮了!查李朝阳?就凭我这个市反贪局长?恐怕……得省反贪局,甚至更高层出面才行啊!我这把剑……不够快,也不够硬!” “哈哈哈!”丁刚闻言,放声大笑起来,他随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笑声中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世故和不容置疑的“规则”,“查什么查!老冉啊,你太认真了!上面……人家都是一家人!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走走!吃饭去!下午还得汇总情况呢!我估计啊,家属那边……今天下午还得闹!不好办啊!” 丁刚说着,率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田嘉明和冉国栋也相继起身。三人各怀心思,走出了这间烟雾弥漫的办公室。 下午的时间丁刚和冉国栋各自带着市局刑侦支队、市检察院反渎局的精干力量,分头行动。 而两会在即,省委领导要来,我则是召集了县委办、政府办、宣传部、接待办、公安局、交通局、石油公司(等相关部门负责人,召开紧急协调会,研究接待工作。 第二天上午八点,东洪县委招待所会议室。会议室内气氛凝重而有序。长条形会议桌一侧,坐着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以及市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冉国栋,还有几位市局刑侦和市检察院反贪局的骨干。另一侧,则是东洪县的主要领导:县人大主任焦进岗、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宣传部长刘志坤、常委副县长曹伟兵、组织部长焦杨、县委办主任吕连群等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尚武端坐在主位,目光沉稳地扫视全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同志们,人都到齐了。开会前说一个事儿啊,市里已经正式发文,成立‘东洪县调查领导小组’,由我担任组长。这是市委的文件,大家传阅一下。”他示意办公室主任刘建国将一份红头文件放在桌子中央。 文件被依次传递。我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下市委的正式决定和领导小组名单,然后平静地推给了身旁的焦进岗。焦进岗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又递给了下一位。 李叔等文件传阅了一圈,才继续开口,声音沉稳有力:“同志们,时间紧迫,我们抓紧时间。先请县里的同志汇报一下家属安抚和老干部工作的情况。焦主任,你先说说吧。” 焦进岗清了清嗓子,放下老花镜,双手放在桌上,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条理清晰:“李市长,各位领导。家属这边……昨天我们进京同志、超英同志代表县委县政府去了胡家。胡家媳妇情绪……比较激动。她主要提了四点要求:第一,必须彻底查清胡延坤同志的死因,给个明明白白的说法;第二,要求立即释放她儿子胡玉生,让他出来料理父亲后事;第三,不再追究胡延坤同志在石油公司期间的责任;第四,要求县里赔偿经济损失十万块,并解决家属的工作安置问题。”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目前……最大的难点,就是第二条,要求释放胡玉生。胡玉生涉嫌盗窃国家资产,数额巨大,目前处于刑事拘留阶段。这个要求……我们实在无法做主。还请李市长和市里定夺。” 李尚武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刘进京:“进京同志,老干部那边情况怎么样?” 刘进京连忙接话:“李市长,昨天晚上,我和焦主任、超英县长分头走访了几位主要的退休老领导。大家……情绪还是比较激动。普遍反映……县里近期的有些政策,推进得太急了些,步子迈得太大,对老干部的关心照顾不够周全……特别是像老黄县长的事,还有这次胡主席的事,让大家心里……有疙瘩啊。” 李尚武再次点头,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带着考校的意味:“朝阳同志,你是东洪的班长,你的意见呢?特别是关于释放胡玉生的问题。” 我坐直身体,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李市长,各位同志。东洪县委县政府对老干部的关心是一贯的,是认真的。胡延坤同志作为县政协主席,为东洪的石油事业做出过贡献,这是事实。他如今不幸去世,家中独子胡玉生尚在羁押。考虑到人伦亲情,为了体现组织对老干部的尊重和关怀,也考虑到胡玉生目前只是涉嫌犯罪,尚未经检察院正式批捕,我建议……暂时将胡玉生取保候审,释放出来,让他料理父亲后事。同时,结合胡玉生取保期间的表现和认错态度,在后续司法程序中,酌情考虑对其涉嫌犯罪行为的认定和处理。” 我的话音一落,会议室里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位县领导交换着眼神,显然对这个大胆的建议感到意外和震动。释放一个涉嫌重大经济犯罪的嫌疑人,这无疑是在触碰法律的红线! 李尚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一丝凝重。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担当:“这就是朝阳同志的担当啊!考虑问题,既讲原则,也讲人情!胡玉生目前只是涉嫌犯罪,处于刑事拘留阶段,尚未批捕。取保候审,符合法律规定!我看可以!”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向焦进岗、刘超英和刘进京三人,语气带着命令的分量:“市里原则同意!但放人之前,进岗、超英、进京啊,你们三位德高望重,还得辛苦你们一趟!亲自去给胡延坤家属做通工作!讲清楚条件:放胡玉生出来,是组织上对老胡同志的关心,是让他料理后事!不是对他涉嫌违法行为的放纵!出来之后,必须遵纪守法!配合调查!不许闹事!不许串联!不许干扰司法程序!如果违反任何一条,立刻抓回去!从严惩处!这一点,必须跟胡玉生本人讲清楚!” 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三人立刻挺直腰板,重重点头应道。 李尚武拿起笔记本,翻看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家属提出的赔偿、安排工作等其他要求,这些都是后话。等调查结论出来,按政策规定办!该有的抚恤、丧葬补助,县里按规定足额发放,体现组织关怀。” “关于对公安局和看守所相关责任人的处理,市委和县委都已经做了决定:田嘉明同志在调查期间,继续履行公安局党委书记职务,但不再作为副县长提名人选,配合调查;看守所所长停职,接受调查。这一点,要严格执行!” “另外,”他看向刘超英,“解剖的事情,工作做通了吧?” 刘超英连忙回答:“李市长,做通了!家属最终同意了!我们反复强调了,查明真相的前提,就是进行系统解剖和毒物化验!家属也表示了理解。” 李尚武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座的东洪县委常委班子,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县里的常委班子都在这里。现在,正是考验大家政治定力、担当精神和驾驭复杂局面能力的关键时刻!大家要各司其职,各负其责!稳定压倒一切啊!特别是‘两会’筹备、何书记视察、东光公路开通这三件大事,必须按计划、高质量推进!不能出任何纰漏!有省委、市委的坚强领导,有我们大家的共同努力,眼前这点困难,也不是多大个事!要坚定信心!” 在座的县委常委们都点了点头。 李尚武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好!正好八点五十。县里的同志,还有各自分管的一摊子工作,特别是刚才提到的三件大事,都耽误不得。你们可以先回去工作了。这边案件的调查情况,由我和市局的同志继续研究。” 焦进岗、刘进京、刘志坤、曹伟兵、焦杨、吕连群等人纷纷起身,向李尚武微微欠身致意,然后有序地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李尚武、丁刚、冉国栋以及几位市局和市检察院的核心办案人员。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和隐秘。 李尚武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扫过丁刚和冉国栋,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现在都是自己人了。说说吧,一天过去了,调查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丁局,你先说!” 丁刚立刻坐直身体,翻开面前的笔记本,声音沉稳地汇报道:“李市长,是这样。我们初步找了公安局值班室的门卫老王、城关镇派出所当晚送人的民警,还有看守所当晚的值班管教了解情况。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倾向性:“嘉明同志的安排,其实是非常明确的!他反复强调,要对胡延坤同志单独关押,特殊照顾!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一点,门卫老王和送人的民警都可以证实!嘉明同志当时的态度很严肃,要求很具体!完全是出于对一位老同志、老领导的关心和保护!” 丁刚的目光扫过李尚武,继续道:“但是……问题就出在看守所的执行层面!看守所当晚的值班所长和管教,思想上麻痹大意!行动上敷衍塞责!以‘条件有限’、‘就半晚上’为借口,没有落实嘉明同志的指示!没有将胡延坤同志单独关押!而是违规将其混押在普通监舍!条件啊比较艰苦!嘉明同志……考虑是周全的,也是出于好心!只是下面的人……执行力太差!阳奉阴违!” 李尚武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等丁刚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哦?下面的人执行力差?阳奉阴违?那……同监舍的那些在押人员呢?问话了吗?他们怎么说?胡延坤进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刚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看向旁边的冉国栋:“这个……老冉,你那边问话的情况,你来说吧。” 冉国栋推了推眼镜,神情严肃,声音带着检察官特有的冷静和客观:“李市长,我们检察院和市局刑侦的同志,分头提审了与胡延坤同监舍的九名在押人员。初步问话的结果……比较一致。” 他翻开卷宗,声音平稳地念道:“这九个人,口径高度统一。都说……胡延坤进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睡着了。胡延坤像是喘不上气,有人过去看,发现他脸色发青,捂着胸口,然后就……没动静了。他们喊管教,管教来了,人已经不行了。整个过程……没人打他,没人骂他,没人刺激他。他们……都睡着了,不清楚具体情况。” “都睡着了?”李尚武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和不容置疑的断定,“九个人,口径高度统一?都说睡着了?不清楚?哼!” 他一拍桌子,声音不大,说道:“串供了!一个监舍,大半夜突然塞进去一个大活人!还是个穿着体面、气质不凡的老头子!他们说,所有人都睡着了?没一个人好奇?没一个人看一眼?没一个人搭句话?这可能吗?” 他目光如电,扫过丁刚和冉国栋,声音斩钉截铁:“这九个人,我看啊,肯定串供了!有人给他们统一了口径!背后……有人指使!有人施压!有人啊想掩盖真相!这个监舍,绝对有问题!胡延坤的死,现在看来,可能不像咱们想的那么简单啊!” 第1084 章 胡晓云谈审批受阻,冉国栋说有人授意 东洪县委招待所会议室。李尚武这番关于“串供”的断言,丁刚和冉国栋听完,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诧异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丁刚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迎着李尚武那锐利如刀、洞悉一切的目光,他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辩解和试图“合理化”的倾向: “李局长……这个……会不会……是您多虑了?毕竟……胡延坤送进去的时候,都凌晨了!号子里的人都睡熟了,也很正常嘛!再说了,胡延坤进去后,可能……可能也没闹出什么动静,大家睡得死,没注意……也是有可能的……” “正常?”李尚武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微笑和洞悉世事的犀利。他随手拿起桌上那份厚厚的询问笔录档案,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丁刚和冉国栋。 “你们仔细看看这些笔录!”李尚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每个人的说法,高度一致!‘睡着了’、‘没注意’、‘听到动静时人已经不行了’、‘没人打他骂他’……连措辞都差不多!就像事先排练好的一样!这正常吗?嗯?” 他翻开其中一份笔录,手指点着上面的文字,声音带着一种老公安特有的冷静分析和不容置疑的断定:“一个监舍,九个人!大半夜突然塞进去一个大活人!还是个穿着体面、气质不凡的老头子!你们告诉我,所有人都睡得跟死猪一样?没一个人被惊醒?没一个人好奇地看一眼?没一个人搭句话?这可能吗?!违反常理啊!同志们!” 李尚武的目光如炬,直视着丁刚和冉国栋,声音斩钉截铁:“我的这个判断,不会错!这就是串供!有人在背后统一了口径!有人给他们施加了压力!有人想掩盖真相!这个监舍,绝对有问题!胡延坤的死,现在看来,恐怕不像我们最初想的那么简单!很可能……不是单纯的意外猝死!” 他“啪”地一声合上笔录档案,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搭在桌面上,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座的所有人,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决断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基于这个判断,你们问清楚真相,应该不复杂了!从公安的角度讲,突破口已经找到了!方向明确了!” 李尚武的目光最终落在丁刚和冉国栋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和老道的经验传授:“这么多人串供,最容易攻破!人心不齐!必有破绽!审讯策略很简单!直接问一句:别人都交代了!你还不交代?!施加压力!分化瓦解!重点突破一两个意志薄弱的!只要打开一个缺口,整个串供链条就会瞬间崩溃!真相……唾手可得嘛!”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看向田嘉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期待:“这样吧!给你们一天时间!务必打开突破口!把真相给我挖出来!” 田嘉明坐在角落里,听着李尚武这番冷静、精准、直指要害的分析和命令,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他对李尚武的敬畏之心,瞬间又增添了几分!同时,一股巨大的压力也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如果真被查出胡延坤是被打死的,那看守所的责任就大了!他这个公安局长的责任,其实也跑不了!但是相比于现在,倒是好不少,毕竟矛盾转移了很大一部分。 丁刚听完李尚武的分析和命令,脸上立刻堆起钦佩和恭维的笑容,连声附和道:“李市长的判断啊!我看是十分准确的!一针见血!直指要害!是我们办案的同志啊,都要好好学习!深刻领会!我们马上调整策略!按照李市长的指示办!一天之内!保证打开突破口!把真相挖出来!” 在座的市局和市检察院的办案人员,也都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信服和凝重的神情。李尚武的分析,逻辑严密,直击要害,让他们不得不服。 李尚武默默地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浓烈的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深邃难测。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在座的众人都心知肚明:李尚武的判断如果成立,胡延坤很可能是在看守所里遭受了殴打或强烈刺激才导致心脏病突发死亡。如果能将“胡延坤被人打”的事情坐实,那么主要责任就在看守所管理混乱和具体施暴者身上,田嘉明作为领导的责任虽然跑不了,但性质会有所不同,压力也会相对减轻一些。这或许是李尚武在不动声色地,为田嘉明争取一线生机? “好了!散会!立刻行动!”李尚武掐灭烟头,大手一挥,结束了会议。 上午,在东洪的县委大院,我和刘超英几人又来到了会议室,县政府会议室里,气氛则显得相对“和谐”一些。我和刘超英副县长一起,正在见证东洪县交通运输公司与东投客运公司签署合作协议。 签字仪式没有搞大场面,就是在县政府会议室里简单举行。双方负责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介绍了合作背景和内容:东投集团前期投入六辆崭新的中巴客车,开通东洪县城至光明区的城际线路,采取滚动发班的方式运行。为了惠民便民,从12月31日试运行开始,一直到1992年春节结束,实行票价优惠。 刘超英作为分管交通的副县长,代表县政府致辞,对东投集团支持东洪交通事业发展表示感谢。胡晓云作为东投集团常务副总经理也发表了简短的讲话,表示对家乡发展的支持。 签字、交换文本、握手合影……流程简洁而高效。 仪式结束后,刘超英握着胡晓云的手,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语气真诚:“胡总啊,和东投合作,就是愉快!胡总啊,还是对家乡有感情的!我们代表东洪人民感谢您!” 胡晓云也笑着回应:“刘县长客气了!我是东洪人嘛,自然对咱们家乡有感情!为家乡做点事,应该的!” 刘超英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期待:“胡总啊,期待您能把更多资源向东洪倾斜啊!东洪的发展,离不开像您这样有实力、有情怀的企业家支持!” 胡晓云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深意:“刘县长放心,只要条件合适,机会合适,东投集团很愿意继续深化与东洪的合作。” 刘超英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歉意:“实在是不好意思,胡总,我这边还有一些紧急安排,就失陪了。朝阳县长,胡总这边……” “刘县长您先忙!正好啊,我和朝阳县长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单独谈谈。”胡晓云主动接口道,目光转向我。 刘超英会意,与胡晓云再次握手告别,又向我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马香秀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黑色皮包,一直安静地站在胡晓云身后。她看到胡晓云要和我单独谈话,脸上露出一丝犹豫,脚步微动,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跟着。 胡晓云察觉到她的迟疑,转头对她说道:“马经理,这样吧,你先去车上等我。中午,我带你们一起去吃正宗的东洪菜。” 马香秀抬起白皙的脸庞,脸颊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目光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羞涩,轻声应道:“好的,胡总。”她转身准备离开。 “外面冷,”我开口叫住了她,语气温和,“马老师啊,干脆你就到旁边的办公室等吧。我让秘书给你添点热水,暖和暖和。”我转头对一直站在门口的杨伯君吩咐道:“伯君,你带马经理去隔壁小会议室休息一下,倒杯热茶。” “好的,县长!”杨伯君立刻应道,脸上带着微笑,对马香秀做了个请的手势,“马经理,这边请。” 马香秀脸上红晕更甚,微微欠身向我致谢:“谢谢李县长!”然后跟着杨伯君离开了会议室。 我和胡晓云来到我的办公室。杨伯君很快跟了进来,一手拿着暖水瓶,一手拿着几份文件。他动作麻利地给我和胡晓云泡上热茶,然后将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声音清晰干练地汇报道: “县长,市委统战部刚发来一份急件。年底前,有一批台湾老兵要回乡探亲,初步名单里,我们东洪籍的有十个人左右。统战部要求我们做好接待准备和相关服务工作。” 我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下,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上次返乡的东洪籍台湾老兵王建广。这位老人上次回来时,曾流露出强烈的意愿,想推动两岸合作,在东洪投资建设一家酒厂,为家乡做点贡献。 “嗯,知道了。”我点点头,将文件放在桌上,对杨伯君吩咐道,“伯君啊,这事……让进京副书记牵头负责吧。统战部、台办、民政局、工业局、公安局,相关部门配合好。接待要热情周到,服务要细致入微,让这些漂泊在外的老兵啊,感受到家乡的温暖和变化。” “是!县长!我马上去向刘书记汇报!”杨伯君重重点头,拿起暖水瓶,又给我和胡晓云的茶杯续了点水,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胡晓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杨伯君的背影,直到办公室门轻轻关上。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却没有立刻喝,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八卦神情,目光转向我,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和试探: “朝阳啊,这个杨伯君……还在跟你当秘书?我看他……挺干练的嘛。”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口答道:“哦,他现在是县政府督查室主任了。督查室那边事情不多,我这边人手紧,他暂时还兼着帮我处理一些文件。眼下手底下还没找到特别合适的人接替。” 胡晓云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八卦的神情更浓了,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意味:“督查室主任?位置不错啊。不过……朝阳啊,我得提醒你一句,这个杨伯君……定力不足啊!在曹河的时候……可是跟别的女人上了床的!那事……闹得沸沸扬扬!影响很不好!” 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不解:“胡总,你怎么知道这事?” 胡晓云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带着一丝得意和“我消息灵通”的意味:“你忘了?我是东洪人啊!曹河离东洪才多远?再说了……”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和意味深长的笑容:“哦……明白了。看来……你和毕老板之间,感情还是不错的嘛?还能互通消息?” 胡晓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苦涩和自嘲,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仿佛要压下某种情绪,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不易察觉的恨意:“厉害!一下就猜出来了!哎……我们俩啊,现在就这样拖着呗!我不提离婚,那个婊子就转不了正!永远是个见不得光的婊子!” 她放下茶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种商人的精明和决绝:“再者说了,坤豪公司做到现在这个规模,也有我胡晓云的一份功劳!是我带着他毕瑞豪,从一个小作坊,风里来雨里去,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我凭什么把这份白手起家的买卖,白白让给那个狐狸精?!让给那个坐享其成的贱人?!” 胡晓云的情绪倒是淡然,只是胸口微微起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来,目光重新看向我,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和提醒:“所以啊,朝阳县长,坤豪公司在县里投资,搞那个农资的项目,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我投的钱,我出的力!项目要是搞好了,对东洪是好事,对我……也是个保障!你可得多关照啊!别让某些人……在里面搞什么小动作!” 我迎着她复杂的目光,脸上保持着沉稳和理解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胡总放心。只要是合法合规、有利于东洪发展的项目,县委县政府都会大力支持。坤豪的项目,我们很重视。至于你和毕总之间的事……那是你们的家事。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家和万事兴。希望你们能妥善处理好。” 胡晓云听着我的话,眼神闪烁了一下,说道:朝阳啊,我这次找你,还真的有事。胡晓云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郑重: “朝阳啊,合同虽然签得愉快,但后面还有麻烦事呢。” 我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是这样,”胡晓云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我们这条线路,是跨县的!东洪到光明区,需要市交通局的批文!批文没下来,车就上不了路!我们马经理动作很快,东洪区和光明区两边区县交通局的手续都跑得差不多了,打个电话的事嘛,盖章签字都搞定了。但是……卡在市交通局丁洪涛局长那里了!批文……没下不来!”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不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我让马经理去问了几次,市交通局那边……态度很含糊,总是说‘研究研究’、‘再等等’。朝阳啊,你看……能不能帮忙打个招呼? “东投的面子,丁局……总该给点吧?” “东投咋说还是个企业嘛,自然是比不了你们人民政府的牌子硬嘛!” 我眉头微蹙,声音沉稳,带着一丝安抚和理性的分析:“胡总,不至于吧?东投的面子,丁局不会不给。难不成……是周海英在背后使绊子?” 胡晓云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又继续道:“你呀,太小看周海英了!周海英生意能做这么大,格局当然是有的!但丁洪涛这个人……格局就未必了!我估计啊,他是想在周海英面前表忠心!或者……是心里有气!” 她看着我,眼神锐利,带着提醒和深意:“你忘了?之前都盛传,丁洪涛要到东洪来担任县委书记!结果呢?石油公司划转后,你李朝阳干得风生水起!打开局面,清除障碍!现在市委……明显是倾向于让你直接上!一步到位!丁洪涛……煮熟的鸭子飞了!他能没气吗?我估计啊,他这是借题发挥!故意卡我们一下!给你……也给我,添点堵!顺便在周海英面前表表忠心,证明自己还有点用!” 我听着胡晓云的分析,心中了然。丁洪涛作为市交通局局长,一直有下放主政一方的强烈愿望,东洪县委书记的位置,他觊觎已久,甚至在市里活动了不少关系。如今眼看我这个“空降兵”不仅站稳了脚跟,还极有可能“一步到位”接任书记,他心里那股怨气和失落可想而知。借卡东投线路来发泄,甚至向周海英表忠心,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我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豁达,甚至刻意流露出一丝“不争”的姿态:“胡总啊,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我从来没想过。那是组织考虑的事情。我只想把东洪的工作做好。石油公司划转了,东光公路通了,下一步怎么发展,怎么让老百姓日子好过点,这才是我的本分。至于谁当书记,组织自有考量。” 胡晓云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看穿你”的笑意,语气带着调侃和亲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不实诚!这话说的,不如你二哥实在!还不想了?我看啊,是胡延坤这事要耽误你吧?我早就提醒过你,东洪的水深,还浑!你呀,小心点!别阴沟里翻船!” 我心中一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胡总,你的意思是……胡延坤是非正常死亡?不是意外?” 胡晓云身体微微后靠,双手抱臂,眼神锐利,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和一种“明眼人都懂”的直白:“用脚底板都想出来的道理!一个堂堂的政协主席,身体再不好,药不离身几年,管理过那么大一个石油公司,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可能在看守所里,进去才几个小时,说死就死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不是被打,就是被气!或者……两者都有!看守所那地方,我虽然没进去过,但想想也知道,好人进去都得脱层皮!何况他那种身份,进去能有好果子吃?” 我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声音沉稳而官方,带着一丝谨慎:“你分析的……有些道理。但县委县政府……还是要尊重事实,看最终的调查结论。不能妄加揣测。李市长亲自在抓这个案子,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胡晓云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带着一丝无奈和关切:“朝阳啊,我给你说的事,你记心上没有?找找关系,活动活动!争取县委书记!这个位置,太关键了!关系到你在东洪能不能真正站稳脚跟,打开局面!关系到你以后的发展!一步上去,海阔天空!卡在这里,处处掣肘!” 我知道胡晓云是一片真心,也是基于商业利益考量,但在这个敏感时刻,我绝不能表露心迹,更不能授人以柄。我微微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清高”,甚至刻意带上一点书生气:“胡总啊,算了。听组织安排吧。我李朝阳……不会去搞这些跑官要官的事情。不符合我的原则。踏踏实实做事,组织自然会看到。” 胡晓云看着我“油盐不进”的样子,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带着一丝促狭和“我懂你”的意味,眼神里闪烁着精明:“你是不会!但是你家媳妇……会啊!省委何书记这次来东洪,不就是给你站台的?不就是给你撑腰的?不就是确保你的人大会不出乱子?这步棋……走得妙啊!晓阳这丫头,比你懂得变通!” 我心中猛地一惊!何书记视察的具体行程安排,属于高度机密!胡晓云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我脸上瞬间露出难以掩饰的诧异和一丝警惕,声音带着探究:“胡总……何书记来东洪……你怎么知道?这消息……市里还没正式通知啊?” 胡晓云看着我惊讶的表情,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带着一种“我消息灵通”的自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我怎么知道?你忘了?我们齐总和何书记是大学校友!关系一直不错!再者说了,齐总还是市政府的顾问!市政府开会研究接待方案的时候,他就在场!这事……在市政府高层,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还没正式发文通知到县里罢了!” 我听完,心中了然,齐永林与何书记是校友,还是市政府顾问,消息如此灵通倒也不奇怪!这层关系,胡晓云现在点出来,既是展示实力,也是一种无形的提醒。我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和微微的惊愕,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齐总……人脉深厚啊。” 又聊了几句之后,说定了县里出面争取交通局。胡晓云看了时间,就抓起放在沙发上的精致皮包,站起身,准备告辞。她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和提醒,仿佛不经意地说道:“对了,朝阳啊,还有件事提醒你一下。东洪的黑社会势力,最近有点猖狂啊。我有个朋友,在环美公司那边搞工程建设,就经常被当地的地痞流氓骚扰、敲诈!收保护费!不给就堵门、砸东西!搞得工程进度都受影响!你可得注意一下!别让这些地痞流氓,砸了东洪招商引资的招牌!” 我心头一凛!环美公司?胡晓云的朋友在那里搞建设?她这是在暗示什么?还是真的只是提醒?我脸上不动声色,声音沉稳地问道:“哦?胡总,你什么朋友在环美公司搞建设?方便说吗?县里也好重点关注一下。” 胡晓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疏离,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没说,你就别问了。总之,你注意点吧。小心这些地痞流氓,坏了东洪的大事!也影响你李县长的政绩!”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看着胡晓云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李叔在之前也专门提到了东洪社会治安问题,尤其是黑恶势力有抬头迹象!看来,元旦过后,是得下重手整治一下了!不然,真会影响东洪的投资环境和稳定大局! 晚上,东洪县委招待所2号楼,冬夜,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暖气很足,弥漫着淡淡的温馨气息。晓阳刚进门,脱掉厚重的风衣,露出里面贴身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有神,小家碧玉中透着干练。 “累死我了!”晓阳一边抱怨着,一边换上拖鞋,“瑞风市长啊王瑞风是工作狂!昨晚上开会开到九点多!今天又是一堆事!连轴转!” 我看着她疲惫的样子,有些心疼,接过她的大衣挂好:“快坐下歇歇。”我给晓阳倒了杯温水。 晓阳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然后火急火燎地拉着我往卧室走:“不歇了!赶紧洗漱睡觉!累死了!骨头都要散架了!” 一番简单的洗漱后,两人躺在床上。晓阳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我怀里,用手不断在我胸膛上抚摸。但我心里还惦记着书记视察的事,轻轻推了推她:“晓阳,何书记来东洪的事……是你安排的?” 晓阳“嗯”了一声,往我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浓浓的激情:“嗯……我给爸打了电话……爸觉得胡延坤这事太复杂……水太深……怕你镇不住……也怕影响你的‘两会’……就给大舅打了电话呗……大舅本来也联系了咱们这个片区……新春走基层……正好就过来看看……目的是看望慰问群众嘛……自然是给你站台……确保人大会不出乱子……也顺便给东洪的干部群众鼓鼓劲……”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却不安分地开始解我的扣子,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身体也贴得更紧了。 我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想继续问清楚:“那……具体行程……安排好了吗?市里……” “哎呀!不着急嘛!下周了,还有三天,时间还早……”晓阳挣脱我的手,动作更加急切,声音带着一丝娇嗔和不容置疑的热情,还有一丝被工作压抑后释放的奔放,“你呀……30之前是人狠话不多……雷厉风行……现在办点事啊……是人不狠话多!磨磨唧唧!快脱衣服!别磨蹭了!”她翻身压了上来,火热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堵住了我后面的话,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颈侧。 冬日的黎明来得格外迟。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凛冽的寒风敲打着县委招待所紧闭的窗棂。李叔早已习惯早起,他披上那件半旧的深灰色棉大衣,围上一条厚实的羊毛围巾,推开了招待所厚重的木门。 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街道上行人稀疏,大多是裹得严严实实、步履匆匆的上班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昏黄的路灯下,一辆辆“二八杠”自行车在覆盖着薄霜的路面上小心翼翼地行驶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车后座上,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小学生,只露出冻得通红的小脸和一双好奇的眼睛,紧紧抓着骑车父母的衣角。 路边,几家卖早点的摊子已经支了起来,煤球炉子上坐着热气腾腾的大锅,蒸包子的白气、炸油条的油烟混合着煤烟的味道,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人间烟火气。 李尚武沿着县委招待所外的街道慢慢踱步。他走过县百货公司紧闭的卷帘门,走过挂着“东洪县邮电局”牌子的老式红砖楼,走过飘着油条香气的国营小吃店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陌生的县城。街道两旁大多是低矮的平房或老旧的筒子楼,墙壁斑驳,窗户上糊着报纸或挂着厚厚的棉帘子。偶尔能看到几栋新建的楼房,鹤立鸡群般矗立在灰蒙蒙的建筑群中,显得格外醒目。远处,县石油公司那几座巨大的储油罐在晨曦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县城曾经的支柱产业。 他走到县城中心的小广场。广场上,几个穿着臃肿棉袄的老人,正慢悠悠地打着太极拳,动作舒缓而专注,仿佛与这寒冷的清晨融为一体。旁边,一个裹着军绿色大衣、戴着棉帽的老汉,正费力地清扫着地上的积雪和落叶,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有序。 李叔驻足看了一会儿,心中涌起一丝难得的平静和惬意。他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感受着胸腔里那股寒意带来的清醒。作为市公安局长,他见惯了城市的喧嚣和罪恶的暗流,此刻身处这座小县城的清晨,看着这些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反而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踏实感。他紧了紧围巾,转身朝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 回到招待所时,天色已经大亮。小餐厅里暖气很足,弥漫着小米粥和咸菜的香气。李尚武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端起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丁刚和冉国栋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疲惫,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丁刚的警服领口敞开着,头发也有些凌乱。冉国栋胡子拉碴,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 “李市长!”两人走到桌前,微微欠身。 李尚武放下粥碗,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辛苦了。看你们这样子,熬了一宿?” “是,李市长。”丁刚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按照您的指示,我们连夜突审!重点突破!终于……打开了突破口!” 李尚武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咸菜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丁刚:“哦?说说看。什么情况?” 丁刚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声音带着一丝汇报工作特有的沉稳和条理,但难掩其中的一丝激动:“李市长,您分析的完全正确!确实是串供了!我们调整策略,重点审讯了号子里面其中两个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的家伙。一开始他们还嘴硬,一口咬定‘睡着了’、‘不知道’。后来,我们按照您的指示,直接点了一句:‘别人都交代了!你还不交代?!’又施加了点压力……其中一个就扛不住了!心理防线崩溃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的冉国栋,继续说道:“据他交代,胡延坤进去的时候,他们根本没睡!都醒着呢!看到进来一个老头,都很好奇!特别是那个王二狗,认出胡延坤后,更是恨得牙痒痒!带头起哄!几个人围上去,先是言语羞辱,骂他是‘狗官’、‘腐败分子’,后来……就动了手!推搡!扇耳光!拳打脚踢!胡延坤很快就被打倒在地!他捂着胸口喊‘心脏病’,想掏药……结果……药瓶被王二狗一把抢了过去!直接……扔进了墙角的尿桶里!” 丁刚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和愤怒:“胡延坤当时就脸色发青,喘不上气,倒在地上抽搐……他们……他们吓坏了。管教来了,人……已经不行了!” 李尚武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端起粥碗,又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嗯……意料之中。那个王二狗……什么来路?跟胡延坤有什么仇?” “查清楚了!”丁刚立刻回答,“王二狗,本名王富贵,东洪县二官屯人。之前他在村里贩鸡蛋,被当时担任公社书记的胡延坤带着民兵堵在村口,以‘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名义,扇了他俩耳光,还抢走了他那一筐鸡蛋!他一直怀恨在心!这次在看守所里认出胡延坤,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就带头动手了!” 李尚武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冉国栋:“老冉,检察院这边……有什么补充?” 冉国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冷静,声音带着检察官特有的严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李市长,丁局汇报的情况基本属实。我们也参与了后续的审讯和证据固定工作。王二狗为了立功,还反映了一个重要线索,在胡延坤进来之前,号子里的班长就传话出来,说这两天有个老干部要进来,大家要照顾这个老干部,我们怀疑,这个被照顾的老干部,就是胡延坤。” 第 1085章 李尚武深入分析,李显平准确判断 李尚武静静地听着丁刚和冉国栋的汇报。当丁刚说到王二狗带头动手、抢药扔尿桶的情节时,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的“笃笃”声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而当冉国栋补充道“号子里的班长就传话出来,说这两天有个老干部要进来,大家要‘照顾’这个老干部”时,李尚武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骤然闪过一丝锐利如电的精光! 一种极其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觉,瞬间攫住了他!这绝不是简单的看守所犯人斗殴!更不是意外猝死!这背后……很可能隐藏着更深、更黑、更致命的杀机!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浓烈的烟雾缭绕着他沉思的脸庞,眼神变得无比幽深。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如果有人提前交代要“照顾”胡延坤,那么这个“照顾”……很可能就是要置他于死地!胡延坤的死……就极有可能不是突发疾病!而是……精心策划的谋杀! 李尚武的思维飞速运转,如同精密的齿轮在高速咬合。一个在东洪本土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官至政协主席的实权人物,一个亲手将县石油公司从无到有、发展壮大、掌控着巨额资源和无数秘密的“石油大王”……他的突然倒台,会触及多少人的利益?会揭开多少见不得光的盖子?会威胁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他所掌握的信息和资源,他所知道的秘密和交易,恐怕……会让很多人寝食难安!会让很多人……欲除之而后快! “啪嗒”一声轻响。李尚武将手中的筷子轻轻搁在碗沿上,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丁刚和冉国栋,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和决断: “丁局,冉检……现在看来,老胡的事情……比我们最初想的……要复杂得多啊!”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击了两下,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们不能仅仅将问题归结于疾病!不能只盯着看守所管理混乱和犯人斗殴!要放开思路!要往……最坏处想!” “往最坏处想?”丁刚脸上露出明显的错愕和不解,他下意识地拿起一根油条,却没有吃,只是无意识地捻动着,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抵触,“李市长……这……不可能吧?胡延坤……他是自己主动去自首的啊!其他人……怎么可能提前知道他要自首?又怎么可能提前安排人在看守所里……对他下手?” 李尚武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丁刚眼底,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和反问:“冉检,你来说说,胡延坤……他为什么要自首?” 冉国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检察官的审慎和一丝了然,沉声回答:“李市长,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胡延坤自首……其实是形势所迫啊!石油公司划转过程中暴露的问题,吕振山被抓后的供词,再加上市纪委联合调查组对李泰峰调查的步步紧逼……他已经是穷途末路!走投无路!自首……是他唯一能争取‘从宽’的选项!换句话说,他来与不来,早晚都要进监狱!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就对了!”李尚武一拍桌子,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压和一种拨云见日的犀利,“胡延坤清楚!别人……难道就不清楚吗?!他胡延坤在劫难逃!他手里捏着的那些东西!他掌握的那些秘密!会让谁睡不着觉?!会让谁……如芒在背?!会让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他永远闭嘴?!明白了吗?!” 李尚武此言一出,丁刚和冉国栋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惊骇之色!是啊!胡延坤进入看守所,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而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从吕振山被抓之后,县里的小道消息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胡延坤要倒台了!胡延坤要进去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些害怕胡延坤进去后把他们供出来的人,那些担心胡延坤掌握的秘密会曝光的人,完全有动机、有时间、也有能力……在看守所里对他下手!让他“意外”死亡!彻底闭嘴! 丁刚内心剧震!他第一次用一种全新的、带着敬畏甚至一丝恐惧的目光看向李尚武!这个从平安县公安局上来的市局局长,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甚至有些不拘小节,但在关键时刻,他的眼光之毒辣、思维之缜密、判断之精准,简直令人心惊!他总能从纷繁复杂的表象中,一眼看穿问题的核心和本质!从业务能力上讲,李尚武担任这个市局局长,连市局那些眼高于顶的老刑警,包括孙茂安刑警支队长,都不得不服气! 丁刚脸上堆起钦佩的笑容,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恭维:“哎呀!李市长!您这一句话……真是醍醐灌顶啊!让我想起一句感触啊!很多领导总是讲,我不懂业务,业务都有分管领导来抓,自己只是带队伍的人。你想想,一个不懂业务的领导,能把队伍带好吗?能把案子办好吗?能把问题看透吗?李市长您这才是真正的内行领导!高屋建瓴!一针见血!” 李尚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声音平静而带着一丝语重心长的敲打:“丁局长,过誉了啊。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嘛。多往深里想一步,多问几个为什么,就能明白事情。关键是啊……”他放下茶杯,目光如电,直视丁刚,“你们有没有把心思真正放在业务上?有没有把精力真正用在破案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丁局长,业务上的事情这么多,案子这么重要,我怎么听说……你昨天下午,去了县公安局集资房家属院的筹备现场?” 丁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没想到李尚武在招待所里,竟然对他在东洪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自己去家属院工地给龙投建筑公司“看现场”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了李尚武耳朵里!这背后……肯定有人通风报信! 丁刚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辩解和试图“合理化”的倾向:“李局长啊……是这样……昨天上午安排完审讯工作之后,下午……审讯有刑侦支队的同志具体负责,我……我也没有一直盯着。市局这边……不也是您一直在大力推动咱们公安局的‘三个改善条件工程’嘛!办公条件改善、用车条件改善、住房条件改善!这是您提出的战略部署嘛,是惠及全市干警的大好事!我……我既然来到了东洪,就想……就想顺便挤点时间,实地看看家属院的筹备情况,了解一下进度和困难……也算是……也算是为干警们谋福利尽一份心嘛……” 旁边的冉国栋见状,连忙接口补充,试图为丁刚解围,也顺便转移话题:“是啊,李市长!您提出的‘三个条件改善工程’,高瞻远瞩!深得人心!我们其他政法队伍都很眼红,您可不仅仅是公安局局长,还是联系分管政法口的副市长。特别是住房改善这一块,解决了干警们的后顾之忧,极大地稳定了队伍,提升了战斗力!我们检察院的同志,都很羡慕啊!” 李尚武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沉稳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目光锐利地看着丁刚,声音不高,却一字千钧:“丁局长,冉检,这个时候啊,还是要将中心放在办案上!胡延坤的案子,市委、市政府高度关注!影响极其恶劣!家属情绪激动!老干部议论纷纷!社会舆论压力很大!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与案件无关的事情,都要往后放!房子的事,等案子办完了,有的是时间去看!去研究!明白吗?” 丁刚被李尚武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底发毛,连忙挺直腰板,重重点头:“是!李市长批评得对!是我考虑不周!轻重不分!我马上调整!集中精力!全力办案!保证把案子办好!” 冉国栋也连忙点头附和:“是!李市长!我们检察院这边也一定全力配合!确保案件依法依规、高效推进!” 三人又简单吃了几口,便结束了早餐。李尚武拿起放在桌上的、洗得发白的棉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嘴和手,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老派干部的严谨。一边擦一边说道,今天就和那个号子里的头头见面,要问清楚,是谁传话进来的。 丁刚说道:“明白,放心,我上午亲自去盯着。” 李尚武背着手,出了餐厅的门,一阵寒意袭来,李尚武又转头吩咐道,是这样啊,我觉得这个点要抓,这个班子是怎么进来的,也很关键,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丁刚见状,连忙快走两步,凑到李尚武身边,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谨慎和汇报的意味:“李市长啊,还有个情况跟您汇报一下。昨天我们才得到一个消息,胡延坤的兄弟,就是东宁军分区的胡司令,胡延顺司令员,说是明天也会到东洪县里来。” 李尚武微微一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呼延顺……这个名字瞬间在他脑海中与“东宁市委常委、军分区司令员”的职务对上号。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将往前走着。 他心中迅速盘算:一个军分区司令员,虽然是市委常委,但属于“戎装常委”,在地方党委班子中,主要负责协调军地关系,对地方具体事务,尤其是司法案件,话语权并不大。况且,东宁是邻市,他的手伸不到东原来。市里县里依法办案,程序合规,证据确凿,就算呼延顺来了,也没什么。顶多是给县里增加点接待压力,需要做好家属安抚工作。 “知道了。”李尚武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做好解释沟通工作吧。依法办案,实事求是。该解释的解释清楚,该安抚的安抚到位。态度要诚恳,原则要坚持。”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洒在东原市委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的办公室里,却驱不散室内凝重的气氛。李显平靠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本翻开的《政法周刊》,目光却空洞地落在对面墙壁上一幅“厚德载物”的书法上,心思早已飘远。 胡延坤的死,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作为市政法委书记,他深知这件事的敏感性和破坏力。一个在职的政协主席,死在看守所里,非正常死亡!这简直是捅破天的大事!他本能地感到,这事背后绝不简单。尤其是想到自己那个外甥沈鹏……这小子,连平水河大桥那种惊天工程都敢插手,胆子大得没边!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李显平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幸好……幸好东洪县那边没深究李勃资金来源的事,自己这关算是勉强躲过去了。但沈鹏……他现在还是个徒有其名的县委常委,没有具体分工!党校培训都结束了,如果再不安排实职,那就说明市委……特别是钟毅书记,对沈鹏已经有看法了!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他正为沈鹏的前途和曹河那边可能遗留的麻烦焦头烂额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李显平收敛心神,声音沉稳。 门被推开,沈鹏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深色呢子风衣,里面是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一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领导干部派头。他反手轻轻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略显尴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和急切。 “大舅!”沈鹏快步走到沙发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带着一丝邀功的语气说道,“昨天党校结业典礼,钟书记亲自给我颁发了‘优秀学员’证书!还勉励了几句!” 李显平心里微微冷笑。党校那些人,哪个不是人精?谁不知道沈鹏是他李显平的外甥?这个“优秀学员”,水分有多大,他心里清楚得很。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吧。” 沈鹏这才在沙发侧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李显平放下手中的《政法周刊》,目光平静地看着沈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沈鹏啊,钟书记……现在恐怕是发不出委任状了。市里的人事……马上就要冻结了。” 沈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和焦虑。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委屈:“大舅……我这党校培训也结束了,马上就要回东洪县里了。难不成……我的具体工作,要等到新书记于伟正来了才能落实?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李显平端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动作缓慢而沉稳。他呷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考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东洪现在……还能拿出来的位置,有什么啊? 沈鹏答道:“政法委书记?统战部长?” 李显平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鹏:“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你刚下来不久,不可能再让你回去干。至于统战部长……”李显平嘴角勾起一丝略带不屑的弧度,“也就咱们沿海几个省,统战工作分量重些,统战部长能进常委。换做内陆省份,统战部长连常委班子都进不去!没什么意思!还有纪委书记、县委副书记……你怎么不说啊?” 沈鹏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苦涩:“纪委书记?市里要统调人选,我没有纪检工作经验,不太可能。县委副书记?那就更不可能了……朝阳县长那边……” 李显平看着外甥的样子,决定敲打他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严厉:“沈鹏啊,你呀,还算有点自知之明。那我问问你,你清不清楚,李尚武副市长亲自带队去了东洪县搞督导?就是对胡延坤的死,进行挂牌督办?!” 沈鹏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闪烁:“大舅……我没关心这个……不清楚……” “不清楚?”李显平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声音带着压迫感,“心里……不紧张吗?” 沈鹏强自镇定,声音带着一丝辩解:“我紧张什么?胡延坤……他肯定是心脏病突发死的!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心脏病?”李显平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你这么肯定?” 沈鹏被舅舅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大舅,我上次就给您说了,您也知道,他……他本来就有严重的心脏病啊!这……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李显平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直刺沈鹏眼底,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真的确定……不是你干的?” 沈鹏猛地站起身,脸上瞬间涨红,声音带着被冤枉的急切和激动:“大舅!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再说,时间上也说不通啊!” “时间上说不通?”李显平冷冷地看着他,“打个电话……很难吗?” 第1086 章 李显平无奈相信,李局长取得突破 “大舅!你不相信我?!”沈鹏的声音带着一丝受伤和愤怒。 李显平深深地看了沈鹏一眼,眼神复杂,有审视,有失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缓缓靠回沙发,声音带着一种疲惫和语重心长:“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太了解李尚武了!你当过公安局长,看过省厅的通报没有?东原市的刑案破案率,现在是全省第三!以前周朝政在的时候,都没达到这个高度!李尚武带出来的那些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十八个心眼都算少的!万事就怕认真啊,他们要是盯上什么……没有查不清的!” 沈鹏听着舅舅的话,脸色变幻不定,但依然梗着脖子坚持:“没有!大舅!绝对没有!我沈鹏再浑,也不会真的干这种蠢事!要是我干的,我天打五雷轰!” 李显平看着外甥倔强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安排好沈鹏的出路。他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决断:“好了,沈鹏啊,咱们家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是东原的上流社会了。做事,要讲究体面,要有格局!没必要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跌份!”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安排:“你工作的事,我已经考虑好了。我打听清楚了,市委的考虑。刘进京副书记马上要去县人大,焦进岗主任要去政协。县里要空出来一位副书记的位置。我探了探李学武的口风,下一步,刘超英接任县长或者书记的可能性都很大,这个要看李朝阳受不受这件事的影响,当然这个丁洪涛现在可能性也很大,当然,这几个都不重要。是曹伟兵……可能要提常务副县长。” “曹伟兵?!常务副县长?!”沈鹏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不甘,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轻蔑和愤怒,“他?!曹伟兵?!凭什么?!他什么水平?!他也能上常务?!下一步刘超英一退,他岂不是要当县长了?!这……这简直……” 李显平看着沈鹏失态的样子,眉头紧皱,声音带着严厉的训诫:“凭什么?!就凭人家知道站队!知道在新县长面前表现!知道带头去挖水库!吃苦受累!身先士卒!你呢?!你在干什么?!你在赌气!在意气用事!跟李朝阳对着干!搞得现在只有个县委常委的虚名!没有具体职务!这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曹伟兵人家懂得‘听大哥的话’!这一点,你差远了!体制内最大的能力是什么?就是能认清形势,跟人听话!这四个字,你慢慢感悟吧!” 沈鹏被舅舅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内心极度不服气,但看着舅舅严厉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强压下怒火,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甘和无奈:“大舅……我知道了……” 李显平看着外甥的样子,心中也是无奈,放缓了语气:“前几天,我已经约了李学武部长中午一起吃饭。约了几次,人家才答应。中午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记住,稳重一点!少说话!多听!” “是,大舅。”沈鹏重重点头,但随即又不甘心地问道:“大舅,这次东洪胡延坤的事……怎么咱们政法委……不出面吗?不是应该发挥统领全局的作用吗?” 李显平瞥了他一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和疏离:“你没问题,政法委出什么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鹏急切地说道:“大舅,不是还有那个胡玉生吗?胡延坤的儿子!他现在被放出来了!安全起见,我觉得政法委还是应该介入一下,发挥统领作用,确保案件公正处理……” 李显平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没什么用!李尚武在,就是我亲自去了,也挡不住人家办案!他那个人……轴得很!只认证据!只认法律!谁的账都不买!”李显平说完,怕沈鹏听不懂,就敲了敲扶手,提醒说道:“换句话说,他呀,不是咱们一路人!” 沈鹏听完,脸色一愣,随即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苦笑:“大舅……您说笑了吧?您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他李尚武不过是个副市长!还是排名靠后的!他……他难道还敢不听您的?!他总得分得清大小王吧?!” 李显平只是深深地看了沈鹏一眼,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而意味深长的弧度,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你还是太年轻了。 下午,东洪县,平水河大河水库建设工地。寒风凛冽,吹得工地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市委秘书长兼统战部长郭致远,在我和刘超英、曹伟兵等人的陪同下,站在刚刚筑起一段堤坝的高处,视察着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为何思成副书记下周的视察提前踩点。 放眼望去,工地上人山人海。数千名青壮劳力,在寒冷的冬日里劳动。他们穿着臃肿破旧的棉衣,脸上冻得通红,手上布满冻疮和老茧。没有大型机械,全靠人力!铁锹挖土,铁镐刨开冻土,箩筐肩挑,架子车推运……原始的劳动方式,在广袤的平原上,硬生生地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筑起了一道道土石堤坝。号子声、铁器碰撞声、架子车吱呀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充满力量却也带着艰辛的劳动画卷。 曹伟兵站在郭致远身边,指着工地,声音洪亮地汇报着:“郭秘书长,您看!我们东洪的群众,干劲还是很足的!现在动员了三千多壮劳力!大家顶风冒雪,克服困难!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现在马上进入腊月了,俗话说‘进了腊月就是年’,大家思乡心切。而且,这天寒地冻的,土都冻硬了,挖起来特别费劲!不少群众手脚都冻伤了……您看……是不是让大家先回去过年?等开春暖和了,再接着干?” 郭致远看着眼前热火朝天却又充满艰辛的场景,眉头微皱。他转头看向曹伟兵,目光落在曹伟兵那双伸出来的手上——粗糙、红肿,布满了冻裂的口子和冻疮,显然也是亲力亲为的结果。郭致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但很快被一种更深的考量取代。他拍了拍曹伟兵的肩膀,语气带着赞许和不容置疑的命令:“身先士卒啊!曹县长!是个好同志!值得表扬!但是……再坚持两天吧!” 他目光扫过整个工地,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何书记是代表省委来的!是来考察我们东原市委市政府、东洪县委县政府工作的!你们现在的准备……还不够充分!这个水库,是你们东洪当前最能拿得出手的大工程!是体现干部群众精神面貌的窗口!总不能……让何书记来了,就看一个大坑吧?!那像什么话?!就是要让领导看一看,我们东洪的干部群众,在党的领导下,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战天斗地!不畏严寒!这种伟大的、乐观的革命主义精神!必须展现出来!” 我站在一旁的看着工地上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手脚冻伤的群众,心中不忍,忍不住插话道:“秘书长,天气预报说……后天有雪,还是大雪。天气会更恶劣。您看……是不是让群众先停下来?等开春再干?安全第一啊!” 郭致远闻言,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声音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朝阳同志!不要有妇人之仁!这是政治任务!东洪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个大工程!总不能让书记来了就看个半成品吧?就是要让领导看到我们战天斗地的场面!看到群众的干劲!看到我们克服困难的决心!下雪怕什么?下雪更能体现我们不畏艰难的精神!就这么定了!继续干!一定要在何书记来之前,把场面撑起来!” 曹伟兵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刘超英用眼神制止了。刘超英脸上堆起笑容,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附和道:“秘书长说得对!从49年建国以来,省委领导来咱们东洪视察,屈指可数!这是对我们东洪的重视和关怀!既然这样,我们东洪的干部群众,更要发扬甘于奉献、不畏困难的精神!克服一切困难!保证完成任务!请秘书长放心!” 郭致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嗯!这就对了嘛!要有大局观!要有政治意识!” 视察结束,返程回县城的路上,我和郭致远同乘一辆车,坐在后排。车内暖气很足,但气氛却有些沉闷。 郭致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侧过头,看着我语气带着一种长辈般的语重心长和不容置疑的告诫: “朝阳啊,何书记这次来,是代表省委!是考察我们东原市委市政府,也是考察你们东洪县委县政府!时间紧,任务重!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考验我们基层同志的战斗力和党委班子的凝聚力!你们的准备……还要更充分些!”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说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心里要有谱!领导下来视察,是来送温暖的,总要关心困难,体现关怀,可不能咱们温暖了,让领导心寒啊。该诉苦的时候要诉苦,但要把握好分寸!重点是展现成绩!展现精神面貌!展现发展潜力!” 郭致远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更加低沉:“至于……平水河大桥的事……就不要汇报了!提都不要提!那是个教训!是个疮疤!揭开了,对谁都不好!影响团结!影响稳定!影响东洪的形象!明白吗?” 我迎着秘书长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中了然。郭致远这是在提醒我,也是在下命令:报喜不报忧,掩盖问题,突出成绩。我脸上保持着平静和恭敬,重重点头:“是!秘书长!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们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全力做好准备工作!确保何书记视察圆满成功!” 站在县政府门口,目送着市委秘书长郭致远的黑色奥迪轿车缓缓驶离,消失在街道尽头。我脸上保持着送别领导时应有的恭敬和沉稳,但内心却略有沉重。郭致远秘书长最后那番“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平水河大桥的事不要提”的告诫,掩盖问题,粉饰太平,这与我来东洪时“大刀阔斧改革”、“啃硬骨头”的初衷背道而驰,更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似乎能稍稍驱散心头的烦闷。就在这时,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脚步匆匆地从大楼里跑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急切和凝重。 “县长!”韩俊快步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刚接到市公安局办公室刘建国主任的电话!李市长通知您,立刻去县委招待所驻地开会!很急!” 我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心头猛地一沉!李叔这个时候紧急召见?而且是直接通知到招待所驻地?难道是胡延坤的案子……有了重大突破? “知道了!”我掐灭刚点燃的烟,随手扔进旁边的树根下面,声音沉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马上去招待所!” “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门口!”韩俊立刻应道。 我转身快步走向停在门口的桑塔纳轿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立刻启动,朝着县委招待所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子驶入招待所大院,刚停稳,我便推门下车,快步走向小会议室。韩俊快走两步推开门,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端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如水。市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冉国栋分坐两侧,两人都眉头紧锁,神情肃穆。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孙茂安、市检察院几位核心办案人员也都在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县里这边,只有我和刚刚赶到的田嘉明在场。 李叔看到我进来,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我在旁边的空位坐下。他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又像是在给所有人施加无形的压力。 我默默地坐下,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李叔脸上。 李尚武放下茶杯,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我身上,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和决断: “朝阳同志啊,你来了。情况紧急,长话短说吧。”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敲响了丧钟。 “市公安局……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李尚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有人……提前给东洪县看守所所长刘大勇授意!要他……‘照顾’好胡延坤!” “照顾”两个字,李尚武咬得极重! 我心头猛地一紧!果然!最坏的情况出现了!真的有人指使!而且是直接授意看守所长!这性质……太恶劣了! “谁?!”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愤怒!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当真相即将揭晓的这一刻,我还是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冲击! 李叔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吐出一个名字: “沈鹏!” “沈鹏?!”我失声惊呼!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名字从李叔口中清晰地说出来时,我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难以置信!沈鹏?!县委常委!李显平的外甥!他……他怎么会?!他怎么敢?! 丁刚和冉国栋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田嘉明更是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也是难以置信!他显然也没想到,幕后黑手竟然是沈鹏! 李叔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拿起桌上的一份笔录,推了过来,说道,丁局长,你来说说吧。 丁刚清了清嗓子,说道:“是这样啊,今天上午,我们重点提审了看守所所长刘大勇!一开始,他还在狡辩!还在试图掩盖!但是我们从监舍里的犯人那里得到了确切证据,刘大勇扛不住,也就交代了!” 他举起手中的笔录:“据刘大勇交代,就在胡延坤自首的前几天!沈鹏从市里回来,亲自找到了刘大勇!在一老吕家饭馆包厢里!沈鹏给了刘大勇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两万块钱!说是‘辛苦费’!让刘大勇‘照顾’好胡玉生和胡延坤’!特别强调!要‘特别照顾’!让这爷俩在里面……‘好好反省’!‘长长记性’!” 丁刚顿了顿,直视着我,说道:“朝阳县长啊,这个刘大勇当时还问了一句:‘沈常委,怎么个照顾法?’沈鹏当时就冷笑一声,说:‘这还用我教你吗?号子里的规矩!每年不都是有死人指标!’” “刘大勇拿了钱,心里害怕,但又不敢得罪沈鹏!就把钱拿回家,让他妻子保管!这钱,刘大勇的媳妇,刚刚已经送来了。” 他放下笔录,身体微微前倾:“人证!物证!口供!相互印证!形成完整的证据!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沈鹏!涉嫌指使他人!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 李叔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托付重任的意味:“朝阳啊!你是东洪县委书记!是东洪的班长!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沈鹏是副县级干部,我们计划向市委汇报!” 我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僵硬,胸口剧烈起伏。沈鹏……竟然真的是他!为了报复?为了灭口?还是……为了掩盖更深的秘密?这个沈鹏!简直是无法无天!丧心病狂!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作为代理县长,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必须展现出绝对的担当和决断力!不能有丝毫犹豫!更不能被个人情绪左右! 我目光迎向李叔,声音沉稳汇报说道: “李市长!各位同志!情况已经非常清楚!沈鹏!身为县委常委!目无法纪!胆大包天!指使他人!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证据确凿!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严重破坏了党的形象和东洪干部的形象!严重践踏了法律的尊严!严重伤害了人民群众的感情!” 我顿了顿,说道:“我赞成马上向市委汇报,立即对沈鹏采取强制措施!由市局直接执行!异地关押!严格保密!给东洪的干部群众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第1087 章 钟书记痛心疾首,苏清舟上任东洪 李叔的目光锐利,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的脸,将众人震惊、凝重、难以置信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沉默了几秒,让“沈鹏”这个名字带来的冲击波在每个人心中震荡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朝阳县长的认识啊是到位的!表态是坚决的!”李叔首先肯定了我的意见,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和深邃,“不过……在行动之前,我还是要啰嗦两句。关于沈鹏的背景……和在座的各位一样,大家都很清楚。但我想强调的是,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东洪的问题和局面……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要深得多!”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说道:“市委市政府,包括我们市公安局,对东洪的问题,长期以来都没有一个全面的认识!没有准确的判断!现在看……很多问题触目惊心啊!” 他掰着手指,一一列举,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 “平水河大桥!省里重点工程!投资巨大!结果呢?材料以次充好!搞成了豆腐渣工程!差点酿成惊天惨剧!这背后……仅仅是技术问题?仅仅是监管不力吗?我看了调查报告,国栋同志啊,不是我批评你们,你们牵头搞得这个调查报告,稀里糊涂的。县石油公司!这么多年的积累!几百万的国有资产!说流失就流失了?!这里面……仅仅是管理混乱?仅仅是胡延坤、胡玉生父子监守自盗吗?!” “还有现在!胡延坤的死!一个在职的政协主席!在看守所里‘意外’身亡!背后竟然牵扯出县委常委买凶杀人?!指使看守所长‘照顾’?致人死亡?!” 李叔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定:“同志们!大家想想!都到了买凶杀人的地步了!这背后……得是多大的利益?!得是多深的矛盾?!得是多大的恐惧?!才能让人铤而走险,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深邃,抛出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推断:“结合这些事,我现在有理由怀疑!老黄县长的死……也充满了不确定性!他死在公安局门口!真的是简单的自杀吗?!会不会……也是一桩精心策划的刑案?!还两说啊!” “轰!”李尚武此言一出,如同在会议室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所有人都被这个大胆而恐怖的推断震得目瞪口呆!田嘉明的脸色更是“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老黄县长的死……也是谋杀?!如果真是这样……那东洪的水……就深得不见底了!他这个公安局长……责任就大到天边去了! 李尚武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尤其是田嘉明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安抚和引导的意味:“但是!问题的暴露,也不全是坏事!恰恰也是一种好事!说明我们东洪的改革,触碰到了深层次利益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说明我们的工作,正在触及核心!” 他目光扫过田嘉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开脱”意味:“有人处心积虑地使坏,甚至不惜买凶杀人,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县公安局的同志,也是防不胜防嘛!敌人很狡猾!手段很隐蔽!斗争很复杂啊!” 李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声音带着不一丝告诫意味,说道:“同志们!我提醒一句!沈鹏!他在东洪经营多年啊!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干部,尤其是在公安系统担任过一把手,公安局长!他的关系网!他的影响力!渗透很深!非常深!大家一定要保持高度的警觉性!斗争的形势……非常严峻!非常复杂!”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所以!从现在开始!在座的诸位!必须严守工作秘密!今天会议的内容!一个字都不准泄露出去!特别是关于沈鹏涉案的情况!在市委正式决定之前!谁泄露!我就查谁!” 李叔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丁刚、冉国栋、孙茂安、检察院的同志,以及我和田嘉明。他一个一个地点名: “丁刚!” “冉国栋!” “孙茂安!” “李朝阳!” “田嘉明!” 每点到一个名字,他的目光就锐利一分,声音就加重一分:“你们都是领导干部!是市局的业务骨干!是东洪的班子成员!这件事,可能涉及到一定级别的领导!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天在座的各位,我都‘焊’死了!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出现了跑风漏气!走漏了消息!导致嫌疑人逃脱或者证据被毁!一律按渎职、泄密论处,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所有人齐声应道,声音带着一种被震慑后的凝重和坚决。 李尚武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在我、丁刚和冉国栋身上,声音恢复了沉稳和决断:“朝阳啊,丁局,冉检,工作是大家干的,汇报工作也不能我老李一个人去。这样,我带你们两个一起,和朝阳县长,咱们四个,现在就去市委!给张庆合市长做紧急汇报!”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四点十分!丁刚同志、国栋同志给你们两个一个小时的时间!立刻回去准备材料!整理证据!把汇报提纲弄扎实!五点十分!准时在招待所门口集合!一起出发去市委!”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现在就给张市长打个电话,提前汇报一下情况!估计……可能还要向钟书记书记汇报!准备尽量充分吧!” “是!”丁刚和冉国栋立刻起身,神情肃穆,带着一种执行重大任务的紧迫感,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散会后,和李叔打了招呼,我立刻起身,快步走出招待所。韩俊已经将车停在门口,韩俊拉开车门坐进去,我说道:“回县委大院,开会。” 车子立刻启动,朝着近在咫尺的县委大院疾驰而去。车内,气氛凝重。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运转。沈鹏……买凶杀人……胡延坤……老黄县长……平水河大桥……石油公司……这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在东洪的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李叔的推断,虽然大胆,却并非没有道理!东洪的水,太深了!太浑了! “县长,”坐在副驾驶的韩俊转过头,小心翼翼地汇报道,“刚刚……沈鹏常委打来电话。他说……他在市委党校的培训已经结业了。问……下午的常委会,他参不参加?” 我猛地睁开眼睛!沈鹏?!他回来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现在还不知道,一张针对他的天罗地网已经悄然张开!他还在想着参加常委会?!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毕竟还没有对沈鹏采取强制措施,市委的决定还没下来,表面上的工作还得做。我声音沉稳,不带任何情绪:“参加。通知他,下午的常委会,准时参加。” “是!”韩俊应道。 车子很快驶入县委大院,停在了会议室前。我推门下车,快步走向会议室。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就看到沈鹏穿着一身正装,脸上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正站在门口,似乎在等我。 “朝阳县长!好久不见啊!”沈鹏看到我,立刻主动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党校学习结束了!今天刚回来!想着赶紧向您报到!” 我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和那股难以言喻的厌恶感,脸上挤出一丝公式化的微笑,声音平静无波:“沈常委回来了?党校学习……收获怎么样?” 沈鹏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一种“学成归来”的优越感:“收获很大啊!县长!这次学习,真是大开眼界!特别是关于苏联解体的讨论,非常深刻!钟书记昨天还亲自给我们授课了!讲得真是太好了!一针见血!”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高层内幕”的神秘感:“钟书记指出啊,苏联的问题,就是积重难返!特权阶级严重脱离群众!生活腐化!体制僵化!上层已经听不到真实的声音了!分崩离析……那是必然的!教训深刻啊!” 我听着他这番高谈阔论,心中冷笑连连。一个即将被绳之以法的腐败分子,在这里大谈特谈苏联解体的教训?真是莫大的讽刺!我脸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头:“嗯,沈常委感悟很深啊。今天我有急事,不然的话,下次常委会,一定争取让你给大家讲一课,分享一下学习心得。” 沈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县长,您还别说,我这次……还真评上了优秀学员!钟书记亲自给我颁发了证书!还在结业典礼上点名表扬了!” 我心中更加厌恶,但面上依旧平静:“哦?那要恭喜沈常委了。能力突出,领导认可。” 沈鹏似乎没听出我话里的疏离,继续说道:“县长,学习结束了,我这心里啊,还是想着为县里多做点贡献!干点实实在在的工作!您看……是不是尽快给我安排一下分工?我这……闲不住啊!” 我看着他那副“求上进”的样子,胃里一阵翻腾。安排分工?恐怕接下来要安排的是牢房了!我强忍着内心的波澜,声音依旧平稳:“沈常委的积极性很高啊。这样吧,等下次常委会上,咱们再研究讨论。先进去吧,开会了。” “好!好!听县长的!”沈鹏连忙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期待。 我和沈鹏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刘超英、刘进京、曹伟兵、刘志坤、焦杨、吕连群等人已经到齐,刘超英几人呢正围在火炉旁抽烟取暖。看到我和沈鹏进来,刘超英等人掐灭了手中的烟,将烟头丢进火炉里,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我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同志们,时间紧,开个短会。主要是传达一下市委郭致远秘书长今天来东洪踩点的指示精神,以及部署迎接省委何思成副书记视察的相关工作。” 我简明扼要地传达了郭致远关于“展现精神面貌”、“克服困难”、“继续施工”等要求,众人纷纷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何书记下周就到,时间非常紧迫。”我继续说道,“各项工作必须立刻落实到位!刘县长,卫生整治和沿线环境保障,你再亲自抓一下,确保万无一失。” 刘超英立刻点头:“县长放心!已经给沿线各乡镇开了会,明确了责任,明天上午,我再亲自下去跑一圈!” “好!”我点点头,看向曹伟兵,“伟兵县长,仪式现场和东投客运发车仪式,准备得怎么样了?” 曹伟兵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县长,都准备好了!剪彩流程、场地布置、车辆安排、人员组织,都落实了!东投的六辆新车,红绸子都扎好了!保证场面热烈、有序!” “嗯!”我表示满意,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关切和不容置疑的决断,“伟兵县长,平水河水库工地那边……群众很辛苦!天气越来越冷,后天还有大雪!我看……没有必要再维持三千人的规模了!下雪之后地上也是一片泥泞嘛,也没法干活,还容易出事!这样吧,四十岁以上的群众,全部放假回家!休息!等开春再说!” 刘超英闻言,立刻接口道:“县长!五十岁以上?那……那恐怕走了一半还多啊!这人一少,场面……场面就撑不起来了啊!体现不出热火朝天的干劲!我看……要不还是让五十岁以上的放假吧?这样还能保留大部分壮劳力!” 我眉头微皱,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指向四点四十,离和李叔约定的五点半汇合时间很近了。我略一沉吟,做出了妥协:“那就按刘县长的意见办!五十岁以上的群众,放假回家!五十岁以下的,继续坚持!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做好防寒保暖!后勤保障要跟上!这样吧,从机动经费里采买一些劳保用品,在整几头肥猪,给大家改善伙食,记住,绝不能出现冻伤事故!” “是!县长!我马上去安排!”曹伟兵重重点头。 我又快速部署了“两会”筹备、老干部安抚等几项工作,便宣布散会:“好了!时间紧迫!大家分头行动!务必把各项工作抓实抓细!散会!” 众人纷纷起身离开。我顾不上其他,快步走出会议室。韩俊已经等在门口。 “车准备好了吧?”我一边出门,一边问。 “准备好了!就在楼下!”韩俊紧跟在后。 “走!去招待所!”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立刻启动,朝着县委招待所疾驰而去。路上,我对韩俊吩咐道:“韩主任,一会儿,给晓阳秘书长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晚上去市里。” “是!县长!”韩俊立刻拿出大哥大开始拨号。 车子很快驶入招待所大院。李尚武、丁刚、冉国栋三人已经站在两辆挂着市局牌照的桑塔衲旁等候。李叔看到我的车进来,微微颔首。 我推门下车,快步走到李尚武面前:“李市长,我这边好了。” 李叔目光锐利地扫了我一眼,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是简洁有力地命令道:“好!这样吧,朝阳啊,我上你的车,出发!去市委!”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李叔坐在后排位置,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萧瑟的村庄。我坐在李叔旁边,同样沉默着,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李叔忽然转过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打破了车内的沉寂:“朝阳啊,上车前,我已经给老张打了电话。老张和钟书记通了气。”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钟书记……推掉了一个重要的接待活动,专门腾出时间,要听我们的汇报。” 我的心猛地一沉!钟书记亲自听汇报?!这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性!也印证了李叔之前的担忧——沈鹏案,牵扯太大! 李叔的目光锐利如鹰,直视着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老张在电话里……非常担心啊!他担心……这事会牵扯到显平!” 我迎着他的目光,心中了然。沈鹏是李显平的外甥,这是公开的秘密。沈鹏在东洪如此肆无忌惮,背后没有李显平的影子?谁信?我声音沉稳,带着一丝谨慎的分析:“李叔,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确实很有可能。沈鹏的能量,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显平书记。” 李叔深深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罕见的疲惫和忧虑:“是啊!老张担心的就是这个!钟书记……提拔了显平!显平又担任过市交通局局长!如果……如果连续两任交通局长都出问题……钟书记脸上……无光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感:“朝阳啊,你我都清楚!钟书记能从平安县委书记,破格提拔为东原市委书记,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顶着巨大压力,硬是打破了制约平安发展的交通瓶颈!修通了两条高标准公路!这件事,得到了鸿基书记的高度认可!被省委树为典型!可以说……钟书记是靠交通起家的!交通……是他的政绩名片!也是他的政治生命线!” 我重重点头,心中凛然:“李叔,您说得对!不夸张地说,钟书记的政治声望,很大一部分就系在交通这张牌上!显平书记作为他一手提拔的交通局长,如果在这个位置上出了问题……对钟书记的打击……太大了!” 李叔忧心忡忡地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局势的担忧和对老领导的关切:“就是这个道理啊!牵一发而动全身!沈鹏案……恐怕会成为一个引爆点!把很多深埋的问题都炸出来,到时候……局面就复杂了,难以收拾啊!腐败啊!” 李叔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看着远处的天空,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苏联的问题就是腐败的问题……我看我们的干部啊,多数都存在啊!很多干部……已经把‘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搞成了‘为人民币服务’!搞成了‘为自己服务’!这已经形成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风气!从上到下!弥漫开来!根深蒂固啊!”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痛心和无奈:“包括咱们部队上!也搞起了买卖!我以前的老团长,现在都当师长了!前两天接到电话……被抓了!和你邓大爷啊,还很熟悉!给咱们军区和老部队丢人啊!我看……军队……就应该国家养!一心一意保家卫国,搞什么经营,简直是自毁长城!”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轮胎碾压路面的沙沙声。车子沿着已经通车的东光公路平稳行驶。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给冬日的萧瑟增添了一抹悲壮的色彩。公路两旁,偶尔能看到来往的货车、摩托车、自行车,以及零星的行人。虽然正式的剪彩仪式还没举行,但这条连接东洪与光明的生命线,已经悄然开始运转。 车子驶入东原市区时,正值下班高峰。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路边有不少沿街叫卖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车速明显慢了下来。前面的市局警车,偶尔会响起短促的警笛声,提醒前方的车辆行人避让,引来路人或好奇、或不满的侧目。李叔坐在车里,眉头微蹙,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车子驶入戒备森严的市委大院,停稳。李尚武、我、丁刚、冉国栋四人快步下车,乘坐电梯直达七楼。 市委秘书科一科科长向建民早已等候在会议室门口。看到我们上来,他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凝重和谨慎。他快步迎上来,低声说道:“李市长,李县长,丁局,冉检,领导们马上就到。里面请!”他示意工作人员给我们倒上热茶。 如今的向建民已经破格提拔为市委办副主任,下一步就算是新领导到任,建民也可以以副县级的身份,直接出任副县长。 我们四人刚在会议桌旁落座,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市委书记钟书记、市长张庆合、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三人依次走了进来。钟书记走在最前面,步伐沉稳,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有神。张庆合紧随其后,面色凝重,手里习惯性地搓着他那副黑框眼镜。华西副书记则是一脸严肃,目光扫过我们时,带着审视的意味。 向建民迅速从后面为钟书记拉开主位的椅子。钟书记微微颔首,落座。张庆合和华西也分别在左右两侧坐下。 钟书记的目光在我们四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笑容,声音带着一丝轻松和赞许:“统计局刚刚发的内部通报,初步估算啊,1991年全年国内生产总值21617.8亿元,比上年增长9.2%!咱们东原啊,没有拖后腿!朝阳,你们东洪也不错,石油公司划转平稳落地,一园一厂初见成效,补齐了工业短板,增速在全市靠前!” 我连忙欠身,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钟书记过奖了!都是依赖于市委的坚强领导和市政府的关心支持!东洪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钟书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这时,向建民轻轻关上了会议室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钟书记书记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目光如炬,直视着李尚武:“好了,谈正事吧!建民同志,你记录一下。谈一谈吧,什么情况?” 张庆合市长将手中的眼镜戴上,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尚武,没有说话,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弥漫开来。华西副书记也坐直了身体,神情专注。 李叔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钟书记、张市长、华西书记,现在掌握到这个情况……纯粹是属于意外发现!我们过去查胡延坤同志非正常死亡的事,越挖……事情越复杂!现在已经基本断定……是沈鹏买凶杀人!” “买凶杀人?又是买凶杀人!”钟书记眉头猛地一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压抑不住的怒火!“怎么又是买凶杀人!这个罗腾龙的死教训还不够深刻吗?!简直是无法无天!丧心病狂!”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抬手示意:“不好意思啊,打断你了。你们继续!详细说!” 李尚武目光转向丁刚,声音沉稳:“丁局,你来做详细汇报吧。” 丁刚立刻挺直腰板,神情肃穆,声音清晰而条理分明地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做了完整汇报:从胡延坤“自首”入看守所、蹊跷死亡,到初步调查发现心脏病疑点,再到李尚武敏锐察觉串供、调整审讯策略突破同监舍犯人心理防线,挖出王二狗等人殴打、抢药致死的真相,最后顺藤摸瓜,通过所长刘大勇锁定沈鹏买通刘大勇授意“照顾”胡延坤的关键证据……整个过程逻辑严密,证据链清晰完整! 丁刚汇报完毕,会议室里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钟书记、张庆合、华西三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尤其是听到沈鹏那句“号子里的规矩!每年不都是有死人指标!”时,钟书记的拳头都下意识地攥紧了!张庆合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华西副书记的眉头紧皱! 钟书记沉默了片刻,目光如电,直视着李尚武,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尚武同志,从你们的调查和判断来看……这个案子……涉不涉及其他更高层的同志?” 虽然钟书记没有明言,但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问的是——沈鹏的背后,有没有李显平?! 李叔迎着钟书记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回避,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老公安的审慎和实事求是:“钟书记,从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无法判断!指向沈鹏的证据是确凿的!但沈鹏与更高层领导之间……是否存在授意或者利益输送……目前没有直接证据!需要进一步深入调查!” 钟书记深深地看了李尚武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有失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他缓缓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张庆合和华西,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疲惫:“老张,华西,我看……该抓就抓!东原没有什么铁帽子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先依法控制沈鹏!了解清楚情况再说!证据确凿,依法严惩!绝不姑息!” 众人又商讨了细节之后,决定明天在县委大院对沈鹏实施抓捕。 李叔提醒道,大家要做好充分准备,沈鹏担任过公安局长,手里面可能藏匿有武器!这个看守所的同志被抓,如果沈鹏有足够的警惕性,说不定已经打草惊蛇。” 钟书记道:“安全第一,计划要周密,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几人又商量了一番之后,钟书记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和李叔等人:“这样吧,老张啊,会就开到这里,具体细节你们再商量,朝阳同志留一下!” “众人快步离开了会议室。向建民也收拾好记录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木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市委书记钟书记两人。 钟书记没有立刻说话。他默默地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我见状,立刻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快步上前,为他点燃。钟书记深吸了一口,浓烈的烟雾缭绕着他疲惫而凝重的脸庞。他刚吸了两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脸色涨红。 我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心中充满了担忧和复杂情绪。 钟书记摆摆手,示意我没事。他掐灭了刚点燃的烟,咳嗽渐渐平息下来,但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声音沙哑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责和痛心:“朝阳啊……东洪的局面……搞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有很大责任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是我……把一个烂摊子丢给了你!是我……没把队伍带好啊!” 我心头一震,连忙说道:“钟书记!您千万别这么说!东洪的形势……总体是好的!在您的坚强领导下,我们东洪的干部队伍主流是好的!经济发展、社会稳定、民生改善,都没有给市里拖后腿!这次暴露出来的问题……是长期积累的深层次矛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您……” 钟书记无力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我安慰的话,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沧桑和无奈:“坐下说吧。” 我依言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钟书记的目光望向窗外渐渐暗淡的天空,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拷问:“思想上出问题了啊……我们这支队伍……思想上和信仰上……出了很大问题啊!” 他转过头,目光如炬,直视着我:“很多人说……是改革发展的过程中,物质条件丰富了,分配不均衡导致的问题……我看……根子还是思想问题!是信仰动摇!是宗旨意识淡薄!是理想信念坍塌!” 他的声音带着痛心和愤怒:“虽然要求越来越严厉!制度越来越完善!但是……贪污腐败的风气……现在看来……愈演愈烈!问题越来越严重!金额越来越高!级别也是越来越高!这股歪风邪气……不刹住!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啊!” 钟书记的情绪有些激动,又忍不住咳嗽起来。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水,才勉强压下去。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深沉的期许: “朝阳,你干得很不错!市委很认可你!在这么复杂困难的情况下,你能稳住局面,打开局面,不容易!”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提醒和告诫:“但是啊……你要做好‘蹲苗’的思想准备!” “蹲苗?”我心中一动,这个词我很熟悉!何阿姨就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过:官场如长跑,不在走得快,而在于走得远,走得稳!有时候,蹲一蹲,是为了根扎得更深,苗长得更壮! 我迎着他深邃的目光,声音沉稳而坚定:“钟书记,我明白!我能理解您的深意!蹲苗是为了更好的成长!” 钟书记满意地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欣慰。他拿起桌上的烟盒,似乎想再抽一支,但看了看,又放下了。他靠在椅背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断: “朝阳啊,一月一号……就是人事冻结的日子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田嘉明同志这次……暂时不提名副县长、公安局局长了!公安局出现这样的管理漏洞,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必须有人承担责任!你们县委……或者公安局党委……必须有人出来担这个责任!给组织!给群众!一个交代!” 钟书记停顿了下,又继续道:“纪委书记给你选好了,市监察局副局长苏清舟同志,到东洪担任纪委书记,协助你正风肃纪!” 第1088 章钟毅书记深谋远虑,沈鹏无奈自首认罪 钟毅书记那番关于“蹲苗”的告诫和苏清舟同志即将担任东洪县纪委书记的安排,如同两记重锤,敲在我的心上。我心中诧异,忍不住脱口而出:“苏清舟?以前地区监察局三处处长?那位参加过79年自卫反击战的战斗英雄?” 钟毅书记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带着一丝赞许和深意:“对,就是他。当年你在平安县安平乡当副乡长的时候,他带队去调查过你们乡计划生育工作不力的问题,为了这事,香梅和老张(张庆合)还闹过不小的矛盾,要不是你何阿姨从中斡旋点拨,老张和吴香梅之间的疙瘩,恐怕到现在都解不开啊 。” 钟书记目光投向窗外渐深的暮色,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感和沉重的忧虑:“朝阳啊,现在的本土干部势力啊……历朝历代都存在!这些盘根错节的宗族、门阀,靠着血缘、姻亲、利益捆绑,形成了一张张无形的大网!他们利用制度的漏洞,不断侵蚀着我们的基层政权!啃噬着党和政府的根基!这些年,东洪的工作一直打不开局面,发展滞后,矛盾丛生,根子就在这里!就是被这些本土势力掣肘、干扰、甚至绑架了!” 钟书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苦口婆心道:“市委派清舟同志去东洪担任纪委书记,目的很明确啊,就是要协助你,协助东洪县委,尽快肃清东洪的问题,正本清源,重塑政治生态!清舟同志党性原则强,作风硬朗,有斗争经验,更重要的是,他是外地干部,在东洪没有根基,没有牵绊!是市委给你派去的一把利剑!你们之间要相互配合好啊!” 钟书记转过头,目光黯然,略显懊悔的说道:“朝阳啊,说起来……还是我当初心软了!顾念旧情,考虑不周!为了照顾显平同志的情绪和面子,没有在沈鹏第一次犯事的时候,就痛下决心,把他拿下来!结果……养痈遗患!酿成今日之大祸!这个教训……太深刻了!” 我听着钟书记语重心长的话语,心中凛然。沈鹏的堕落,确实与当初的处理不够坚决有关。但此刻,我心中还有一个更深的忧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钟书记,现在还有个担心……” “担心沈鹏会跑是吧?”钟书记立刻猜到了我的心思,郑重的看着我。 “是啊!”我重重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石油公司的财务科长薛红,一个女同志,现在都外逃了,给我们追赃挽损工作带来了很大的被动!您知道的,沈鹏在东洪担任过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他熟悉公安的侦查手段,反侦查意识很强!关系网又深!我建议今晚就对他采取措施,如果他察觉到风吹草动……后果不堪设想!” 钟书记闻言,眉头微蹙,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你们现在……是瞒着显平同志的吧?” 我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但坦诚地点点头:“是,钟书记。毕竟……沈鹏是显平书记的亲外甥。出于工作需要,也是为了保护显平书记,避免他陷入两难境地,甚至……防止他可能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干扰调查,所以我们才没有向他汇报。” 钟书记听完,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七点多了。我看啊……你们的方法错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老道的智慧:“这样吧,你一会儿到家之后,就给李显平打个电话!专门向他汇报这件事!把你们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汇报完之后,沈鹏……绝对不会跑!” 我心头猛地一跳!脸上露出不解和担忧:“钟书记,那这样的话……显平书记……他……他会不会跑风漏气?万一他……” “我要的就是他跑风漏气啊!”钟书记打断我的话,嘴角勾起一丝平和却洞悉一切的笑容,声音略显从容的道,“只有他‘跑风漏气’,沈鹏才会知道事情败露了!他才会明白,大势已去!他才会……束手就擒!不敢再负隅顽抗!甚至……可能会主动投案!争取宽大处理!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他狗急跳墙,造成不必要的恶劣影响了!” 钟书记顿了顿,目光深邃,说道:“跑风漏气……是人之常情嘛!朝阳啊,这件事……我相信,就算东洪内部的问题再复杂,也翻不起大浪了!” 钟书记最后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仿佛在暗示着什么,又像是在给我吃一颗定心丸。我迎着他深邃的目光,难道钟书记这是要借李显平的手,给沈鹏施加心理压力,逼他认清现实,放弃抵抗? “是!钟书记!我明白了!我马上照办!”我重重点头,心中充满了敬佩和一丝豁然开朗的轻松。 从市委大院出来,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步行来到了市委家属院,停在一栋单元楼下。我快步上楼。推开门,一股暖气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热闹的谈笑声。 客厅里灯火通明。大嫂秀霞、二哥正阳、二嫂芳芳、还有建国都在。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大嫂定了规矩,每个月一家人都要聚一聚,显然今天也是在庆祝晓阳在市里分了新房子。晓阳正忙着端菜,看到我进来,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老三!当了书记县长,架子大了啊!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大嫂秀霞快人快语,笑着打趣道,但眼神里满是亲近和欢喜。 建国稳重些,连忙打圆场:“秀霞啊!别瞎说!朝阳肯定是有工作耽误了,不该咱们知道的,咱们就不打听!县长同志,赶紧洗洗手,吃饭!” 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心中却还惦记着钟书记交代的重要任务:“大嫂、二哥、二嫂、建国哥,不好意思啊,有点急事,耽误了。你们先吃,我……我和晓阳说点事,马上就来!” “哎呀!啥事这么急啊!饭都凉了!”大嫂秀霞嗔怪道,但眼神里满是理解。 “工作上的事!你们先吃!”我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晓阳快步走进了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一进卧室,我立刻把钟书记的要求和刚才在市委会议室的谈话,简明扼要地告诉了晓阳。 晓阳听完,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忍不住感慨道:“钟书记真是大智慧啊,哎,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大局,也是想着你!” “怎么说?”我急切地问道,虽然我理解了钟书记的用意,但晓阳的分析往往能更深入一层。 晓阳掰着手指,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三傻子没你看啊,第一,你把这个消息主动告诉李显平,就等于把球踢给了他!如果沈鹏之后外逃或者负隅顽抗,那就是李显平‘跑风漏气’的责任!是他失职渎职!甚至……可能涉嫌包庇!这顶帽子,李显平戴不起!他必须想办法稳住沈鹏!甚至可能……劝沈鹏自首!” 我坐在床头上,点了点头。 晓阳继续道:“第二啊,李显平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抓捕一个涉嫌故意杀人县委常委,属于重大案件!按照组织原则和程序,本来就应该向政法委书记通气!如果你们不汇报,李显平会觉得你目无领导,故意瞒着他,把他排除在外!这对他是一种羞辱!显平书记我虽然接触不多,但听说心眼不大,这会加深他对你的不满和猜忌!得罪了人,以后工作更难开展!主动汇报,反而体现了你对组织的尊重和对他的信任!” 我说道:“我和李叔,都没想到这一点。” 晓阳道:“不是没想到,你们是从案子上考虑这件事,钟书记是从政治上在考虑。这第三点,也是关键的一点!钟书记这是在给李显平一个台阶下!一个体面处理此事的机会!李显平完全可以利用这个‘通气’的机会,私下联系沈鹏,做做工作,串串供,然后让沈鹏去‘自首’!这样,沈鹏的罪名可能轻一些,李显平作为舅舅,脸上也有一丝体面!一个是‘包庇亲属’,一个是‘大义灭亲’。否则,沈鹏真要是外逃或者被击毙,丢脸的不仅仅是沈鹏和李显平,更是整个东洪县委和东原市委!钟书记这是在顾全大局!维护组织的颜面!” 晓阳的分析,如同拨云见日,让我对钟书记的深意有了更透彻的理解!我心中不禁感叹:钟书记、邓叔叔、张叔(、李叔、马叔,这几位老的的掌舵人,果然个个都是深谋远虑、顾全大局的长辈!每一步棋,都蕴含着深刻的智慧和长远的考量!而我看整个东原,能够准确理解领导意思的人,也是少数。 晓阳看着我恍然大悟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眼神里闪烁着精明,又补充道:“其实,还有一层更隐晦的意思……钟书记这是在保护李显平,为以后保护李显平做准备。” “以后保护李显平?”我有些不解。 “对!”晓阳肯定地点点头,“你想啊,钟书记让你主动向李显平汇报,这本身就是一种信任的姿态!是在向所有人表明,市委对李显平同志是充分信任的!相信他能正确对待亲属的问题!相信他能秉公处理。这等于是在李显平周围划了一道保护圈,也是在告诉你,就算钟书记以后离开东原了,在沈鹏的事情上,也要就事论事,不要上纲上线,不要牵扯到市委层面,不要试图借机整倒李显平。这既是保护李显平,也是在维护市委班子的团结和稳定!” 听完晓阳这最后一层分析,我心中豁然开朗,同时对晓阳的政治敏锐性和洞察力更加佩服!她不仅能准确理解领导意图,更能洞察背后的深层逻辑和复杂博弈!这份能力,在官场中尤为珍贵! “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啊!”我重重点头,心中再无犹豫。 晓阳立刻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封皮的、厚厚的电话簿,封面上印着“东原市党政机关通讯号码”。她熟练地翻到第二页,指着上面一行清晰的字迹:“李显平”。后面跟着三个号码:一个大哥大号码,两个座机号码,分别标注着“办”和“宅”。 我看了看晓阳,晓阳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拿起桌上的电话机,拨通了李显平住宅的座机号码。 “嘟……嘟……”电话响了两声,很快被接起,传来一个中年女声,带着一丝疑惑:“喂?您找谁?” “您好!我是东洪县李朝阳!有重要工作向李显平书记汇报!”我声音沉稳有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略显惊讶的呼喊:“显平!东洪的朝阳县长找你!说是汇报工作!” 晓阳在旁边听着,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用眼神示意我:看,李显平在家没少嘀咕你,他媳妇都知道你是县长了。 我心中了然,但面上不动声色。没等太久,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疲惫的声音,正是李显平:“朝阳同志?我是李显平。什么事啊?” 我没有客套,直奔主题,声音清晰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显平书记,有紧急重要情况向您汇报!今天下午,市公安局在调查胡延坤同志非正常死亡案件过程中,发现了新的重大线索!经初步调查,基本断定……是沈鹏同志涉嫌买通看守所所长刘大勇,授意其‘照顾’胡延坤同志,最终导致胡延坤同志在看守所内遭受殴打、抢夺药物,心脏病突发死亡!目前,人证、物证、口供相互印证,证据基本完整!明天拟对沈鹏同志采取强制措施!鉴于沈鹏同志身份特殊,且案情重大,按照组织程序,特向您汇报!” 电话那头陷入一片死寂!长时间的沉默!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李显平,此刻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何等的震惊、愤怒、痛苦和挣扎! 过了足足十几秒,才传来李显平极力压抑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嗯……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这个……给市委市政府汇报过了吧?” 我心头一凛!李显平这是在问:你们是不是已经越过我,直接向钟书记和张市长汇报了?这是在表达不满!也是在试探! 我立刻回答,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解释和尊重程序的口吻:“书记,胡延坤同志意外死亡的事,本就是市政府在牵头督办!是市政府通知县里,县里才发现了这条线索。” 我强调了“市政府牵头督办”、“意外发现”、“按程序汇报”这几个关键点。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几秒,才传来李显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表态:“好的,知道了。朝阳同志,我个人是支持市政府和公安局依法行政的!坚决拥护市委的决定,依法依规处理,绝不姑息!”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结束语:“好吧,谢谢你的汇报。” “嘟……嘟……嘟……”电话被挂断了。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个电话,终于打完了!效果如何,只能拭目以待了! 放下电话,我和晓阳走出卧室。客厅里,气氛依旧热闹。大嫂秀霞和二嫂芳芳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兴奋。芳芳的声音稍微大了点:“……我看啊,现在政策放开了,机会多的是!咱们女人家,也得有自己的事业!不能光指着男人!多挣钱!腰杆子才硬!” 秀霞连忙拉了拉芳芳的衣袖,示意她小声点,眼神瞟了一眼刚从厨房端汤出来的建国。建国憨厚地笑了笑,没说什么。二哥正阳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打着大哥大,聊着厂里的事。 “老三!晓阳!快来!菜都要凉了!”大嫂秀霞看到我们出来,连忙招呼道。 “来了来了!”我和晓阳笑着应道,走到餐桌旁坐下。 晚餐的气氛很温馨。大嫂秀霞的厨艺很好,一桌菜色香味俱全。大家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秀霞和芳芳聊着生意经,虽然芳芳那句“多挣钱”略显直白,但秀霞总能巧妙地圆回来,把话题引向更生活化的方向。二哥正阳和建国聊着高粱红酒厂入冬之后供不应求,话语间充满了憧憬。我和晓阳则更多地扮演倾听者的角色,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家庭温暖。 不知不觉,时间已近晚上十点。三个人喝了三斤白酒,都有些微醺,脸上泛着红光,话也多了起来。二哥感慨道:“朝阳啊,真没想到,你能干到县长!还干得这么好!给咱们家争光了!” 芳芳则是一丝感慨:“老三啊,你也不容易!东洪那地方……水太深!” 我听着二哥和芳芳的话,心中苦笑。沈鹏的事,现在还不能多说。我只能含糊地应道:“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晓阳在一旁听着,悄悄在桌下踢了我一脚,示意我别多说。她端起酒杯,笑着打圆场:“好啦好啦!工作上的事,回家就不说了!喝酒!吃菜!大嫂做的红烧肉真好吃!” 众人又笑闹了一阵,各自回家。洗漱完毕,回到卧室,已是深夜十一点。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偶尔掠过窗户的呼啸声。 我躺在床上,酒精的作用和一天的疲惫、紧张、震撼交织在一起,让我忍不住向晓阳倾诉起来,话语带着一丝醉意和深深的感慨:“晓阳啊……我是咋也没想到……沈鹏这小子……胆子这么大!心这么黑!在看守所里……都能把胡延坤给干了!这手段……太狠了!太绝了!” 晓阳躺在我身边,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是啊……人心叵测啊……官场险恶……比我们想的复杂多了……” 聊到了十一点,晓阳翻了个身趴在我的身上,面对着我,黑暗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促狭和不易察觉的幽怨,声音慵懒而带着一丝娇嗔:“三傻子啊……你咋回事?嗯?前天是美国干古巴,昨天是苏联干阿富汗!现在你说,总算聊到了国内,聊到了东洪,就连沈鹏都知道‘干’胡延坤……,国内国际都在干仗,我这么大个人躺在这里……你啥也不干……你给我讲国际形势,我连话都插不上,你啥意思?后宫不能干政怎么地?” 我:“……” 脱衣服,黄金草不能白喝,咱也…… 而在旁边不远就是市委常委住的小院,李显平家里电话里“嘟…嘟…嘟…”的忙音,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李显平的心上。他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直到忙音彻底消失,他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缓缓将话筒放回座机。身体一软,重重地跌坐在书桌后的藤椅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嘎吱”声。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瞬间苍老了许多的侧脸,惨白如纸,他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 “怎么了?显平?”李家媳妇脸上带着一丝关切和疑惑,“李朝阳?他说什么了?我怎么听他说……沈鹏怎么了?” 李显平像是没听见,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只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 李家媳妇皱了皱眉,声音提高了几分:“问你话呢!被驴踢了?说话啊!你那个宝贝外甥沈鹏又闯什么祸了?” 李显平的眼珠终于动了动,缓缓转向妻子,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半晌,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嘶哑的、仿佛被砂纸磨过的声音:“……烟……给我点支雪茄……” 李家媳妇看着丈夫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绝对不小!她强压下心头的惊疑和烦躁,快步走到书桌旁。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雪茄盒和一个老式的煤油打火机。 她动作麻利地打开雪茄盒,取出一支什邡产的雪茄,用雪茄剪熟练地剪掉茄帽。然后拿起煤油打火机,“嚓”地一声点燃,幽蓝的火苗跳跃着。她没有立刻点烟,而是将火苗在雪茄尾部均匀地烘烤了几秒钟,让茄衣受热卷曲,散发出浓郁的烟草香气。最后,才将火苗凑近,点燃雪茄。 做完这一切,她将点燃的雪茄递到李显平嘴边,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给!抽吧!抽两口缓缓神!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沈鹏那个不省心的又给你捅大篓子了?” 李显平机械地张开嘴,含住雪茄,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浓烈辛辣的烟雾涌入口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死死地攥着雪茄,又狠狠吸了一口,仿佛这烟雾能驱散他心头的寒意和恐惧。 连着抽了几大口,直到烟雾缭绕,他才仿佛找回了一点力气,声音依旧嘶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冰冷:“捅大篓子?呵呵……他……他把天捅破了!” 他顿了顿,在妻子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如同从冰窖里挤出来:“沈鹏……买凶杀人……把胡延坤……在看守所里……弄死了!” “什么?!”李家媳妇猛地瞪大眼睛,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失声惊呼:“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他疯了吗?!胡延坤可是政协主席啊!他……他怎么敢!” 李显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狠狠吸了一口雪茄,浓烈的烟雾模糊了他痛苦而扭曲的脸。他靠在椅背上,声音带着无力感:“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啊?平水河大桥!省里重点工程!投了几百万!他沈鹏都敢把钢筋水泥偷出去卖了!中饱私囊!这胆子……早就包了天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平水河大桥……也是他?!”李家媳妇再次被震惊得目瞪口呆,身体晃了晃,扶住了书桌边缘才站稳,声音带着颤抖和后怕,“我的老天爷啊……这……这简直……无法无天!丧心病狂!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少跟他来往!少沾惹他!那个混账东西!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仗着你这个舅舅……无法无天!迟早要把你拖下水!你……你就是不听!” 李显平听着妻子的数落和埋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颓然。他沉默地抽着雪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盘旋、升腾,如同他此刻混乱而绝望的心绪。 良久,他掐灭了还剩大半截的雪茄,在烟灰缸里用力碾了碾。然后,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和冰冷:“沈鹏!我不管你他妈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立刻!马上!给我滚到东原来!现在!立刻!马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沈鹏略显低沉、但似乎并不意外的声音:“大舅……我……我正好也要找您。我……我马上出发!两小时内到!” “嘟……嘟……”电话被挂断。 李显平放下电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门铃声急促地响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静。李家媳妇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阴沉,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去开门的意思。李显平叹了口气,从书房走出来,披了件外套,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沈鹏风尘仆仆地站着,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长途驾驶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 “大舅……”沈鹏看到李显平,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恭敬和不易察觉的试探。 李显平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让开身位,声音冰冷:“进来吧。” 沈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客厅沙发上的舅妈:“舅妈……” 李家媳妇冷哼一声,猛地站起身,看都没看沈鹏一眼,径直走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态度之冷漠,厌恶之明显,让沈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尴尬地站在原地。 李显平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开:“书房谈。” 两人走进书房,李显平反手关上门。沈鹏立刻放下公文包,脸上换上一种急切和委屈的表情:“大舅!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冤枉啊!我真的冤枉!” 李显平坐到书桌后,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冤枉?你也知道了?你在东洪……基础还挺深啊?消息挺灵通啊?” 沈鹏被李显平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连忙解释道:“大舅,我在东洪干了这么多年,总有几个信得过的人……看守所刘大勇被抓了,这么大的事,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风声?” 李显平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一种嘲讽和疲惫:“要不是李朝阳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主动‘汇报’!我现在还蒙在鼓里!还在想着明天怎么舔着脸去给唐瑞林敬酒!怎么给你这个好外甥要位置!要分工!呵呵……我李显平……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沈鹏脸上露出尴尬和慌乱:“大舅……我……” “别叫我大舅!”李显平猛地一拍桌子,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痛心,“早上!就在这个书房!你是怎么跟我发誓的?!啊?‘要是你害的胡延坤,天打五雷轰!’这话是不是你说的?嗯?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啊?你的誓言呢?你的良心呢?!都被狗吃了吗?” 沈鹏被李显平的怒火吓得后退一步,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甘和狡辩:“大舅!我……我是想弄他!我也确实跟刘大勇交代过!但是……但是我没想到胡延坤会进去得这么快!我交代的时候……只是让他‘照顾’一下胡玉生!让他儿子在里面吃点苦头!长长记性!我真没想动胡延坤啊!他是政协主席!我……我哪敢啊!” “放屁!”李显平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冰冷如刀,“你交代的是‘照顾’胡玉生?那你给刘大勇的两万块钱‘辛苦费’是怎么回事?嗯?‘照顾’一个在押犯人,需要两万块钱?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如果你不给钱,还能说你的照顾是出于‘关心’!你给了钱,这‘照顾’的性质就他妈变了,就是买凶,就是授意,就是谋杀!” 沈鹏被李显平一连串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额头上冷汗涔涔。他知道,在铁证面前,任何狡辩都是徒劳的。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大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糊涂!是我鬼迷心窍!您……您可得拉我一把啊!救救我!我可是您亲外甥啊!” 李显平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沈鹏,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痛楚。他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沈鹏,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和决绝:“拉你一把?老子恨不得现在就掏枪毙了你。中午,就在迎宾楼我还因为你的事,舔着脸去给李学武敬酒,人家爱答不理,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沈鹏啊沈鹏,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对得起党吗?对得起人民吗?对得起我这个从小把你当亲儿子一样拉扯大的舅舅吗?” 沈鹏抬起头,脸上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眼神里却闪过一丝扭曲的愤懑和不甘,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怨毒:“大舅!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现在哪个干部还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谁不是又吃又喝?谁不是又贪又占?!田嘉明干净吗?他把公安局集资房的项目给了谁?周海英的龙投建筑!李朝阳干净吗?他把他平安县老家的亲戚弄到东洪来搞工程。环美公司那个项目,就是他亲戚承建的。大舅,都烂完了!老胡他们爷俩也不是什么好鸟,石油公司几百万的设备,几百万的油,说没就没了。周海英在东洪修路赚了多少钱?钟书记的儿子钟壮,在曹河开公司,那启动资金哪来的?他们就是欺负咱们上面没人,欺负咱们没靠山。” “住口!”李显平猛地转过身,脸色铁青,眼神如刀,厉声呵斥! “再敢胡言乱语,老子现在就打死你。”李显平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沈鹏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着。他知道沈鹏说的是事实,是东原乃至整个官场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但正因为是事实,才更加刺痛,更加让他感到一种无力回天的绝望,尤其是提到了钟书记的儿子……这触碰了绝对的禁忌。 沈鹏被李显平的暴怒吓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惨白如鬼。他知道自己失言了,触碰了舅舅的底线,也触碰了绝对不能触碰的雷区!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浓烈的雪茄烟味混合着恐惧和绝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过了许久,李显平才缓缓平复下剧烈的喘息。他走到书桌前,从烟灰缸拿起半支雪茄点燃。这一次,他动作很慢,仿佛在借此平复心绪。他走到沈鹏面前,将一支雪茄递给他。 沈鹏颤抖着手接过雪茄,点燃之后含在嘴里,贪婪地吸了一口,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抽着雪茄,谁也没有说话。烟雾缭绕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一支雪茄抽了大半,李显平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他目光如鹰隼般盯着沈鹏,一字一句地说道:“天亮之后……去自首!” “自首?”沈鹏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抗拒,“大舅,不行,自首我就完了。我……我准备好了,大不了……我跑!去香港!去国外!” “跑?”李显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你跑了,我这个政法委书记,就彻底完了!你爹你妈也彻底被你拖下水了。你以为你能跑到哪里去?嗯?去香港?97年香港就回归了!你能跑到哪里去?!跑到天涯海角,你也是个通缉犯,逃避……不是办法!” 他深吸一口烟,声音带着一种老谋深算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自首!争取主动,再找个律师,运作一下这是唯一的生路,到时候……我会和司法部门打招呼,该走的程序要走,但该关照的地方,也会关照。林华西书记的大哥林华南,当年那事……也不小吧?现在怎么样?才坐了多久的牢?还不是办了保外就医?在外面逍遥快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白吗!” 沈鹏听着李显平的话,眼神剧烈闪烁!他听懂了舅舅的暗示,自首是形式,是态度,只要保住舅舅的位置,保住这条线,后面就有操作的空间。保外就医……提前释放……并非不可能,是啊,总比亡命天涯强! 他眼中的抗拒和惊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权衡利弊后的决绝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侥幸。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无奈:“……好……我听大舅的……” 李显平看着沈鹏点头,心中那块巨石并没有放下,反而更加沉重。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是饮鸩止渴!但事到如今,他别无选择。他必须保住自己的位置,保住这条船!否则,所有人都得沉! 他掐灭手中的雪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最后的决断:“明天一早……我亲自送你去市公安局自首!” 两人彻夜长谈,天色已亮,沈鹏的父母家人已经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几人带着沈鹏来到了早餐店里,李显平点的丰富,几笼各色小包、油条、茶叶蛋,但沈鹏实在是吃不下去,李显平放下大哥大,说道:“走吧,李尚武和丁刚,都在市公安局等你”。 第1089 章 李显平强词夺理,丁局长败下阵来 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裹紧了身上的警用棉大衣,嘴里叼着一支烟,在台阶上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显得有些焦躁。他时不时地抬头望向公安局大门外的街道,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和难以掩饰的戾气。 “李局,”丁刚停下脚步,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头用力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火星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熄灭。他朝着旁边一直沉默伫立、目光深邃地望着大门的李尚武说道,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怨气和狠厉,“这沈鹏……他妈的还能算自首?我都通知了刑侦支队和东洪公安!冲锋枪昨天都安排好了!就在东洪待命!只要这小子敢有半点反抗的苗头,或者敢掏家伙!先打他个王八蛋一顿再说!妈的!这小子!把咱们东原公安的脸都丢尽了!丢到姥姥家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愤懑和指向性极强的影射:“我看啊!就是市委某些领导……惯着他!宠着他!要不是李显平在上面罩着!上次他侵占涉案财物那事,钟书记能网开一面?能让他只背个处分,换个地方继续当官?哼!养虎为患!现在好了!养出个杀人犯来了!” 李尚武依旧沉默地望着大门方向,仿佛没听见丁刚的牢骚。他穿着笔挺的警服常服,外面罩着深绿色的警用大衣。他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 直到丁刚发泄完,李尚武才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扫了丁刚一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敲打意味:“丁局,你是常务副局长,是市局领导!说话……要讲政治!要注意分寸!不该讲的话……不要讲!” 丁刚被李尚武平静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随即又梗着脖子,带着一丝不服气和“仗义执言”的姿态辩解道:“李局!言论自由嘛!我是副局长,也是一名党员嘛。作为一名普通党员,也有向党组织提意见的权力吧?我这是实事求是!反映情况!” 李尚武心中了然。丁刚作为市局常务副局长,正县级干部,在处级岗位上已经干了多年,一直渴望更进一步,接任实权部门一把手。他私下里没少活动,找各种关系给钟书记打招呼。但钟书记始终以“缺乏基层工作经验”、“需要历练”为由,压着不办。如今钟书记即将退居二线,去省里任职,丁刚心中积压的不满和怨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以前不敢说的话,现在敢说了。体制之内,职位高低固然重要,但与一把手的关系亲疏,往往才是决定话语权和前途的关键。丁刚显然认为自己被钟书记“压”了太久,如今钟书记即将离开,他自然要表达不满。李尚武对此洞若观火,但他深知,看破不说破,才是官场生存之道。丁刚此刻的发泄,不过是压抑已久的情绪释放罢了。 李尚武没有接丁刚的话茬,只是目光重新投向大门外,专注地等待着李显平。 丁刚见李尚武不接话,自讨没趣,悻悻地撇了撇嘴。他弯下腰,将地上自己刚才丢的烟头捡起来,看到旁边一位穿着环卫服、正在清扫落叶的老大爷推着清洁车走过来,便随手将烟头丢进车上的簸箕里,脸上挤出一丝领导关怀的笑容:“老张啊,辛苦了啊!把这地扫干净点!” “哎!好嘞!丁局长!”老张连忙点头哈腰地应道,手脚麻利地清扫起来。 丁刚直起身,叉着腰,目光扫过空旷的公安局大院,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看似随意、实则带着打探意味的好奇,侧头问李尚武:“李局啊,你说……这次钟书记去省里,会不会把向建民那小子也带走啊?” 李尚武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目光依旧望着大门方向,声音平淡无波,带着一丝搪塞的意味:“这个……我不清楚。” 丁刚却像是没听出李尚武的敷衍,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关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我看啊……最好别带!钟书记到了省里,那就是个二线岗位了!说白了,就是等着退休养老了嘛!再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没啥意思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副“为年轻人着想”的表情,声音带着一丝“指点江山”的意味:“我看啊,干脆让建民那孩子,下放到平安县公安局去!当个一把手!历练历练!在基层干出点成绩来,比跟着钟书记在省上养老强多了!年轻人嘛,总要出去闯闯!” 李尚武听着丁刚这番看似关心、实则暗含轻视的话,心中冷笑。丁刚用“孩子”、“建民那小子”这样的称呼,显然还是看不上向建民这个市委办副主任,觉得他不过是靠着钟书记的关系上来的。他淡淡地回了一句:“丁局长啊,好好看着门口吧。一会儿李书记他们来了,咱们得下去迎接。” 丁刚碰了个软钉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不再多言,也学着李尚武的样子,背着手,望向大门,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耐和烦躁。 公安局大院坐南朝北,背阴处寒风卷过空旷的公安局大院,吹得人脸颊生疼。李尚武沉默片刻,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忽然低声感慨道:“我现在……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啊……” 丁刚侧头看向他:“李局?想不明白什么?” 李尚武目光深邃,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凝重:“沈鹏……他买凶杀人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胡延坤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他冒这么大风险?下这么狠的手?” 丁刚闻言,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脸上露出同样的困惑:“是啊……李局,您这一说,我也觉得蹊跷!这动机……确实有点说不通啊!而且是在看守所里……这风险太大了!沈鹏……他不像是这么没脑子的人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这个看似清晰的案子,似乎还隐藏着更深、更复杂的谜团。 东原市公安局大门外拐角处。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停下,车门打开,李显平率先下车,脸色凝重如铁。随后,沈鹏的父母以及沈鹏三岁的儿子小虎,也相继下了车。沈鹏最后下车,他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头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疲惫、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小虎被奶奶紧紧抱在怀里,小脸冻得通红,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李显平走到沈父沈母面前,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分寸感:“你们……带着小虎就别进去了。一会儿沈鹏要上手铐,进去做笔录,场面……不好看。对孩子也不好。我进去找李局长他们谈谈。” 沈父看起来老实巴交,此刻眼圈通红,布满血丝,脸上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深了许多。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但那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痛苦。 沈母早已泪流满面,她松开抱着小虎的手,踉跄着扑到沈鹏面前,伸出粗糙、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儿子冰冷苍白的脸颊,声音嘶哑而带着无尽的悲恸:“鹏儿……我的鹏儿啊……你怎么……你怎么就……糊涂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沈鹏的脸上。 沈鹏感受着母亲手掌的温度和泪水,身体微微颤抖,眼圈也红了。他猛地转过身,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声音带着哽咽:“妈……别说了……我对不起您……对不起爸……” 他蹲下身,张开手臂,将懵懂的儿子小虎紧紧抱在怀里。小虎似乎感受到了父亲不同寻常的情绪,伸出小手,摸了摸沈鹏的脸,奶声奶气地问:“爸爸……你怎么哭了?你要去哪里呀?” 沈鹏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用力抱紧儿子,将脸埋在儿子小小的肩膀上,贪婪地呼吸着儿子身上淡淡的奶香,仿佛要将这气息刻进骨子里。他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声音嘶哑地嘱咐道:“虎子乖……爸爸……爸爸要去一个地方……要待几年……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听爷爷奶奶的话……要乖……知道吗?” 他抬起头,看向泪眼婆娑的母亲和强忍悲痛的父亲,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嘱托:“妈……爸……我进去……可能要待几年……你们……让春蓝……照顾好虎子……”他清楚,妻子王春蓝是个要强的人,觉得丢人,根本不愿来,也不想来。 沈父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粗糙的手掌在脸上留下几道泪痕。他看向李显平,声音带着最后的希冀和一丝卑微的哀求:“他舅……都……都嘱咐好了吧?该说的……都跟孩子说了吧?” 李显平看着眼前这悲凉的一幕,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沉稳而又略显沉重:“嘱咐好了。能说的……都说了。按照这个思路,沈鹏……是没有什么明确的杀人动机的。这一点……很关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鹏一家,语气带着催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好了,回去吧。一会儿人多了,看到……不好看。” 沈母闻言,再次抱住沈鹏,放声痛哭起来。沈父也上前,紧紧握住儿子的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沈鹏抱着儿子,感受着父母绝望的拥抱和泪水,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悲凉!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窝囊大舅,堂堂的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连这点“屁事”都搞不定!连保住自己都做不到!他心里没有实打实的认罪伏法,反倒多了几分对李显平的怨怼和不甘! 三人相拥而泣,哭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楚。小虎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到,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李显平站在一旁,看着这生离死别般的场景,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他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李显平带着沈鹏,终于走到了公安局大门口。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悬挂在门楣上那枚庄严的警徽和“东原市公安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沉默了片刻。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拂着他花白的鬓角。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沈鹏啊沈鹏……就是没有公主的命,却偏偏得了公主的病!明明只是普通干部家庭的孩子,靠着他这个舅舅的关系才一步步爬上来,已经是很不错了,却偏偏要学那些真正的干部子弟,搞特权,捞好处,无法无天!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这个政法委书记,惹了一身骚。舅疼外甥叔疼侄,自己终究不是他爹,护不住他,也……打内心里不想再护他了! 虽有无奈,但也……无可奈何!他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所有情绪,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威严,带着沈鹏,迈步走进了公安局大门。 公安局大楼门口台阶上,李尚武的目光一直锐利地注视着大门方向。当看到李显平和沈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眼神微微一凝,低声对旁边的丁刚说道:“来了。下去迎接一下吧。” 丁刚也看到了,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带着一丝不屑和嘲讽,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李尚武听到:“哼……这沈鹏都他妈杀人了!他李显平……还能在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坐得稳?还能长久?” 李尚武眉头猛地一皱,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他侧过头看着丁刚,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警告:“丁刚同志!不要胡说八道!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 丁刚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忌惮,讪讪地闭上了嘴,但眼神深处的那丝不以为然和幸灾乐祸,却并未完全消散。 李尚武不再理会丁刚,整了整身上的警服,脸上恢复了沉稳和庄重,迈开沉稳的步伐,朝着正走进大院的李显平和沈鹏迎了上去。丁刚见状,也只得收敛神色,跟在李尚武身后。 李显平站在院子里,黑色呢子大衣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摆动。他伸出右手,与李尚武和丁刚依次握手,三人的手掌一触即分,动作干脆利落。 "李市长,丁局长,给你们添麻烦了。"李显平的声音低沉平稳,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显得格外和蔼。他的目光在李尚武肩章上的警徽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李尚武微微颔首,警服笔挺,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喉结下方:"李书记言重了,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嘛。"他的声音不疾不徐,目光平静如水。 丁刚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手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李书记客气了,依法办案是我们的职责。" 李显平的目光越过二人,落在站在一旁的沈鹏身上。沈鹏穿着件皱巴巴的西装,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李尚武顺着李显平的视线转身,向前迈了一步,伸出右手:"沈鹏同志。" 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沈鹏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迟疑片刻才伸出右手。两只手在空中相握,李尚武的手掌宽厚有力,沈鹏的手则冰凉潮湿。 "李...李局长。"沈鹏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李显平收回目光,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平稳地吩咐道:"我看这样吧,沈鹏你们安排同志了解一下情况。这边我和你们再交流一下。" 丁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上前半步,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手铐:"李书记,按程序,咱们可是要给沈鹏戴手铐的。"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扎在李显平心上。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下颌线条绷紧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按程序办吧。" 丁刚立即掏出大哥大,黑色的大哥大在他宽厚的手掌中显得格外灵活。他按下号码的动作很重,仿佛要把按键按进机器里。 "刑侦支队孙茂安吗?带几个人下来,按计划办事。"丁刚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 不到三分钟,四名身着制服的刑警快步走来。为首的孙茂安脸颊凹陷,眼神锐利。他向三位领导敬了个标准的举手礼,然后从腰间取出一副崭新的手铐。 "沈鹏同志,请配合工作。"孙茂安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沈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看向李显平,眼神中带着求救的意味。李显平的目光平静地与他交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咔嚓"一声,手铐锁住了沈鹏的手腕。这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沈鹏的手腕在银色的金属环中显得格外纤细,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李显平看着这一幕,右手在口袋里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的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平静,只是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李局长,咱们上楼谈吧。"李显平的声音依然平稳。 李尚武做了个请的手势:"李书记请。" 三人向大楼走去,沈鹏则被刑警带往另一个方向。在拐角处,沈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李显平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公安局大门内。 李尚武的办公室宽敞明亮,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书法横幅,笔力遒劲。李尚武作为主人,亲自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青花瓷茶叶罐,用茶匙舀出两勺碧螺春。 "李书记,尝尝这个碧螺春,是今年新采的。"李尚武的动作不紧不慢,热水冲入茶杯,茶叶在水中舒展翻滚,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李显平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此刻的他,一改往日的威严,脸上带着罕见的温和:"李市长,丁局长,我们家沈鹏给你们添麻烦了。" 丁刚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闻言嘴角微微抽动。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拇指摩挲着杯沿。 李显平抿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杯。青花瓷杯底与玻璃茶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次的事情,我也没想到啊。其实啊,沈鹏也算是好心办了坏事,中间啊还是有很大的误会。" "好心办坏事,中间有误会?"丁刚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他放下茶杯,身体前倾,"李书记,是不是信息上有些不对称?" 李显平双手捧着茶杯,感受着茶水的温度。他翘起二郎腿,右脚的皮鞋在灯光下泛着光泽:"丁局长,你先说说你们掌握的情况吧。" 丁刚正要开口,李尚武却轻轻咳嗽了一声:"丁局,咱们还是先听书记做指示。"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领导干部长期养成的威严。 李显平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好吧。是这样啊,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可能你们有些情况了解得不够清楚。"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茶杯:"沈鹏啊和胡延坤的儿子是同学。那个老胡家的儿子叫什么来着?"他皱了皱眉,作思考状,"我还有些不太记得清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啊从小关系就不错。" 窗外的阳光移动了几分,照在李显平半边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生动:"正是因为这事,有了啊这么一层关系,沈鹏在处理石油公司划转问题的时候,心慈手软,太重感情,耽误了工作上的进度,因为这事,沈鹏啊还被朝阳同志调到市委党校学习,后来派了个年轻同志去主持工作组。" 李显平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其实啊,除了丁刚是大城市的干部,我和老李我们两个都是县城里的人,关系啊都在县上,大家也能理解。县城嘛,就这么大,都是沾亲带故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法理也不外乎人情嘛。"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这不是胡玉生进去了嘛。沈鹏啊是出于对老同学的关心,我们家沈鹏啊,就跟他另一个朋友,也就是那个看守所所长说,要照顾一下这个老同学。" 说到这里,李显平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手指在茶几上重重敲了一下:"结果呢?看守所的犯人缺少管教,没有规矩,不懂敬畏,再加上胡延坤同志啊有心脏病,这才是把胡延坤打死了。这事,我承认,沈鹏有错,有严重错误,不应该说清,不应该打招呼嘛!" 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你们啊对那个看守所长进行刑拘,包括市委停掉田嘉明同志提名副县长、公安局长的资格,是完全正确的!管理混乱,机械松弛,打架斗殴屡禁不止,说句难听的,这还是我们家沈鹏同志啊,找了关系,还是找了一把手,还是出现这样的问题,这是非常严重的管理问题!" 丁刚听完,脸色阴沉:"不对吧李书记?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沈鹏是让刘大勇''照顾''胡延坤啊!" 李显平面不改色,语气平和:"是照顾啊。我说的也是照顾啊。沈鹏就是不应该说情打招呼,这不是好心成了坏人,那个什么所长叫刘大勇是吧,刘大勇我看啊,为了逃避责任,就把问题甩到沈鹏身上来。想着啊拉沈鹏下水,所以我一直在讲,江湖朋友靠不住。" 丁刚身体前倾,十分不甘的补充道:"李书记,不对吧?这个沈鹏可是说的那个''照顾''?"他在"照顾"二字上咬得极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显平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像两把出鞘的利剑。他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茶几相碰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丁局长,你是什么意思?照顾不就是关心的意思嘛,怎么,你还有其他解释,要不要我们翻一翻新华字典啊?难道你的意思是一个堂堂的县委常委,让一个看守所所长去弄死一个在职的政协主席?"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是这个看守所长刘大勇脑子有问题,还是咱们办案的同志思路不清晰?有违常理嘛!" 李尚武适时地给李显平添了茶,热水注入杯中,升腾起袅袅白雾。他的动作很慢,似乎在给双方一个平复情绪的时间。 丁刚被李显平的反问噎住,但很快又找到了突破口:"李书记,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沈鹏可是给了刘大勇两万块钱,让刘大勇''照顾''胡玉生和胡延坤!" 李显平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像是老师在教导不懂事的学生:"这就是同学情谊啊。这也是我批评沈鹏的地方。打招呼就算了,还拿钱,这不是让自己同志犯错误嘛。"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犀利地看向丁刚:"丁局长啊,你该不会说,沈鹏所说的''照顾'',是为了杀人吧?这个判断我可不认同,有失市公安局的水准啊。这只能证明,我们家沈鹏和这个胡玉生,感情深厚。" 丁刚的胸口剧烈起伏,警服下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突然冷笑一声:"李书记,您的意思是,我们还得给沈鹏发个奖状?"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尚武轻轻放下茶壶,瓷器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李书记,丁局,咱们还是就事论事。" 李显平放下茶杯,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平和,但眼神依然锐利:"不要着急嘛丁局长。人死不能复生。我作为政法委书记,在岁末年初这个关键节点,还是要讲一讲稳定。" 他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画着圈:"既然胡延坤同志已经死了,我们要积极面对,正确处置。而不是为了转移矛盾,随便找个理由就抓人。为了给胡家交代,就把沈鹏送进去,这不是解决矛盾的方式。再者说了,沈鹏为什么要去杀胡延坤,这个动机是什么?" 窗外的阳光已经移到了书架上,照在一排排法律典籍上。李显平的声音在阳光中显得格外温和:"人死了,我看我们积极善后,积极赔钱就行了。市政法委维稳经费还是有一些的,安抚家属我相信没有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决:"为了给死者一个交代,严惩打人的首要分子就是了。也没有必要都往咱们干部身上扯,对不对?我看最多追究到值班的看守所所长就可以了。包括嘉明同志在内,都要包容。我作为市政法委,也不会追究你们和东洪公安局的责任的。" 李尚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李显平在用田嘉明来交换沈鹏。他暗自感叹:不愧是当过县委书记的老狐狸,这番说辞滴水不漏。 "李书记说得有道理。"李尚武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这件案子影响确实比较恶劣。李书记的分析也有一定道理。我们公安机关还是要落实好李书记的指示,对情况摸得还不够清楚。" 李显平满意地点点头,又喝了口茶。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对嘛。我不是偏袒沈鹏。法律要讲究证据。我认为沈鹏买凶杀人动机完全不成立。这个判断啊,太过荒谬。" 李尚武放下手中的茶杯,青花瓷杯底与玻璃茶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目光沉稳地看向李显平,声音不疾不徐:"李书记,那您给个处理意见。" 李显平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指节轻轻敲击着手背。他沉思片刻,眼神变得深邃而坚定:"三点吧。" 他竖起一根手指,声音沉稳有力:"第一,安抚家属。由市政法委牵头,东洪县委配合,与胡延坤家属谈判。该赔礼道歉就赔礼道歉,该经济补偿就经济补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县里的经费先顶上,缺多少钱,市政法委维稳经费兜底。"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严惩首要分子和打人者。办案方向不出看守所,给胡延坤和家属一个交代。"他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追究责任不上正科级。值班所长、当班管教、动手打人的在押人员,该抓的抓,该判的判。" 李尚武注意到李显平说这话时,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阳光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显得格外刺眼。 李显平竖起第三根手指,声音变得更加凝重:"第三,保持稳定。如今是岁末年初,''两会''在即,稳定压倒一切。"他放下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起案件的性质要定准,是看守所管理混乱导致的意外事件,不是买凶杀人。要防止别有用心的人借题发挥,影响东原大局。" 茶杯里的茶叶已经舒展开来,在热水中缓缓沉浮。李显平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我说完了。尚武同志啊,你们市局表个态吧。"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李尚武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他的目光从李显平脸上移到墙上的警徽,又移回来:"李书记的三点意见,我们市局完全赞同,但是……" 第 1090章 李显平气急败坏,胡司令车走省城 李显平听到李尚武的"但是",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热气在镜片上蒙上一层薄雾,让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模糊:"但是什么?尚武同志不妨直说。" 李尚武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李书记,我的意思是,这事我们公安局说了也不算啊。" "怎么不算?"李显平放下茶杯,镜片后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我这不是以沈鹏舅舅的身份来过问这件事,而是以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身份,在谈这件事的影响,在谈怎么妥善处理,怎么化解矛盾!" 李尚武不急不缓地给又李显平添了茶,热水注入杯中,茶叶在杯中打着旋儿:"李书记,问题就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了。这事,市里面成立的是联合调查组,我们公安一家说了不算啊。" 他放下茶壶,目光平静地看向李显平:"这案子还涉及检察院、纪委、监察局三家。这您应该知道啊,您也参会了。" 李显平的食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眼神微微闪烁。他当然知道这个联合调查组的组成,更清楚其中利害关系。 李尚武继续道:"所以,我的意思是,您给钟书记建议,咱们开个会,把检察院、纪委、监察局和我们公安局四家都召集起来,由您主持会议,在会上定个调子。"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把重心都放在对李泰峰的调查和落实您的三点指示上。" 李显平听完这番话,面色平静如常,但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开会公开讨论这件事?那不是自投罗网吗?他想起上次李泰峰在东洪县调研时,仅仅因为对李朝阳的工作提出了一些不同意见,就被钟毅以"唱反调"、"拎不清"为由调查的事。这些话怎么能拿到台面上说? 李尚武这番话看似恭敬,实则比丁刚更难缠。李显平心中暗叹,不愧是老公安,这一手以退为进用得漂亮。 "尚武同志啊,"李显平的声音忽然变得语重心长,带着领导特有的大度和温和,"有些话,是只能给信任的同志讲。作为政法委,我们最依仗的力量和队伍,就是咱们公安机关。"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这一点啊,你们两位都应该有清晰认识。所以这件事,关起门来,我才给你们二位讲。" 李显平继续说道:"再加上这次调查,本身就是你在主导。尚武啊,关键不是看什么纪委、检察院和监察局的态度,关键是看你老李的态度啊。牵头领导的意见,很关键。" 李尚武心中冷笑,这个李显平,把球又踢回来了。他脸上不动声色,缓缓道:"书记啊,我这个牵头领导肯定没问题,一定全力落实您的指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我看这样,沈鹏同志在我们这边做完笔录之后,就移交到市纪委去。毕竟这涉及到违纪和违法的问题。" "什么意思?"李显平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李尚武不慌不忙地解释:"李书记,如果大家都认为沈鹏是行贿,那么就由纪委先调查。我们这边就集中精力调查东洪县看守所的问题。"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李显平:"但是李书记啊,我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公安机关就是摸清楚基本事实。至于检察院起诉到哪一步,纪委追究到哪一步,法院判到哪一步,我们确实左右不了。" 李显平听完,心中迅速盘算。违纪是内部处理,最多开除党籍和公职;但违法就涉及到人身自由了。看来李尚武也不是铁板一块,沈鹏说不定还有救。 他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哎,我说了,检察院、法院包括纪委和监察局,都是政治机关。政治机关第一要务就是讲政治嘛!为了东原的大局稳定,他们必须讲政治!" 李显平的声音变得坚定:"尚武啊,他们讲政治的前提,是你这边的调查要讲规矩!什么规矩?那就是市公安局要坚决服从市政法委的领导!" 他大手一挥,仿佛一切已成定局:"包括家属的工作,包括东洪县的工作,包括你所担心的法院、检察院的工作,都有我去做。好吧,尚武同志,丁刚同志,大局为重!这件事,你们理解要执行,不理解要在执行中理解!" 李显平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三十多个同监舍的犯罪分子,再加上值班的管教和副所长,把这些人处理了,我看这个足可以给家属、给社会、给市委交代了嘛。"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好吧,那就这样。今天胡家老二不是要来嘛,咱们一起去看一看。" 李显平整理了一下衣领,又补充道:"何书记明天就要到东洪了,东洪绝对不能出乱子。" 三人一起下了楼。公安局大院门口,一辆桑塔纳警车和一辆黑色皇冠轿车已经等候多时。皇冠轿车停在楼梯正中间,政法委办公室主任孙海龙已经带着车迎接李显平去东洪县。 李尚武和丁刚将李显平送上汽车,两人则上了前面的桑塔纳警车。刘建国上车后汇报道:"李市长,咱们现在出发,过去要五十分钟。李县长今天要统筹视察的事,上午不能陪咱们。中午的时候,李县长会一起陪午餐,并汇报准备工作。" 李尚武点了点头:"理解啊,何书记视察是大事。"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驶出公安局大院。桑塔纳警车内,丁刚终于忍不住开口:"李局,你别怪我多嘴。咱们显平书记这次的表态,我看啊,明显带着私人感情。他外甥沈鹏倒成了一个好人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颠倒黑白的事!" 李尚武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淡淡道:"目前最关键的,是缺少一份有力的证据。在动机上,我们确实没搞清楚。" 丁刚愤愤道:"换做一般人,上去两个耳光就老实了!李局长,我看就凭刘大勇的口供,这事也能判沈鹏!他都说了,看守所有死人指标!只是对这个沈鹏,我们不好用手段而已!" 李尚武叹了口气:"现在的证据只能认定沈鹏行贿,但行贿的目的到底是杀人还是保人,这一点上多少还有瑕疵。" 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丁刚:"你不要忘了,显平同志是政法委书记。咱们只是侦查机关,做不了裁决。而且,行贿相较于受贿,责任小得多。显平书记有能力颠倒黑白的,说不定到时候只给个纪律处分都有可能啊。" 丁刚瞪大了眼睛:"李局长,这就是你把沈鹏推给纪委的原因?可不能这么办!我们要向钟书记反映啊!" 李尚武目光深邃:"钟书记也是看证据,而不是听汇报。我们可以汇报,李显平也可以汇报。" "那怎么办?"丁刚急切地问。 李尚武的嘴角一笑:"丁局长,纪委是不归政法委管的。把沈鹏交出去,咱们的阻力小一些,先按违纪由纪委处理。咱们这边减少了阻力,下来后才能集中力量补充调查,查明真相。"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只有在充分的证据面前,显平书记才能收手,咱们才能将这个沈鹏绳之以法!" 与此同时,皇冠轿车内,李显平靠在座椅上,神情疲惫。他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潮起伏。这次本不需要亲自前来,但胡延坤临死前留下的那封举报信,实在是个不定时炸弹。这次来,就是要给胡家人表明一个态度。 更让他担心的是,胡司令员作为东宁市委常委,胡家人会不会告诉他举报信的存在?按常理是会的,胡延坤突然就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死的不明所以,别说是东宁的市委常委,就是普通的群众,家里的大哥死了,也要问几个为什么。李显平心里也是劝慰自己,还好,还好,只是一个戎装常委罢了。 "打听清楚没有,"李显平突然开口,声音略显疲惫,"这个胡司令员回来了吗?" 孙海龙坐在副驾驶上,连忙转过头:"打听清楚了,昨晚上半夜回来的,今天早上还有人看到他了。" 作为办公室主任,孙海龙觉得自己应该给领导提供一些情绪价值:"李书记,我看这个胡司令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他只是东宁的市委常委,管不了东洪的事。您亲自来,就已经给他面子了。" 李显平没有回应,只是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眼神深邃难测。两辆汽车在东光公路上飞驰,卷起一路尘土,朝着东洪县疾驰而去。一场看不见硝烟的较量,正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涌动。 黑色皇冠轿车平稳地行驶在东光公路上,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李显平靠在后座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突然开口问道:"走到哪里了?" 坐在副驾驶的孙海龙立刻转过身:"李书记,已经过了县界,再有十五分钟就到东洪县城了。" 李显平的目光投向窗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怎么,东洪县没有领导来接?"他的声音平静,但字里行间透着一丝不悦。 孙海龙敏锐地察觉到领导的不满,连忙解释道:"今天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带队来检查接待准备工作,估计李县长太忙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方秘书长是市政府党组成员,李县长可能..." 李显平的嘴角微微抽动,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一个市政府党组成员,李朝阳就亲自陪同;而自己这个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来了,却连个接车的人都没有。这个李朝阳,真是分不清主次,不懂规矩!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敲击的节奏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远处的东洪县城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车队缓缓驶入县城,在入城的路口处,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路边,东洪县人大主任焦进岗站在车旁等候。看到车队驶来,焦进岗连忙挥手示意。 李尚武的桑塔纳警车率先停下。李尚武推开车门,快步走向焦进岗。两人握手寒暄了几句。 皇冠轿车随后停下,但李显平并没有下车的意思。他只是将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半张严肃的面孔。 焦进岗快步走到皇冠轿车旁,弯下腰,脸上堆满笑容:"李书记,实在不好意思。李县长今天陪市政府方秘书长检查何书记视察准备工作,抽不开身。县委安排我来陪同您啊。" 李显平的目光透过车窗,冷冷地扫了焦进岗一眼:"这周就开人代会了,开了会你都不是人大主任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讽刺,"这大冷天的,老焦你还真是够操心的。" 焦进岗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尴尬地搓了搓手:"李书记说笑了...说笑了..." 李尚武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焦主任现在还是正县级嘛,李县长还是副县级。县里安排焦主任来,说明很重视啊。" 李显平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问道:"胡司令员在家还是在招待所啊?" 焦进岗连忙回答:"我早上去了胡家,去的时候他还在家里,整个人状态很不好,说不定还要给市里发发脾气。" "走吧,去胡延坤家里。"李显平说完,升起了车窗。 车队重新启动,焦进岗的桑塔纳在前面带路。临近元旦,街道上已经零星挂起了红灯笼,上面写着"喜迎元旦"的字样。路边的商店门口,几个工人正在搭架子,准备悬挂节日装饰。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得行人缩着脖子快步行走。 车队驶入县委家属院,停在一栋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前。作为县政协主席,胡延坤享受的是县级干部待遇,独门独院。院子里已经摆满了花圈,有东原市政协送的,有东洪县四大班子和各乡镇、单位送的。白色的挽联在寒风中轻轻摆动,显得格外凄凉。 院子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胡延坤的遗体已经被法医带到市里解剖分析死因,客厅被临时改成了灵堂。正中央挂着胡延坤的遗像,下面摆着香炉和供品。 李显平一行人走进灵堂,向遗像三鞠躬。起身后,李显平环顾四周,眉头微皱:"胡司令员不在?胡玉生呢?" 胡延坤的妻子站在一旁,眼睛红肿,声音沙哑:"他二叔带着玉生去省城看腿去了。" 李显平心头一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刚才明明听焦进岗说胡司令员早上还在,怎么转眼就去省城了?这是故意避开自己吗?种种猜测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让他心情更加忐忑。 李显平侧身道:“怎么胡司令员不知道我们要来?” 焦进岗马上说道:“知道,怎么不知道,上午我还和胡司令说了。他还是要给您好好聊聊!” 胡家媳妇则是解释道:“李书记啊,是玉生腿疼的实在厉害,所以他们走的匆忙!” "胡夫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李显平强作镇定地说道,"组织上啊一定会妥善处理。" 胡延坤的妻子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李显平一眼,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要求,一切听组织的。" 这个回答让李显平更加诧异。之前胡家明明提出了四点要求:查清死因、释放胡玉生、不再追究胡延坤在石油公司的责任、赔偿十万并解决家属工作。怎么现在突然什么都不提了? 焦进岗见状,连忙说道:"这是市政法委李书记,老胡家的,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组织上能满足的肯定满足。" 胡延坤的妻子依然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李显平读不懂的复杂情绪:"真的没有要求,谢谢领导关心。" 站在一旁的李尚武感觉事情不对劲,悄悄把田嘉明拉到一边:"不是让你们把人看好吗?人呢?" 田嘉明压低声音:"我也是刚来。听刑警大队长廖文波说,是胡司令的警卫员把胡玉生架上军车的。他们不敢问,也没敢拦。" 李尚武眉头紧锁,拉着田嘉明走到院子里:"胡玉生什么状况?" 田嘉明回忆了一下:"您知道的,我之前开枪打了他,所以昨天没好意思靠太近。"他犹豫片刻,又补充道,"不过我听廖文波说,胡玉生状态很不好,脸上还有淤青。在看守所估计被打得不轻。" 李尚武的眼神变得锐利:"都是被沈鹏所谓的''照顾''?刘大勇安排人下的手?" 田嘉明点点头:"很有可能。所以胡司令才急着带他去省城看病,也是解释的通。" 李尚武道:“一些皮外伤,还用的到去省城?” 两人正说着,李显平从屋里走出来,脸色比进去时更加阴沉。他在灵堂里待了半个小时,想见的人一个都没见到,心情丝毫没有轻松。 "孙海龙,"李显平叫来办公室主任,"有没有胡司令员的电话?" 孙海龙摇摇头:"我马上联系东原军分区,看能不能找到。" 一行人走出院子。刚到门口,李显平突然停下脚步,对着田嘉明厉声训斥:"田嘉明!你是怎么搞的?看守所一团糟!我给你三令五申,说你们刑讯逼供的事很严重,你就不当回事!你这个公安局党委书记是怎么当的?" 田嘉明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他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三令五申!"李显平猛地提高音量,右手食指重重地点着空气,"我说过多少次?看守所管理必须规范!刑讯逼供必须杜绝!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他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李尚武和丁刚,又落回田嘉明身上:"现在好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为东洪发展做出过突出贡献的政协主席,死在看守所里!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嗯?" 田嘉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李书记,我..." "你什么你!"李显平厉声打断,"看看你们看守所都成什么样子了?犯人随意殴打他人,管教视而不见!你这个党委书记是干什么吃的?" 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又引得路过的几个县委机关工作人员都放慢了脚步,偷偷往这边张望。 "我告诉你田嘉明,"李显平向前迈了一步,皮鞋重重地踏在水泥地上,"这不是简单的管理疏忽!这是严重的渎职! 李尚武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李书记,外面风大,咱们回去再说吧。" 李显平却充耳不闻,继续盯着田嘉明:"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不是出了事,而是出了事你还遮遮掩掩!到现在都没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 他突然转身,指向院子里摆满的花圈:"看看!一个为东洪发展做出贡献的老同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田嘉明负得起这个责吗?"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现场一片寂静,只有李显平的声音在回荡。 "从现在开始,"李显平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却带着更严厉的语气:"东洪公安必须全面整顿,看守所所有涉案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该抓的抓,该判的判!你这个书记长要是再敢包庇,我连你一起查!"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皇冠轿车。黑色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田嘉明站在原地,脸色惨白。他知道,李显平这番训斥不仅仅是说给他听的,更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特别是站在院门口冷眼旁观的胡延坤家属。 李尚武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低声道:"先回去再说。" 胡延坤的妻子站在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她的眼神冷漠,似乎这一切都来的太晚了。 皇冠轿车缓缓驶离县委家属院,向县委招待所调查组临时办公点驶去。 车内,李显平靠在座椅上,心情郁闷至极。他原本想了很多对策,准备无论对方出什么牌,赔钱也好,安排工作也罢,自己都能接招。可现在对方直接走了,这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更让他不安的是,胡司令员这种反常的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封所谓的举报信,到底有没有,如果有胡家人到底给他看了没有?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在李显平脑海中纠缠不清。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东洪县城的街道上,零星的元旦装饰在寒风中摇曳。李显平望着这一切,眼神愈发深邃。到了县委招待所会议室,服务员上了茶水之后,孙海龙就快步走了过来,说道:“书记,我通过军分区办公室,找到了胡司令的电话。”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拍打玻璃窗,风云卫星发射之后,天气预报更加准确了,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又一次奔涌而下。李显平坐在会议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上。孙海龙快步走进会议室,孙海龙手里的纸片上写着一个电话号码,俯身在李显平耳边低语:"书记,我通过军分区办公室,找到了胡司令的电话。" 李显平抬头看了一眼孙海龙,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烁。他沉吟片刻,缓缓站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 走出会议室,刺骨的寒风迎面袭来,李显平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转头对跟上来的孙海龙说道:"去把我大衣拿过来。" 孙海龙连忙转身回会议室取大衣。李显平站在走廊上,从公文包里掏出大哥大,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嘟..."电话接通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冷硬的男声。 李显平立刻换上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胡司令员吗?是我,东原市政法委李显平啊..." "啪!"电话突然被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李显平握着大哥大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这时孙海龙正好拿着大衣走过来,见状连忙将大衣披在李显平肩上。 "早干什么吃的?没有眼力劲!"李显平突然暴怒,一把甩开大衣,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怒意。 孙海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大衣滑落在地。李显平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走回会议室,皮鞋在水泥地面上踩出沉重的声响。 会议室里,李尚武正在和焦进岗低声交谈。看到李显平面色阴沉地走进来,两人立刻停止了谈话。李尚武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李显平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了十几下,似乎在平复情绪。过了约莫半分钟,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好吧,现在开会。说说情况。县里先汇报吧。" 焦进岗看了看李显平阴沉的脸色,又看了看李尚武,咽了口唾沫:"哎呀,本来问题还很多,胡家人提出了四个要求..."他顿了顿,脸上堆起笑容,"结果您看咱书记一来,问题全部解决了!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啊!政法委专门化解矛盾纠纷,我们县里啊,问题解决了,我们县里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李显平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焦进岗的阿谀奉承,"说明你们没思考!什么事都让市里来做,你们惹祸县里来擦屁股,这事能这样干吗?这是什么工作态度?"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焦进岗的笑容僵在脸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李显平环顾四周,声音冷峻:"稳定压倒一切!但是现在开会,县里只来了两个人,市里来了多少人你们自己看看!说明什么?说明你们不重视!既然你们都不重视,我们还开什么会?我就是来东洪吃饭的吗?" 他的目光如刀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胡玉生都找不到去了哪里!何书记明天就要来了,你们市公安局和县公安局是干什么吃的?" 李显平一拍桌子:"田嘉明!你这个公安局书记是不是真的不想干了?嗯?一个在押人员让你们看着,说走就走了?你们看守所是菜市场吗?" 田嘉明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却不敢反驳一个字。 "还有你,焦进岗!"李显平转向县人大主任,"人代会马上要开了,你这个人大主任就是这么履职的?政府的工作是怎么监督的?" 焦进岗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 李显平压抑着声调,说道:"同志们啊,我告诉你们,东洪县看守所这件事,市委和市政府是高度重视,这不是一件小事,正县级的干部啊!结果那,上热下冷,县里不重视,不部署,不落实!同志们,这怎么得了。”说完之后,李显平喝了口茶,也是觉得有些失态,就道:“不怪我发脾气,我都来了,该见的一个没见上,焦进岗同志啊,你过于乐观了。隐性的矛盾比显性的问题,更可怕。我先表个态,市政法委是有意将矛盾和问题化解在看守所的,这个我已经和尚武通了气。看守所内的相关责任人,涉及到这件事的必须严肃处理!该查的查,该抓的抓,该判的判!一个都不能放过!" 说完,他合上面前的笔记本:"好了,散会!"然后拂袖而去,留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李尚武坐在原位,脸上写满尴尬。他轻轻摇头,心里暗道这个李显平今天是怎么了,简直像吃错了药一样。 与此同时,平水河大堤上,我正陪同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检查平水河水库建设进度。寒风刺骨,我们裹紧大衣,站在公路边看着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干活。 远处的东洪水库建设工地更是热闹非凡。尽管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十一二度,工地上依然红旗招展,横幅上写着"战天斗地,不畏严寒"的标语。两千多名群众挥汗如雨,铁锹和冻土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方建勇穿着笔挺的深色风衣,文质彬彬地站在大堤上,看着下面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转头问我:"朝阳啊,现在多少度?" 韩俊马上汇报道:"秘书长,天气预报是零下十一二度!" 方建勇皱了皱眉:"有必要这么干吗?朝阳。"他的目光扫过现场,"天太冷了,群众我看啊手都冻伤了。土冻得这么硬,效率也低啊。" 站在一旁的曹伟兵副县长连忙解释:"这次降温前我们就打算停下,但是市委郭秘书长不同意。" 方建勇闻言苦笑。郭秘书长是市委常委,官大一级,他也不好说什么。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提醒道:"朝阳啊,何书记是管干部的书记,表现可以。我是觉得,万一明天真的下雪,大家还这么干,恐怕不合适。" 我立刻会意,转头对办公室主任韩俊说道:"韩主任,把这个问题记下来。我下午给郭秘书长再打电话请示。" 看了看手表,我对方建勇说道:"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李显平书记还在等我们吃午饭。" 车队返回县城。我直接去了县招待所会议室,推开门时,发现里面只有李叔和焦进岗两人在抽烟。烟雾缭绕中,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怎么不见显平书记?"我问道。 李叔深深吸了一口烟,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桌子:"走了。" 焦进岗苦笑着摇头:"朝阳县长啊,以后啊这种工作别安排我干了,你说啊我这么大人了,被李显平书记骂了一顿..."他简单叙述了被训斥的原因,脸上写满委屈。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我给李书记打个电话?" 李尚武摆摆手:"不必了。"他掐灭烟头,声音低沉,"现在关键是找到胡玉生到底去了哪里!" 而下午三点,省军区司令部门口,一辆军车稳稳的停下,卫兵查看了证件之后,敬了一个礼,道闸打开,军车稳稳的开进了省军区大院! 第 1091章 周海英发委任状,俞淑清约王瑞凤 午宴设在招待所二楼的小包间里。圆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本地菜,中间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李显平没有出席。我和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曹伟兵陪着李尚武和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几人。因为李显平的事,刚开始气氛略显沉闷,喝了几杯酒之后,话题自然是围绕着明天何思成副书记的视察。 “朝阳啊,”方建勇舀了一勺羊肉汤,热气氤氲了他金丝眼镜的镜片,说道:“何书记这次新春走基层,重点是送温暖、鼓干劲。东洪水库这个点选得是好,但是群众的事,你们啊在斟酌。” 刘超英说道:“郭秘书长上次专门指示,场面要热烈,但更要体现组织的关怀。”刘超英给李叔添了一碗汤,放下汤勺,目光转向我,说道:“县长啊,我建议特别是那些冻伤的群众,慰问品要准备充足,医药保障要跟上。要让领导看到,我们东洪县的干部群众,既发扬了战天斗地的精神,也时刻把群众的冷暖放在心上。” 我连忙点头:“超英啊,方秘书长的意思是咱们是不是动静太大了。” 刘超英说道:“秘书长放心,都安排好了。县医院抽调了医生组成医疗队,就在工地值班。棉大衣、冻疮膏、红糖姜茶都备足了,县里还给大家发了猪,明天吃猪肉。” 李叔夹了一筷子清炒白菜,接口道:“安全是底线啊。朝阳,工地那边,何书记的安全保卫方案,我和田嘉明同志又过了一遍,要确保万无一失。” “李市长。”我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两位领导。东洪条件有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啊。” 方建勇摆摆手,温和地笑了笑:“都是为了工作。朝阳县长统筹有方,准备工作很扎实。何书记看了,一定会满意的。”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不过啊,朝阳,超英,我还是那个意见,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零下十几度,土冻得跟石头似的,群众热情高是好事,但也要讲科学,讲实际效果。我看啊,视察完之后,你们可以考虑调整一下施工方案,等开春再大干!” 我心中了然,方建勇这是表达对“冒严寒赶进度”的担忧。我放下茶杯,声音沉稳:“方秘书长的指示很及时。伟兵同志已经提出了调整方案,打算把人力集中到库区清淤和堤坝加固这些受天气影响较小的工序上。外围土方作业,确实可以暂缓。同时,在撤一部分群众走。” 方建勇满意地点点头:“嗯,这样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实事求是嘛。” 午宴在略显官方的氛围中结束。送走方建勇后,李尚武叫住了我:“朝阳,到我房间坐坐,聊聊下午的安排。” 李尚武在招待所的临时房间暖气很足。他脱掉警用大衣挂在衣架上,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拿起暖水瓶给我泡茶。 “李叔,您坐,我来。”我连忙起身。 李尚武摆摆手,动作麻利地倒上两杯热茶:“坐吧,跟你还客气什么。”他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自己也在对面的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捧着茶杯暖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上午,超英、进京和焦主任他们去找胡玉生了。”李尚武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老公安特有的沉稳,“焦进岗本来不想去,觉得脸上挂不住,被我劝住了。都是老党员老干部了,要以大局为重。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显平书记一般见识。他这才勉强答应。” 我点点头:“焦主任受委屈了。李书记今天…确实有些反常。” “岂止是反常,”李尚武轻轻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眼神深邃,“简直是失态。一个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在公开场合,对着县里的干部大发雷霆,拍桌子骂娘,朝阳,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沉吟片刻:“是奇怪。按理说,胡玉生跟着他二叔,一个军分区司令员,安全肯定没问题,也闯不出什么祸来。李书记这么激动,揪着胡玉生的去向不放,确实有点…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李尚武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放下茶杯,身体靠向沙发背,“朝阳啊,你想想,胡延坤除了是县政协主席,他还有什么身份?” 我一愣:“身份?他…他是胡振山司令员的亲大哥?” “对!”李尚武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虽然严格意义上,胡延坤不算现役军人的直系亲属,但他是现役高级军官的亲哥哥!这层关系,在军队系统里,分量不轻!老胡是东宁市委常委、军分区司令员,是戎装常委,在地方事务上,他话语权不大,一般也不会轻易表态。但是!” 李尚武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警醒:“如果这件事,胡家觉得在地方上得不到公正的处理,他们会不会…走军队那条线?向上反映?” 我的心猛地一沉:“李叔,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李叔直视着我,眼神如炬,“胡家现在不吵不闹,不提任何要求,不要任何赔偿,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更可怕!我怕他们是在憋大招,直接捅到上面去,军队系统,最是护犊子。老胡如果以现役军官亲属遭遇不公为由,向省军区甚至更高层反映,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到时候,省委领导批示下来,省厅、省纪委介入…那局面,就不是我们东原市能控制的了!”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而且,胡玉生现在被老胡带走了,人在哪里?在干什么?我们一无所知。如果他真的伤得很重,或者…胡振山带着他去更高层的军队医院验伤,拿到更权威的伤情鉴定…就又复杂了!” 我听完,倒吸一口凉气。李叔的分析,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许多疑惑。我说道:“难怪李显平今天如此失态,他作为政法委书记,肯定比我们更早看到了这种潜在的危险啊。他今天看似在骂田嘉明,他害怕局面失控,害怕自己无法收场?” “可是…李叔,”我仍有些难以置信,“胡玉生本身问题一大堆,组织上让他回家奔丧已经是照顾了。他们胡家…还敢倒打一耙?给地方施压?” “为什么不敢?”李叔反问道,眼神锐利,“胡延坤死了!死在看守所里!胡玉生也差点被打死!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天大的冤屈!至于胡玉生以前做过什么,在生死面前,在亲情面前,还重要吗?军队系统护短,有时候是不太讲地方上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的。”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更重要的是,朝阳,我们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沈鹏为什么要对胡延坤下死手?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沈鹏冒这么大风险,在看守所里就迫不及待地动手?这不合常理!” 李叔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我总觉得,这背后的事啊,这个秘密,可能才是让胡家沉默、让李显平失态、让沈鹏铤而走险的真正原因!而这个秘密,一旦被军队系统的人抓住,捅上去…与现在钟书记和你求稳的心态相反了!” 李尚武的分析,让我顿时觉得心里一阵发堵,东洪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李叔,”我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尚武沉默片刻说道“等。”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坚定,“等胡玉生的消息啊。等胡家的下一步动作。等李显平…还能不能稳住阵脚。” 说了胡玉生的事情之后。我又说道:“李叔,水库工地那边…群众手脚受冻的情况确实不少。方秘书长刚才也提醒了,零下十几度,土冻得跟石头似的,效率低,风险大。您看…是不是该让大家调整一下?至少…等这场雪过去?” 李叔的目光从茶杯上抬起,深邃的眼神里略显疲惫和凝重。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这事…是市委郭秘书长亲自定的调子。要‘展现精神面貌’,要‘热火朝天’。郭秘书长是市委常委,他的意见…有可能代表市委。”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声音低沉:“郭秘书长这个人…很讲政治,也很在意领导的观感。他坚持这么安排,未必没有钟书记的意思在里面。现在调整…等于否定市委的部署,打秘书长的脸。” 我的心沉了下去。郭致远秘书长是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是钟书记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他的态度,往往就代表着钟书记的态度。 “可是李叔,”我眉头紧锁,“群众是真苦啊!手上、脚上冻裂的口子,看着都揪心!” 李叔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朝阳,你的顾虑是对的。但做事…要讲究方法。这样,你下午还是亲自给郭秘书长打个电话,不要提调整方案,就说…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有中到大雪,工地湿滑,群众保暖防滑压力很大,请示一下…看领导有什么指示。重点突出安全!突出对群众的关心!把球踢给他!让他来做这个决定!” “明白了,李叔!”我重重点头,“我一会儿就打!” 李尚武微微颔首,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胡家那边…这种反常的平静…太让人不安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胡家突然不再提任何要求的事。这种沉默,确实比大吵大闹更让人心惊肉跳。 回到办公室,我立刻拨通了市委秘书长郭致远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 “喂?朝阳啊?”郭致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惯有的沉稳和一丝疏离。 “郭秘书长,打扰您了啊。”我语气恭敬,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和担忧,“有个紧急情况向您汇报一下。刚接到气象局最新预报,明天东洪县可能有中到大雪!现在水库工地那边气温已经零下十几度了,地面!我担心…万一明天真下大雪,您看…我们是不是需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能想象郭致远在电话那头微微皱眉的样子。 “朝阳啊,”郭致远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悦和敲打的意味,“我知道你和何书记的关系,我也跟你讲过,何书记这次来,不是走亲戚!是代表省委视察东原的水利农田基础设施建设!是来看我们抓经济、促改革的进度!是来给基层干部群众送温暖的!肯定要热火朝天!要展现精神面貌!下点雪怕什么?怎么能一直在这些问题上纠结?” 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朝阳啊,我为什么不选你们电厂的点?就是因为电厂还停留在规划上,没有实际动静嘛!东洪水库是实实在在的大工程!场面要热闹!要壮观!要体现出我们克服困难、大干快上的决心!好了,这也是市委的意见!就这样吧!” “嘟…嘟…”电话被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我握着话筒,郭致远的态度如此强硬,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这让我心头更加沉重。看来,明天的“热火朝天”是躲不过去了。我只能祈祷,千万别下大雪! 放下电话,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组织部长焦杨带着韩俊和杨伯君敲门进来,汇报“两会”筹备情况。 “县长,时间太紧了!”焦杨一进门就风风火火地说道,焦杨今天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风衣,显得干练利落。她径直走到我办公桌前,将一份厚厚的材料放在桌上,手指在封面上点了点,“您的政府工作报告,今天必须定稿了!不然打字室那边根本来不及排版印刷!” 我拿起报告,翻开。标题是《解放思想 锐意改革 为开创东洪经济社会发展新局面而努力奋斗》。我快速浏览着,目光在新“四个刻不容缓”的论述上停留了片刻——加快发展刻不容缓、深化改革刻不容缓、维护稳定刻不容缓、改善民生刻不容缓。这是上次常委会上定下的基调。 “焦部长,这篇报告写得不错。”我抬起头,看向焦杨,“新‘四个刻不容缓’的论述基本到位,结构也清晰。老干部和四大班子的意见都征集、吸纳了吧?” 站在焦杨身后的杨伯君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清晰沉稳:“县长,都征集了。这份是结合您的批示,以及老干部、四大班子反馈意见修改后的第四稿。我们重点对工业园区建设和深化改革部分做了细化补充。” 我点点头,拿起红笔,仔细翻阅起来。报告整体框架没问题,但有些地方还是略显空泛。我拿起笔,在一些过于口号化的段落旁批注:“此处需补充具体数据支撑”、“措施需更具体可行”、“此处表述可更务实”。 “焦部长,韩主任、伯君,你们三个都坐呀!”我放下笔,目光扫过三人,“这次两会提前召开,时间紧任务重,你们能拿出这样一份质量不错的报告,辛苦了。”我话锋一转,看向杨伯君,“伯君啊,以后写作,尽量要更务实些。少说空话套话,多讲干货。报告是给代表委员们看的,更是给全县人民看的,要让大家听得懂,看得明白,知道我们政府明年要干什么,怎么干。” 杨伯君立刻挺直腰板,重重点头:“是!县长!我记住了!一定改进!” 我又转向焦杨:“焦部长,这样吧。明天下午,送走何书记之后,我抽时间到各个代表团驻地走一走,听听代表们的意见。你通知一下进京副书记、超英县长,还有…”我顿了顿,“焦老那边,也打个招呼,请他一起。” 焦杨闻言,抬手轻轻捋了捋耳畔一丝散落的碎发。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动作自然而带着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优雅和干练。她点点头,声音干脆:“好的县长!我马上去安排!” 这时,韩俊上前一步汇报道:“县长,后勤保障这块,我已经给县委招待所以及县里几个有接待能力的大局招待所都开了会,强调了食品安全、环境卫生和服务质量。也让工商局联合卫生局,给全县大小餐馆都打了招呼,这段时间务必注意卫生,规范经营,确保代表委员和工作人员吃得放心、住得安心。” “嗯,很好。”我表示满意,“细节决定成败。两会无小事,后勤保障一定要万无一失。” 焦杨拿起桌上的报告:“县长,那这份报告…?” “就按这个框架,把我批注的地方再修改润色一下,今晚务必定稿,韩主任审稿签字后送印刷厂!”我拍板道。 市委大院对面的迎宾楼,四个大红灯笼早已亮起,“喜迎元旦”的金字在暮色中格外醒目。楼前车水马龙,挂着市府、各大局委办牌照的小轿车,夹杂着几辆进口的皇冠、公爵王,甚至还有几辆挂着外地牌照的豪华越野车,将不大的停车场塞得满满当当。经理王曌穿着笔挺的西装,脸上堆着热情笑容,在门口迎来送往,声音洪亮地招呼着各路宾客:“张局里面请!”“书记您可来了,周总他们都在三楼‘牡丹厅’等您呢!” 如今的迎宾楼,菜式早已被东原的干部们吃腻了。但在这里吃的不是饭,吃的是关系,是圈子,是信息。能踏进迎宾楼的门槛,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三楼“牡丹厅”包间里暖气开得很足,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线。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茅台酒瓶已经开了好几瓶。原临平县委副书记、现省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赵东坐在主位,周海英坐在左边,常云超在右边,在左手边是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在右手则是交通局长丁洪涛,旁边依次坐着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冉国栋、田嘉明和其他几个要好的干部。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丁刚几杯茅台下肚,脸上泛着红光,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李显平在东洪大发雷霆的场景:“……你们是没看到啊!那脸黑的,跟锅底似的!拍着桌子骂娘!把我们当孙子训!说什么‘看守所一团糟’、‘公安局党委书记是怎么当的’!那架势,啧啧,好像他李显平才是市委书记似的!” 周海英晃着手中的红酒杯,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这个李显平,吃错药了吧?真以为自己是个领导了?不过是个政法委书记,摆什么谱!” 丁刚一拍大腿,声音带着酒气和怨气:“可不是嘛!大周!你是没看到他那个嚣张气焰!把我们当儿子一样批!一点面子都不给!田嘉明同志被他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周海英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转向坐在他右手边的赵东,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赵主任,这不是您马上要荣归故里了嘛!等咱们于书记来了之后,您可得把李显平这种情况,好好跟伟正书记汇报汇报!这种目无组织、飞扬跋扈的干部,怎么能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赵东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组织部干部特有的沉稳。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平静无波:“哦?李显平同志……当着朝阳县长的面,也敢这么发脾气?” 丁刚立刻接口道:“嗨!就是因为李朝阳不在场!他才敢这么嚣张!李县长当时陪方秘书长去水库工地了!山中无老虎,猴子才称大王嘛!” 赵东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放下茶杯:“是嘛。”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分量,“朝阳同志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以前在临平县搭班子的时候,他比较低调,但很有手段。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有股子狠劲。他和张市长配合得不错,把临平那些乌烟瘴气的本土势力和家族,收拾得服服帖帖,老实了很多。” 在座的几人闻言,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常云超端起酒杯,笑着打圆场:“赵主任说得对!李县长确实是个能干事、敢干事的干部!来,赵主任,我敬您一杯!您看您多好,去了省里就解决了正处,回来啊马上就是县委书记,这就是跟对了人,前途无量啊!” 赵东端起酒杯,与常云超轻轻碰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谦逊的笑容:“常书记,您可别笑话我了。我呀,刚刚解决正处,按组织程序,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跟着于部长马上调回来,还得在省城再工作一段时间。” 周海英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遗憾,随即又豪气地拍着胸脯:“赵主任,你想不想回来?想回来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周叔叔打个电话,让他打个招呼,让你回来就是!” 赵东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认真思考周海英的提议。他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周总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事…让我再想想。” 周海英哈哈一笑,举起酒杯:“好!不管赵主任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东原的兄弟们永远欢迎你!来,大家一起举杯,欢迎赵主任回东原!以后啊,咱们有常书记,马上就有伟正书记,接着就是丁洪涛书记,接着又有赵东书记,你们可得多照顾我的生意啊!” 众人哄笑着举杯,气氛再次热烈起来。常云超放下酒杯,看似随意地问道:“海英,怎么回事?我咋听说东洪到光明的班车,是东投集团在跑?龙投没去争取一下?” 周海英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一丝无奈和苦笑:“唉,别提了!被李朝阳和胡晓云联手给摆了一道!不过没关系!”他话锋一转,眼神瞟向丁洪涛,带着一丝深意,“等洪涛当了书记,东洪这一亩三分地,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到时候,他们的车都是咱们的!” 丁洪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端起酒杯:“周总,那我可就等着您给我发委任状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晓阳已经起床,正细心地为我整理着今天要穿的深灰色西装。她用软刷轻轻拂去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仔细地抚平衣领和袖口。 “三傻子,”晓阳抬起头,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里满是欣赏,“你这人啊,咋年龄越大,看着越精神,越好看呢?”她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我的领带,“这身西装,真衬你。” 我握住她的手,笑道:“还不是晓阳大人照顾得好?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精神焕发。” 晓阳嗔怪地拍了我一下:“谁把你养胖了?是你自己心宽体胖!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我看你呀,是操心的命!” 温馨的晨间调侃被一阵急促的“嘀嘀”声打断。床头柜上的大哥大响了起来。 我走过去拿起电话听到是晓勇的声音:“喂?二哥?” 电话那头传来二哥晓勇略显焦急的声音:“朝阳啊,是我。你二嫂要跟你说个事。” 紧接着,二嫂淑清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急切和凝重:“朝阳啊,是我,淑清。你们东洪那边怎么回事?平水河大桥不是都调查完了吗?怎么还搞出来有人倒卖材料?还有漏网之鱼?” 我的心猛地一沉:“二嫂,怎么回事?你说清楚那?” 二嫂的声音清晰:“是这样!刚刚得到的消息!昨天晚上,省军区的领导,直接给省委赵书记递了一份材料!是关于平水河大桥和胡延坤案的!材料很详细!赵书记看了之后,非常重视!已经签了‘请思成同志阅处,并报我后续情况’!大舅马上就要带着这份材料,到东洪来了!” “什么?!”我握着大哥大的手猛地一紧,省军区直接递材料给省委书记!道方书记亲自批示!大舅带着材料亲临东洪?“不应该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平水河大桥,主犯罗腾龙都已经枪毙了!材料问题也查清了!难道罗腾龙因为这事还枪毙错了?再说,胡延坤的死,跟大桥有什么关系?” 我脑海中飞速运转,试图理清这突如其来的风暴。胡延坤的死明明是在看守所,怎么会牵扯到平水河大桥的材料问题?难道…胡家拿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证据?或者…有人借题发挥,把两件事硬扯到一起? 晓阳一直站在我身边,敏锐地察觉到我瞬间剧变的脸色和略显失态的语气。她二话不说,立刻从我手中“抢”过大哥大,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二嫂,我是晓阳!”晓阳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没有丝毫慌乱,“到底怎么回事?您说清楚点!材料具体什么内容?怎么会牵扯到平水河大桥的材料问题?胡延坤不是在看守所死亡的吗?” 电话那头的二嫂淑清显然也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凝重:“晓阳啊,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是省委办公厅的领导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让我陪着大舅一起来东洪‘摸底’,了解情况!所以我才赶紧先给你们打电话,想问问你们这边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东洪的水…也太深了吧!” 晓阳眉头紧锁,好在对平水河大桥案和胡延坤案都有所了解。平水河大桥的材料问题,当时是以机密文件的形式通报到各县,县团级以上干部都要传阅学习,她自然看过。她迅速在脑海中梳理着两件事的关联点。 “二嫂,”晓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平水河大桥的材料问题,当时已经查清结案了,主犯罗腾龙也伏法了。胡延坤的死,市里初步调查是看守所管理混乱导致的意外,但不排除涉及刑案。这两件事…怎么会搅和到一起?省军区递的材料,到底说了什么?” 二嫂叹了口气:“晓阳啊,我更糊涂了!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莫名其妙!大舅的签批意见还没正式下来,但听领导那语气,事情绝对不小!而且…省军区直接递材料,这分量…你们想想吧!”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晓阳,瑞凤知不知道这事?” 晓阳立刻回答:“瑞凤市长应该知道一些具体情况。” 二嫂当机立断:“这样吧,我今晚留在东原市里住一晚,不跟大舅的车队一起走了。你给凤姐说一声,就说我约她晚上在市委招待所碰个面,一起吃个饭。” “我去说?” “对,你去说!凤姐那边很关键。” 晓阳立刻会意:“好!二嫂!我马上联系凤姐!” 二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嗯!你告诉她,就说我想她了,来出差约她晚上聚聚。具体事情…见面再说。” 第 1092章 何书记现场视察,钟书记面色复杂 晓阳将那台沉甸甸的大哥大轻轻放回窗台下的书桌,发出一声闷响。她转过身,晨光勾勒着晓阳沉静的侧影,马尾辫一丝不乱,晓阳白皙的脸颊在微光里透出近乎透明的绒毛。 “三傻子啊,”晓阳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清晰和一丝探究问道:“平水河大桥的事,省厅的通报,我记得是下了文的,罗腾龙也处理了,人都枪毙了。怎么又翻腾出来了?”她说着,手下动作不停,将被褥抚平、对齐,动作沉稳利落,仿佛刚才那通来自二嫂的电话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在她接电话那短短几分钟里,我的思绪高速旋转、碰撞。平水河大桥重建的场景、沈鹏那张时而狰狞时而谄谀的脸、胡延坤僵硬的遗体、胡玉生那条伤腿……这些散落的碎片,在省军区那份直抵赵书记案头的“材料”面前,被强行拼凑。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细节,终于在记忆的暗角浮出水面。 “平水河…沈鹏…胡延坤…胡玉生…”我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忽然,杨伯君那次汇报时的神情清晰地浮现出来—— “是了!昨天李叔还问起,沈鹏和胡玉生之间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当时记岔了,以为他们面上还过得去。实际是…”我顿了顿,整理着措辞。“就在沈鹏刚带工作组进石油公司那会儿,他架势很足,雷厉风行。可后来,他和胡玉生在大吵一架,动静很大,两人都撕破了脸皮。按说,到这地步,沈鹏对胡玉生该更狠才对。可怪就怪在,”我加重了语气,目光与晓阳交汇,“吵完那架,沈鹏的态度倒是软了,对胡玉生不再穷追猛打,甚至有点…绕着他走的意思。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些问题?” 晓阳已将枕头摆正,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窗台上轻点。 我继续说道:“问题的根子,就在那次吵架上。杨伯君当时说,胡玉生气急败坏,吼了些关于沈鹏‘老底’的话?还提了平水河大桥?” 想通了这一点,我又肯定道:“没错!杨伯君当时说得含糊,只讲胡玉生放了些‘狠话’,说沈鹏‘过去那点事’见不得光,还影影绰绰扯到了大桥。现在串起来看,那‘老底’和‘过去的事’,八成就是指着平水河大桥!胡玉生当石油公司老总,又是胡延坤的儿子,肚子里装的秘密,恐怕比石油公司账上的窟窿还多!他手里,怕是有东西。” 赵书记签批了意见…这风浪的级别,陡然拔高了。我看向晓阳,眉宇间带着凝重:“晓阳,这事…有点棘手了。省里直接伸手,旧案也扯了进来,跟市里想稳住局面的调子,拧着劲儿了。” 晓阳的神情却是波澜不惊。她走近一步,语气平和笃定:“慌什么?”她抬手替我掸了掸西装领口一道看不见的浮尘,动作从容,“天塌不下来。这不,二嫂约了瑞凤市长晚上见面?这就是路数。” “可这毕竟是私下…”我仍有疑虑,声音低沉。 晓阳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洞悉世情的淡笑,声音压得更低:“三傻子啊。越是大事,越讲究‘私下通气、台上定调’。二嫂和瑞凤市长碰面…”她顿了顿,眼神深邃,“这二位坐下谈,就是要摸清边界——这事,查到哪一步?动到哪一层?哪些人必须动?哪些线要守住?等她们谈拢了,后面开会,不过是走个过场,把定好的调子过个明路。”晓阳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透着对高层规则的了然。 我消化着她话中的分量,忧虑并未尽消:“理是这么个理。可这水太浑太深。大桥旧账翻个底掉,怕是要动到周海英,省交通厅那边也悬。鸿基书记现在可是省委常委!” 晓阳神色凝重:“所以,二嫂才亲自出面。瑞凤市长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手上的情况,她背后的人脉,她本人的态度,对划清这次调查的‘框框’至关重要。二嫂找她,就是要通这个关节,既要给赵书记、给部队方面一个交代,查该查的,也要…控住局面,避免震荡过大。”晓阳看了眼墙上的闹钟,拿起自己的黑色皮包,准备出门,又停下:“沈鹏在大桥项目里,挂什么衔?” “他当时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兼指挥部副总指挥。”我说道。 “副总指挥?”晓阳敏锐地捕捉到关键,“总指挥是焦进岗?” “对。” 晓阳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眼神冰冷:“罗腾龙能在总指挥眼皮子底下,倒腾出那么多劣质钢材水泥,说县指挥部全不知情?笑话。”晓阳的目光锐利起来,“焦进岗这个人,我看啊是比泥鳅还滑。当初市纪委要动真格,他‘恰好’出了个‘车祸’,躲去省城‘养病’,等风头过了,女儿焦杨又进了常委,他才悠悠然回来。李泰峰咋呼,其实是杆糊涂枪。焦进岗闷不吭声,心里恐怕门儿清啊。东洪这潭水,确实深得很。不过,”晓阳话锋一转,看向我时,眼神坚定,“三傻子,稳住神,该做什么做什么。有我呢。” 一番温存与冷静的交待后,晓阳匆匆赶往市府。我定了定神,前往县委大院。 车刚进大院,便见一片忙碌却有序的景象。干部们拿着扫帚、抹布,清扫着边角,动作不快,但细致。寒风卷着尘土,打在脸上生疼,不少人已经戴上了棉口罩。 刚下车,韩俊已快步迎上,自然地接过手包,低声汇报:“县长,云飞县长那边很支持我们,主动调了两辆新中巴过来,让我们搞接待先用着。” 我扫了一眼那两辆擦得锃亮的车,又看了看场院里几辆略显老旧的县里小车,声音带着一丝自省的沉重:“韩主任啊,兄弟县区的情谊要记,但这事本身,说明我们自家财政紧张,兜里没钱,准备不足,连基本的接待保障都捉襟见肘。” 韩俊脸上掠过一丝窘迫,解释道:“过去…李书记主政时公粮比重高,其实财政上还将就,下面局委、乡镇都配了小轿车,领导们出行习惯了小车…县里在集中接待用车这块,考虑确实欠周全…” 我摆摆手,无意纠缠旧账,目光投向远处扫地的干部,语气平和却明确:“好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没栽或没栽好的地方,我们要有补栽、栽好的担当啊。” 八点整,县委大院的小广场上。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曹伟兵、刘志坤、焦杨、吕连群等人,裹着厚棉大衣,在凛冽寒风中相互说着话。寒风更劲,卷起衣角。天空阴沉得如同墨染,厚重的云层沉沉压顶。 焦进岗微微仰头,缓缓收回目光,转向我,脸上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凝重和一感叹,声音低沉缓慢:“朝阳县长啊,这风刮得…邪乎啊。看这云头,又厚又沉,怕是…真要变天了。” 我也抬头,目光穿透寒风,心头沉甸甸的。终究是时机没算准。原定的通车日稳妥,为配合何书记视察仓促提前,偏撞上了风雪天。一丝复杂的情绪涌上,我低声回应,声音沉稳却带着重量: “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啊…焦主任说得是,这场雪,东洪啊看来是躲不过了。” 县委办主任吕连群手里攥着黑色的大哥大,快步走到我身边,微微欠身面带微笑汇报说道:“县长啊,市委办那边刚通了气,领导已经进入东原地界,钟书记已经接到何书记了,让我们做好准备,在光明区做了简短调研后,正往县界这边来。时间差不多了。” 我抬手,正了正深灰色大衣的袖口,布料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僵硬。“时间到了,上车出发。”我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周围几位核心班子成员听清。 田嘉明闻言,二话没说,将手中的烟抽了两口,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便径直走向旁边那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桑塔纳警车。车门沉闷地关合,警灯的光映在他紧绷的脸上,又迅速被车窗隔绝。三辆汽车——警车开道,我乘坐的中巴居中,后续的应急车辆紧随——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碾过结霜的路面,朝着县界方向驶去。 中巴车内,空调暖风渐渐驱散了寒意。我与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并排坐着。暖意升腾,人的精神似乎也松弛了些许,先前凝重的气氛轻松取代。刘超英展开那份厚厚的政府工作报告草稿,手指点着其中一页,侧头与我低声讨论着措辞的调整。后排几位常委也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话题自然都围绕着省委领导,对于胡玉生远赴省城,仿佛已被众人默契地归为一件寻常的“看病”小事,暂时抛诸脑后。 坐在我后排的是曹伟兵副县长,身体微微前倾,手扒着座椅靠背,凑近我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笑着问道:“朝阳县长啊,我听说…何书记是晓阳秘书长的亲大舅,这个…是真的吧?”他问完,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我手中正在审阅的报告稿。 我手中翻动报告的动作没有停顿,目光依然落在纸面上,与刘超英的讨论也未曾中断,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声音同样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回应道:“曹县长啊,你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嘛。”既未承认,也未否认,更像是默认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曹伟兵脸上立刻堆起谦逊的笑容,身体却坐直了些,仿佛得了某种印证:“不止我知道哦,咱们县里的干部…多少都听说了一点。”他点到即止,不再多言,将空间留给我和刘超英。 刘超英适时地接过了话头,手指在报告稿上移动,将讨论引回正题:“县长啊,您看这个‘四大工程’的提法——水库、电厂、工业园区、新高路建设——我认为定位很准,体现了我们东洪当前发展的关键抓手。”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老成持重的赞许,县长啊,你提的这个‘四个刻不容缓’指明了方向,‘四大工程’则是具体的载体。目标明确啊,压力与动力并存。我看,这次两会,大家干劲很足啊。”刘超英的话,既是对报告的肯定,也多少有些拍马屁的意味所在。 我看着报告上“四大工程”醒目的标题,目光扫过在座的县委常委们,声音平稳地响起,带着警示说道:“同志们啊,越是这个时候,大家越要做好思想准备。这次胡玉生去了省城,有些…情况,省里是掌握了的。”我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情况”二字在车厢内弥散开去,观察着众人微妙变化的脸色——焦进岗眼帘微垂,刘进京眉头轻蹙,吕连群笑容略僵……车内短暂的轻松气氛瞬间凝固了几分,是啊,他是县石油公司的总经理,违规进的人,县劳动人事局局长李勃清楚,县石油公司总经理自然也清楚。 我话锋一转,语气转为一种沉稳的安抚,又说道:“不过啊,大家也不用过于紧张。县委、县政府,一直在积极、稳妥地向上级汇报、沟通,也在和省委领导保持联系,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这句话,既是稳定人心,自然也是含蓄地展示“实力”,暗示给在座的“东洪八贤”——我的背后并非无人。 话音刚落,坐在前排的吕连群适时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挤出来的笑容,汇报道:“县长,现场那边早上啊我陪着超英县长已经确认过了。今天一早天没亮,我们又亲自跑了一趟,东投集团的六辆中巴客车全部到位,红绸子都扎好了,各乡镇沿线的群众也动起来了,又捡了一遍垃圾。” 吕连群特意强调了“亲自”和“到位”,眼神真诚地望向我,这是在明确表态,也是在为自家那位身陷囹圄的本家兄弟吕振山切割,似乎是表明吕家此刻是积极配合县里的姿态。 我微微点头说道:“辛苦了,连群主任。”简单几个字,既是对他工作的认可,也包含了对吕家这份“姿态”的初步接纳。东洪八贤,吕家这道缝隙,似乎也有弥合的可能。 汽车很快抵达县界预定位置。现场早已布置停当,各单位代表、群众代表顶着寒风,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有序站立,彼此低声交谈着。天气实在太冷,有人搓着手,有人跺着脚,好在旁边有个巨大的玉米秸秆垛,几个胆大的群众和工作人员在背风处点起了几堆小火堆取暖。 细碎的雪花不知何时已悄然飘落,无声地沾在人们的肩头、帽檐上,随即消融。光明区的几位领导也提前到了,双方寒暄握手,笑容里都带着官场特有的分寸感。市委办负责打前站的几位年轻干部快步迎上来,与我及刘超英等人握手寒暄,言语客气而周到。他们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得似乎稍久一些,嘴上虽不多问,但那份心照不宣的意味却很明显——何书记此行,与我之间那层特殊关系,已是这公开的秘密。 刘超英紧挨着我,低声快速地做着最后确认:“十点半仪式开始,流程是这样:领导车队抵达,我们列队欢迎,何书记下车与主要同志握手。张市长主持,接着是您致欢迎辞并介绍项目情况,然后常云超书记代表光明区讲话,钟书记做指示。最后由何书记宣布东光公路正式开通!”他的汇报条理清晰,尽显常务副手的干练。 正听着,一阵香风伴着寒风袭来。东投集团常务副总胡晓云,在马香秀的陪同下,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胡晓云今天穿了件深色呢子大衣,裹得很紧,显得精明干练。她主动伸出手:“朝阳县长,辛苦辛苦!别人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您这可是冬风得意众人随啊。您看您这阵风,把大家伙儿都吹到这里‘风雅集会’了。”她语带调侃,说话间,一阵冷风卷过,吹乱了胡晓云额前精心打理的刘海,她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 话音未落,一辆警用越野车由远及近急速驶来,雪亮的警灯在细雪中格外刺眼。田嘉明立刻反应过来,在我耳边低语:“县长,这是打前站、清道路的警卫车,提前到了。”他语气笃定。 刘超英反应迅速,立刻提高声音:“各位领导,大家按照预定位置列队!领导车队马上就到!”人群迅速安静下来,按照之前的排练找到自己的位置,站成两列。大家的目光都投向公路延伸的方向,屏息凝神。然而那辆警卫车只是减速,并未停下,车内的警卫人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现场环境和人群,确认安全后,便又加速驶离,消失在风雪中。现场短暂的期待感化作一阵轻微的叹息和跺脚取暖的脚步声。 又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在众人快要冻透的期盼中,公路尽头终于出现了闪烁的警灯。一支车队由远及近,沉稳驶来。开道的是光明区的警车,紧随其后的是一字排开的四辆中巴客车,再后面是市局的警车和一辆醒目的白色救护车,在细雪纷飞的公路上破开寒意。 曹伟兵则凑近我耳边,声音里带着激动:“哎,县长,您瞧,来了!您大舅来了!”他刻意强调了“您大舅”三个字,目光灼灼地望着那驶向停车区的车队首车。 雪花愈发细密,无声地落在众人肩头,在深色大衣上洇开湿痕,又渐渐堆积成白。我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襟,神色沉稳地带着焦进岗、刘进京、刘超英、曹伟兵等东洪县委常委班子成员,迎着风雪,快步走向已经稳稳停下的首辆中巴车。 车门徐徐滑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穿着锃亮黑色皮鞋的脚,稳稳地踏在覆盖着薄雪的地面上。省委副书记何思成身影出现在车门口。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围着一条厚实的羊毛围巾,头上戴着一顶款式简洁的深色棉帽,帽檐下露出的脸庞线条分明,眼神深邃平和,带着久居高位者不怒自威的沉静,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而显得平易近人。风雪似乎在何书记沉稳的气场面前悄然避让。 何书记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主动伸出宽厚温暖的手掌。我连忙上前一步,身体微躬,双手紧紧握住。 “朝阳啊,”何书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带着长辈般的关怀,手上的力道很足,“一路风雪,辛苦了啊。”他的目光自然地扫过我身后肃立的县委常委班子,那份关怀仿佛同时问候了所有人。 “书记,您辛苦了!让您冒雪前来,我们于心不忍。”我声音沉稳,带着由衷的敬意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自省。在这公开场合,省委副书记直接叫出我的名字,其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何书记微微点头,松开了手。我立刻侧身半步,开始介绍:“何书记,这位是我们县人大主任焦进岗同志,老领导了,经验丰富。”焦进岗连忙上前一步,伸出双手,脸上堆满谦恭的笑容:“何书记好!欢迎您莅临东洪检查指导!” 何书记与他握手,目光温和:“焦主任辛苦了,地方工作,离不开老同志的传帮带。” 我接着介绍:“这位是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同志,工作扎实,这次公路建设协调,出了大力。” 何书记点头:“嗯,进岗尽责,好啊。辛苦了啊。” 刘进京挺直腰板,双手握住何书记的手:“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介绍完县委常委班子,何书记又与几位市领导简单寒暄。随后,在钟毅书记、张庆合市长等市领导的陪同下,何书记在我的引领下,走向列队等候的干部群众代表。市委秘书长郭致远带头鼓掌,热烈的掌声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单薄但真诚。何书记步履稳健,走到队列前,再次伸出手。 他走到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群众代表面前,主动握住对方布满老茧的手:“老同志,辛苦了!这么冷的天,还在这里等我们。” 老农有些激动,声音带着乡音:“不辛苦,不辛苦!盼着路通呢!何书记能来,我们高兴!” 何书记温和地笑道:“路通了,日子会更好!”他又转向旁边一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代表:“师傅是修路的吧?手上这茧子,是光荣的印记啊!省委啊感谢你们!” 工人憨厚地笑着:“领导,应该的!能出份力,心里踏实!” 站在队列不远处的钟毅书记适时地向何书记介绍道:“何书记啊,为了坚决贯彻省委大抓交通基础建设的战略部署,朝阳同志到东洪之后,团结带领县委班子,紧紧依靠咱们东洪县广大干部群众,攻坚克难,硬是把这条路的工期给抢了出来,提前完成了任务!这体现了东洪县委县政府强大的执行力和凝聚力啊!” 何书记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赞许,微微点头。但他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的群众,声音沉稳有力,盖过了风雪:“交通建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成绩的取得,首要的是群众的力量!是咱们东洪、东原的广大群众,靠着肩膀和双手,一锹一镐,才打通了这条致富路、民心路!我们各级干部,只是在岗位上,尽了应尽的职责,做了该做的工作。功劳,属于咱们的群众啊!” 张庆合市长接口汇报道:“何书记说得非常深刻。这条路一通,东洪百万群众,就真正有了发展的出路,致富的希望!这是实实在在的民心工程!” 我简要介绍了东光公路的建设历程、遇到的困难和东洪县围绕“四大工程”水库、电厂、公路、工业园区推动发展的思路。何书记认真听着,不时微微点头,最后评价道:“水库、电厂、交通、工业园区、四大工程抓得好!交通、水利、电力,都是打基础、利长远、惠民生的实事!重点又落在发展工业上,思路清晰,抓住了关键,符合东洪的实际,符合咱们改革开放的要求啊。”他的肯定简洁而有力,如同定音之锤。 仪式流程进入原定的剪彩环节,工作人员正准备引导领导上前。何书记却忽然抬起头,目光投向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愈发密集的雪幕,又扫过群众肩上、帽子上渐渐积起的白雪,以及开始被白色覆盖的地面。他轻轻摆了摆手,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分寸感:“仪式要简化!雪越下越大,天寒地冻,形式主义的东西能省则省。心意到了,路通了,比什么都重要。不能让大家在这里冻着。” 钟毅书记反应极快,立刻笑着接话,试图将气氛导向积极:“何书记心系群众啊!这雪是今冬东原的头一场,瑞雪兆丰年啊!您一来,就给我们东洪的干部群众带来了希望,给我们东原带来了新气象!大家伙儿心里都热乎着呢,都盼着您能给大家鼓鼓劲,作指示啊!” 何书记面色平和依旧,但语气坚决:“钟毅同志啊,客套话我就不必多讲了。”说着就走向临时搭的台子上,说道:“同志们啊,受省委书记道方同志委托啊,我代表省委来看望大家,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阖家幸福,生活越来越好!这是第一句。”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清晰有力,穿透风雪,“第二句,东光公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克服困难建成通车,大家,特别是建设一线的同志们,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大家辛苦了!省委省政府感谢大家的付出和奉献!”自发的掌声再次热烈响起,带着真诚的温度。何书记抬手示意安静,“第三句啊,省委省政府会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东原的发展!明年,将在政策扶持、项目倾斜上,给予东原更大的支持!同志们,路通了,发展的瓶颈就打开了!希望就在前方!请大家坚定信心,相信在党的领导下,只要我们上下同心,埋头苦干,日子啊,一定会芝麻开花节节高!” 在又一阵发自内心的热烈掌声中,钟毅书记适时总结道:“我们一定不辜负何书记和省委的殷切嘱托,狠抓落实,深化改革,加快发展!现在,请何书记宣布东光公路正式通车!” 何书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朗声道:“好!我宣布,东光公路,正式通车!” 随着何书记洪亮的声音落下,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在风雪中回荡出喜庆的脆响。六辆崭新的东投客运中巴车,车头系着鲜艳的红绸,同时鸣响清脆而洪亮的喇叭,“嘀嘀——”的声音连成一片,在人们的欢呼和掌声中,如同一条红色的长龙,依次缓缓撞开红丝带,驶向未来。 仪式结束,钟毅书记对何书记说道:“何书记,外面风雪大,气温低,咱们先去东洪县委招待所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听县里再详细汇报一下工作?” 何书记推开郭秘书长撑起的伞,一边朝中巴车走去,一边摆了摆手,声音平稳却带着坚决,说道:“我今天是提前了一个小时出发,时间还宽裕。招待所就不去了。这样吧,临时调整一下行程,直接去平水河一号桥建设工地看看。纸上谈兵终觉浅,实地看看群众的干劲,心里才更踏实。”他说着,脚步在车门边停下,回头看向我,脸上带着温和而明确的指示:“朝阳啊,来,上这辆车。路上正好跟我详细说说工地的情况。”他的目光扫过我,也仿佛不经意地掠过了旁边正低声交谈的二嫂淑清与王瑞风常务副市长、晓阳三人。 中巴车的车门敞开着,风雪似乎在这一刻更加猛烈了些,钟书记面色有些复杂,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给书记好好汇报汇报。 车内温暖如春,与车外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何书记已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摘下了棉帽,露出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灰白头发。我恭敬地在何书记和钟毅书记侧前方的位置坐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朝阳,”何书记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校,“跟我说说,平水河水库工地,现在是什么情况?工程进度如何?”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声音沉稳清晰:“书记,平水河水库是我们县‘四大工程’的龙头项目,也是解决东洪旱涝保收的关键。目前动员了三千多名群众参与建设。群众热情很高,干劲很足,大家都明白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好事。但是…”我略微停顿,观察着何书记的神情,见他目光平静,便继续道,“眼下天气确实恶劣,气温骤降,土冻得坚硬,挖掘效率受到很大影响。” 何书记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越来越密的雪花模糊的田野。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稳:“群众有热情,是好事。但作为领导干部,我们更要讲科学,讲实际。不能为了追求场面,让群众在极端天气下硬干蛮干。安全第一,群众的健康第一。这个原则,不能动摇啊。” 我心领神会,立刻接道:“书记指示非常及时、非常重要!我们一定坚决贯彻,科学合理安排施工,该停的要停,该缓的要缓。” 何书记微微点头,目光转回车内,落在钟书记脸上,带着一丝深意:“嗯。平水河大桥的情况听说更复杂一些是吧。”没等回话,何书记直接道:“东原的情况,省委啊也有所耳闻。最近事情不少啊。”沉默片刻之后,何书记又道:“发展是第一要务,但稳定是前提。越是关键时期,越要稳住阵脚,把精力集中到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上来。该理顺的要理顺,该处理的…也要处理。你们说是不是啊,钟毅同志,庆合同志?” 第1093 章 何书记不留情面,李显平接受调查 宽敞的中巴车内暖意融融,被冻僵的脚也逐渐暖了起来。何书记方才那句“该处理的…也要处理”如同投石入水,余波仍在。我知道,他此刻提及的“情况”,焦点必然落在平水河大桥的旧案上。 钟毅书记立刻接过话头,面色凝重,声音带着诚恳的检讨意味,说道:“何书记,我们市委要深刻检讨。在看守所发生这样严重的事件,确实是我们对基层监所管理复杂性和潜在风险估计不足啊。虽然事件发生后,东洪的反应还算迅速,公安机关的同志们行动果断,已经找到了幕后指使者,这名涉案人员已被依法控制。” 何书记的目光并未离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幕,声音平淡道:“钟毅同志啊,这车上都是领导同志,自己同志。我们共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钟毅,“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你们之前的处理,现在看来,是有不完善的地方啊。”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严肃,“赵书记为什么这么生气?就是因为我们的犯罪嫌疑人,已经恐惧到不敢在本地停留,要躲到军区大院里才觉得安全!这说明什么?说明问题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地方控制的范畴,有些人啊,凌驾于法律之上了,性质是非常复杂了!” 何书记的目光锐利起来,“你们早上汇报说平水河大桥的涉案主犯罗腾龙是吧,已经伏法枪毙,现在胡玉生又拿出指向更深的线索,这不是说明,当初枪毙的可能只是个顶罪的?真正的黑手还藏在后面?这不是糊弄组织,欺骗群众?还是到现在,你们都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稍等了片刻之后。何书记继续道:“我不分管政法,那份平水河大桥的结案报告早上出门,办公厅的同志才拿给我,还没来得及细看。但省军区的同志敢把材料直接送到道方书记案头,这本身就说明,他们经过了充分的评估和了解!更说明,当事人对东原的政法系统…极度不信任!”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钟毅书记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尴尬,放在膝盖上的手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坐在我旁边位置的张叔,不动声色地用脚轻轻碰了碰我的小腿外侧,那意思我懂了,抓紧时间解释。 我立刻会意,深吸一口气,在何书记话音落下的短暂空隙,找准时机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何书记,我来补充汇报一下平水河大桥案件的一些具体情况?”我看向钟毅书记,他立刻微微点头,给了我一个明确的支持眼神:“对,朝阳同志是直接参与调查的,情况更熟悉,请他详细汇报。” 何书记的目光转向我,虽然没有特别的表情,但眼神示意我继续。 “何书记,”我身体微微前倾,保持恭敬的姿态,“您知道,在来东洪任职之前,我在临平县公安局工作。到了东洪之后,是在张庆合市长来调研的时候,察觉到不对,才得以发现平水河大桥存在的严重质量问题。”这个时候我自然要适时将功劳归于钟书记和张叔。 钟毅书记立刻接口补充,语气带着赞许:“我们张庆合同志啊,是铁道兵出身,修过成昆铁路的功臣!对工程质量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和坚持啊。” 我继续道:“发现问题后,我们第一时间向市委进行了紧急汇报。市委和钟书记高度重视,当即指示成立联合调查组,由市纪委、市检察院、市公安局联合进驻,彻查此案。”我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公安角度的审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何书记,从办案的角度讲,平水河大桥的案子确实牵涉面广,问题盘根错节。主犯罗腾龙,作为主要的劣质材料供应商,他不仅涉及工程腐败,后来更是涉嫌策划杀害了市审计局夏局长。他被执行死刑后,一些可能指向更深层问题的线索…确实中断了。” 何书记眉头微皱,似乎在回忆:“夏,夏局长…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审计系统反响很大,国家审计部门领导还专门做了批示。省常委会上也组织过专题讨论。”他看向钟毅,“这事我记得,影响很恶劣啊。” 钟毅书记连忙点头,脸上带着痛心和沉重:“是啊何书记!为了彻查此案,给咱们的同志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交代,市委下了很大力气!但是…斗争的形势确实复杂啊,我们在工作中…也还存在一些瑕疵。既然现在胡玉生同志又提供了新的线索,”钟毅书记的语气转为坚决,“我们一定查到底!绝不姑息!” 何书记的目光从钟毅脸上移开,重新投向车窗外弥漫的鹅毛大雪,声音沉稳道:“钟毅同志啊,调查,必须严肃认真!处理,更要经得起历史和人民的检验!结果,要能经得起党和人民的审视啊!” 说话间,已驶离公路,拐上一条临时开辟的便道。透过纷飞的雪幕,平水河一号大桥建设工地的轮廓逐渐清晰。公路的尽头,是一条正在凌空飞架的大桥骨架。此刻正值枯水期,河道并不宽阔,浑浊的河水早已冻结成冰,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大桥主体只有几根巨大的水泥桥墩孤零零地矗立在冰河之上,桥墩顶部连接着简易的钢架结构,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冷峻而粗犷。 车刚停稳,何书记便推开秘书递来的伞,戴上棉帽,率先走下车门。寒风夹着雪片扑面而来。钟毅书记、张庆合市长等人也紧随其后。 何书记毫不在意风雪,拒绝了打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向工地走去。众人簇拥在他周围。张庆合市长在一旁介绍着工程规划和当前进展。 钟毅书记稍稍放慢了脚步,不动声色地朝王瑞风常务副市长招了招手,又低声喊了我一句:“朝阳,你过来一下。”同时,他的目光扫过晓阳和李尚武。我们几人默契地靠近钟书记身边,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小圈子,与前面何书记的大队伍拉开几步距离。 风雪声掩盖了我们的交谈。钟毅书记语速极快,声音低沉而严肃,直奔主题:“瑞风、朝阳,东洪这摊子事,尤其是胡玉生躲进军区大院这事,让市委非常被动!你们俩,要主动靠上去,做好对何书记的解释工作!特别是朝阳,你是当事人,要抓住机会,把情况说清楚!”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坚决,“至于李显平,昨天尚武给我汇报之后,我已经在电话里非常严肃地批评了他!简直是昏了头!在铁的事实面前,还敢袒护包庇他那混账外甥?!再敢乱来,组织上这次,绝对要连他一起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他的目光转向李尚武,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尚武啊!你听着,回去之后,立刻对沈鹏实施刑事拘留!以涉嫌故意杀人罪立案,展开全面、深入的调查!证据要扎实,程序要合法,办成铁案!” 李尚武站得笔直,神情肃穆,声音低沉有力:“是,钟书记!我明白!回去就部署落实,保证完成任务!” 钟毅书记最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又看了看晓阳,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些许的紧迫感说道:“朝阳,你刚才在车上的解释很及时,挽回了一些局面。现在雪这么大,情况特殊,晚上要千方百计争取把思成书记留下来!无论是在东原市里,还是就在东洪县招待所,总之要给市委争取到汇报的时间!”接着钟书记看向晓阳,语气带着托付:“晓阳啊,东洪明天开两会,不确定因素又增加了一些,朝阳要保全两会这边,晓阳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务必想办法让你大舅留下!” 晓阳看着钟毅书记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钟书记放心,我一定尽力!” 钟毅书记交代完毕,立刻加快脚步,重新融入了前方何书记的队伍。 由于此行是临时增加,没有计划视察平水河大桥,现场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张叔对整个工程情况都是烂熟于心,汇报得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何书记眉头紧锁,听得极为认真,当听到李泰峰在任时,竟然试图用水泥墩子强行封堵危桥、阻断交通时,他眉宇间的凝重几乎化为实质。 “钟毅同志啊,”何书记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这个李泰峰,是个不折不扣的真糊涂官!把党的民心工程修成了豆腐渣,已经是天大的罪过!出了问题不想着彻底解决,反而试图搞些水泥墩子在路上拦住车,把桥一封了之,还不让群众上路?简直是愚蠢到家!花了国家那么多钱,搞出这几座危桥,还不如不修!这严重败坏了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其行可鄙,其心可诛啊!” 钟毅书记连忙接话,声音带着沉重和检讨:“何书记批评得对!教训极其深刻!现在市里面已经组成了由公安局牵头,纪委、检察院协同配合的综合调查组,入驻东洪有几天了,就是对东洪的问题,特别是平水河系列问题,进行彻底清查!” 何书记背着手,目光投向风雪中蜿蜒如银色丝带的平水河,河面冰封,一片死寂,在漫天大雪下更显凄凉悲哀。他缓缓道:“从建成通车,发现问题,到彻底封闭,再到试图简单封堵,前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么长的时间跨度,暴露的问题如此严重,影响如此恶劣,你们市委市政府今年才开始下决心深入调查?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搞清楚背后的黑手和保护伞?钟毅,庆合,你们两个,我看啊,要么是真糊涂,要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此话一出,饶是我见惯了风浪,也感到这话是比这大雪天还让人觉得冷。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一个地级市的市长,被省委副书记在公开场合,尽管是领导小范围直接点名为“糊涂”,这已不能用严厉批评来形容,几乎是政治上的重大质疑!现场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何书记继续道:“为什么道方书记很生气?这也是重要原因!平日里,你们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就没到东洪来实地看看?没听听群众的呼声?没发现这些问题?我警告你们班子啊,当领导,就是要明辨是非,思路清晰!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看材料就能了解实情的!” 不知是天冷风大,还是心跳加速,一向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的钟毅书记,此刻脸上也泛起了难以抑制的潮红。张庆合市长也是面色凝重,嘴唇紧抿。 这时,王瑞风常务副市长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地试图缓和:“何书记,您息怒。市委市政府在这个事情上,态度向来是严肃认真的,始终坚持依法依规处理……” 何书记目光如电,扫向王瑞凤,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一丝失望和严厉:“瑞风同志!组织上派你到东原来,不是让你来当和事佬、打圆场的!我记得你以前在省厅工作时,作风泼辣,敢抓敢管,是个有魄力的干部!怎么到了地方上,时间不长,也学会搞‘圆滑有度’这一套了?忘了党员领导干部要坚持的原则?忘记了实事求是、敢于碰硬的根本要求了?” 一阵更为猛烈的寒风裹着鹅毛大雪,打在脸上生疼。我和大舅接触虽然不多,但每年总有两三次见面,从未见过他在下级干部面前如此严厉。他说话声音虽不算高,但那股威严和失望之情,已让在场的每一位市领导感到巨大的压力。 晓阳站在我不远处,看着这极度紧张的氛围,脸上也写满了担忧。我慢慢挪到她身边,趁着风声呼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晓阳,情况有点失控,要不…你也上去劝劝?” 晓阳立刻瞪了我一眼,飞快地低声斥道:“别犯傻!现在上去?还不够格!现在挨骂的份儿还没轮到咱俩呢!这是省委副书记,代表的是省委了。”晓阳的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决。 何书记又严厉批评了几句之后,似乎觉得话已点透,便不再多言,目光扫过风雪中的工地,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这条桥啊,好修,花钱就是了!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拿什么去修通道群众心里的连心桥啊?那座桥断了,是修不好的。你们有愧于党和人民的信任啊。省委把这个担子压在你们身上,现在看啊,你们是没有扛起来。” 我和晓阳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复杂的表情,这句话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相当于已经否定了东原市委市政府的工作。 何书记继续道:“好了,不去什么招待所了。我看这里就挺好。瑞风同志,通知一下,就去这个乡大院开个短会!” 张庆合市长立刻看向我,眼神带着明确的指令——必须想办法让何书记改变主意去县招待所! 我立刻心领神会,快步上前,声音带着请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何书记,乡大院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完全没有准备。条件简陋,取暖、会务都跟不上。您看…要不咱们还是去县委招待所?那边已经按接待方案准备好了,环境也稍好一些。” 王瑞凤副市长也立刻帮腔,语气诚恳:“是啊书记,您来了我们肯定要重视接待工作。乡里根本没接到通知,毫无准备,仓促之下不仅会耽误乡里同志的正常工作,恐怕连基本的吃饭都保障不好。而且县里按照标准准备的食宿就全浪费了,下面同志也会有挫败感。您看…?” 何书记听完两人的理由,脚步微顿,沉吟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最终,他摆摆手,语气略微缓和,带着一丝无奈:“唔…你们这个理由,倒让我不好拒绝了。那好吧,就按你们的安排,去县招待所。” 一行人重新登上中巴车。由于光明区的同志已按原计划折返,车队的规模缩小了不少。车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和车轮碾压积雪的咯吱声。 车子启动后,钟毅书记整理了一下情绪,转向何书记,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带着深刻的反思:“何书记,您今天亲临东洪,冒雪视察,并作了极其重要的指示,对我们触动很大,教育很深。下来之后,我们一定连夜召开常委会,认真学习领会您的指示精神,深刻反思,坚决整改,狠抓落实!绝不辜负省委和您的期望啊!” 何书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没有立刻回应。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急了。中巴汽车在风雪中,向着东洪县委招待所的方向驶去。 中巴车内暖意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却驱不散凝结在空气中的沉重。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张叔眉头紧锁,目光如同窗外厚重的雪幕般凝重。情况,远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复杂和严峻。 抵达县委招待所,何书记在秘书和钟毅书记的陪同下,去了预留的房间简单洗漱。张叔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拐角,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声叹道:“大意了…大意了啊…” 我立刻凑近,低声问道:“张叔,到底怎么回事?省军区那份材料…?” 张叔我俩走到走廊一侧无人的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后怕:“胡延坤那个儿子胡玉生,举报的内容极其要命!他不仅举报沈鹏在平水河大桥项目里倒腾劣质材料,证明四座大桥里,两座是彻头彻尾的豆腐渣!另外两座也是危桥!根本不是之前调查结论说的那样!最关键的是,他举报罗腾龙是顶包,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沈鹏,甚至可能还有更上面的人!估计是举报了李显平啊。”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赵道方书记震怒!连续做了两次措辞极其严厉的批示!瑞洪和鸿基都已经被叫去省委做深刻检讨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鸿基书记和瑞洪厅长也要检讨?那钟书记他…” 张叔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带着深深的忧虑:“知情不报,失察失职…这板子落下来,轻不了啊。钟书记…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他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份沉重已不言而喻。 我立刻说道:“晓阳不是提前给钟书记汇报了胡玉生去了省城吗?” “上午,”张叔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就在你们去县界的路上,道方书记的第二道批示到了!措辞比第一道更严厉!矛头直指市委市政府失职渎职!东原这次…至少要折进去一个常委,才能勉强向省委交差了!”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朝阳啊,话不能只有胡延坤的儿子说!省委现在只掌握他举报的问题,却不了解他自身更大的问题!这一点,待会儿会上,你要想办法点出来!” 不多时,房间门打开,何书记和钟书记一同走了出来。何书记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但钟书记的神情却极为复杂,眉宇间压着沉重的负担。 午饭安排在招待所小餐厅。严格按照“四菜一汤”的标准:一盘清炒时蔬,一盘红烧豆腐,一盘家常炖鱼,一盘木耳炒肉片,外加一个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汤。主食是馒头和米饭。何书记看到桌上的饭菜,脸上露出了今天难得一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这个标准就很好嘛!”何书记在主位坐下,声音温和了许多,“我本来还想着,要是你们摆个七盘八碗的,少不得要在接待问题上批评你们铺张浪费!现在这个风气很不好啊,到处是大吃大喝!勤俭节约是我们党的传家宝,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他拿起筷子,“都坐吧,简单吃点,暖暖身子。” 席间气氛缓和了不少,但大家依然吃得不多,心事重重。 饭后已近下午一点。市县两级党委班子成员齐聚招待所会议室。椭圆形会议桌主位坐着何书记,钟毅书记、张庆合市长分坐左右。其他常委依次排开。俞淑清作为省委工作组成员,坐在钟书记书记旁边。会议室暖气很足。 何书记端起面前的白陶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微微皱眉,似乎觉得有些燥热。他放下茶杯,抬手准备解开深灰色风衣的纽扣。坐在他左侧的钟毅书记见状,立刻非常自然地站起身,动作麻利地帮何书记脱下风衣。 “何书记,室内暖气足,您别热着。”钟毅书记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俞淑清几乎在风衣离手的同时,快步上前,从钟书记手中接过何书记的风衣,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回自己位置,将衣服平整地搭在了自己的椅背上。 何书记整理了一下里面的羊毛衫领口,目光沉稳地扫视全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好了,本来啊是来送温暖的,但是啊计划赶不上变化,道方书记又亲自打来电话,我不得不调整行程啊。这样吧,时间紧,咱们就简单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情况搞清楚没有?你们谁先给我说一声啊? 钟书记抬起头说道:“尚武同志,你先把你们调查的情况说说。” 李叔立刻坐直身体,带上老花镜,翻开面前厚厚的卷宗,声音沉稳清晰地将市公安局对平水河大桥案的调查进展做了详细汇报,重点强调了前期因罗腾龙死亡造成的线索中断困难,以及目前在胡玉生新线索指向下正在加紧深挖沈鹏等人涉案情况。 十多分钟后,何书记静静听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才缓缓开口:“尚武同志的汇报,逻辑上还算清晰。但问题的真相是什么?核心的脉络是什么?你们还是没有完全摸清楚嘛!一团乱麻!”他的目光扫过其他人,“其他同志,啊,有什么补充?都说说看。”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时机到了。我看向何书记,声音沉稳地开口:“何书记,各位领导,我作为东洪主要负责人,对县里的情况了解得更全面一些。刚才李市长对平水河大桥的工作做了详细汇报,我再把县石油公司划转过程中暴露的问题,以及胡延坤、胡玉生父子涉案的情况,向您和省委做个补充汇报。” 何书记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点头:“嗯。石油公司的问题也是重点,本来计划看看的,被这场雪和胡家的事打乱了。说说吧。” 我翻开笔记本,汇报道:“经我们县委县政府联合工作组深入调查,现已掌握确凿证据:原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及其子、原县石油公司总经理胡玉生,长期利用职务之便,监守自盗,多次盗窃国家原油资源;在设备采购环节,存在严重收受回扣、虚高报价等贪腐行为;更为严重的是,他们伙同县教育局个别负责人,违规操作,利用全县1700多名教师的身份信息进行大规模信用贷款套取资金,部分资金被其挪用侵占。初步估算,给国家和县财政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接近600万元!相关涉案人员,我们已依法采取措施……。” 汇报完,我将目光投向何书记。何书记的眉头再次皱紧,脸上露出凝重和一丝诧异。他侧头看向钟毅书记,问道:“钟毅同志,东洪汇报的这个情况,掌握吗?” 钟毅书记立刻重重点头,语气斩钉截铁:“何书记,市委掌握这些情况,完全属实!这是我们市委联合调查组核实过的情况,证据链完整!” 何书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转向斜侧方的俞淑清,语气带着深意:“淑清同志啊,这个情况很关键。这跟道方书记上午掌握的、胡玉生单方面举报的情况,就有了很大的出入啊。我看,这里面大有文章。” 俞淑清声音清脆而沉稳:“何书记,我在东原多留几天,协助市里把情况彻底摸清楚再回省里向您和省委汇报。” “嗯,很好!”何书记表示赞许,“实事求是,把问题搞清搞透。”他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朝阳同志,你继续说。” 我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更加沉稳:“何书记,基于目前掌握的情况,我们不排除胡玉生所举报的关于平水河大桥的问题,其中有一部分是属实的。但也不排除他出于个人目的,夸大甚至歪曲了一些事实。而且,胡玉生本人,正是我们东洪县几起重大经济犯罪案件的直接当事人和重要嫌疑人!考虑到胡延坤离世,才批准他回家奔丧,我们公安机关还需要依法传唤他,进一步了解情况。他现在滞留省城军区大院,对我们的调查造成了严重阻碍。” 何书记听完,微微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嗯,说得对啊!这个胡玉生跑到省军区大院不敢出来,恐怕不光是因为‘害怕’,也有不想出来面对法律制裁的原因!不能谁闹得凶,谁跑到上面告状,谁就有理了!”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决断,“我看啊,他这次去省里举报,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心举报,更像是一种走投无路、鱼死网破的‘绝地反击’,想用举报别人来转移视线,洗白自己,逃避他自身的罪责!淑清啊,你马上协调省军区有关部门,请他们务必做通工作,把胡玉生送回来!继续接受调查!要相信地方党委政府能依法公正处理!好吧?”他看向俞淑清。 俞淑清立刻应道:“是!书记!我马上协调落实!” 何书记环视全场:“还有没有其他补充?” 我答道:“何书记,我就汇报这些。” 何书记的目光最终落在钟毅和张庆合身上:“钟毅,庆合,你们市委市政府的意见呢?” 张庆合市长看了一眼钟毅,率先开口:“尚武同志和朝阳同志汇报得非常全面、客观。我完全同意他们的看法和处理意见。市委市政府坚决支持依法依规彻查到底!” 钟毅书记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痛定思痛的深刻检讨,汇报道:“何书记,各位同志!那我再补充两句。”他目光直视何书记,“东原市委在这个系列事件的处理过程中,承担主要责任!我作为市委书记,承担主要领导责任!我深刻反思,主要问题在于:一是我没有把关键岗位的人员管好,没有把干部队伍真正带好,失之于宽,失之于软;二是在面对复杂问题和尖锐矛盾时,总想着息事宁人,总想着‘大局为重’,担心动作过猛影响稳定和发展,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偏软、偏弱,甚至存在‘网开一面’、‘放人一马’的错误思想!正是这种错误思想和作风上的‘软骨病’啊,才导致了今天的被动局面,辜负了省委的信任!在此,我代表市委班子,也代表我个人,向省委,向何书记,做出深刻检讨!请求省委处分!”他的检讨,沉重而坦诚。 何书记静静地听完钟毅的检讨,目光深沉,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分量: “钟毅同志,是一位有魄力、有担当的实干家啊!东原市这几年,特别是交通瓶颈突破后的发展变化,整体上省委是认可的,群众也是看在眼里的,是满意的。这一点,省委不会抹杀。东原存在的一些问题,比如腐败问题、监管不力的问题,也是我们省里、乃至全国范围内都在改革发展中面临的共性问题、普遍问题。这一点,省委也有清醒认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严肃:“但是!在处理具体问题,尤其是在处理像平水河大桥这样性质极其恶劣、群众反映极其强烈的重大案件时,东原市委市政府思想上顾虑太多!行动上包袱太重!不够果断!不够干脆!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以至于按下葫芦浮起瓢,小病拖成大病,简单问题复杂化,最终酿成今天这样严重被动的局面,给省委工作和东原全局造成了极大干扰!” 何书记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响彻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同志们啊,我们是一个有八千四百万人口的大省!如果省委在功过是非上不是赏罚分明、思路清醒,而是和稀泥、打太极,群众是要戳我们脊梁骨的!中央是要打我们板子的!这是政治账,更是民心账!” 他目光如炬,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常委,最终定格在钟毅和李显平身上: “东原的问题,根子在哪里?我看,根子就在个别领导干部身上!必然涉及到领导干部的腐败和失职!必然涉及到保护伞和人情网,一句话,该是谁的责任,就由谁来担!该是谁的问题,就查谁的问题!共产党的干部,不能只盯着上面领导的脸色,更要时时刻刻看着下面群众的意见!群众满意不满意、答应不答应,这才是衡量我们工作的唯一标准嘛!” 何书记轻轻敲了敲桌子,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决断: “我代表省委宣布:凡是涉及到平水河系列案件、胡延坤非正常死亡案件、县石油公司巨额国有资产流失案件的领导干部,无论涉及到谁,无论级别多高,一律先停职!后处理!我已经给省委汇报,东原市委还是值得信任的,东原市委市政府,东洪县委县政府还是值得托付的。省里不单独派调查组了,搞的钦差大臣满天飞也不好嘛。就由你们的联合调查组,继续在东原调查。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查清事实,厘清责任,给省委、给东原人民、给历史,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代!” 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被缓缓推开,几个年轻干部走了进来,进来之后,一位中年干部就快步走到何书记跟前低声汇报。众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几人。 何书记一边听,一边把目光落在面如死灰的李显平身上,停留了数秒,继续说道:“淑清,可以传达省委最新指示了。” 俞淑清打开笔记本,说道:“我传达省委领导的最新指示,经省纪委研究后决定,李显平同志,立刻停职,接受省纪委调查。” 几个年轻干部迅速上前,将李显平带离了会场。 第 1094章 何书记站台东洪,张市长忧心忡忡 县委招待所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市县两级干部的目光,都放在了几名省纪委干部带离会议室的李显平身上。那木门关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如同落下的铡刀,斩断了会议室里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 李显平可能至死也想不到,这场临时通知、看似寻常的市县两级干部座谈会,竟成了他政治生涯的终点站,最后一次以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身份参会。他离去时踉跄的背影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眼中。 何书记环视全场,目光沉稳扫过每一张或震惊、或复杂、或强作镇定的脸。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说道:“淑清啊,这样,你直接把省委和省纪委掌握的情况,原原本本地通报出来。让同志们清楚知道,组织上为什么今天会对李显平同志采取组织措施。以正视听,避免不必要的猜测和误解,也让大家明白,省委反腐倡廉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 二嫂淑清神情肃穆,她翻开手中的笔记本,声音清晰、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说道: “同志们,我现在向大家通报李显平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的有关线索。” 她略作停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确保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这份通报的分量。 “经查,李显平同志在担任曹河县委书记期间,在国有企业管理和人员使用上,存在极其严重的问题。其主要违纪违法事实包括:第一,利用职权,大肆收受他人巨额贿赂。经初步核查,其在国有企业改制、土地出让、工程承包等环节,为他人谋取非法利益,收受现金、贵重物品等。” “第二,严重违反组织原则和人事纪律,公然买卖工作岗位和人员编制。在其主政曹河期间,‘交钱就能进企业’成为当地公开的秘密和潜规则。据反映和初步核实,一个普通国企岗位明码标价数千元,关键岗位甚至高达上万元以上。这种违规操作直接导致曹河县国有企业机构臃肿不堪,人员规模恶性膨胀,管理混乱,效率低下,国有资产经营陷入一定困境,并造成国有资产严重流失。” “第三,上述行为在曹河县干部群众之间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和政治影响。群众对此深恶痛绝,多次举报,严重损害了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破坏了当地的政治生态和国有企业的发展。” 二嫂淑清翻过一页,声音依旧平稳,但内容更加触目惊心: “在李显平同志调任市委工作,特别是担任市政法委书记之后,关于其在曹河县任职期间的严重问题线索,群众以不同方式向中央、省委、省纪委反映举报,部分国有企业退休的老领导、老干部到省城有关部门进行当面反映。省纪委对此高度重视,进行了大量艰苦细致的初步核查工作,目前已有相当一部分线索得到印证,基本属实。”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 “此外,根据群众举报和初步调查,在李显平同志担任市委政法委书记期间,涉嫌利用职权和影响力,纵容、包庇其亲属在政法系统内违法乱纪。相关线索,省纪委正在组织精干力量,进一步深入核查中。” 俞淑清合上笔记本,声音沉稳:“通报完毕。”整个过程,如同播放了一段冰冷的纪录片,将李显平这位政法委书记的政治面具彻底撕碎。 坐在何书记左侧的钟毅书记,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衬衫内衬,紧贴在后背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钟书记清晰地记得,在市委常委会上,自己是如何力排众议,顶着“破格提拔”可能带来的非议,将李显平从县委书记直接推上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位置。当时看中的,是他汇报工作时展现出的“敢打敢拼”、“执行力强”、“能打开局面”,看到的是曹河县两年交通大变样。如今看来,一个自己亲手提拔、寄予厚望的干部,背后竟隐藏着如此触目惊心的腐败,这不仅是李显平的堕落,更是自己识人不明、用人失察的严重失职,作为市委书记,他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更让钟毅感到脊背发凉、如芒在背,甚至心底涌起一丝恐惧的是:省纪委对李显平的调查,竟然如此深入、如此秘密!市里,包括他这个市委书记,竟然毫不知情!这说明什么?说明省纪委的调查是直接在曹河县进行的暗访,绕开了市纪委,甚至绕开了市委!保密工作做到了滴水不漏!这背后的深意,让钟毅不寒而栗——难道省纪委调查的不仅仅是李显平?难道自己这个市委书记,乃至整个东原市委班子,也在被调查的范围之内?是啊,如果仅仅是调查李显平,按照常规程序和工作惯例,省纪委到了东原,必然要与市委主要领导通气,至少会知会一声,要求配合。如此悄无声息、雷霆一击,唯一的解释就是,调查对象很可能包括了市委班子,甚至他本人!想到这里,钟毅感到一阵彻骨的心寒,一阵难以抑制的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和委屈涌上心头——自己殚精竭虑为东原发展,夙夜在公,难道就因为用人失察,就要失去组织的信任?他下意识地端起茶杯,想喝口水掩饰内心的波澜,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待俞淑清清晰、完整地将所有情况通报完毕,合上笔记本落座后,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寂静。何书记才缓缓开口,说道: “同志们啊,刚才淑清处长对有关情况做了详实、客观的通报。大家也都听到了,触目惊心啊!对于李显平同志的问题,省纪委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已经注意他很久了,前期做了大量艰苦细致、扎实深入的核查工作。这次胡玉生事件,加速了问题的暴露,也使得其性质更加恶劣,影响更加深远!省委对此高度重视,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对李显平同志采取果断措施。在这里公开宣布一下,也是以正视听,避免同志们私下议论,以讹传讹,产生不必要的猜测和误解。反腐倡廉,中央、省委的态度是鲜明的,决心是坚定的,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姑息!” 何书记的话在会议室里回荡,钟毅书记坐在一旁,内心翻江倒海,五味杂陈。然而,何书记那句“东原市委市政府和东洪县委县政府,是值得信任的”,又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紧绷到几乎断裂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钟书记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目光重新聚焦在何书记身上,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何书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放下时,目光变得无比沉重: “同志们,腐败问题,已经到了必须引起我们高度重视、必须下重手、出重拳整治的时候了!东原在全省的经济排名,大家心里都有数,算是中下游水平的地级市。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还不宽裕啊!可看看我们查出来的案子!动辄就是几百万的损失!这些腐败分子,他们的心是怎么长的?怎么忍心?!怎么得了?!简直是毫无敬畏之心!眼里只有钱!只有权!完全忘记了我们党的宗旨,忘记了我们手中的权力是谁赋予的!” 何书记的目光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落在每个人身上: “在座的同志,年龄小一点的,像晓阳啊,”他目光转向晓阳,“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挨过饿吧?那种滋味,不好受啊。年龄大一点的同志,有的说不定小时候还要过饭吧?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日子,难道都忘了吗?” 何书记的声音带着痛切: “从76年国家大局稳定下来,才多少年?满打满算不到15年!从84年农村改革初见成效,老百姓才真正开始吃饱饭,才多少年?不到8年!东原的情况,我记得很清楚!85年之前,很多地方还要吃国家的救济粮!才吃了几年饱饭啊?我们的干部,就忘了本了?就开始大手大脚,甚至贪得无厌了?一个地方,一个行业,从上到下,腐败到底!这种歪风邪气,如果不以雷霆手段,枪毙几个罪大恶极者,还能不能刹住?!咱们的群众,还认不认可我们的党?!还认不认可我们的政府?!” 何书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看着钟书记说道:“钟毅同志!我问你!咱们东原市的农民,去年人均纯收入是多少?!” 钟毅书记心头一凛,这个数字早已刻骨铭心,他挺直腰板,声音清晰又略显沉重:“723元!”。 “723元!”何书记重复了一遍。“全省农民平均收入是764元!就算你们东原今年能努努力,达到800元!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但是,同志们,你们想想!朝阳同志刚才汇报,胡玉生一个人造成的损失就高达600万元!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东原7500名父老乡亲,辛辛苦苦在地里刨食一整年,面朝黄土背朝天,流血流汗,风吹日晒,挣来的血汗钱,加起来,还不够填胡玉生一个人贪墨的窟窿!同志们!你们说!咱们的群众,对咱们会是什么看法?!会有什么意见?!他们忙活一年,到头来可能还要欠账过日子!反过来想想,如果沈鹏真的像举报所说,在平水河大桥项目里倒腾劣质材料,以次充好,那造成的损失,恐怕更是我无法估算的天文数字!那背后是多少群众的血汗钱?!是多少家庭的希望?!是多少孩子上学的学费、老人看病的救命钱?!啊?!” 何书记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再次落在面色凝重的钟毅和同样神情沉重的张庆合身上,手指重重地、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踏踏”声: “钟毅同志!庆合同志!你们自己说!面对这种情况,不严肃处理!不刮骨疗毒!我们还好意思坐在这里?!还好意思对得起那些为了新中国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前辈?!还好意思对得起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珠摔八瓣、供养着我们的父老乡亲吗?东洪的群众太善良了!像胡玉生、沈鹏这种情况,硬生生拖了两年才爆发出来!这不是群众迟钝,这是群众的忍耐!也是我们的失职啊!是我们工作不到位,让这些腐败分子有了滋生的空间和时间。同志们啊,省委的态度是鲜明的,只要是涉及到腐败,只要是在漠视群众利益,省委是绝对不会姑息。” 在谈了一个多小时的腐败问题后。何书记环视全场,身体微微后靠,倚在宽大的椅背上,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同志们,腐败问题要抓,要严惩不贷!但改革开放,四个现代化建设,始终是我们的主线!我们当前面临的最大矛盾,依然是落后的社会生产力和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之间的矛盾啊!这个主要矛盾不解决,一切都是空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市县两级的干部,“现在,我们换个话题,轻松一点。省委啊,也想听听咱们基层的发展思路。市县两级的同志们,都来谈一谈,1992年的工作,有什么打算?有什么好想法?” 他目光转向钟毅,语气平和:“钟毅同志啊,我看这样吧,还是县里先说一说。朝阳同志,你们东洪马上要开两会了,前期肯定也进行了认真思考。你带个头,先汇报一下。” 钟毅书记的神情也明显放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看向我:“朝阳县长,何书记点了你的将,你就先谈谈吧。把你们东洪明年的发展思路,向何书记和各位领导汇报一下。” 瞬间,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好在关于发展的问题,我确实一直在思考,心中已有腹稿。我定了定神,坐直身体,声音沉稳清晰的汇报道: “何书记,钟书记,张市长,各位领导。那我就谈谈东洪县1992年的工作思路和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我翻开面前的笔记本,目光扫过提纲,条理清晰地汇报道: “东洪县,地处平原,拥有广袤的土地资源,百万亩优质农田是我们的基础。同时,地下蕴藏着的石油资源不断被挖掘,这是我们发展的潜在优势。然而,长期以来,东洪的发展相对滞后,我认为,核心问题在于改革开放的思想认识还不够深入,敢闯敢试的劲头不足,束缚了手脚。” 我加重了语气: “因此,我们县委县政府经过深入调研和反复讨论,深刻认识到当前有‘四个刻不容缓’:第一,深化改革开放,破除思想藩篱,刻不容缓!第二,加快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交通、水利瓶颈的突破,刻不容缓!第三,大力招商引资,发展工业经济,刻不容缓!第四,加强干部队伍建设,转变工作作风,提升清风正气,刻不容缓!” 我顿了顿,目光迎向何书记,继续道: “围绕这‘四个刻不容缓’,我们初步确立了以‘四大工程’为牵引的工作思路: 第一个啊是交通水利攻坚工程:全力推进东光公路后续配套完善,打通与周边县市的高标准公路;集中力量攻坚平水河水库建设,确保明年汛期前主体完工,为解决整个东原旱涝保收问题打下基础; 第二个是工业强基工程:以县石油公司平稳划转为契机,积极争取省石油公司支持,探索发展化工产业;依托现有工业园区建设,加强人发、农资等优势产业;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力争在县工业园区引进5个投资过百万的工业项目。 第三则是农业增效工程:在巩固吨粮田建设生产的基础上,大力发展西瓜种植。 钟书记在何书记耳边轻声道:何书记啊,东洪的西瓜啊,现在也是一大特色产业。已经预留了10万亩的土地,种植西瓜啊。 何书记点头道:“朝阳啊,我插一句啊,这个西瓜你们和农科院对接过没有啊,有没有考虑过冬小麦与西瓜的套种问题啊? 我说道,还没有对接过。 何书记道,刘秘书,记一下,请农科院的同志,到东洪来,挖掘一下土地生产的潜力,种田也需要科学…… 在汇报完了四大工程之后,我总结道,“是通过这‘四大工程’的扎实推进,力争在1992年,使东洪县的经济发展速度高于全市平均水平,基础设施短板得到明显改善,工业短板有所突破,群众生活水平得到切实提升。” 何书记听完我的汇报,面色沉稳,微微颔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声音带着肯定和深意: “朝阳同志谈到了很重要的一点啊!那就是必须坚定改革开放的信心!现在社会上,确实存在一些不良思潮,否定改革开放的成果,鼓吹要走回计划经济的老路。这是行不通的!历史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只有坚持改革开放,才能发展中国,才能发展社会主义!东洪的思路是明确的,‘四个刻不容缓’抓住了关键,‘四大工程’的抓手也很具体。很好啊!” 座谈会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王瑞风汇报了国有企业改革思路之后,张庆合市长接着汇报了东原市1992年的整体发展规划,重点强调了产业升级、国企改革和对外开放。钟毅书记则从市委角度,强调了加强党的领导、优化发展环境、确保社会稳定等方面的工作部署。何书记听得非常认真,也时不时插几句话询问细节。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下午四点。窗外风雪依旧,原计划视察的平水河水库工地,终究未能成行。计划赶不上变化,在领导行程面前,一句“情况特殊”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何书记在听完张市长和钟书记的汇报后,目光扫过全场:“其他同志还有没有补充?” 见众人纷纷摇头表示没有,何书记脸上露出了今天难得的、较为轻松的微笑: “听了同志们的汇报啊,我对东原市和咱们东洪县明年的发展,还是有信心的!大家能够准确把握住‘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这个主要矛盾??,谈的思路和措施也很实在,符合实际,抓住了关键。一分部署啊,九分落实!关键在于落实!要拿出大抓落实的劲头,把蓝图变成现实啊!我相信,在省委、市委的坚强领导下,在同志们的共同努力下,东原市和东洪县,一定能够克服困难,迎难而上,东原是有希望的!” 他看向钟毅:“钟毅同志,我就讲这些。” 钟毅书记立刻会意,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而沉稳: “同志们!今天何书记在百忙之中,冒着风雪莅临东原市、光明区和咱们东洪县啊视察指导工作,来得非常及时!既充分肯定了我们的成绩,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们存在的问题和不足,特别是对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提出了明确要求和殷切期望!为了更好、更深入地贯彻落实何书记的重要讲话精神,我讲三点意见:” 钟毅书记条理清晰地说道: “第一,要深刻领会,及时传达。会后,市县两级要立即召开会议,原原本本传达学习何书记今天的讲话精神,特别是关于反腐败斗争和改革开放发展稳定的要求,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省委的决策部署上来。” “第二啊,要举一反三,深刻反思啊。李显平同志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要深刻反思在干部教育、管理、监督方面存在的漏洞和薄弱环节,深刻反思在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上存在的差距和不足。全市各级党组织要切实担负起责任来,坚决反对腐败,惩治腐败!” “第三啊,要狠抓落实,务求实效。要把何书记的指示要求,特别是对改革开放的肯定和要求,转化为推动工作的强大动力和具体行动。要对照何书记提出的期望,进一步完善我们明年的工作思路和举措,明确时间节点,压实工作责任,确保各项部署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钟毅书记宣布散会后,看向何书记,语气平和而诚恳: “何书记啊,您看外面这雪,太大了,天也快黑了。路上实在不安全。今晚上,就住在东原市里吧?明天一早,我们送您去东宁。” 张庆合市长也拉开凳子走过来,在一旁帮腔道: “是啊,何书记!今天时间太短了,我们东原还有很多工作想向您汇报,需要您再做指示啊!” 王瑞凤常务副市长也适时说道: “何书记,去东宁的路上,尤其是国道那段,大货车特别多,风雪天路滑,视线又不好……。” 这时,我和晓阳也快步走了过去。晓阳脸上带着关切,声音带着一丝晚辈的娇嗔: “大舅,外面雪这么大,路况这么差,您就这么去东宁,钟书记和我们大家怎么能放心得下啊?就在市里住一晚吧!” 我也连忙附和,语气真诚: “是啊,何书记!我们都放心不下!安全第一!” 何书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众人,沉吟片刻,问道:“钟毅同志啊,明天东洪县是要开人代会了吧?” 钟毅书记立刻回答:“书记放心啊!我们都做了周密安排。今天晚上,庆合市长和组织部的学武同志就留在东洪,代表市委市政府看望慰问县里参加两会的代表委员们,确保会议顺利圆满。” 何书记听完,点了点头,似乎放下了心: “那好吧。既然你们都做了全面安排,我也就放心了。这样吧,淑清啊,”他看向俞淑清,“路上的雪确实太大了,安全起见,明天一早再去东宁。” 钟毅书记脸上露出笑容:“太好了!那晚上就请何书记到市里,也请您为我们的改革开放啊再做些指示!” 何书记摆摆手,目光则转向我,带着一丝嘱托:“朝阳啊,代表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来报到,不容易啊!一定要做好服务保障工作,让大家感受到组织的温暖。一会儿有时间,我去看望一下同志们。” 一行人簇拥着何书记走出会议室,来到招待所大堂门口。出乎意料的是,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招待所的服务人员和市县两级的工作人员,男男女女大约有二三十人。大家脸上带着兴奋和期待,看到何书记出来,纷纷鼓起掌来。何书记见状,脸上露出了平易近人的笑容,主动伸出手,与离得近的几位工作人员一一握手,亲切地询问了几句工作生活情况。 气氛热烈而融洽。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大着胆子喊了一句: “何书记,可不可以和我们合个影啊?” 何书记爽朗地笑了笑,声音洪亮:“没问题啊!我今天来,本来就是看望大家的!来,大家一起照个相!” 众人闻言,一阵欢呼,迅速在招待所大堂背景墙前排好了队形。何书记自然站在中间位置,钟毅书记、张庆合市长分站左右,其他市县领导和工作人员依次排开。我和其他几位县领导站在了稍靠边的位置。 晓阳和二嫂俞淑清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低声交谈着。市委郭秘书长见状,快步走过来招呼: “俞处长,晓阳秘书长,你们也过来一起合影啊!” 晓阳笑着摆摆手,声音清脆: “郭秘书长,位置不宽敞,我们就不拍了。你们照好就行!” 郭秘书长会意地笑了笑,点头道:“明白,明白!一家人,一家人!”说着便笑着走回合影队伍中去了。 随着相机快门“咔嚓咔嚓”的声响,大合影顺利完成。几个年轻的女服务员胆子比较大,又兴奋地围上来,想和何书记单独合影留念。何书记笑了笑,态度和蔼,没有拒绝。 就在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刚在何书记右手边站好,带着羞涩的笑容准备拍照时,站在外围的俞淑清立刻给了晓阳一个眼神。晓阳心领神会,立刻小跑几步,快步走到何书记左侧,非常自然地站定,脸上带着亲昵的笑容,说道:“我也拍我也拍,谢谢领导来送温暖!” 她这一站,既自然又巧妙。何书记左右各站一人,那位女服务员脸上的羞涩笑容似乎也更自然了些。晓阳就这样陪着何书记,耐心地等七八个女服务员都轮流拍完了单独合影,才笑盈盈地走开,回到我身边。 看四下无人注意,我低声问她,带着一丝不解:“晓阳,刚才大合影你不来,这人家单独合个影,你凑啥热闹?” 晓阳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洞悉世情的弧度,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三傻子,你不懂。大舅这个身份,单独和年轻女同志合影,传出去容易惹闲话,是有忌讳的。但是有我这个亲外甥女在旁边站着,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显得亲切自然,谁也说不出来什么。懂不懂?” 说话间,众人簇拥着何书记走向代表委员报到处。晓阳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胳膊,压低声音快速提醒道:“三傻子,还愣着干嘛?快过去,在给你站台!” 我立刻会意,快走几步,赶到何书记侧前方引路。刚走到报到处门口,正好看到马关乡党委书记黄修国带着几位乡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在办理手续。黄修国看到我们一行人走过来,脸上立刻露出激动又略显紧张的神情。 我连忙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地介绍道:“何书记,这位是马关乡党委书记黄修国同志。马关乡啊,就是我们平水河水库建设的主战场,也是这次水库建设群众动员的主力乡!修国同志带着乡里的干部群众,顶风冒雪,克服了很多困难啊!” 黄修国连忙上前,双手紧紧握住何书记伸出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乡音:“何书记好!欢迎何书记来东洪检查指导工作!我们马关乡的群众,都盼着您能去水库工地看看大家伙儿的干劲!” 何书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用力握了握黄修国的手,又与其他几位代表委员一一握手,声音亲切而带着一丝歉意: “哎呀,黄书记是吧?各位代表委员同志啊,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同志们!本来啊,我是计划今天下午去平水河水库工地,看看大家战严寒、斗风雪的场面,当面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同志们跟我说了,大家顶风冒雪,克服困难,很不容易!但是啊,计划赶不上变化,临时调整了行程,没能去成。”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语气带着嘱托: “朝阳啊,这次县人代会开完,你们县委县政府一定要代表我,代表省委,专门去一趟马关乡,去水库工地,好好慰问一下奋战在一线的干部群众!把省委的关心和感谢带给大家!” 黄修国和几位代表闻言,脸上都露出感动和振奋的神情。黄修国挺直腰板,声音洪亮: “何书记您放心!我们马关乡的干部群众,一定不辜负省委和您的期望!再苦再难,也要把平水河水库建好!这是我们马关乡的光荣任务!我们真诚欢迎何书记以后有机会再来马关乡指导工作!” 何书记欣慰地点点头,又与其他几位代表简单交谈了几句,询问了生产生活情况,气氛倒也是融洽而温暖,似乎李显平的事没发生一样。 走访了几位代表后,时间已近下午四点半。何书记在报到处门口停下脚步,对钟毅书记和张庆合市长说道: “时间不早了,咱们动身去市里了。庆合同志、学武同志今晚还要辛苦,留在东洪看望代表委员们。” 张庆合市长和李学武部长立刻上前一步。何书记与张叔和学武部长,以及我和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等县领导一一握手,声音沉稳有力: “辛苦了!东洪的工作啊,拜托大家了!一定要把两会开好,开成一个团结、奋进、胜利的大会啊!” “请何书记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大家应道。 何书记在钟毅书记等人的陪同下,走向停在招待所门口的车队。张庆合市长、李学武部长和我们县里的同志站在雪地中,目送着车队缓缓驶离。直到车队的尾灯消失在茫茫风雪中,张叔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 紧接着,张叔和李学武部长没有片刻休息,立刻带着我们县委班子成员,按照预定安排,开始逐一走访慰问各代表团。每到一处,张叔都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代表委员们致以亲切问候,感谢大家冒着风雪前来参会,希望大家认真履职,积极建言献策,共同把东洪的事情办好。李学武部长则重点与各代表团负责人沟通,了解代表构成和思想动态,强调组织纪律和选举纪律。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站台。 简单的晚饭过后,张叔让学武部长和我到他房间。我们三人走进张市长在招待所的临时房间。房间不大,暖气很足。张市长脱掉了大衣,挂在了衣架上,指了指沙发:“坐吧,朝阳,学武。” 我们三人坐下。张叔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三支烟,分别扔给我和学武部长。我连忙掏出打火机,先给张叔点上,再给李部长点上,最后给自己点上。一时间,房间里烟雾缭绕,气氛显得轻松了下来。 张叔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浓烈的烟雾,眉头紧锁,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 “朝阳啊,”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今天这一天……惊心动魄啊。李显平的事,给我们敲了警钟,也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他又吸了一口烟,眼神变得更加凝重: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明天两会选出来的干部,能不能经受住这次调查啊?能不能在后续的深入调查中,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没等我回答,张叔看向李学武,语气带着同样的沉重: “学武啊,你是组织部长,管干部的。这次换届,提名的候选人,特别是几个关键岗位的人选,组织部的考察,到底扎不扎实?经不经得起查?啊?” 学武部长坐直身体,神情严肃,声音沉稳但带着一丝压力: “庆合啊,组织部的考察程序是严格的,该走的程序都走了,该谈的话也都谈了。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审慎和无奈,“您也知道,有些问题,特别是深层次的问题,在常规考察中,很难完全暴露出来。就像李显平……谁能想到他隐藏得这么深?我看这次显平的事,让钟书记很被动,极为被动。” 张市长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说道: “关键在今晚上啊,但是那一切人情世故,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啊。所以,朝阳啊,东洪现在就像坐在火山口上。何书记虽然肯定了我们的思路,也说了信任,但省纪委的调查还在深入,胡玉生还在省城,沈鹏已经被控制,不确定性太大了……后面会牵扯出谁?会挖出多深?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新选出来的干部,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查出问题……!你们县委,对市委、对省委都无法交代!” 第 1095章 李朝阳必须蹲苗,王瑞凤坦言相告 房间里,烟雾缭绕,张叔、李学武部长和我三人深陷在沙发里,指尖的香烟明明灭灭。 张叔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骤然明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他缓缓吐出烟雾,那烟雾在升腾,说道:“朝阳啊,”他顿了顿,“今天这一天……惊心动魄啊。李显平的事,令人意外,省委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看来是早就掌握了情况。只是,现在胡玉生、沈鹏的事,到底牵扯了那些领导,这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 他目光扫过我和李学武,那眼神里略显忧虑,“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李显平本人,而是明后天两会选出来的那批干部。他们,能不能扛得住?在后续的深入调查中啊,他们能不能经得起放大镜的审视?到时候出了问题,不好交差了。” 张叔的目光最终落在李学武身上,带着探寻的口吻,说道:“学武啊,你是组织部长,管干部的。你是我们选人用人的第一道关口,也是最重要的关口。这次换届,提名的候选人,特别是那几个副县长、几个大局的一把手,组织部的考察,到底扎不扎实?经不经得起查?啊?你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学武部长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眉头同样紧锁,声音沉稳,但仔细听,能品出压力来:“庆合啊,组织部的考察程序,您是清楚的。该走的程序,一步没少走。民主测评、个别谈话、查阅档案、征求纪委意见……该谈的话,也都谈了,该了解的情况,也都尽力了解了。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深谙官场复杂性的审慎和无奈说道:“您也知道,有些问题,在常规的、有限时间的考察中,很难完全暴露出来,县城就是这样,人情世故太重了,就像李显平……谁能想到他隐藏得这么深?娘的,前两天他还带着沈鹏约我一起吃饭,想着给沈鹏安排个具体工作,幸亏我坚持等县里两会调整完再说,不然的话,我也被套进去了。” 张叔说道:“有这回事?好险啊,学武,要是给他安排了,到时候,市委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所以,庆合啊,现在最大的问题,还不是暴露出来的问题,而是时间和程序上的问题!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同志已经兼任了人大党组书记,县人大主任焦进岗同志也转任了政协党组书记,市里的批复都下了,其他几个干部的县政府党组成员的文件都发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好更改的组织安排。现在临时换人?换谁?怎么换?时间上根本来不及!程序上更是走不通!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整个两会的布局都会被打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叔重重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他用力碾了碾,直到火星彻底熄灭,才抬起头,声音带着忧虑:“是啊!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时间和程序上的死结!还有思想上的混乱!组织上已经给各个代表团团长都打了招呼,统一了思想,统一了步调。现在临阵换将?换谁上?谁能拍着胸脯保证,换上来的同志就一定比原来的干净?这确实也是拆东墙补西墙,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更深的坑啊!再者说,就算我们硬着头皮换了人,代表们的工作就不好做了。空降也不现实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这么紧张的氛围下,让大家重新熟悉、认可一个突然空降的候选人,谈何容易啊?选不选得上,都是个大问题!万一选不上,或者票数难看,那局面就更被动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只能……只能硬着头皮,按原计划上了!” 我也掐灭了手中的烟,但心头的忧虑却挥之不去。我看向两位领导,声音带着一丝坦诚,也带着对东洪干部队伍现状的无奈剖析:“张市长,李部长,给两位领导汇报一下我的观察和想法。我到了东洪之后,工作重心一直是抓大放小,集中火力解决像平水河水库、东光公路这样的主要矛盾。平心而论,东洪的绝大多数干部,本质是好的,是勤恳的,是想干点实事的。问题出在环境和氛围上!过去那种‘大家都贪都占,不占白不占’,‘都在往单位里塞自己人,安排关系户’的歪风邪气,把很多人都裹挟了进去,身不由己。风气坏了,规矩就乱了。而带坏这股风气的源头,责任,主要还是在过去的县委主要领导身上!是他们率先破了规矩,带坏了头,搞乱了整个生态!” 张叔重重点头,眼神锐利,无奈说道:“所以啊!何书记才会在大会上痛心疾首,拍着桌子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正风气!’这种系统性、塌方式的腐败,必须用重典!必须揪出首恶,严惩不贷!不这样,不足以震慑那些还在观望、心存侥幸的同志!不足以扭转乾坤,重塑东洪的政治生态!” 学武部长抖了抖烟灰,那动作细微却透着一丝无力感,脸上露出沉重之色:“唉……李显平……他干的那些事,枪毙……不至于吧?”他的声音里倒是带着一丝不确定。 张叔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李显平?他的问题可能很严重,不好说!真正让人头疼、束手无策啊是李泰峰那种人!”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华西私下跟我交流过初步调查的情况。李泰峰这个人,表面上看,简直是个‘圣人’!不贪不占,两袖清风,天天捧着马列著作,大会小会讲党性原则,一副清心寡欲、超然物外的样子。可实际上呢?他是不动!也不干!尸位素餐!被下面那些盘踞多年、早已结成利益同盟的‘土皇帝’、‘摄政王’们啊,用各种手段架空了,忽悠得团团转,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典型的昏官一个!不作为、乱作为,甚至纵容包庇,搞得群众怨声载道,下面的干部尾大不掉,成了独立王国!这种不作为的‘昏官’,造成的危害,有时候比那些明火执仗的腐败分子还要大,祸害更深!但是他不贪不占,你还不好追究他的责任。 只是可惜了钟书记啊……”张叔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惋惜和一种无力感,“一个正儿八经从公社干事干起,一步一个脚印,靠着实打实的成绩走上来的农民干部,心里装着群众,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眼看着就要迈上副省级的台阶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李显平李泰峰给耽误了!不知道……省委主要领导,特别是道方书记,会是什么态度啊……会不会因此……”后面的话,张叔没说出口,但我和学武部长心里都明白。 我也面露忧色,声音低沉:“是啊,张叔啊。如果因为李显平这事,影响了省委对钟书记的看法,耽误了钟书记的前程,我们……我们这些在他手下工作过的人,一辈子都要过意不去啊!钟书记是个实干家……” 学武部长默默又点上一支烟,打火机的火苗跳跃了一下,他深吸一口,烟雾缓缓吐出,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喟叹,仿佛看透了官场起伏的无常,说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有时候,位置越高,越由不得自己。” 几人感慨几句之后,李叔说道:“朝阳啊,这次,你们做好准备吧,我看这样,除了焦进岗生病之外,县里的其他干部上次已经处理了一批,包括刘超英、刘进京在内,这些上级要是问下来,报告也好写,毕竟是承担了责任嘛,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个焦进岗,之前眼看着就不行了,现在又活过来了,这个不好办啊,总不能在追授他个处分吧!” 李学武摇头说道:“不行啊,任何处分,都会影响这次两会,他的政协主席,就没办法选。而且东洪的干部履历我们确实也看了,没有合适人选担任政协主席。” 张叔说道:“刘超英那?” 我说道:“刘超英下一步组织上是不是还会考虑他的县委书记的可能性?” 李学武又摇了摇头:“不好说啊朝阳,组织上一直想给你机会,但是这事一出,省里是有意让你蹲蹲苗的!” 我说道:“不是钟书记?” 张叔道:“怎么会是钟书记,钟书记在年轻干部的使用上,虽然谨慎,但是对你和友福,还是十分大胆的,钟书记本就是想着让你一步到位的,是在向省委组织部报备的时候,省委领导里有不同意见。” 李学武点头道:“朝阳啊,蹲苗不是一件坏事,对你的未来成长啊,是有好处的!这个你要正确认识。” 我点头说道:“哎,我能理解。” 张叔道:“不是能理解,是没办法,这是省委的意见,我给你邓大爷都打了电话的,你邓大爷的意思也是,服从组织的安排。” 我点了点头,目光沉稳,说道:“我能理解,请两位领导啊,相信我,一定能够正确对待。” 与此同时,东原市委招待所一号楼,会客室里暖气开得很足。何思成书记与钟毅书记相对而坐,宽大的红木茶几如同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两杯清茶放在桌上,袅袅热气升腾,却无人去碰。 钟毅书记双手放在膝盖上,他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态既显示出对上级的恭敬,也透露出内心的沉重。钟书记的脸上,尽显压力: “思成书记啊,”钟书记的声音有些沙哑,说道,“把队伍带成这个样子,出现李显平这样的败类,我这个市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识人不明,用人失察,监督不力……我难辞其咎!我个人感到……非常惭愧!特别是在李显平同志的使用上,我负有重大责任!” 何书记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目光深邃地看着钟毅,语气平和说道:“钟毅同志啊,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句实在话,市里面对平水河大桥问题的处理上,你们有顾虑,有难处,甚至有些……投鼠忌器,我个人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涉及到了周鸿基同志的儿子,那段时间又是鸿基同志的关键时期,瑞洪同志他们也在全力迎接部里的考察,稳定压倒一切嘛,这个大局观,你们把握住了,是对的。”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茶几相碰,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话锋随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但是啊,理解归理解,绝不能支持你们当时的做法!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选择相信省委!没有选择及时、如实地向省委汇报!要相信组织!相信组织上有能力、有智慧处理好这些复杂敏感的问题!而不是利用所谓的‘潜规则’,私下里搞些‘技术处理’,想着捂住盖子,内部消化!现在好了!”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痛心,“盖子没捂住,脓疮反而烂得更深了!道方书记把振宇同志和瑞洪同志又叫过去,拍了桌子!为什么?就是因为那一千万的专项资金!交通厅没有严格按照程序,没有向省委省政府做正式汇报,仅仅依据你们市里的一份报告和所谓的‘协调’,就直接拨给了东洪建桥!程序上严重违规!这是原则问题,不是小错误,道方书记能不生气吗?” 钟毅书记脸上露出苦涩和深深的无奈,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是啊,思成书记。我们当时……唉,本意是好的,想着不给省里添麻烦,不给厅里添堵,自己内部想办法解决。结果……事与愿违啊,不仅没能解决问题,反而给振宇厅长和瑞洪主任惹了大麻烦!给省委添了乱!我……内心很愧疚啊!” 过了好一会儿,钟毅书记目光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恳求: “但是,思成书记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基层干部特有的沉重,“基层的同志,有时候……真的很为难。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各种压力层层传导,有时真是左支右绌,顾此失彼……希望您能……体谅一下基层的难处。” 何思成书记微微点头,目光依旧锐利,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体谅?我当然体谅。坐在你这个位置上,千斤重担,千头万绪,不容易。但是!”他再次加重了些语气,“体谅,绝不等于支持啊!更不等于纵容,这是原则问题!钟毅同志,你想想,这么大一个省,如果下面各个市各个厅局都跟省里搞‘潜规则’,私下交易,自行其是,遇事不汇报,先想着捂盖子、走捷径,这个队伍,省里还怎么带?规矩还要不要?原则还要不要?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他话锋一转,语气又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不过,你也不要过于担心。晚上的时候,我已经跟道方同志通了电话,详细汇报了今天的情况,包括我们掌握的所有信息,以及你们市委的初步处理和反思。道方同志啊,听了之后,虽然余怒未消,但气也消了些。他对东原的整体工作,对你个人这些年的努力和成绩,还是给予了基本肯定的。”何书记特意强调了“基本肯定”四个字。 钟毅书记闻言,沉默了几秒。这沉默里,自然有对省委书记态度的揣摩,也有对自己前途的权衡。最终,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直视何思成,声音低沉说道: “思成书记啊,”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我……我经过慎重考虑啊,决定主动向省委申请,放弃这次副省级的推荐资格。这样……也不让组织上为难了。” 何思成书记眉头猛地一皱,目光如电,但是语气依旧平和的说道:“钟毅同志!意气用事啦,彻头彻尾的意气用事啊,组织上可没有考虑到这一步。今天对你们市委市政府的批评,是就事论事,是实事求是!是为了帮助你们发现问题,改进工作,不是要否定你个人这些年来为东原付出的心血和取得的成绩!更不是要断送你的政治前途嘛。你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是退缩!是对组织的不信任。” 钟毅书记迎着何书记的目光,眼神坦然而坚定,那份深深的愧疚清晰可见: “思成书记,我知道您一直在维护我,替我说话,这份情,我钟毅啊记在心里。但是啊,我心里有愧!这份愧疚,不是一时冲动,是发自肺腑的!组织上把东原这么重的担子交给我,把几百万群众的福祉托付给我,我没能带好队伍,没能管好干部,工作出现了重大纰漏,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我愧对了党的信任!愧对了省委的重托啊!愧对了东原市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啊!我……我实在无颜再接受更高的职务……那会让我寝食难安……”说话间,钟书记的声调有些哽咽,强忍着情绪。 何书记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与钟毅的距离,目光变得深邃,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道:“钟毅同志啊,你能有这个认识,有这个觉悟,就很好嘛!这恰恰说明你党性原则强,对组织忠诚,对群众负责!心里装着责任!但是!”他再次加重了语气,“你的个人使用问题,是组织考虑的问题,不是你个人能决定,更不是你个人能申请放弃的!这不符合组织原则!这可是对组织程序的不尊重!” 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实话告诉你吧,自从省委推荐邹来贵同志的时候出了问题之后,省委在推荐高级领导干部的问题上,都极为慎重!可以说是如履薄冰!省纪委也确实收到过一些反映你在干部使用、亲属教育管理方面存在问题的信件……”他看到钟毅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安抚意味,“不过,你也不要有思想包袱。地厅级干部,特别是主政一方的主要领导,谁没有被反映过问题?有几封举报信,太正常了嘛!关键不在于有没有举报,而在于举报的问题是否属实,性质如何!是工作方式方法问题,还是原则性、廉洁性问题?这才是根本!所以,组织上针对你个人,不仅与相关同志进行了深入谈话,全面了解情况,还责成省纪委进行了必要的线索核查!包括……对一些重点反映的问题,进行了初步核实和甄别。”他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沙发背上,带着一种肯定说道,“通过一系列严格、审慎的调查,组织上最终认定:你是一位政治立场坚定、发展思路开阔、工作务实肯干、心系人民群众、自身清正廉洁、勇于担当负责的好同志!是从公社干事一步一个脚印、从田间地头摸爬滚打干出来的,是从群众中走出来、又回到群众中去的优秀干部!省委和道方同志,正是基于对你个人能力和品行的充分信任和高度认可,才会向中央积极推荐你!道方同志是亲自到中央组织部,详细汇报了你的情况、你的政绩、你的作风,是争取让你进入省政府班子的啊!只是……”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现实的无奈,“年龄啊现在是硬杠杠,需要中央层面统筹考虑。钟毅同志啊,你不要辜负了省委的信任!不要辜负了组织的培养!更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和个别人的问题,就妄自菲薄,甚至意气用事!这可不是一个成熟领导干部应有的态度!” 听到这番话,钟毅书记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一道电流贯穿全身。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当年在临平县,为了修通高标准公路,他带着干部群众,啃着冷馒头,顶着寒风暴雨,日夜奋战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为了争取省交通厅救命钱,他拿着省委主要领导的批示,却依然在交通厅走廊的长椅上苦等几个小时,受尽冷眼与推诿;在办公室里,他也曾拍着桌子怒斥李泰峰的不作为,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与邓牧为、张庆合、李尚武这些老搭档、老部下,为了平安县的脱贫,为了东原市的崛起,一起熬过的无数个不眠之夜,共同克服的重重难关……所有的艰辛、委屈、不被理解,所有的汗水、泪水与坚持,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最珍贵的回应——组织的认可!这份认可,对一个干部来讲重逾泰山!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底涌起,直冲眼眶。钟毅书记的眼圈瞬间红了,视线变得模糊,眼前的何思成书记和会客室的景象都氤氲在水汽里。他连忙低下头,不想让思成书记看到自己的失态,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绢。手指微微颤抖着,摸索了好几下才找到。 思成书记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温和而带着深深的理解,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断。他知道,这一刻的情感冲击,对这位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老书记意味着什么。 钟毅书记终于摸出手绢,迅速地在眼角按了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他抬起头,声音略显颤抖:“思成书记啊……让您见笑了……我……我失态了……”他顿了顿,这是组织上第一次正式和自己谈下一步的使用问题,但那份激动依然清晰可辨,“感谢组织!感谢道方书记!感谢您!但是,我确实是心中有愧,特别是省交通厅。我以后是没办法和瑞洪同志,振宇同志打交道了。 好的,我们来延续沉稳含蓄的官场风格,着重刻画对话中的机锋与潜台词,丰富细节,将内容续写完整: 市委招待所一号楼,会客室 钟毅书记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释怀的沉重,特别是提到省交通厅时:“……我确实是心中有愧,特别是对省交通厅的瑞洪同志和振宇同志。以后,怕是没脸再和他们打交道了。” 何思成书记微微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钟毅,语气沉稳而带着一丝开导的意味: “钟毅同志啊,为什么我刚才说你思想包袱太重?根源就在这里!你想得太多了!本来就是瑞洪他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身为省交通厅的主要领导,对专项资金的使用非常随意,对项目建设的质量监督失察,程序上出现严重违规!组织上批评他们几句,难道不应该吗?这是他们应负的责任!” 钟毅书记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点了点头,但语气里仍带着为对方开脱的意味: “思成书记啊,道理是这个道理。组织批评,天经地义。但是……”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人家瑞洪厅长、振宇厅长,在关键时刻,确实是对我们东原给予了帮助,拉了东原一把。那份专项资金,对我们当时抢工期、保通车,是雪中送炭啊。这份情,我们市里是记着的。现在因为程序问题,让他们挨了批评,我这心里……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何思成书记再次摇头,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情是情,理是理,责是责!不能混为一谈嘛!当初如果他们能真正负起责任,认真履行监督职责,严格把关施工质量,确保程序合规,说不定平水河大桥就不会出这么大的问题!源头上的失职失察,才是造成今天被动局面的根本原因!所以道方同志批评他们,责令厅党组向省委做出深刻检讨,他们一点也不委屈!这是他们必须承担的后果!也是给所有职能部门敲响的警钟:支持地方发展是职责所在,但绝不能以牺牲原则、破坏规矩为代价!” 两人就省交通厅的问题又交流了几句,何书记的态度始终明确:功过不能相抵,失职必须追责。钟毅书记虽然心中仍有疙瘩,但也只能点头称是。 沉默片刻后,钟毅书记似乎调整了思路,将话题转向了更关心的人。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建议:“思成书记,关于朝阳同志,我建议在下一步的使用上,可以更大胆一些,步子可以迈得更开一点。这个年轻人,有思路,有闯劲,这次处理危机也展现了担当,是个可造之材。” 何书记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眼神变得审慎。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不行。朝阳同志,必须蹲苗!”何书记顿了顿,“年轻干部的成长,必须遵循科学规律,讲究循序渐进。拔苗助长,急于求成,当下看似乎是好事,提拔得快,位置高,但从长远看,根基不牢,后患无穷!是害了他!” 他目光直视钟毅,带着剖析的意味:“在东洪这一系列事情的处理上,朝阳这孩子,就暴露出了和你当初类似的问题!不够坚持原则!对沈鹏、胡玉生等相关人员的责任追究,态度不够坚决,行动不够果断!年纪轻轻,就在原则性问题上学会了让步,学会了妥协!这种苗头,非常危险!这次是侥幸,有你在后面把关,有省委及时介入。下次呢?如果他独当一面,遇到更大的压力、更复杂的局面,他会不会在更大的原则问题上妥协?会不会为了所谓的‘稳定’、‘大局’,牺牲掉更根本的东西?这种思想上的‘软骨病’,一旦养成,以后必定要出大问题!所以,必须让他蹲下来,扎扎实实补上这一课!钟毅同志,原则是党的生命,在原则问题上必须寸步不让!” 钟毅书记听罢,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既有对何思成分析的认同,也有一丝辩解的意思。他刚想开口:“思成书记,我带的队伍,责任主要在我,就不要……” 何书记立刻抬起手,做了一个果断而坚决的制止手势,声音不高的说道:“钟毅同志!”他打断钟毅的话,“朝阳这孩子的事情,我们不讨论了。到此为止。咱们不要把他当成什么特殊干部!不要搞特殊照顾!这次组织上不追究他在事件处理中不够坚决、存在瑕疵的责任,已经是看在东洪局面复杂、他临危受命的份上,给予了最大的宽容和特殊照顾!这不仅是我个人的意见,这也是省委的态度!让他继续在东洪县长的岗位上,踏踏实实干满一届,把‘四大工程’落实好,把干部队伍带好,把政治生态修复好,这就是对他最大的培养和考验!” 钟毅书记看着何书记不容置疑的眼神和手势,知道这个话题已经彻底关闭。他喉头动了动,最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明白了,思成书记。我尊重省委的决定。” 市委招待所三号楼,另一间会客室 暖气同样开得很足,氛围却与一号楼迥异。王瑞凤常务副市长与省委督查室处长俞淑清相对而坐,两人之间的茶几上也放着清茶。晓阳安静地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适时地起身为两人的茶杯续水,动作轻盈,悄无声息,然后又退回原位,仿佛不存在一般。俞淑清面前摊开一个笔记本,她不时拿起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记录着要点。 王瑞凤听完俞淑清低声的叙述,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压低声音问道:“什么?省里初步摸排的金额……李显平也是几百万?具体多少?有方向了吗?” 俞淑清放下笔,抬起头,神情平静,声音不高却清晰:“凤姐,这是省纪委初步移交给我们的材料上显示的线索和估算。具体的涉案金额,还需要省纪委进一步深入核查、固定证据才能最终确定。”王瑞凤靠回沙发背,轻轻摇头,感叹道: “真是看不出来啊……李显平平时看着挺稳重的一个人,在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讲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原则性很强。谁能想到……” 俞淑清微微点头,目光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凤姐啊,李显平的问题,自有省纪委去深挖细查。我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人——周海英。”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探究的意味,“这个周海英,在东原生意做得这么大,龙投集团几乎涉足了基建、地产、交通多个领域。难道……真的就那么干净?一点违规的地方都没有?一点官商之间的灰色地带都没沾?这次,赵书记专门在举报信上圈出来,说他在东洪高标准公路修建上圈钱啊。” 王瑞凤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说道:“淑清啊,周海英这个人……非常聪明。或者说,用‘狡猾’来形容他,可能更贴切。”她顿了顿,眼神中带着一丝评估的意味:“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公开信息和工商登记来看,他的操作非常‘规范’。他是在正式辞去公职,手续齐全之后,才注册成立的龙投集团。每一步,至少在表面上,都踩在法律和政策的框架内。时间点卡得准,程序走得全。价格高也是市场的问题,你想从程序上抓他的把柄,很难。贸然的调查,对鸿基秘书长感情上,不好交代。” 二嫂淑清笑了笑说道:“凤姐,这可不像是以前的你啊,连你都考虑这些了?” 瑞凤市长笑着说道:“妹妹啊,站在省里看基层,觉得基层啊就那么回事,但是真正到了基层,你才能明白基层的苦啊,钟书记不容易,真的不容易。我现在是体会钟书记了。” 第 1097章 省委心有不甘,进岗难得糊涂 市委招待所的三号楼,在十点钟的时候依然亮着灯,俞淑清说道:“凤姐啊,周海英的事情,也是我们要核查的一个点,赵书记有批示,胡玉生把材料交到军区之后,抹黑了省里的形象,为了自证清白,自然是把胡玉生举报的乱七八糟的事,都要落实到位。” 淑清看王瑞凤神色有些低落,就继续的道:“这样吧,周海英的事情,我慢慢来理,但是钟书记的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从举报材料上看,这个胡玉生举报的核心内容的另一点就是:钟毅书记在东原期间,包庇纵容了李显平;而李显平在曹河县任上,则‘照顾’了钟毅书记儿子的生意。之前省纪委只是听到了风言风语,缺乏实据。但现在,胡玉生的举报,结合我们初步掌握的其他线索,目标指向……已经很明确了。” 王瑞凤眉头一皱,说道:“淑清,你的意思是……之前省纪委已经正式调查过钟书记了?” 淑清动作从容的看了看笔记本:“省委在向中央推荐高级领导干部,肯定是要先核查线索的。这是必经程序。之前重点核查的,是钟书记在选人用人、亲属及子女教育管理方面的问题。摸底之后,省委心里才有底,才会启动动议,才会向组织推荐。这是正常操作嘛。”她放下笔记本之后,目光直视王瑞凤,“从之前核查掌握的线索看,钟书记在那些方面,是没有什么原则性问题的。但是啊……”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审慎,“现在情况有了新变化,我看……还不好说。” 看到王瑞凤脸上露出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俞淑清继续说道:“现在省纪委把李显平抓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李显平是钟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他担任曹河县委书记,以及后来升任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钟书记都是主要的推动者。”淑清看了眼王瑞凤说道:“省委之前的摸底调查,是认可钟书记的,但是随着李显平的被抓,省委肯定是要尊重事实!” 王瑞凤闻言,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面色微笑说道:“淑清啊,我觉得李显平和钟书记之间,不能划等号,我对钟书记有信心!他是市委书记,是管干部的干部!市里每一个干部的提拔任用,从组织程序上讲,都可以说是经过市委常委会研究,钟书记都是推动者,是钟书记代表市委拍板的!这能说明什么?我认为这没什么!不能因为李显平出了问题,就倒推提拔他的人有问题!这不公平,也不符合逻辑!” 俞淑清微微摇头,眼神带着冷静:“凤姐,我理解你对钟书记的信任,我也相信钟书记,但是之前的举报和现在的举报连起来,再加上省领导要求都要有个回应,所以省委下一步根据李显平的交代,肯定还是会与钟书记见面的。”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提醒,“对钟书记,我个人也很熟悉,也很认可他的能力和作风。但是,在省委组织部前期的组织谈话、了解情况过程中,你们班子里有同志,包括市委和市政府的班子里的同志,都在省委反映过钟书记在选人用人方面,表达了……很大的意见。具体是谁,出于组织原则,我不能说。” 淑清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通报内情的意味:“今天晚上的时候,何书记给省委主要领导打电话汇报了东原的最新情况。在得知胡玉生本身就存在极大的问题之后,领导总体还是认可钟书记的,之后,领导非常担心一件事:万一李显平被突破后,会不会供述出一些关于钟毅书记的不利消息?虽然目前阶段来看,在对钟书记的推荐核查过程中,未发现明显的违规违纪问题,但是抓了李显平之后,事情的不确定性……是陡然增加了的!” 王瑞凤听罢,脸色凝重,缓缓问道:“淑清,你的意思是……现在省委对钟书记是认可的,但是下一步……是不是还认可?现在还说不清楚?” “是啊,”俞淑清点头,“现在就要看李显平被省纪委深入调查之后,会不会交代出关于东原、特别是曹河县的更多问题。这些问题,会不会牵扯到更高层面?” 王瑞凤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俞淑清,带着一种要求坦诚相见的迫切,问道:“妹妹啊,你给我说实话。咱们省里面……到底掌握了东原哪些情况?到底掌握了哪些线索?” 淑清迎着她的目光,神情坦然而带着一丝无奈:“凤姐,你让我很为难。这样吧,反正市委也已经决定由你统筹调查,纪委和公安具体负责了,说句实在话,到底掌握了哪些情况?具体细节,我不完全清楚。我并不是省纪委的干部,只是这次临时来东原,领导把一叠材料交给了我。有些材料我这里掌握的并不全面。”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具体而沉重,“但是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曹河县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何成的问题,也极为严重!而且,省委是接到了某些线索之后,直接越过你们东原市委市纪委,秘密派员到曹河县进行的调查!在调查之前,省纪委已经与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同志约法三章:必须对调查的内容和信息绝对保密!” 王瑞凤瞬间明白了过来,眼神闪过一丝了然和复杂:“那看来这么说,红旗同志对钟书记是非常认可的,但是对李显平……就不那么认可了?” 俞淑清肯定道:“对!红旗同志不认可的,不只是李显平个人,而是曹河县不少有思想和觉悟的老干部、老领导,以及企业领导干部!” 王瑞凤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淑清啊,我没想到……咱们纪委的同志办事,能够隐蔽到如此地步啊!连市委、市政府都不清楚!” 俞淑清没有接这个感慨,而是将话题引向更深的忧虑:“凤姐,我现在最为担心的,或者说省委领导最为担心的是:李显平被抓之后……会咬出来多少人?这个谁也说不清楚啊!所以领导怕的是,马上市县两级领导班子也要面临调整!会不会有新提拔的干部再出现问题?如果是那样的话,到时候可是要追究推荐、考察责任的!”说完之后,就看向了晓阳,提醒道:“晓阳,你给朝阳说清楚,东洪新提拔的干部,哪一个出了问题,都是他的问题!” 晓阳早已是冷汗直流,心里感慨,之所以省委如此动怒,是这家伙让省委在军区面前都丢了脸,家丑不可外扬,李显平、沈鹏、胡玉生看来,都彻底完了,是彻彻底底的完了。怪不得要当场拿下李显平,怪不得大舅表态要把胡玉生弄回来严惩。 王瑞凤闻言,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无奈笑容,说道:“妹妹啊,现在组织上把我安排作为东原市这次调查工作的总牵头人,我感觉到……压力很大呀!” 俞淑清立刻接话,语气带着紧迫感和明确的任务指向没,说道:“凤姐,组织上就是害怕!害怕如果再由东原本地的干部来担任调查组组长,又会出现包庇纵容、大事化小的事情!现在,省委的决心是:必须把东原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反腐倡廉的决心很大!所以,我们必须要把这份调查报告写扎实,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经得起任何形式的追查和倒查!”她翻开笔记本:“所以,明天!你们就要安排到曹河县抓人!名单包括:曹河县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何成;曹河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苏永辉;曹河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牛献礼。曹河县……” 王瑞凤作为从省厅下来的干部,在东原已有两年,之前联系工业经济,到曹河县去的次数不少。俞淑清念出的名字里,有几个都是她十分熟悉的同志。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都要被抓,王瑞凤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凤姐看着俞淑清手里那长长的名单,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说道:“算了淑清,你不要念了,我自己看吧。”她接过名单,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眉头越皱越高。她伸出手指,在名单上点着数:“两个县委常委,两个副县长……还有七八个正科级干部……”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俞淑清,“淑清啊,这省里……什么时候掌握的这份名单?” 俞淑清回答得干脆利落:“是曹河县县委书记郑红旗同志,在与组织谈话的时候,结合县里的调查,主动提出的上述名单涉及的腐败问题。当然,凤姐啊,这些同志,目前只能说涉嫌涉及李显平的违法犯罪活动。并不一定具体涉案,也不代表最终结论,还要等你们市里的深入调查核实。”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对系统性腐败的深刻认识:“凤姐,你想想,贪污的金额累计超过了300万!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手笔?这必定是上行下效、集体贪腐!而且是有组织、有分工的!” 晓阳在旁边听的是目瞪口呆。在晓阳看来,包括自己和柳如红在一起时,也多次听到红旗书记倾诉工作阻力非常大。到了曹河之后,现在已经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有时需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曹河县的阻力,绝对比东洪县要大得多!一个县里,要调查一位县委书记,要调查一位县委常委……这对一个从县里走出来的干部来讲,这种震撼,无异于天塌地陷!晓阳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和红旗书记在工作上分开时间并不长,自己只是在市政府工作,而红旗书记在曹河,竟然如此果断地报上了这么长的名单!这绝对不是红旗书记个人的力量能办到的!这一刻,晓阳忽然又想到了齐永林!对,绝对是齐永林!绝对是齐永林与郑红旗之间,两人相互配合之下,起到了这个关键作用!如果仅仅是郑红旗个人,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这些详实的材料递交到省里。省纪委也不一定会下到曹河县,而且还背着市委。 王瑞凤感叹了几句之后,问道:“淑清妹妹,你的本子上……还有没有其他人?” 俞淑清翻过一页:“还有一些。主要是胡玉生反映的一些东洪县的干部问题。但是,这些省纪委还在和胡玉生接触,还没有把正式材料移送过来,目前只能算是他的一面之词。至于这些人是否牵扯到东原政法腐败案、东洪石油腐败案、平水河大桥腐败案、胡延坤非法死亡案……这些也还尚不清楚,需要你们进一步核查。” 两人又谈了约半个小时。俞淑清转头看向一直安静旁听的晓阳,语气带着工作组的严肃和一丝对家人的告诫:“晓阳啊,今天你是以市委工作组成员的身份列席会议。今天只能带着耳朵听,可不能张开嘴巴说啊。” 二嫂淑清从小生活在极为严厉的家庭氛围之中,不像县里的干部那样显得有人情味。这也是她长期以来养成的工作习惯。晓阳倒也觉得没什么,立刻表态:“二嫂放心。我今天只是个服务人员,做好记录和保障。” 王瑞凤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忧虑:“淑清啊,我很担心省委这样查下去,东原……不得安宁啊。” 淑清语气带着安抚和一丝对省委意图的理解:“凤姐啊,也不要过于担心。今天何书记在会上说得很清楚嘛,省委对东原市委还是相信的,对东洪县委县政府也是信任的。省委也没有说非得把事情捅破天,您知道的,东原这次让省委丢了脸,赵书记有些气不过,不过啊,还是想着依靠咱们东原的力量,依靠东原的干部,把事情处理好。不然,何书记也不会同意把胡玉生送回来,由地方接手调查。” 王瑞凤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经历风波后的坦然和无奈:“妹妹啊,实不相瞒。在之前,胡延坤死了之后,大家对胡延坤的案子也有一个分析和判断。大家都觉得,胡延坤的兄弟不过是东宁市的一个常委,手伸不到东洪县来。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到了完全失控的状态!啊,我们东原市委市政府……陷入了极大的被动啊!” 晓阳坐在一旁,仍在消化着刚刚两人对话中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甚至感觉有些头脑发热。这些信息来得太过突然,冲击力实在太大了。直到俞淑清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晓阳,还不给凤姐添些水?”晓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桌子上的白色陶瓷壶,准备给王瑞凤倒水。 王瑞凤见状,立刻抬手示意:“晓阳,先给俞处长倒。” 俞淑清笑了笑,说道:“凤姐,我们三个,你是大姐啊,晓阳给你倒水,天经地义。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就不要争个先后了吧。” 第二天,雪过天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东洪的地平线上,将雪后的大地映照得一片银装素裹。我知道张叔和学武部长都有早起的习惯,自然也就早早起床,在房间门口稍候。 虽然我不知昨晚几点才睡,但早上起来倒显得头脑清醒。倒不是因为县人大会自己马上县长转正、也不是明天开政协会议,更不是后天就是元旦,而是瑞风市长的电话,让我一宿没睡。 县委招待所内部有一个不对外营业的小餐厅,只接待住宿的领导干部,因此自然与前来参会的代表委员们分隔开来,闹中取静。 早餐后,我陪同张叔和李学武部长在招待所院内踏雪而行。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清晨的空气清冽而寒冷,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白雾。 张叔背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我和学武部长紧随其后,三人沿着清扫出的路径,在寂静的院落里缓缓踱步。凛冽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清醒的寒意。 张叔没有回头,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问道:“朝阳啊,昨晚上接到电话没有?” 我心头微微一紧,知道张叔指的是昨晚上市里面的最新指示。我略作犹豫,声音平稳地答道: “接到了。” 张叔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打了个哈欠,那哈欠里带着一丝倦意,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 “说说吧,什么想法?” 李学武部长站在一旁,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目光在我和张叔之间扫视,带着询问:“什么电话?我怎么听不明白?昨晚……有什么新情况?” 张叔没有直接回答李学武,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但话却是对着李学武说的,: “县里这次两会,除了田嘉明同志的事情需要暂缓之外,还有一个干部,必须要慎重处理了!” 李学武眉头紧锁,追问道:“哪个干部?” “焦进岗同志。”张叔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之前,让他担任政协主席,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办法。既能安抚老干部,又能发挥余热,平稳过渡。但是现在看来……”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焦进岗的问题,没有说清楚!他作为当时的县长,在沈鹏主持平水河大桥项目期间,竟然在这次调查中置身事外?市里面当初考虑事情过去了,处理也结束了,就没有再深究他的领导责任。现在看来,如果不追究焦进岗同志的领导责任,恐怕……说不过去啊!今天凌晨,三点多,钟书记和瑞风同志都在给我打电话,说的就是这个事!压力很大!” 李学武闻言,脸上露出震惊和为难的神色,声音带着强烈的顾虑:“庆合!这……时间上、程序上,现在换人太仓促了!太草率了!人大会今天开,政协会明天就开,政协主席人选是大会选举的关键环节!临时换将,代表们怎么想?程序怎么走?万一选不上,或者票数难看,局面更被动啊!” 张叔没有立刻回应李学武的质疑,他转过身,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脚步沉稳,仿佛在思考。走了几步,他才再次开口,目光却看向我:“朝阳,你的意见呢?” 我带着一丝坦诚的反思:“张叔啊,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当时胡延坤先是威胁辞职,接着又突然去世,县里特别是老干部人心浮动,局面不稳。我觉得必须换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稳住局面的人上来。焦进岗同志是老县长,人大主任,资历深,威望高,让他接政协主席,也是想给东洪的干部队伍一个平稳过渡,让大家心里有个缓冲。” 张叔微微颔首,脚步未停,声音带着理解,说道:“你之前的方案,出发点是好的,市委常委会也通过了,大家都认可。但是现在,形势发生了变化!胡玉生举报、李显平被抓、省里高度关注……这一系列事件,把平水河大桥的盖子彻底掀开了!如果我们还按照以前的方案,对焦进岗同志的领导责任避而不谈,继续让他坐在政协主席的位置上,恐怕……要出大问题!省里会怎么看?群众会怎么看?这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们市委在包庇,在糊弄,在应付!” 李学武忍不住插话,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不确定:“庆合啊!但是现在你也不确定啊!这个焦进岗,他到底有没有参与平水河大桥的具体事情?胡玉生举报的那些事,跟他有没有直接关系?我们手里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涉案啊!现在就因为他是当时的县长,就要把他拿下来?这……这理由站得住脚吗?” 张叔停下脚步,转过直视着李学武和我,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老道的政治决断:“学武!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位置!他是当时的县长!是政府一把手!指挥部的一把手!平水河大桥项目,是在他任上启动、在他任上出的事!以前觉得枪毙了罗腾龙就算了,也考虑到他儿子在民政上多少照顾了市里面。但是现在的领导责任他必须担!” 张叔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说道:“这样吧,学武,一会儿咱们早些过去,咱们两个单独找焦进岗同志谈一谈。开诚布公地谈!把省里的压力、市里的难处、群众的反映,都跟他讲清楚!听听他本人的态度!主要是看他知不知道这事。” 张叔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保护意味: “朝阳,这事你不用出面。你还主持着县委的工作,又是新上任的县长,马上要主持两会,身份敏感。” 张叔重新看向李学武,声音沉稳而带着担当:“学武,我们俩去谈。核心就一点:让他自己掂量!如果他能拍着胸脯保证,在平水河大桥项目上,他没有任何失职失察,没有任何需要承担的领导责任,所有问题都是沈鹏的个人所为,他完全不知情、不参与、不负责!那么,我张庆合,亲自去找钟书记,建议不换人!这个责任,我来扛!跟朝阳没关系!” 张叔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是!如果他自己都承认,作为当时的县长,在项目监管、干部管理上存在疏忽,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或者,他支支吾吾,态度暧昧,不敢打包票!那么,我们不能再一错再错!措施必须坚决!要果断换人!没有商量的余地!两会召开前,必须把政协主席的人选调整到位!再难,也要办!” 说完,张叔不再言语,转身继续沿着积雪覆盖的小路向前走去,背影在清冽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而沉重。我和学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雪后初晴的早晨,将县委招待所院内的积雪映照得一片银白。算着时间,坐车就来到了县剧院大礼堂。 张叔步履沉稳,深灰色的大衣在阳光下显得笔挺,围巾一丝不苟地系着。李学武部长走在他身侧,神情肃穆,带着组织干部特有的审视感。我落后半步,心中既有对大会顺利召开的期盼,也有万分的纠结。 县剧院大礼堂是一座典型的苏式风格建筑,高大厚重,门楣上方用水泥塑了个五角星形状,应是为了迎接两会,刚刚刷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礼堂门口,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等县领导早已等候在那里。看到我们走近,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张市长!李部长!欢迎莅临指导啊!”焦进岗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率先伸出双手与张庆合市长紧紧相握。 “焦主任辛苦了啊!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张庆合市长声音沉稳,带着关切。 “感谢市长关心!好多了,能坚持!”焦进岗连忙回答。 张庆合市长又与刘超英、刘进京等人一一握手,李学武部长也紧随其后。寒暄间,气氛融洽而带着官场上特有的分寸感。刘超英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意味。 焦进岗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市长,李部长,朝阳县长,请到休息室稍坐片刻。” 一行人走进礼堂侧面的休息室。茶几上已备好了热茶。大家刚落座,张叔看了李学武一眼,眼神的意思我读懂了,散会之后,再讨论吧。 几人正惬意的聊着天,焦杨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迫感:“各位领导,时间差不多了。大堂里马上放迎宾曲,代表们基本就座完毕。” 张庆合市长闻言,放下刚端起的茶杯,神色平静地点点头:“好。”他站起身,动作沉稳地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口和袖口,那深灰色的布料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括。这位历经风雨的老市长,此刻眼神锐利,精神矍铄,仿佛昨夜的压力与疲惫已被他尽数压下,只留下一个沉稳如山、足以镇住场面的领导者形象。 “走吧。”张庆合市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众人立刻起身,跟随在他身后。我和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等县领导紧随张市长和李部长之后,鱼贯走出休息室,步入大礼堂。 瞬间,庄严而宏大的迎宾曲扑面而来,响彻整个礼堂。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巨大的国徽,两侧是鲜艳的红旗。台下,数百名人大代表身着正装,坐得整整齐齐,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入口处。当张庆合市长的身影出现在主席台侧幕时,全场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热烈掌声!这掌声,既是对市领导的欢迎,也是对大会召开的期盼。是啊,市长参加一个县里的人代会,罕见。 张庆合市长步履稳健,面带温和而庄重的微笑,一边走,一边向台下代表们挥手致意。他身后,李学武部长、我以及焦进岗、刘超英、刘进京等县领导依次走上主席台,按照名牌指示,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掌声持续了约半分钟,才在焦进岗的示意下渐渐平息。 焦进岗作为县人大主任,他调整了一下面前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整个礼堂,说道:“各位代表!同志们!东洪县第七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现在开幕!” 话音落下,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焦进岗继续说道:“本次大会应到代表310名,实到代表297名,符合法定人数!” “今天,市委副书记、市长张庆合同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李学武同志代表市委市政府到会祝贺,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张市长和李部长的到来,表示欢迎。”他侧身示意,张庆合市长微微颔首致意,台下掌声再起。 在主席台就坐的领导还有“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李朝阳同志!”我站起身,向台下代表们鞠躬致意。 介绍完毕参会人员,焦进岗提高了声音:“下面,进行大会第一项议程:奏唱中华人民……!” 雄壮激昂的前奏骤然响起!全场代表肃然起立!主席台上的领导们也全体起立!雄浑的歌声瞬间充满整个礼堂,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台后方的国徽上,神情庄严肃穆。国歌奏唱完毕,余音绕梁。焦进岗示意大家落座。 会场重新安静下来。焦进岗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声音沉稳而清晰:“下面,进行大会第二项议程:请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李朝阳同志,代表东洪县人民政府,向大会作政府工作报告!” 庄严而热烈的人代会开幕式和政府工作报告的环节结束后,代表们陆续离场,礼堂内喧嚣渐息。主席台上,张庆合市长、李学武部长和我,以及焦进岗、刘超英等县领导也站起身,相互握手致意,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 张庆合市长与焦进岗握手时,手上微微加了些力道,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焦进岗略显苍白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 “焦主任,辛苦了。身体能撑住吧?” “感谢市长关心!没问题,能坚持骂我呀,恢复的很好啊!”焦进岗连忙回答,笑容谦恭。 张庆合市长点点头,目光转向李学武部长,不易察觉地递了个眼色,随即对焦进岗说道: “进岗同志,有点事情,想跟你单独交流一下。咱们找个安静地方?” 焦进岗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立刻恢复常态,连声道: “方便!方便!只是要吃午饭了” “午饭啊,不耽误,几分钟时间!” 张市长那您请!李部长请!就在旁边休息室嘛。” 张庆合市长又转向我和刘超英等人,语气平和:“朝阳,超英,你们等一下。下午分组讨论,还有很多准备工作。” 我和刘超英等人会意点头,在礼堂侧门晒着太阳抽起了烟。 张庆合市长、李学武部长和焦进岗三人,在焦杨的引领下,走进了礼堂侧面一间小型会议室。焦杨麻利地倒上三杯热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张叔刚想坐下,又说道,年龄大了,前列腺不好,这样,我去上个厕所,你们先交流。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李学武部长坐在侧位沙发,焦进岗则略显拘谨地坐在对面。桌上的三杯茶,热气袅袅,却无人去碰。 两人闲聊了几句之后,张叔就回来了。张叔没有立刻开口,他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目光沉静地看着焦进岗。李学武部长则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神情严肃,带着组织干部特有的审视感。焦进岗双手无意识地放在膝盖上,微微搓动着。 “进岗同志啊,”张庆合市长终于放下茶杯,声音沉稳,开门见山,“今天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下平水河大桥项目的一些情况。你是当时的县长,也是项目指挥部的总指挥,情况你最熟悉。” 焦进岗心头一紧,连忙说道:“张市长,您问,我一定如实汇报。” 张庆合市长微微点头,目光转向李学武:“学武,你把一些情况,再跟焦主任通报一下。” 李学武部长立刻会意,说道:“焦主任啊,根据纪委转来的部分线索和初步核查情况,平水河大桥项目在建设过程中,存在严重的违规操作和质量问题。主要涉及:建筑材料以次充好,偷工减料;工程监理形同虚设,验收环节走过场。这些问题,直接导致了后期大桥成为危桥,给国家和人民财产造成了巨大损失,也引发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李学武每说一句,焦进岗的脸色就白一分。李学武合上笔记本,目光直视焦进岗,语气加重:“焦主任,作为当时的县长,项目指挥部的总指挥,这些情况……你当时是否知情?” 焦进岗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避开李学武锐利的目光,眼神闪烁,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茫然。耳边回响起了昨天何书记的讲话,无论是谁,一查到底。他犹豫了几秒钟,声音刻意放慢:“张市长,李部长……这个……我……我怎么会知道呢?”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仿佛在努力回忆,“哎呀……您是知道的,上次那场车祸之后,我这脑袋……就落下了病根,很多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模模糊糊的……有些真的想不起来了。” 第 1098章 东洪县临阵换将,俞处长担保要人 李学武部长看着焦进岗突然搬出“车祸后遗症”、“记不清楚了”这套说辞,甚至夸张地揉着太阳穴、敲打那道疤痕,嘴角有些抖动。他心中冷笑:刚才在大会上还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地说“身体恢复不错”、“能坚持”,现在一谈到平水河大桥的关键问题,就“战略性失忆”了?这戏演得也太拙劣了些! 李学武强压下心头的不耐,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带着一丝规劝和提醒说道:“焦主任啊,您可能误解我们的意思了。我们不是要追究您什么具体责任,只是想了解真实情况。平水河大桥的事现在在省里是捅破了天,兜不住也瞒不住的。作为当时的县长、指挥部的总指挥,您掌握的情况,对厘清真相至关重要啊!” 焦进岗却仿佛没听见李学武的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表演”里。他指着额头那道疤,目光转向张庆合,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委屈”和“提醒”:“张市长啊!学武部长不清楚我这疤怎么来的,您应该清楚啊!那次您到东洪县调研,我作为陪同人员,坐的车不小心撞到了前挡风玻璃上!哎呦,当时就撞懵了!这脑子啊,从那以后就时好时坏!”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巧妙地将矛头引开,“但这事怪谁呢?根源还是在李泰峰同志那里啊!昨天何书记讲得好啊!明明知道桥有问题之后,不想着修桥,反而搞些水泥墩子封路!要是没有那些水泥墩子,车就不会撞上去,我的头也就不会撞成这样!思路啊,说不定还能保持清醒!” 李学武看着焦进岗这避重就轻、略显胡搅蛮缠的样子,眉头紧锁,刚想再开口追问平水河大桥的事,张庆合却轻轻抬了抬手,做了个果断而坚决的制止手势。 张庆合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沙发背上看着焦进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心中雪亮:焦进岗越是如此推脱表演,越是证明他心里有鬼!他根本不愿意面对平水河大桥建设期间的真实情况!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问题!从常理推断,作为县长、总指挥,他怎么可能对沈鹏倒腾材料的事情毫不知情?昨天晚上他和钟毅书记讨论时就分析过,沈鹏偷材料又拉次品回来充数,来回折腾,更容易露出马脚,这样一来利润空间并不大,背后肯定有更大的压力迫使他这么做!焦进岗这个态度,几乎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好了!”张庆合声音不高,打断了焦进岗的“诉苦”。他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说道:“焦主任啊,”张庆合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和失望,“既然你这脑子……‘恢复得不好’,我看啊,这县政协主席的位置,你可能真得好好考虑清楚了。” 焦进岗脸上的“委屈”瞬间僵住,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张庆合继续说道,声音沉稳说道:“县政协,是县四大班子之一!是参政议政的重要机关!是联系各界、凝聚共识的关键平台!需要一个头脑清醒、思路清晰、能够担当重任的同志来掌舵!不可能让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同志来当这个一把手啊!这既是对组织不负责,也是对全县人民不负责!” 焦进岗听完这番话,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红一阵白,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怼。他本以为自己在东洪支持了县委工作,没想到张庆合如此直接,甚至带着一丝羞辱!他从省城回来,图的就是平安落地,安享晚年,现在连政协主席这个虚职都要被拿掉,倒也是能接受。 焦进岗强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和试探性的“洒脱”:“哎呀!张市长说得对啊!其实我老焦从省城回来的时候,身体就一直没真正恢复好!一直也没想着再承担什么具体工作!但是呢,朝阳县长对我很关心啊,一直做我工作,非得让我到这个政协主席的位置上,说是帮忙‘过渡’一下,稳定局面。你们也知道,我本来也是拒绝的,实在推辞不过,才勉强同意继续留任的!如果组织上觉得我不合适,愿意让我下来,我是求之不得啊!巴不得早点休息养病啊!”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替组织着想”的神情:“但是……张市长,李部长,这明天上午就要开政协会议了!选举程序都安排好了,代表们都通知了!现在临时换人?组织上……来得及做工作吗?我不是为我自己,我这个年龄是真的无所谓了!” 张庆合和李学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外。他们没想到焦进岗“辞职”得如此“痛快”,甚至主动点出了程序上的困难,看似“深明大义”,实则是在将组织一军——你们敢现在换人吗?不怕开天窗吗? 张庆合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语气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老焦啊,你这话说的!组织上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在这个岗位上发挥余热的!你在东洪工作多年,人脉广,威望高,经验丰富,组织上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你放在这个重要位置上的!你闺女焦杨同志,组织上可没有亏待她吧?一直在重要岗位上锻炼培养。”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份量和诱惑:“但是!老焦啊,你要给我们说实话!要坦诚!只要你坦诚地把平水河大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原原本本地跟组织讲清楚!组织上一定会对你,对焦家,高看一眼!也会充分考虑你的实际情况!该有的待遇,组织上绝不会亏待!焦杨同志的未来,组织上也会继续关心培养!” 焦进岗听到“焦杨”的名字,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焦杨是他焦家在东洪唯一的根苗,未来的希望!张庆合这句话,直接戳中了他的软肋!他眼神剧烈闪烁,内心激烈挣扎。 张庆合敏锐地捕捉到了焦进岗的动摇,立刻趁热打铁,略显警告的说道:“老焦啊,昨天何书记的指示,你也亲耳听到了!有些事,不是你不说、不认,就能躲过去的!就能把问题解决的!很多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纸是包不住火的!全面向组织交代清楚,只是时间问题!市委这次成立的联合调查组,是动真格的!是带着省委的决心下来的!如果说,你们背地里存在的问题,被市里主动查出来,或者沈鹏交代出来,那问题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可就不好办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焦进岗:“到那时候,别说你焦进岗,就是刘超英、刘进京这些已经背了处分的同志,如果后续调查发现他们还涉嫌其他更严重的问题,那组织上也只能根据问题的严重程度,再追究下一步的责任!该处理的,一个也跑不了!但眼下,最关键的是你!他们都有一个处分背在身上,算是有了‘说法’,而你焦进岗没有!这一点,说不过去啊!在对你问题的处理上,组织上必须拿出一个鲜明的态度来!否则,就是对省委、对何书记指示的阳奉阴违!昨天何书记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再有‘带病提拔’的事情发生,那要追究的,可就不只是你焦进岗个人的责任了!那是要追究县委县政府、市委市政府推荐、考察、把关不严的责任!老焦啊,你要想清楚!一旦追究到市委市政府、县委县政府的责任,你家闺女焦杨同志,在县里还怎么进步?她的前程,是要受影响的。”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焦进岗的心上!张庆合太会做思想工作了!他精准地抓住了焦进岗最致命的弱点——焦杨的未来!这不仅是工作上的前程,更是生活上的安稳,是整个焦家在东洪的根基!焦进岗整个人脸色灰败,眼神涣散。过了好一会儿,焦进岗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张市长……李部长……我说实话……” 他颤抖着手,拿起茶几上那盒烟,抽出一支,又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划了好几下才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浓烈的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显得更加灰败。他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积蓄勇气,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迟来的忏悔和推卸:“老实说……我在县里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平水河大桥建设情况不对了。材料消耗太快,质量时好时坏……我心里不踏实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后来……我专门抽了个时间,没通知任何人,只带了秘书和公安局的万金勇同志,换了便装,偷偷去了建设现场暗访。我们在工地附近观察了很久……亲眼看到……有人趁着夜色,把成捆的钢筋、整袋的水泥偷偷运走!万金勇同志当时就拿着家伙冲过去抓人!想把这些人绳之以法!” 焦进岗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后怕和“正义感”:“结果……刚想动手……沈鹏!沈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他是我的副手,也是整个工程项目的副总指挥啊!他把我拉到一边,苦苦哀求!说家里实在困难,上有老下有小,看着周海英大巴捞钱,想‘借’点材料换点钱救急!被我严厉制止了!他……他看软的不行,就搬出了李显平!搬出了当时在曹河当县委书记的李显平!说这是李书记默许的!我知道李显平在东洪权势很大,根深蒂固!也考虑到……我年龄大了,在县里就一个闺女焦杨……所以……迫不得已……就没有当场抓人,也没有立刻向县委主要领导汇报!” 他话锋一转:“但是!我当时虽然没有汇报,也给沈鹏提出了明确要求!我警告他:平水河大桥的材料就那么多!偷一袋就少一袋!钢筋偷一根就少一节!我要求他必须把偷走的材料,原原本本、一点不少地归还回来!只要他如数归还,我就不再追究他的责任!沈鹏当时态度很诚恳,声泪俱下地保证一定归还!所以……所以我就……我就没再深究,也没向县委主要领导汇报……” 张庆合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焦进岗,声音平静:“进岗同志,我如果没猜错的话,沈鹏后来‘归还’的那些材料……应该是以次充好的劣质品吧?” 焦进岗身体猛地一颤,他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没……没错……是以次充好……当时我就发现了!他们提供的钢筋型号不对,水泥标号也不够!但是……张市长,我们都是泥腿子出身啊!对什么钢筋水泥的标号、型号,根本不懂行啊!分辨不出来真假好坏!” 他抬起头继续说道:“后来!我专门把这个情况,给省交通厅派来的监理公司的同志交代了!请他们严格把关!仔细查验!但是……不知道咋回事,这事过了不久,交通厅监理公司的同志,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直接撤走了!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好问,更不敢问啊!” 焦进岗的语气带着一种“受害者”的无奈和痛心说道:“后来……等到平水河大桥修好之后,就发现有问题了!桥面沉降,裂缝明显!泰峰同志觉得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如果这件事情一旦暴露出来,东洪县所有党政领导班子的同志都要进去!都要担责任!所以……泰峰同志也没有想着去追究谁的责任,就想了个‘馊主意’——用水泥墩子把路给封了!眼不见心不烦!” 他抽了口烟,继续说道:“我当时是持有不同意见的!我觉得这是掩耳盗铃!是自欺欺人!我跟泰峰同志据理力争!但是……他不听啊!他根本不听我的建议!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心灰意冷!就写了辞职报告,不干这个县长了!眼不见为净!” 张庆合和李学武听完焦进岗这番“坦白”,神色都异常凝重。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比预想的更加触目惊心!焦进岗看似交代了,实则把主要责任都推给了沈鹏、李显平、李泰峰甚至省交通厅监理!他自己则成了“心有余而力不足”、“被蒙蔽”、“被胁迫”、“最后愤而辞职”的“悲情角色”!但无论如何,这算是基本摸清了东洪县平水河大桥监守自盗、倒卖材料、以次充好的基本脉络和利益链条。 张庆合看向李学武,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沉重:“学武啊,问题……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啊。” 焦进岗看着两人的脸色,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张市长,李部长!我丑话给你们说在前头!我这个人身体确实不好!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如果调查组再派人来找我调查……那我这个政协主席肯定是不干了!我立刻打报告辞职!然后……我要去省城住院!彻底检查身体!我这脑袋……疼得厉害!实在撑不住了!” 张庆合看着焦进岗那副推脱表演、避重就轻的样子,心中了然,知道再谈下去也是徒劳。现在最关键的是立刻赶回市委,向钟毅书记和俞淑清处长汇报情况,焦进岗能否继续担任政协主席,已不是他能决定,而是需要市委研究定夺的事了。 张庆合长吁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和无奈尽数吐出,声音带着一丝对老同志最后的体面:“老焦啊,安心开会吧。等待组织决定。”说完,他不再看焦进岗的反应,直接给了李学武一个眼神,转身大步离开了休息室。 李学武部长紧随其后走出休息室。我正焦急地等在县剧院大礼堂门口,看到他们出来,立刻迎上去:“张叔!学武部长!你们可是谈了半个多小时啊!” 张庆合市长脚步不停,大手一挥,声音果断而带着紧迫感:“朝阳!情况比预想的复杂!我现在必须立刻赶回市里,向钟书记、淑清处长汇报情况,沟通下一步怎么办!”他转头看向李学武,语速飞快地交代:“学武!东洪这边,你盯着!下午的分组讨论,代表团走访,原计划是县委班子分头参加,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我本来还想去县委机关和几个重点乡镇代表团交流一下,只能取消了!你代表市委,多辛苦一下!务必确保下午议程平稳!” 李学武部长立刻点头,神情严肃:“庆合放心!这边交给我!” 说话间,三人已快步走到停车场。张书记的专车早已发动等候。韩俊小跑两步立刻拉开后座车门。张庆合弯腰上车,动作利落。车子刚启动,他又降下车窗,目光凝重地看向我: “朝阳啊!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复杂!问题比我们想的要严重!你要做好充分准备!要做好……换人的准备!” “换人?”我心头一紧,立刻压低声音追问,“张叔,这个时候换人?怕是来不及了吧?人选怎么定?程序怎么走?” 张庆合眼神锐利,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来不及也要换!我们有些同志,在原则问题上严重滑坡!没有守住底线!在何书记讲话之后,在省委明确表态之后,如果我们明知他有问题,还继续用他,那就是我们的问题了!那就是对组织不负责!人选你们县委先考虑!到时候电话沟通!” 话音未落,汽车已驶离停车场,汇入街道车流。我看着远去的车尾灯,心头沉甸甸的。学武部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沉稳:“朝阳,走吧,车上说。” 车上,我忍不住问道:“部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焦主任他……” 学武部长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沉重:“说来话长啊……焦进岗……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平水河大桥的事,他作为当时的县长、总指挥是知道情况的……他这态度本身就有问题,不能再让他坐在政协主席的位置上了。” 张庆合的车抵达市委时,钟毅书记已在办公室等候。张庆合在车上已通过电话简要汇报了要紧急研究东洪县的情况。钟毅书记在电话里也提到,上午不断有信息反馈过来,特别是军区那边态度强硬,拒不交出胡玉生,公安局协调无果,正好在碰头会上请俞淑清处长出面协调。 张庆合走进钟毅书记办公室,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通报了与焦进岗谈话的详细情况。条理清晰,语气沉稳道:“钟书记,情况就是这样……,但焦进岗同志对平水河大桥建设期间的问题,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甚至以车祸后遗症为由,声称记不清关键细节。他作为当时的县长、指挥部总指挥,这种态度本身就很说明问题。我认为,这个时候,必须果断把他从政协主席的位置上换下来!第一,他个人意愿不强,甚至表现出‘巴不得早点休息’的态度;第二,在平水河大桥事件中,他本有多次机会可以发现问题、制止问题,但他没有坚持原则,甚至存在失职失察!” 钟毅书记听完,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沉默片刻,眼神锐利,最终轻轻一拍桌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又是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啊!这种干部,心思不在工作上,遇事就躲,不敢担当,怎么能在正县级领导岗位上?让他下来!不仅要下来,我看还要追究他的领导责任!” 张庆合沉吟了一下,考虑到焦进岗的年龄和焦杨的因素,语气带着一丝缓和:“钟书记,责任追究的事,我看……可以缓一缓,慎重考虑。毕竟焦进岗同志今年已经59岁了,快到退休年龄了。他在东洪工作多年,人脉还在,对朝阳同志的工作,前期也算比较支持……” 钟毅书记立刻摇头,目光如炬,语气带着痛心和警示:“庆合啊!省委刚刚严厉批评了我们!批评我们在重大原则问题上谈条件、做让步,放弃了组织原则!这个时候,我们的态度必须更坚决、更果断!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了!否则,就是顶风违纪!” 他顿了顿,直接提出方案:“这样吧!把刘超英同志放到县政协主席的位置上!先解决正县级岗位的人选问题!” 张庆合闻言,立刻提出顾虑:“钟书记,如果这样安排,那就有一个问题:刘超英同志一旦担任政协主席,按照组织原则,他现任的常务副县长的职务就必须免去。参政议政不能同时执政,这是规矩。再者说,刘超英同志……也不是我们之前考虑的县委书记备选方案之一啊?” 钟毅书记摇了摇头,目光深远,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布局:“东洪县的县委书记,已经不可能再从本地产生了!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啊,”他语气略显感慨,“伟正同志那边的工作已经进入程序了。翻年过后,说不定很快,我就要到省政协工作了。到时候,东洪县县委书记的人选,那就是伟正同志和新的市委班子考虑的事情了。” 张庆合脸上露出惊讶:“这么突然吗?钟书记?” 钟毅书记笑了笑,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已经不突然了。小道消息也传了很久了。组织上也已经初步安排,我先到省政协任党组成员,等省里两会过后,再补选为政协副主席,当然也有可能是正厅级的秘书长。”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舍和无奈,“对我个人来讲啊,其实我是真心实意地想留在基层,再干几年工作!但是,年龄大了,水平也有限了。退休呀是早晚的事。我老了,庆合,你也老了。我们都要做好到二线的准备啊。” 张庆合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带着自嘲和坦然:“钟书记,您下一步是副省级干部,跟我不一样。我呀,估计就在市长这个位置上退休了。搞得好,今年两会我就交班,让瑞凤同志接任市长;搞得不好啊,可能还得撑到明年年底。” 钟毅书记诧异地看着他:“庆合同志,你怎么说搞得好就马上交班?市长这个位置……” 张庆合摆摆手,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和真实感受:“钟书记,市长的位置真不是一般人干的!每天如坐针毡,千斤重担,千头万绪,压力太大了!能早点卸下来,也是解脱啊!” 两人相视一笑,带着一种同僚多年、即将共同退场的默契与苍凉。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两点。 钟毅书记不再犹豫,一槌定音:“好!就这么定了!向建民!”他招呼秘书,“立刻通知几位常委,三点钟吧,开个常委会,另外通知东洪县委:马上调整政协主席候选人!由刘超英同志担任县政协主席候选人!焦进岗同志因身体原因,不再作为政协主席候选人!” 秘书向建民立刻应声去办。 钟毅书记安排完后,张庆合点头道:“现在做决断,总比选举之后再被动调整要好!这就是为什么计划经济干不过市场经济啊,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两人说着,一同起身,离开办公室,走向七楼的小会议室。那里,俞淑清、王瑞凤等人已经在等候。俞淑清看着钟毅书记和张庆合市长一同走了进来,立刻站起身,神情恭敬:“钟书记!”她主动伸出手。 钟毅稳步上前,握住俞淑清的手,声音带着歉意和真诚:“淑清处长,辛苦你了!非常不好意思,东原的事情,给你添了很大麻烦啊!” 俞淑清连忙说道:“钟书记您太客气了!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她注意到钟毅示意秘书调整座位牌,要将主位让给她,立刻上前一步,按住自己的桌牌,语气坚决:“钟书记!您要是把我放在主位上,我就直接回省城,这会就不开了!这不合规矩嘛!” 钟毅笑了笑,带着欣赏:“淑清同志很谦虚啊!你是代表省委省政府来督导……” 俞淑清立刻打断,语气谦逊而坚定:“钟书记您言重了,不是督导。何书记已经明确指示了,不能让‘钦差大臣’满天飞,我只是来了解情况、协调工作的。有什么事,您吩咐我就是了,会议还是请您主持!” 俞淑清的态度让钟毅很满意,他不再坚持,目光转向王瑞凤:“瑞凤啊,你是市里这次调查工作的总牵头人,情况你最熟悉。这样,会议还是由你来主持。” 王瑞凤点点头,没有推辞:“好。那这样,咱们开会,华西同志,你先汇报一下纪委这边的最新进展。” 林华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沉稳清晰:“各位领导。今天一早,我们市纪委就按照省纪委移交的线索和初步核查情况,对曹河县多名干部采取了措施。目前,曹河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何成,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苏永辉,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牛献礼等几人,已经全部安排到市纪委指定地点,配合调查,说明情况。相关工作正在紧张有序进行中。” 王瑞凤微微颔首:“纪委的工作非常迅速,效率很高。公安局这边呢?尚武同志。” 李尚武坐直身体,声音洪亮:“公安局全面接手案件后,已经成立了多个专案组,分别负责平水河大桥材料盗窃案、胡延坤非正常死亡案、胡玉生涉嫌盗窃国有资产案。其他几个关联案件,也都在按程序推进。只是……”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胡玉生现在滞留在省城军区家属院,拒不返回东原。我们多次协调,东宁军分区胡司令员态度坚决,拒绝放人。” 俞淑清闻言,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解决问题的决心:“胡司令员的工作,我来做。没有问题。他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东宁市市委常委、市军分区司令员。作为党的干部,必须接受省委领导和党纪国法的约束!这件事交给我,我会亲自协调,确保胡玉生尽快回来接受调查。” 王瑞凤接着问道:“沈鹏那边呢?审讯有没有新的突破?” 李尚武回答:“沈鹏目前还在反复强调,他所谓的‘照顾’,是指关照,以及胡延坤的死亡是‘误伤’。他试图把问题往过失和意外上引。” 张庆合市长听到这里,眉头紧锁,直接插话,声音带着不满,说道:“这个同志都到了这个局面还敢抵赖。尚武啊,我插一句。不要再从这个方向浪费时间突破了!他在平水河大桥盗窃统配物资、以次充好、造成重大安全隐患和经济损失的事实,已经基本查实!造成的损失极其巨大,产生的后果极其恶劣!把他枪毙都不为过!尚武啊,你们可以与焦进岗同志见个面了,他清楚情况,让他戴罪立功!” 第 1099章 焦进岗同意指认,钟书记决定调查 张庆合市长那句“让焦进岗戴罪立功”的话,几位常委的目光短暂地聚焦在张庆合身上,大家都静静的等着。焦进岗这个名字,在市委层面并非什么显赫人物,唯一让大家觉得这个同志特殊的,就是他的儿子似乎混的不错,在省厅当处长,未来可期。 如果不是焦松,焦进岗作为东洪县已退居二线的政协党组书记、人大主任,再加上病了小半年,估计但很多人一时半会儿都想不起他的具体模样了,只记得是个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的老头。 张庆合市长适时地补充解释说道:“是这样啊,焦进岗同志,目前是东洪县人大主任。按照这次换届的既定安排,原计划是由他转任县政协主席,接替胡延坤同志。但是东洪县的情况,在座的各位多少都了解一些,老同志在关键岗位上发挥‘传帮带’作用的情况比较普遍,这也是历史形成的局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重点落在钟毅书记和淑清处长身上。 “在对焦进岗同志的初步谈话中,他承认自己发现并制止了平水河大桥建设期间啊,沈鹏私自倒卖国家统配的建筑材料的事情。至于具体细节,涉及面较广,会上就不展开讨论了。学武同志,”他看向李学武,“有了老焦的认证,对了,还有你们公安上的一个同志,公安机关在东洪那边的工作,还需要加强力度,特别是对沈鹏的审讯突破,要抓紧。” 钟毅书记微微颔首,接过话头说道:“焦进岗同志的问题,核心在于重大原则问题上不能明辨是非!缺乏应有的政治敏锐性和责任感!发现平水河大桥建设存在严重质量隐患和违规操作时,没有及时、如实地向组织汇报!同志们啊,这是严重的失职失察!本来,平水河大桥的问题,在早期是完全有机会挽回损失、避免后来酿成恶劣社会影响的!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考量与权衡,“考虑到焦进岗同志年龄确实大了,今年已经58岁,身体状况也确实不太好,加上他在东洪工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他能积极配合这次案件调查,主动、彻底地向组织说明情况,提供有价值的线索,那么在对他的组织处理上,可以考虑从轻把握,给予一定的出路。” 说完,钟毅书记的目光转向身旁的省委督查室处长俞淑清,语气带着征询问道:“淑清处长啊,市委基于这些考虑,做出这个‘戴罪立功’、从轻处理的初步意见,你觉得如何?是否符合省委的精神啊?” 二嫂淑清何等敏锐,立刻明白了钟毅书记的用意。这不仅仅是征询意见,更是一种试探和对省委代表的例行尊重。通过张庆合与钟毅之前的私下沟通,市委显然已经判断焦进岗是突破沈鹏心理防线的关键人物!既然道方书记重视,那么所有的调查必须证据充分,没有焦进岗这个直接领导、现场总指挥的关键证词和指认,仅凭胡玉生的一面之词和外围调查,很难对沈鹏形成致命一击。贸然对沈鹏采取更严厉措施,很可能适得其反,导致其负隅顽抗,拖延结案时间。但只要焦进岗能提供关键证词,形成完整证据链,就能一举突破沈鹏,迅速结案,快速给省委一个满意的交代!再者说,焦进岗,自己是认识的,晓勇和焦松也是关系不错的老乡。 俞淑清心念电转,脸上露出理解和支持的神情,声音坚定:“钟书记的考虑非常周全!我完全赞成市委的这个意见!这完全符合省委实事求是、区别对待、治病救人的一贯精神。对待干部的问题,我们确实要分门别类地看待。在大是大非问题上,能够迷途知返,主动配合组织说明情况,有自首、立功、特别是检举揭发他人重大违纪违法行为表现的,自然应当依法依规,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从轻考虑处理。这既是对干部本人负责,也有利于案件的快速突破。” 钟毅书记脸上露出轻松神色,满意地点点头:“好!淑清处长理解得很透彻!指示也很明确,那就这么定下来!学武同志现在还在东洪县坐镇。”他目光转向市纪委书记林华西,语气带着命令口吻说道:“华西同志,我看你有必要亲自去一趟东洪县!与学武同志一起,务必做通焦进岗老同志的思想工作!请他认清大局,放下包袱,服从组织安排,积极配合调查!这是政治任务!” 林华西神情肃穆地应道:“钟书记!我散会后立刻动身!” 而在东洪县,县直机关第一、二代表团驻地,下午的分组讨论正在进行。我坐在会场靠前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支钢笔,记录着代表们的发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昨天晚上晓阳那个语焉不详的电话,以及晚上王瑞凤市长那通长达二十分钟、语气凝重的密谈,内容太过震撼——东洪县卷入腐败案的领导可能不止一个!平水河大桥、石油公司改制、胡延坤非正常死亡案……这些看似独立的事件背后,似乎隐藏着一张盘根错节的网,事情远比表面看到的复杂百倍,我从未感觉到如此大的压力,我看着主席台上的几个县委常委,心情沉重。二嫂代表省委督察处坐镇东洪,每天直接向省委汇报,这压力已经传导到县一级了,中午接到晓阳的电话,曹河一下抓走了七八个人,着实让我吃惊了不少。 县直机关第二代表团团长、县政府党组成员、城关镇党委书记杨明瑞正在做发言,声音洪亮,带着官场特有的抑扬顿挫:“……同志们啊!朝阳同志代表县政府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立意高远,目标明确!提出的‘四个刻不容缓’和‘四大工程’,高屋建瓴,切中要害!对推动我们东洪下一步的工作,具有极强的指导意义和实践价值啊!值得我们全体代表认真学习领会,并在会后坚决地、不折不扣地贯彻落实!把县委县政府的决策部署,转化为我们东洪发展的强大动力!” 杨明瑞的发言中规中矩,充满了官场套话和溢美之词。我机械地点着头,目光扫过会场,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下午四点,分组讨论终于临近尾声。我刚走出会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立刻像影子一样快步凑了上来,压低声音略显焦急的汇报道:“县长!刚才接到市委办紧急电话通知!市纪委林华西书记要亲自来东洪,马上就到!点名要和焦进岗主任谈话!” 我心头猛地一沉:“华西书记亲自来?纪委书记,难道这个时候,真的要对焦进岗动手?这个明天的大会?” 韩俊继续道向建民在电话里强调,是‘要求我们做好接待和配合准备,您要参加谈话!”韩俊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 站在一旁的李学武部长闻言,两根手指夹着烟,眉头紧锁说道:“看来……是直接进入组织处理程序了。市委的决心很大啊,动作很快。” 话音刚落,市纪委书记林华西那辆皇冠轿车已经驶入县委大院,稳稳停下。林华西推开车门,动作利落,他身材不高,但步履沉稳,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我们立刻迎了上去。“林书记!”我开口道。 林华西与我们一一握手,他的手劲很大,目光锐利扫过我们时带着审视的意味。他没有过多客套,边走边说,语速很快,直奔主题:“学武部长,朝阳县长,情况紧急,长话短说。焦进岗同志现在人在哪里?” “正在参加第三代表团的分组讨论,就在隔壁会议室。”我连忙回答。 林华西点点头,脚步未停:“也好。学武、朝阳,”他转向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我先跟你们通个气。市委常委会刚刚做出决定,调整东洪县政协主席候选人选。由刘超英同志出任县政协主席候选人。焦进岗同志,因身体原因,不再作为政协主席候选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林书记,这……时间这么紧,人选变动,代表工作恐怕……” 林华西仿佛早已预料到我的反应,直接抬手制止,语气果断的说道:“朝阳同志!不要讨价还价,不要讲困难,这是市委常委会的集体决定!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和焦进岗同志谈完话后,他需要跟我回市纪委配合调查。刘超英同志那边的工作,学武啊,只能由你们去做!务必做通!市委的意见非常明确:必须确保选举程序正常运转,符合法定程序!不能出任何纰漏!这是政治纪律!出了问题,咱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心里彻底明白了,这绝非商量,而是命令。各代表团团长已经接到了市委或县委的暗示或明确指令。明天上午的政协开幕、下午的人大选举和闭幕,每一个环节都如同走钢丝,容不得半点闪失。 林华西从我的兜里掏出烟来,抖出两支烟来发了,点火抽了两口之后,解释道:“还有一个情况。公安那边通报的,沈鹏那边……嘴非常硬,对所有指控一概否认,态度恶劣胡搅蛮缠,把胡延坤的死完全推给已经被控制的刘大勇。现在的情况是,沈鹏不见棺材不掉泪!所以……组织上才决定给焦进岗同志一次机会,希望他能抓住,戴罪立功……。” 很快,第三代表团散会之后,焦进岗看到了林华西,脸色就有些难看了,大家来到了县人大主任办公室。林华西当仁不让地在主位的沙发上坐下,李学武部长坐在他左侧的单人沙发,我则坐在右侧稍远的位置。焦进岗面色冷峻,心里也早已是明白了七八分。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额头那道疤痕,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椅前坐下,随即又摆出那副“车祸后遗症”、“脑袋时常迷糊”的惯用姿态,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放大的疲惫:“哎呦……林书记、学武部长、朝阳县长……。我这……刚在讨论会上发言,有点激动,这头……又有点隐隐作痛了……” 林华西没有给他表演的空间,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直接切入主题:“进岗同志啊,今天是我们市、县两级负责同志,代表组织正式和你谈话。希望你端正认识,放下思想包袱,实事求是地配合组织把问题搞清楚,特别是沈鹏的问题,需要你的指认。” 焦进岗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强烈的抵触和怨愤。他自恃儿子在省民政厅当处长,与省里东原籍的领导周鸿基、岳峰、刘乾坤副厅长乃至邓牧为都认识,甚至与邓晓勇等东洪年轻干部关系也不错,觉得自己在东洪根基深厚,不该像个阶下囚一样被反复盘问,更不应该去指认谁。他强压着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委屈说道:“林书记、学武部长、朝阳县长,你们……你们都是了解我的。我住了大半年的院,这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了,特别是这脑袋,被撞过之后,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对县里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真的是模模糊糊,不了解详情啊。所以,组织上让我正式指认谁,我恐怕不行。我不是不好好工作,我回来之后,一直是积极配合朝阳县长工作的!就在刚才,在乡镇代表团的讨论会上,我还拍着胸脯跟代表们讲,朝阳县长来了之后,东洪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路通了,水库修了,老百姓看到了希望!我是真心实意,带着感激之心在推动东洪工作的!可……可现在这……”他环视了一圈,声音带着沮丧,“指认沈鹏,恐怕不行,我都给市长说了,你们可以去找万金勇嘛!” 林华西目光如炬,直视焦进岗躲闪的眼睛,声音沉稳:“进岗同志,找了万金勇,就不找你了?这次东洪的事情,性质已经变了!省委书记亲自过问,做了重要批示!这已经超出了市委市政府预料!俞处长每天都要直接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进展!这是什么压力?你应该能掂量清楚!” 他身体微微前倾,又道:“平水河大桥的事!你是当时的县长!是指挥部的总指挥!大桥在你任上立项、建设、出事!沈鹏是副总指挥!他监守自盗,倒卖国家统配物资,以次充好,造成重大安全隐患和国有资产巨额损失!这桩桩件件,你作为一把手,你的领导责任、失察之责,是板上钉钉,推不掉的!你是党培养多年的老同志,受党教育这么多年,这点基本觉悟和清醒认识,你应该有!也必须要有!” 焦进岗用手背胡乱擦了一把脸,声音带着绝望的挣扎:“林书记,我给市长也汇报了,……我……我承认我下去得少……工作有疏忽……官僚主义……我检讨!可……可沈鹏当时太狡猾了!他欺上瞒下……他……” “够了!”林华西一拍沙发扶手,声音不大但十分干脆,说道:“进岗啊!没必要嘛,事实就是事实,实事就是你没有及时向市委汇报,不能再提‘车祸后遗症’、‘记不清了’这些陈词滥调!在座的都不是第一天参加工作!你既然知道,就不能现在一谈到正式指认沈鹏、谈到平水河大桥的关键问题,就‘头疼’、‘记不清’了?!暂不可不能当省委的指示是儿戏吗?” 林华西看着焦进岗:“进岗同志啊,我实话告诉你!今天我到现在午饭也没吃,上午,我在曹河县,亲自部署,直接带走了七名干部!其中曹河的组织部长何成、政法委书记苏永辉、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牛献礼,还有其他几个要害部门的负责人!你都应该认识!他们现在都在市纪委指定的地点,老老实实配合调查!” 他身体微微前倾,继续道:“咱们不能以为推说记不清了,就能置身事外?就能平安落地?我告诉你,不可能!省委的决心是彻底查清!一个不漏!沈鹏现在嘴硬,负隅顽抗!胡玉生躲在军区家属院,拒不配合!但这只是暂时的,谁也保不住他们!到时候,沈鹏为了自保,减轻罪责,会咬出谁?胡玉生为了脱罪,又会攀咬谁?你想过没有?!到那个时候,你焦进岗的名字,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在案卷里?是主犯?是从犯?还是包庇纵容?” 林华西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说道:“到那个时候,别说你焦进岗,就是刘超英、刘进京这些已经背了处分的同志,如果后续调查发现他们还涉嫌其他更严重的问题!那组织上也只能根据问题的严重程度,再追究下一步的责任!该处理的,一个也跑不了!该进去的,一个也少不了。” 焦进岗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涣散,仿佛看到了自己身败名裂、锒铛入狱、女儿被李家人报复的可怕景象。 林华西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最后的规劝说道:“进岗啊,在对你问题的处理上,本来组织上必须拿出一个鲜明的态度来!否则,就是对省委、对何书记指示的阳奉阴违。昨天何书记在大会上说的话,你亲耳听到了!‘带病提拔’,零容忍!如果因为你的事情,再被查出‘带病提拔’,那要追究的,就不只是你焦进岗个人的责任了!那是要追究县委县政府、市委市政府推荐、考察、把关不严的责任!那是要追究钟书记、张市长、还有我这个纪委书记的责任!” 这些话很有分量,焦进岗不得不接受现实:“林书记……学武部长……朝阳……我……我确实很为难……”他颤抖着手,想去摸桌上的烟盒,却怎么也够不着。我默默地将烟盒推到他面前。焦进岗哆嗦着抽出一支,点燃,深吸了几口,浓烈的烟雾也无法掩盖他脸上的灰败和绝望。“我平水河大桥的事是沈鹏在搞鬼,他倒腾材料我确实是制止了他,包括泰峰那里,我也争了很久,泰峰同志不听……我……我没办法……只能辞职……” 林华西听完焦进岗的“坦白”,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扫过李学武和我,最后落在焦进岗身上,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沉重:“进岗同志,请你静下心来,好好回忆,提供更多相关的细节、证据和线索。比如,沈鹏具体倒卖材料的次数、数量、时间、运输车辆、经手人?他提到的李显平是如何具体‘默许’的?有没有书面指示或暗示?这些,都需要你如实、全面地向组织说明清楚。 李学武部长看着焦进岗这副模样,心中了然,知道火候已到。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老熟人间特有的、推心置腹的意味说道:“老焦啊,”他刻意用了更亲近的称呼,“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记得,我在市交通局和市政府那会儿,就经常跑东洪县,咱们没少打交道。华西书记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焦进岗失神的双眼说道,“只要你积极配合组织,把你掌握的真实情况,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组织上会视情况,网开一面,积极、妥善地处理你的问题。给你一个相对体面的出路。这一点,市委是有考虑的,也是钟书记的意思。” 焦进岗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有了一丝反应,但依旧沉默。 李学武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提醒,虽然话说的委婉,但分量丝毫不减: “但是,老焦,如果你不能正确认识当前形势,不能说实话,不能配合组织调查……你也知道,虽然我们党的政策是‘祸不及子女’,作为组织部长,我本不应该拿这个当话题来讲。但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焦进岗的心再次揪紧,“咱们组织上,还是有一个政治生态、有一个用人导向、有一个‘政审’制度的嘛!你积极主动配合组织调查,协助组织查清问题,组织上在焦杨同志今后的使用上,自然会更加大胆,更加信任,反之……”李学武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后果,“如果你不能正确配合指认沈鹏,甚至有所隐瞒,那么组织上在对焦杨同志的使用上,肯定是要更加慎重,更加保守一些的。这也是对干部负责,对事业负责。” 李学武敏锐地捕捉到了焦进岗的犹豫和顾虑,直接点破,声音带着劝导:“老焦啊!华西部长把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你呀,还有思想上的包袱,我们都能理解!毕竟在县里工作几十年,低头不见抬头见,让你去举报一个人,检举一个人,心理上有负担,这很正常!人之常情嘛!但是——你要考虑清楚啊!你检举的不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一个工作上有点小毛病的同志!他是一个涉嫌严重违法乱纪的犯罪分子!是一个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给东洪县改革发展事业,给交通运输行业造成极大损失和困扰的十恶不赦的犯罪分子!” 李学武顿了顿又道:“沈鹏在胡延坤的事情上足以定罪!甚至枪毙都不为过!但是,组织上为什么还要在平水河大桥的事情上刨根问底,非要查个水落石出?那就是因为,我们要将平水河大桥这件事,清清白白、原原本本地彻底调查清楚!给省委写一份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明明白白的报告!不能再遮遮掩掩!” 焦进岗听着两位领导轮番的劝导和施压,整个身体陷进椅背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奈和认命的叹息:“唉……人算不如天算啊……我焦进岗……临到退休,没想到……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能被翻出来……好吧……我认了……我愿意,也应该……向组织坦诚揭露……沈鹏在平水河大桥建设期间……监守自盗,倒卖建筑材料的……行为……” 林华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但脸上依旧严肃,他点点头,声音沉稳: “很好!焦进岗同志,你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啊!由你,再加上公安局万金勇同志的口供,两人互为印证,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就能充分证明沈鹏的问题了!铁证如山,他再狡辩也无济于事!” 焦进岗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证明……那就是坤豪公司的老板毕瑞豪!当时……沈鹏倒腾材料用的车……有好几次……都是借的毕瑞豪公司的车!毕瑞豪……他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毕瑞豪?”林华西眉头微挑,目光转向我,“朝阳同志,这个毕瑞豪是什么人?” 我立刻回答:“林书记,毕瑞豪是本县……呃,本县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家,现在在做正经生意了。他的工作,我可以去做!争取他的配合!” 林华西点点头:“嗯,很好!毕瑞豪这条线索也很重要,朝阳同志,你务必亲自跟进。”他重新看向焦进岗说道:“进岗同志,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主动配合县委完成。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认为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再担任县政协主席的职务。因此,需要你在今天晚上召开一个临时的工作通气会,请你主动站出来,向县政协各代表团的团长以及主要委员代表解释清楚,说明你因身体原因,申请不再担任县政协主席候选人。然后,按组织程序,推荐刘超英同志担任县政协主席人选。这是组织决定,也是你配合组织工作的具体体现!明白吗?” 焦进岗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无力地点点头:“我……明白……我……我肯定配合,全力配合,而且一直也是在配合。哎,沈鹏这小子,确实他妈的该死,枪毙都浪费子弹,我也是东洪人,我能不知道,那四座大桥出问题影响有多大?” 一切按照计划迅速推进。林华西、李学武和我三人,紧接着在县委小会议室向刘超英通报情况。刘超英走进会议室时,脸色凝重,眼神复杂。他显然已经知道了市委的决定。从内心深处,他当然渴望能一步到位接任县委书记。但现实是残酷的。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李显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省纪委带走调查!这个震撼太过强烈!这个行动力度之大,前所未有!它彻底颠覆了东洪乃至东原官场许多干部固有的认知和侥幸心理!东洪县离曹河县不远,曹河县多名县委常委、副县长被市纪委带走的消息,在这个信息相对闭塞的年代,依然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瞬间吹遍了东洪县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干部不寒而栗!省委书记亲自批示,省委督察处长坐镇,这一切都表明,东洪县的问题已经捅破了天!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能保住现有的位置,平稳过渡,已是万幸。 刘超英坐下后,我默默发了烟,四人抽了几口之后,李学武宣布了市委的正式通知,刘超英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嚼的苦涩:“林书记,学武部长,朝阳县长啊。我个人非常愉快坚决支持市委的决定!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他顿了顿,弹了弹烟灰,目光看向林华西和李学武,语气诚恳:“但是,作为在东洪工作多年的老同志,我还是想给市委提一个建议。东洪县的情况,确实是极为复杂的。各种历史遗留问题盘根错节。但是,朝阳同志到了东洪之后,既坚持了原则,敢于碰硬,又灵活处置了像石油公司划转这样的老大难问题。可以说,处理的极为圆满!老干部也好,基层同志也好,都能接受,反响不错。不然的话,”他语气加重,“我们非常担心,县石油公司将成为咱们东原市第一家破产的国有大型企业!那后果不堪设想!朝阳同志的能力,我们这些老同志、老干部是看在眼里,发自内心认可的!他把东洪县最棘手的问题,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打开了局面,稳定了人心。发自肺腑地讲,我们还是希望……市委能考虑,让朝阳同志能够‘一步到位’,直接接任县委书记!这样更有利于东洪的稳定和长远发展,再换一个人来,我们老干部,心里有意见。” 我没想到刘超英这个时候提起我的问题, 林华西听完,目光不易察觉地扫了一眼李学武。李学武面色极为凝重,眉头紧锁。他无疑已经从市委书记钟毅那里得知了更核心的信息——省委在干部使用上,有“蹲苗”的明确意见!虽然县委书记的任命不需要省委批准,但东洪县情况特殊复杂,省委主要领导已经亲自过问并发表了意见,市委乃至省委组织部,自然要遵从省委的意图。 李学武沉吟片刻,声音沉稳,带着安抚和官方的口吻:“超英同志,你反馈的意见非常重要!体现了你对东洪事业发展的责任感和对朝阳同志的信任与支持!我都记下了。这样吧,等明天人代会结束后,我回到市里,一定第一时间向钟书记详细汇报你的建议。市委一定会慎重考虑东洪县领导班子建设的实际需要。” 晚上七点钟,县委常委会会议室灯火通明。气氛严肃而紧张。紧急常委会召开。 会议第一项议程,由焦进岗同志发言: “各位常委同志啊,大家都知道啊,自从出了车祸之后,我长期住院,近期压力大了之后,感觉身体不适加剧,精力难以胜任繁重工作……考虑到政协事业大局和健康发展,经过慎重考虑,并征得市委同意,我决定申请放弃本次县政协主席候选人资格……!” 会场一片寂静。常委们表情各异,有惊讶,有了然,有惋惜,也有漠然。焦进岗的“主动请辞”,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会议第二项议程,市委组织部李学武部长通报市委决定:“同志们,根据工作需要和焦进岗同志本人的申请,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同意焦进岗同志不再作为东洪县政协主席候选人。同时,市委决定:提名刘超英同志为东洪县政协主席候选人……。” 决议很快通过。程序走得异常顺利。常委会结束后,马不停蹄,紧接着召开了县政协党组扩大会议。县政协党组成员、各专委会主任、副主任,以及各代表团团长悉数到场。 会议由我主持。我首先通报了焦进岗同志因身体原因主动申请不再担任政协主席候选人的情况,并宣读了市委关于提名刘超英同志为政协主席候选人的决定。 随后,焦进岗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再次起身,声音低沉而疲惫,重复了他在常委会上的说辞。 会场响起一片压抑的惊愕声和窃窃私语。焦进岗在东洪根基深厚,他的突然退出,无疑是引起了波动。 紧接着,李学武部长代表市委组织部发言。他神情庄重,声音沉稳有力收说道: “同志们!刚才啊,焦进岗同志的情况大家都听到了。组织上对焦进岗同志的身体状况是非常关心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焦进岗同志曾经受过伤,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市委和焦进岗同志本人,原本都希望他能继续在政协岗位上发挥余热,参政议政,为东洪发展贡献力量。但是,奈何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经过焦进岗同志本人的深思熟虑,以及市委的充分酝酿和慎重考虑,决定由经验丰富、能力突出、群众基础好的刘超英同志接手县政协的工作。这也是组织上从东洪发展大局出发,从政协事业长远出发,做出的最优安排!” 他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请同志们正确理解,正确看待这件事情!特别是各位委员代表,各代表团团长,你们都是各乡镇、各条战线的负责同志,是骨干力量!会后,务必将市委的决策部署,原原本本、准确无误地传达到每一位政协委员!希望大家站在讲政治、顾大局的高度,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全力支持东洪县政协的工作!全力支持刘超英同志的工作!确保本次政协会议圆满成功!确保选举任务顺利完成!这是市委交给我们的政治任务!不容有失!” 会场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凝重的沉默和复杂的眼神交流。 晚上十一点,忙碌了一天的我回到县委招待所,身心俱疲。刚推开门,就看到晓阳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 “晓阳?你怎么回来了?二嫂还在市里呢,你怎么把她一个人放下了?”我有些意外地问道。 晓阳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二嫂那边问题不大,有瑞凤市长亲自陪着呢,协调军区那边的事。我这不是担心你们这边的情况嘛!明天下午就要选举了,我放心不下,就赶回来了。”晓阳放下文件,走过来帮我脱下外套。 我叹了口气:“这边……问题应该不大。焦进岗和刘超英的工作都做通了,程序也走了。东洪县的干部同志,我相信还是有觉悟、有认识的。” 晓阳看着我,眼神带着一丝深意:“朝阳啊,刚才谁跟你说的‘问题不大’?” 我愣了一下:“我自己感觉的。会上该做的都做了……” 晓阳摇摇头,拉着我坐到沙发上,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忧虑:“胡玉生现在还在军区大院里,没回来!下午二嫂亲自去沟通,那边领导态度很模糊,既不说同意放人,也没说不同意,就是拖着!咱们公安局的同志是进不去军区家属院的,拿他没办法!所以二嫂明天一早还要亲打电话找鸿基秘书长协调!这事……麻烦着呢!” 我心里一沉:“胡玉生不会在里面躲一辈子吧?” 晓阳叹了口气,一边起身去铺床,一边说道:“三傻子啊!胡玉生这次,我敢断定,他至少都是死罪!” “至少都是死罪?” 晓阳铺好被子,转过身,神情严肃:“唉,他家里人把事情搞复杂了!他二叔明明是可以和市里沟通的嘛,通个气,见个面,把问题控制在内部解决。但是,他们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直接把问题捅到了省委道方书记那里!让书记下不来台!让省委觉得丢了面子!你想想,省委书记下不来台,自然是要严肃处理人!但是,胡玉生咬了多少人出来?沈鹏、李显平就不说了,他还攀咬了周海英,咬出了省交通厅的问题,顺带着让两个副省级的干部都挨了批评!还让市委、市政府颜面扫地。” 晓阳进一步解释道:“你想想啊,赵书记治下,正常的司法途径解决不了,竟然要通过军区的领导,绕过省、市两级政府,直接捅到省委书记那里!这像话吗?这好看吗?赵书记自然是心里有气!非常恼火!这个胡玉生,如果他自己本身干干净净,那他这样搞,倒也无所谓,是‘为民请命’。但他自己就是一屁股的烂泥!他这样搞,那所有人,你想想,从上到下,从省里到市里到县里,还有谁能念他的好?还有谁能想着保他?” 我听完晓阳的分析,心头更加沉重:“晓阳啊,那……东洪县到底会涉及到哪些干部?你知不知道?” 晓阳看着我,眼神复杂,把我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厚说道:“东洪是谁我不知道,但是钟书记听了情况汇总报告之后,晚上下了决心,在他走之前,要调查周海英!” 第1100 章 刘超英进入角色,周海英从容应对 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墙上映着我和晓阳依偎的身影。晓阳的手总喜欢放在我的胸膛上。 “三傻子,”晓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慵懒,却清晰地切入正题,钟书记下了决心,在他离任前,要把周海英的问题彻底查清楚。” “周海英?”我猛地一怔,身体瞬间绷紧,睡意全无,侧过头看向晓阳,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诧异,“调查周海英?你确定?” 晓阳似乎预料到我的反应,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语气平静说道:“确定。钟书记亲自拍板的。省里的意见也很明确,这个案子要查深查透嘛。” 我坐起身,靠在床头,眉头紧锁,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晓阳仰起头看了我一眼,狠狠在我身上抓了一把说道:“熏死了,三傻子啊,给你说了睡觉的地方不能抽,你咋就不听,不听啊。” 我猛抽两口过后,马上掐灭了烟,说道:“晓阳啊,调查一个在职省委常委的直儿子,这可不是市里能拍板决定的事!这恐怕需要省委主要领导的点头,至少是默许!咱们都清楚,周秘书长(和省委赵道方书记之间的关系,在整个东原都不是秘密!周秘书长是深得赵书记信任的左膀右臂!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周海英?不太可能吧!” 晓阳也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拉过被子盖在胸前,神情严肃道:“我懂。但没办法,回避不了。现在公安那边在审讯沈鹏,遇到了死结。沈鹏咬死了,说周海英在东洪捞了很多钱,李泰峰捞了多少钱?如果不查周海英天理不容。大家都觉得,这是沈鹏在拿周海英当挡箭牌,试图搅浑水,拖延时间。但如果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也不好给省委交代,胡玉生在东洪业交代了这个线索。” 我追问道:“查周海英?查他什么?之前市里不是没查过他!我记得那时候小道消息满天飞,市纪委、反贪局都动过心思,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为什么?因为周海英当时已经不是领导干部了!纪委插不上手,反贪局没有管辖权,监察局也只能管公职人员,对他这个‘商人’束手无策!唯一能介入的,只有公安局。但周海英是商人,买卖人!大家心里都清楚,他经手的材料价格是高,但市场价格本来就有波动,谁能说清楚什么价格算‘虚高’?什么价格算‘合理’?价格高低又能说明什么?难道卖得贵就有罪?这根本站不住脚!靠价格高低想判断周海英有没有问题,太牵强了,我觉得不太靠谱!” 我越说越觉得这事不靠谱,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不看好:“晓阳啊,说句心里话,我对调查周海英这件事,真的不乐观。周海英是买卖人,没错,他是周秘书长的儿子,这也没错。但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领导干部的子女不能做生意!现在下海经商的人多了去了!只要他做的是正经生意,手续齐全,照章纳税,组织上根本不会管,也管不着!你拿他有什么办法?” 晓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今天专门讨论了这个问题。钟书记主持的。大家的意见很明确:如果不对周海英进行调查,很多关键问题就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整个案件链条就断了,无法形成闭环。而且,”她加重了语气,“这是钟书记亲自给周秘书长打了电话,当面沟通的!周秘书长在电话里明确表态,支持对周海英进行调查!要求市里务必查清楚!” 晓阳看着我说道:“三傻子,你考虑得非常全面,对于一个纯粹的生意人来讲,确实不好查,除非有确凿的违法犯罪证据。但你想过没有?周秘书长之所以同意市里调查,可能还有另一层深意。那就是‘以正视听’!如果周海英真有问题,他周洪基绝不包庇,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体现大公无私!如果周海英没问题,那正好通过这次调查,堵住悠悠众口,还他儿子一个清白!这对他本人,对周海英,都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政治上的主动!” 我消化着晓阳的话。晓阳的手又轻轻抚上我的胸膛,带着温热的触感:“三傻子,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吧?姐给你放松放松。”她的手指轻柔地按压着我的穴位。 我苦笑一声:“是啊,压力能不大吗?今天刘超英在谈话的时候,公然说要让我‘一步到位’接县委书记。这话听着是支持,可在这种敏感时候说出来……” 晓阳的手指顿了顿,随即又继续按摩,声音带着理解:“唉,人家刘超英这也是眼里有活,心里门儿清。他推荐你当县委书记,虽然他说了不算,但也是在向市委表明一种姿态。第一,证明他自己不想当县委书记,识大体;第二,证明他对你是支持的,愿意为你站台。我看东洪县这些老同志里,聪明的聪明绝顶,糊涂的糊涂到家。像刘超英、刘进京和焦进岗,都是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 我心中的忧虑并未减轻,反而更深了一层:“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胡玉生的举报信。他要是乱咬,会不会牵扯到东洪县还在位的县委常委?要是那样,这班子可就真乱了,人心惶惶,工作还怎么开展?” 晓阳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确定性:“不好说啊。现在胡玉生还在军区大院里不放人。二嫂亲自打电话协调,军区那条线,非常独立。” 我揽着晓阳,体会着晓阳的温暖的手和冰冷的脚,说道:“胡玉生的事,县公安局那边查到几个油库,有些油是被倒卖了的,钱不知道去了哪里。胡延坤一死,,妈的,东洪的钱也带走了。胡玉生要是再不回来,县里连这笔钱都见不到!就算把他们父子枪毙了,损失的还是东洪县的老百姓!这笔账,必须要算啊。” 晓阳安慰道:“放心吧,胡玉生肯定会被抓回来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胡家人现在不明白,躲是躲不过去的。但他们也清楚,把胡玉生交出来,他肯定是死路一条。他们肯定还想着通过那条线,看看能不能周转一下,保条命或者减轻点罪责。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大,钟书记的态度也很坚决,一视同仁。” 我沉默片刻,又问道:“钟书记……这次会不会受影响?李显平毕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晓阳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唉!李显平这事,确实让钟书记陷入了很大的被动。但是,反观整个省里,也没有哪个市委书记抓过自己班子的市委常委。大家都在一个锅里要饭,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不好做。所以啊,针对钟书记的问题,省委也清楚,选人用人本就是有风险的,谁也不敢保证哪个领导干部就一点问题没有。在选拔之前,组织上的调查,说句实在话,很多时候流于形式,同级监督更是力不从心,碍于情面啊。” 她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发现问题,说轻了没用,说重了伤和气,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说你搞不团结。很多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等上面来查。钟书记这次,也是吃了这个亏。但省委应该会综合考虑,我也给爸打了电话,爸也估计,不会因为一个李显平就全盘否定钟书记。” 聊了许久,直到深夜。窗外夜色更浓,但我心里那块石头始终悬着,明天的人代会,充满了未知的变数。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略显陈旧的房间。我站在穿衣镜前,晓阳站在我身后,仔细地帮我整理着深色西装的领口和肩线。晓阳很仔细,动作轻柔而专注,带着一种特有的体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摩丝气味。 “头低一点。”晓阳轻声说。我微微低头,她拿起梳子,蘸了点水,又抹上摩丝,熟练地在我头上抓了几下,让略显蓬乱的头发变得整齐服帖。她退后一步,端详着镜中的我,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眼神里带着欣赏:“三傻子啊,你说我咋就看不够你呢?真是……跟电影里那个赵蒙生似的,精神!” 我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心里却沉甸甸的。上午是政协会议,下午就是决定人代会选举。我转过身,看着晓阳明亮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的紧张:“晓阳啊,上午政协会,下午人代会……你就不担心,下午的选举……我选不上?” 话音刚落,晓阳抬起脚,不轻不重地在我小腿上踢了一下,力道恰到好处地表达着嗔怪和的笃定:“三傻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她柳眉微竖,但随即又绽开笑容,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自信,“大舅给你压阵,张叔、学武部长都亲自下来给你站台撑腰!这阵仗,要是还选不上,我拿刀锯了你!”她说着狠话,眼神却带着笑意和安抚,伸手替我抚平西装上最后一丝褶皱,“放心吧,不可能选不上的!” 八点半,我陪同李学武部长再次来到县大礼堂。礼堂门口悬挂着一条鲜红的巨大横幅,上面用醒目的黄色大字写着:“热烈庆祝东洪县第六届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会议胜利召开!参政议政促发展,民主监督谱新篇!”口号简洁而又庄重。 礼堂侧门入口处,刘超英早已等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藏青色中山装,熨烫得笔挺,连风纪扣都一丝不苟地系着,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他身后站着几位县政协的副主席和党组成员。看到我们走近,刘超英脸上立刻堆起热情而谦恭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李部长!朝阳县长啊!欢迎!欢迎到会指导啊!”刘超英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李学武部长的手,用力摇晃着。声音洪亮,充满了干劲。 李学武部长脸上带着温和而鼓励的笑容,拍了拍刘超英的肩膀:“超英同志,精神头不错嘛!今天是你挑大梁的日子,市委对你寄予厚望啊!” “感谢部长关心!感谢市委信任!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期望!”刘超英连声应道,语气诚恳而坚定。他又转向我,伸出手:“朝阳县长,辛苦你了!以后政协的工作,还需要县政府的大力支持啊!” “刘县长啊客气了!政府工作离不开政协的监督和支持,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我握住他的手,脸上带着真诚微笑,回应道。 大家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气氛融洽而带着特有的分寸感。刘超英一一向李学武介绍身后的政协班子成员,李学武也一一握手致意。时间差不多了,工作人员过来低声提醒。 伴随着庄严而宏大的迎宾曲响起,李学武部长昂首挺胸,步履沉稳地率先步入礼堂。我和刘超英紧随其后,其他政协班子成员依次跟上。当我们一行人走上主席台时,台下早已就座的政协委员们爆发出雷鸣般的热烈掌声!这掌声,既是对市领导的欢迎,也是对大会召开的期盼,或许也夹杂着对新任政协主席的审视与期待。 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巨大的政协标志,两侧是鲜艳的红旗。台下,数百名政协委员坐得整齐。学武部长、我、刘超英以及其他主席团成员在名牌指示下落座。掌声持续了约半分钟,才在刘超英的示意下渐渐平息。 刘超英作为大会执行主席,坐在主位。他调整了一下面前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整个礼堂说道: “各位委员!同志们!东洪县第六届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会议,现在开幕!” 话音落下,全场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刘超英继续说道:“本次大会应到委员360名,实到委员338名,符合法定人数!” “今天,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李学武同志,代表市委到会祝贺!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李部长的到来表示欢迎!”他侧身示意,李学武部长微微点头致意,台下掌声再起。 “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李朝阳同志也在主席台就座!欢迎朝阳县长!”我站起身,向台下委员们鞠躬致意。 介绍完毕参会领导,刘超英提高了声音:“下面,进行大会第一项议程:奏唱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雄壮激昂的前奏骤然响起!全场代表肃然起立!主席台上的领导们也全体起立!雄浑的歌声瞬间充满整个礼堂,国歌奏唱完毕,余音绕梁。刘超英示意大家落座。 会场重新安静下来。刘超英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声音沉稳而清晰: “下面,进行大会第二项议程:请县委副书记、代理县长李朝阳同志,代表中共东洪县委,向大会致辞!” 我站起身,走向发言席。相较于下午的人代会,政协会议的程序确实简单一些,致辞稿也是提前准备好的,主要讲县委对政协工作的重视、期望和要求。我定了定神,开始发言。声音平稳,条理清晰,内容中规中矩,既肯定了政协过去的工作,也对未来提出了希望。台下委员们听得还算认真,不时有人低头记录。 我的致辞结束后,会议进入核心环节。刘超英再次开口: “下面,进行大会第三项议程:我代表东洪县第五届政协常务委员会,向大会作工作报告!” 刘超英拿起厚厚的工作报告稿,开始了他的报告。报告内容涵盖了政协在政治协商、民主监督、参政议政、自身建设等方面的工作总结,以及对新一届政协工作的建议。他的声音带着浓厚的东洪口音,节奏把握得很好,显得沉稳而自信。 会场里一片安静。委员们都在认真聆听。对于主席台上的突然换帅——焦进岗因“身体原因”退出,刘超英临危受命接任候选人——大家似乎已经坦然接受。昨晚各代表团团长连夜召开的分组会议和思想工作显然起到了作用。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面露异色。整个会场秩序井然,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这份平静,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因为东洪县这段时间的乱局,从沈鹏被抓,到胡延坤非正常死亡,再到李显平在市委常委会上被带走,一桩桩一件件,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开,政协委员们作为各界代表,消息更为灵通。大家对于县里的情况,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预期。常委沈鹏在市里直接被纪委带走,这种前所未有的力度,本身就传递出强烈的信号——市委动真格了!在这种高压态势下,任何意外的人事变动似乎都变得可以理解,甚至被认为是必要的“拨乱反正”。 意料之外,则是这份平静背后所蕴含的复杂心态。委员们沉默地听着报告,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他们的内心呢?是麻木?是观望?还是……一种深藏的期待?或许,在不少委员,特别是那些来自基层、来自企业、来自教育界的委员心中,未尝没有一丝期盼。期盼着这场风暴过后,东洪县能真正迎来海晏河清的政治生态。期盼着那些盘踞多年、阻碍发展的“既得利益者”被清除后,东洪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对于沈鹏、吕振山乃至李显平这些人的被抓,他们更多的是一种冷眼旁观,甚至带着一丝的认可——早该如此了!只是这种认可,在官方的、庄重的会场上,被深深地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 然而,坐在主席台上的我,内心却远不如会场表面这般平静。刘超英的报告声在耳边回响,我的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下午。作为代理县长,下午的人代会将正式选举县长。虽然有学武部长亲临坐镇,但选举这种事,变数永远存在。万一……万一票数不够?万一出现意外落选?或者,票数虽然过半,但极其难看,远低于预期?那将不仅仅是我的个人失败,更是市委在东洪权威的严重受挫!是对整个“拨乱反正”工作的沉重打击!这个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心里暗道,真是在猫儿洞里都没有这份纠结,兴许这就是政治吧。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铺着厚地毯的客厅里。周海英不慌不忙地系好领带,动作一丝不苟。他拿起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风衣披上,最后戴上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镜中的他,气度沉稳,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商人的精明和官家子弟特有的、深藏不露的从容。 媳妇递过来一个做工考究的黑色公文手包,脸上带着一丝的忧虑:“海英啊,这次市公安局通知你去,到底是什么事啊?我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周海英接过手包,嘴角勾起一丝自信而淡然的微笑:“什么事?什么事都不重要。我这个人,就是不怕调查。身正不怕影子斜。” 媳妇还是不放心,声音压低了些:“你别太大意了。现在整个东原都被搅得底朝天了。李显平怎么说也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说被抓就被抓了!这动静太大了!” 周海英抬手看了看腕上的金表,按照市公安局的通知,10点钟就要赶到市局。他语气依旧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点评的意味:“李显平被抓?那太正常了。他上面没人,就一个钟毅撑着。钟毅自己呢?”他轻哼一声,“这一步走得也不怎么样嘛,到省政协当个副主席,能有多大实权?连钟毅这次在平水河大桥的事情上,处理得不错了。从市里的角度讲,把桥修好就对了,何必深究什么人的责任?能查到谁?查了又能怎么样?罗腾龙的事已经足够交差了。可那个胡司令员,硬是把简单问题搞复杂了!他把胡玉生直接带到省军区去,让省里下不来台,逼得上面不得不重新彻查东原的问题!哪有这样办事的?我都听说了,李显平那天是亲自登门去解决问题的,准备动用几十万的维稳经费买条后路,结果被胡司令员直接把人带走了!这老胡啊,仗着在省军区有点关系,在和平时期还搞这一套?地方党委事务,最终还得地方党委决策嘛!他现在得罪的,已经不是李显平了,而是省委的脸面!是他自己把路走窄了!” 媳妇听着他侃侃而谈,脸上的忧色并未减轻:“哎呀,海英啊,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你去了之后,万一……” 周海英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语气带着的笃定:“放心吧!龙腾公司的事,罗腾龙已经全权买单了,人都枪毙了,死无对证。现在我是龙投集团的董事长,跟龙腾集团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手续干干净净。老爷子还在位置上,稳着呢。谁还能动得了我?我一切都能说得过去,合理合法,你不用担心。” 媳妇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紧张:“还有……家里书房那些东西……古玩字画、瓷器玉器……海英啊,要不……抓紧时间处理掉吧?这些东西放在家里,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万一……万一哪天有人来家里……” 周海英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屑和强大的自信:“开什么玩笑?来家里?抄家?纪委?我又不是领导干部!公安机关?他们敢吗?凭什么?我是东原市的纳税大户,商会会长!抛开这些不说,就凭老爷子还在那个位置上一天,谁也不敢动我们一根汗毛!查省委常委的儿子?他们日子不过了?放心,天塌不下来。” 媳妇看着周海英如此笃定,虽然心里仍有疑虑,但也知道在这个家里,周海英决定了的事,她改变不了。她叹了口气,最终妥协道:“好吧好吧,我只是提醒你。到了咱们这一步,真没必要再去沾那些事了。吃穿不愁,老爷子还在位置上,就算退下来也还能管几年。就算咱们现在什么生意也不干,攒下的钱也够咱下半辈子花了。” 周海英拿起手包,在媳妇脸颊上亲了一下,动作自然随意:“好啦,你在家把孩子照顾好,我就放心了。”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出家门,门外,那辆黑色皇冠轿车早已等候多时。 黑色皇冠轿车平稳地停在公安局门口,车门打开,周海英迈步下车。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接过商晨光递来的手包,动作从容不迫。“好了,我估计得一两个小时,你们中午来接我就是了。”周海英语气轻松地说道。 话音刚落,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快步从大楼里迎了出来。他身着警服,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的紧张。“哎呀呀,海英啊!平时请都请不来,这来接受调查,你倒是挺准时的嘛!”丁刚伸出手,用力握住周海英的手,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熟稔。 周海英微微一笑,抽回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袖口:“丁局说笑了啊。我周海英是个守法的买卖人,别的部门找我,我可能还得看心情。但你们公安局找我,这个面子,我总得给嘛。”他语气轻松,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调侃,“怎么样?现在开始,还是等会儿?” 丁刚脸上笑容不变,伸手拍了拍周海英的肩膀,压低了些声音:“怎么?人家都不想被调查,你还迫不及待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周海英耸耸肩,神态自若,“不过我这肯定不是祸。来之前,我的法律顾问已经把龙腾集团到龙投集团的所有业务、所有合同都梳理了一遍,所有账目都审过一遍。他们的结论很明确:所有流程都合法合规,经得起查!至于材料价格?”他轻笑一声,“市场价格有波动,天经地义。好材料价格高一些,难道不应该吗?总不能说卖得贵就有问题吧?丁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丁刚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连连点头:“是是是!大周啊说的在理!我是知道的,有些人啊,就是想借机生事,搞风搞雨,这很正常,也不难理解。”他话锋一转,带着试探,“不过……你觉得是谁想借机搞你?我觉得是钟书记!” 钟书记?不至于!他能当上市委书记,没有我家老爷子当年在省里力荐,破格提拔,我估计他现在顶多在市人大副主任的位置上等着退休呢,哪还能再为组织贡献几年?他应该不会忘恩负义吧?” 周海英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从容:“丁哥钟书记是明白人。”他没有直接回答,但话里的意思很清楚。 丁刚点点头,随即又换上一副略显忧愁的表情:“海英啊,我就是有点担心……市里面会不会抓着腾龙公司的事不放?你知道的,罗腾龙的死,还有黄贵那一家子的事……牵扯太大。要是他们揪着那事不放,再翻出来做文章……毕竟,黄贵一家三口可是自杀……”说到这里,丁刚的声音更低,眼神闪烁。 周海英的心猛地一沉,这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的阴影。为了五十万,搭进去五条人命!罗腾龙为了给他出气,指使黄贵撞死审计局长,黄贵要被枪毙,罗腾龙给了黄家五十万安家费,这本已了结。但丁刚为了追回那笔钱,对黄家老弱刑讯逼供,逼得黄贵父母和媳妇跳井自杀!这事虽然被丁刚当时用沈鹏和毕瑞豪的事压了下去,但始终是悬在头上。周海英虽心狠,但对这无辜枉死的一家,午夜梦回时也难免心悸。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下来:“丁哥,这事……别提了。已经过去了。”他不想再回忆那血腥的一幕幕。 “好,不提不提!”丁刚立刻接口,但忧虑未减,“我现在担心的是李显平!他在省纪委手里,会不会乱咬?把你我牵扯进去?” 周海英掏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眼神恢复了冷静和算计:“不会。李显平是当过县委书记的人,心里清楚得很。他在里面要是乱咬,把他知道的那些破事都抖出来,曹河县从上到下得进去多少人?他老婆孩子怎么办?他要是扛住了,外面自然会有人照顾他的家人。这是规矩。真要一个一个交代,曹河县党政班子都得换血!他是市委常委,组织上就算要处理,也会留有余地,不会赶尽杀绝。他又何必再去咬更多的人,把自己最后一点退路都堵死?” 丁刚听完周海英的分析,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是不放心:“海英啊,你看……能不能动用省城的关系,给李显平递个话?让他知道,大家还是认可他这个政法委书记的,让他安心,别乱说话?” 周海英将烟头丢在脚下,用锃亮的皮鞋碾灭,目光深邃:“嗯,我考虑一下。”他整理了一下风衣领子,“走吧丁局,别让孙支队长等急了。” 丁刚推开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办公室的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凌乱。办公桌上堆满了卷宗,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桌面上蒙着一层薄灰,在阳光照射下格外显眼。孙茂安正窝在沙发里,皱着眉头翻阅一份厚厚的材料。 “孙支队!”丁刚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领导的威严。 孙茂安闻声抬起头,看到是丁刚,立刻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招呼:“丁局。”他目光扫过丁刚身后的周海英,眼神锐利,没有丝毫客套,只是微微颔首。这是常年与犯罪分子打交道形成的职业习惯,面对调查对象,他本能地保持着距离和审视。 丁刚指了指蒙尘的桌面,带着一丝不满:“孙支队啊,平日里你们办公室也有小年轻吧?安排人给你打扫一下嘛!这桌子……” 孙茂安憨厚地笑了笑,但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丁局,实在不好意思。这些东西我自己放的,自己知道在哪,他们给我收拾整齐了,我反倒找不到东西,不方便。” 周海英推了推金丝眼镜,主动伸出手,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孙队,你好,又见面了。” 孙茂安伸出手,与周海英轻轻一握,旋即松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周总,你好。请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然后自己坐回沙发。 丁刚见气氛有些冷,打着哈哈:“那……海英,茂安,你们慢慢聊,有事就叫我。”他特意看了孙茂安一眼,眼神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孙茂安没理会丁刚的暗示,拿起桌上的电话:“小张,小王,你们进来一下。” 很快,两名年轻的刑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本和笔,神情严肃。他们显然是孙茂安带出来的徒弟,眼神里透着干练和一丝紧张。 丁刚见状,不好再留,对周海英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孙茂安坐直身体,目光直视周海英,语气平淡却带着的权威:“周总,实在不好意思,以这种方式请你来。东原市局目前没有经济犯罪侦查支队,涉及经济类的案件,暂时由我们刑警支队代管。基本情况,你先说一下。”他朝旁边的年轻刑警示意了一下。 年轻刑警立刻翻开记录本,开始例行询问:“姓名?” “周海英。” “年龄?” “38。” “职业?” “龙投集团董事长。” “住址?” “东原市解放路18号市委家属院。” …… 基本信息询问完毕。年轻刑警抬头看向孙茂安,眼神带着请示。孙茂安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沉静地看着周海英:“周总,请你谈谈龙腾公司在东洪县的项目情况。” 周海英不慌不忙地从手包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眼镜镜片,然后重新戴上,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清晰:“孙队,您问的是龙腾公司在东洪县的项目吗?” “对。所有相关情况都可以谈。”孙茂安语气不变。 周海英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抱歉,孙队。这个……我不清楚。” 旁边的年轻刑警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质疑:“不清楚?怎么可能不清楚?你是龙腾集团的董事长啊!” 周海英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带着嘲讽的笑意:“错了。我不是龙腾集团的董事长。我是龙投集团的董事长。龙腾集团的董事长是罗腾龙。他已经被依法执行死刑了。罗腾龙死后,是他的夫人王曌兼任董事长和总经理。我在龙腾集团没有任何职务,也没有任何股份。” 年轻刑警显然做了功课,立刻反驳:“龙投集团?我们都知道,龙投集团就是龙腾集团换个名字而已!” 周海英脸上的笑容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位同志,请注意你的措辞。从法律意义上讲,龙腾集团和龙投集团是两家完全独立的法人实体,没有任何股权交叉或业务关联。龙腾集团在罗腾龙被枪毙后不久,就已经依法申请注销了。龙投集团,是我辞去建委公职后,自主创业成立的公司。”他再次打开手包,拿出一份崭新的营业执照副本,推到孙茂安面前,指着上面的信息,“孙队,请看清楚。龙投集团,法定代表人:周海英。注册时间:在龙腾集团注销之后。经营范围也与龙腾集团不同。”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施压:“不过,如果你们想了解龙投集团在东洪县的业务情况,我倒是略知一二,可以配合说明。” 第1101 章孙茂安直击要害,唐瑞林低调表态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空气沉闷。周海英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着的进口香烟,神态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倨傲。他这副放荡不羁的模样,让坐在对面负责记录的两位年轻刑警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不忿。他们刚从警校毕业不久,血气方刚,心中装着惩恶扬善的理想,最看不惯这种仗着家世背景、不把公安机关放在眼里的做派。他们不懂,或者说暂时不屑于去懂那些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和权力制衡,只觉得眼前这人嚣张得过分。 小张年轻气盛,实在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满的说道:“周海英!你什么态度?!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犯罪嫌疑人’!面对公安机关的询问,不当回事是吧?!” “犯罪嫌疑人?”周海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他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目光满是不屑,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调侃和挑衅:“小同志啊,说话要讲证据。如果你们认定我是犯罪嫌疑人,完全可以给我戴上手铐嘛!我周海英就是个普通的商人,一个守法的公民,配合你们调查。你们需要了解什么,我知无不言。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平和的说道,“小同志啊,你想让我承认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这个确实办不到啊。” “办不到?”小张被周海英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周海英!那是没让你尝尝国家专政机器的威力!” “威力?”周海英嘴角勾起一抹极度不屑的弧度,眼神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小同志,刚参加工作不久吧?火气别这么大。”他弹了弹烟灰,姿态从容。 孙茂安一直冷眼旁观,知道周海英的能量,此刻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不高,说道:“注意语气啊。”他目光锐利地扫了小张一眼。小张虽然不服,但在孙茂安劝解的目光下,还是强压着火气,愤愤地坐了回去,拿起笔在本子上重重地划拉着。 孙茂安这才重新看向周海英,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温和、实则带着审视的笑容,语气平和说道:“海英啊,是这样,我们呢,也是按照局里的要求,依法依规请你来了解情况。还是希望你能端正态度,正确认识。毕竟啊,”他顿了顿,拿起桌上那份龙投集团的营业执照副本晃了晃,“你提供的材料,我也看了。龙投集团,确确实实是才注册成立不久的企业。这点我们不否认。我们只是从专业的角度探讨一下。” 他身体微微前倾,直视周海英的眼睛:“你说你们和龙腾集团没有任何关系?是吧?” 周海英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语气肯定:“从法律层面来讲,没有任何股权交叉。龙腾集团已经依法注销了,龙投集团是我新创立的公司。” “好!”孙茂安点点头,脸上笑容不变,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既然没有关系……那我想问一问,你们龙投集团的资产……是哪里来的呀?” “资产?”周海英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眉头微蹙,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和警惕,“孙支队,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这是涉及到我们公司的商业机密吧?” “没别的意思。”孙茂安摆摆手,语气依旧平和,说道,“我只是以公安机关的名义,想探究事实真相。不涉及你个人的商业机密,请你相信。我们头顶国徽,代表国家行使权力,自然对你的工业秘密、商业秘密不感兴趣。”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营业执照轻轻放回周海英面前的桌子上,动作随意。 “周会长啊,”孙茂安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目光却依旧锁定周海英,声音不高,说道,“你们开办企业,发展民营经济,这是大政方针,党和国家都支持,我们公安机关肯定也要为民企保驾护航。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具体而沉重:“龙投集团的资产规模,据我所知,可不小啊!现在在建的龙投温泉大厦,已经投入运营的龙投客运公司,龙投建筑公司,听说最近还成立了一个棉纺公司、家电销售公司、农业发展公司……海英啊,这些都是实实在在要投入真金白银的项目!龙投集团作为一家刚刚起步、成立不久的企业,你们手底下的这些资产,恐怕加起来……不是几百万能打住的吧?” 孙茂安的目光变得锐利,说道:“就拿龙投客运来说吧。据我所知,你们公司名下,光是跑长途运输的大巴车,就有二三十台?跑长途业务的大巴车,一台车那金额恐怕都得接近百万吧?仅仅这一项,龙投公司的资产规模,那就得上千万了!更别说还有在建的大厦、建筑公司、棉纺厂这些重资产投入了!海英啊,这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你作为董事长,总得有个说法吧?”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孙茂安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回荡。 周海英夹着烟的手指,这次明显地僵住了。他脸上的轻松和倨傲瞬间愣住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烟,试图用烟雾掩饰内心的波动,但抽烟的频率明显慢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的颤抖。 孙茂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周海英这细微的变化。他不动声色,反而慢悠悠地站起身,踱步到周海英面前,目光落在周海英放在桌上的那盒精致的进口香烟上。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拿起那盒烟,仔细端详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外文,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周会长啊,”孙茂安的声音带着一丝闲聊般的随意,“我听说您只抽雪茄,怎么现在改抽外国香烟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又从周海英面前拿起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深吸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吐出一口烟,仿佛在品味,“嗯……这烟味儿……太柔了,我不喜欢。” 他拿着烟盒,在手里掂量着,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海英:“周会长,你这烟……也是走私来的吧?” “走私?!”周海英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重锤击中!他强作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说道:“孙支队!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周会长别激动嘛!”孙茂安立刻摆手,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平和的笑容,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一盒烟,十盒烟,那不算什么,不归我们管。离开了数量看性质,那是脱离实际的。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冷峻,“如果你是一百条烟,一千条烟……那我们刑警队,可是可以介入调查走私罪的啊!” 孙茂安的话,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龙投集团资产规模小?不足为奇?但龙投集团短短时间内就膨胀成拥有数千万资产的庞然大物,这些巨额资产的来源,你能说得清楚吗?经得起查吗? 周海英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为什么丁刚反复提醒他,这个孙茂安难缠!这不是一个只会拍桌子瞪眼的愣头青,这是一个有脑子、有手段、能抓住要害的老刑警!他看似闲聊,实则步步紧逼,每一句话都是直刺要害! 周海英的脑海里飞速运转。龙投客运那些大巴车怎么来的?确实没花他多少现金!那是他用各种手段集资、甚至利用关系从银行贷出来的款买的!但家电、建筑、餐饮这些业务呢?特别是和商恒华合作的家电生意……那些从深圳“搞”来的进口彩电、冰箱,有多少是手续齐全的?有多少是钻了空子,甚至……沾了“水货”的边?这些,都是经不起深挖的雷! 他原本计划得天衣无缝,注销龙腾集团,成立龙投集团,就是为了彻底切割过去的烂账。他看准了国企改制的浪潮,瞄准了那些即将破产但资产优质的国企像是第一棉纺厂、东原农业开发总公司,打算用龙投集团这个“干净”的平台去低价接盘,实现华丽转身。他甚至在《中国经济报》上研究案例,学习那些厂长经理如何“华丽转身”。商恒华那个“弃官从商”的前建委主任,在深圳搞家电“贸易”搞得风生水起,就是他重要的“现金奶牛”之一。这些布局,这些谋划,都是他周海英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地方。但现在,被孙茂安轻飘飘的一句“资产哪里来的”,就逼到了墙角! 周海英抽烟的动作彻底停住了。他感觉喉咙有些发干,手指无意识地在打火机上搓来搓去。 孙茂安并不着急。他慢悠悠地吸着烟,目光平静地看着周海英,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他知道,自己戳中了周海英最致命的软肋——巨额资产的合法来源!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对于靠权力寻租、灰色手段起家的周海英来说,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过了足足一分钟,周海英才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明显僵硬了许多:“孙支队啊,你这话说的……龙投集团的资产来源,当然都是合法的!有银行贷款,有股东投资,有企业自身的经营积累……每一项都有据可查!至于具体细节,涉及商业机密和股东隐私,恕我不能详谈。”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的强硬:“不过,孙支队,我得提醒你一句。龙投集团是东原市的重点民营企业,为地方经济发展和就业是做出了贡献的。无端质疑企业的合法经营,干扰企业的正常发展,这个责任……恐怕你担不起吧?” 孙茂安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说道:“周会长言重了啊。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是每个公民和企业的法定义务。我们依法履职,何来‘无端质疑’、‘干扰发展’一说?至于责任……”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有力,“我孙茂安头顶国徽,身穿警服,该担的责任,从不推卸!只要是为了查明真相,维护法律尊严,再大的责任,我也担得起!” 他掐灭手中的烟头,目光如炬,直视周海英:“周会长,你刚才说资产来源有据可查?那好!请你现在就提供龙投集团成立至今,所有注册资本金、银行贷款、股东出资证明以及主要固定资产的购置发票、付款凭证等原始财务凭证!我们公安机关,需要核实!”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不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核实! 几人又聊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随着话题的深入,周海英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提供原始凭证?那些东西怎么能轻易拿出来?银行贷款的抵押物是否足值?股东出资是否真实到位?特别是那些大巴车,有几辆的购置款走的根本就不是明账!特别是龙投家电,那就更经不起查了。干部怕纪委,老板怕公安,这句话什么好时候都是有道理的。 就在这时,周海英放在手包里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周海英拿起电话,十分淡然的问道:“孙支队,可以接听嘛!” 孙茂安说道:“可以!” 他当着孙茂安和两位年轻刑警的面,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从容,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喂?丁局啊?……嗯,我还在孙支队办公室呢…………没事没事,应该的……什么?中午一起吃饭?……哦,瑞林书记也在?……行啊,没问题!孙支队这边应该快结束了……好,好,待会儿见!” 他挂断电话,将大哥大随意地放回手包,然后看向孙茂安,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倨傲和“你懂的”意味的笑容:“孙支队,你看……丁局和唐书记啊,中午约我吃饭,元旦了嘛,大家虽说不放假,但饭还是要吃的,这样中午啊,这两个小兄弟,咱们一起。 孙茂安自然知道这是周海英在搬出来领导来压自己,根本也不是请自己吃饭,自己和丁刚本身就是水火不容。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平静地点点头:“吃饭啊,就不去了。行,既然周会长业务繁忙,我们也不耽误你。不过,请你务必在明天上午十点前,将我刚才要求的所有财务凭证,带到刑警支队。这是协助调查的必要程序。希望周会长理解配合啊。” 周海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笑容不变:“没问题!” “周会长啊,”孙茂安放下茶杯,目光直视周海英,“周会长啊,这样,我在啰嗦两句,您仔细想想。您以前是领导干部,市建委书记,正儿八经的处级干部。您父亲周鸿基秘书长,是省委常委,以前是咱们东原地委书记。您把生意做到现在这个规模,家大业大,树大招风啊!这不是我眼红您,我说的是客观事实。”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如果说,您的钱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一分钱都经得起查,那龙投集团规模做得再大,都是应该的!现在国家政策鼓励发展经济,搞活市场嘛!但是您这企业是怎么做大的?您是董事长,那股东都是谁?您的启动资金、后续投入的巨额资金,都是怎么来的?这些,您总得有个能摆在台面上的说法吧?不然,难免让人多想啊。” 周海英眉头微蹙,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孙支队,您这话……我就有点听不明白了。龙投集团是我合法注册、正当经营的企业。我的钱怎么来的,股东是谁,这都是公司内部事务,跟你们公安局正在调查的龙腾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您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我实在搞不清您的重点。” 孙茂安并不着急,也不动怒。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一口,在烟灰缸边缘轻轻弹了弹烟灰,目光依旧锁定周海英:“周会长,您误会了。这确实和龙腾集团关系不大。但是,”他语气加重,“有人实名举报了您个人!您是龙投集团董事长,我们自然要查龙投,人家举报的内容涉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那么,我们市公安局依法对您进行询问,了解相关情况,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也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力嘛!” 他身体微微前倾说道:“您的钱是怎么来的?如果不能合法、合理地说明其来源……周会长,虽然您现在已经辞去了公职,但您别忘了,您曾经是市建委书记,是国家公职人员!这个身份是抹不掉的!再加上您父亲周秘书长现在还在省里担任要职,位高权重……这种情况下,您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您想想,社会上会怎么议论?组织上会怎么看待?我们公安机关,于公于私,都必须把这个问题核实清楚!这既是对您负责,也是对组织负责,更是对社会的一个交代!” 周海英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僵!孙茂安这番话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最不愿触碰的角落!是啊,龙投集团的钱,绝大部分都是从龙腾集团转移过来的“遗产”,那里面有多少是罗腾龙靠歪门邪道弄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他在建委当书记时,利用信息差和人脉,倒腾建筑材料赚的“信息费”、“中介费”!虽然他从没收过现金贿赂,但这些钱的来路,真能经得起放大镜的审视吗?真能说得“合法合理”吗?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声音带着一丝强装的坦然:“孙支队啊,您多虑了!龙投公司是正规注册、合法经营的企业!每一笔资金往来都有账可查,经得起审计!我的钱,自然也都是有合法来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孙茂安看着周海英略显僵硬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并不急于戳破,反而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理解”的意味: “周会长,您别往心里去。我们呢,就是按正常程序,向您了解点情况。这也是市委联合调查组交办的一项任务。我们只是奉命办事,照章行事。”他顿了顿,仿佛很体贴地说,“您资产规模这么大,涉及的项目又多,一时半会儿让您把所有的资金流水、原始凭证都回忆清楚,也确实难为您了。十点,还是刚才说的十点,您回去慢慢想啊,让我们丁局长帮你您回忆回忆。” 孙茂安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老式上海表: “眼看着确实也到中午了。周会长,明天上午十点,不见不散?” 周海英动作沉稳地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然后才伸出手:“孙支队,辛苦你们了。理解,理解!都是为了工作嘛。行,那我明天上午准时过来。”他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带着一丝刻意的客套,“孙支队,还有这两位小同志,工作辛苦。改天有时间,我做东,请你们到迎宾楼坐坐,吃个便饭。” 孙茂安也站起身,与周海英礼节性地握了握手,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笑容:“周会长客气了。迎宾楼?那可是咱们东原数一数二的高档饭店啊,服务领导、接待外宾的地方。可不是我们这种小警察想进就能进的呀!”他话里带着一丝自嘲,眼神却观察着周海英的反应。 周海英笑容不变,语气轻松:“孙支队说笑了!迎宾楼开门做生意,服务八方客,哪有什么门槛?只要是守法公民,都欢迎嘛!再说了,你们公安干警保一方平安,劳苦功高,更应该去坐坐!” “哈哈,周会长抬举了。那……我们就不送了。”孙茂安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海英点点头,转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沉无比。 办公室里,年轻刑警小王忍不住低声嘟囔:“支队长,这迎宾楼……难道也是周海英的产业?那不是光明区常书记家的嘛。” 孙茂安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只见周海英那辆崭新的黑色皇冠轿车,正稳稳地停在公安局大楼正门口——那个通常是局长、副局长专享的车位上。司机早已下车,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孙茂安从兜里摸出自己那盒廉价的“红梅”烟,抽出一支点上。他又瞥了一眼周海英刚才留在桌上的那盒精致的进口香烟,毫不客气地拿起来,抽出一支,就着“红梅”的火点上,深吸了一口,辛辣的劣质烟草味混合着进口烟的醇厚,滋味复杂。他吐出一口浓烟,声音低沉:“你们以为呢?东原市面上那些有头有脸、能赚大钱的买卖,背后都是谁在撑着?”他目光扫过两个年轻的部下,“这些人都很有背景,以后啊,你们和他们说话交往,都要注意。我在多嘱咐你们一遍,都还年轻,以后把持住,和这些人打交道,管好自己的手。” 两个年轻刑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了然,默默地点了点头。 周海英刚走到车边,正准备上车,身后传来丁刚的声音: “周会长!留步!留步啊!” 周海英转过身,看到丁刚快步走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两人心照不宣地握了握手。 “丁局。” 两人看似例行公事一般握了握手,“周会长啊,怎么样?都还顺利吧?”丁刚压低声音问道,眼神带着探询。 周海英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但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还好。孙支队这个人……智商很高啊。”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就是情商嘛……有待提高。” 丁刚会意,立刻接口:“嗨,他就是个死脑筋!认死理!不懂变通!走走走,上车说!”他拉开皇冠车的后座车门。 两人坐进车里,商晨光对司机吩咐道:“去迎宾楼。” 车子平稳启动。丁刚侧身问道:“海英啊,瑞林书记那边……都联系好了吧?” 周海英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的疲惫:“嗯,安排好了。这个姓孙的,明天让我十点来,我偏不来,1月1号来公安局,不吉利,我后天来。你帮我处理好啊。” 丁刚点头道,没问题。 周海英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回响着孙茂安那些尖锐的问题,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才缓缓开口:“丁哥,这个孙茂安……上次你们局党委会上,不是讨论过调整他的位置吗?怎么还让他待在刑警支队?” 丁刚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唉,别提了!这老小子业务能力确实强,破了不少大案要案。周朝政在的时候就特别赏识他。老周调走东海后,李尚武也很看重他,一直想把他提上来当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如果真让他进了班子……”丁刚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忌惮,“那可就跟我平起平坐了!到时候更不好弄!” 周海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没那么容易。这个人,政治上太不成熟!棱角太分明!不懂得审时度势啊。我看啊,还得再压一压。”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钟毅翻年之后估计就要动。钟毅一走,于伟正过来,时代就不一样了。钟毅现在……虽然不敢明着打压我,但也不肯照顾我。于伟正那边……我相信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丁刚闻言,连连点头:“对对对!海英你看得透彻!于书记那边,大家啊都有机会!”他将烟头弹出窗外,“赵东那小子也让人佩服啊,在省厅这么快就解决了正处!” 两人说话间,皇冠车已驶入迎宾楼气派的内院。车子刚停稳,眼尖的丁刚立刻指着不远处一辆同样皇冠轿车说道:“大周!快看!瑞林书记的车!咱们来得巧,正好碰上唐书记了!” 周海英顺着丁刚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市委副书记唐瑞林正从他那辆皇冠车上下来。周海英立刻对司机低喝:“停车!离远点停!” 司机不明所以。丁刚说道,“你停领导跟前,让领导给我们开车门啊。” 司机马上意会,一脚刹车,就将车停在离唐瑞林约三十米远的地方。周海英和丁刚迅速推开车门,快步迎了上去。 “唐书记!”周海英脸上瞬间换上恭敬而热情的笑容,远远地就伸出双手。 唐瑞林转过身,看到是周海英和丁刚,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领导威严的温和笑容:“哦?海英,丁局长啊,时间刚好啊。” “是啊唐书记!。”周海英紧走几步,双手握住唐瑞林伸出的手,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 唐瑞林目光在周海英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能看透他平静外表下的波澜,但并未多问,只是点点头,声音沉稳:“嗯。走吧,上去说。”他转身,在秘书的陪同下,率先向迎宾楼侧门走去。周海英和丁刚连忙紧随其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神态恭敬。 落座之后,常云超和丁洪涛已经到了,丁洪涛正拿着手试着唐瑞林茶杯的水温,就听到了脚步声,几步就来到了门口,唐瑞林看着丁洪涛,微微点头。丁洪涛笑着说道:“书记,刚给您泡好了茶啊。” 唐瑞林自从上次在党校讲课分析苏联不可能解体,被钟毅批评之后,就憋着一股气,觉得自己看的远有水平,没想到前几天苏联正式解体了,这让唐瑞林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就比以往低调了许多。 众人落座之后,唐瑞林拿起白色的温热毛巾,擦了擦手放在了桌子上,服务员用镊子很快将众人擦手后的湿毛巾都带走了。丁洪涛说道,啊,好了,不需要你们服务了。 服务员从外面带上门之后,众人便按照东原程序喝起了酒。都是东原有头有脸的干部,喝的自然是比较温和,大中午的自然还是说事情为主。 丁洪涛主动问道,海英啊,公安局那边到底怎么说的。 周海英倒是不想在唐如林面前谈这些事情,实在是太过丢人,而且咋说唐瑞林还是市委副书记,有些事还不让让他知道,说道:哎,有咱们丁局长在,没什么,关键是我觉得冤枉啊,我本身就是一个合法的买卖人,再说龙腾公司的事,腾龙都已经背了。 丁刚不满的道:“都是有人借机生事,我看目标都是指向咱们鸿基书记。” 唐瑞林慢慢说道,没那么容易的,老领导啊,在省委是有话语权的,不然的话,伟正也不会到东原来。 周海英说道:“伟正来的好啊,现在的东原都是平安干部,东原真的无人可用吗?我看到时候,咱们瑞林书记与伟正部长一个抓全面,一个抓具体,到时候东原的天就晴了。洪涛啊,丁刚,你们两个都想去县里面锻炼,这一杯,我看你们要换大杯!” 唐瑞林看两人都换了大杯,常云超和周海英也要赔上一杯,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端起了酒杯!说道:“都是为了组织,都是为了群众,来吧,喝一杯!” 第1102 章 唐瑞林态度暧昧,李朝阳去掉代理 迎宾楼雅间内,气氛融洽,精致的菜肴摆满红木圆桌,茅台酒香氤氲。唐瑞林端坐主位,神色平静,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 唐瑞林目光扫过两人换上的大杯,脸上露出一丝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淡笑。他缓缓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始终未动的小酒杯,没有起身,只是手腕微抬,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都是为了组织工作,为了服务群众。这杯酒,我意思一下。”说完,他只是将酒杯凑到唇边,极其轻微地抿了一小口,连嘴唇都几乎没沾湿,便放下了酒杯。 他这一“意思”,其他人自然心领神会。周海英、丁刚、丁洪涛、常云超四人见状,立刻端起自己面前或大或小的酒杯,纷纷说道: “敬唐书记!” “感谢唐书记!” 然后各自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没人敢劝唐瑞林多喝一口。 放下酒杯,周海英借着酒意,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唐瑞林,声音带着试探和恭敬:“唐书记啊,您看……东洪县那边,班子马上调整完,李朝阳啊当选县长。下一步,县委书记的人选……市里是不是该考虑了?东洪现在局面复杂,急需一位经验丰富、能压得住阵脚的同志去掌舵啊。” 唐瑞林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清蒸鲈鱼,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动作不疾不徐。他咽下鱼肉,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洪涛同志想去基层锻炼,这个想法是好的。东洪县……情况确实特殊。”他顿了顿,目光在丁洪涛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考量的意味,“作为市委副书记啊,我对洪涛同志的能力和品行,是了解的。如果组织上考虑由洪涛同志去东洪主持工作,我个人……是支持的。” 唐瑞林已经比以往低调多了,没有直接说“支持丁洪涛当县委书记,洪涛啊,我听说你最近经常也在跑省城嘛。好事情啊,多向领导汇报,领导才能知道你的想法和认识嘛……” 唐瑞林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分钟,用了“主持工作”和“支持”这样含蓄而留有余地的措辞。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已经是唐瑞林能给出的最明确的表态了。丁洪涛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激动,但立刻收敛,只是重重点头:“感谢唐书记信任!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唐瑞林微微颔首,目光又转向丁刚:“丁刚同志啊在政法战线工作多年,经验丰富,成绩突出。一直待在市局啊,视野难免受限。有机会的话,去县里担任一届政府主官,积累些全面的行政经验,对个人成长,对将来承担更重的担子,是有好处的。”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点拨的意味,“平安县……基础不错,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只是民风不够纯朴,是个出流氓干部的地方啊。” 丁刚闻言,心头一震!平安县县长!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自己也已经端正了认识,想走县委书记这条路走不通,担任县长,然后再下一步担任县委书记的可能性就极大了。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连忙端起酒杯,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感谢唐书记关心和培养!我一定珍惜机会,好好干!” 唐瑞林依旧只是端起茶杯,象征性地示意了一下,并未饮酒。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众人,仿佛不经意地提起:“最近曹河县的动静不小啊。抓了不少人,不少国企的班子……集体出了问题!” 丁刚立刻接话,语气带着一丝夸张和不满:“是啊唐书记!简直是大地震!抓了好几个县委常委、副县长,还有一堆国企的头头脑脑!据说都是郑红旗在背后捅的刀子!怂恿县里的老干部去举报,这家伙自己处理不了问题,就把矛盾放大,绕过咱们市委市政府,直接跟省纪委对接,把材料递上去的!搞得市委非常被动!” 常云超也皱眉补充道:“钟书记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对这种越级汇报的事情,很不痛快!这是不讲规矩啊!” 唐瑞林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一块豆腐。等两人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 “郑红旗?他一个新去的县委书记,人生地不熟,哪有那么大的能量和胆子?”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周海英,“海英啊,你刚才提到齐永林……我看,八九不离十。” 周海英连忙点头,语气肯定:“唐书记明鉴啊!绝对是齐永林在背后推动!郑红旗不过是被推到前台的一杆枪!” 唐瑞林放下筷子,拿起湿毛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而从容。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变得深邃,声音低沉下来:“越级汇报,本就是官场大忌!齐永林这么干,看似是在帮郑红旗清除障碍,打开局面,实则是把郑红旗架在火上烤啊!让他彻底得罪了曹河官场,得罪了曹河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的嘲讽,“一个外来干部,不依靠本地干部,不团结大多数,想在县里干成事?难如登天!给你磨洋工,给你出工不出力,就让你寸步难行!到时候,就算市委领导再支持他,给他讲再多道理,也是白搭!” 他端起茶杯,眼神锐利:“省委书记能当,县委书记……他不一定干得了!基层的复杂性和微妙之处,不是坐在省城办公室里看报告就能体会的。” 唐瑞林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虚空一点,仿佛在对比着什么:“反观李朝阳这小子,运气就好得多。他看似是被胡玉生告到了省委,是被动的。但反过来看,他正是在省委的强大压力下,被迫对东洪的本土势力动的手!是形势逼着他不得不做!他是在‘被动’中寻求‘主动’。” 他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结论性的判断:“郑红旗呢?他是主动配合省纪委,主动提供名单,主动拿下了李显平!一个是被动应对,顺势而为;一个是主动出击,锋芒毕露。这两种做法,哪一种更稳妥?哪一种更能减少反弹?哪一种能让他在当地站得更稳、走得更远?不言而喻啊。” 下午的会场,气氛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巨大的国徽悬挂在主席台上方,两侧是鲜艳的红旗。台下,数百名人大代表身着中山装或深色西装,坐得整整齐齐,神情专注而凝重。议程进行得异常紧凑,如同上紧的发条。 在顺利选举刘进京同志为新一任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后,会议进入了最核心、也最牵动人心的环节——选举县人民政府县长、副县长。 大会执行主席刘进京走上发言席,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声音洪亮而沉稳,清晰地传遍整个礼堂:“各位代表!根据《地方组织法》规定和工作需要,本次会议决定:接受刘超英、焦杨、沈鹏同志辞去东洪县人民政府副县长职务的请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提高了几分:“现在,提名李朝阳同志为东洪县人民政府县长候选人!提名曹伟兵、杨明瑞、黄修国、马立新同志为东洪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候选人!请各位代表审议!” 话音落下,会场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压抑的议论声,如同风吹过麦田。代表们交换着眼神,表情各异,有期待,有审视,也有的忧虑。但议论声很快平息,会场重新恢复肃静。 工作人员开始分发选票。代表们拿起笔,神情严肃,在选票上郑重地画下自己的选择。偌大的礼堂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代表们偶尔调整坐姿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我端坐在主席台上,腰背挺直,脸上保持着平静,目光直视前方。投完票后手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在桌布的掩盖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手心早已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虽然有何副书记在省里压阵,有李学武部长亲临坐镇,市委的决心和布局毋庸置疑,但选举这种事,变数永远存在。万一……万一票数不够?万一出现意外落选?或者,票数虽然勉强过半,但极其难看,远低于预期?那将不仅仅是我的个人失败,更是市委、甚至省委在东洪权威的严重受挫!是对整个“拨乱反正”工作的沉重打击!这个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唱票、计票的过程漫长而煎熬。也为了体现对市领导的尊重,几位县委主要领导和候选人被安排在后台休息室稍作休息,陪同李学武部长。 休息室不大,陈设倒是很整洁,几张旧沙发围着一张茶几。李学武部长坐在中间的单人沙发上,神色淡定,面带温和的微笑,仿佛外面紧张的选举与他无关。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正与坐在旁边的刘超英闲聊。 “超英同志啊,”李学武的声音带着一丝家常的随意,“听说你们东洪在黄河滩区搞盐碱地改造,成效不错?硬是把寸草不生的盐碱滩,变成了能种庄稼的粮田?不容易啊!” 刘超英连忙欠身回答,语气带着感慨:“是啊,李部长!那是一代东洪人,靠着肩挑背扛,硬生生干出来的!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汗水!现在虽然初见成效,但后续的巩固和提升,任务还很艰巨。” 刘志坤坐在稍远一点的沙发上,他是个外来干部,在本地根基不深,与各方利益牵扯较少,此刻忍不住插话问道:“李部长,外面都在传,说沈鹏偷了平水河大桥的材料,这事……是真的吗?”他问得比较直接,但也带着一丝谨慎。 李学武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刘进京、曹伟兵、杨明瑞、黄修国,还有略显拘束、正在给众人添茶倒水的马立新。他心里清楚,沈鹏的事,在东洪早已不是秘密,瞒是瞒不住的,不如正面回应,引导大家正确认识。 “是真的啊。”李学武放下茶杯,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但只是涉嫌。市纪委还在深入调查,最终结论要以司法机关的判决为准。”组织部长说话向来是保守的,学武部长特意强调了“涉嫌”和“调查中”,既表明了事实,又留有余地。 刘志坤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现在市公安局已经带走了坤豪公司的三四个货车司机去接受调查,也是奇怪了,这事发生了,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透出来。” 曹伟兵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声音带着惋惜和一丝的鄙夷:“哎!眼看着咱们李显平书记,怎么也这么糊涂!据说贪污了七八百万!这钱就是死也花不完啊!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七八百万?!”休息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刘进京、杨明瑞、黄修国、马立新等人脸上都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相互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这个数字,在贫困县,简直是天文数字! 李学武眉头微蹙,立刻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声音沉稳而带着纠正的意味:“伟兵同志啊,说话要实事求是!不能夸大其词,更不能道听途说!”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审视,“具体涉案金额,要以纪委最终查实的为准。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刘超英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委婉问道:“部长,那……您看,大概是多少?” 李学武端起茶杯,沉吟了几秒。他知道,透露一个相对准确但又不至于过分刺激的数字,既能震慑人心,又能引导舆论。他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声音低沉而清晰: “保守估计……在三百万左右。” “三百万?!”吕连群刚端起茶杯准备喝水,闻言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差点洒出来!他连忙放下杯子,脸上写满了震惊。其他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天呐……三百万……” “看不出来啊……” “太吓人了……” “触目惊心……” 李学武看着众人的反应,神情略显严肃,声音带着一种警示和规劝的份量:“同志们,显平的问题,性质极其严重,影响极其恶劣!他作为市政法委书记,曹河县委书记,位置关键,责任重大!这三百万,是已经查抄出来的!触目惊心啊!”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所以,我在这里要提醒大家一句:有问题,一定要珍惜机会,主动向组织坦白!争取宽大处理!曹河县的情况,大家也都听说了吧?七八十个干部,排着队主动向组织说明问题!为什么?因为他们明白,只有组织能够挽救他们!只有组织能够帮助他们!在党纪国法面前,任何侥幸心理都是要不得的!主动坦白,是唯一的出路!” 他这番话,既是说给在座的人听,也是说给整个东洪的干部听。休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李学武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回荡。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焦杨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她脸色有些苍白,眼圈微红,显然刚哭过。看到李学武正在讲话,她脚步顿了一下,嘴唇紧紧抿着,神情尴尬而局促。她默默地将文件放在茶几上,然后退到一旁,低着头,双手无措地绞在一起。 刘进京见状,适时地站起身,打破了沉默。他手里拿着一张刚刚送进来的统计表,快步走到李学武面前,微微躬身,压低声音汇报道:“部长,计票结果出来了!” 李学武虽然内心也想知道结果,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领导应有的沉稳和从容。他平静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统计表,目光在上面迅速扫过。随即,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我的脸上,朝着我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拨云见日!我心头猛地一松,一直悬在嗓子眼的那块巨石,终于轰然落地!稳了!我知道,选举成功了!其他几位领导也注意到了李学武的目光和我瞬间放松的神情,大家心照不宣,都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或低头喝茶,或整理衣襟。 李学武将统计表轻轻折好,放进口袋,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好!结果出来了就好。这样,准备开会吧。” 刘进京立刻应道:“是!我马上去安排!”他转身快步走出休息室。 五分钟后,代表们重新就座。会场气氛更加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台上。 刘进京主任再次走上发言席,声音洪亮: “同志们!现在宣布选举结果!” “本次选举,发出选票282张,收回有效票282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然后清晰有力地念道:“李朝阳同志,得赞成票270张!反对票9张!弃权票3张!” “曹伟兵同志,得赞成票232张!反对票40张!弃权票10张!” “杨明瑞同志,得赞成票267张!……” “黄修国同志,得赞成票264张!……” “马立新同志,得赞成票254张!……” 听着大会宣读的票数,我心中刚刚落地的石头又轻轻提了一下。曹伟兵的票数……232张赞成,40张反对,10张弃权……这个结果,比我预想的要低不少,反对票和弃权票加起来有50张!这意味着什么?是曹伟兵个人在代表中威信不足?还是他分管的领域或工作方式引发了不满?又或者……背后有其他更复杂的因素?我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曹伟兵。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刘进京的声音继续响起:“根据计票结果,李朝阳、曹伟兵、杨明瑞、黄修国、马立新五位同志的赞成票数均超过全体代表的半数!符合法定要求!我宣布:李朝阳同志当选为东洪县人民政府县长!曹伟兵、杨明瑞、黄修国、马立新同志当选为东洪县人民政府副县长!” 话音落下,会场里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热烈掌声!这掌声,既是对新一届政府班子的祝贺,也是对大会圆满成功的庆贺,或许也夹杂着对东洪未来的一丝期盼。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和票数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沉甸甸的责任感瞬间涌上心头!我站起身,面向台下数百名代表,深深鞠躬致意。这一刻,所有的紧张、担忧都化作了肩头沉甸甸的担子。东洪的未来,正式交到了我的手上。 大会在雄壮激昂的国歌声中胜利闭幕。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洒在县委礼堂的侧门出口处,却也映照出冬日黄昏的萧瑟。地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湿漉漉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噗嗤”声,更添几分寒意。 李学武部长已经穿上了厚实的深灰色呢子大衣,围上了一条深色围巾。他站在台阶上,与前来送行的县委几位主要领导一一握手告别。 “学武部长,辛苦了!” “感谢部长指导工作!” “部长慢走!” 最后,他走到我面前,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用力摇了摇,脸上带着欣慰而真诚的笑容:“朝阳同志!祝贺你啊!正式当选县长!我啊,圆满完成了组织交给我的任务!现在,我就准备回市里去了。东洪县明天政协会议,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我紧紧回握着他的手,由衷地感激道:“学武部长!太感谢您了!没有您亲自莅临东洪坐镇,没有市委的坚强领导,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啊!” 李学武摆摆手,目光望向天边渐渐沉下的夕阳,金红色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带着一丝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东洪县总算在1991年的最后一天,完成了一件大事!”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眼神变得凝重,语重心长地说:“朝阳啊,东洪的担子,依然很重啊!现在,这担子算是正式压在你肩上了!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任重道远啊!” 我挺直腰板,声音坚定而有力:“请部长放心!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重托!竭尽全力,把东洪的工作做好!” 又寒暄了几句,李学武与其他几位领导也握了手。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站在人群稍后、神情依旧有些憔悴的焦杨。焦杨似乎鼓足了勇气,在李学武即将转身走向轿车时,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 “学武部长……我……我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 李学武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而大度的笑容:“没问题啊,焦杨同志。什么事?” 焦杨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神情有些为难:“部长……借一步说话?” 李学武点点头,示意司机稍等,然后和焦杨往旁边走了几步,停在礼堂侧面的廊柱下。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部长,”焦杨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焦虑和一丝恳求,“我知道这个时候问不合适……但我还是想问……我爸的事……”她抬起头,眼圈又有些泛红。 李学武看着焦杨,眼神温和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他自然明白焦杨想问什么。关于焦进岗的处理,市委虽有初步意见,但最终结论尚未明确,有些话他不能说得太透。 “你父亲的事啊,”李学武声音平和,带着安抚的意味,“问题应该不大。焦杨同志,放宽心。组织上是讲政策、讲原则的,不会搞‘连坐’那一套。你的工作表现,组织上是看在眼里的。不要过多打听,要相信组织,相信组织会公正处理。”他特意强调了“相信组织”。 焦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哽咽地解释道:“我爸他……当初也是没办法……他惹不起那些人……更多是担心我,怕我被打击报复……他年龄大了,我哥又不在县里……” 李学武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长辈般的规劝,也带着组织原则的严肃:“焦杨同志,别的我不太清楚。我只能告诉你,相信组织。你是县委组织部长,不是小姑娘了啊。要坚强,要稳住。擦眼抹泪的,让人笑话,也影响工作。”他的话语既有关心,也有提醒。 焦杨闻言,身体微微一震,连忙抬手用力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重重点头:“是!部长!我明白了!谢谢部长!” 李学武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等候的轿车。 就在这时,县委办主任吕连群突然快步上前,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决心和忐忑的神情,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李部长!请留步!我……我也有情况需要单独向您汇报!” 李学武已经拉开车门,闻言动作一顿,转过身,眉头微蹙,看着吕连群:“你也借一步说话?”他原本打算赶回市里,今天是91年最后一天,家里还有安排。 吕连群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但眼神却很坚定:“李部长,实在不行……我跟您回市里!路上说也行!” 李学武看着吕连群的神情,心中了然。他重新关上车门,走到吕连群面前,声音低沉:“怎么回事?” 吕连群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部长啊……我想找组织……坦白点情况。” 李学武眼神一凝,立刻明白了吕连群的潜台词——这是要主动交代问题!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左右,确认没有其他人靠近,才压低声音问道:“是找公安局?还是……”他故意没说完。 吕连群脸上露出为难和羞愧的神色,声音更低:“找……找纪委!” 李学武心中了然,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吕连群一眼。他没有多问具体内容,只是点了点头,拉开后座车门,简洁地说道:“上车吧。” 吕连群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惶恐,连忙弯腰钻进了轿车后座。 李学武也坐了进去,对司机吩咐道:“开车,回市里。” 黑色轿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县委大院。 曹伟兵站在我身边,看着远去的车尾灯,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语气带着一丝不屑和嘲讽:“这个老吕,真是会钻营!不放过一丝拍马屁的机会!这个时候,还蹭部长的车,利用这个机会‘沟通感情’!哼!” 东原市,俞淑清临时办公室办公室门被轻轻关上了,王瑞凤常务副市长和李尚武局长再次来到了俞淑清的临时办公室。气氛有些凝重。 王瑞凤看着李尚武,直接说道:“尚武,你直接给淑清处长汇报吧。” 淑清说道:“凤姐,门一关李局长是长辈,他的汇报我可不敢听啊。” 王瑞凤干脆的道:“老李啊,那你来做指示!” 李叔含蓄笑着说道:“两位领导啊,你们不能欺负老年人啊,我给两位领导汇报情况。 李尚武拿起材料,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无奈:“俞处长,王市长,情况……有些复杂啊。我又和军区那边胡司令员通了电话,他的态度……还是很坚决!他的意思是,对东洪县之前所有关于石油公司问题的调查结论,他都不认可!认为不够客观公正!他坚持要求……必须由省里面直接派人下来组成调查组,他才放心!才同意让胡玉生回来配合调查!” 王瑞凤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愠怒之色,声音也提高了:“胡说八道!淑清处长不就是代表省里来的吗?她在这里坐镇督导,不就是省委的意志吗?!” 李尚武苦笑着摊摊手:“是啊!我也这么说了!我说俞处长就是代表省委来督导工作的!可胡司令员说……俞处长是督导组的,是来指导协调的,不是具体办案的调查组!他认为级别不够,专业性也不够!所以……他非常不放心!咬死了要省里派专案组!” 俞淑清听完,秀眉微蹙,目光转向王瑞凤:“凤姐,您看……这事恐怕还得您亲自出面协调一下了。这条线,我们督查室协调起来力度不够。” 王瑞凤双手拍在茶几上,说道:“换做我以前的脾气啊,直接带人进家属院,把胡玉生强行带回来!我就不信了!他一个地方军分区的干部,还能对抗地方党委政府的依法调查?现在你们枪毙他够不够?” 李尚武连忙摇头,语气带着顾虑:“人不在很多线索不好核实,但是说实话,凭借我们现在的证据,判胡玉生个无期或者枪毙绝对没有问题。但我们不能这样硬来,肯定会激化矛盾!万一发生冲突,影响太坏了!而且……那边态度强硬,我们的人恐怕连门都进不去!” 王瑞凤说道:“那怎么办?他躲在里面不出来,我们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任由他逍遥法外?!这事拖下去,影响多坏!” 俞淑清也站起身,走到王瑞凤身边,声音沉稳,带着一丝安抚和提醒:“凤姐,这事……确实不好再给省委领导详细报告了。毕竟领导们日理万机,不可能管得这么细致具体。现在,还是得您拿个主意。您是市里这次调查工作的总牵头人。” 王瑞凤停下脚步,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声音低沉而带着决断:“这样!尚武,你立刻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起草一份正式公函!把胡玉生涉嫌盗窃国家石油资源、造成重大国有资产损失的事实,以及他目前拒不配合调查、藏匿在家属院的情况,写清楚!语气要正式、严肃!公函抬头,直接发给省军区党委!同时抄报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省政法委!我亲钟书记签字!” 王瑞凤态度果断的说道:“另外,淑清处长,请你以省委督查室的名义,也起草一份情况说明,重点强调胡玉生案件对东原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的严重影响,同样报送省委办公厅!我就不信了!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捅到省军区党委和省委主要领导那里,省军区他说了算了?他胡司令员还能一手遮天啦?” 第 1103章 钟毅拍板走正步,海英家中现原形 俞淑清听完王瑞凤的方案,脸上露出一丝理解和支持的笑容,声音沉稳而清晰:“凤姐,您这个办法好!走正步,按组织程序来。” 王瑞凤说道:“话就不能被他们一家说完了。昨天我也接到几个省里老领导的电话,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东原的事。确实,咱们东原现在在省里是‘出名’了,不少人在等着看笑话。” 李尚武坐在一旁,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明显的顾虑和思索。王瑞凤的意见给了李尚武底气和启发,作为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干部,他深知部队系统内部的护犊子传统是根深蒂固的。虽然胡玉生本人并非军属,但胡延顺司令员是东宁市委常委身份特殊。他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烟盒,手里握着烟盒,刚想抽出一支,目光扫过王瑞凤和俞淑清两位女同志,又觉得不妥,便将烟盒重新揣回兜里,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烟盒,缓解着内心的压力。 “瑞风市长,淑清啊,”李尚武的声音带着谨慎和斟酌,“走正步的指示很明确,方向也对。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部队那边,确实是向来最讲团结、最护短的。我估计啊,军区的领导可能只是碍于情面,或者对具体情况不太了解,才给省上领导递了报告,这个胡司令员顺势就把胡玉生暂时留在家里。至于后续的细节和问题的严重性,军区领导他们未必完全清楚。”他抬头看向王瑞凤,语气带着一丝提醒,“咱们这份公函一打上去,把事情捅到省军区和省委主要领导那里,胡司令员的面子上……恐怕就挂不住了。这等于是在告他的状啊。” 王瑞凤闻言,柳眉一竖,很是果断的说道:“老李啊!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钟书记刚刚因为顾虑太多、工作不够大胆,被省委领导点名批评了!我们现在还顾忌一个东宁市的常委?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工作还怎么干?给他沟通几次不见效果,我看啊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干!出了问题,责任我来担!就这么定了!” 李尚武看着王瑞凤坚决的态度,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他深知王瑞凤的背景和性格,更清楚俞淑清的身份分量。这两人联手要办一件事,背后代表的能量和决心,绝非寻常。他忍不住又从兜里掏出烟盒,这次没有顾忌,抽出一支烟,习惯性地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嗅烟草的味道,夹在手里并没有抽,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好!”李尚武拿起烟在桌上敲了敲,声音变得坚定有力,“我明白了!明天一早,我亲自督办,马上起草公函!以最快的速度走程序,报送!” 俞淑清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温和而沉静的笑容。见胡玉生的事情有了定论,她话锋一转,目光投向李尚武,语气平和的说道:“李叔叔,胡玉生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还有一件事啊,关于周海英的调查,进展怎么样了?” 李尚武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一丝无奈和凝重,声音也低沉下来:“淑清啊,这事……有些阻力啊。周海英这个人,非常不配合,态度强硬,而且……关系网很深。但我们市公安局没有放松,派了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同志亲自在负责这个案子。孙茂安同志经验丰富,作风硬朗,专门啃硬骨头。” 王瑞凤也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实质性进展?” 李尚武打开包,拿起一份准备好的材料,一边翻看一边汇报:“现在还在初步的线索核查阶段。我们公安局内部碰了几次头,初步的突破方向,主要是想从龙腾集团和龙投集团的关系上撕开口子。”他指着材料上的内容,“您看,龙腾集团是周海英之前搞的公司,董事长罗腾龙已经被枪毙了。龙腾集团注销后不久,周海英就注册成立了龙投集团。这两家公司,表面上没有任何股权交叉,业务也宣称没有关联。但是……” 李尚武加重了语气:“龙投集团成立时间很短,但资产规模膨胀得极其惊人!涉及客运、建筑、家电销售、餐饮酒楼、甚至还有农资销售,农业开发!尤其是龙投客运,名下几十台价值不菲的长途大巴;在建的龙投温泉大厦,投资也不小,据说建成之后,要上十层;还有这个龙投公司在下面几个县,也都有自己的业务,现在看来,没有几千万根本打不住!他周海英一个辞去公职不久的人,哪来这么多启动资金?龙投集团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是银行贷款?还是股东投资?如果是股东投资,股东是谁?资金怎么来的?这些问题,都需要他周海英给出一个合法、合理的解释!” 李叔详细地描述着龙投集团的资产构成和资金来源疑点,条理非常清晰,证据指向却也是很明确。 王瑞凤听完,神情严肃,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原则性:“市公安局的思路是非常清晰的,何书记讲的好,该是谁的问题就是谁的问题!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这个没说的!” 李尚武说道:“这个胡玉明和沈鹏的举报材料里,是点了周海英与龙腾集团的,所以,我们要正确的处理,周海英和龙腾集团的关系,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周海英有些特殊,公安机关办案的效率会更高一些!” 俞淑清从李尚武手中接过材料,认真地翻阅起来。她的目光在材料上快速扫过,眉头微微蹙起,手指轻轻敲击着纸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略显感慨的说道:“从材料上看……这个周海英,生意做得可真是不小啊。”她合上材料,目光转向王瑞凤和李尚武,眼神变得深邃,“龙腾集团,龙投集团……这名字改得倒是挺快。资产规模这么大,涉足领域这么广,短短时间内就铺开这么大的摊子……这背后,恐怕不光是商业头脑那么简单吧?” 俞淑清的话,轻飘飘的,但言外之意很明显,离开了周鸿基,恐怕周海英的生意做不了这么大。王瑞凤和李尚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周海英的问题,显然比胡玉生更加复杂,牵扯更深,在周海英面前,沈鹏和胡玉生,甚至都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 李尚武沉吟片刻,接上俞淑清的话头,声音带着冷静:“淑清看得透彻啊。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准确界定周海英所有问题的性质。龙投集团和龙腾集团的关系,从法律形式上讲,他们可以做切割,做收购,做继承,结束关联……手段很多。我们也认真查了资料,做了功课。之前的龙腾公司,主业是货运,有几十台货车往返运输建筑材料,主要是给市建总公司和一些工地搞运输服务。货运和迎宾楼算是龙腾的两大支柱。但就凭这两块业务,根本支撑不起现在龙投集团的庞大体量!” 他拿起材料,指着上面的数据说道:“我们就拿龙投温泉大厦一个项目来说,投资就是大几百万!还有龙投客运,现在已经是东原市和市运输公司、东投客运规模相当的企业了!这里面,肯定有一些……不言而喻的因素在起作用。”他话锋一转,略显无奈的道,“但是,你要调查他具体有哪些违法乱纪的事情,说句实在话,周海英在整个东原市的口碑……不好不坏。大家对他,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羡慕他有本事,能搞到钱,能把生意做这么大。毕竟,他拥有的资金规模,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 王瑞凤听完李尚武的分析,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对高层动态的了解:“这个周海英啊……我回省城的时候,见到过鸿基秘书长几次,也聊起过他这个儿子。鸿基秘书长啊,其实在子女教育方面是很严厉的。这一点,省里不少同志都知道。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理解与现实的无奈,“周海英现在辞了公职,专心做起了生意,成了企业家。鸿基秘书长就不好再多管什么了。法规上也没有禁止领导干部子女经商。鸿基秘书长总不能说,自己儿子做生意不能挣钱吧?所以,这次他和钟毅书记通话的时候,也表明了态度:只要确凿的证据证明周海英有违法乱纪的行为,一定不要顾及他的面子,从严从重进行处理!绝不姑息!” 俞淑清自然清楚周鸿基与省委书记赵道方之间密切的关系,当着王瑞凤的面,有些话不能点得太透。她微微点头,带着程序性的严谨回应道:“鸿基秘书长的表态,体现了领导干部的觉悟和原则性啊。既然领导有这个态度,我们更要依法依规,把工作做扎实。程序上,还是要按部就班调查。最终,还是要靠证据说话。”她看向李尚武,眼神带着肯定和一丝提醒,“我认可市公安局目前的办案方向和方式。对于像周海英这样规模的企业老板,他们都有专业的法律顾问,法律意识强,反调查能力也强。现在大家都已经注意到了,有些问题的解决,最终还是要靠法律。呈报给领导的调查报告,更要经得起法律的检验和历史的检验啊。对吧?” 她顿了顿,提出了一个具体的调查方向: “李叔叔,我看可以和曹河县的原县委书记李泰峰再沟通一下。根据焦进岗反映的情况,在东洪县的常委会上,李泰峰曾一再暗示大家,龙腾集团的背后是周海英,要求大家顾及周鸿基书记对东洪的帮助,要‘支持’周海英。这个李泰峰那边,你们对接过没有?他怎么说?” 王瑞凤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对调查进展的了解: “泰峰那边,我看过纪委的谈话记录。他坚决否认是周海英主动联系东洪县。相反,他一口咬定是他这个县委书记主动找的周海英!是通过正常渠道,找的市交通局和建委协调修路的材料!但当时市交通局材料供不应求,根本顾不上东洪。而市建委呢,在关键时刻伸出了援手,在物资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正是周海英推荐了龙腾公司,才解决了东洪修路缺材料的燃眉之急!虽然大家觉得价格高点,但物以稀为贵嘛,也能理解。所以,李泰峰坚决不愿意承认他和周海英之间,或者说周海英在东洪县,有什么非法利益输送!” 俞淑清听完,点头说道:“价格高是一方面,但关键要看这个‘高’,是否合理,是否超出了正常的市场波动范围,是否涉嫌暴利甚至欺诈。我当时代表省政府督查处到东原地区搞物价平衡工作,打击倒买倒卖、投机倒把的经济犯罪活动,对价格异常非常敏感。但是重点放在生活物质上了。李局长,你们和泰峰同志交流时,他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李尚武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我和李泰峰也交流过。他对我们追究周海英的责任非常不解啊,甚至有些抵触!他认为这是组织上在搞‘秋后算账’!他一再强调啊,当时材料极度紧张,是周海英推荐了罗腾龙不错,但是是龙腾公司在关键时刻向东洪县伸出了援手!李泰峰到现在还坚持认为,平水河大桥成为危桥的根本原因,是大家都被罗腾龙骗了!是罗腾龙辜负了周海英的信任,辜负了东洪县委县政府的信任,提供的建筑材料以次充好!问题在罗腾龙,不在周海英,更不在沈鹏!他甚至不清楚沈鹏盗窃材料的具体情况。” 王瑞凤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一丝不满:“糊涂!到现在还在讲这些话!各种证据链都表明是沈鹏监守自盗,倒卖材料!几个司机都认了,他李泰峰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承认?我看他是被人蒙在鼓里太久了!” 李尚武摇摇头说道:“王市长,我看不尽然。这位同志现在恐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他知道罗腾龙已经被枪毙了,死无对证!把所有责任往一个死人身上推,没什么风险,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但如果把责任推到周海英身上……”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李泰峰心里那关恐怕过不去。他能当上县委书记的关键一步,就是因为鸿基秘书长之前的大力推荐和支持!这份‘知遇之恩’,他李泰峰心里记着呢!” 王瑞凤闻言,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所以啊,这就让组织上很为难了!关于李泰峰的处理,纪委那边也很头疼。查来查去,他一没有贪污,二没有受贿,三也没有行贿。清清白白,像个泥菩萨一样,在东洪县待了八九年,什么也不干。但是!”她语气加重,“他在位这些年,对东洪的政治生态,对东洪的改革发展和四个现代化建设,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这种不作为、乱作为,甚至纵容包庇造成的危害,有时候比直接的腐败更隐蔽,也更深远!” 几人围绕着李泰峰的问题又讨论了一会儿案情。王瑞凤看了看手表,话锋一转,语气轻松了些:“对了,淑清,朝阳同志在东洪县可是高票当选的县长啊!270张赞成票,反对票只有9张!这充分说明了东洪干部群众对朝阳同志是充分认可的!” 俞淑清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谦逊: “这都是凤姐您和李叔叔大力支持的结果,也是市委坚强领导的结果。当然,朝阳同志自身也足够努力,得到了东洪群众的认可。” 王瑞凤点头赞同说道:“是啊!钟书记这几天一直很关心朝阳同志选举的事,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朝阳同志是东洪,乃至整个东原,少有的有魄力、敢担当的干部!这次在东洪大刀阔斧地进行整治,拨乱反正,让东原官场面貌一新啊……” 李尚武也感慨道:“是啊!这次的事情牵扯面太广,太复杂了!换了朝阳,一般人要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我看说不准就同流合污了。瑞凤市长,淑清啊,你们在基层待的时间不长,基层的工作也很复杂。曹河县据说有六七十名干部排队向组织说明情况。我刚来之前还接到通知,东洪县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同志,也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了……不知道后面还会牵扯到谁啊。” 俞淑清闻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看向王瑞凤,声音带着提醒:“凤姐,您是这次调查工作的总牵头人。现在很多人迫于形势,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争取坦白从宽。但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他们中的很多人,内心并非真正悔悟,更多的是看到李显平、沈鹏、李泰峰这些人被抓后的恐惧,是求生本能驱使下的自保行为!这不该叫自首,这叫‘求生’。”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原则性的坚定:“下一步,组织上要严格把关!不是原则问题的,可以批评教育,从轻发落。但如果是原则问题,比如贪污受贿、滥用职权、造成重大损失等,必须依法依规严肃处理到位!绝不能因为他们‘死到临头’交代几句线索,或者把责任推给死人,就轻轻放过,这不是真正的坦白,更不是自首。” 王瑞凤深以为然,点头道:“妹妹,你说得非常对!市里面对这个情况也有统一的意见。处理上要区分情节、动机、金额、原因。是主动交代还是被迫坦白?是真心悔过还是投机取巧?这些都要综合考虑,不能搞‘一刀切’。” 就在这时,李尚武放在黑色公文包里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办公室的讨论氛围。李尚武连忙打开包,拿出那个沉甸甸的“砖头”,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喂?我是李尚武。” 电话那头传来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急促而清晰的声音: “李局长!是我,孙茂安!有紧急情况向您汇报!” 李尚武神色一凝:“茂安同志,什么事?慢慢说。” 孙茂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发现新线索的兴奋: “局长,是这样!我们今天下午汇总曹河县涉案人员口供时,从被控制的曹河县公安局原常务副局长老牛那里,得到一个重要情况!可能对处理胡玉生非常有用!” 李尚武立刻追问:“什么情况?” 孙茂安语速很快:“老牛交代,前不久,他们曹河县公安局联合行动,在枫林晚卡拉OK查处了一起……呃……涉及风化的问题。当事人中,有一个人是东洪县县长李朝阳同志的秘书,杨伯君同志!而且,杨伯君同志是东原市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齐永林女儿的男朋友!” 李尚武自然是知道这回事的:“这事我听到了一些!” 孙茂安继续说道:“据老牛交代,这起事件,是曹河县石油公司总经理胡玉生,伙同县里一个叫吕振山的人,精心设计的圈套!他们故意安排杨伯君到枫林晚卡拉OK,然后指使一名女子引诱杨伯君发生关系!目的就是为了给杨伯君,以及他背后的李朝阳县长身上抹黑,在东洪石油公司划转的事上掌握主动,因为杨伯君是李县长的贴身秘书!” 李尚武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什么?!有证据吗?!” 孙茂安回答:“有证据,我们已经把当时的对接人,也找到了,幸亏当时钟书记的儿子钟壮同志也在场,才及时化解了矛盾,没让事情闹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牛现在为了争取宽大,才把这个内幕交代出来。他还提到,李显平的外甥沈鹏当天也在场喝酒!也考虑沈鹏在场,曹河县公安局在处理这件事上才草草结案,没有深究。” 李尚武听完,心里一阵后怕,他虽然身为公安局长,见惯了社会的阴暗面,但如此处心积虑、手段卑劣地设计陷害一个年轻干部,意图给大局添乱,打击其背后领导的行为,还是让他感到震惊和愤怒!他强压着怒火,沉声道:“好!我知道了!这个情况非常重要!你立刻组织人手,围绕老牛的供述,特别是胡玉生、吕振山、沈鹏在这件事中的角色,进行深入核查!固定证据!我马上向俞处长和王市长汇报!” “是!局长!”孙茂安应道。 李尚武挂断电话,脸色铁青,转向王瑞凤和俞淑清,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难以置信:“刚刚接到孙茂安的电话!有重大情况!……”他迅速将老牛供述的关于胡玉生设计陷害杨伯君、意图扰乱石油公司划转,抹黑李朝阳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王瑞凤听完,一掌拍在茶几上说道:“岂有此理!简直无法无天!没想到啊!曹河县这塘浑水,比东洪县还要黑!还要脏!为了打击报复,为了破坏改革阻挠调查,竟然使出如此下作、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一个年轻干部!这哪里是党员干部?这简直是流氓!是黑社会!” 俞淑清的脸色也瞬间冷了下来,她虽然年轻,但身处省城,见识过不少风浪,此刻也被这消息的卑劣程度震惊了。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我也没有想到,胡玉生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但现在,有了这个线索,胡延顺司令员就更没有理由包庇他了!他必须把胡玉生交出来!” 她看向王瑞凤:“凤姐,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向钟毅书记汇报今天的进展!特别是这个新情况!” 王瑞凤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她内心对胡延顺的做法充满了不解和鄙夷。在她看来,甚至在整个东原干部群众看来,一个东宁市的市委常委并不是什么了不起、不可撼动的人物。她咬着牙说道:“真不知道这个胡延顺是怎么想的!这种事情,一厢情愿地包庇,组织上怎么可能允许他胡来?!简直是昏了头!” 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钟毅刚刚听完组织部长李学武关于吕连群主动说明情况的汇报,眉头紧锁。这两天,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的干部突然增多,曹河县、东洪县接连有县级干部被处理,让他感到一阵心力交瘁。 “唉……”钟毅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带着疲惫,“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正好省政府督导组也在。关于吕连群的事情,就按政策规定办。他如果问题不大,可以给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涉及到原则问题,依法依规,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是!书记!我明白!人我已经交到华西书记那里了。”李学武恭敬地应道。 钟毅靠在椅背上,神色稍缓,问道:“这么说来啊,朝阳是高票当选?” 李学武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是的,书记!朝阳同志得票270张,反对票只有9张!这说明东洪县的干部群众是有觉悟的,是认可朝阳同志的工作的!” 钟毅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纠正道:“用‘有觉悟’这个词来形容啊,我觉得并不完全准确。在我看来,应该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说明什么?说明阻力只来自于一小撮违法犯罪分子!一小撮既得利益集团!而大部分人民群众,大部分普通干部,对东洪县清风正气、拨乱反正的工作,是支持的!是拥护的!” 钟书记目光看向李学武,语重心长地说:“学武啊,明天人事工作就正式冻结了。关于建民同志的工作安排,你按照市委常委会的决定,明天一早,就把他送到新的岗位上。让他去基层补齐短板,好好锻炼。” 李学武连忙点头:“书记放心!建民同志跟着您这两年,成长非常快,进步也非常快!能力是有的!” 钟毅却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忧虑:“成长快是好事情,但进步快,并不一定是好事情啊!昨天我和鸿基同志通电话,鸿基同志还在反思,在魏昌全同志的管理使用上,他负有很大责任。魏昌全长期呆在鸿基同志身边,缺乏基层工作经验,除了搞服务,其他方面能力欠缺。这才是为什么我坚持要把建民放到基层去锻炼的原因!”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秘书这个群体,非常特殊。他们长期跟在领导身边啊,是学会了不少工作技巧,也积累了不少人脉,方便开展工作。但是啊,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们脱离群众太久了!长期跟着领导,眼里啊,已经形成了定向思维——只为上,不为下;只为尊,不为实!我看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现在秘书走向领导岗位的越来越多,他们的成长速度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快。现在看来,这不是一件好事!为什么何书记在朝阳同志的使用上一直强调‘蹲苗’?一味追求快,是要出问题的!根基不牢,地动山摇啊!”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敲响。钟毅说道:“进来。”王瑞凤、俞淑清和李尚武走了进来。三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 李学武马上起身,说道:“钟书记啊,那我马上去办”。 钟毅点头侧目示意三人坐下。王瑞凤作为代表,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专案组的最新进展……! 钟毅听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特别是听到胡玉生陷害杨伯君那段,他一拍桌子!“混账!这个胡玉生,太过分了!无法无天!”他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随即,他看向王瑞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胡延顺同志这个时候还敢和省委打擂台?护犊子护到是非不分了?我同意你们的方案,立刻以市委市政府名义起草公函,报送省委,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李尚武,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显然在权衡。片刻后,他眼神一厉,做出了决断:“至于周海英……!让他少给市委玩文字游戏,让他给我端正态度!明天上午十点,是他自己承诺到市公安局说明情况的时间!如果他不来,或者来了还是避重就轻,不坦诚交代!根据你们现在掌握的线索,特别是龙投集团巨额资产来源不明这条,直接给我抓人,不用再请示!我们要代表鸿基同志,维护体面!不能让他儿子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有了钟毅的明确指示,李尚武心中大定,自然也就有了底气,不采取一些果断措施,周海英。 1992年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东原市街头洋溢着节日的气氛。但在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气氛却异常紧张。墙上的时钟指向上午十一点。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周海英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孙茂安支队长站在办公室窗前,脸色阴沉。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李尚武局长在市政府的专线:“局长,十一点了,周海英没来!电话打过去,他家里人说还没起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李尚武冰冷而决绝的声音:“既然他不拿公安机关当回事,不把钟书记的指示当回事,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按钟书记指示办!你亲自带人,去他家!依法传唤!如果拒不配合,态度恶劣,可以采取强制措施!戴手铐!把他给我铐回来!注意程序!注意方式!但态度要坚决!” “是!局长!保证完成任务!”孙茂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放下电话,立刻召集人手。 市建委家属院,门口时挂着鲜红的灯笼正随风摇曳,几辆警车闪着警灯,鸣着警笛,呼啸着驶入安静的市建委家属院,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新年的宁静,引得不少住户纷纷探头张望,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出啥事了”“公安局怎么跑建委大院来了?”“找谁的啊?这么大阵仗,三辆警车?” 警车在周海英家楼下停稳。孙茂安带着几名刑警,快步上楼,敲响了房门。 周海英昨晚上和朋友喝酒庆祝新年到凌晨三点,此刻正蒙头大睡,被刺耳的警笛和敲门声吵醒,烦躁地骂了一句:“妈的,大过年的吵什么吵!”翻个身盖上被子想继续睡。 周家媳妇惊慌地跑进卧室:“海英!外面好多警车!是不是找你的?!” 周海英迷迷糊糊,带着宿醉的暴躁和不耐烦:“反了天了!开警笛找我?……”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以及孙茂安严肃的声音:“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找周海英!” 周海英的媳妇脸色煞白,连忙去推他:“快起来!真是找你的!下面好多人看着,快起来,丢人丢大了。” 这时,周家媳妇慌乱的去了门口,开门后,孙茂安等人已经循声走进了卧室。看到周海英还躺在床上,孙茂安眉头紧锁,面色平和的说道:“周海英会长啊,我们找了你半天啊,你咋还有心思睡觉!” 周海英已经穿好了衣服,说道:“孙支队,什么意思,谁让你们到我家里来的!” 孙茂安一边去其他房间看,一边十分随意的说道:“约好的十点钟,你爽约了啊,现在市公安局可是依法传唤你啊。” 周海英猛地跳下床,顿时怒火中烧!他满心不悦的说:“孙茂安!什么意思?!大过年的闯到我家来?!谁给你的胆子?谁下的命令,李尚武还是张庆合!” 孙茂安脸色一沉,对旁边的年轻刑警使了个眼色。两名年轻刑警早就看不惯周海英的嚣张气焰,立刻上前,掏出手铐亮了出来。 “你们想干什么?给我戴手铐,这事谁负责,我不难为你们,我找你们领导。”周海英黑着脸。 他媳妇哀求道:“领导!领导!有话好好说!大过年的,这是干啥!” 孙茂安无奈的说道,周大会长,省里来的督导组还在东原,市里面是瑞风市长在牵头,你知道这个分量的!” “是王瑞凤还是俞淑清?” 孙茂安说道:“我不清楚啊,我只知道是王市长是总牵头人。” 周海英的媳妇见状,知道硬抗没用,就道:“领导!你们这样给海英戴手铐带出去?被人看到,影响太坏了!会带来严重的政治影响啊,你们可要考虑清楚!” 孙茂安沉默了几秒。他挥了挥手,示意年轻同志收起来手铐,自己走到卧室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卧室,随即落在了敞开的书房门上。他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里,博古架上琳琅满目,摆放着各种瓷器、玉器、青铜器、字画卷轴……在略显陈旧的建委家属楼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奢华。 孙茂安的目光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藏品,看着正在媳妇帮助下狼狈穿衣的周海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海英耳中: “周会长,我刚才看了一下,你家的藏品……可真丰富啊!比咱们市文管所的东西,恐怕都要多吧?” 第1104 章 周海英有恃无恐,毕瑞豪惊弓之鸟 孙茂安带着几名刑警,站在周海英家略显陈旧的客厅里,气氛有些凝滞。周海英的妻子脸色苍白,眼神慌乱,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周海英本人则刚刚被从床上叫醒,脸上带着宿醉的烦躁和被打扰的不悦,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强作镇定地穿着衣服,动作有些迟缓。 孙茂安作为市刑警支队的支队长,此行目的明确:按照局长李尚武的指示,将周海英带回市局继续配合调查。他深知周海英背景深厚,父亲周鸿基是省委常委、秘书长,位高权重。孙茂安本人业务精湛,刚正不阿,但能在刑警支队长的位置上坐稳,情商自然不低。 他清楚,在东原这块地方,真要动周海英,没有市委主要领导的明确背书和强硬态度,仅凭他一个支队长,是万万不敢带队闯进周家门的。黄贵一家三口跳井自杀的惨剧,至今仍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那次在曹河县调查受阻的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到权势的力量和现实的冰冷。 周海英的媳妇跟在孙茂安身后说道:“领导!领导!有话好好说!海英他昨天喝多了,睡过头了!不是故意的!大过年的,别这样……” 孙茂安在书房看着,书房虽不算大,但布置得相当考究。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博古架。架上琳琅满目,摆放着各种瓷器、玉器、青铜器、字画卷轴……在90年代初,在这座略显陈旧的建委家属楼里,这些物件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奢华与古意。一件青花梅瓶釉色莹润,器型优雅;一块羊脂白玉雕件温润如脂;几卷泛黄的字画随意卷着,露出精致的装裱;甚至还有一件造型古朴的青铜小鼎,锈迹斑斑却透着历史的厚重感。孙茂安虽然对古玩字画一窍不通,但直觉告诉他,这些东西绝非寻常之物。 周海英紧跟着孙茂安走进书房,看到孙茂安的目光落在博古架上,心头猛地一紧!他立刻换上一种轻松甚至略带自嘲的语气,快步走到博古架前,随手拿起一件看起来颇为精美的青花小碗,动作刻意显得随意: “孙支队啊,您对这个感兴趣?嗨!让您见笑了!我这个人啊,就是喜欢附庸风雅!这些玩意儿,看着像那么回事,其实都是假的!赝品!地摊上淘来的,不值几个钱!”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小碗在手里掂了掂,仿佛在证明它的轻飘,“您看,这釉色,这胎质,粗糙得很!就是糊弄外行的!” 孙茂安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摆摆手:“周会长说笑了。我就是个大老粗,家里穷,从小在泥地里打滚,对这些瓶瓶罐罐、字画古董,一窍不通!就是看着新鲜,参观参观。”他一边说着,一边踱步到博古架前,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藏品。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拿起一个造型别致的粉彩瓷瓶,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对着光线看了看瓶底的款识,动作带着一种外行人的好奇和粗放。 周海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粉彩瓷瓶是他几年前花大价钱从一个“朋友”那里收来的,据说是清中期的官窑精品!他强忍着冲上去夺回来的冲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孙支队,小心点,别摔了。这玩意儿虽然是假的,但摔碎了也怪可惜的。”他一边说,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介绍起其他几件“赝品”,试图转移孙茂安的注意力。 孙茂安仿佛没听见周海英的介绍,目光又落在了一件小巧的青铜酒爵上。他伸手拿起酒爵,入手沉甸甸的,冰凉沁骨。他用手指摸着上面斑驳的绿锈和繁复的纹饰,眼神专注,仿佛在仔细研究。周海英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那酒爵可是正经的商周老货!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之一! 孙茂安把玩了一会儿,将酒爵轻轻放回原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周海英的脚。他眉头微皱,声音带着一丝提醒:“哎,周会长,鞋。” 周海英一愣,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匆忙起床,只穿了袜子,没穿鞋。更尴尬的是,左脚袜子的前脚掌处,赫然破了一个洞,大脚趾头露了出来!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窘迫,连忙把脚往后缩了缩,自嘲地笑了笑:“哎呀!你看!孙支队,让您看笑话了!光顾着说话,鞋都忘了穿!” 孙茂安看着周海英露出的脚趾头和破袜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心里暗道:原来高干子弟也穿破袜子?这倒有点意外。但随即,这个念头就被更深的疑虑取代——一个穿破袜子的人,书房里却摆满了价值连城的古董?这反差也太大了! 周海英的态度比刚才明显谦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孙支队,各位同志啊,站着多累。这样,你们到客厅沙发上坐会儿,稍等片刻。我去换双袜子,马上就好。”他指了指客厅的沙发。 孙茂安点点头:“行,周会长请便。”他带着几名刑警退出了书房,来到客厅落座。周海英的妻子连忙去倒茶,但被孙茂安摆手制止了。 孙茂安坐在沙发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客厅墙壁。墙上挂着不少照片,大多是周海英与家人的合影,还有一些风景照。但其中一张尺寸较大、装裱精美的照片,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照片背景是一个精致的小花园,画面中央,省委书记赵道方同志面带温和的笑容,周海英和他的妻子站在赵书记两侧,脸上洋溢着笑容。照片抓拍得非常好,气氛融洽,透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亲厚关系! 孙茂安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仔细辨认。没错!就是赵书记!他虽然只在电视上见过赵书记,但这位省委一把手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几个年轻的刑警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张照片,相互交换着惊讶的眼神,低声议论起来。 孙茂安心中了然。他早就听说过,在迎宾楼那个东原市最高档的饭店里,结账的地方也挂着周海英与省委领导的合照。那个地方,对于孙茂安这种靠工资吃饭的普通公安干警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消费太高,环境太精致,更重要的是,出入的都是领导,他们这些“大老粗”去了也浑身不自在。这张照片的存在,无声地提醒着孙茂安,眼前这个看似穿着破袜子、睡眼惺忪的男人,背后站着怎样一棵参天大树! 周海英很快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崭新的、包装精美的进口香烟。他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一边拆开包装,一边说道:“孙支队,各位同志,辛苦了!大过年的还让你们跑一趟!来,抽支烟!一点小意思!”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香烟塞到孙茂安和几位刑警手里,每人塞了两三包。 几位年轻刑警面面相觑,看着手里高档的进口烟,有些不知所措,目光都投向孙茂安。孙茂安手里捏着烟,心里清楚得很。周海英态度突然转变,又是让座又是递烟,无非是想缓和气氛,避免冲突升级。从目前掌握的证据看,确实很难给周海英定什么刑事重罪,最关键的是,周鸿基秘书长还在位置上!这烟,接还是不接? 孙茂安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对下属们说道:“周会长一片心意,几包烟而已,大家就别客气了。”他率先将烟揣进了口袋。刑警们见状,也纷纷将烟收下。 然而,孙茂安心里却翻腾开了。多年的刑警生涯,让他养成了敏锐的直觉。周海英书房里那些东西,绝不可能是赝品!那沉甸甸的手感,那温润的光泽,那斑驳的古意,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真实感!一个穿破袜子的人,家里却藏着这么多价值连城的真古董?这些古董是从哪里来的?是家传?是购买?还是……别人送的?如果是购买,巨额资金从何而来?如果是别人送的,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背后,恐怕隐藏着比龙投集团资产来源不明更严重的问题!孙茂安心里暗道:娘的,这家伙心里绝对有鬼! 周海英见孙茂安收了烟,气氛缓和了些,便探头看了看楼下停着的警车,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商量的神情:“孙支队啊,这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呀,真没打算不去公安局,就是睡过头了,实在不好意思。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自己有车,我开车跟着你们去公安局?或者,我开车去?”他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这个身份,坐到你们警车上,不太方便……对大家影响也不好,是不是?我马上给丁局长打个电话,跟他说明一下情况,他肯定能理解!” 没等孙茂安明确表态,周海英已经转身快步走进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大哥大,迅速拨通了丁刚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周海英对着话筒,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放大的无奈:“丁局啊!是我,海英!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昨天喝多了,睡过头了!这不,孙支队亲自带人上门来‘请’我了!……对对对!我知道!……丁局啊,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自己开车去局里,保证配合调查!……坐警车?不太合适吧?影响不好啊!……对对对!麻烦你跟孙支队说一声?……” 电话那头的丁刚显然很不满。很快,孙茂安接通电话,里面立刻传来丁刚带着怒气和训斥的声音:“茂安啊!谁批准你们直接去海英家里面的?!你们还懂不懂规矩?!还要不要体面?!还知不知道,海英是鸿基秘书长的儿子?!你们这样搞,影响多坏?!让领导怎么看我们公安局?!” 孙茂安眉头紧锁,刚想解释:“丁局,是李局长……”丁刚粗暴地打断他:“我不管是谁!现在带着你的人,给我回局里来!周会长自己开车过去!这是命令!听清楚没有?!” 孙茂安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沉声道:“丁局!听清楚了!”他挂断电话,脸上倒是一脸无所谓。 周海英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神情,语气却显得很“通情达理”:“孙支队,您看……丁局长也发话了。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我保证,马上开车去局里!” 孙茂安看着周海英,又瞥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心中冷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对周海英说道:“丁局长的指示,我们自然要执行。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我们是奉李尚武局长的命令来的。李局长没有新的指示前,我们不能擅自撤离。这样吧,”他环视了一下身边的刑警,“你们几个,先坐警车回局里。我坐周会长的车,陪周会长一起去局里。这样,既执行了丁局长的指示,也完成了李局长交代的任务。” 他这是给自己,也是给周海英留了台阶。几个年轻刑警立刻应声,转身快步下楼。 周海英闻言,脸上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自然。他长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坐警车被铐走,面子就算保住了。他连忙说道:“孙支队考虑得周全!这样好!这样好!您稍等,我马上拿车钥匙!” 看着几个刑警离开,周海英彻底放松下来,脸上堆起笑容,对孙茂安说道:“孙支队啊,刚才在书房,我得给您解释一下。我那屋子里的东西,真的不是真的!都是些工艺品,高仿的!摆着充充门面,附庸风雅罢了!您要是不嫌弃,我送您一件?就当是新年礼物,交个朋友?” 孙茂安立刻摆手,脸上带着憨厚而坚决的笑容:“周会长太客气了!这可使不得!我们有纪律!再说,我对这些玩意儿真没兴趣,也看不懂!您还是自己留着欣赏吧!” 周海英见状,也不再坚持,转身去拿车钥匙。孙茂安看着周海英的背影,又瞥了一眼书房紧闭的门,他心里清楚,周海英越是强调那些东西是假的,越是急于撇清,就越说明有问题!那些东西,十有八九是真的!而且来路,恐怕经不起深挖! 警车驶离后,市建委家属院门口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周海英脸上恢复了惯常的从容,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与路过的几位建委老同事点头打着招呼,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他与孙茂安一同坐进那辆崭新的黑色皇冠轿车,平稳地驶向市公安局。 车内气氛沉默。孙茂安打量着车内精致的内饰和舒适的座椅,感受着引擎低沉的轰鸣,心中了然:在东原,大家都是刚刚解决温饱问题,但周海英这台价值不菲的皇冠,以及周海英所拥有的一切,若非其父周鸿基的地位与影响力,仅凭周海英个人,在东原,是绝无可能拥有的。周海英看似平静地开着车,但孙茂安能感觉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用力,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车子驶入公安局大院,停稳。周海英推开车门,动作依旧沉稳。孙茂安领着他,再次走进那间略显凌乱、烟味尚未散尽的办公室。孙茂安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从抽屉里摸出半包廉价的“红梅”烟,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草味似乎能让他保持清醒和锐利。他示意周海英在对面的椅子坐下。 很快,上次负责记录的两名年轻刑警小张和小王也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本和笔,神情严肃地在旁边坐下。 孙茂安吐出一口烟,目光平静地看着周海英,声音不高,带着公事公办的沉稳:“周会长,按程序,我们继续。请你再回忆一下,龙腾集团和龙投集团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海英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膝前,神态放松。经过昨天律师的紧急“辅导”,他心里已经有了底。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回忆神情,声音清晰而平缓:“孙支队,这个问题,我昨天回去后也仔细想了想。之前可能表述得不够准确。龙腾集团和龙投集团,确实有关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茂安和两位年轻刑警,语气带着一种“坦诚”和“合作”的意味:“龙腾集团的董事长罗腾龙被依法执行死刑后,他的夫人王曌女士找到了我。她当时面临很大的困境,公司群龙无首,业务陷入停滞。她希望我能看在以往合作的情分上,帮帮她,一起把公司维持下去,保住那么多工人的饭碗。我们经过商议,觉得客运、建筑这些业务还是有前景,利润也还可以。所以,就一拍即合,共同出资,重新注册成立了龙投集团。龙投集团能这么快发展起来,”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感慨和“觉悟”,“说到底,还是得益于党的改革开放好政策!得益于国家对民营经济的大力支持!我们只是抓住了机遇,合法经营而已。” 孙茂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指间夹着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等周海英说完,才轻轻弹了弹烟灰,声音依旧平稳:“周会长的认识确实不一样,站位很高。那……龙腾集团之前在东洪县高标准公路和平水河大桥项目上,应该挣了不少钱吧?这笔钱,后来是怎么处理的?跟龙投集团的启动资金有没有关系?” 周海英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躲闪,语气肯定而带着一丝撇清:“孙支队,龙腾集团在东洪县的事情,具体挣了多少钱,怎么挣的,我真不清楚。那时候,龙腾集团是罗腾龙全权负责运营,我并没有参与具体的经营管理。罗腾龙这个人,你也知道,路子比较野,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做主。至于那笔钱……”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罗腾龙出事之后,龙腾集团的账目混乱不堪,还欠着银行不少贷款。后来公司注销清算,资产所剩无几,还债都不够。龙投集团的启动资金,完全是我们新股东重新投入的,当然,龙腾公司破产了,但是人家个人的家底还在,我觉得个人的钱和企业的钱,跟龙腾集团之前的资金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在公司合同里都写得清清楚楚。” 孙茂安心中冷笑。周海英这番说辞,逻辑清晰,滴水不漏,把所有责任和疑点都推给了已经死无对证的罗腾龙,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周海英的眼睛说道:“周会长啊,据我们了解,龙腾集团在东洪县平水河大桥和高标准公路项目上,承接了大量建材供应和运输业务,合同金额巨大。罗腾龙虽然路子野,但这么大的项目,涉及巨额资金往来,你作为他重要的合作伙伴,甚至可以说是他背后的支持者,真的一点都不知情?一点都没参与?” 周海英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露出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孙支队,您这话说的……合作伙伴谈不上,支持者更不敢当。我承认,当时因为一些业务关系,我和罗腾龙认识,也有过一些合作。但那个时候我代表的是单位,是市建委,平水河大桥这个项目,至于具体怎么运作,怎么管理,怎么结算,那是罗腾龙和东洪县政府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具体业务,怎么可能插手?又怎么可能知道细节?您要是不信,可以去查当时的文件和合同嘛!我相信东洪财政局或者交通局,肯定有底子。” 周海英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才是被冤枉的那个。小张和小王两位年轻刑警在记录本上飞快地写着,眉头紧锁,显然对周海英这种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的态度感到不满,但又找不到有力的反驳点。 孙茂安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知道,在龙腾集团的问题上,周海英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支招,已经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短时间内很难突破。他话锋一转,抛出了另一个核心问题:“周会长啊,现在也快一点了,过了吃饭时间。咱们一时半会儿,也讨论不出个结果。这样吧,”他掐灭烟头,目光重新锁定周海英,“我想问问你,关于龙投集团巨额资产的来源问题,你回去梳理清楚了没有?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明确的、合法的解释?比如,主要的资金来源是银行贷款?还是股东投资?如果是股东投资,股东是谁?投资款是怎么来的?这些,都需要你提供相应的凭证。” 周海英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恰到好处的“疲惫”:“孙支队,时间太紧了!最近公司事情特别多,年底了嘛,我真是忙得脚不沾地!梳理资产来源,涉及账目和资金流水,哪是一两天就能弄清楚的?您总得给我点时间吧?”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律师教导的“专业”和隐隐的强硬:“不过,我还是那句话!龙投集团的所有经营行为,都是合法的!所有资金来源,都是经得起查的!我们依法纳税,照章经营!如果你们公安机关认为有问题,觉得我们的资产来源不合法,那请你们拿出确凿的证据来!按照法律原则,谁主张,谁举证!对吧?总不能让我们自己证明自己没问题吧?这不合规矩啊,孙支队!” 孙茂安看着周海英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了然。周海英吃准了公安机关现在没有掌握他直接犯罪的铁证,也仗着有律师和背景支撑,态度才会如此强硬。他明白,在缺乏关键证据的情况下,仅凭资产规模巨大这一点,确实很难对周海英采取更严厉的措施。 孙茂安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仿佛有些疲惫:“行吧,周会长说得也有道理。这么大的资产,梳理起来确实需要时间。那咱们今天,就先谈到这里?” 周海英闻言,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一丝轻松:“好啊!感谢孙支队理解!” 孙茂安却没有立刻结束谈话的意思。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海英,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着一种闲聊般的随意,却暗藏锋芒:“对了,周会长,还有件事,你回去也好好想一想。现在国家打击文物犯罪、走私文物的力度可是越来越大啊!今天在你家书房参观,看到那么多‘工艺品’……你确定,那些真的都是赝品吗?” 周海英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没想到孙茂安会突然提起这个!他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被质疑的“委屈”:“孙支队!您怎么还惦记着那些玩意儿啊?我不是跟您说了嘛,都是假的!高仿的工艺品!摆着玩的!您要是不信,改天我拿几件去文物局鉴定给您看!保证都是现代仿品!” 孙茂安看着周海英略显急促的解释,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周海英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分量和最后的通牒:“周会长,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你我都清楚,省里市里这么大动干戈,调查龙腾公司,调查沈鹏,甚至调查到你头上……根源,并不在你个人。而是在龙腾公司!在罗腾龙!现在罗腾龙死了,龙投集团又继承了龙腾的家底,做大了生意。你们龙投集团,作为受益者,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有点担当?” 他目光如炬,直视周海英有些闪烁的眼睛:“东洪县在平水河大桥的损失,那么大一个窟窿!那么多国有资产流失!总得有人负责,总得有个说法吧?你们龙投集团,是不是也该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责任?拿出点实际行动来?弥补一下损失?这样,大家以后下来,也好见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孙茂安的话,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让周海英出钱,弥补平水河大桥的损失,花钱买平安!这是给双方,也是给上面一个台阶下! 周海英何等精明,立刻听懂了孙茂安的弦外之音。他脸上瞬间恢复了商人特有的精明和算计,之前的紧张和“委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领神会的“感激”和“合作”态度。他连忙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深明大义”:“孙支队!县里缺钱,可以提嘛,我觉得您这话说得太对了!我明白了!完全明白了!感谢孙支队指点!您放心!我们龙投集团,作为扎根东原的企业,一直非常重视社会责任!对于东洪县平水河大桥的事情,我们虽然也是受害者,但既然龙投继承了龙腾的部分业务和人脉关系,我们也愿意尽一份力!回去之后,我一定认真研究,尽快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为东洪的发展,为弥补损失,贡献我们企业的一份力量嘛!” 孙茂安看着周海英这副“幡然醒悟”、“积极表态”的样子,心中冷笑。他知道,周海英这是听懂了,也选择了最“明智”的应对方式——破财消灾。他伸出手,与周海英握了握,脸上也露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好!周会长深明大义!有担当!那我就不送了。回去好好休息,也好好考虑考虑。” “是是是!感谢孙支队!感谢各位同志!辛苦了!”周海英连连点头,脸上带着真诚的“感激”,转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步履轻松了许多。 看着周海英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孙茂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周海英那辆皇冠轿车驶离公安局大院,心中暗道:周海英,你以为花钱就能摆平一切?还不是鸿基秘书长在任上,罗腾龙被枪毙,一个很大原因不就是罗老爷子下来了嘛。你书房里那些东西,迟早会要了你的命啊!” 下午的县政协闭幕大会,气氛庄重而热烈。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巨大的政协会徽,两侧是鲜艳的红旗。经过紧张有序的议程,各项决议均已顺利通过。新当选的县政协主席刘超英同志,身着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精神焕发,主持了最后的闭幕环节。 “……各位委员,同志们!东洪县第六届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会议,在全体委员的共同努力下,圆满完成了各项议程!”刘超英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礼堂,带着一贯的沉稳,“这是一次团结民主、求真务实、凝心聚力、催人奋进的大会!会议的成功召开,必将对推动我县政协事业新发展,促进东洪全面实现四个现代化,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提高了几分:“现在,我宣布:东洪县第六届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会议,胜利闭幕!” 伴随着刘超英洪亮的声音,雄壮激昂的《国际歌》旋律骤然响起!全场政协委员肃然起立!主席台上的领导们也全体起立!庄严而充满力量的歌声瞬间充满整个礼堂,如同滚滚洪流,象征着团结与奋斗的力量! 我作为新当选的县人民政府县长,也站在主席台上,与刘超英、刘进京等县领导并肩而立。听着这熟悉的旋律,看着台下数百名神情庄重的委员,感受着会场里涌动的力量,我心中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歌声落下,余音绕梁。大会在掌声中正式结束。委员们相互握手致意,我走下主席台,与几位熟悉的委员简单寒暄了几句,便返回了县政府办公楼。 刚回到办公室坐下不久,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秘书杨伯君推门进来,低声汇报:“县长,坤豪公司的毕瑞豪老板来了,说想见您。” “请他进来吧。”我放下手中的文件,心里大概猜到了毕瑞豪的来意。 毕瑞豪推门进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焦虑。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黑色公文包。 “李县长!恭喜您高票当选县长啊!真是众望所归!东洪有您掌舵,我们这些企业心里就踏实多了!”毕瑞豪一进门就拱手道贺,声音洪亮,带着商人特有的恭维。 我站起身,与他握了握手,指了指沙发:“毕老板客气了,坐吧。伯君啊,给毕老板倒杯茶。” “哎,谢谢县长!谢谢!”毕瑞豪连忙道谢,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有些拘谨。他接过杨伯君递来的热茶,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并没有喝。 “毕老板,工厂建设顺利吧,抽时间我去看一看。” 毕瑞豪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为难和担忧的神色,声音压低了些:“李县长,进展一般,您知道,天气冷啊。县长啊,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是有点事想向您汇报,也想请您帮帮忙。”他顿了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这是我们坤豪农资工厂的建设进度报告,您过目一下。厂子主体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设备也陆续到位了,按计划明年下半年,就能投产。我们坤豪公司,是真心实意响应县里号召,想为东洪的发展做点贡献啊!” 我接过报告,随手翻看了一下,点点头:“嗯,进度不错。毕老板有心了。农资厂建起来,对咱们东洪和东原的农业生产是好事。” 毕瑞豪见我态度温和,胆子似乎大了些,但脸上的忧色更浓:“可是……李县长,我现在心里……不踏实啊!”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惶恐,“我们厂里的几个司机,到现在还被市公安局扣着没放出来!这都快过年了!家里人都急死了!牵扯到平水河大桥的案子……李县长,您说,这事……会不会……?我们坤豪公司,可是非常支持县里工作的!这次建厂,也是积极响应您的号召啊!” 我放下报告,目光平静地看着毕瑞豪,声音沉稳:“毕老板,不要慌。事情要一码归一码。你们支持县里工作,建农资厂,这是好事。至于司机的事……”我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审视,“现在最为关键的是,在平水河大桥建设期间,你们坤豪公司到底参与了什么?具体做了什么?之前,你也没跟我详细报告过!” 毕瑞豪闻言回应道:“李县长!您是知道的,我们民营企业,在东洪办点事,不容易啊!那个时候……我确实和沈鹏走得比较近,关系是密切了点……但那是没办法啊!”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种被逼无奈的苦涩,“沈鹏是李显平书记的外甥,县委常委、副县长、公安局长!他在东洪,那就是……就是土皇帝啊!我们办企业的,在县里要和各个部门打交道,工商、税务、交通、环保……哪一个衙门不得拜到?没有县里领导撑腰,没有沈鹏点头,别说办厂了,就是城关镇一个小小的工商所,都能查得我们开不了门,办不下去!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李县长,现在风声这么紧,我听说……县公安局那边,有人放话出来,要对我们坤豪公司‘下死手’!要把我们往死里整!李县长,您可得拉我一把啊!坤豪要是倒了,您的脸上也无光啊!” 第 1105章 田嘉明心怀鬼胎,周海英要放长线 毕瑞豪搓着手,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一丝被生活磨砺出的无奈:“李县长!您是知道的,我们民营企业,在东洪办点事,不容易啊!那个时候……我确实和沈鹏走得比较近,关系是密切了点……但那是没办法啊!”他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种被逼无奈的苦涩,“沈鹏是李显平书记的外甥,县委常委、副县长、公安局长!他在东洪,那就是……就是土皇帝啊!我们办企业的,在县里要和各个部门打交道,工商、税务、交通、环保……哪一个衙门不得拜到?没有县里领导撑腰,没有沈鹏点头,别说办厂了,就是城关镇一个小小的工商所,都能查得我们开不了门,办不下去!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我听着毕瑞豪的话,心中有些诧异。坤豪农资公司是东洪县工业区第一批正式投入建设的五家企业之一,也是东洪本地规模最大的一家民营企业。毕瑞豪本人还是东洪工商联的副主席,县商会会长,这次政协换届,他也成了县政协委员。我到了东洪之后,虽然知道坤豪公司过去曾组织生产过性能不达标的掺混肥料,但考虑到东洪县本身缺乏有实力的民营企业,本着规范为主、扶持发展的思路,对坤豪公司采取了包容的政策。而毕瑞豪也表现出决心,贷款之后在东洪县工业园区建厂,准备走正规生产的路子。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毕瑞豪,声音沉稳:“毕总啊,你说的这些,言过其实了吧?县里公安局对你打击报复?我觉得不太可能。你可能误会了。”我顿了顿,语气带着引导和安抚,“市里成立了联合调查组,重点是对沈鹏在平水河大桥上倒卖建筑材料的事进行调查。目标不是坤豪公司,更不是你毕瑞豪个人。民营企业家很不容易,这一点,组织上是理解的。你说的都是事实,民营企业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支持。当然,也确实存在一些领导干部,把民营企业当成了‘唐僧肉’,这种现象,组织上也是坚决反对的。” 我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肯定和提醒:“但是,你说的公安局要整你,我看是道听途说。田嘉明同志虽然工作方式比较强硬,但综合之前的观察来看,他还是能够积极服从县委县政府的工作大局的。支持民营企业发展,就是当前的大局之一。这一点,县委县政府的态度是明确的。” 毕瑞豪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忧虑。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县长啊,您知道的,我这些年是帮着沈鹏……也给了沈鹏一些好处……但是没办法啊!我们干民营企业的,不像国有企业,有国家兜底。我们累死累活,挣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钱!谁愿意把自己的钱白白给别人啊?所以,县长,您得理解我们的难处……” 我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毕总,这些年,沈鹏找你们要了多少钱?” 毕瑞豪被我突然的直接问话弄得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用意。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要了多少钱?对对对……他找我们要钱……是他找我们要钱,要钱就是索贿嘛,我算一下啊……”他皱着眉头,半真半假地估算着,“嗯……他媳妇买车的钱是我出的,20万,买了台桑塔纳,红色的,不知道县长您见过没有?咱们县里就这么一辆红色的桑塔纳!还有……还有他在老家盖房子,我出的三万块钱……逢年过节,也差不多……两万?三万?……这些年加起来,我看……差不多有30多万吧。” “30多万?!”我听完后,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声音也提高了几分,“30多万你都给啊?!” 毕瑞豪脸上露出苦涩和无奈:“县长,没办法啊!您是当官的,体会不到我们办企业的难处!真是……太难了!不给?不给就卡你!让你寸步难行!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我沉默了几秒,消化着这个数字。30多万,在东洪这样的贫困县,绝对是天文数字!这足以说明沈鹏的贪婪和坤豪公司当时的“付出”。我重新靠回椅背,声音恢复了沉稳:“好吧,情况我了解了。公安局找你的时候,你如实汇报就是了。对了,”我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探究,“他要你的货车,你怎么就给他了?我记得你们自己的运输也很紧张。” 毕瑞豪叹了口气:“本来我们自己的货车也很紧张,但是他说他只是晚上用,临时借用一下……没办法,我只有借给他。因为这事,耽误了我们不少事,很多货都没有及时发出去,损失不小!” 我点点头:目光直视毕瑞豪,“除了沈鹏,你们还有没有给其他干部送过钱啊?” 毕瑞豪眼神闪烁了一下,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说道:“县长……我听说……咱们县委办的吕连群主任,去市里……自首去了?”他试探性地问道。 我心中微微一凛!吕连群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的事,是高度保密的,只有少数几个干部知道。没想到毕瑞豪的消息这么灵通!看来他在东洪经营多年,上下关系盘根错节,信息渠道确实不少。我脸上不动声色,平静地说道:“连群同志是去市里汇报思想工作去了。组织上对干部的思想动态,一向很关心。” 毕瑞豪看着我平静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追问。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县长啊,我告诉您啊,其实……您刚才说的县里不少领导干部把企业当唐僧肉的事,我太有感触了!吕连群主任上次带队来我们厂考察,就是……就是暗示我出的钱!五万块钱!我直接拿给了他!” 我眉头微蹙,这件事我确实有耳闻,农业局局长冯国斌之前也跟我提过。我沉声道:“这个事啊,有的同志跟我提过。我正打算安排查一查。明天,市委组织部会送一批干部到县里来,其中就包括新来的县纪委书记和统战部长。到时候,我会把这个情况交给他去办。” 毕瑞豪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那太好了!感谢县长主持公道!” 两人又聊了约半个小时,主要是关于坤豪农资工厂的建设进度和投产后的规划。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说道:“这样吧,下午我把行程调一下,去工业园区看看,正好也看看你们厂的进度。” 毕瑞豪一听,脸上立刻堆满笑容,连声道谢:“哎呀!县长!您这是给我们站台啊!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他看时间确实不早了,便站起身,准备告辞。临走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手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递了过来:“县长,这不是元旦了嘛,感谢县长一直以来对我们的照顾!这是一点小意思,一万块钱,算是我对您家里孩子的慰问……” 我看着他手里的信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毕老板啊!刚刚才说了,行贿索贿的事啊,你这是干什么?!抓紧时间收起来!给我来这一套?!拿回去!” 毕瑞豪被我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停在半空,尴尬无比。他讪讪地收回信封,塞回手包,连声道歉:“县长!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您别生气!我这就收起来!这就收起来!” 他脸上带着一丝惶恐:“县长啊,您看……您真是咱东洪的青天……我……我错了!我保证,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毕老板,心意我领了。但钱,绝对不能收!你呀以后也不能再送,这是原则问题!以后不要再搞这一套!把心思都用在办好企业上,就是对我工作最大的支持!” “是是是!县长教训的是!我一定牢记!一定牢记!”毕瑞豪连连点头,不敢再多留,再次道谢后,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毕瑞豪离开的背影,我轻轻叹了口气。民营企业家的生存环境确实艰难,既要应对市场风险,又要周旋于各种关系,甚至不得不面对一些潜规则。但原则底线,必须守住。 这时,县委组织部长焦杨敲门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呢子大衣,围着一条素色围巾,显得干练而沉稳。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 “县长,”焦杨的声音清晰而干练,“我已经和市委组织部姜艳红部长对接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市委组织部李学武部长亲自送新干部过来。市委常委会临时调整了议程,学武部长今天下午才能开完会,所以明天才能过来。这个消息,晓阳昨天跟我提过,我就提前知道了。” 我点点头:“嗯,知道了。对接好了就行。学武部长明天行程怎么安排?” 焦杨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笔记本:“学武部长明天还要去临平县,中午不在咱们这里吃午饭。开完干部见面会,领导就直接去临平县吃午饭。” “好,”我沉吟片刻,做出决定,“那这样,明天开完干部见面会之后,开个常委会,然后研究分工之后,直接去城关镇开干部大会。我要亲自参加。” 焦杨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您要亲自参加城关镇的干部大会?”城关镇干部大会通常由分管领导或组织部主持即可,县长亲自参加,规格就高了。 “对,”我语气肯定,“向建民同志是市委办副主任下来的,到东洪县担任县委常委、统战部长,兼任城关镇党委书记。这是市委主要领导亲自批示的干部安排。我们县委要高度重视这位干部,体现组织的关心和支持。城关镇是县中心镇,位置重要,建民同志肩上的担子很重。” 焦杨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好的,县长。那我马上通知杨明瑞副县长,请他主持大会?” “不,”我摇摇头,语气带着强调,“让进京同志亲自主持!我要讲话。杨明瑞同志做表态发言就可以了。”让县委副书记主持,县长讲话,这规格就更高了,充分体现了县委对向建民的重视。 焦杨飞快地记下:“是!县长!我马上去通知刘书记和杨县长!” 她合上笔记本,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好奇和谨慎,轻声问道:“县长,大家都说,向主任到咱们东洪县里来,是因为这个李亚男同志是他的……爱人?”她用了“爱人”这个比较正式和尊重的称呼。 我知道这事在东洪官场已经不算秘密,便坦然道:“嗯,不错。他们已经领了结婚证,只是还没办婚礼,叫爱人很合适。” 焦杨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感慨:“县长,咱钟书记对干部是真好啊!我听说向建民同志还不到30岁,就是县委常委了!这进步速度……” 我理解焦杨的感慨。在基层,30岁能当上副科级干部就算年轻有为了,向建民不到30岁就担任县委常委,确实罕见。我解释道:“是啊,这就是秘书岗位的优势嘛。你看魏昌全同志知道吧?以前是鸿基书记的秘书,下来就是平安县委副书记。还有以前市委组织部办公室的赵东主任,下来之后,直接担任临平县委副书记,现在都已经是省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了。秘书岗位锻炼人,视野开阔,领导信任,进步自然快一些。” 焦杨认真地听着,眼神若有所思。她今天穿着一件合身的深色毛衣,衬得肤色白皙,她整理了一下围巾,说道:“县长,听说于伟正部长年底前就要到位了?市里班子调整快了吧?” 我点点头:“是啊。省里的两会一开,钟书记就正式离任了。于部长接任市委书记,是省委的决定。”这个消息在东原官场高层已经不是秘密。 焦杨“嗯”了一声,没有再多问。她很清楚,关于市里主要领导变动的话题,点到为止即可。 焦杨坐在凳子上,略显犹豫,又朝我挪动了下凳子,说道“县长,我知道问这个话不合适,我是担心我爸,不知道钟书记走之前,我爸那边,能不能回来? 办公室里弥散着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气。 焦进岗的问题,市纪委那边昨天下午才通了气。初步结论是:配合调查态度较好,对沈鹏问题的指证提供了关键线索,问题性质不算严重,属于领导责任和失察之责,估计再配合几天就能回来。至于吕连群,情况复杂些,涉及的具体金额和情节还在核实,暂时没有定论。但这些内部研判,还属于组织机密。 我沉吟片刻,拿起桌上的红蓝铅笔,在台历上“1月1日”的位置轻轻划了一道。想着焦杨的大哥焦松在省民政厅当处长,与晓勇也认识,他们私下肯定也沟通过。昨晚在张叔家,晓勇回来。张叔、李叔、二嫂,晓阳我们一起吃饭,李叔倒也明确表示焦进岗的证词对坐实沈鹏监守自盗、倒卖国家统配物资的罪行非常关键,算是立了一功。二嫂俞淑清也难得松口,表态可以“从轻考虑”,但具体处理还要等联合调查组汇总所有材料后,开会研究决定。这说明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程序还没走完,此刻我自然不好表态。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低声自语,放下铅笔。焦进岗的事,只能静待组织程序走完。 下午三点,我带着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县公安局书记田嘉明,以及政府办、计委、经委、财政、工商、税务等部门的头头脑脑,分乘几辆吉普车和桑塔纳,驶出县委大院,前往县工业开发区。 车子驶出县城,视野开阔起来。道路两旁是收割后裸露的冬小麦,虽然才下了雪,但叶尖微微泛黄,更显荒凉。远处的树也是光秃秃的,一片萧瑟景象。工业开发区位于县城西郊,一片新近平整出来的开阔地。车子驶入开发区范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略显空旷的景象:几座刚立起框架的厂房孤零零地矗立着,一些地方砌起了半人高的围墙,更多的则是裸露的黄土地,被冻得硬邦邦的,上面散乱地堆放着红砖、水泥预制板、钢筋等建材。几台拖拉机和推土机停在工地上,偶尔见几个工人忙活。 县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彭凯歌带着毕瑞豪、田利民等十几位企业负责人和开发区管委会的干部,早已在寒风中列队等候。看到车队驶近,彭凯歌连忙小跑上前,替我拉开车门。 “李县长!欢迎您莅临指导啊!这么冷的天,您辛苦了!”彭凯歌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伸出手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有些潮湿,不知是紧张还是冻的。 “彭书记,同志们辛苦了啊!”我与众人一一握手寒暄。曹伟兵、杨明瑞、田嘉明等人也下车与大家握手。毕瑞豪站在人群中,穿着一件军大衣,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连声说着“县长好!”,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忧虑。田嘉明带着方框眼镜,跟在后面,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尤其在毕瑞豪脸上停留了一瞬。 天寒地冻,开发区显得空旷而冷清。几处工地上,稀稀拉拉的工人正在干活。有的挥舞着铁锹和镐头,费力地敲打着冻得硬邦邦的土地,试图平整地基;有的在砌筑围墙基础,动作因为寒冷而显得有些僵硬迟缓。呼出的白气瞬间在冷空气中凝结。推土机停在一旁,履带上沾满了冻土,显然开工不久就因为严寒停工了。 彭凯歌引着我们来到一块规划展板前。展板用木架支撑着,上面贴着绘制工整的开发区规划图和各家企业建设进度的示意图。寒风刮过,展板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彭凯歌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当做指挥棒,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县长,各位领导,现在向您汇报一下开发区目前的建设情况。受天气影响,施工进度确实受到了一定制约……” 他指着展板上坤豪公司的进度条:“县坤豪农资公司,目前厂区土地平整完成,围墙砌筑完成约60%,主体厂房基础开挖……总体进度完成约18%。”他顿了顿,目光看向毕瑞豪。 毕瑞豪连忙接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是是是,县长,主要是天太冷了,地面冻得跟铁板似的,工人干活也伸不开手脚,效率低。我们正在想办法克服困难,争取开春后气温回升,加班加点把进度赶上来!绝不拖开发区的后腿!” 彭凯歌接着介绍:“县石油生产公司,目前刚完成场地交接和地质勘探,图纸还在审核……进度约5%。县环美公司,厂区围墙完成,仓库主体框架搭建中……进度约20%……县地毯总厂……” 我听着汇报,目光扫过展板上标注的“计划进度”与实际“完成进度”之间那刺眼的差距,脸色平静,但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彭书记啊,总体进度与之前的计划相比,滞后了不少啊。不能一滞后,就把原因都归结于天气啊。资金有没有到位?材料供应跟不跟得上?施工组织有没有问题?工人的防寒保暖措施有没有保障?这些具体问题,你们开发区管委会,有没有深入调研过?拿出过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没有?” 我的目光转向毕瑞豪,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鼓励和站台的意味:“毕总,你是咱们县里民营企业家的旗帜,是县里重点扶持的对象。有什么实际困难,需要县里协调解决的,尽管提出来。县委县政府会尽力支持。要树立信心,也要实事求是。” 毕瑞豪脸上堆满感激的笑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感谢县长关心!感谢县里各级部门的大力支持!我们坤豪公司目前没什么大困难!资金按合同拨付了,材料供应也还顺畅,工人们干劲也足!进度慢,主要就是这天寒地冻的,实在没办法!我们一定克服困难,争取早日投产,绝不辜负县里的期望!”他话说得漂亮,但眼神深处那丝忧虑并未完全散去,尤其是在田嘉明目光扫过他时。 我点点头:“嗯,有信心就好。但有什么困难,还是要实事求是地说出来。大家都要树立服务的意识,主动为企业排忧解难。”我的目光扫过曹伟兵、杨明瑞以及财政局长王琪、税务局长杨凯等随行部门负责人。 彭凯歌见气氛有些凝重,连忙打圆场:“县长,外面冷,风大。要不,咱们到会议室坐坐?喝口热茶,再详细汇报?” 会议室不大,但生着一个烧得通红的铸铁煤炉,比外面暖和不少。长条会议桌上铺着深绿色的绒布,摆放着印有“东洪县工业开发区”字样的白瓷茶杯。大家围着桌子坐下,工作人员提着大铁皮暖水瓶挨个倒上热水,热气腾腾。 杨明瑞主持会议,声音沉稳有力:“同志们,今天是1992年1月1号,新年的第一天啊,李县长就亲自带队到工业开发区调研指导工作,充分体现了县委县政府对工业发展、对开发区建设的高度重视!工业园区建设,是县里‘四大工程’之一,是推动东洪经济腾飞的关键抓手!下面,请各企业负责人和相关部门,汇报一下工作进展和存在的实际困难。毕总,你是咱们民营企业的排头兵,你先说说?” 毕瑞豪清了清嗓子,从公文包里拿出几页材料,开始汇报坤豪农资工厂的建设情况,语气充满信心:“……目前一切进展顺利,虽然天气寒冷影响了部分进度,但我们有信心在明年下半年按期投产!感谢县委县政府!感谢开发区管委会!感谢各部门的大力支持!我们没有任何困难!”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涉及“麻烦”的话题,比如公安局的调查等。 杨明瑞点点头,目光转向参会的各局委负责人:“好,毕总信心很足。那么,各部门对坤豪公司的发展,还有什么可以进一步支持的措施?税务局杨凯同志,你们那边有什么政策可以落实?” 税务局长杨凯立刻表态:“李县长,杨县长,我们税务局一定严格按照招商引资合同约定的优惠政策执行!该减免的减免,该扶持的扶持!绝不打折扣!确保政策直达企业!” 杨明瑞又看向工商局长王建国:“王局长,工商这边呢?在简化流程,服务发展方面,有什么新举措?” 王建国推了推眼镜:“我们工商局对于坤豪这样的重点企业,我们特事特办……!” 杨明瑞最后看向田嘉明:“田书记,公安局这边,在保障企业安全生产方面,有什么举措?” 田嘉明坐直身体,双手放在桌面上,声音洪亮:“请县长、杨县长放心!县公安局坚决贯彻落实县委县政府决策部署!全力保护民营企业的合法权益,严厉打击扰乱企业生产建设秩序的违法犯罪活动,为开发区建设和企业发展保驾护航!营造安全稳定的治安环境!”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毕瑞豪,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警示意味,“当然,公安机关依法履职,对任何涉嫌违法犯罪的行为,也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希望所有企业都能增强法律意识,合法经营,健康发展!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行稳致远嘛!” 毕瑞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掩饰着内心的波动。 我听着众人的发言,最后总结道:“大家都讲得很好,很有道理。工业是东洪发展的希望,民营经济是东洪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前,民营企业的发展确实非常艰难,特别是在成长初期,一些不规范的地方可能存在。但我们要本着审慎、包容的态度,既要依法监管,更要热情服务,帮助它们走上规范发展的道路。” 我加重语气,目光扫过全场,重点落在田嘉明身上:“嘉明同志,公安局的工作,要紧紧围绕全县中心大局来开展!依法办案是职责所在,但重点要放在查清沈鹏、胡玉生监守自盗、倒卖国家资产的犯罪事实上!更要深挖细查,追回他们盗窃的巨额赃款!挽回国家损失!这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对于企业经营中可能存在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要区分性质,把握政策,重在规范,重在引导发展!不能搞‘一刀切’,更不能影响企业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 在充分讨论听取意见后,杨明瑞说道,下面请县长作指示。 我开门见山的说道,这样吧,简单讲三点:“第一,要紧紧围绕中心大局开展工作。‘四个刻不容缓’和‘四大工程’是县人代会确定的年度重点目标和中心任务,是全县工作的总纲!工业开发区建设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必须不折不扣完成!任何部门、任何个人,都要自觉服从服务于这个大局……” 散会时,已是傍晚六点二十分。窗外天色已暗,寒风呼啸。我与众人握手告别,匆匆上车,赶往市里。车子驶上刚刚开通不久的东光公路,平整的柏油路面大大缩短了县城到市区的距离。 路上,一辆挂着东洪县公安局牌照的桑塔纳警车闪着警灯,从我们车旁超了过去。司机谢白山看似无意地说道:“县长,那是田书记的车。” 我抬眼望去,确实是田嘉明的专车。我点点头:“嗯,看来嘉明同志这也是要去市里啊。”心中了然,田嘉明虽未是很着急,这个点,看来也是赶着去吃饭的,不然的话,他不可能超了我的车。 东原市迎宾楼雅间内,灯火通明,圆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红烧肘子、白灼大虾、葱烧海参、黄河鲤鱼……茅台酒的醇香弥漫在空气中。周海英、丁刚、丁洪涛、反贪局长冉国栋、魏昌全、孙汉等人已经就座,谈笑风生。 田嘉明推门进来时,已是晚上七点过几分。他脸上带着风尘仆仆和歉意,连声道:“不好意思!各位领导久等了!实在抱歉!来晚了!我自罚三杯!”说着,他快步走到留给他的空位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三杯白酒,二话不说,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豪爽和官场特有的圆滑与认错姿态。 丁刚哈哈一笑,带头鼓掌:“好!爽快!够意思!咱们都要向嘉明学习啊!这次两会虽然没被提名副县长,但人家工作一点没耽误!该干啥干啥!关键时刻不掉链子!这才是党的好干部嘛!” 田嘉明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解释道:“李县长下午去工业园区调研,点名让我陪同。会议开到六点多才结束,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让各位领导久等,实在抱歉!” 周海英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包容的笑容:“没事没事!工作要紧!理解理解!快坐快坐!菜刚上齐,正好!” 田嘉明落座,服务员立刻给他添上热茶。众人重新举杯,气氛融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气氛更加热络,话题也渐渐转向了当前的“热点”。 丁刚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看向周海英,语气带着一丝探究和明显的不满:“海英啊,那笔钱的事,我看你不能退!绝对不能退!”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分量。 丁洪涛立刻附和道:“丁局说得对!海英老弟,你得硬气点!凭什么退啊?”我作为交通局长,对材料问题最有发言权,“第一,龙腾集团和你的龙投集团,在法律上没有任何股权交叉!这是两码事!第二,你们供应的材料,当时都是经过县里检验合格的!质量没问题!合同履行也没问题!现在查出来是沈鹏监守自盗,倒卖材料,那是他个人的犯罪行为!跟供应商有什么关系?跟合同有什么关系?材料本身没问题!为什么要退钱?这没道理!纯粹是乱弹琴!” 冉国栋也接口道:“是啊,海英。从法律上讲,供应商没有过错。退钱没有依据。如果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谁还敢跟政府做生意?” 魏昌全比较谨慎,但也点头表示赞同:“嗯,丁局和丁局长说的在理。这事得讲政策,讲法律。” 周海英听着众人的话,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他脸上带着一丝沉吟,眼神深邃。他看向丁刚,问道:“丁哥,你说,退钱这话……是市委的意见?” 丁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含糊道:“嗯……差不多吧。市里也是这个意思。” 周海英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嘲讽:“市委确实也是……乱弹琴啊。”他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顺其自然,“算了,那就再观察观察吧。看看风向再说。 这时,魏昌全突然插话,转移了话题:“田书记,毕瑞豪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田嘉明身上。田嘉明放下筷子,拿起热毛巾擦了擦嘴,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中午的时候,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同志和毕瑞豪正式谈了一次。毕瑞豪声称,他这些年给沈鹏的那些钱,包括买车、盖房、逢年过节送的,都是沈鹏主动开口索要的,是索贿。货车也是沈鹏主动提出来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压力:“而且,今天下午李县长去工业园区调研,在会上讲话,话里话外,都是在给毕瑞豪站台。明确要求公安局要围绕中心大局,重点查沈鹏的赃款去向,追回国家损失。对于企业经营中的历史问题,要区分性质,重在规范引导……毕瑞豪这事……现在不太好办啊。” 丁刚冷哼一声,说道:“这次,李朝阳说了也不算,这次毕瑞豪绝对的从犯。咱们就是让他的工厂建不成。你说那海英!” 周海英不以为然的道:“错了,我还是那个意见,放长线钓大鱼,等他把厂建好之后,秋后算账,到时候洪涛你在那边,给点钱意思一下,厂不就是我们的了,现在杀,还没养大!枪毙了他,对咱们也没啥好处!” 第 1106章 周海英心有敬畏,王瑞凤坚决处理 周海英的话语在暖意融融的雅间里落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洞悉世事的精明。他端起面前的白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茅台,目光扫过在座的丁刚、丁洪涛、冉国栋、魏昌全、孙汉以及田嘉明,眼神深邃,仿佛在欣赏众人脸上各异的神情。 他放下酒杯,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打着节拍:“东投集团为什么今年又能盈利?原因其实不复杂。”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东投集团干的,都是投资少、见效快、风险低的活。你们看,”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客运,白酒,百货……这几样,在咱们东原现在太挣钱了!旱涝保收!”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对比和点拨:“抛开水库和东投大厦那些重资产项目不说,东投的齐永林,他就没有投资建设一家工厂!为什么?建工厂,投入大,周期长,风险高!你看高粱红酒,平安县又搞建设又搞生产,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成本太高了!东投一看这产品好卖,直接投他们的销售!搞了个销售公司!这样,建设维护的成本归县里,直接卖了变钱的利润归东投集团!万一卖不完,还可以退回县里!风险小,收益稳!这买卖,做得精明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学习”的意味:“咱们啊,要时刻保持学习!不能光埋头拉车,还得抬头看路!毕瑞豪要建厂,就让他建!谁规定他建好了厂,那厂就一定是他的?”他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带着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和现实的冷酷,“省政府的底盘,在明清的时候,还是布政司衙门呢!谁建的?重要吗?重要的是,地盘在谁手里!厂子建在谁的地盘上!”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丁洪涛身上,带着一种不容推卸的期许和压力:“诸位,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跟着东投集团走!他们投什么,咱们就干什么!现在咱们是和东投一直在竞争,争夺东洪这个百万人口的市场!洪涛书记啊,”他直呼其名,语气加重,“能不能掰赢东投集团,关键在你啊!你可是咱们在东洪的掌舵人!” 丁洪涛被周海英的目光看得有些局促,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连连摆手:“周会长!您这话说的……我可不敢当!我现在还不是东洪县委书记呢!八字还没一撇!哪敢表什么态啊?”他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和谨慎,生怕被捧得太高。 周海英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脸上带着一种“板上钉钉”的笃定:“哎!洪涛,谦虚了!我说你是,你肯定就是!快给大家讲讲,伟正部长昨天怎么接待你的?咱们也听听领导的最新指示嘛!”他刻意将话题引向丁洪涛与于伟正的会面,既是为了给丁洪涛站台,也是为了试探于伟正的态度。 丁洪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受宠若惊又略带炫耀的神情,清了清嗓子,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多亏海英打了电话,伟正部长嘛,倒也是老领导了!以前在东原当组织部长的时候,就很关心我嘛!这次去了之后,伟正部长非常热情!聊了好久啊,问东问西,关心东原的发展,关心我的工作生活……还要留我吃晚饭呢!”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不过,我看他女儿女婿也在家,一家人难得团聚,就没好意思打扰。这样啊,伟正部长还是很关心东原的,对咱们东洪也很挂念。”倒也是巧妙地避开了于伟正是否明确表态支持他接任县委书记的关键问题,只强调了“热情”和“关心”。 众人听着,脸上都露出或真或假的“津津有味”的表情。丁刚眼神中更是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他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和懊悔:“唉!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啊!我呀,一直在市直单位打转,没下过基层!当年趁着我家老爷子还在位置上,就应该主动要求去县里工作!积累点基层经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同样流露出羡慕和一丝不甘的,还有魏昌全。他默默地端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剩余的白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仿佛在浇灭心中的失落。他放下酒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过来人的“清醒”:“丁局啊,去县里当个副手,未必好干啊!”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带着一种“看透”的意味,“别看东洪县现在搞得热闹,那是因为李朝阳是一把手!虽然之前是代理的,但县里没有书记,再加上他是一把手,说话算数,才能把工作干得走!说东洪的干部搞山头,”他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加重,“我给你讲,换做哪里都一样!平安县才是最大的山头!水更深!” 在座的人自然都心知肚明,魏昌全在平安县担任县委副书记时,被时任县委书记郑红旗压得死死的,最后算是灰溜溜地被“退回”市委,丢了大人。他这番话,既是感慨,也是对自己那段失意经历的隐晦表达。 周海英听着魏昌全的牢骚,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掌控全局的微笑。他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论性:“大家啊,都别着急!”他语气笃定,“我把话放在这里:哪个领导来了,都要用自己人!这是天经地义!于伟正之所以能进步这么快,还不是因为上面有人嘛!”周海英这话,自然是话里话外,暗示着于伟正的上位离不开他父亲周鸿基在省里的支持。 众人闻言,立刻心领神会,纷纷点头附和,脸上堆起恭维的笑容: “那是那是!周会长说得对!” “于部长能上去,还不是多亏了周秘书长在省里力挺!” “组织上用人,那是有讲究的!周秘书长慧眼识珠!” 周海英听着众人的恭维,脸上露出颇为受用的神情。他端起酒杯,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总结性的、不容置疑的意味:“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该用谁,不该用谁,心里清楚得很!咱们啊,只要把该做的事做好,该站的位置站好,该跟的人跟好,前途自然光明!”他特意在“该跟的人更好”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丁洪涛。 “来!为了组织的英明!为了咱们的前途!干杯!”周海英率先举杯。 “干杯!” “为了组织,为了群众。” 酒局散场,雅间里杯盘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茅台酒香、香烟味和菜肴的余味。周海英脸上带着一丝酒后的红润,但眼神锐利依旧,不见丝毫醉态。他站起身,动作沉稳,与丁刚、丁洪涛、冉国栋、魏昌全、孙汉等人一一握手告别。 “海英,慢走啊!下次再聚!” “周会长,保重身体!” “大周哥,改天去我那坐坐!” 众人脸上堆着或真或假的笑容,说着场面话,离开雅间。田嘉明没有立刻走,他紧跟在周海英身后半步的距离,动作带着一种下级对上级特有的恭敬和小心。两人走出雅间,来到后院通往停车场的楼梯口。这楼梯是铁架子临时搭建的,狭窄陡峭,仅容一人通过,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周会长,您慢点,我扶着您。”田嘉明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住周海英的胳膊肘,声音带着关切。这与他平日里在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位置上那个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冷硬的形象,倒是形成了鲜明反差。 周海英摆摆手,示意不用扶,但脚步放慢了些:“没事,这点酒,还醉不了。”他语气平淡,目光扫过狭窄的楼梯和下方空旷的停车场。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田嘉明落后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汇报工作的谨慎:“周会长,跟您报告一下。我们公安局集资房二期项目,前期准备工作基本差不多了。土地平整、规划许可都批下来了,设计图纸也审过了。您看……龙投建筑这边,是不是可以准备进场施工了?” 周海英脚步未停,头也没回,声音听不出情绪:“哦?钱凑齐了?”他问得直接,点中了要害。 田嘉明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说道:“周会长,局里这次集资……有些困难。部分离退休老同志,思想工作还在做……进展不太理想。”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继续说道,“不过,这次我们局里追赃,追回来一批涉案资金,数额不小。我想……先把这笔钱挪过来用,把工程启动起来。等明年开春,我再从市、县财政申请一批补贴款,应该……能把窟窿填上。” 此时,周海英示意其他人自行离开,后院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车内的商晨光。寒风呼啸,吹得人脸颊生疼,也吹散了田嘉明话语中最后一丝犹豫。 周海英闻言,脚步猛地顿住!想了想后说道:“嘉明啊,”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的意思是……挪用涉案资金?” 田嘉明被周海英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强作镇定地解释道:“周会长,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主要是为了尽快解决干警住房问题,稳定队伍……这也是李市长一直强调的‘三个改善’之一嘛……” 周海英沉默了几秒,目光在田嘉明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重新审视这个“得力干将”。寒风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头发,也吹皱了他平静的面容。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告诫,如同长辈训诫晚辈一般的语气:“嘉明啊,这样恐怕不妥。”他语气平缓,“你说的财政补贴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不一定能有!既然离退休老同志的工作做不下来,我看啊,也不一定非得急着上马二期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向前走了一步,离田嘉明更近了些,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语重心长的意味:“嘉明啊,现在我有一个感悟:做生意,好做人一样,有一样东西绝对不能碰!那就是国法!”他顿了顿,看向田嘉明,“你们现在这些当领导的,还要再加一样东西!那就是党纪!这两条线,是高压线!碰不得啊!”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和警示:“别的不说,你看罗腾龙!以前是什么也不信,什么都敢干!结果呢?被枪毙了吧?齐永林,以前多风光?省里市里都挂名的人物,被免职了吧?再说现在东原这些事!李显平,那也是市委常委!有钟毅罩着!结果呢?事情闹大了,还不是下来了?沈鹏!你们东洪那个!这次,我看八成也是直接枪毙!胡玉生?牢底坐穿!这就是前车之鉴啊!” 周海英的目光越过田嘉明,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和迎宾楼的霓虹,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大势的清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我有一个感觉啊,上层从苏联的事情上,已经在反思了!有些事,一旦被拿到桌面上来,没有人敢捂盖子!也捂不住!”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田嘉明脸上,语气带着一丝安抚,“所以啊,你也不用太过着急!工程的事,等条件成熟了再上马!反正现在天寒地冻的,也干不了什么活!等等看!磨刀不误砍柴工!” 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承诺的意味:“好了,至于这次东洪你的事情,我心里有底子。到时候,伟正书记来了,我争取让你直接进县委常委班子!这次东原的事情上,李朝阳对你很认可!这小子在东原现在很有话语权!我找人做一做他的工作!李学武那边,我也能说上几句话!再加上瑞林书记和伟正书记,你放心吧,没有任何问题!” 田嘉明听着周海英这番推心置腹又带着明确承诺的话,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谢谢周会长!太感谢您了!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周会长,您不是还要……对毕瑞豪的厂……”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带着一丝试探。 周海英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种新的“规矩”意识:“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趁火打劫,合法吞并!不是带着一群黑社会去抢去夺!明白吗?要在法律框架内操作!要师出有名!只要他屁股不干净,总能找到突破口!然后,依法依规的兼并或者收购!这才是正道!不能蛮干!” 田嘉明看着周海英平静而精明的眼神,心中忽然感到一丝陌生。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在商场上纵横捭阖、有时甚至有些“野”的周海英吗?怎么现在做事如此谨慎,甚至有些……束手束脚了?他连忙点头:“是是是!周会长高见!我明白了!合法合规,才能长久!” 两人走到那辆崭新的黑色皇冠轿车旁。司机商晨光早已站在车旁等候,看到两人过来,立刻拉开后座车门。 周海英与田嘉明再次握手:“好了,嘉明,回去吧。路上小心。” “周会长慢走!”田嘉明恭敬地目送周海英弯腰坐进车里。 商晨光轻轻关上车门,快步绕到驾驶位,发动了汽车。皇冠轿车平稳地驶离了迎宾楼后院,尾灯在昏黄的路灯下划出两道红色的光晕。 车内温度很快升了起来,隔绝了窗外的寒意。周海英靠在柔软的后座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在真皮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商晨光专注地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到周海英似乎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周海英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商晨光年轻的后脑勺上,声音带着一丝长辈般的随意和关切: “晨光啊,你父亲今年过年……回不回来啊?” 商晨光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谨慎:“周叔啊,还不确定。不知道过年的风声紧不紧……您知道的,现在临平县公安局……还在找我父亲。” 周海英轻轻拍了下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语气带着一种“小事一桩”的笃定和掌控感:“我看问题不大!这样吧,等到伟正书记来了之后,钟毅一走,也就没人记得这个事情了。我让市公安局的同志,给临平县公安局打个电话,通个气。让你父亲回家过年!天大地大,回家过年最大嘛!” 商晨光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惊喜和感激的神色,声音也轻快了些:“谢谢周叔!太感谢您了!我爸要是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周海英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感慨和欣赏:“你父亲啊,是个能人!有胆识!有魄力!一个人跑到深圳,人生地不熟的,举目无亲,竟然能干起来这么一摊子!不容易啊!” 商晨光连忙说道:“是!周叔!现在深圳那边政策好,机会也多。我爸说了,还是要感谢您!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是您收留了我,照顾了我!这份恩情,我们全家都记在心里!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周海英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道义”的自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我这个人啊,还是心善。见不得人落难。也是你父亲恒华啊,一没有偷,二没有抢,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啊!不容易!当年在临平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为地方做过贡献的!” 商晨光接口道:“是!我爸在那边也不是单打独斗。他们和做外贸的那一批人,关系处得不错。咱们东原在深圳那边,还是有些人扎根立足了。不少也是以前的干部,下海过去的。大家抱团取暖,互相帮衬。” 周海英点点头,目光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霓虹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他沉默片刻,既是对商晨光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更像是在确立一种新的“规矩”:“下海的啊……那都是狠人啊!有魄力!敢闯敢干!我这个人啊,也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以后啊,法律上不能干的事,咱们不干!法律上允许的,咱们再干!规规矩矩,清清白白,才能长久!才能睡得安稳!才能对得起组织的培养,对得起群众的信任!”他特意加上了“组织”和“群众”,仿佛在为自己的转变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商晨光从后视镜里看着周海英严肃认真的表情,重重点头:“是!周叔!我记住了!一定规规矩矩做事!” 车子驶入建委家属院,在一栋小楼前停下。商晨光熄了火,回头说道:“周叔,到家了。明天早上我不来接您了,我得去省城接批货,新到了一批日本家电,索尼的随身听和松下的录像机,挺紧俏的。” 周海英推开车门,点点头:“好,注意安全。路上小心点。有事提前打电话。” “是!周叔!”商晨光应道。 周海英走进家门,妻子已经睡下。他没有去卧室,而是习惯性地走进了书房。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书房里,那个占据了一整面墙、曾经摆满了琳琅满目“工艺品”的博古架,此刻空空如也!只剩下光秃秃的隔板,在灯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整个书房显得异常空旷和冷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些“宝贝”特有的、混合着木头、灰尘和岁月的气息。 媳妇听着声音披着一件厚实的棉睡衣,睡眼惺忪地推门进来,看到周海英对着空架子发愣,语气带着一丝埋怨和不解:“你那些‘文物宝贝’都搬空了,还看啥?我早给你说了,搬走!万一再被公安局的人看到!上次那个孙队长,眼睛毒得很!” 周海英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空荡荡的博古架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隔板,仿佛在抚摸那些消失的“宝贝”。他的眼神复杂,带着深深的不舍和一丝懊悔。每一件东西,他都记得来历,记得当时的心情。 “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心疼,“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被孙茂安他们看到!”他顿了顿,转过身,看着妻子,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和精明,“我倒不是怕公安局的查,他们查不出什么名堂!我是怕贼啊!” 他指着空架子,语气带着痛惜:“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家里的这些物件,早晚会传出去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些东西,都是我的心血啊!”他走到书桌后坐下,身体陷进皮椅里,声音低沉下来感慨,“我这忙活了这么些年,就忙活了这些宝贝……”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深邃而现实,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清醒:“权力啊,是有保质期的!省委常委怎么样?风光一时,下来之后,老头一个!风光不再!只有这些古董,”他再次指了指空架子,眼神带着一丝执着,“才是永恒的!才是真正能留给子孙后代的好东西!这才是正道啊!比那些纸面上的钱,牢靠多了!” 妻子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行了行了,别魔怔了!赶紧洗洗睡吧!明天还有事呢!那些东西搬走了也好,省得我整天提心吊胆!”说完,她转身离开了书房。 周海英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同他此刻复杂难明的心绪。权力、财富、风险、规矩……各种念头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孙茂安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还在盯着他。他第一次感到,有些东西,抓得越紧,可能失去得越快。上午八点五十分,市委小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副市长王瑞凤、省委督查室处长俞淑清、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以及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反贪局局长、监察局局长、组织部副部长等相关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人数不多,但都是核心人物,代表着东原市政法、纪检、组织系统的最高层。 王瑞凤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笔记本和钢笔。她穿着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神情严肃干练,眼神锐利。她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没有任何寒暄,声音干脆利落,直奔主题:“好了,人都到齐了。时间紧,直接开始。今天碰个头,汇总一下几个重点案件的进展情况。华西书记,你先说说纪委这边掌握的情况吧。” 林华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翻开面前的文件夹,声音沉稳清晰,带着纪检干部特有的严谨:“好。王市长,俞处长,各位同志。按照市委‘从严从重从快’的原则,关于违纪情况的调查,目前进展如下。” 他翻过一页,目光扫过众人:“曹河县的情况,基本梳理出来了。原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何成,涉案金额49万,性质严重,证据确凿,已构成犯罪,可以移交司法机关处理。其他曹河县的涉案干部,不涉及犯罪的,市纪委正在拟定党纪政纪处分意见。还有几名干部的问题,正在深入调查核实中。” 他顿了顿,继续道:“平安县这边,县委办主任吕连群,主要涉及向企业搞摊派、索要赞助的问题。目前,市纪委正在重点摸排其个人是否存在受贿行为,以及摊派资金的具体去向。初步调查显示,其行为违反了工作纪律,具体处理意见待进一步核查后上报市委。” 林华西条理清晰地汇报着,语速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陈述事实。 王瑞凤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偶尔抬头看林华西一眼,眼神专注。俞淑清安静地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温和而沉静的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汇报材料,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 林华西汇报完毕,王瑞凤放下笔,目光转向李尚武,眼神带着审视和催促:“公安局,李市长。你那边情况怎么样?特别是胡玉生的情况。还有周海英那边。” 李尚武坐直身体,警服笔挺,领带一丝不苟。他声音洪亮有力说道:“王市长,俞处长。根据焦进岗同志之前提供的线索,以及我们后续的深入侦查,目前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主要嫌疑人沈鹏,在证据面前,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他承认,他倒卖了平水河大桥的建材,也承认通过看守所所长刘大勇,授意‘教训’胡延坤和胡玉生父子。”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专业的质疑和严谨:“但是,沈鹏坚称,他只是想教训一下,让他们吃点苦头,绝对没有要弄死他们的意思。对于他这个说法,我们公安机关不予采信!理由有三:其一,他授意刘大勇时使用了‘照顾’这个具有强烈暗示性的词语;其二,他支付了高额‘辛苦费’;其三,胡延坤最终死于心脏病突发,与看守所内发生的殴打、抢夺药物行为有直接因果关系。目前,我们还在做进一步调查!” 他拿起一份材料:“我们委托东洪县公安局,依法查抄了沈鹏的住所,共查获现金90万元人民币!这笔钱,来源不明,性质待定,待案件调查结束后,将依法上缴国库!此外,还有一些新的线索,指向沈鹏可能涉及的其他经济问题,正在顺藤摸瓜,深入调查!” 王瑞凤听完,眉头微蹙,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现在才八点五十五分!胡玉生人呢?还没送过来?”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催促,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李尚武立刻回答:“王市长,已经和胡延顺司令员联系上了。他承诺,会亲自把胡玉生送过来。预计是明天……” “明天?”王瑞凤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决断和一丝怒意,“不行!喊他今天必须把人送过来!最迟下午下班前!否则,我直接给省军区值班室打电话!给省委办公厅打电话!让省委领导亲自过问!一个在押人员,说带走就带走?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了?!” 李尚武立刻在笔记本上记录:“是!王市长!我马上再联系胡司令员!务必今天把人送到!”他深知王瑞凤的背景和性格,说到做到。 王瑞凤的脸色稍缓,目光锁定李尚武,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周海英那边呢?龙腾集团和龙投集团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实质性进展?” 李尚武神色一凝,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报告,声音沉稳:“王市长,我们初步核对了同一时期,东洪县购买的建筑材料价格,与其他县区采购的同类型、同规格材料的价格。我们调取了东洪、曹河、平安、临平、定丰五县同期的采购票据,基本可以确认:龙腾集团当年向东洪县供应的材料,取市场同期平均数比较,价格高出50%到70%左右!初步估算,涉案金额在350万元人民币左右!这已经构成了明显的不当得利!” “350万?!”王瑞凤听完,猛地将手中的钢笔往桌子上一丢!“啪”的一声脆响,钢笔在光滑的桌面上弹跳了一下,滚落到一旁!会议室里瞬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瑞凤胸膛微微起伏,带着命令和忍不住的怒火说道:“喊他退钱!把多赚的钱,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这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不是他周海英的私人金库!三天之内,钱必须退到东洪县财政指定账户!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第1107 章 王瑞凤寸步不让,唐瑞林给出解释 王瑞凤那句“喊他退钱!把多赚的黑心钱,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王瑞凤那张因愤怒而略显涨红、却依旧威严冷峻的脸上!350万!在依然贫困的地区东原市,这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让周海英——这个东原市政协常委、市工商联副主席、市商会会长、省劳动模范、东原市十大杰出青年、东原市十大民营企业家、龙投集团董事长,这个在东原乃至省内都响当当的人物,这个省委常委周鸿基的儿子——吐出350万!这简直是石破天惊的决定! 在座的每一个人,心头都掀起了惊涛骇浪!让周海英退钱,本身就够让人意外了,毕竟他的背景深厚,能量巨大。但在东原,或许只有王瑞凤敢这么做,也只有她能压得住周海英!原因无他——周海英是把与赵道方的合影挂在迎宾楼,而王瑞凤,是称赵道方为“公爹”的人!周家与赵家的关系或许会因周鸿基的退休而淡去,但王瑞凤,她就是赵家的人!这份底气,无人能及! 李尚武坐在俞淑清的左手边,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他刚才汇报时,特意强调了“初步估算涉案金额在350万元人民币左右”,这个数字本身就带着调查初期的模糊性和一定的弹性空间。按照官场惯例和通常做法,能追回一部分,比如几十万、上百万,象征性地退一些,表个态,给市里和东洪县一个台阶下,就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他万万没想到,王瑞凤竟然如此强硬,如此不留余地,直接要周海英全数吐出350万! 李尚武看会场氛围严肃,就说道:“王市长,俞处长啊。关于周海英和龙腾集团的问题,我们公安局做了大量工作,进行了深入细致的梳理和分析。这钱是这么来的。” 他拿起一份厚厚的报告,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数据:“首先,我们调取了东洪、曹河、平安、临平、定丰五个县,在东洪高标准公路和平水河大桥建设同期,采购同类建筑材料的原始票据和合同。重点对比了龙腾集团向这五个县供应材料的实际成交价格。”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清晰:“我们发现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龙腾集团供应的材料,本身就比其他供应商的价格要高出不少。平均高出市场同期价格约15%到20%。这个情况,在五个县都存在。” 他翻过一页,目光变得锐利:“但是!在东洪县,这个差距被急剧拉大了!龙腾集团供应给东洪县的材料价格,不仅高于市场价,更显著高于它供应给其他四个县的价格!取同一规格、同一批次的钢材、水泥、砂石等主要建材的平均价格进行比较,龙腾集团供应给东洪县的价格,比供应给曹河、平安、临平、定丰四县的平均价格,高出50%到70%!” 他加重语气,报出了数字:“所以,根据我们初步核算,仅此一项价格差,龙腾集团在东洪县高标准公路和平水河大桥项目上,就多获取了约350万元人民币的利润!这个350万啊是这样构成的。” 王瑞凤眉头紧锁,林华西等人也神情凝重。俞淑清眼神专注的从李尚武手中接过报告。 李尚武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带着一丝分析:“据沈鹏交代,他当时看着龙腾公司把材料运进来,价格高得离谱,简直是‘抢钱’一样!他心里非常不平衡!他说,一般的供应商,赚了钱,多多少少会给县里管事的领导、经办人员‘意思意思’,打点一下,大家都有点汤喝。但龙腾公司呢?仗着背景硬,社会地位高,一分钱好处都不往外掏!连口汤都不给大家喝!这种吃独食的做法,让他觉得非常憋屈,也非常眼红!这才忍不住动了歪心思,想自己捞一笔!” 王瑞凤听完李尚武的汇报和分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她沉默了几秒,目光看向李尚武,声音不高说道:“李市长啊,你分析得很透彻。沈鹏的动机,也解释得通。”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探究和冰冷的质疑,“但是,我有一个关键问题:县里为什么要同意这么个价格?” 她从俞淑清跟前拿起一份材料,翻看了起来。 李尚武说道:“我也看了之前的调查材料。罗腾龙自己交代过,关于材料价格的事情,在其他四个县,龙腾集团都经历了非常艰难的谈判!各县的领导和经办人员,都拼命压价,把价格压得很低!谈判过程很艰苦!特别是当时的临平县,龙腾还亏了钱。” 李尚武敲了敲桌子说道:“可是在东洪县呢?罗腾龙说,他当时一报价,时任县委书记李泰峰同志,就当场拍板答应了!几乎没有讨价还价!但是罗腾龙都说不可思议。 王瑞风感慨了一句,说道:“这件事,按说啊,有罗腾龙漫天要价的原因,但更关键的是,李泰峰同志为什么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他作为县委书记,难道不知道这个价格远高于市场价?远高于其他县拿到的价格?他难道不知道县财政紧张?不知道老百姓的血汗钱来之不易?一个糊涂官,坑了多少人,王瑞凤转头看向林华西,交代说道:李泰峰的问题,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是东洪一切问题的根源所在,什么不知道,不清楚,开过会,部署过就行了?你看看东洪所有的问题 ,当初他但凡要是有一点责任心,对咱们的群众,对咱们的事业有那么一丁点的感情,也不会形成今天这个局面,失职就是最大的问题。” 俞淑清迎着王瑞凤的目光,神情严肃地点点头:“王市长问到了关键点!这也是我们调查的重点方向之一。李泰峰同志当时的决策过程,确实存在重大疑点。要调取当时的会议记录和相关文件,深入核查。” 林华西立刻接口道:“是的,王市长、俞处长啊。李泰峰同志,钟毅书记对他有一句很客观的评价,动嘴都是马列,工作只是动嘴。关于李泰峰同志在东洪县任职期间,特别是在高标准公路、平水河大桥项目决策、材料采购等方面是否存在失职渎职、滥用职权甚至到底有没有受贿等问题,市纪委已经立案调查。目前正在收集证据,核实相关情况。” 王瑞凤听完两人的回答,她环视会场,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好!李泰峰的问题,市纪委要一查到底!” 说完李泰峰的问题之后,李尚武下意识地侧过头,说道:“王市长……是让周海英……退350万?”他需要再次确认,这命令的分量太重了! 王瑞凤转过头,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没有余地的说道:“既然在东洪县多赚了350万,就退出来!一分都不能少!” 李尚武明白,此番意义是彻底敲打周海英,树立市委市政府的绝对权威!同时,这笔巨款对于极度贫困、财政捉襟见肘的东洪县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他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朝阳这小子,真是员福将!刚当上县长,就天降横财!有了这350万,东洪县拖欠的工资、过年的福利、甚至一些急需的建设项目,都有着落了! 他立刻收敛心神,重重点头,声音恢复了沉稳:“是!王市长!坚决执行您的指示!”他随即环顾会场,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声音带着一种程序性的征询:“其他同志,啊,什么意见?”这既是程序需要,也是想看看各方的反应。 会场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丁刚与坐在斜对面的冉国栋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焦虑。他们明白,此刻必须站出来说话,哪怕只是象征性地“据理力争”一下,否则事后根本无法向周海英交代。给周海英说话,就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王瑞凤显然洞悉了他们的心思,不等其他人开口,直接点名,声音冰冷:“一个个来吧。监察局?什么意见?” 监察局局长老牛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同志。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缓而谨慎:“王市长,这个周海英属于民营企业家,不属于监察局管理的对象。我们监察局……没有意见。”老牛巧妙地避开了实质问题,只强调了管辖范围。 王瑞凤的目光转向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林华西微微颔首,示意坐在他旁边的纪委副书记、纪检一处处长侯刚发言。侯刚立刻会意,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王市长,纪委和监察局的意见一致。周海英同志的身份和此事的性质,不属于纪检机关的直接管辖范围。我们没有意见。”他也把球踢了出去,只谈权限,不谈是非。 王瑞凤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反贪局局长冉国栋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反贪局?冉局长,说说你的意见。” 冉国栋轻叹一口气,脸上堆起一丝职业化的、带着“专业”和“慎重”的表情,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王市长啊,我们检察院反贪局一直在同步核查公安局这边提供的材料,主要是为后续可能的公诉做准备,方便起诉嘛。”在先铺垫了一下自己的立场后,然后话锋一转,“通过我们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这笔钱,是龙腾集团当年向东洪县供应建材时赚取的利润。龙腾集团当时的法定代表人和实际控制人是罗腾龙。这个从法律层面来讲,和周海英同志本人,是没有直接关系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瑞凤和李尚武,语气带上了一丝“依法办事”的诚恳和不易察觉的为难:“如果现在直接让周海英同志个人退钱,这个……理由是什么?法律依据是什么?好像有些站不住脚啊。上级现在一再强调,要依法治国,咱们遇到问题要找法,解决问题要靠法……贸然地让周海英同志退钱,恐怕在法律上……没有依据啊。程序上,也存在瑕疵。” 旁边的丁刚立刻“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动作幅度很大,生怕王瑞凤看不到。他接口道:“王市长,国栋同志的意见很中肯啊!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件事的处理,还是要走法律途径!按照法律程序办事!该查龙腾集团就查龙腾集团,该冻结资产就冻结资产,该起诉谁就起诉谁!这样,才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才能体现法律的公正和威严!” 看着他一副大义凛然、坚持原则的样子。换做以前王瑞凤年轻时的脾气,早就拍桌子怒斥两人“包庇”“和稀泥”了。但现在的王瑞凤,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锋芒毕露的机关干部。她深知,在官场,这种打着“依法办事”“按程序来”旗号的软钉子最难对付!他们不说不办,就给你按程序慢慢办,用规矩和程序当挡箭牌,就能把事情拖黄、拖垮!她看着丁刚和冉国栋那副“公事公办”“坚持原则”的嘴脸,心中冷笑。 王瑞凤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俞淑清。俞淑清作为省委督查室处长,身份特殊,她的态度至关重要。俞淑清迎着王瑞凤的目光,脸上依旧带着温和沉静的笑容,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仿佛在表示“我听着呢”。 王瑞凤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冉国栋和丁刚,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虚心纳谏”的表情:“冉局长,丁局长,你们提的意见很好啊。认为龙腾公司与龙投集团没有关系,周海英个人没有直接责任,所以让他退钱没有法律依据。这个观点,从纯法律角度看,似乎有一定道理。” 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而充满洞悉力,目光如炬,直视两人:“但是,真的没有关系吗?”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这件事,我们当然可以从法律上来深入调查!丁刚同志,国栋同志,你们都是专业搞侦查的,经验丰富。我以一个不懂具体调查业务的女同志的角度,来问三个问题,请你们从专业角度思考一下。” 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们不找龙投集团,不找周海英,就找龙腾集团!罗腾龙是死了,但他的钱呢?也死了吗?查他罗腾龙生前的财产去向,查他转移到亲属名下的资产,查他公司的银行流水和固定资产,难不难?能不能查清楚?他老婆王曌还在吧?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还在吧?查抄一个已死罪犯的非法所得,追缴其赃款,法律上有没有依据?程序上能不能走通?” 她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更加锐利:“第二,我完全可以查龙投集团!查它成立时的注册资金!查它的资产规模!查它短时间内的资金流水!这么短的时间,铺开这么大的摊子,钱是从哪里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是银行贷款?贷款抵押物是什么?评估有没有问题?是股东投资?股东是谁?投资款来源是否合法?有没有可能是龙腾集团资产的变相转移?有没有可能是利用影响力获取的非法利益?这些,能不能查?查起来,会不会有‘惊喜’?” 她竖起第三根手指,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强大的压迫感:“第三啊,就算龙腾集团和龙投集团表面上切割得再干净,周海英作为罗腾龙曾经的合作伙伴,作为龙投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在龙腾集团向东洪县高价供货这件事上,他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知情不报?是暗中支持?还是直接授意?梳理资金往来,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能不能形成证据链?” 王瑞凤的目光扫过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的丁刚和冉国栋,声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所以啊,你们也不要只觉得自己聪明,觉得搬出‘依法治国,好像’‘程序正义’就能把问题挡回去!市公安局如果觉得查起来有困难,有阻力,我可以协调省公安厅!省公安厅如果也觉得理不清楚,我看请公安部派专家来指导办案,也不是没有可能嘛!”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但是,按照市委‘从严从重从快’的处理意见,这个进度就比较慢了。慢工出细活,当然能查得更深更透!只是到时候,查出来的恐怕就不止这350万了!牵扯到的人和事,恐怕也会更多、更复杂!这个责任,谁来担?这个后果,谁来负?” 王瑞凤的话,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真要撕破脸皮,按法律程序深挖细查,周海英绝对不止损失350万!丁刚和冉国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红一阵白。他们没想到王瑞凤的反击如此犀利,如此致命!直接点破了他们试图用“法律程序”拖延、保护的意图,并且暗示了更严重的后果! 王瑞凤看着两人尴尬退缩的样子,不再理会他们。她沉吟片刻,目光转向李尚武,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决断,带着最终拍板的权威: “李市长,这样,原则不变!就由你们公安局出面,正式通知周海英!350万!三天之内,必须一分不少地退到东洪县财政指定账户!这是市委市政府的决定!”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气:“他周海英要是有意见,想不通,让他直接来找我!” 这句话,掷地有声,充满了绝对的自信和掌控力!她根本不在乎周海英背后的关系,也不在乎什么法律程序的扯皮,直接用最强势的方式,下达了最终命令! 李尚武点头说道:“王市长!我们啊坚决执行!我马上安排人通知周海英!这样,丁刚同志,你和周海英关系好,你去通知。把瑞风市长的精神讲透彻,组织上还是很看重他这位民营企业家的。” 王瑞凤点点头,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带着总结性的威严:“俞处长?您这边还有什么指示?” 俞淑清平和的说道:“王市长,您讲的很全面了。” 王瑞凤看了眼手表,说道:“九点半了,开短会吧,明天一早,还是八点半,汇总情况。散会!” 王瑞凤和俞淑清率先站起身,俞淑清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那支被摔过的钢笔,俩人转身并肩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满屋子神色各异、心思复杂的参会者。 李尚武看着王瑞凤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和了然。 丁刚和冉国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一丝后怕。他们知道,海英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周海英几乎是同步接到了丁刚的电话。电话那头,丁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谨慎,却又难掩其中的一丝无奈,将王瑞凤的决定原原本本告知,特别强调了“三天之内”和“市委市政府的决定”这两个不容置疑的关键点。 “350万?一分不少?三天?”周海英握着话筒,脸色瞬间铁青。电话挂断后,那三个冰冷的数字像三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他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却吸不走他胸膛里翻腾的怒火和憋屈。 “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低声咆哮,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寒意。王瑞凤!她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丝毫不讲情面,更不看“僧面佛面”!老爷子和赵书记是什么关系,他难道不知道。说完之后,他的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己两口子和赵道方的合影。这哪里是追赃?这分明是把他周海英当成待宰的年猪,要在他身上狠狠割下一块肥肉,用以立威! 周家媳妇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从厨房轻轻走出来。她看着周海英气血上涌而涨红的脸,眼中满是担忧。周海英平日里何等沉稳从容,何时见过他如此失态? “海英,喝口水,消消气。”她将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温言劝道。 周海英猛地一挥手,动作带着烦躁:“不喝!喝不下!”他转过身,瞪着妻子,胸膛剧烈起伏,“你说!王瑞凤!还有那个俞淑清!她们凭什么?啊?凭什么让我退这350万?龙腾是罗腾龙的!跟我周海英有什么关系?跟龙投有什么关系?她们这是要干什么?有没有搞清楚上面的关系?有没有必要拿我来开刀立这个威?” 作为东原乃至省内都响当当的人物,作为省委常委周鸿基的儿子,他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被人如此赤裸裸地勒令“退钱”,简直是奇耻大辱! 周家媳妇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轻轻拉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理智的清醒:“海英,你先别急,坐下说。丁刚不是在电话里也讲清楚了吗?王瑞凤的话……咱们得琢磨琢磨。她最后那句‘他周海英要是有意见,想不通,让他直接来找我’,听着是硬气,可你想想,她为什么要把话说这么绝?一点余地都不留?是真要往死里整你,还是……” 她顿了顿,看着丈夫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还是说……咱们真‘经得住查’吗?破财免灾这四个字,有时候是不得已,但也是现实。王瑞凤背后是赵家,俞淑清代表的是俞家,连爸……现在都得看人家的脸色行事啊。” “破财免灾?”周海英道:“这是过年杀年猪啊!这是把我当地主整啊!350万……你当是350块?我一时半会儿,去哪里凑这350万现金?公司的现金流……你知道的,好几个项目都在铺开,钱都压在材料和人工上了!” 周家媳妇挨着他坐下,温言道:“平日里我就跟你说,手上要多留些活钱,以备不时之需。你偏喜欢倒腾那些古董字画,说能保值。现在好了,关键时候,那些东西能立刻变成钱吗?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她语气里没有埋怨,只有深深的忧虑。 周海英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客厅四周,最终落在墙上一幅水墨画上,声音带着紧张:“东西……都藏好了吧?万无一失?” “放心吧,按照你上次的吩咐,都转移到那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了。谁也找不到。”她顿了顿,又忧心忡忡地说,“现在不是担心那些东西的时候,眼前这350万的窟窿怎么办?要不……再找找市里的关系说说情?钟书记……他虽然不管事了,但总归是……” 周海英立刻摇头打断:“找他?没用的!这次要查我,就是他表的态!他现在自身难保,巴不得跟我撇清关系!求他还不如求己!”他靠在沙发背上,闭目沉思了几秒,睁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找唐瑞林!他是市委副书记,应该能说上话!” 他立刻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大哥大,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唐瑞林沉稳而略带距离感的声音传来:“喂?海英啊,我知道你要打电话的,怎么样,350万,压力不小吧。” 周海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将王瑞凤的决定和丁刚的电话内容快速复述了一遍,无奈说道:“唐书记!您是市委副书记,您是市里的三把手!这件事您得说句话啊!她王瑞凤凭什么这么干?这350万我拿得出来也咽不下这口气!这不摆明了欺负人吗?这还有王法吗?还有规矩吗?市里难道就任由她这么胡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唐瑞林并没有立刻安抚周海英的情绪,反而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甚至是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缓缓开口:“海英啊,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几句。革命的首要问题是要分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嘛。这件事啊,你要淡定看待,不要被情绪左右了判断。让你退钱的,不一定是在害你;不让你退钱的,也不一定就是在帮你。” 周海英一愣,满腔的怒火被唐瑞林这盆“冷水”浇得有些发懵:“唐书记,您这话……我听不太明白。不是害我?要我三天拿出350万现金,这还不是害我?” 唐瑞林轻轻笑了笑,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海英,你也是经过风浪的人了嘛,在商场上和政治上都历练了这么多年,怎么还看不透这层?这件事,不能只盯着这350万看,更不能简单看作是因为一个县政协主席的儿子举报引发的风波。它没这么大能量。这事啊,得往前看,往深里看。” “往前看?往深里看?”周海英眉头紧锁,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嗯。”唐瑞林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根子,在你父亲,老领导身上啊。他啊,得罪了人。” “得罪了人?谁?”周海英心中猛地一跳,一个名字瞬间浮上心头,“齐永林?” “对,”唐瑞林肯定道,“就是齐永林啊。” 周海英感到一阵荒谬:“齐永林?他?他还在兴风作浪?他一个市政府顾问,还能有这么大能量?能隔着省里指挥动王瑞凤和俞淑清来整我?”他完全无法相信。 唐瑞林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分析的口吻:“海英,你小看齐永林了。他是顶级学府毕业的,他的那些校友圈,能量之大,超出你我想象。这些人现在在高层的话语权,不容小觑啊。你再想想齐永林是怎么下去的?你父亲先是压着他,没让他从市长位置上顺利接班市委书记,反而破格提拔了钟毅。结果呢?钟毅这个人,手腕也硬,又慢慢把齐永林斗了下去,硬是把他从实权市长弄成了挂名的顾问。这脸打得够响吧?” 唐瑞林顿了顿,仿佛在给周海英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说:“现在这个局面,就是人家的‘回敬’。人家把你父亲的‘爱将’李泰峰拿下来了,现在又把钟毅的‘爱将’李显平也弄进去了。这叫什么?这叫精准打击,以牙还牙啊。” 周海英听得心惊肉跳,但还是本能地反驳:“唐书记,不对吧?李泰峰和李显平,那都是自己身上有硬伤,问题明摆着的!查他们有理有据! “郑红旗难道就没问题?他真不知道他媳妇从你们公司拿好处?胡晓云就干净?林华西就经得起细查?东原市里,到了这个级别的干部啊,有几个能经得起拿着放大镜看?老何本来是要收拾钟毅的!这次要不是道方书记和你父亲力保啊,加上邓牧为在省里为钟毅说话,上面各方才妥协了,钟毅才能去省里,不然他连这个正厅级都保不住!” 周海英隐隐感觉,唐瑞林此刻透露的信息,远超过一个市委副书记平时会跟他讲的范畴,更像是某种来自更高层面的“点拨”。 唐瑞林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我跟你透个底吧,这次要整你的,不是王瑞凤,是她旁边的俞处长。或者说,她们的目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为了整你周海英,而是为了整你父亲周鸿基!王瑞凤让你‘破财免灾’,快刀斩乱麻地结束这件事,恰恰是在保护你,也是在保护东原的大局。她是在用这350万买一个‘到此为止’!如果真按程序深挖细查下去,龙腾和龙投的账目、资金来源、你和罗腾龙的关系被翻出来,东原的天就真的要塌了!那时候,就不是350万能解决的问题了,牵扯的人和事只会更多、更广,局面将彻底失控,谁也保不住谁!” “所以您是说……”周海英倒吸一口凉气,手心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王瑞凤要这350万,实际上是……在帮我?在堵别人的嘴?在防止事态扩大?” “就是这个道理嘛!”唐瑞林肯定道,“你想想,退得少了,能堵得住那些想借题发挥、想把事情闹大的人的嘴吗?350万这个数字,肯定不是王瑞凤随口说的,它必然是有依据的,而且是一个能让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的数字。这些道理,你慢慢‘悟’吧。” 周海英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他回想起王瑞凤那句“让他直接来找我”的强硬表态,现在品味起来,似乎确实带着一种“我来扛事”的担当意味。难道真如唐瑞林所说? 但他仍有疑虑:“唐书记,那……他们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就是为了替齐永林出口气?或者是为了扳倒钟毅?”他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唐瑞林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意味:“目的?最终目的当然是齐永林。他在高层活动,希望能在下一轮调整中再进一步,但道方书记那边坚决不同意重用他。所以派了于伟正来接钟毅的班。有人气不过啊。所以,抓着‘小事’,就要把它放大,就要把它做成铁案!据我所知,李显平的问题,早就被人告到高层了,目的就是要证明钟毅选人用人不行,识人不明,驭下无方!” 唐瑞林最后语重心长地补充道:“海英啊,听我一句劝,低调吧。老赵的年龄也是在这,两三年后也是到点的干部了,影响力会越来越弱。下一步的斗争形势只会更复杂。拿出这350万,把这件事了结,对大家都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明白了,唐叔。谢谢您指点。”周海英的声音彻底平静下来,之前的愤怒和憋屈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后怕。 “嗯,想通就好。抓紧时间处理吧。”唐瑞林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话筒里传来忙音,周海英却依旧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僵硬地坐在沙发上,手心一片冰凉滑腻。唐瑞林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高层博弈、赵家势微、齐永林校友的能量、俞淑清背后的深意、王瑞凤“破财消灾”的真实用意……这些信息量太大,太惊人,远超他之前对这件事的认知边界。 他缓缓放下大哥大,面色难看,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周家光环”,在更高层面的棋局中,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唐瑞林最后那句“老赵也是到点的干部了”,更是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周家媳妇一直紧张地守在旁边,看着周海英接完电话后脸色由愤怒转为惊愕,再由惊愕变为一片死灰般的沉重,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海英……唐书记……怎么说?”她小心翼翼地问。 周海英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媳妇一眼,张了张嘴,说道:“……先筹钱吧。三天之内,必须凑够350万,我去见一面钟书记,然后再去一趟省里。” 第 1108章 周海英心生怀疑,钟书记清理队伍 周海英接过媳妇递来的雪茄,金属打火机“叮”的一声脆响,幽蓝的火苗舔舐着深褐色的烟体,醇厚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弥散开来。他深深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叶里盘旋,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焦躁。 “你说,”他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望着天花板,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老唐今天这话,听着……不像他自己能琢磨出来的味道。” 媳妇把削好的苹果放在果盘里,推到他面前:“怎么说?我听着倒觉得头头是道,挺有道理。” 她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不过……一下子要拿出三百五十万现金,这可不是小数。就算咱家底厚,一下子抽这么些活钱出来,好几个项目周转怕是……” 周海英摆了摆手,没碰那苹果:“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老唐这个人,你我还不清楚?以前一直干服务协调工作,干到市委秘书长,基层经验少,理论水平也谈不上多高,搞搞表面文章还行。不然,上次让他临时负责市政府工作,省里最后也不会把他拿下来。” “也不能算代市长吧,”媳妇纠正道,“最多是临时主持工作。” “主持工作那也是代表市府!”周海英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耐,“我现在琢磨的是,他今天这番话,条分缕析,把省里、市里、甚至高层的博弈都点透了,很多内幕消息连我都不完全掌握。他有这个眼界?这些信息,从哪来的?”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锐利地看向媳妇,“你说,会不会……是爸的意思?借老唐的口点我?” 他想起元旦期间唐瑞林确实回了省城。 媳妇沉吟片刻,缓缓摇头:“爸的心思,我哪能猜得准。不过……也不是没可能。” 她拿起小刀,又开始削另一个苹果,动作轻缓,“倒是唐瑞林自己,这次市委书记换人,他就真的一点想法没有?他可是市委副书记,离那个位置也就一步。” “想法?”周海英无奈一声,烟雾从鼻腔喷出,“想法当然有。可他心里也该有数,组织上对他,态度一直暧昧。上次咱爸给他争取了,给了他临危受命的机会,他没把握住,没显出担大任的魄力和能力啊。这样的机会,十辈子也就一次啊,我看啊,老唐这辈子,想上正厅,撑死了去个省直不管事的厅局当个一把手养老。地级市的书记、市长?他想都别想!他自己心里也该有本账。” 媳妇把新削的苹果递过来:“尝尝?孙汉托人送来的,我尝了半个,口感确实不错。” 周海英瞥了一眼,没接:“以后这些东西少收。不值几个钱,收了反倒显得咱们眼皮子浅,像收破烂的。咱们家不是废品站。” “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媳妇解释道,“大冬天的,这种品相的新鲜苹果普通人家根本见不到。再说了,海英,妈可一直叮嘱我盯紧你。钱是绝对不能收的,你看东原这次,大大小小撸下来多少干部了?都是钱闹的!” “哎呀,你放心好了!”周海英挥了挥手,“我这个人,除了收点古玩字画当个爱好,从来不收别人的钱!每一分都是自己凭本事、靠政策挣来的!你以为我跟李显平那种土鳖一样?是钱就敢要,什么脏钱都敢收?” 他语气带着鄙夷,“再说了,古玩这一行,水深着呢。别人送我东西,我都当工艺品收着。我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不是党员干部,别人送点东西,正常的人情往来,礼尚往来,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我现在烦的是,这三百五十万,该怎么交?真按王瑞凤说的,三天之内乖乖把钱退到东洪县账上?动静太大!这不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我周海英心虚认栽了吗?影响太坏!所以,还是要找钟书记。” 媳妇忧心忡忡:“你不是说钟书记现在不管事了吗?找他有用?” “怎么说他现在还是东原市委书记!”周海英摁灭雪茄,烟灰缸里多了一截灰白的残骸,“老唐的话,听起来是有些道理,但……”他话锋一转,“你刚才那句提醒了我,我也觉得老唐这人,总有点……假。电视上看他讲话,跟钟毅、张庆合那种扑面而来的真诚劲儿确实不一样。钟毅给人的感觉是厚重,张庆合是实在,唐瑞林嘛……”他摇摇头,“说不上来,总觉得隔了一层。” “那你到底是信还是不信他?”媳妇追问。 “信他分析的大局和上面的博弈?我宁可信其有,不得不防啊。”周海英站起身,在客厅踱了两步,“但要说到具体怎么办,该信谁?相比于老唐,这种事情上,我更愿意听听钟毅的意见。钟书记这个人,格局大,也念旧。” 媳妇不太看好:“钟书记现在……还会见你吗?” “为什么不见?”周海英脚步一顿,语气带着一丝过往交情的笃定,“钟书记的为人,我还是了解几分的。该有的体面,他不会不给。” 他没再犹豫,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大哥大”,沉甸甸的手感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他熟练地拨通了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郭志远的声音传来,带着公式化的礼貌与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喂?哪位?” 听出是周海英,他的语气立刻调整,显得熟稔而客气:“哦,海英会长啊!” “郭秘书长,打扰了。”周海英开门见山,“想麻烦您安排一下,我急需向钟书记汇报点工作,十分钟,十分钟时间就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郭志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为难:“哎呀,海英啊,这个……钟书记最近的日程排得真是密不透风啊!你也知道,钟书记马上要离任交接,这段时间是争分夺秒,要到各个县再去看一看,走一走,听听基层同志最后的声音,也算是和大家告别嘛。这不,连我都抽不出身全程陪同。钟书记啊,今天一早就去了平安县,下午还要赶去临平县调研座谈。你看这……” 周海英耐着性子:“秘书长,我知道书记忙。就十分钟,您看能不能在书记行程的间隙帮我安排一下?实在是重要情况。” 郭志远沉吟片刻,仿佛在翻看无形的日程表,最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这样吧,海英会长,本来下午五点左右臧登峰副市长也要找钟书记汇报工作,时间也是十分钟。我……我把他那边协调推后一下,给你安排这个时间点,下午五点整,你直接到我办公室来,我带你去钟书记那儿。” “行!太感谢秘书长了!给您添麻烦了!”周海英连声道谢,语气诚挚。 “客气了海英,应该的。那下午五点见。”郭志远挂了电话。 周海英放下大哥大,脸色有些沉。他看了一眼媳妇,哼了一声:“看见没?郭志远这套话术,跟唐瑞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上功夫滴水不漏!说什么抽不出身陪同?钟毅现在没上副省长,可也是板上钉钉要享受副省级待遇的人!他一个市委秘书长,居然不全程陪同书记最后的基层调研?我看啊,指不定是忙着去烧于伟正那座新起的‘热灶’了!” 媳妇叹了口气,带着看透世情的无奈:“哎,你们这官场啊,最是现实。人走茶凉,自古皆然。所以啊,海英,爸也是到点的干部了,咱们啊,往后真得夹着尾巴做人,低调点总没错。” 上午送走市委组织部的车,李学武部长和姜艳红副部长的身影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我心里那块关于人事安排的石头才算落了地。紧接着开完县委常委会和县政府常务会,敲定了班子分工,肩上的担子似乎又沉了几分。 曹伟兵协助我抓审计,把着财政、税收、计委这些钱袋子、命根子;新来的县委常委向建民,兼任着城关镇党委书记,参与政府分工,负责交通和招商这块硬骨头;杨明瑞管经贸商贸,黄修国担起农村农业水利,马立新接手科教文卫,田嘉明和韩俊各司其职。班子算是初步搭起来了,接下来就看运转。 中午在县委招待所小餐厅,五大班子的人都在,算是给新来的县委常委、纪委书记苏青舟和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接风。菜是招待所最高规格了,红烧肉、清蒸鱼、五香烧鸡、几盘时蔬,中间一盆热腾腾的羊肉汤,酒是高粱红五年陈。酒杯碰了几下,气氛热络,但都有分寸,下午还要去城关镇开干部大会,酒是点到为止,没人敢放开喝。 散了席,我把向建民单独请到了2号楼僻静的小会客室。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暖洋洋的。 “建民,坐。”我指了指沙发,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把你放在东洪,而且是城关镇党委书记的位置,担子不轻。钟书记对你,期望很高啊。” 我看着这位李叔的女婿,也是钟毅书记的前秘书,语气平和,带着关切。 向建民身姿笔挺,坐得端端正正,虽然很熟识,但大家的身份毕竟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建民脸上是初来乍到的谨慎:“县长,您放心。虽然一直在机关,基层经验不足,但在平安县跟着李市长搞过工业园区建设,对经济工作不算陌生。我一定尽快熟悉情况,进入角色。以后工作中,还要请县长您多批评、多指点!” 我摆摆手,脸上带了点笑意:“不用这么拘束,建民。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算起来,都是李市长带出来的学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话转到具体工作上,“城关镇是县中心,位置特殊,情况也复杂。你去了之后,工作重心要把握好。一方面,县委县政府的决策部署要坚决执行,落到实处,不打折扣。另一方面,要立足城关镇的实际,多听听镇里老同志的意见,多跑跑街巷、村里,了解群众真实的盼头和难处。基层工作千头万绪,和机关写材料、搞协调不一样,群众认的是你办实事、解难题,不看你文件写得多么漂亮,口号喊得多高。” 我停顿了一下,看他听得认真,继续说道:“特别是城关镇的定位上,除了是中心镇和县城的职能之外,重点还是协助配套工业园区搞建设,这是县里的‘四大工程’之一,也是你分管的重点。要尽快摸清现状,找准卡脖子的地方,拿出能落地的推进方案。资金、土地、施工组织、企业困难……这些环节都要盯紧。有什么难处,随时来找我,或者直接向曹伟兵同志汇报。班子分工明确了,就是让大家各司其职,同时也互相搭把手。” “我明白,县长!”向建民重重点头,神情郑重,“我一定把政府的指示牢记在心,尽快打开工作局面,绝不辜负组织和您的信任!” 就在这时,我放在手包里的“大哥大”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抱歉,接个电话。”我对向建民示意了一下,拿出那沉甸甸的大哥大,按下接听键:“喂?我是李朝阳。”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李叔洪亮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朝阳啊!没打扰你工作吧?” “李叔!”我脸上露出笑容,“您这电话打得真巧,我正和建民谈工作呢,就在我旁边。” “哦?建民在你那儿?好,好啊!”李叔的声音更热情了几分,“朝阳,建民刚到东洪,又一直在机关工作,基层经验不足,你可得替我多费心,多带带他!该批评就批评,该指点就指点,别把他当外人!” “李叔您放心,”我看了一眼旁边神情微动的向建民,对着话筒笑道,“建民很踏实,悟性也高。我刚才还在跟他交代一些注意事项。我们会配合好。” “好!有你把关我就放心了!”李叔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喜意,“朝阳啊,打电话主要是告诉你个好消息啊!王瑞凤市长给你找了一大笔钱回来!整整三百五十万!” “三百五十万?”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李叔,您说多少?三百五十万?怎么回事?” 东洪财政的窘迫我是深有体会,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啊,是这么回事!”李叔在电话那头解释,“市里联合调查组查龙腾集团和沈鹏、胡玉生的案子,不是发现他们当年在东洪县搞的那些建材,价格高得离谱……!瑞凤市长拍了板,让龙投集团的周海英把这笔不当得利一分不少地吐出来,限期三天打到你们东洪县财政账户!瑞凤市长说了,这钱本来就是东洪老百姓的血汗钱,必须物归原主!” 我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巨大的惊喜让我一时语塞。三百五十万!这足以解决东洪县多少燃眉之急!拖欠的教师工资、乡镇干部的补贴、几个半瘫痪国企项目……都有了着落!我稳了稳心神,声音带着由衷的激动:“哎呀李叔!这……这真是……王市长和您可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解决了我们的大难题啊!” “你小子,客气的话就不要说了!”李叔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先别激动,瑞凤市长还说了,后续从沈鹏、胡玉生那里追缴回来的赃款,只要确定是他们从东洪县倒卖国家资产、盗窃石油搞来的,也划拨给你们东洪县!本来也是东洪的国有资产嘛!” 我连声谢了几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有了这笔钱和后续的返还资金,东洪县这个年关能松一大口气了。 “感谢的话留着当面说吧。好好干!把这笔钱用在刀刃上!”李叔叮嘱道,“行了,不耽误你和建民谈工作了。有事随时联系。” 挂断电话之后,我看着建民说道:“东洪的情况,你有所了解吧!” 向建民说道:“知道一些,事情有些复杂!” 我感慨了一句说道:“差不多了,几个东洪本土势力都已经调整到了位,现在新班子也到位了,建民啊,之前我一直把精力放在了县委大院里,基层的工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牵扯了我一多半的精力,我看,差不多过年之后,应该有时间,好好推一推四大工程建设了。” 向建民道:“县长啊,其实,我在市委的时候,也听到了东洪不少的消息,东洪的工作,做的很扎实,但是啊,最遗憾的就是,您没有一步到位。” 我说道,也不算是遗憾吧,建民啊,张市长这个事,给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受用。为什么咱们总觉得不满足,那是因为我们把想法想的太多了。张叔说啊,你不要只盯着明天看,你看今天,今天的局面,也是多年前啊咱们想都不敢想的模样嘛。当兵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会到东洪来工作,更没有想到会成为县长,你呀昨天,以前,不也是从没想到今天这样。 向建民郑重点头说道:“市长这话,太有哲理啊!” 下午四点,东原市委大楼的走廊静得出奇,厚实的地毯吞没了所有脚步声。周海英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了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的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郭志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头也没抬,显然以为是哪个处室的干部来送文件。 周海英推门进去。郭志远正伏案批阅文件,听到脚步声不同寻常,这才抬起头。一看是周海英,他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连忙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身,快步迎上来:“哎哟,海英啊!快请进快请进!”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周海英的手用力摇了摇,“约的五点钟,你怎么四点钟就到了?” 郭志远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文件纸张的气息,笑容亲切,但眼神深处透着一种机关干部特有的精明和距离感。 周海英脸上也挂起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秘书长,实在不好意思,来得早了点,总不能让书记等我。耽误您办公?要不……我去外面等会儿?” “哎,这话说的!你又不是外人!来来来,坐!你要来啊,我已经给书记汇报了。”郭志远热情地拍了拍周海英的胳膊,把他引到办公室会客区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的长沙发上。他转头朝门外喊了一声:“小王,泡杯好茶来!” 很快,一个年轻的秘书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进来,恭敬地放在两人面前。周海英微微欠身,手指在面前的茶几上象征性地轻轻叩了两下,算是回礼。小秘书悄然退了出去。 “海英啊,你来得正好。”郭志远端起茶杯,语气随意中带着一丝熟稔,“元旦那会儿,本来我和钟书记都计划好了,要去省城看看周秘书长,给他拜个早年。结果啊,老领导亲自打电话来,坚决不让去,说‘看好家’就是最好的心意。怎么样,老领导身体还好吧?精神头怎么样?” 周海英也端起茶杯:“劳秘书长您挂念了。我父亲身体还行,精神头也足。为革命奉献了一辈子,就是闲不住。” 郭志远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我也听说过,他和道方书记俩人,把家属院小花园里一片挺好看的花圃给刨了,硬是种上了庄稼!” “可不是嘛!”周海英笑道,“赵书记您是知道的,对农民、对土地,那份感情是刻在骨子里的。我父亲呢,您也知道,老农民出身,种地的手艺可比赵书记专业多了。两人就侍弄着那两小块地,夏天种玉米,秋收了种冬小麦,有模有样的。秋天玉米熟了,我还真去帮忙掰过一回棒子呢!” 郭志远听完,脸上露出由衷的感慨,声音带着一种对领导朴素情怀的敬意:“这就是咱们的老领导啊!身居高位,心里装的还是最根本的东西。什么时候都亲力亲为,什么时候都不忘土地,不忘根本啊……这份情怀,值得我们年轻干部好好学习!” 两人围绕着老领导们种地的事聊了一会儿,气氛融洽。其间不时有工作人员拿着文件进来请郭志远签批,看到周海英在座,都恭敬地点头示意,打个招呼,周海英也一一颔首回应。 墙上的挂钟指针悄然滑向四点五十分。郭志远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秘书快步走进来,低声汇报:“秘书长,钟书记的车刚进大院了,比原计划提前了五分钟。” 郭志远闻言,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嗯,知道了。今天行程把握得不错。” 他转向周海英,笑容依旧:“海英,走吧,咱们也过去。钟书记时间宝贵,咱们提前候着。” 五点整,周海英跟在郭志远身后,走进了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 办公室宽敞明亮,陈设简朴而庄重。钟毅正站在窗边的脸盆架旁,就着一个白底蓝边的旧搪瓷盆洗手。他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领口扣得一丝不苟,侧脸线条显得比平时更加硬朗。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看到郭志远身后的周海英,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但转瞬即逝。 “书记,海英会长到了。”郭志远轻声通报。 “嗯。”钟毅应了一声,拿起搭在脸盆架上的白毛巾,仔细地擦了擦手,动作不疾不徐。他随手将毛巾放回原处,目光扫过周海英,语气平静无波,“志远同志先忙去吧。海英,坐。” 郭志远应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周海英走到办公室中央的沙发区,在钟毅对面的单人沙发旁站着,腰背挺直,姿态恭敬。 钟毅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拿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掀开盖子吹了吹热气,抬眼看向周海英:“红茶还是绿茶?算了,你也别选了,就红茶吧。” 他说着,作势要去拿旁边的暖水瓶。 周海英立刻欠身走过去:“钟书记,您坐着,我自己来,自己来!”他快步上前,接过钟毅手中的暖水瓶,先给钟毅的茶杯里续上水,然后才给自己面前的空杯倒了大半杯。动作麻利,带着恰到好处的殷勤。 钟毅没有阻止,看着周海英重新坐定,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说吧。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见我?” 周海英脸上堆起为难的神色,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沉重:“钟书记,我……我这心里没底啊。退钱的事……王瑞凤市长下的指示,让龙投集团三天之内退三百五十万到东洪县账上……这事,您……您知道吧?”他小心地观察着钟毅的表情。 钟毅放下茶杯,陶瓷杯底与桌面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身体微微后靠,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沉默了几秒钟。 “海英啊,”钟毅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说道,“人啊,无论身处什么位置,都要心存敬畏,懂得进退。你在东洪县那些事,真要一件件、一桩桩拿到台面上来掰扯,能掰扯得清吗?能说得起走吗?”他目光锐利,直视周海英的眼睛,“做生意,就做正经生意。别总想着走捷径,打擦边球,甚至踩过界。那样,迟早要栽跟头。” 周海英心头一紧,连忙辩解:“书记,我……我在东洪就是和罗腾龙的龙腾公司有些业务往来,这钱……” 钟毅抬起右手,做了个果断下压的手势,直接打断了他:“具体细节,事实真相,我们不在这里讨论了!讨论也没意义。组织上有组织的调查结论。”他语气加重,“你如果今天来找我,是想讨价还价,想少退点,或者拖一拖,那我只能现在就送客了。我见你,不是听你汇报这个的啊。” 周海英被钟毅的直白堵得一时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努力挤出一丝理解的表情:“钟书记,您误会了。我明白,瑞凤市长和您……都是为了我好。用这笔钱,快刀斩乱麻,把事情了结,避免更大的风波。这个道理,我懂。” 钟毅盯着周海英看了几秒,紧绷的面容似乎缓和了一丝,轻轻点了点头:“你能有这个认识,说明脑子还是清醒的。市委从来没有想过要整垮任何一个同志!我一再强调,我们事业发展面临的矛盾,从来不是我们干部队伍本身。东原的整体形势是好的,主流是积极向上的!市委要处理的,是极少数腐败分子和问题干部,是为了清除害群之马,纯洁队伍!”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告诫:“海英啊,你看看咱们东原的群众,看看那些贫困县的老百姓,他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还很苦,很难!你作为领导干部子弟,身份特殊,做生意,法律没有禁止,可以做。但做什么生意?怎么挣钱?要有良心!要有底线!不能为了钱,昧了良心,忘了根本!我给我家钟壮也一再强调,要是他敢挣不该挣的钱,敢去碰那些歪门邪道,就算是我亲儿子,我也绝不认他!” “钟书记,我知道,我懂!”周海英连连点头,神情恳切,“我一直记着您的教导。只是这次……我总觉得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啊。”他观察着钟毅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继续道,“您想啊,李显平出事,李泰峰被查……东原这一连串的风波,不都指向齐永林在背后使劲吗?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俞和何联起手来,跟赵书记唱对台戏!特别是那个俞淑清,仗着督查组的名义,分明就是要收拾我,甚至……连带着也要让您下不来台啊!钟书记,这哪里是查案?这是高层的博弈!是神仙打架!赵书记虽然也快……但毕竟还是一把手,俞泰民他们……就是齐永林在背后捣鼓。” “乱说话,海英!” 钟毅一听马上打断了周海英,这些话,政治上犯了忌讳,都是些没有根据的小道消息。“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啊?”钟毅的声音很是严肃,略显震怒,用力敲了敲桌子:“唐瑞林?是不是瑞林同志跟你讲的啊?说是什么高层博弈?神仙打架?!” 周海英被钟毅突如其来的态度反转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瑞林书记给我分析了……他说这……” “这个唐瑞林!”钟毅书记很是不满道:“到处散播政治谣言,简直无法无天!毫无规矩!毫无觉悟嘛!作为市委副书记,党的领导干部,竟然整天根据一些小道消息,妄加猜测,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他这是什么行为啊?这是妄议省委的重大决策部署!是对省委坚定反腐败决心的污蔑!他把省委看成了什么?封建时代的官僚党争吗?把我们共产党的干部看成什么了?拉帮结派的山大王?!满嘴跑火车!毫无组织纪律性!毫无政治意识!” 钟毅书记郑重的看着周海英,苦口婆心的说道:“赵道方同志是中央高度信任的干部!俞泰民同志、何思成同志,哪一个不是久经考验、有高度政治觉悟和全局观念的同志?!到了他唐瑞林嘴里,都成了争权夺利的山头了?我已经听到不止一个同志说这种论调了,都是从瑞林嘴里说出来的。” 钟毅无奈叹了口气,盯着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的周海英,态度缓和了不少,说道:“海英啊!我警告你!唐瑞林的话,只能代表他个人极其错误、极其危险的思想!绝不是什么组织意见!更不代表省委!他一个连苏联解体这种重大国际事件都看不明白、判断不清的干部,有什么资格坐在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上?有什么能力领导地方工作?!” 钟毅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冷冽:“看来,在我离开东原之前,不把这个思想混乱、妄议省委、严重破坏党内团结、带坏干部队伍的害群之马调整了,是不行了!再让他这样胡言乱语下去,整个东原的干部思想都要被他带偏!带歪!带垮!” 第1109 章 胡延顺碰了钉子,王瑞凤强硬表态 周海英坐在钟毅办公室的沙发里,熟手捧着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头那股寒意。他听着钟毅带着震怒和失望剖析唐瑞林的种种“妄议”,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他周海英在东原纵横多年,自认看人有一套,却没想到唐瑞林把省里市里的领导编排得像戏台上的角儿这种事情,不止给一个人说了,更没想到这些“戏文”钟毅竟都一清二楚。 “钟书记,”周海英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试图解释,“我……我找瑞林书记,也是因为心里没底,想找人商量商量。您也知道,现在东原这局面,风高浪急的……我真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他顿了顿,鼓足勇气继续道:“瑞林跟我讲的时候,也是一片好心,他没别的意思,他和您一样,也是把我当做晚辈。!” 钟毅靠在办公椅里,脸色依旧沉凝,但看着周海英这副样子,眼底深处那点因唐瑞林而起的怒意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看着晚辈行差踏错的复杂情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海英啊,”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世事的沧桑感,“我跟你父亲鸿基啊,多少年的交情了?他当初离开东原的时候,也是一直托付我要看好你,现在这个局面,我心里啊,还是很愧疚。但是,海英啊,东原的大局非常的清晰,市委这样干,也不是针对谁,这一点你也应该能够理解,用得着去听唐瑞林那些捕风捉影、挑拨离间的胡话?” 周海英心头一震,钟毅提到他父亲周鸿基,这分量太重了。他脸上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只剩下被点破心思的尴尬。“钟叔……” 他下意识地换了称呼,声音低了下去,“我以前啊……我错了。是我一时糊涂,总想着,多挣两个钱,您……您别生气。” 钟毅摆摆手,似乎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但语气里的凝重丝毫未减:“生气?我生什么气?我是痛心!痛心唐瑞林这个同志,组织上对他寄予厚望,让他担任市委副书记这么重要的职务,他是怎么做的?不是想着怎么团结同志,怎么把工作做好,而是整天琢磨这些歪门邪道,散布这些动摇军心、破坏团结的谣言!什么何书记是永林的同学来站台?什么何书记和泰民同志是儿女亲家要和道方同志唱对台戏?简直是无稽之谈!省委领导班子的团结,是中央领导都肯定的!他这些话,传到省里,让领导们怎么看我们东原的干部队伍?怎么看我们市委班子的政治生态?!” 钟书记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击了两下:“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何书记来东原调研,他就到处放风,说何书记是带着‘尚方宝剑’来‘收拾局面’的!搞得人心惶惶!我找他谈过话,以为他能收敛!没想到,变本加厉!我看他啊,是自从上次组织上没有让他主持市政府工作,心里就憋着一股邪火!现在眼看我快走了,新书记要来了,他更是破罐子破摔,唯恐天下不乱!这种人,留在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上,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不处理,不足以正视听!不处理,不足以维护省委的权威和东原的稳定!” 周海英听得心惊肉跳。他以前只觉得唐瑞林有些圆滑世故,说话做事总隔着一层,!更没想到钟毅掌握的情况如此之多,如此之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他张了张嘴,还想替唐瑞林说点什么,毕竟唐瑞林今天上午那番“点拨”,虽然让他心惊,但也确实点破了一些他之前没看透的关节,小道消息,也是消息。可话到嘴边,看着钟毅格外冷峻的脸,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个时候替唐瑞林说话,会不会引火烧身。 他手里抱着茶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恳求:“钟……钟书记,这个……瑞林书记他……他毕竟是市委副书记,是省管干部。您要是……现在这个情况,要是直接处理他,会不会……动静太大了?影响……影响不好啊?而且……他跟我说那些话,也是……也是私下里……” “影响不好?!”钟毅恨铁不成钢的道:“他唐瑞林散布这些政治谣言的时候,想过影响不好吗?!他身为市委副书记,带头破坏党的团结,损害省委形象,影响就好吗?!海英啊,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吗?这不是我钟毅个人要处理他!是他唐瑞林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党的纪律!触犯了底线!不向省委汇报,严肃处理,那就是对组织不负责!对东原的干部队伍不负责!” 钟毅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决断:“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也不需要了解太多,更不需要替他表态。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瑞凤同志那边,你去找过没有?” 周海英被钟毅最后那句“和你没关系”说得心头一松,但随即又被问得心头一紧。他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还没……还没来得及。” “那就抓紧时间去!”钟毅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王瑞凤同志是这次联合调查组的总牵头人,也是市政府党组副书记,常务副市长!她代表市委市政府在处理这件事!你去找她,端正态度,该退的钱,一分不少地退回去!该说明的情况,实事求是地说清楚!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更不要想着再去找什么关系、走什么门路!这件事,必须按规矩办!按程序办!” 周海英看着钟毅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再多说什么都是徒劳。他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唐瑞林可能倒台的兔死狐悲,有对即将付出的三百五十万巨款的肉痛,更有一种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头的无力感。他缓缓站起身,动作略显沉重,朝着钟毅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是,钟书记,我明白了。我……我这就去找王市长。”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时,脚步又顿住了。他回过头,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灯光勾勒出钟毅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轮廓。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敬畏,有感激,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告别意味。他嘴唇动了动,声音真诚:“钟书记……您……您以后,多保重身体。” 钟毅抬起头,目光落在周海英脸上,那锐利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他没说话,只是对着周海英,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那挥手的动作,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也带着一种无需多言的送别。 周海英最后看了一眼这位父亲口中“厚重如山、可托付大事”的老领导,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办公室门。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周海英出门看到了臧登峰副市长,周海英知道,臧登峰是齐永林的铁杆,臧登峰看到周海英,略显诧异,臧登峰显然也没料到会在市委书记办公室门口碰到周海英,脚步一顿,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但立刻被职业化的、带着一丝距离感的微笑取代。“哟,海英会长?找钟书记汇报工作?”他伸出手,礼节性地与周海英握了握,动作随意,眼神却带着探询。 周海英强作镇定,脸上也堆起惯常的笑容:“是啊,臧市长。有点事向书记请示一下。您这是……” “哦,我也找书记汇报点工作。”臧登峰含糊地应道,目光在周海英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他略显疲惫的神情中读出些什么。他很快收回目光,指了指钟毅办公室的门,“那……我先过去了?” “您忙,您忙!”周海英连忙侧身让开,看着臧登峰推门走进钟毅办公室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复杂。臧登峰是齐永林的铁杆心腹,在这个节骨眼上找钟毅,能谈什么好事?他摇摇头,不再多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去见王瑞凤。 他快步走向王瑞凤办公室门口。周海英刚拐过走廊转角,脚步却猛地一顿! 只见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办公室门口,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正陪着一个身穿笔挺军装、肩扛大校军衔、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那军人身姿挺拔,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李尚武神情严肃,正低声和那军人说着什么。 就在周海英愣神的瞬间,李尚武和胡延顺也看到了他。李尚武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朝着周海英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但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往日的熟稔,只有公事公办的疏离。胡延顺的目光在周海英脸上刮过,没有片刻停留? 李尚武抬手敲了敲王瑞凤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请进”。李尚武推开门,侧身让胡延顺先进去,自己紧随其后,门在两人身后轻轻关上,将周海英隔绝在外。 周海英站在原地,心里暗道,自己还是晚来了半分钟。 王瑞凤已经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失礼数:“胡司令员,你好啊。欢迎来东原指导工作。”她伸出手与胡延顺握了握,动作干脆利落。 “王市长客气了啊,指导谈不上,配合家乡市委市政府工作,给二位添麻烦了啊。”胡延顺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但语气还算平和。他目光扫过王瑞凤,这位年轻的女市长比他想象中更沉稳干练。 “请坐。”王瑞凤指了指沙发区,自己也在主位坐下。李尚武陪坐在一旁。秘书很快端上三杯热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短暂的寒暄过后,王瑞凤端起茶杯,没有急于开口。李尚武作为中间人,自然要打破沉默。他轻咳一声,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和圆场意味:“王市长啊,胡司令今天本来在东宁军分区有个重要会议要主持。接到咱们市里的通知后,胡司令二话不说,立刻把会议推迟了,亲自把胡玉生送了过来。这份对地方的支持力度,值得我们学习啊!”李尚武特意强调了“亲自”和“支持”,既给了胡延顺台阶,也点明了胡延顺的态度。 王瑞凤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胡延顺,声音沉稳:“延顺同志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没有哪位家长愿意看到孩子出事。下午的时候,伟正部长也给我打过电话,关心这件事。”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沉痛和公事公办的意味,“对于胡延坤同志的非正常死亡,我们市、县两级公安机关经过全力侦查,目前已经基本查明案情,初步定性为蓄意谋杀。凶手沈鹏已经落网,正在深入审讯。” 李尚武立刻接口,语气带着痛心和坚决:“胡司令,这件事,省委领导高度关注!省委督查处的俞处长亲自在我们市里坐镇督导!市委市政府的态度非常明确,瑞凤市长亲自挂帅牵头,我们公安局也是由我直接负责!案件侦办力度前所未有!关于沈鹏的犯罪事实,已经基本查清,很快会按照程序,依法移交司法机关处理!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给胡延坤同志一个交代,给组织一个交代!” 胡延顺听着两人的话,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东原现在的局势,也知道自己侄子这次闯了多大的祸。省军区领导也确实给他打了电话,语气严厉地训斥了他一顿,但也念在多年情分上,暗示他找王瑞凤疏通一下。自己也才找到了之前在东宁担任市委副书记的于伟正,想着尽量保住胡玉生一条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瑞凤同志,尚武同志啊,感谢市委市政府,感谢你们所做的工作。事已至此,我们肯定积极配合,妥善处理。”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丝恳切和长辈的无奈,“玉生这孩子……唉,是我大哥和我这个当叔叔的,管教不严,愧对组织,也愧对他父亲!今天来之前,我和他深谈了一次,才真正弄清楚,这些年他背着我们,从东洪县石油公司到底捞了多少好处!说实话,我很痛心!但孩子犯了错,我这个当叔的,不能不管,不能看着他往死路上走!”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请求:“组织上常讲,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的想法是,能不能让玉生把这几年从石油公司拿的好处,一分不少地退出来,全部上缴财政!然后……请组织上念在他年轻,又是初犯,能够……网开一面,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尚武闻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目光转向王瑞凤,没有立刻表态。他心里明镜似的:胡延顺这算盘打得精啊!退赃就想换免罪?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但这话不能由他来说。 王瑞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胡延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延顺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退赃,是胡玉生认罪悔罪、争取宽大处理的应有态度,是必须的!至于网开一面……”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具体而严肃,“这涉及到法律程序,需要司法机关依法独立审判。市委市政府不能干预司法。不过,胡玉生主动退赃、配合调查的态度,法院在量刑时自然会酌情考虑。” 她身体微微前倾,直视胡延顺的眼睛:“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胡玉生到底拿了多少?这笔账,要算清楚!尚武同志,调查报告里提到胡玉生拿了2000吨油?按现在的市场价,汽油大概一块钱一升,2000吨就是200万左右吧?” 李尚武立刻心领神会,接口道:“是啊,瑞凤市长,胡司令啊。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按照市场价格算,确实是200万左右。” 胡延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自然清楚,价格的核算关系到退赃和量刑,胡延顺连忙摆手:“王市长,尚武同志,账不能这么算!玉生他……他拿油的时候,肯定不是按市场价走的!石油公司内部有成本价……咱们肯定是按照成本价嘛” “延顺同志啊!”王瑞凤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账不是这么算的!胡玉生从石油公司拿走的油,他是不是按照市场价卖出去的?他是不是赚取了巨额差价?这些油如果留在石油公司,石油公司是不是也能按照市场价销售?这笔国有资产流失的损失,就是200万!这是客观事实!不能因为他是内部拿的,就按成本价算!那可是对国家财产的严重不负责任啊。”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质问:“难道说,石油公司的油,只值成本价?那国家还办什么石油公司?直接按成本价卖油好了!” 胡延顺被王瑞凤这番连珠炮似的质问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当然知道王瑞凤说得在理,但200万这个数字,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强压着怒气,声音带着一丝强装的平静和不易察觉的急躁:“王市长!话是这么说!可一个普通家庭,谁能一下子拿出200万现金?这根本不可能!玉生这些年花钱大手大脚,早就挥霍得差不多了!还有,被他们财务科长,也骗走了不少。我的意思是,咱们都是自己同志。” 王瑞凤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沙发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膝前,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睿智:“延顺同志,认错要有认错的态度嘛。退赃,更要体现诚意!如果连赃款数额都要讨价还价,连退赃都要打折扣,你让我怎么去向省委督查处的领导汇报?怎么体现胡玉生认罪悔罪的诚意?”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更深的寒意:“况且,市公安局还在深入调查胡玉生另一件事——他伙同吕振山,以给东洪县石油公司购买加油设备为名,从省石油公司套取了四百多万资金!结果设备没买来,钱却不知所踪!这笔账,省石油公司虽然认了损失,但这笔钱,难道不该由胡玉生退回来吗?难道要国家替他买单?” 胡延顺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被王瑞凤翻出来了!那四百多万买设备的事,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是胡玉生和设备厂家联手做的局,目的是从省石油公司套钱。这事要是深挖下去…… 胡延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慌乱:“瑞凤市长……那……那笔设备款的事,省石油公司不是已经……已经内部处理了吗?我看……这事是不是可以翻篇了?毕竟……省公司那边……” “翻篇?”王瑞凤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郑重里带着不满,“延顺同志,你想得太简单了嘛!省石油公司认了损失,那是因为东洪县石油公司拿加油站和地皮,办公楼去抵的!但这笔钱是被胡玉生和吕振山合伙骗走的!性质是诈骗!是犯罪!这笔赃款,必须追缴!胡玉生必须退回来!这可是原则问题,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她看着胡延顺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语气放缓了些,宽慰说道:“延顺同志啊,我也不瞒你。这件事,省委主要领导已经亲自过问!原因很简单,就是你托的那位省军区领导,直接把情况捅到了省委!省委领导非常震怒!您要应该知道,何书记专门到东原来,把我们市委市政府班子狠狠批了一顿!话讲得很重:是谁的问题就查谁!是谁的责任就处理谁!绝不姑息!现在,你要我们网开一面,总得拿出点实实在在的态度来,我们才好给省委写报告,替胡玉生争取一线生机吧?” 胡延顺早就有些懊悔了,当初是看到胡玉生一家人家破人亡,脑子一热……!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托关系找省军区领导说情,反而弄巧成拙,把火烧得更旺了!更关键是,自己不知道胡玉生贪了这么多钱,拿了这么多好处。自己刚开始还不信,结果东原市委把报告都报到了省里,让自己也很被动!但王瑞凤似乎不给于伟正一丁点儿面子,这番话,既是警告,也是最后通牒牒——不按她的要求退钱,胡玉生就彻底完了! 过了好一会儿,胡延顺才艰难地抬起头,尴尬说道:“瑞凤市长……那……那按照您的意思……到底……到底要退多少?” 王瑞凤没有直接回答,她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胡延顺:“延顺同志,这不应该问我。该问你,想怎么处理胡玉生?是想让他彻底坦白,争取宽大处理?还是想继续捂着盖着,最后一起被查出来?” 李尚武适时地插话,声音低沉:“胡司令,我们的意见是,如果想争取从宽,就按照实际造成的国有资产损失金额,全额退赃!石油的200万,加上设备款的400万,一共600万!这是实际发生的!如果……”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白——如果不退,或者退不足,那就等着从严惩处吧! “六……六百万?!”胡延顺失声惊呼,身体猛地一震,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他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慌!200万已经是天文数字,600万?这简直是要了胡家的命!他下意识地提了提裤脚,仿佛这个动作能缓解内心的巨大压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尴尬笑道:“瑞凤市长……这……这是您的意见?还是……” 王瑞凤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如水:“这是我们市委市政府,在省委督查组指导下,经过慎重研究的一致意见。” 胡延顺看着王瑞凤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又看了看旁边同样面无表情的李尚武,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了。他明白,王瑞凤背后站着的是省委!他胡延顺在东宁军分区或许有些能量,但在东原,人家不卖面子又能如何,何况人家的背后,还有省委,自己根本不够看!他再不甘心,再心疼那笔巨款,为了保住胡玉生的命,也只能认栽! 他重重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沮丧:“好……好……我……我明白了。”他挣扎着站起身,动作有些踉跄,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王瑞凤和李尚武说道:“瑞凤同志,尚武同志,我……我还是想说一句。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低头不见抬头见。于伟正同志在东宁担任市委副书记的时候,我们关系还是不错的,经常一起开会,一起研究工作。毕竟……都是东原人嘛。”他这番话,带着一丝最后的、无力的暗示和求情。 说完,他嘴里还低声嘟囔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泄:“退六百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然后脸上挤出一句话,说道:“瑞凤同志,咱们对同志,还是要包容嘛。” 王瑞凤道:“退了钱,退了钱咱们再谈包容的事,咱们包容的程度,和退款的金额有关系。至于伟正部长那里,我会去沟通的!” 胡延顺硬着头皮说道:那先这样,晚上的时候,咱们东原军分区的同志安排了一桌,瑞风市长,尚武局长,晚上一起吃饭,咱们细聊!” 李尚武见状,下意识地站起身想送一送,毕竟军分区还是很支持公安局的工作,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 王瑞凤站起身,说道:“晚上我们安排尚武市长过去,我晚上还有其他安排,已经提前说好了,就失陪了。老李!这样,你去送一送。” 两人出了门,王瑞凤靠在沙发上,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暗道:“见了真人,我才算真正了解。难怪他死活不肯把胡玉生交出来。这护犊子的心思,真是……根深蒂固啊!”她摇摇头,“算了,由他去吧。”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只见周海英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刻意挤出来的、略显僵硬的笑容。 “市长啊。”周海英走进来,目光扫过办公室,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刚才那位……是军分区的同志吧?怎么没有见过啊,脾气挺大啊?出门的时候,我看他秘书没跟上来递包,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色难看得吓人。” 王瑞凤瞥了他一眼,没接这个话茬,直截了当地问道:“海英,你找我是来砍价的?还是来求饶的?”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直刺人心的力量。 周海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堆起更深的“诚恳”,连忙摆手:“王市长,您误会了!我哪敢啊!我是来……我是来送钱的!送钱!” 王瑞凤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一丝审视:“送钱?海英啊,我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什么钱都敢挣?东洪县那点事,你真当别人都是瞎子聋子?” 周海英心头一紧,连忙叫屈:“哎呀,市长!冤枉啊!我那个时候在建委,就是牵个线搭个桥,具体的事都是他们办的,龙腾公司那些材料价格、合同细节,我是真不清楚!我要是知道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打死我也不会掺和进去啊!” “不清楚?”王瑞凤冷哼一声,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周海英,“不清楚你就敢接手龙腾公司的烂摊子?摇身一变成了龙投集团的董事长?不清楚,你龙投集团那些客运大巴、在建的大厦、开家电部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海英啊,你就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了!按照我的思路查下去,你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能给你查个底朝天!修桥铺路,本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你看看你们,为了挣钱,都干些啥事!” 周海英被王瑞凤这番毫不留情的话刺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脸上依旧挂着讨好的笑容:“市长教训的是!教训的是!我们一定深刻反省!一定改正!” 两人又围绕着龙腾公司和龙投集团的关系、材料价格等问题拉扯了几句。王瑞凤显然对情况掌握得非常透彻,周海英的辩解在她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眼看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周海英觑准时机,脸上堆起更加“真诚”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王市长,您看……这三百五十万……数目确实不小。我一时半会儿……筹措起来也有点困难。您能不能……高抬贵手,稍微……通融一点点?哪怕少个几十万,我也好周转一下……” “通融?”王瑞凤目光锐利地盯着周海英,声音陡然转冷,“上一个跟我讨价还价的,就是刚才被你看到的那位!胡延顺!他侄子胡玉生,退了赃,还得等着判刑!你呢?让你退钱,就不走法律程序!你还不知足?再跟我讨价还价,信不信我立刻让公安局立案侦查?” 周海英嬉皮笑脸,他鼓足勇气,脸上挤出一丝近乎“亲人”般的亲近笑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试探:“凤姐……,我知道,您是不会的,咱们是一家人嘛。”他小心翼翼地用了这个略显亲昵的称呼,“让我退这么多钱,我知道……也不是您的本意吧?是不是……俞处长在,您有些话,不好说?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 王瑞凤闻言,眉头猛地一挑,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谁跟你说的这些?” 周海英心头一凛,知道自己又踩到了雷区,但周海英坚信,领导也是人,自己父亲和赵道方的关系,王瑞凤不可能不知道,他不敢提唐瑞林的名字,含糊道:“凤姐,我……我也是听别人闲聊时,瞎猜的。小道消息嘛……说什么省里有人要借机整人,说什么俞处长下来就是盯着某些人……还说您夹在中间,也挺为难的……”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王瑞凤的脸色。 王瑞凤听完,脸上非但没有丝毫被理解或共鸣的迹象,反而很是不屑的说道:“海英啊,”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你这些‘小道消息’,是从瑞林书记那里听来的吧?” 周海英脸色瞬间煞白!他万万没想到,王瑞凤竟然也一口就点破了消息来源! 王瑞凤看着周海英骤变的脸色,嘴角的冷笑更深了:“哼,都在一层楼上办公,谁心里想什么,谁在背后嚼什么舌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唐瑞林这次,管不住他那张嘴,我看是要吃大亏了!而且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大亏!” 她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扫过周海英惊疑不定的脸,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好了,海英啊,你已经不在官场啊,官场上的事情,就少掺和。三百五十万,一分不能少!三天之内,打到东洪县财政指定账户!这是最后期限!钱到账,龙腾公司的事,到此为止!钱不到账,后果自负!到时候,打你板子的,可不是我。” 周海英不甘心的笑着说道:凤姐啊,我再问一句,再问一句,是不是,您在这次两会上,就能上市长啊。”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凤姐啊,这可是众望所归啊! 王瑞凤瞥眼看了一眼周海英,说道:“周海英啊,你这是站在省委组织部立人部长的位置上在布局东原的事情了啊。”王瑞凤停了片刻之后,又补充道:“不过,要让你失望了”。 第1109 章 王瑞凤摘下照片,唐瑞林获得重用 周海英脸上的笑容在王瑞凤那句“要让你失望了”面前,像阳光下的薄冰,瞬间僵住了一丝裂痕。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追问:“凤姐,您什么意思?难道……您还当不了市长?” 王瑞凤放下手中的钢笔,目光平静地迎上他带着探询和略显紧张的眼神,声音沉稳,没有丝毫掩饰:“海英啊,市里两会都要开了,你还不知道市长人选?不像是你的风格嘛,这个位置,肯定还是咱们庆合同志嘛。” 她的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信息确认。 周海英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身体略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仿佛推心置腹的“直率”:“哎,凤姐,我有一说一。张市长年龄这么大了,难道真的要在市长位置上退休?您就该一步到位,直接接市长的位置啊!资历、能力、背景,哪样不够?” 王瑞凤微微蹙眉,目光里透出严肃,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海英啊,好了。组织部门的人事安排工作,可不是我们该妄加议论的。组织上对每位干部的使用,都会有通盘的考虑和安排。” 她刻意强调了“组织上”,将话题拉回正轨。 周海英却不甘心,仿佛真心为王瑞凤抱不平,声音压低了些:“凤姐,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您啊,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要人脉有人脉,方方面面都合适。这个张庆合……” 他顿了顿,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滑过眼底,“他本来就是一个泥腿子干部出身,水平嘛……确实差了那么一些,跟您比不了。” “海英啊!” 王瑞凤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斥责,目光锐利如刀,“又在乱说话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气场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感,“我告诉你,我是看在洪基秘书长老领导的情分上,才让你在这里像个客人一样跟我说话。不然的话,换做一般人,一口一个‘凤姐’‘凤姐’的乱叫,成何体统?” 她顿了一下,语气斩钉截铁,“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庆合同志是组织上任命的市长,他的能力和贡献,不是你我可以随意置喙的!” 周海英碰了个硬钉子,脸上那点强装的“直率”瞬间消失,只剩下一丝掩饰不住的尴尬和讪讪。他识趣地闭上了嘴,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有点急了。办公室里的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周海英到底是周鸿基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调整情绪的速度极快。他迅速转换了话题,脸上重新堆起殷勤的笑容,语气自然:“凤姐,您看,天都黑了。您忙了一天,我也跑了一天,咱们都还没吃饭呢。这样,您也别嫌弃,就到我们迎宾楼随便吃顿便饭?正好,我有些心里话,想跟您好好汇报汇报思想。” 王瑞凤抬眼看了看窗外已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略作沉吟。她确实还没吃饭,独自在东原工作,晚饭时常需要自己解决。更重要的是,周海英提到的“有些话不好在办公室说”触动了她。这个位置,需要从各种渠道了解信息,包括周海英这样背景复杂的人。他此刻的态度,似乎比刚才在办公室“坦诚”了些。 “好吧,” 王瑞凤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正好也有些话,需要和你交流交流。” 迎宾楼在东原市中心市委大院的对面,是东原市的繁华地段,远处看去灯火辉煌,气派的门头在略显萧瑟的冬夜里格外醒目。王瑞凤和周海英并肩走过大厅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王瑞凤身着一件深色呢子风衣,脚下踩着高筒皮靴,身姿挺拔,步履沉稳有力。周海英落后半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笑容。 “凤姐,” 周海英边走边说,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惭愧,“其实我挺不好意思的。您来东原这么长时间了,我这才第一次请您吃饭。” “吃饭不重要,” 王瑞凤目光扫过富丽堂皇的大厅,语气平淡,“重要的是你要在商会这条战线上啊,把工作干好,多为地方经济发展做贡献。”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前台背景墙,目光瞬间定住——那里赫然悬挂着省委书记赵道方与周海英夫妇的合影!王瑞凤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终究没有发作。 很快,两人被引入一个安静的包间。周海英热情地张罗着:“凤姐,您看想吃点什么?我让他们……” “简单点,” 王瑞凤打断他,径直在靠窗的主位坐下,“就咱们两个人,几个家常小炒就行,别浪费。” 周海英连声应下,吩咐服务员。菜肴很快上桌,果然是几道精致却不铺张的家常菜。王瑞凤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点点头:“早就听说你这迎宾楼生意开得好。味道嘛,确实不错,不输省城的大馆子。” 周海英脸上露出受用的笑容,带着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凤姐,这一点您夸我,我得认!这些厨子啊,有从民间挖来的高手,也有从市委招待所请退下来的老师傅。不高不低,都能做,关键是味道要过硬。” 王瑞凤夹了一筷子菜,边吃边看似随意地说道:“海英啊,你前台挂那张合影,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啊?” 她的语气平淡,但目光却带着审视。 周海英咧嘴一笑,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还是故作轻松:“哎呀,这不是为了体现咱领导对我的关怀和鼓励嘛!挂在那儿,看着心里也暖和。” 王瑞凤放下筷子,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表情变得郑重起来:“海英,领导的合影都是有讲究的,不能拿出来随便展示,尤其你这还是个饭店。东原市里,谁还不知道你周海英和我父亲的关系?” 她微微摇头,语气带着洞悉和一丝规劝,“人啊,往往是缺什么,就越想展示什么。想想今天那个胡延顺,口口声声强调他和于伟正的关系,结果呢?正说明他心里没底!你这照片挂那儿,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你是狐假虎威;不懂行的,连照片上是谁都不知道!听我的,取下来。” 她的话直白而犀利,不容置疑。 周海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哎,是是是!凤姐您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明天,不,今晚我就让人取下来!” 席间,王瑞凤吃得不多,听得多,说得少。周海英则殷勤地介绍着菜肴,并有意无意地讲了许多东原官场的轶事和人物关系网。他见王瑞凤没有打断的意思,只是专注地听着,偶尔点点头,便说得更多、更深入了些。 “凤姐啊,” 周海英放下酒杯,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也带着一丝试探性的“掏心窝子”,“关于我下海做生意这事儿,我和我父亲讨论过很多次。他一直反对,觉得走仕途才是正道。可我一直跟他讲,这时代变了啊,权利已经没有继承制了!等他退下来,那不就真成退休老头一个了?您看李学武部长的父亲,李老革命两个儿子都出息,秘书岳峰又是副省长,他生了病,大家跑去省城都要去看一看。可有的老干部走了,市委办公室、老干局发个通知,组织几个人去吊个丧,也就到头了。子女要是不在位置上,还能指望多少人惦记着旧情?” 他观察着王瑞凤的反应,见她依然平静地听着,便继续说道:“所以啊,权利能传下去当然最好,现在组织上啊也不让顶岗了,我看以后啊传不下去的是多数。传不下去怎么办?就只能想办法多挣点钱嘛!钱这东西,至少能保证退下来以后的日子过得体面些,不至于……太落寞。” 他刻意省略了“权利不会保证体面”的后半句,但意思已经表露无遗。 王瑞凤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海英啊,你这个认识,我看很片面。不过,你继续说,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想法的权利。” 王瑞凤自然也是需要了解这些“体制外”核心人物的真实想法。 得到鼓励,周海英胆子更大了一些:“凤姐,其实咱们心里都清楚。有些话,说出来是给群众听的。什么革命的首要问题?要我说,革命的首要问题,那是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先解决温饱问题!当领导的,管理者的工资待遇,还没有一些被管理者——比如我这开饭店的老板拿得多!大家心里能平衡吗?肯定有人想下海嘛!但是那些舍不得下海的怎么办,贪嘛,必然是贪嘛。这就是制度出了问题,分配制度没理顺!我当时下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这儿。” 他顿了顿,仿佛在强调自己的“客观”:“凤姐,我讲这些没别的意思。但您想想,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会不会让更多的干部心里不平衡?会不会……更容易走向腐败的道路?” 王瑞凤听完,脸上依旧平静,既没有赞同,也没有立刻反驳,只是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回应:“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我可以不认同你的说法,但我尊重你说话的权利。党的宗旨、路线方针,我们今天先不谈。我就是想听听,像你这样的……群众代表,成功人士,对当前体制的真实看法。你也知道,现在社会上对改革开放,确实存在一些不同的声音。”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有力:“但是海英,有一点你要有充分的认识:没有改革开放,就是一味的贫穷!没有改革开放,再不让群众吃饱饭,再不让群众过上好日子,那革命的意义是什么?‘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这是邓老人家做出的最科学、最伟大的判断!这一点,是根本,不能动摇!” 周海英连忙点头:“是是是,凤姐您说得对!改革开放这条路,肯定是走对了!没有改革,就没有今天的好日子!我这点牢骚,也就是在您面前说说。” 两人的讨论触及了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和观念冲突。王瑞凤深知,周海英的观点虽然偏激,却也代表了一部分人的真实心态和困惑。临近晚上十一点,一顿饭才接近尾声。王瑞凤从周海英有意无意的话语中,又捕捉到了一些关于东原官场生态、干部心态乃至社会思潮的有价值信息。 领导之所以能对各种情况了然于胸,正是因为能从四面八方、不同层次、不同立场的人那里获取信息。汇报的人多了,信息渠道自然就广了。关键是能从纷繁复杂甚至相互矛盾的信息中,提炼出关键点,把握住主流脉络。 周海英恭敬地将王瑞凤送到家属院门口。寒风中,他似乎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几分激动和恳求开口:“凤姐,还有个事……唐书记其实也是我父亲的老部下,感情很深。您看……能不能在钟书记面前,替他多说几句好话?” 他观察着王瑞凤的脸色,语速加快,“其实啊,唐书记这个人,我们应该理解。当初组织上都让他主持市政府工作了,眼看到手的市长位置飞了,搁谁心里没点委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我觉得很正常嘛!钟书记马上也要走了,何必临走前……再得罪人呢?” 他试图用“人之常情”来打动王瑞凤。 王瑞凤停下脚步,侧身看着他,目光锐利而直接,毫不避讳:“海英啊,你真的把自己当成省委组织部长了?” 她的话带着一丝冷意,“我跟你说清楚,唐瑞林同志的问题和使用,那是省委已经在考虑的事情!别说你做不了主,我做不了主,连钟书记,也只有向省委提建议的权利!最终怎么决定,那是省委的决策!不是你我能在这里随便议论、讨价还价的!” 她的语气稍微缓和,但内容更重:“海英啊,我提醒你一句,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没把你当外人。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我不会往外传。但是你要注意!”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唐瑞林同志说过什么话,钟书记是怎么知道的?人,都是有朋友的。朋友也有朋友,朋友也有家人,家人也有朋友!一层层传递下来,他那点‘委屈’和‘牢骚’,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太不成熟啦。唐瑞林同志身为市委副书记,在那个位置上,满脑子都是负面消息、负面能量,这已经严重不符合党的干部该有的政治素养和基本要求了!” 她直视周海英有些闪烁的眼睛,最后补上决定性的一句:“上次他在市委党校,公开发表与省委决策精神相悖的言论,省里就已经注意到他了。所以海英,你呀,也省点心,别再替唐书记操心了。他的事,自有省委通盘考虑。” 第二天一早,八点半整。市委小会议室内,气氛庄重而紧凑。市委书记钟毅和市长张庆合共同出席了今天整顿工作小组碰头会。两位主要领导同时坐镇,让在座的各相关部门头头脑脑——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省委督查室处长俞淑清、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市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冉国栋、市法院院长等人——都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个个正襟危坐。 会议时间定在八点半,就是为了不耽误各部门白天的正常工作,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汇总情况,协调部署,落实措施,提高效率。 钟毅书记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李尚武身上,开门见山:“尚武同志,胡玉生已经被送回来了,公安局那边核实情况进展如何?”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惯有的威严。 李尚武立刻坐直身体,汇报道:“钟书记,张市长,各位领导。进展比较顺利。胡玉生已经承认,是他伙同他人,在设备购买方面提供了虚假合同,以此骗取资金。不过,他声称,这笔钱,大概接近200万,都被一个叫薛红的财务科长卷走骗跑了。之前,我们也一直在通缉这个薛红,但效果……不太明显。” 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坦诚了工作的困难。 钟毅眉头微锁,沉声道:“加大力度!从东洪县骗走200多万现金,不能就这么让她逍遥法外!必须把人抓回来,把资金追回来!” 九十年代的条件限制清晰地体现在这个案子上:公安机关侦查手段有限,通讯、交通、户籍管理都存在漏洞,一个稍有门路的人,换个名字、改个身份甚至跑到外地,就可能像泥牛入海。技术落后,是硬伤。 李尚武点头:“是,钟书记!我们怀疑薛红很可能已经不在东原市了。不过,我们已经将情况上报公安部,请求在全国范围内协查通缉。只是,您也知道,以目前的技术条件和协作机制,效果上可能需要时间,我们会尽全力!” 他表明了态度。 钟毅点点头:“嗯,尽力而为吧。具体案子你们抓紧研究推进。好,其他同志的工作进展?” 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接过话头:“钟书记,张市长,我来汇报一下纪委这边的情况吧。目前,我们对涉案人员的分类调查基本结束,特别是曹河县的干部,处理意见已经初步明确了。” 他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条理清晰地说,“曹河县委原组织部长何成,严重违纪违法,证据确凿,已构成犯罪。我们建议: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并立即移送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他顿了顿,看向钟毅,语气带着请示:“关于东洪县的焦进岗同志。鉴于他能够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对沈鹏在平水河大桥上的关键问题提供了重要线索,态度比较诚恳。我们纪委的初步意见是:请焦进岗同志主动辞职。这样处理,既体现了组织对主动交代、配合调查干部的包容政策,也兼顾了其问题的性质,可以不再追究其他责任。钟书记,您看?” 林华西说完,目光投向王瑞凤和俞淑清。这个意见,显然是内部已经沟通过的。 钟毅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瑞凤同志是总牵头人,你的意见?” 王瑞凤言简意赅:“书记,我没有意见。” 钟毅又看向俞淑清:“俞处长?” 俞淑清温和点头:“钟书记,我也没有问题。” “好!”钟毅一锤定音,“那就按这个意见办!关于何成和焦进岗的处理意见,基本就这样定了。具体的程序,纪委、组织部按规矩走。” 他略作停顿,将目光转向李尚武,“对了,沈鹏那边呢?公安局什么进度?” 李尚武立刻回答:“钟书记,沈鹏的案子,公安局这边基本侦查终结,相关证据材料已经移交市检察院。” 他看向冉国栋。 反贪局局长冉国栋立刻接上:“钟书记,张市长。反贪局这边已经完成审查,准备提起公诉。法院那边我们也提前沟通了。考虑到沈鹏犯罪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检法两家的初步共识是:拟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冉国栋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对于沈鹏这个结局,在座的领导们都心知肚明。从他舅舅李显平这个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轰然倒台的那一刻起,沈鹏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李显平的问题越大,沈鹏的结局就越重,这是政治逻辑的必然。大家的脸上都没有什么波澜,只是眼神中或多或少带着一丝凝重。 钟毅书记听完所有汇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做了总结性发言:“同志们,我再强调两点要求。” “第一,速度还要加快!平水河大桥、东洪县石油公司等系列案件,在查处上要再提速!要集中力量,务必在春节前把主要问题都梳理清楚,该处理的处理,该移交的移交,把主要工作都做个了结!案情特别复杂、短期内确实无法完结的,也要明确时间节点,补充精干力量,加快调查步伐!时间不等人,得罪人的工作啊,要在我这一届画上句号!决不能把问题成堆地留给下一届班子!” “第二,”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扫过在座每一位,“岁末年初,市里两会马上就要召开。安全、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所有工作,都要服从服务于这个大局!原则是:外松内紧!既要扎扎实实把事情处理好,依法依规推进,又绝不能因为我们的工作引发任何影响稳定的事件!同志们,工作要求越来越高,担子越来越重,大家务必保持足够的政治敏锐性和工作警惕性!” 会议结束,钟毅没有片刻停留,直接起身离开会议室。市长张庆合也紧随其后。其他人相互交换着眼神,默默收拾东西离开。 回到办公室,钟毅直接拿起内线电话:“志远秘书长,你请市委唐瑞林副书记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立刻应道:“好的,书记,我马上去请。” 唐瑞林自从在市委党校发表错误言论、在常委会上被点名批评后,就变得异常低调。能不出席的会议尽量不出席,能不露面的场合尽量不露面,尽量把自己隐藏起来,看起来仿佛人畜无害。但郭志远知道,这只是表象。他也听到了风声,钟毅书记已经就唐瑞林的问题,与省委组织部长曹立人进行了沟通,省委似乎已经有了明确的处理意见。 郭志远来到唐瑞林办公室,对方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报纸。听到郭志远传达钟毅的召唤,唐瑞林眼皮抬了抬,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哟,郭秘书长,现在还在亲自为钟书记跑腿啊?钟书记的秘书向建民同志下放了?怎么,您现在还兼着秘书的活儿?” 话里话外带着一丝酸溜溜的讽刺。 郭志远对这种话早就免疫,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唐书记啊又说笑了,为领导服务是我的本职工作。钟书记请您过去一趟。” 他心中清楚,唐瑞林虽然名义上还是市委三把手,是市委书记不在时的临时负责人,但其政治生命,在钟毅即将离任、于伟正即将接棒、王瑞凤强势崛起的格局下,早已提前终结。于伟正才五十岁,如果干得好,前途无量;如果干得久,唐瑞林就彻底没戏了。至于市长?王瑞凤已是公认的接班人。唐瑞林晋升正厅的最后一丝希望,在省里决定让于伟正接任市委书记时,就已经彻底破灭了。 唐瑞林磨蹭了一下,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拿起桌上那个几乎没写几个字的笔记本,随意地夹在腋下,跟着郭志远走向钟毅办公室。进门后,郭志远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唐瑞林径直走到钟毅宽大的办公桌前,将笔记本往桌面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带着一种刻意的不拘小节:“钟书记,有什么重要指示啊?急着把我叫来。” 他身体后仰,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和破罐破摔的意味。他知道钟毅要走,心态反而放开了些。 钟毅抬起头,从老花镜上方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瑞林同志,坐吧。”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仿佛只是闲聊开场,“最近在忙些什么工作啊?” 这看似寻常的寒暄,在两人之间却显得格外疏离。 唐瑞林打了个哈哈,语气带着明显的敷衍:“哎呀,钟书记,不好意思啊,工作汇报少了点。最近手头事情也不少,主要就是……送温暖嘛!配合总工会的同志,跑跑咱们市里的一些贫困户,还有农村那些困难老党员、老干部。这不,年底了嘛,人事也冻结了,精力主要就放在扶贫送温暖这摊子事上了。” 他刻意强调着自己“埋头拉车”的“老实人”形象。 钟毅看着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批评:“瑞林啊,你是市委副书记!市委的三把手!把工作重心都放在送温暖上,力度可是远远不够啊!市委副书记,是要协助市委书记抓全面工作的!这个定位要把握好。” 唐瑞林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钟书记,您说得对。我是副书记,是三把手。可是……”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明显的委屈,“我手头上的工作,还不都是您安排的吗?您没安排我其他工作,我总不能主动去插手别的同志分管的事情吧?那样做,别的同志对我有意见怎么办?不合适嘛!” 钟毅闻言,反而笑了笑,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哎呀,瑞林同志,你这话说的,明显是对我有意见嘛!觉得我分工不公?” 唐瑞林连忙摆手,语气带着一丝夸张的“惶恐”:“钟书记,您这话从何说起?您下一步就是省政协的副主席,我一个副厅级干部,哪敢对您有意见?” 话里依然带着刺。 钟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知道再这样绕下去毫无意义。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极其严肃,语气也正式起来:“瑞林同志,今天请你来,不是闲聊。是受省委组织部曹立人部长的委托,跟你谈一谈关于你个人下一步工作安排的问题。你有什么想法和考虑,可以跟组织说说。” “省委组织部曹立人部长?” 唐瑞林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刚才那副懒散的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和期待从他眼底闪过!难道……峰回路转?省里要在这次两会上重新启用自己?他立刻端正了坐姿,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极其诚恳:“哎哟,钟书记,您看,我刚才跟您开个玩笑,您别往心里去!关于我个人下一步的使用问题,我确实有些心里话,想向组织汇报汇报!” “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钟毅点点头,神色平静。 唐瑞林下意识地正了正领带,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显得更庄重,更像一个即将被委以重任的干部。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明显的希冀说道:“钟书记,您知道,我今年52岁,虽然算不上特别年轻了,但在厅局级干部里,也算年富力强吧?我个人的想法是,还想继续为组织、为东原的事业多做点实实在在的工作!只要组织信任,无论什么岗位,我都坚决服从,全力以赴!” 钟毅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嗯,很好!你这个想法是积极的。确实,在咱们市委班子里面,你的年龄比学武同志、华西同志都要年轻几岁,放眼全省厅局级干部,也属于比较年轻的梯队。所以,组织上也有意让你更进一步,承担更重要的责任!” “更进一步?承担更重要责任?” 唐瑞林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脸上的激动几乎要掩饰不住,他强行按捺住,但眼神已经变得无比热切!难道真是市长?王瑞凤资历浅,张庆合年龄大之前也有说法要去市人大过渡,“于唐配”的说法,不是没有过……省里终于看清了?他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钟毅看着他那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神,心里明镜似的,但语气依旧平稳:“瑞林同志啊,到了我们这个位置,更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无论组织上怎么安排,怎么使用,都是经过通盘考虑的。我们个人,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决定!” 他再次强调了组织原则。 唐瑞林连连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钟书记,您说得太对了!我们都是革命的一块砖,组织需要往哪里搬,我就往哪里搬!省委组织部的安排,我唐瑞林坚决服从!毫无怨言!” 他感觉自己离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了。 钟毅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缓缓说道:“还是立人部长了解你啊。瑞林啊,你有这个认识,非常好啊。本来呢,这样重要的谈话,应该由省委组织部的同志亲自来。但曹部长考说你的觉悟,你在政治上站位一向很高,看来领导就是领导啊。再加上我们彼此熟悉了解,所以部长委托我来跟你谈一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这次市里两会,组织上确实打算调整你的岗位,给你压更重的担子。省委组织部的意见是……” 他刻意停顿了两秒,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让你到市政协去,担任政协主席,正厅级干部。参政议政,把政协工作的担子扛起来。” “政……政协主席?” 唐瑞林脸上的笑容、眼中的光芒、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他试探着反问,是“市政协?啊!” 他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不是市长?是政协?钟书记,你把这个也叫重用啊?不是,我要是五十七八岁,我也不说啥,钟书记,我才52岁啊。 钟毅平和的道:“瑞林同志,觉悟,站位!” 第 1110章 曹伟兵追缴资金,唐瑞林面见海英 一个人手中的权力分量,从来不能只看级别。更要看所在的岗位,看其含权量!市委副书记唐瑞林,虽然是副厅级,但无论怎么说,那都是东原市名副其实的三把手!是决策核心圈内的人物,是书记办公会、常委会上的关键一票,掌握着干部考察推荐、重大决策酝酿等核心权力。 而政协主席,虽然也是正厅级,号称“四大班子”领导之一,但其政治地位和实际权力,与市委副书记相比,有着云泥之别!政协的核心职能是参政议政、民主监督,更多的是务虚性的工作,难以直接插手具体的人事和行政事务。 更为重要的是,唐瑞林内心里清楚,一旦迈进政协这道门槛,无论级别如何,其政治生命实质上就已经宣告结束,从权力中枢的参与者,转变为等待退休的二线干部!他才52岁!在乡镇一级,这个年龄或许接近退休,但在副厅级干部群体中,正是年富力强、谋求更进一步的黄金时期!甚至对许多正处级干部而言,52岁也远未到终点! “钟书记,”唐瑞林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苦涩和一丝不甘,“我……我怎么能去政协呢?这……这不都是养老的地方吗?” 他几乎脱口而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钟毅眉头微皱,立刻正色纠正道:“瑞林同志!你这个认识可不对啊!什么政协都是养老的地方?政协是参政议政的地方!是凝聚社会各界力量、共商国是的地方!‘四大班子’并列,本身就体现了党对政协工作的高度重视!”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安抚和“现实”的分析,“再者说啊,组织上也没有亏待你嘛。政协主席是正厅级实职!你现在还是一位副厅级的干部,要想跨上正厅级这个台阶,说句实在话,对很多同志来说,都是千难万难,需要走很长的路!现在机会既然摆在这里了,完全可以把级别先提上去!级别上去了,平台和视野自然不同。等到以后有机会,再谋求进一步的发展,也未尝不可嘛。” 钟毅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仿佛为对方着想的意味:“从副厅级到正厅级,再从正厅级的政协主席转到另一个更重要的正厅级岗位,这样看起来,你走政协主席这条路,对你个人发展来说,未必是坏事,甚至可以说是曲线救国,弯道超车!我看你啊,不要有任何抵触情绪。” 钟书记最后加重了语气,抬出了组织的权威,“再者说啊,这也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这是省委,省委领导的通盘考虑和慎重决定呀!” 唐瑞林看着钟毅那张平静的脸,听着这些冠冕堂皇又暗含“打发”意味的话,心知再与钟毅纠缠下去已无济于事。但作为一个内心仍怀有政治抱负、不甘心就此沉沦的干部,他还是想为自己做最后的挣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端正”和“恳切”: “钟书记,我绝对不是贬低政协工作的意思!您也知道,我长期从事的都是党委的具体工作,抓协调、抓落实、处理实际问题。这政协呢,更多的是务虚性的工作,我……我怕自己干不好,难以胜任啊!我还是希望能留在副书记的岗位上,再为组织、为东原的发展多做一点实实在在的贡献!” 唐瑞林也是试图强调自己的“实干”能力与政协“务虚”性质的不匹配。 钟毅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但语气却不容置疑:“瑞林啊,你的想法我是充分理解的啊。但是!” 他话锋一转,“你担任市委副书记期间,不是也在联系群团、联系政协吗?政协的工作同样重要!我们常说的‘四大班子’并列,这就已经能够充分体现出从上至下对政协工作的高度重视!这一点,你思想上要认识到位,不要有任何抵触心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组织让你去政协,正是看中了你的能力和经验,希望你能把政协工作提升到一个新水平!” “钟书记……”唐瑞林心有不甘,还想再说什么,但被钟毅抬手止住了。 钟毅的笑容淡了些,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了然:“瑞林同志啊,你心里那点想法,我还能不清楚?但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你我个人意志能左右的了。省里的决定已经做出。我们做干部的,关键是要相信组织,依靠组织,还要服从组织啊。组织把我们放在哪个位置上,肯定是从全局出发,经过通盘考虑的。服从安排,是党员干部最基本的政治素养!” 唐瑞林被堵得哑口无言,他知道钟毅这是把话说死了。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怨气在胸中翻涌。他看着钟毅那张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脸,最后只挤出一句:“钟书记,好吧,我保留我的意见。” 说完,他霍然起身,连基本的告辞礼数都忘了,阴沉着脸,出了钟毅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那间同样宽敞但此刻却显得无比压抑的副书记办公室,唐瑞林重重地摔上门。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越想越觉得憋屈、郁闷。 自从他没能从“临时负责人”顺利转正为市长,反而被钟毅彻底压制后,他就感觉老领导周鸿基对他疏远了不少。他几次想打电话汇报工作,周鸿基都是以“忙”或者“具体事情找下面同志”为由推脱。过年过节他提着礼物去省城拜年,周鸿基虽然见了面,但谈话内容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注意身体”、“好好工作”之类,对东原市委下一步的人事安排、对他唐瑞林的前途,完全是闭口不谈,讳莫如深! “老领导……这是要弃子了吗?”唐瑞林心中一片冰凉。他猛地坐到椅子上,双手用力揉着太阳穴。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唐瑞林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如果等到省委的正式任命文件下来,生米煮成熟饭,再想翻盘就比登天还难了!现在唯一还有一线希望的,就是周鸿基!只有这位老领导,这位他在东原地委时就跟随、鞍前马后服务多年的省委秘书长,如果能在关键时刻念及旧情,替他在省委主要领导甚至赵道方书记面前说上几句话,或许……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怎么才能打动周鸿基呢?自己直接去?分量恐怕不够,效果也难料。周海英!唐瑞林脑中灵光一闪。对!去找周海英!他是周鸿基的心头肉!周鸿基可以对他唐瑞林冷淡,但总不能连自己儿子都不认吧?让周海英和他一起去省城面见周鸿基,周海英在旁边敲敲边鼓,或许能事半功倍! 想到这里,唐瑞林立刻伸手去抓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但手指刚碰到话筒,他又犹豫了。以自己现在的处境,打电话让周海英过来,似乎……不太合适了。周海英那个人精,最会察言观色,自己这副失意相,恐怕会被他看轻,效果反而不好。 “妈的!虎落平阳……”唐瑞林低声骂了一句。他咬咬牙,做出了决定:亲自去龙投集团!放下身段,主动登门!为了前程,这点面子算什么!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周海英的私人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里面传来周海英明显带着睡意、懒洋洋的声音:“喂?谁啊?” “海英啊,是我,唐瑞林。”唐瑞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电话那头的周海英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声音立刻清醒了不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哎哟!是唐书记啊!唐书记,您有什么指示?” 昨天在钟毅和王瑞凤那里接连被点出唐瑞林的名字,让周海英心里多少有点尴尬,生怕对方是打电话来兴师问罪的。 唐瑞林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语气轻松:“嗨,能有什么指示?海英啊,我现在很羡慕你啊!这都快十点钟了,你这还躺床上呢吧?当老板就是自在啊!” 周海英打了个哈哈,顺着话头诉苦:“哎呀,唐书记,您可别笑话我了。我们这些社会闲散人员,哪能跟您这样的国家栋梁比啊?我这昨晚是一宿没睡好,愁的啊!您说我那350万,怎么才能凑得出来啊?唐书记,350万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头发都快愁白了!” 唐瑞林沉默了两秒,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海英啊,具体金额嘛,事在人为。自己的利益,该争取还是要争取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就是把脑袋抠破了,也想不出350万的办法。所以,我给你提个建议,”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到省城去活动活动!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这笔账给销了!” 周海英握着话筒的手一紧,心里咯噔一下。我的唐大书记!当初不是你一番“点拨”,让我觉得省里要整周家,形势逼人,我才乖乖去退钱的吗?怎么现在反过来又怂恿我去省城活动?这风向变得也太快了吧? 周海英心里冷笑,嘴上却满是困惑和委屈:“唐书记……您这话……玩笑开大了啊!当初我的第一想法,那就是要到省上去找关系想办法嘛!不是您分析形势,说让我退钱不是害我,不让我退钱的也不一定是为了帮我吗?我这可都是听您的指示办的呀!” 唐瑞林在电话那头立刻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海英啊,所有的问题都要辩证看待嘛!世事都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我们不能用静止的、刻舟求剑的眼光看问题!要学会在运动中解决矛盾,变被动为主动!这也是我最近工作的一点体会。” 他含糊其辞地解释了一句,立刻切入正题,“我的意思是,这样吧,中午的时候我们见个面,当面聊聊?地方……就别去迎宾楼了,人多眼杂。你重新安排个安静点的地方?” 周海英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唐书记,您如果不介意的话,那就到花园酒店吧!花园酒店环境好,安静,来的都是些谈生意的,一般干部很少去那里。我这就安排个包间?” 唐瑞林略一沉吟:“好,就花园酒店。你安排好了告诉我,我这边忙完就过去。” 东洪县里,苏清舟拿着一叠材料走了进来,脸色凝重,进门就道:“县长啊,省、市纪委两级都转来了新的涉案线索。其中反映出一个关键问题:李显平交代,他从我们东洪县这里拿过六七十万!” 我正在整理着笔记,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什么意思?李显平他一个曹河县的县委书记,从咱们东洪县贪污了七十万?谁给他送的钱?” 苏清舟直接落座,在桌子上翻开材料,指着其中一页:“县长,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问题出在一个人身上——县劳动人事局原局长李勃!您应该对他印象很深刻吧?” 我点点头,眉头紧锁:“这个同志……唉,清舟,你刚来,以前的很多情况,可能不清楚,这个李勃啊以前是劳动人事局局长,后来查出来,县石油公司机关那些正式工指标,很多都是通过他,收了钱才安排进去的。他不是已经引咎辞职了吗?” 我对李勃自然印象很深,他的案子当初为了稳定,没有深挖。 “问题就出在这里!”苏清舟加重了语气,“省市纪委反馈,李显平声称,李勃拿了钱之后,把这笔钱给了他!” 我更加诧异:“这不可能啊!李显平和咱们东洪县石油公司八竿子打不着!他跟李勃有什么直接联系?这笔钱怎么会给他?” 苏清舟解释道:“是啊,我们也觉得蹊跷。按照李显平的说法,李勃和他算是本家,李勃以为把钱给李显平,李显平会转交给李泰峰书记,或者能在李泰峰书记那里说上话。但是,根据调查,李显平和李泰峰之间,并没有直接的经济往来证据!我们也反复核实过,李显平在东洪县任职期间,确实没有收受贿赂的明确证据。所以,大家一致判断,”苏清舟语气带着一丝讽刺,“这很可能是李勃被李显平给忽悠了!李显平是在打着李泰峰书记的旗号,甚至可能是打着李泰峰的旗号,两头骗!李勃拿了钱,以为送给了能办事的人,实际上这钱很可能被李显平自己吞了,或者李显平自己也没说实话!而李泰峰在东洪县,恐怕压根儿就没收到过李勃的钱!李显平这是想搅浑水,或者趁机捞一笔!” 我听完,只觉得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这么说,这个李勃,我们还是要处理的?之前让他辞职,看来是处理轻了!” “县长,组织上肯定要找他正式谈话,理清问题!”苏清舟态度坚决,“如果组织上不和他见面,不把这条线索查清楚,很多问题就说不清,李泰峰那边也无法交代。” 我沉吟片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李勃的案子确实需要有个了结,但牵扯面……“和他见面调查没有问题。”我看着苏清舟,“但是,清舟同志,有一点要考虑清楚。当初我们处理李勃,以及那些花钱买指标的人,采取的是‘下不为例’的从宽政策,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维护县里稳定大局的考虑。如果现在因为李显平的一句攀咬,就重新深挖细查,把那些行贿的人再翻出来处理,恐怕会引发新的不稳定因素。对于李勃同志,”我定了调子,“他现在已经辞去领导职务,是一名普通干部。你们纪委可以按程序找他谈话,调查清楚他与李显平之间这笔钱的来龙去脉,该处理就处理。但对于其他当初花钱买指标的人员,我看还是维持县委之前的决定,不予追究。毕竟,大家当初之所以走极端,究其根本,还是当时那种环境逼出来的。处理了首恶,教育了大多数人,就可以了。” 苏清舟眉头紧锁,显然对我的处理意见不完全认同:“县长,您这个表态,我不能完全认同。这不符合组织原则和办案程序。行贿受贿都是违纪违法行为,不能因为过去处理过了,或者为了所谓的‘稳定’,就对违纪违法行为网开一面。这样的话,法律的严肃性何在?纪委的威信何在?” 苏清舟是军转干部,长期在市直机关工作,原则性极强,但确实对基层的复杂性,尤其是贫困县维持稳定的艰难,体会不深。 我放下茶杯,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清舟同志,你说得很对,原则很重要。你如果早点来东洪县主持纪委工作,这些工作肯定也会处理得更规范。但是,”我话锋一转,带着现实主义的无奈,“事情既然已经那样处理了,我们就要认这个账!历史遗留问题,处理起来要更慎重。稳定压倒一切,尤其是在我们东洪刚刚经历了一系列风波、人心思定的关键时期。这件事,就这样办吧。” 苏清舟张了张嘴,还想争辩,但看我态度坚决,最终只是重重地在本子上记了几笔,闷声道:“好,县长,我明白了。” 说完,脸色不太好看地起身离开了。 苏清舟前脚刚走,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后脚就进来了。曹伟兵自从当上常务副县长后,工作积极性高涨,此刻脸上带着一股“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劲头。 他没有客套,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直接切入主题:“县长啊,有件要紧事跟您汇报。年底财政盘账,发现几个大窟窿!有些单位和部门,把县里罚没、查扣的资金,当成了自己的小金库!这问题很严重,需要您指示怎么把钱追回来!” 我放下笔,问道:“追回来?什么意思?具体怎么回事?” 曹伟兵翻开手里的笔记本,条理清晰地汇报:“是这样,县长。按照国家明文规定,所有罚没款收入,必须全额上缴国库,实行‘收支两条线’管理!也就是罚没单位不能自收自支,必须先全额上交县财政,然后财政再根据该单位的实际支出需求、人员编制、办公经费等情况,审核后拨付一定的办案经费或业务补助。但现在,”他语气带着不满,“咱们县里好几个单位,比如工商局、交通局,特别是公安局!他们的罚没款项数额不小,但基本都是自罚自用!罚了多少钱,用了多少钱,完全是一本糊涂账!这严重违反了财经纪律!”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之前没分管过财政,对这个情况不了解。现在接手财政工作,和财政局长王琪同志一起梳理了一下,发现这个漏洞很大!比如,就说我们东洪县吧,经济算不上发达,但我去交警队调研时了解到,他们一年的罚没收入就有一二十万!再加上其他单位的罚没收入,加起来数额不小!县长,我的意见是,县里必须立刻严格执行上级政策!该上交财政的罚没收入,一分不少地限期上交!财政该返还的经费,按标准如数返还!这一点必须坚持到底!” 曹伟兵的话掷地有声。我心里暗暗点头,曹伟兵抓财政纪律是好事。但同时也想起,前任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在任时,对这类情况似乎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如此较真地汇报过。我曾在临平县当过公安局长,深知在临平,一分钱的罚没收入都是要按规定上交县财政,再由县财政统一安排的。曹伟兵现在捅破这层窗户纸,看来是决心要整肃了。 “伟兵县长,你坚持财政纪律,规范管理,这一点非常好!我全力支持!” 我明确表态,“就按你说的办!该追缴的罚没款,限期追缴!该返还的经费,按规定返还!没问题!必须把规矩立起来!” 曹伟兵见我支持,精神一振,继续说道:“县长,其实像咱们这种贫困县,罚没收入往往是财政收入的一个重要补充来源。虽然具体总额还没完全统计出来,但我估计,一年下来百十万是有的!这笔钱不纳入财政大笼子,太可惜了!” 他翻过一页,“另外,县长,还有一个情况更严重!有些单位查扣的涉案资金,比如前段时间查封吕振山的三十多万,还有沈鹏案中据说公安局也查扣了几十万赃款,这些钱也没有按规定划到财政账户上!县长,这笔钱也必须立刻收归县财政统一管理!不然,各唱各的调,各花各的钱,县里掌握不住财政权,我这分管副县长还怎么协调工作?还怎么招呼人?” 对于吕振山那三十多万,我心里有数,一直想着等田嘉明主动上交,也算给他留点面子。但沈鹏案查扣几十万的事,我完全不知情!我眉头一皱:“什么?从沈鹏那里还查扣了几十万?什么时候的事?钱在哪?” 曹伟兵道:“就是前天!市公安局联合县公安局去抄沈鹏家,当场抄出来的现金!据说有好几十万!这笔钱当场就被县公安局扣下了,没往财政交!县长,这笔钱性质特殊,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公安局!就算是纪委暂时保管,也比放在公安局强!这钱得县里统筹!” 我看着曹伟兵,明白他的顾虑。田嘉明身份特殊,既是副县长又是公安局长,还是班子成员。 “你和嘉明同志沟通没有?” 我问。 曹伟兵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县长啊,要是换个一般的局长,我早就直接找上门了!但现在嘉明同志是咱们班子成员,为了班子团结,有些话……我实在不好直接开口啊。” “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我语气平和但带着力度,“伟兵啊,嘉明同志还是有大局意识的。这样吧,你先去跟他沟通沟通。沟通不下来,我再出面协调。不要什么事都让我直接上,那样也让同志们觉得咱们班子之间沟通不畅似的。先去谈吧。” 中午时分,唐瑞林没有乘坐他的专车——而是坐了一辆半旧的黑色桑塔纳,来到了位于市里的花园酒店。酒店气派的大门和锃亮的旋转门,与旁边略显荒凉的待开发地块形成鲜明对比。 周海英早已等候在气派的酒店大堂。看到唐瑞林下车,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热情地握住唐瑞林的手:“哎呀!唐书记!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快请快请!” 他亲自引着唐瑞林乘坐专用电梯,来到位于顶层的办公室。周海英的办公室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位置,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将大半个东原市区尽收眼底。唐瑞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窗外两栋正在崛起的大楼吸引了。一栋塔吊高悬,巨大的广告牌上写着“东投大厦——东原新地标(东投集团承建)”;另一栋相隔不远,规模似乎更大,广告牌上则是“龙投温泉大厦——打造东原新名片(龙投集团投资建设)”。虽是严冬,工地上仍有零星的工人在忙碌。 “唐书记,您看,”周海英颇有几分自得地指着龙投温泉大厦的方向,“那就是咱们的温泉大厦!等建成了,绝对气派!到时候奠基仪式,您一定得来剪彩题字啊!”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唐瑞林看着那片繁忙的工地,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和调侃:“海英啊,我题字?恐怕分量不够吧?你的字,恐怕得请道方书记亲自来题才够格啊!” 他看似恭维,实则点出了周海英最大的倚仗。 周海英哈哈一笑,顺水推舟:“唐书记说到点子上了!要是您觉得我的字不够格,那我就斗胆,真去请省委赵书记来题!哈哈!”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既显得豪气,又避开了唐瑞林的试探。 两人在宽敞舒适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落座。唐瑞林的目光扫过周海英办公室侧面墙上挂着的一幅装裱精致的书法,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天道酬勤。 唐瑞林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指着那幅字说道:“天道酬勤?好!写得好啊!勤劳是最朴实的美德,也是成功的基础嘛!” 周海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唐书记,您就别笑话我了。我这个人啊,您是最了解的,骨子里其实懒散得很!不然当初也不会从建委辞职下海了。要是勤快,我早该在市政府谋个差事,安安稳稳干下去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嘲讽,“我现在啊,算是明白了。天道,从来就不是酬勤啊!天道,酬的是权!酬的是势!” 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分享一个真理:“唐书记您想啊,如果天道真的酬勤,那最先富起来的,绝对应该是农民!他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忙活下来,交完公粮提留,手里能剩下几个钱?不欠一屁股债就不错了!就这,他们还总觉得自己没过上好日子,是自己还不够勤奋!就跟那老舍先生笔下写的骆驼祥子一样,祥子总觉得自己没过上好日子,是自己不够努力拉车!现在这世道,光靠勤劳,能致富吗?难!真正能发财的,往往是那些……”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说出“投机取巧”四个字,但意思不言而喻。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周海英立刻举了个例子:“唐书记,您还记得商恒华吗?就是以前在东洪县当建设局局长的那个?” 唐瑞林做思考状,眉头微皱:“商恒华?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不熟啊。” 他确实一时想不起这个普通的科级干部。 周海英笑道:“您不熟也正常。这个人呢,以前在东洪县也算个人物。后来混不下去了,就跑到了深圳。刚开始的时候,那真是穷困潦倒,都快到要饭的地步了!”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结果呢?人家有头脑!发现有人走私家电,整这个能挣钱!胆子也大!就开始倒腾,日本货、德国货,什么紧俏倒腾什么!这才多长时间的功夫?听说现在身家不菲,发了大财了!唐书记您说,他这算是勤劳致富吗?” 唐瑞林微微眯起眼睛,努力回忆着:“你说到这个商恒华……我好像有点印象了。他当初不是……失联了吗?组织上还找过他!他怎么就……” 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周海英摆摆手,一副“这都不重要”的表情:“哎,唐书记,人家当初是怎么‘没’的,不重要!现在是怎么‘发’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现在发!财!了!” 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三个字。 唐瑞林听着周海英这番明显带着“离经叛道”色彩、鼓吹“关系”和“门路”的言论,心里本能地涌起一股厌恶。他当了一辈子领导,骨子里信奉的是体制、是单位、是组织程序,对生意人、对“投机倒把”这套,打心眼里看不上。 周海英当然清楚唐瑞林是怎么想的。他见唐瑞林沉默不语,脸上那丝不以为然藏都藏不住,便笑着转开话题:“书记,我知道您可能不认同。但这就是商品经济、市场经济嘛!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现在不就讲究这个?有奶……咳,能挣钱,就是本事!”他差点把“有奶便是娘”说出来,赶紧收住。 唐瑞林勉强笑了笑,算是回应,心里却对这种论调嗤之以鼻:“是啊,现在这套理论大行其道。有钱就是爷!唉,世风日下啊!”他叹了口气,仿佛忧国忧民,随即把话题拉回自己关心的事情上,“海英啊,你那350万的问题,考虑得怎么样了?打算怎么解决?” 周海英闻言,苦笑一声,双手一摊,显得十分无奈:“唐书记,这个问题……现在恐怕已经不容我来考虑了。市委的决定您也知道,报告都打到省里了,龙投集团退350万,板上钉钉。报告里已经很‘讲究’地尽量避免提我的名字了。” 唐瑞林看着周海英这副“认命”的样子,眉头一挑,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急切:“海英啊,你不会……真的就打算认了,把这350万退了吧?” 他需要确认周海英的态度。 周海英扯了扯嘴角,心里暗道:你这个唐书记,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当初不是你一番危言耸听的分析,让我觉得周家大厦将倾,我才慌慌张张跑去“破财消灾”的吗?当然,更隐晦的原因,他既不敢深想,更不会对唐瑞林说。他端起茶杯,掩饰着内心的波动,含糊道:“唐书记,今天您能来,我特别高兴。这350万的烦心事,咱们就让它翻篇,先不提了吧?喝茶!” 唐瑞林却不依不饶,盯着周海英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海英啊,看来……你还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一些。我就说吧,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现在省内各地市,两会班子基本都定了,就咱们东原,因为接连出事,迟迟定不下来。”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早上,钟书记找我谈话了。省里的意见……下一步安排我去市政协,当主席!” 周海英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脸上瞬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转为“欣喜”:“哦?唐叔叔,您这是要高升正厅级了?!这是好事啊!” 唐瑞林捕捉到了周海英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心中冷笑,脸上却满是苦涩:“正厅级?哎,斗争的牺牲品罢了!”接着又苦口婆心的说道:“海英啊,咱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你说的很好啊,天道酬权!” 第1111 章 唐瑞林要去省城,田嘉明态度坚决 周海英听着唐瑞林这番近乎控诉的言辞,眉头紧锁,心里更是纳闷得紧。这和他昨天在钟毅办公室感受到的气氛、唐瑞林昨天电话里暗示的“破财消灾”以及唐瑞林一贯表现出的沉稳姿态,简直判若两人!昨天还分析形势、劝他认栽,怎么今天就满腹怨气,像是要豁出去大闹一场?正厅级是多少人的梦想。 “唐书记啊,”周海英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有点糊涂了?昨天您不是还……” 他故意没说完,给唐瑞林留出解释的空间。 唐瑞林仿佛被戳中了痛点,又像是压抑太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身体也向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掏心掏肺”的坦诚:“海英啊,实不相瞒啊!以前坐在市委副书记那个位置上,有些话,我不好讲明,不能说得太透!顾虑太多!但今天,咱们关起门来说句实在话,社会现实就是这样!有些权利,你不去争,不去抢,没人会替你考虑!组织?组织也是由人组成的!人家看你软,觉得你好拿捏,就把你当软柿子捏!我唐瑞林在东原这么多年,不敢说有多大功劳,但至少是尽心尽力、踏踏实实工作吧?可组织上怎么对待我的?关键时刻,就把我调整到这么一个岗位上去!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 他脸上露出极具讽刺意味的笑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后面的话,“我一个52岁的干部,竟然被‘提拔’到市政协当主席!别人都是‘最年轻的市长’、‘最年轻的书记’,光环加身,前途无量!到了我这里,倒成了‘最年轻的政协主席’!哈!不知道的,还以为组织是在重用我、重点培养呢!可知道内情的人谁不清楚?我这叫‘靠边站’!是明升暗降!是给人家腾地方、看人脸色去了!海英啊,说实话,我心有不甘!” 他情绪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是了解我的!我对组织,从来都是忠心耿耿,尽心尽责!总说我从临时负责人的位置上干起,那也是兢兢业业,打下了不错的基础吧?群众基础也不差吧?结果怎么样?我知道,钟毅这个人,对我有意见!处处给我穿小鞋!但对我有意见,也不能捏造事实、打击报复吧?我唐瑞林这个人,别的没什么,但为人还算真诚吧?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组织的事!你看看张庆合,都五十八九岁了,还在市长位置上耗着,看样子是要干到退休了!而我呢?不到52岁,正当干事业的黄金年龄,就要被送去政协‘养老’!这是什么道理?这不就是明摆着的排除异己吗?这不就是赤裸裸地打击干部吗?!” 他顿了顿,目光热切地看着周海英,语气带着明显的拉拢和暗示:“海英,我在关键岗位上,不也一直照顾着你吗?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这样,你跟我一起去趟省城!找你父亲,找老领导好好说说!把这满肚子的委屈、这不公的待遇,都汇报上去!” 他见周海英似乎还在犹豫,又语重心长的说道:“海英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那350万,你也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交出去!你得想清楚!你一旦真交了这钱,就等于亲手递给了别人一把刀!下一步,别人就会拿着这把刀,去攻击你父亲!攻击老领导!你想啊,你一个辞去公职才多久的干部?伸手就能拿出350万现金?!这是什么概念?省上领导坐的奥迪轿车,你伸手就能买好几辆!这事要是传出去,有心人再一渲染,说老周家‘深不可测’、‘底蕴深厚’,你让你父亲在省里还怎么立足?让道方书记怎么想?这会捅出大篓子的!这是要出大问题的!” 唐瑞林最后把矛头直指钟毅,语气阴冷:“钟毅这个人,阴险得很!手段毒辣!之前我们都以为齐永林下课是他自己有问题,现在看来?那都是政治斗争失败的牺牲品!和我现在一样!都是被这个钟毅给斗下去的!我估计啊,就是因为我之前在常委会上说了实话,说东原现在的局面是复杂政治斗争的结果,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才下死手整我!海英,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那些小道消息,难道一点根据都没有?” 周海英听着唐瑞林这番激烈的控诉和分析,内心波涛汹涌。他当然是一万个不想交那350万巨款!但昨天王瑞凤那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和钟毅的默许,让他感觉大势已去,胳膊拧不过大腿。此刻唐瑞林突然跳出来,鼓动他“抗争”,甚至拉上他父亲周鸿基,这让他既心动又警惕。但唐瑞林最后关于“交钱会连累父亲”的论断,像一根钢针,狠狠扎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他需要父亲周鸿基的明确态度!也需要评估唐瑞林这个“盟友”的价值——如果于伟正来了,唐瑞林还在位置上,自然对自己更有帮助。 “唐书记啊,”周海英脸上露出深深的为难和犹豫,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沙发扶手,“您这个……您这个思路转变,实在有点太急,弯转得太猛了!我呀,一时之间,真有点转不过弯来……” 周海英斟酌着词句,既要表现出犹豫,又要给自己留足余地,“但是呢,您说的这些……也确实有道理。尤其是关于我父亲那边的影响,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我如果不去省里跟老爷子当面说说,似乎……也真说不过去。毕竟这事牵扯太大了。” 他停顿了一下,直视唐瑞林,语气变得郑重:“这样吧,唐书记,我就跟您跑一趟省城。但是,” 他加重语气,强调关键点,“咱们必须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您可得多说话!您是当事人,这其中的委屈、这其中的不公,您最清楚!我嘛,毕竟身份敏感,很多话不好说,我就在旁边帮衬着,见机行事。您也理解,我这个情况……现在真不是我说了算的时候,关键还得看我父亲的意思。” 唐瑞林见周海英终于松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立刻应道:“好!一言为定!主要我来说!你就在旁边敲敲边鼓,关键时候点个题就行!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两人算是达成了暂时的同盟。 下午,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将财政局长王琪和审计局长蒋劲东叫到了办公室。两人落座后,曹伟兵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说道:“王局,你把县里清理‘小金库’和规范罚没收入的整治方案,再详细通报一下,重点说说下一步具体操作。” 王琪是个敦厚的老财政,在东洪县财政局长位置上干了多年,品行端正,是前任县委书记李泰峰任用的少数口碑不错的干部之一。他翻开笔记本,声音沉稳地汇报: “曹县长,是这样。我们这次追缴和清理工作,主要依据国家和省里两份文件:一份是关于全面清理‘小金库’的通知,另一份是规范罚没收入管理、严格执行‘收支两条线’的规定。” 他顿了顿,条理清晰地说,“从财政局的角度,我考虑了几个方面的具体措施,供您参考啊:“这第一啊,要在全县所有单位组织全面自查自纠。请各单位先行开展内部清查。凡是有‘小金库’、有罚没款未按规定上缴的,限期内必须如数上缴县财政,或者纳入财政统一监管的专用账户。这是基础,也是表明态度。 “第二,” 他看向审计局长蒋劲东,“请审计局牵头,组织精干力量,重点进驻有执法权、处罚权的单位进行专项审计核查。比如公安、工商、交通、计生、土管这些部门是重中之重。要仔细查阅他们的往来账目、银行流水,尽可能查找线索,核实‘小金库’和罚没款的真实情况。” 曹伟兵点点头,目光转向蒋劲东:“劲东同志,审计局这边人手和安排怎么样?有没有困难?” 审计局局长蒋劲东立刻表态:“曹县长,没问题!年底本来就有一轮常规审计。这次正好结合清理‘小金库’和规范罚没收入这个专项,统筹力量,一并开展!我们保证按时保质完成任务!” 曹伟兵满意地点点头:“嗯,这项工作涉及面广,触动利益深。劲东同志,你们审计局要敢于碰硬,把问题查深查透!把审计线索找扎实!”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压力说道:“不过,劲东啊,咱们也得把责任分清楚。你们审计是找问题、提线索,这是你们的专业。至于找出来之后怎么定性、怎么处理,那就是纪委和政府层面的事情了。所以啊,到时候这个‘球’,你们可得踢准了,踢稳了!不能是漏气的球,更不能乱踢!”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王琪。 蒋劲东会意,拍着胸脯保证:“曹县长放心!我们审计出来的问题,保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经得起推敲!” 曹伟兵又看向王琪:“王局长,你继续说。” 王琪翻过一页笔记:“第三点,是从机制和动员层面考虑。我建议尽快召开一次全县层面的专题工作会议,最好能请李县长亲自主持部署。在会议上明确要求各单位限期清退‘小金库’,上缴违规占用的罚没款。同时,要明确责任,把任务落实到各单位的‘一把手’、分管财务的副职和具体财务经办人员的头上!进行警示谈话,让大家从思想上真正重视起来,绷紧这根弦。谁出问题,就追究谁的责任!” 曹伟兵点头:“嗯,这一点非常关键。责任必须落实到人!算是第三点。还有吗?” 王琪看着笔记上写的:“第四点,是从技术手段上想办法。据我们侧面了解,很多单位把‘小金库’设在县里的四大银行单独开户,甚至可能用个人名义开户。我建议,请县政府出面协调人民银行东洪县支行和各家商业银行,要求他们全力配合这次清理工作。由银行方面提供一份详尽的清单,把所有机关事业单位开设的非财政监管账户,以及大额可疑的信息都拉出来!我们前期不查具体金额,先掌握有哪些单位开了不该开的户头。拿到这份清单后,我们再向相关单位反馈、核实,要求说明情况。” 曹伟兵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啊!要查就查彻底!王局长,你负责牵头联系银行方面,跟他们把县委县政府的决心说清楚!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全力配合!让他们把所有非财政监管的单位账户信息,特别是近期的余额变动情况,都如实提供给县里!县里也不是要立刻没收大家的钱,但必须心中有本明白账!这样后续工作才能精准发力!”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王琪,语气变得严肃而坚定,“王局长,这项工作,中央和省、市三令五申,态度非常明确!以前怎么干的,为什么没干好,我不管!但既然现在我分管财政了,就一定要把它理清楚、干到位、干出成效!你们都知道我的脾气,干工作,就是要干好!干不好,我是要严肃追责的!” 王琪和蒋劲东都感受到了压力,连连点头称是。 曹伟兵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昨天市财政局方局长通知我们准备接收龙投集团退的那笔钱,这件事办得怎么样了?账号报过去没有?” 王琪连忙回答:“报了报了!方局长亲自给我打的电话,我下午就把县财政接收罚没款和专项资金的专用账户报过去了。方局长说,这笔钱大概有两三百万,具体数额他那边也不确定,让我们做好承接准备。” “两三百万?”曹伟兵眉头一挑,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玩味,“不太可能吧?这位周大老板……还真舍得往外吐这么大一笔钱?” 在他心里,省委常委秘书长的儿子周海英挣的钱,怎么可能这么痛快地再吐出来?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他像是在对王琪和蒋劲东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接话,显然也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三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曹伟兵立刻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小张,田嘉明书记那边联系上没有?他什么时候过来?” 秘书的声音传来:“曹县长,我们给公安局办公室打了电话。田书记说……他现在没空,等他有时间了再说这个事情。” “没空?!”曹伟兵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他强压着怒气,“好!我知道了!” 他重重地挂了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心里暗道:好你个田嘉明!还没当上副县长呢,架子就端得比天还大!连我这个常务副县长的招呼都不听?这要是真让你当上了副县长,成了正儿八经的副县级领导,眼里恐怕就只有县长一个人了! 王琪劝道:“哎呀,伟兵县长,咱们这位田局长啊,除了县长的招呼,恐怕谁的招呼也不听啊!公安局毕竟特殊一些,权力大,背景也深……要不……这事儿先缓缓?等过完年,气氛缓和点再说?” 曹伟兵正一肚子火没处发,听到王琪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言不讳地道:“王局长啊!我看啊,你就是跟刘超英刘主席学得太多了!学得太深入了!把他身上那套‘老好人’、‘和稀泥’、‘怕事躲事’的陈规陋习全学到家了!” 王琪被批评,脸上顿时挂不住,尴尬地笑着辩解:“曹县长,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曹伟兵毫不客气,敲了敲桌子说道:“刘超英当常务副县长的时候,什么时候旗帜鲜明地表过态?遇事就躲,有事就跑,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工作能干好吗?王局长,我看你现在就是这样!刘主席那套,你学了个十足十!现在是什么时候?县长提的是四个刻不容缓,是动真格的时候!再这么搞,东洪的财政永远理不清!” 王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一阵红一阵白。曹伟兵发泄完,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但话已出口,他也不想收回。他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压下火气,沉声道:“这样吧!既然他田大书记日理万机,不肯移步!那我们就亲自登门拜访!上门指导,咱们一起去公安局!这笔涉案资金,他必须说明去向!必须按照规定,如数交到县财政专用账户监管!如果公安局不带头交、不率先垂范,交通局的钱怎么会交?工商局他们会交?全县十多个大盖帽部门,都揣着自己的小金库,县财政还怎么运转?我这个分管财政的副县长,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王琪见曹伟兵动了真格,也不敢再劝,只能无奈地应道:“是,曹县长……唉,田书记到东洪来之后,幸亏没在人代会上投票选副县长,不然……” 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不瞒您说,之前我就听说底下有不少干部串联起来,打算在会上给他投反对票啊!您……应该也听说过吧?” 曹伟兵自然听说过,他冷哼一声,点点头:“是啊,我也听说了!你看田嘉明那眼神,平日里看我们这些干部,眼珠子恨不得长在头顶上!好像谁都欠他八百万似的!他现在还不是副县长,只是个党组成员呢!虽然县长把他当亲信,但大家都是干革命工作的,我们一没贪污,二没违纪,组织上也没查出我们什么问题,凭什么他就一副高高在上、看谁都是阶级敌人的样子?凭什么?!” 这番话点燃了王琪和蒋劲东心里的共鸣。蒋劲东也忍不住低声附和:“是啊,田书记……是有点……不太合群。” 曹伟兵越想越气,特别是想到背景深厚如周海英,这次都被逼得准备退钱,你田嘉明凭什么还敢这么硬气?他心里的底气反而更足了!“小张!”曹伟兵再次拿起内线电话,语气斩钉截铁,“马上安排车!去公安局!现在就走!” 他放下电话,对王琪和蒋劲东一挥手:“走!去会会咱们的田大书记!” 三人乘坐着县政府那辆半旧的桑塔纳轿车,一路沉默地驶向县公安局。车内的气氛有些凝重。王琪和蒋劲东的心情都颇为沉重。在他们心里,田嘉明绝对是个不好得罪的人物。在市局当过督察支队长、办公室主任,那都是要害岗位,和副市长、公安局长李尚武关系匪浅。如今,李尚武的女婿向建民都到东洪当县委常委、统战部长了!除了李尚武,田嘉明和市委副书记唐瑞林、龙投集团的周海英关系也很紧密。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的人,绝不仅仅是因为能力,背后必然有深厚的背景和关系网!王琪和蒋劲东都是本分、低调的干部,在县里从不算个人的位置,而是家族的影响力。二人深知自己家族根基浅薄,平日里谨小慎微,对田嘉明这种背景硬、脾气大的主儿,天然带着几分畏惧。 车子停在县公安局院内。三人下车,没有直接去找田嘉明,而是先去了政委万金勇的办公室。万金勇刚当上政委不久,正准备出门迎接,就看到曹伟兵三人走了进来。 “哎呀!曹县长!欢迎欢迎!我正打算去门口迎迎您呢!”万金勇热情地招呼道,脸上堆着老油条的油腻感的笑容。 曹伟兵没接他这客套话,想起田嘉明那刀子般锐利的眼神,心里也有些发怵。叫上万金勇,多少能有个缓冲。他开门见山:“万政委!走吧!公安局罚的款、扣的钱就成自家的了?年底了,县里财政等着米下锅,眼里还有没有县委县政府了?!” 万金勇一边给三人倒水,一边陪着笑打圆场:“曹县长,这话从何说起啊?县公安局肯定是在县委县政府坚强领导下开展工作的嘛!您消消气,先喝口水,慢慢说。” 曹伟兵坐到沙发上,盯着万金勇:“那我问你!你们从吕振山和沈鹏那里查扣的涉案资金,为什么迟迟不按规定交到县财政?这工作本该刘超英县长在任时完成,他没做,现在轮到我接手了!必须规范起来!” 万金勇放下暖水瓶,脸上带着一丝为难:“曹县长,没有说不给县财政啊!主要是……沈鹏和胡玉生的案子都还没彻底结案,还在走司法程序。这些涉案资金,按规定得等法院最终判决后才能定性处理,我们公安局暂时保管着,也是为了保证诉讼顺利进行,一分钱都没动啊!” “没动?”曹伟兵冷笑一声,显然不信,“万政委,你这话说的可不够实在!县财政有监管账户清单,你们的财政专用账户里,根本没有这两笔大额资金的影子!钱到底放在哪里了?哪个账户上?” 万金勇被问得有些尴尬,连忙推脱:“哎呀,县长,这个您可问住我了!我现在是政委,主要抓思想政治和队伍建设,不管具体财务了。这事儿……我还真不太清楚细节,得问具体经办同志。” 曹伟兵对这个“万金油”的作风太熟悉了,毫不客气地戳穿:“老万啊!别人叫你‘万金油’真没叫错!你以前当常务副局长那么多年,管的就是这一摊!你会不知道公安局有几个账户?那些钱在哪个户头上,你会没数?” 万金勇讪笑:“曹县长,真不是推脱,这具体的账目管理,确实是由财务股在负责,我现在……” 曹伟兵懒得跟他绕圈子,站起身说道:“好了好了!老万,我不想听这些!这些涉案财物,按规定就要尽快交到财政专用账户进行监管!你们的办案经费,县里会按需保障,但不能拿这笔钱充当你们的小金库!你说三万两万的,我可能还理解一下,但这加起来近百万的巨款,性质能一样吗?” “我今天来,是带着县长的尚方宝剑来的。是请了旨意的啊。不是来跟你磨嘴皮子的!走!去找田嘉明书记当面谈!” 万金勇见曹伟兵一脸认真,知道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好,好,我陪您去,陪您去。” 四人来到田嘉明办公室门口。万金勇抢前一步敲门,推开门说道:“田书记,曹县长、王局长、蒋局长过来指导工作。” 田嘉明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报纸,见到曹伟兵等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放下报纸,站起身,脸上挤出笑容,走过来与曹伟兵握手:“曹县长,稀客啊!不好意思,刚去城关镇派出所处理点事。哦,王局长、蒋局长也在?正好,我这还有事想找曹县长和王局长汇报呢!” 他试图掌握主动权,“咱们县公安局的办公条件、装备保障实在太落后了,民警们……” 曹伟兵直接挥手打断,语气强硬,直奔主题:“田书记!办公条件的事,咱们稍后再议!现在有个紧急的工作,县长亲自督办!我和老王知道你忙,所以主动上门来跟你对接!是关于清理‘小金库’和规范罚没收入、特别是涉案财物管理的事情!” 他点明了田嘉明几次三番拒绝沟通的事实。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提名副县长落空的事,虽然没受处分,但心里一直憋着一股邪火。此刻见曹伟兵如此不客气,心中更是不悦。但他城府极深,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曹伟兵坐下后,简明扼要地将县里根据中央和省、市文件精神,全面清理“小金库”、规范罚没收入,以及要求公安局立即上缴吕振山案和沈鹏案涉案资金的要求说了一遍。 王琪适时地补充道:“田书记,这些都是上级有明确文件规定的硬性要求,我们也是按章办事。希望您理解支持。” 田嘉明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抽出几支烟,分发给众人,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和反诘:“哦?有文件?是啊,有文件的事情当然要办。这没说的。”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曹伟兵和王琪,“但是,曹县长、王局长,那咱们县公安局关于改善基层所队办公条件、更新执勤装备、保障办案经费的‘三个改善’文件,也是以市政府的名义正式下发的吧?怎么到了咱们东洪县,我们申请财政资金改善办公用房、购买警用车辆、更新装备、发放值班津贴和必要的出勤补助……这些最基本的办案保障条件,县里怎么一直拖着不落实?我们的民警还在用着十几年前的老爷车,挤在危房里办公!” 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加重:“还有!我们县局民警集资房二期项目的财政配套补助资金,为什么也迟迟不到位?导致二期工程迟迟无法开工?上百户民警眼巴巴等着分房!这些,难道就没有文件支撑?就不是上级的要求?就不是关乎队伍稳定的大事?!”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曹伟兵和王琪:“曹县长,王局长,你们既要我们交钱,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我们的实际困难?县里总不能只收钱,不投入吧?这样搞,谁还有积极性?公安局的活不好干啊!” 王琪被问得有些窘迫,连忙解释:“哎呀,田书记,您要理解县里的难处!财政盘子就那么大,既要保工资、保民生,又要搞建设,实在是捉襟见肘!各乡镇都在喊穷……” 田嘉明直接打断王琪,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王局长!我是公安局局长,我只能站在公安局的角度考虑问题!其他单位的困难,那是你和曹县长该统筹协调的事嘛!你们要求我们把涉案资金交上去,没问题!但县里必须一视同仁!讲公平!” 他盯着曹伟兵,抛出杀手锏,“如果县里能把其他单位的小金库、特别是那些乡镇计划生育罚款之类的收入也统统收上来,统一管理,那我们公安局二话不说,该交多少罚没款,一分不少立刻上交!一视同仁嘛!做不到这点,让我们一家交,难以服众啊!” 万金勇见气氛紧张,赶紧打圆场:“曹县长,田书记的意思是,公安局用钱的地方确实很多,压力很大,配合县里中心工作也投入了大量精力。您看,像计生工作,这是基本国策,也是县里重点工作,我们投入了大量的精力配合各乡镇政府,处理了很多棘手问题,维护了稳定。曹县长,规范罚没收入是好事,我们肯定是支持的!实在不行这样,我们局党委马上开会研究一下,结合案件办理进度,尽快拿出一个意见来,报到县委县政府?” 曹伟兵听万金勇还想用“研究研究”来拖延,脸色更加难看,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党中央、国务院的文件精神,省、市的明确要求,还要你们局党委研究个意见出来才能执行?你们开会研究什么?研究怎么打折扣、搞变通吗?” 田嘉明听到这话,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将手中的烟头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万金勇则是并不着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仿佛能化解一切尴尬和冲突的温和笑容,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声音平和地解释道:“曹县长啊,您别误会。我们开会的目的啊,肯定是为了统一思想,研究怎么样才能更好地贯彻上级文件精神嘛!县长,我们开会,那肯定不是为了逃避责任,恰恰相反,是为了更稳妥、更有效地解决问题嘛!” 田嘉明直接抖了抖烟灰,将烟灰精准地弹入烟灰缸,看向曹伟兵,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和最后的摊牌意味:“曹县长啊,你今天来,到底是个什么目的?咱们也别绕弯子了!这样,不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现在就表个态:其他单位该退的款,我们公安局一分不少,当退则退!但是,如果其他单位都不退,单单让我们公安局退?”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曹县长啊,不是我姓田的不支持你的工作!是大家要一视同仁!要讲公平!”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体谅”和“现实”的意味:“县里财政紧张,说句实在话,这点罚没款呀,也是调动一线执法人员积极性、保障队伍最基本福利待遇的必要手段嘛。我们局领导并没有谁揣进自己的腰包里!这一点,天地良心!” 他目光扫过审计局长蒋劲东,“曹县长,审计局蒋局长今天也在这里,如果你们不相信,完全可以现在就安排审计人员进驻!” 曹伟兵如今已是常务副县长,地位比之前担任县委常委、副县长时更高,自然底气也更足。他深知自己能有今天,是靠着坚决执行县委县政府的指示,工作得力才上来的。面对田嘉明的强硬,曹伟兵毫不退缩,声音沉稳有力:“嘉明同志啊,派审计进驻各单位进行全面审计,那自然是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也是早晚的事。但现在首要的、最迫切的问题,是解决你们公安局扣押的涉案财物管理不规范的问题!这些涉案资金,按规定就应该及时移交到县财政专用账户进行监管!可是现在,县财政的账面上,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这不合规!” 田嘉明冷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曹县长,案子还没有办完!很多关键证据还在补充调查之中!今天纪委的苏清舟书记还在我们局里了解案情,把案卷都调阅走了。我们在座谈会上也查找出了不少问题和疑点,需要进一步补充侦查。这些涉案资金,是重要的物证!在案件没有最终结案、法院没有做出判决之前,你让我们怎么移交?移交了,影响了案件侦办和诉讼,谁负责?”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曹县长,你刚刚上任常务副县长,就着急忙慌地跑到公安机关来要钱。恐怕……有点说不过去吧?怎么,您是觉得咱们东洪县最近太平静了,事情还不够多吗?” 曹伟兵被田嘉明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无比,也是说道:“田书记啊,不是我揪着你不放!是你如果当初主动、规范地把涉案财物交到财政上,按规矩办,不就没有今天这回事了吗?再者说,我来要这笔钱,是跟李县长汇报过的!是县长点了头的!” 田嘉明闻言,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笑,眼神里充满了不屑:“曹县长,你少拿县长来压我!”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对抗和“谁怕谁”的强硬,“你可以给县长汇报,我也可以去找县长汇报!县长要是解决不了,我还可以去找市长汇报!市长要是也解决不了,” 他目光如炬,直视曹伟兵,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可以去找省委领导汇报!总有说理的地方!” 第1112章 田嘉明心高气傲,彭凯歌大局为重 曹伟兵听到田嘉明那句“市长不行我还可以找省委领导”,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声音带着被冒犯的克制和一丝质问的冷意:“田书记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到你这里来,那也是正常的工作安排!是代表县政府履行监管职责!你倒好,一找李县长,二找市领导,三找省委领导!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常务副县长分量不够?那要不要干脆直接去中央?让国务院给你下个指示?!” 田嘉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出曹伟兵话里的刺,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烟盒,又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声音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却字字扎在曹伟兵的软肋上:“曹县长啊,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公安局的经费,同志们这么辛苦,县财政也没有保障到位。你看看咱们派出所,二十个所里面,就城关所有那么一台不知道倒腾了几手的破吉普车!其他所呢?都还是靠摩托车出警!这是不是事实?” 田嘉明顿了顿,目光扫过曹伟兵略显难看的脸色,继续道:“你再看临平县,以前也是贫困县吧?人家那里的派出所,哪个不是配上了面包车?再看看咱们县里各个乡镇党委政府,哪个书记乡长不是坐着桑塔纳?计生办的面包车都有好几辆!我们派出所要出个警,有时候还得找计生办借车!曹县长,我出门坐面包车也就算了,但咱们所里的同志,骑着摩托车,怎么抓人?怎么办案?这些实际问题,您管财政的,给解决了吗?” 曹伟兵被田嘉明这番“摆事实”堵得有些气闷,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田书记,我这不是正在解决问题嘛!县里现在搞清理小金库、统筹罚没款,目的就是为了财政开源!规范各家单位资金使用,就是要提高资金的使用效率!你想想,公安局不交钱,工商局不交钱,各家单位罚的款各家单位自己用,县财政就这么点收入,怎么可能有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田嘉明慢悠悠地抽着烟,不着急,不急不徐地说道:“曹县长啊,其他单位和县里全局方面的问题,我也不清楚。我呢,也只是按公安系统的惯例在办事。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县政府党组成员,操不了县政府全局的心。” 田嘉明特意强调了“普通”二字,带着一丝撇清和自嘲。 曹伟兵立刻抓住话头,试图将田嘉明拉回“大局”:“田书记,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您起码也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是咱们班子的成员!这个时候,你肯定还是要为县里党委政府分忧嘛!大局为重啊!” 田嘉明闻言,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反诘和不易察觉的强硬:“我是为党委政府分忧啊!不然平水河的案子,石油公司腐败的案子,怎么办下来的?我是顶了多大的压力?曹县长啊,谁又为公安局分忧啊?公安局这么多同志,我再强调一遍,到现在警服那都是三年前发的!曹县长,这过分了吧?公安局的同志也是人啊!他们自己都拿不到该有的待遇!现在我手上还有七八个申请,要申请调到其他单位,我都压着没有放!公安局都已经到这个样子了,那怎么还能维护治安、处突保安啊?队伍不稳,才是最大的隐患!” 曹伟兵知道,自己不是来吵架的,更不是为了彻底得罪田嘉明。他强压火气,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声音带着一丝提醒和最后的通牒:“田书记啊,我今天来不是给您吵架的啊。我的意见还是很明确,如果说县公安局不把这两笔涉案资金交出来,我只能讲这个事,给李县长汇报,让县长拿到县政府党组会议上进行研究!到时候以县政府的文件形式,正式发到公安局!嘉明书记,到时候,你可能会不大体面呀!” 田嘉明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带着一丝“奉陪到底”的意味:“曹县长啊,你如果要这么办,那公安局的同志可是要闹意见的。这本来就是一支维稳的力量,如果自身都出现了不稳定,思想上有波动,到时候一切后果,可是要由你来承担的。” 田嘉明这话,软中带硬,带着明显的威胁。 曹伟兵在东洪县,那也是“二代”出身的干部,虽然自家的家族比不了李泰峰、李显平、焦进岗和胡延坤这些根深蒂固的老干部,但父亲也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从小耳濡目染,哪里受得了这种赤裸裸的威胁?他心中的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了上来,声音也冷硬了几分:“田书记啊!你要是这样说,那咱们可就都不太体面了!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在东洪那也不是吓大的!我也不是一个软柿子!您既然这么说,您不是要去找县长,找市长,找省长吗?那好!”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决绝,“我现在就去给李县长汇报!如果县长解决不了,我曹伟兵也可以陪你去找市长!你认识张市长,我也不是不认识张市长!如果你非得把问题拿到市政府这个层面来讲,到最后,丢人的,恐怕不是我曹伟兵个人,而是咱们整个东洪县的领导班子!” 说完之后,曹伟兵不再看田嘉明,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门被他随手带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田嘉明看着曹伟兵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中抽了一半的烟,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随意吐了口痰,然后用脚使劲碾了碾,仿佛脚底下踩着的就是那个不识时务的曹伟兵。他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脸色尴尬的万金勇,声音带着一丝不屑和掌控全局的自信:“万政委啊,看到没有?公安局自身要是没硬起来,别人就敢欺负上门!不过是一个副县长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成大领导了?也太小看我田嘉明了!” 万金勇看着田嘉明这副样子,心里暗暗叫苦。如今的田嘉明,在县公安局已经有了绝对的权威,在这次县里惩治腐败案件中,他立下了汗马功劳,拿下了李显平、沈鹏、胡延坤和胡玉生这些东洪的风云人物,李显平本想和田嘉明打擂台,结果李显平自己先落了马,但这反而让田嘉明在公安系统树立了绝对的权威。所有人都知道田书记脾气暴,背景深,能力大,他说的话在公安局就是一言九鼎。虽然他不是局长,但说话比任何一届局长都好使。 万金勇小心翼翼地劝道:“田书记,在线上,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要以和为贵嘛。再说了,这些钱,确确实实也是扣押的涉案资金,是财政该管的钱。咱们拿去买5辆桑塔纳回来,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而且,今天我私下问了审计局的老蒋,他说年前可能要安排一次审计……” 田嘉明直接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有什么不太好的?好得很!公安机关是政治机关,是专政机构,就是要高人一等!你看看临平县的公安局班子,坐的都是越野车!咱们不要搞得像个小媳妇一样,在这些人面前都文文弱弱,感觉自己欠了他们多大恩情一样!咱们自己都硬不起来,底下的同志怎么硬起来?公安局班子,包括局党委委员、政治部主任,全部换桑塔纳!至于审计的事,”他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沟通就是了!” 田嘉明又抽出一支烟点上,心里想着于伟正马上要来当市委书记,东原的天都要变了,底气更足。他继续说道:“一个副县长而已,真的把自己当成多大的领导啊?听我的,不要把他当回事。” 万金勇还是有些不放心,犹豫道:“我只是担心,这个曹伟兵回去给朝阳县长汇报之后,朝阳县长那边会不会……也会不高兴啊?” 田嘉明吐出一口烟,眼神深邃:“朝阳县长那边你就放心吧,我会亲自去沟通的。” 有了田嘉明这句话,万金勇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万金勇想了想,又提出一个建议:“田书记,我看还有一个建议啊,就是咱们派出所下属单位这么多,小金库的情况也确实存在。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统计一下,加强管理。这也是规范管理的一个手段吧?” 田嘉明点点头,但语气带着一种现实的“灵活”:“嗯,这个可以有。但万政委啊,带公安队伍和带兵到底是一样的,水至清则无鱼。你不让大家得到点好处,大家怎么可能会有工作积极性?公安机关的优越性又体现在哪里?同志们也是人嘛!让各个所自己掌握一些流动经费,有点自主权。说点难听的,到时候局机关的同志下去检查工作,人家所长办招待也能喝碗羊肉汤嘛!你总不能指望着就这百十来块钱的死工资,大家还自掏腰包给你请客吧?这是很现实的道理。” 就在这时,刑警大队大队长、公安局副局长廖文波敲门走了进来。看到万金勇也在,他连忙说道:“哦,田书记,万政委,正好你们两位领导都在。工业园区的管委会副主任齐晓婷带着几个人过来了,想沟通一下工业园区治安的问题。田书记,您有没有时间参加一下座谈?” 田嘉明一皱眉,问道:“他们来什么事啊?这个老彭倒是打了几次电话,一直想约见面。怎么,他没来,安排了一个副主任过来?” 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廖文波解释道:“工业园区那边的同志说,主要是业务上的事。现在工业园区地广人稀的,小偷小摸不断,特别是最近晚上,经常失窃钢筋、水泥这些建材……他们的意思是咱们出警太慢了,希望加强一下。” 田嘉明脸上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我给城关镇派出所的老陈打过招呼,让他们少管工业园区的事。过年了,各个乡镇都去慰问了派出所,就他们工业园区没动静!再者说了,我让城关镇派出所陈所长找他们借台桑塔纳用用,他们都不借!现在想着求到我们门上了?再说了,一个副主任,我不去!” 廖文波自然知道齐晓婷的背景,提醒道:“田书记,这个齐晓婷身份还是比较特殊的呀。她是齐永林的闺女。她的男朋友杨伯君,就是县政府督察室的主任,现在还在给县长服务呢。” 田嘉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不过是副科级嘛。这样啊,文波,你现在也是副科级了,副局长兼刑警大队大队长,级别够。你代表局里去和她进行座谈,可以了吧?没必要由我出面。” 田嘉明刻意强调了廖文波的级别,仿佛在说齐晓婷还不够格让他亲自接待。 万金勇见田嘉明态度坚决,连忙打圆场:“呃,田书记啊,要不这样,我去接待一下?毕竟齐主任身份特殊,咱们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田嘉明看了万金勇一眼,算是给了个台阶:“行吧,老万你去也行。原则就是城关镇派出所本身就承担了很大一部分警力,精力确实非常有限。城关镇是中心镇,任务本来就重。如果再抽出一部分精力负责工业开发区来,那警力更是捉襟见肘。” 他顿了顿,给出了明确的解决方案:“如果他们想让城关镇派出所兼顾这一块,两种方案:第一,成立工业园区派出所!请他们自己去县里汇报,我们公安局配合。这是上策,一劳永逸。但涉及人员编制、办公场所、经费预算,都需要县里编办、财政审批,时间可能比较长。第二嘛,”他话锋一转,“如果他们认为没必要成立派出所,那就请工业园区在办公条件上支持一下城关镇派出所。给一些该给的资源,给一些该给的帮助!不能只想让大家干活,又不想让大家出力!空手套白狼不行!” 廖文波赶紧问道:“田书记,具体点,您看需要他们支持什么?” 田嘉明手指敲了敲桌面,开出条件:“车嘛,至少得配2台面包车!这是硬件保障。经费上,参与工业园区巡逻和处警的民警,每人每月至少要补贴100块钱!这样的话,城关镇派出所才有更大的精力来照顾这边的工作。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今的田嘉明,在县公安局已经有了绝对的权威。廖文波自然不敢违背他的意思,立刻应道:“是!田书记!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和齐主任谈!”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万金勇看着廖文波离开,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也是跟上了脚步。走到门口之后,万金勇还是觉得不好谈,就找了理由说道:文波啊,算了,业务上的事,我就不进去了。说着也是没有进廖小会议室。 廖文波一脸无奈,来到小会议室时,齐晓婷和工业开发区办公室的几名干部已经等了一会儿。看到只有廖文波进来,齐晓婷眉头微蹙,但还是站起身,礼节性地伸出手:“廖局长,请示可是够久的啊。” 廖文波脸上堆起尴尬的笑容,与齐晓婷握了握手:“齐主任,不好意思啊,让大家久等了。我刚才去请示了一下领导……关于你们说的事啊,公安局这边确实也很头疼。”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大家坐下。 齐晓婷坐下后,单刀直入:“廖局长,这事儿难道还不能办?这不是正常的工作往来吗?维护工业园区治安,本就是公安局的法定职责!你一个管业务的副局长,难道让派出所的同志出个警都做不了主啊?” 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和质疑。 廖文波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哎呀,齐主任啊,公安系统有它的复杂性。这涉及到派出所业务管辖的问题,肯定是要由局党委会来研究决定的。我刚请示了田书记,是这样安排的,城关镇肯定是以城关镇为主,如果时间充足……” 齐晓婷直接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你刚刚去请示了田书记,就是这个结果?工业园区的治安问题就不管了?” 廖文波被问得有些窘迫,连忙摆手:“不是不管!田书记也很为难啊!城关镇本身就是中心镇,任务繁重,警力紧张。现在县里面财政也比较紧张,如果增加人手,经费上也得不到保障。所以啊,有些工作还是需要得到咱们工业园区的支持啊!大家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嘛!” 齐晓婷立刻明白了,这是公安局在坐地起价。她直视着廖文波,语气带着一丝冷意:“廖局长,你直接说吧,需要我们工业园区做什么?” 廖文波清了清嗓子,按照田嘉明的指示说道:“齐主任,这也不是我个人的意见呀。我们局党委研究后,有这么两条路:第一,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可以申请成立工业园区派出所!这涉及人员编制、办公场所、经费预算,需要你们自行向县里编办、财政等部门汇报申请,我们公安局全力配合。但这个过程可能比较长。在派出所成立之前,可以由城关镇派出所先实行代管。”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齐晓婷的脸色,继续说道:“第二嘛,就是维持现状,仍然由城关镇派出所负责工业园区的日常工作。但是呢,考虑到工业园区规模扩大和治安压力增加,需要增加一些人员和装备投入。这里面呢,也涉及到经费和编制的问题。现在我们城关镇派出所正式的民警只有六个人,中心镇的工作就够他们忙的了,再兼顾这么大一片工业园区,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齐晓婷听完,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廖局长!我的廖局长啊!现在工业园区,不过才几家在建工厂罢了,厂区的规模也不大嘛!还没有两个村的面积加起来大!有必要搞个派出所吗?再者说,工业园区本来就在城关镇辖区内,理应由城关镇派出所管!怎么我们工业开发区一成立,城关镇派出所就不管了?这说不过去吧!” 她越说越激动:“你看现在城关镇工业园区的问题有多严重!一直有本地流氓在干扰施工!当地群众也坐地起价!已经影响到施工进度了!现在是冬季,施工不多,问题还不明显。等明年开春之后,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那是要影响全县整体工作进度的!廖局长,你这个管业务的局长,管的是全县公安的治安工作吧?难道我们工业园区就不属于东洪县公安局管辖吗?这出警维护治安,维持正义,怎么搞得像旧社会请保镖一样,还要谈条件吗?现在非但问题没解决,反倒学起打太极了?” 齐晓婷的话说得直接而尖锐。廖文波听完之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更加尴尬:“哎呀,这个……齐主任,这都是我们局党委的意见,不是我个人的意思。这样吧,您把您的诉求具体反映出来,我一定积极向我们局党委汇报!争取尽快解决!” 齐晓婷冷哼一声,直言不讳:“汇报?不就是向田嘉明书记汇报吗?田书记有必要在这个事情上,在工业园区‘四个刻不容缓’和‘四大工程’上打折扣吗?这样吧,田书记是县政府党组成员,我们彭主任那也是县政府党组成员!这个情况,我呢,也只有回去给我们彭书记汇报,请我们彭书记亲自去给田书记沟通了!” 说完之后,齐晓婷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廖文波:“算了,廖局长,不给您添麻烦了!现在我们彭书记给我的任务,就是协调好治安防范工作。其实呀,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现在不断有人到在建工地里去偷钢筋,扛水泥,连水泥板都有人偷!白天还好,晚上看门的工人都看不住!您这个管治安的局长,管得可真好啊!” 她不再多言,带着工业开发区几个中层干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齐晓婷回到工业开发区的临时办公点,立刻向党工委书记彭凯歌和主任周炳乾作了汇报。周炳乾听完,满脸不解和愤懑:“什么意思啊?这事是开玩笑的吧?就因为出警的问题,还要向市编办汇报?难道工业园区不属于东洪县管了吗?我们去找城关镇派出所,城关镇派出所让我们找公安局,找公安局让我们找县政府、找编办!还要我们给县政府协调报文件?哎,我就纳闷了哈,这维护治安本就是公安局的法定职责!这还需要去协调?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周炳乾之前在县委办当副主任,哪个二级班子的头头脑脑不给他三分薄面?现在到了工业开发区主政一方,协调工作反倒不如以往顺利了,心里憋着一股气。 彭凯歌看着周炳乾激动的样子,又看了看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齐晓婷,摆摆手,示意他冷静:“周主任啊,淡定,淡定。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彭凯歌作为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深知田嘉明现在的份量和背景。 周炳乾摇了摇头,抱怨了几句也觉得没用,压着火气说道:“这个田书记……我知道他想要我们提供一台桑塔纳给他用。但车是工业园区的门面啊!说句现实的,我们工业园区现在也拿不出多余的车来给他使用。他这不是把义务出警当成买卖来做吗?” 彭凯歌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看这个田书记啊,和县里、包括市里面某些领导关系匪浅。如果我们直接把这件事情闹到县里面,大家以后不好见面,咱们以后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县里肯定还认为咱们工业园区没把事情处理好。我建议,咱们两个还是直接去一趟公安局,班子之间召开一个座谈会,就公对公的,推心置腹地谈这件事。工业园区下一步搞拆迁、搞治安,确实离不开公安局的支持啊。” 彭凯歌心里清楚,自己到工业开发区来,也是多方妥协的结果,和县长并没有那么亲密的关系,再加上自己的亲戚、前常务副县长刘超英已经到了县政协,在县政府的话语权远不如以前了。有小道消息说,田嘉明下一步很可能直接担任县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不走人大选举那条线了,背景硬得很。 周炳乾书生气比较重,觉得有点憋屈:“我看给田嘉明打个电话沟通一下就可以了吧?何必亲自跑一趟?” 彭凯歌苦笑道:“哎呀,周主任,公安局田书记那边电话也不是没打过。他呢,一直不正面回应,只是提咱们有三台桑塔纳,要借走一辆。我没答应。但很多工作,他不点头,下面的人根本推不动啊!他不正面回应,事情就卡在这里,很不好办!” 犹豫片刻之后,彭凯歌看着齐晓婷和周炳乾,下定决心:“这样吧,我再给田嘉明打个电话约一下。实在不行,就约个时间吃个饭!饭桌上好说话!” 齐晓婷和周炳乾出门后,彭凯歌思前想后,还是先给自己在县政协当主席的亲戚刘超英打了个电话,把田嘉明要车的事和目前的僵局详细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刘超英听完,沉默了几秒,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借给他!马上借给他!” 彭凯歌有些不甘心:“超英主席,这……这车可是……” 刘超英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清醒,缓缓说道:“车是身外之物!面子从来不是车给的!我已经听人说了,田嘉明专门打了招呼,不让城关镇派出所管工业园区的事!这是给你上眼药啊!但是其实,这是给县委政府唱对台戏了,这个时候,就要体现出你以大局为重了!田嘉明接了你的车,虽然犯忌讳,显得咱们有点低声下气,但总比事情彻底僵在那里,影响工业园区建设大局强!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局面,把项目推进下去!这样,县里才会看到你的格局嘛!” 彭凯歌得到点拨,心里虽然还是有点憋屈,但也明白了轻重缓急。他立刻拨通了田嘉明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传来田嘉明略显慵懒的声音:“喂?哪位?” “田书记啊,是我,彭凯歌!”彭凯歌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哦,彭书记啊,有什么指示啊?”田嘉明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 彭凯歌连忙说道:“田书记,不敢当不敢当!是这样,工业开发区啊,在治安上还是得请您和县局多支持啊!我们这边确实遇到点困难……” 田嘉明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支持嘛,肯定是支持的。但支持是相互的。公安局现在人手少,经费紧张,装备差,这些都是客观困难。我们也想给大家多做贡献,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目前来看,公安局有实实在在的困难,需要县里支持,但县里一直没有正视这个问题。今天我还和曹伟兵县长争执了几句,双方现在分歧比较大。我们认为公安机关的经费保障,那就应该由县里来支持嘛……但东原公安机关条件太差,我现在正打算去找县领导汇报呢。” 他话里话外,还是绕着经费和装备打转。 彭凯歌心里暗骂一声,但语气依旧诚恳:“田书记,这样,之前您不是需要我们支持一辆桑塔纳嘛?我们全力支持!下午我让人就把车给您送过去!您看怎么样?” 田嘉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轻笑,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呵呵,彭书记客气了!那就相互支持嘛!这样,我给城关镇派出所老陈打个电话,让他们先代管一下工业园区的事情。不过啊,”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指导”的意味,“彭书记,治安不能仅靠公安局一家,要调动群众的主动性,也要发动起来呀!现在咱们农村地区夜间都实行打更巡逻,群防群治效果不错。派出所也就这几个人,几条枪,实在管不了全县的所有治安问题啊!治安防范,还是要群防群治!我这边也给城关镇派出所的同志打个招呼,让他们加强巡逻。” 田嘉明说完,不等彭凯歌再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彭凯歌听着话筒里的忙音,愣了几秒,才缓缓将电话撂在桌子上,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既有松了口气的轻松,也有一丝被拿捏的不甘。他随即叫来了周炳乾和齐晓婷。 “车,下午就给田书记送过去。大局为重,先换平安。”彭凯歌言简意赅地交代道。 周炳乾有些文人气骨,还是忍不住说道:“上次李县长来调研,我就在提,有些问题咱们不要隐瞒,要实事求是的汇报。工业园区现在成了一批流氓眼中的肥肉,想来就来,想偷就偷,哎呀,快成个三不管地带了!这样下去……” 彭凯歌摆摆手,打断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炳乾啊,之前你在县委办,我在政府办,咱们两个沟通的其实也不少。现在既不是泰峰书记那个时候了,也不是超英县长在的时候了。现在田嘉明风头正盛,李县长来调研,田书记又在场,如果我们说治安上有很大问题,田书记这个人能高兴吗?李县长能高兴吗?不就是看重了咱们的车嘛!这样,我那台车车况最好,晓婷,你安排一下,下午洗一洗,给田书记送过去。” 齐晓婷有些担忧:“彭书记,那您以后坐什么车?” 彭凯歌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以后就坐面包车!接待用车不动。咱们时刻要以大局为重!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咱们眼里要围绕“四个刻不容缓”和“四大工程”办事。 第1113 章 周鸿基家宴宾朋,唐瑞林铩羽而归 1991年农历腊月初七,年关将近的气息弥漫在省城的大街小巷。元旦悬挂的红灯笼大多已被撤下,换上了喜迎春节的新样式,更显喜庆。不少机关单位的门口也悄然挂起了彩旗,透着一股子忙碌又期待的节前氛围。 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和东原商会会长周海英乘坐着那辆崭新的黑色皇冠轿车,平稳地驶入了省城。下午时分,车子路过市中心,正好看到一支队伍打着横幅走过:“省商贸系统热烈庆祝省百货大楼十周年店庆活动!” 唐瑞林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舒适的后座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点着,目光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略显喧闹的景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海英啊,你看,时代确实在变了。商贸系统的干部,都走上街头搞宣传了?这在以前,倒也算个新鲜事。” 周海英坐在旁边,脸上挂着惯常的、带着一丝疏离感的笑容,接口道:“是啊,唐书记。省城最近新开了两家民营商场,生意红火得很!晚上吃完饭,我陪您去逛逛?感受一下新气象?”唐瑞林哪有闲情逸致逛商场,他今天最重要的任务是面见老领导周鸿基,寻求最后的转圜。他摆摆手,语气平淡无波:“算了,今晚上要和老领导彻夜长谈啊。”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补充道,“海英啊,多亏有你啊,今天能顺利约到老领导,还答应晚上一起在家吃饭,倒是没想到这么顺利。”这话里,既有一丝庆幸,也藏着一丝忐忑。 周海英点点头,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是啊,唐书记啊,您知道的,我父亲念旧情。我特意托人到平安县买了上好的羊肉,又去临平县拿了几只正宗的烧鸡,都是老家的味道,足见您的诚意了。”他特意强调了“诚意”二字。 车子驶入省委家属院别墅区。门口的警卫一丝不苟地核查了车辆信息和人员身份后,才予以放行。车子最终在一栋两层高的苏式风格灰色小楼前停下。省委领导的别墅门前大多是小花园,但周鸿基家门前却显得有些不同——一片打理得整齐的菜地取代了花园,部分菜地上还覆盖着透明的塑料薄膜,显然是在尝试小型的暖棚种植。 周海英先下车,主动给唐瑞林介绍:“唐书记,您看,我爸就喜欢捣鼓这些。好好的花园非要开成菜地,还学着搞什么暖棚技术,非得盖上塑料薄膜种点反季节菜。”透过薄膜上凝结的细小水珠,依稀能看到里面嫩绿的菜叶在冬日里倔强地生长。 唐瑞林走近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带着过来人“经验”的淡笑:“在我们东原啊,也不是没有引进暖棚技术。我曾经到平安县的秀水乡考察过,那边也有搞的。只是啊,”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务实者的清醒,“这暖棚看着好,有个致命缺陷——怕风怕雪!去年平安县那场大雪,压垮了四十多个暖棚,群众损失惨重啊!当时红旗同志跟我汇报时,愁得眉头都拧成疙瘩了。” 说话间,司机商晨光已经把从东原带来的土特产搬进了屋,交给迎出来的保姆处理。这时,周海英的母亲也走了出来。她戴着一顶朴素的毛线帽,穿着家常的棉衣,笑容温和地迎上来:“瑞林啊,来啦!哎呀,还带这么多烧鸡来,太费心了!一看就知道是你的心意!” 唐瑞林连忙摆手,语气谦逊:“嫂子,您可别这么说,这都是海英安排的。” 周母笑着摇头,语气亲昵又带着分寸:“海英这孩子哪有这么细的心思?瑞林啊,你有心了!你也知道,老周啊从来不收东西,我还以为是谁送来的,既然是你带的,我就替他做主了,但是下不为例啊,以后来家里,就像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带东西了!”她说着,热情地招呼两人进屋,言语间既维护了丈夫的清廉形象,又给了唐瑞林极大的面子。 唐瑞林坐下后,立刻关切地问道:“嫂子,老领导下班了吗?” 周母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没呢。他们今天下午要开会,开完会才能回来。这开会的时间没准儿,早的话也得五六点,晚的话七八点也说不定。”她语气平常。 周海英接口道,带着一丝刻意的笃定:“妈,今天爸肯定回来早!唐叔专门给他打过电话说好要回家吃饭的。” 周母这才知道周鸿基邀请了唐瑞林一起吃饭,脸上笑容更盛:“我知道!你爸交代了!说瑞林要来,省政协的邹老爷子也要来,组织部的伟正部长要过来,还有岳峰副省长也要来,还有邓牧为局长也要过来!今天来的没外人,”她看向唐瑞林,解释着,又道:“这样,海英,你陪着瑞林坐,我去厨房看看,帮帮忙。” 周海英听到家里要来这么多重量级人物——省政协主席邹镜堂、分管农业的副省长岳峰、省劳动人事局局长邓牧为、再加上省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于伟正……心里暗暗高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充分显示了父亲在省城深厚的人脉和影响力。他连忙应道:“哎,妈您忙您的。” 两人在客厅坐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外传来周鸿基爽朗的笑声和说话声。门开了,周鸿基与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于伟正,以及正厅级的巡视员李学文一同走了进来。周鸿基看到唐瑞林,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主动上前伸出双手:“瑞林啊,到了多久了?路上辛苦啊!” 唐瑞林习惯性地想上前接过周鸿基的风衣,周鸿基却自然地摆摆手,目光转向周海英,语气平常:“海英啊,来挂下衣服。”唐瑞林的手停在半空,略显尴尬地收回,脸上迅速换上恭敬的笑容:“老领导,我们刚到一会儿。” 于伟正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头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笔挺的黑色夹克衫,整个人显得沉稳干练,透着一股正值盛年的锐气。他微笑着向唐瑞林点头致意。而李学文则穿着相对随意些的深色棉大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作为退居二线的老领导,神态更显从容。 周鸿基招呼大家坐下,闲聊几句后,仿佛不经意地提起:“镜堂主席大概五点四十左右到。瑞林,镜堂主席你熟悉吧?” 唐瑞林立刻恭敬地回答:“熟悉!镜堂主席之前回乡考察的时候,我接待过两次。”他姿态放得很低。 唐瑞林观察着周鸿基的神色,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靠近周鸿基,声音放低了些,带着请示的意味:“老领导,这样,耽误您十分钟,我单独汇报几句?” “好啊!”周鸿基爽快地应道,随即对周海英说,“海英啊,你陪伟正部长和学文厅长聊聊天。”说完,便带着唐瑞林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周鸿基坐在藤椅上,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瑞林。有什么话,尽管说。” 唐瑞林坐下,脸上带着一丝刻意流露的诚恳和不易察觉的委屈:“老领导,您要批评我啊!” 周鸿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语气带着长辈的温和:“瑞林啊,大过年的,我批评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批评你啊?” 唐瑞林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老领导,我知道我工作没做好,组织上才把我安排去政协……” 周鸿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平和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瑞林同志,你说这话,我倒是真要批评你了!工作没做好就安排去政协?政协难道是‘垃圾桶’吗?错了!”他加重了语气,“瑞林同志,正是因为你工作干得好,组织上才把你安排去政协这个重要的岗位!组织上肯定也找你谈过话了,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组织上是安排你去政协担任主席,但同时给你解决了正厅级的待遇!你这么年轻,组织上就给你解决了正厅级,你怎么能说自己犯错误了呢?你犯错误,组织上还给你解决正厅级,那不是组织上也犯错误了?瑞林同志啊,所以我要批评你,你这个认识是不对的啊!要提高政治站位,正确看待组织安排。” 周鸿基这番话,既点明了组织决定,又堵住了唐瑞林诉苦的路径,还强调了这是“解决正厅级”的“安排”,而非贬谪。 两人正说着,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了。周海英的声音传来:“爸,唐叔叔,门口来了一辆奥迪车。” 周鸿基顺势站起身:“好啦瑞林啊,组织上的安排不要多想,要相信组织,服从大局。走吧,迎接一下,我估计不是岳峰就是镜堂主席,往外走吧。” 说话间,省政府副省长岳峰和省劳动人事局局长邓牧为两人也先后同车抵达。众人都是老熟人了,经常在一起交流,相互之间都很熟络。大家还是礼貌性地握了握手,寒暄几句后,便都坐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随意地聊着天,话题自然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新年和工作。 岳峰主动问道,语气带着熟稔:“秘书长啊,今年恐怕您又不能回家过年了吧?” 周鸿基笑着点头,带着一丝理解上级的坦然:“今年回不去了,中央领导要在省上过年,所以啊,呃,明天就是腊八了,我们就要忙起来了。今天很不容易把大家凑起来,我们提前过个腊八节,忙完了今天之后啊,恐怕就难再聚了。”闲聊一会,周鸿基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已经5点半了,走吧,我们到门口迎一迎镜堂主席。” 唐瑞林此刻只能在旁边陪着笑。在座的众人里面,都是东原籍在省上工作的领导干部,每一个都级别不低、人脉深厚。他在旁边陪着笑,当众人起身要去外面迎接时,唐瑞林似乎又找到了之前给周鸿基当秘书长时的感觉,下意识地快走两步,拉开了房门。 众人在小院里就讨论起了暖棚里的青菜。周鸿基指着暖棚,对分管农业的岳峰说:“岳峰省长啊,你在抓农业,现在看看这个暖棚技术的推广是极为成功的。怎么样?省里面这次得到了中央领导的表扬,说咱们为解决首都的‘菜篮子’工程做出了贡献。” 岳峰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回应道:“秘书长,我看不只是首都的‘菜篮子’,整个北方可能都要告别冬天只能吃萝卜白菜的历史啊!现在省农业厅和农科院正在做全面的技术研究和推广方案,争取在全省范围内铺开。到时候,每个市都要下指标。”说完,他目光转向旁边的唐瑞林,带着工作部署的意味:“瑞林同志,东原可是农业大市,以后在农业技术暖棚的推广上,你可要代表政协多呼吁支持,分担一些工作啊!” 就在这时,一辆奥迪车稳稳地开了过来。众人神情都严肃了些。唐瑞林习惯性地想去开门,刚迈了半步,马上又收了回来——在这个场合,开门显然轮不到他这个副厅级干部。车辆停稳后,周鸿基笑呵呵地主动迈出半步,亲自打开了后座车门。 省政协主席邹镜堂还是和以前一样,精神矍铄,笑容满面地下车,声音洪亮:“不好意思啊,让诸位久等了!”大家相互客套一番后,便走进了餐厅。 周鸿基家里按照东原的风味做了满满一桌家乡菜。浓浓的家乡味,瞬间勾起了众人的乡情。邹镜堂在主位坐下,看到了桌子上的烧鸡,就笑呵呵地说道:“这个味道一辈子忘不了啊,省城里可做不出这个味道。”紧接着,他拿起桌子上那瓶包装精致的高粱红五年陈酒,端详着说道:“哎呀,牧为呀,你们平安县真是走在了全国前列呀!这高粱红五年陈酒都上了省电视台广告了吧?为咱们家乡争光啊!” 邓牧为谦逊地笑着回应了几句。众人落座,凉菜热菜陆续上来,酒杯也已斟满。周鸿基作为东道主,笑着环视众人:“邹主席,岳省长,牧为局长,学文同志,伟正部长,还有瑞林啊,今天呀,大家都是东原籍在省上工作的同志,每年都有聚聚的惯例。今年呀,我还是当仁不让把大家组织了起来。今天是家宴,略备薄酒……”他顿了顿,目光恭敬地转向邹镜堂,“怎么样?我们还是请镜堂主席提第一杯?” 邹镜堂笑着摆摆手,姿态很高却透着亲切:“啊,这个。既然说了是家宴。那家宴呐,大家都是家里人,家里人聚会,自然是有家底的主人提杯嘛?呃,鸿基啊,大家没有外人呀,你就不要推辞了。” 周鸿基和邹镜堂又客套一番后,作为省委常委、秘书长,他知道过分的客气反而显得生分,便不再推辞,举杯说道:“那好,我就抛砖引玉,提第一杯。新年马上要到了,祝大家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家庭和美,万事如意啊!”祝酒词虽老套,但中规中矩,符合场合。众人纷纷举杯,气氛融洽地喝下了第一杯酒。 喝完酒之后,周鸿基看向周海英:“海英啊,今天是家宴,在座的都是长辈,倒酒的工作啊,就交给你了。”周海英平日里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今天同桌的都是省部级领导和重要厅局一把手,虽然大家嘴上说的是家宴,但级别威严犹在,他自然不敢随意说话,倒显得格外谨慎规矩起来。他连忙起身,恭敬地先为邹镜堂添酒,再依次为岳峰、于伟正、邓牧为、李学文、唐瑞林添酒,最后才给父亲周鸿基添上。众人自然都非常有礼貌,手指轻扣桌面以示感谢。整个酒桌氛围热闹而有序,大家保持着应有的平和与分寸,相互之间的交谈点到即止,很有节奏和规矩。 几轮敬酒之后,气氛更加热络。周海英倒酒都有些忙不过来,唐瑞林也适时加入帮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鸿基见时机成熟,主动将唐瑞林叫到身边,带着他走向主位的邹镜堂,笑容中带着郑重:“邹主席啊,咱们聚会啊是从来不谈工作的,但是啊,今天我要为瑞林破个例,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跟您汇报啊。您在政协所做的工作,有口皆碑,下一步后继有人啊!根据组织上的安排,瑞林同志下一步啊,要到东原市政协工作,担任政协党组书记、主席。您可是我们政协系统的老前辈、老领导,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东原政协的工作,多指点瑞林同志啊!” 他顿了顿,仿佛在解释,又像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声音清晰而平静:“啊,我要给邹主席汇报一声,这不算泄密,这个常委会的文件今天已经出了。瑞林同志啊,免去市委副书记职务,任市政协党组书记。”这话一出,等于是正式向在场所有人通报了唐瑞林的去向。 邹镜堂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理解和支持的笑容:“啊,鸿基啊,你不说我也不好问啊,组织部的同志之前已经给我沟通过了。对瑞林同志到政协工作,我表示欢迎和支持。”他目光转向唐瑞林,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这个政协啊,是有很大作用的平台。长期以来,一些地方政协作用发挥不够充分,那和干部队伍的年龄结构也有一定关系。你看,全省近20个地级市的政协主席,多数年龄都在五十七八岁、五十八九岁。退休制度的实行,干部到龄即退,这本身是制度要求。这个年龄层次啊,干事创业的积极性有所变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但这和岗位本身的价值没有关系啊。” 说着,邹镜堂竟然站起身来,主动与有些发怔的唐瑞林碰了一杯,语气充满鼓励和期许:“瑞林同志啊,政协工作大有作为,大有可为!你作为整个省内最年轻的政协主要负责同志,我从内心里是欢迎和支持的!虽然我下一步也要退下来了,但是啊,我依然会关心政协的工作,支持政协的发展,继续建言献策。你这么年轻,在政协这条战线上坚持下去,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为全省政协事业注入新的活力呀!” 邹镜堂这番话,既是官方的欢迎辞令,也带着几分对后来者的鼓励和安抚。但听在唐瑞林耳中,却如同坐实了他的“靠边站”。他太清楚了,邹镜堂一旦正式退下来,影响力必然大减,再想给自己实质性帮助恐怕很难。他内心本想着此行能争取周鸿基的支持,或许还有转圜余地,没想到下午的省委常委会就已经做出了最终决定。这突如其来的“官宣”,让唐瑞林心情瞬间跌落谷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强挤出一丝笑容,与邹镜堂碰杯,一饮而尽。 碰杯时,唐瑞林猛然注意到,邹镜堂的杯子里还有多半杯酒。在东原乃至许多地方的酒场文化里,“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是心照不宣的规则。邹镜堂杯中剩余的酒量,似乎在无声地印证着彼此关系的“浅”。如果不是周鸿基带着,恐怕邹镜堂这杯酒都不会碰。 周鸿基带着唐瑞林与邹镜堂喝完酒后,又依次与岳峰副省长、邓牧为局长、李学文巡视员喝了一杯,接着是于伟正。周鸿基带着唐瑞林来到了于伟正跟前。于伟正看到周鸿基走过来,赶忙站起身来,面色温和而恭敬:“老领导,新年好啊!” 周鸿基看着于伟正与身旁的唐瑞林,笑容满面,语气中带着欣慰和期许:“呃,我呀,在东原工作过那么久,最为欣慰的就是咱们班子里的同志啊,有很多优秀的干部被组织上重用。周朝政同志这一次也解决了正厅级,啊,咱们这个伟正同志啊,今天也算走完了程序。”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宣布的意味:“说是家宴呀,但是呢,其实今天也算是向伟正同志表示祝贺呀!祝贺伟正同志即将赴任东原市委书记!” 于伟正眼中闪过感激,语气诚挚:“书记,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啊,离不开您的提携和教诲啊。” 周鸿基立刻摆手,语气严肃而郑重:“哎,伟正同志,你能走到这一步,完全是组织的关心与培养!是群众的支持和信任!” 于伟正坦然说道,话语间带着对老领导的敬重:“领导啊,您看在座的诸位,除了镜堂主席之外,可以说都是您班子里带出来的干部。您呀在东原创造了一个时代啊。” 周鸿基笑着纠正,话语朴实而清醒:“从来没有东原的周鸿基时代,只有时代的周鸿基。这一点我是有清醒认识的。”他话锋一转,目光在于伟正和唐瑞林之间移动:“啊,伟正啊,组织上很快就会宣布任命。到时候一并宣布的还有瑞林同志的任命。瑞林啊,你们两位下一步都是东原市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了。你在东原工作多年,对东原的人和事都很了解,伟正也不是外人,也是东原老人了。瑞林啊,到了政协之后,你一定要全力支持伟正同志的工作,支持市委的工作,把党委的凝聚作用、核心作用和战斗堡垒作用发挥好,共同维护好东原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 唐瑞林心中苦涩难言,酸溜溜地接口道,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不甘:“周书记,老领导啊。伟正说的不错,您在东原树了一面旗帜呀。但是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一届领导班子可是没能很好地巩固您打下的基础呀,有些工作……出现了反复。”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下。周鸿基显然洞悉了唐瑞林的心思和潜台词,立刻打断,语气变得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瑞林同志!省委对东原的班子是非常认可的!对钟毅同志个人也是非常认可的!这一点我们在认识上,必须与省委保持高度一致!以后不该说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唐瑞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失落,苦笑一声,带着自嘲:“唉,我这个人啊,心直口快。看来我的事,未必不是坏在我这张嘴上啊。”倒也是几乎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言”导致了今日的结局。 周鸿基看着他,语气放缓,但依旧带着原则性的提醒:“你的这个认识不够全面。组织上从来不会仅仅看谁说了什么,组织上重点,看谁做了什么,做得怎么样。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一切往前看。在新的岗位上,把工作干好,才是正道。” 好在餐厅足够大,氛围足够热烈。另一边的邹镜堂、岳峰、邓牧为、李学文四人聊得火热,似乎并未过多留意这边略显凝重的对话。周海英端着酒瓶走过来,恭敬地为于伟正、唐瑞林和周鸿基添了酒,添完后正想缩回去。 周鸿基面色凝重地叫住他:“海英啊,你过来!” 周海英立刻站定,脸上挂着规矩的笑容立在旁边。周鸿基目光转向于伟正,语气郑重,带着托付的意味:“伟正啊,我呀,要给你交办一个任务。一到东原之后,一定要严厉地约束海英。绝对不能因为我的关系就对他高看一眼,照顾有加。相反,要严格的替我管好他。如果他再敢乱来,搞那些歪门邪道,绝对不能退钱了事!该抓就抓,该办就办!要让他明白,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领导干部的子女更要带头守法!” 这话说得极其严厉,既是对于伟正的交代,更是对周海英的当头棒喝。周海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尴尬无比。 于伟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有些局促的周海英,立刻打圆场,语气既给周海英台阶,又符合周鸿基的意图:“啊,领导,海英是东原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嘛。是咱们东原改革开放大潮中,敢打敢闯的一个典型人物,也是青年的优秀代表。老领导啊,我们现在是走在了体制内这条路上。如果放手让我们到商海去博弈,没准儿啊,我敢断言,我们几个里面做生意做得最好的还得是海英啊。发展中有些问题,很正常嘛。” 周鸿基并未被带偏,看着儿子,语气依旧严厉:“这小子啊,被钟毅同志管得还不够严。钟毅同志性格温厚,但对这小子太过包容了,差点让他误入歧途。”他随即话锋一转,肯定了周海英近期的表现,“不过还好,我听瑞凤和钟毅同志汇报。海英啊,最近认错的态度还是积极的。虽然有一些客观原因在,但是!领导干部的子女任何时候都不能讲客观,讲条件,任何时候都要讲奉献,讲担当!民营企业家眼里不能只有钱!在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经济体制里,更要承担社会责任!遵纪守法是底线!” 周海英只能尴尬地赔着不是。于伟正见状,很是豪爽地打圆场,给了个台阶:“这样吧,海英啊,我看你拿个杯子,自罚三杯。从此之后啊,这个我到了市里面,你也要带头支持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当然也包括咱们政协的工作。遵纪守法,合法经营,多为东原发展做贡献!” 周海英没有犹豫,知道这是父亲给自己留的体面,立刻拿起酒杯倒了三杯酒,仰头一一喝下,动作干脆利落。于伟正笑着对周鸿基说:“!老领导,大过年的,您呀,就别动肝火了。回去之后我一定按照您的要求,严加约束海英。我相信他在民营经济这条战线上,也会为东原的经济社会发展多做贡献的!” 这场家宴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才散。桌子上的菜还剩大半,众人又移到客厅喝茶闲聊了一会儿,才各自告辞离去。周鸿基将邹镜堂、岳峰、于伟正、邓牧为、李学文一一送上车。 房间里,最终只剩下唐瑞林、周海英和周鸿基三人。热闹散去,气氛显得有些清冷。周鸿基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平常地对周海英说:“海英啊,你把你唐叔叔的住宿安排好没有啊?”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确认送客的安排。 周海英看了一眼脸色晦暗的唐瑞林,心里明白父亲的意思——今晚没有促膝长谈的安排了。他连忙回答:“哦,爸,安排好了。我和唐叔叔就住省委招待所,离这儿不远,很方便。” 周鸿基慢慢地点点头:“嗯。”他目光扫过两人,仿佛随意地提起,“现在这个省城里组织了一些庙会,已经提前开始了,听说还挺热闹。现在时间还早,你们要是觉得闷,可以出去转转,看看庙会去吧。特别是我听说这个城隍庙那一带啊,非常热闹,民俗文化活动挺丰富。还有些省城的群众啊,有这个习俗,腊月里要去城隍庙里烧烧香。你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啊,也去体会一下省城的风土人情。” 很快,唐瑞林就上了皇冠轿车,神情落寞。周海英也正要上车的时候,周鸿基走近,郑重地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海英啊,我最后郑重的警告你一次。在东原,你如果再敢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捅出篓子来,”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你!听明白了吗?” 周海英被父亲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连忙点头:“爸,我明白,我,周海英扭头看了眼皇冠汽车,就低声道,唐叔叔的市委副书记,是不是可以保留……” 周鸿基直接打断他,语气严厉地压低声音:“你还想替省委组织部安排工作吗?管好自己的事!滚回去,把钱退了!” 第 1114章 唐瑞林心有顿悟,周海英提供干股 周海英听到自家父亲周鸿基说了一句“滚”,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从小到大,周鸿基在他印象里一直是温和儒雅的形象,说话沉稳,带着领导特有的分寸感,从未有过疾言厉色,更别提这种近乎粗暴的字眼。这句“滚”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火辣辣的,带着一种被彻底剥去体面的羞辱感。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短暂的空白之后,才猛地意识到父亲是真的动怒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震怒。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几乎是本能地转身,动作有些僵硬地钻进了那辆黑色皇冠轿车里,对商晨光急促地吩咐道:“去省委招待所!” 车子平稳地驶离省委家属院,车内的气氛却异常沉闷,仿佛凝固了一般。市委副书记唐瑞林闭着眼睛,身体深深陷在宽大舒适的后座里,头微微后仰,靠在头枕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者说,是一种放弃了一切表情的空白,透着一股大势已去、心灰意冷的疲惫和颓丧。周海英坐在旁边,目光扫过唐瑞林灰败的脸色,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知道,刚才父亲那句毫不留情的“滚”,唐瑞林离得不远,大概率是听到了。退一步讲,就算没听到,那也已经无关紧要了——省委常委会已经开过,文件已经下发,人事任免的决定如同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余地。唐瑞林的政治生涯,在东原的核心舞台上,已经画上了句号。 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周海英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试图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却又难掩其中的干涩:“唐书记,您看这事闹的……今天您没挨批,反倒是我结结实实挨了顿骂。” 唐瑞林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车顶棚上,眼神空洞而疲惫。他在官场沉浮多年,长期在周鸿基身边担任秘书长,对这位老领导的脾气秉性、行事风格,了解得如同自己的掌纹。他太清楚周鸿基了。周鸿基骂谁,往往意味着还拿谁当自己人,还愿意管教你、敲打你,说明你在他心里还有位置,还有价值;周鸿基不骂谁,客客气气,那才是真正的心冷了,放弃了,意味着你在他心中已经出局,连批评都懒得费口舌。今天周鸿基对自己全程几乎无视,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却对亲生儿子周海英雷霆震怒,这其中的亲疏远近、信任与失望,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唐瑞林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其苦涩的自嘲,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海英啊,我今天来,就是想来找骂的啊。”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车顶,望向虚无,“可我这找骂的没挨着骂,你这不想挨骂的,倒替我把这顿骂挨了。” 周海英心思剔透,立刻明白了唐瑞林话里的深意。他心头微微一震,随即顺着话头,试图宽慰道:“唐书记,事情也没您想的那么悲观嘛。您看,您还是咱们东原市四大班子的一把手,政协主席。我看新闻上的排名,市委副书记还排在政协主席后面呢。”周海英在体制多年,自然是了解其中的门道,也是试图用表面的排序来给唐瑞林一丝安慰。 唐瑞林摆了摆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彻底的无力感和放弃。他不再看周海英,目光转向车窗外流光溢彩的省城夜景。主干道上彩灯高挂,霓虹闪烁,比东原繁华阔绰许多。远处不时有烟花升空,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一团短暂而绚烂的光华,随即只留下一声沉闷的“砰”响和消散的烟雾,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看着远处不时有一颗烟花升空,不久后就听到了一声竹响,烟花落幕……”唐瑞林喃喃自语,眼神迷离,仿佛在烟花明灭间看到了自己仕途的起落,“事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已落……算了,可以了。我呀,就直接回招待所休息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厌倦,对眼前的热闹繁华再无半点兴致。 周海英看着唐瑞林这副心灰意懒的模样,自己也无心欣赏这无人陪伴的热闹夜景,便对司机吩咐道:“晨光,还是直接回省委招待所。” 省委招待所离省委家属院和省委都不远,车子很快抵达。商晨光对这里很熟络,之前几次送周海英回家,周海英有时会在这里开个房间休息。手续很快办妥。周海英很周到地要了一壶热水,拿着暖水瓶跟在唐瑞林后面,来到房间门口。 唐瑞林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周海英站在门口,恭敬地说道:“唐书记,我进去给您泡杯茶吧?” 唐瑞林接过暖水瓶,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声音带着明显的倦意:“哎呀,算了吧。今天……确实是有点累了,晚上就不喝茶了。明天一早,你起床后叫我,咱们一早就回东原。”他显然不想再有任何客套和打扰。 周海英见唐瑞林确实兴致不高,便不再坚持:“那唐书记,您早点休息。”他轻轻带上了房门。 门一关上,唐瑞林脸上强撑的平静瞬间瓦解。他随手将沉重的公文包丢在床上,身体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今天酒喝了不少,为了维持最后的体面,在得知自己确定要去政协后,他依然强撑着在酒桌上应酬周旋,不想被邹镜堂、岳峰那些人看穿自己的失意与不甘。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所有的伪装都卸下了,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失落。 他慢慢从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躺在床上点了一支。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感,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他慢慢地回忆着,思绪如同烟雾般缭绕升腾。自从上次临时主持市政府工作失意之后,周鸿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就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从市政府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上被平调到市委副书记,虽然级别未变,但一个务虚,一个务实,副书记还是比不过常务副市长的发展前景,权力核心已然偏移。 但那时,他还存着一丝希望,毕竟副书记和常务副市长都是市长、书记的有力竞争者。可如今,一脚踏进了政协,周鸿基今日那近乎无视的态度,更是让他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 烟雾缭绕中,唐瑞林的思绪越来越清晰。他忽然回过味来——或许,从自己晋升市长失败的那一刻起,周鸿基就已经把自己视作一枚弃子了!不然的话,钟毅刚找自己谈完话,流露出调整的意思,省委组织部的动作怎么会如此之快?常委会的文件当天就出了!这分明是早有预案,只等一个由头!以往干部调整前,自己作为分管人事的副书记,也会象征性地征求一下干部本人意见。可这次呢?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这哪里是“组织意图”?这分明是“弃之如敝履”! 他又想到于伟正。这个人凭什么能当上市委书记?以前在班子里,于伟正是组织部长,后来调到东宁当副书记,再跳到省委组织部当常务副部长,现在又杀回东原当书记。这晋升速度,快得惊人!唐瑞林心里冷笑,这背后,还不是周鸿基在省里力挺?周家的权力,在东原又找到了新的代理人——于伟正!而自己这个曾经的“秘书长”,已经被彻底踢出了核心圈子。周鸿基需要的是于伟正这样能接替他掌控东原的人,而不是自己这个已经“失败”过一次的旧部。 “周鸿基啊周鸿基……”唐瑞林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抛弃的愤怒,也有对现实的无奈,还有一丝对过去的追忆。“以前的你,或许真是一心为公。可现在的你……也不得不让人打个问号了。”他想到于伟正,一个长期搞政工的干部,真能当好统揽全局的市委书记吗?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唉,没有谁比谁干得好,只有谁比谁机遇好,谁比谁运气好,谁比谁会拍啊……”他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却落得如此下场,而于伟正却能平步青云,心里涌起强烈的不甘和酸楚。 他抖了抖烟灰,心里明镜似的:周鸿基那句“滚”,表面上是骂儿子,实际上更是骂给他唐瑞林听的!是在警告他认清现实,别再妄想!是在告诉他,他已经彻底出局了。是啊,当时代把你抛弃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会打。权力场上,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回想起今天家宴上那些人:邹镜堂省政协主席,即将退休、岳峰副省长前景广阔、于伟正新任东原市委书记、邓牧为省劳动人事局局长、李学文是正厅级巡视员……,正是应了那句话,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啊!哪一个不是背景深厚?哪一个不是周鸿基这条线上的人?邹镜堂是正部级,岳峰是副省级,于伟正即将主政一方,邓牧为掌管人事,李学文虽退二线但资历深。自己一个即将去市政协“养老”的主席,对延续周家的权力和财富还有什么用?那350万说退就退,周鸿基难道真不知道这钱的来路?那每一分钱上面,不都写着“权力”二字吗?周鸿基此举,无非是壮士断腕,用儿子的“破财”来保全自己,切割与龙腾旧账的联系,同时也彻底撇清与自己的关系。自己,连同那350万,都成了周鸿基用来平息事端、保全自身的筹码。 一支烟抽完,唐瑞林又点上一支。他想到太多:在全市干部大会上宣读人事任免时,自己比于伟正还年轻一岁,于伟正却成了市委书记;自己比张庆合年轻近七岁,张庆合还能继续当市长;还有王瑞凤、郑红旗、臧登峰、侯成功、白鸽这些更年轻的干部……哪个不是春风得意?倘若不是自己站错了队,或者说错了话……错就错在自己生不逢时,遇到了钟毅这个政治斗争的高手?还是错在自己不够狠,不够圆滑,没有像于伟正那样早早抱紧周鸿基的大腿?他反复咀嚼着过去几年的点点滴滴,试图找出那个关键的转折点,却只觉得一片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唐瑞林混乱的思绪中,突然又冒出一个念头:自己走了之后,市委副书记的办公室,会迎来谁?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答案:李学武!一定是李学武!在岳峰没当副省长之前,李家在东原式微,李学武连解决副厅都磕磕绊绊,李学文在省里也退了二线。李学武不就是因为在邹新民的人事档案上写了句“此人不堪重用”,就被压制了半年吗?如今岳峰当了副省长,投桃报李,李学武必然是新任的市委副书记!岳峰需要李学武在东原作为他的触角和代言人,而周鸿基也需要平衡各方势力,李学武的上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想到这里,唐瑞林嘴角竟露出一丝近乎荒诞的笑意。想到最后能够确认,不是自己干得不好,也不是自己站错了队,而是自己关系不够硬!仅仅抱着周鸿基这一条大腿,看来是靠不住的。现在被抛弃,也就正常多了。张庆合背后是邓牧为,李学武背后是岳峰,自己呢?已经不能给周家带来任何价值了。周鸿基需要的是能帮他稳固东原、延续影响力的新代理人,而不是自己这个已经“失败”过一次的秘书长。自己在周鸿基的棋局里,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就这样辗转反侧,苦思冥想了一夜,唐瑞林抽了两包烟,枕边散落着烟灰和烟头。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早上起床时,只觉得嗓子干得冒烟,浑身酸痛,脑袋昏沉沉的。但经过这一夜的煎熬,他似乎真的想通了一些事情。自己以往最不屑的,就是那些“买卖人”,觉得他们满身铜臭,目光短浅。可现在呢?平安县的王满江退休后搞起了建筑公司,活得滋润;周鸿基默许儿子周海英做生意,龙投集团风生水起;钟毅对儿子经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学武的儿子也在下海经商……是啊,谁不是为了钱?谁不是为了那几两碎银子?挣钱有什么错?周海英的话太有道理了,自己撞了南墙才悟出来的道理,人家早就想明白了。再大的官,一旦退休,权力过期作废。只有在当权时挣下足够的家底,才能保证家族的体面和延续。权力是暂时的,金钱才是相对稳固的保障。自己以前太清高,太理想化,忽略了这最现实的一面。 迷迷糊糊正要入睡,敲门声响起。周海英的声音传来:“唐书记,该吃早饭了。”唐瑞林这才惊觉,自己连衣服都没脱。他连忙起身,看着地上散乱的烟头和蒙着一层的烟灰,自嘲地笑了笑,仿佛真的通透了些。活了52年,今天终于想明白了:钱。只有钱。还是钱。在权力场失意后,金钱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补偿和保障。 两人在省委招待所装修古朴大气、却透着庄重肃穆的餐厅里简单吃了早饭。周海英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毕竟唐瑞林在担任市委副书记时,明里暗里确实帮自己安排了不少干部,使得自己在东原官场有了“第二组织部长”甚至“地下组织部长”的名号。他很是热情地帮唐瑞林盛粥,拿包子油条,端豆腐脑牛奶。 唐瑞林落座后,看着面前略显丰盛的早餐,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哎呀,吃个早饭而已,何必这么铺张浪费啊!” 周海英连忙笑道:“唐书记,我是不知道什么合您的口味,所以各样都拿了一点。” 唐瑞林拿起一个包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感慨:“哎呀,不知道什么合口味,那可是对我的关心不够啊。” 周海英心头一紧,赶忙解释:“唐书记,您说笑了!哪能是我关心您呢?都是您关照我,没有您的关心,怎么会有龙投集团的今天呢?” 唐瑞林咬了一口包子,慢慢咀嚼着,目光有些飘忽:“以前啊,就有人劝我在市工业园区办个厂,拿补贴嘛。海英啊,说实话,之前呢,我把心思全用在了工作上,全用在了思考党的事业上。现在看看这人呐,除了工作之外啊,还要生活。生活也是人生中的主要部分吧。”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迟来的“醒悟”,“但现在看起来啊,当工作狂还是不行啊,还是要考虑生活上的事。下一步啊,我从市委副书记到二线干部,以后时间也多了,工作上的压力也小了,担子也轻了,可要和你学着做一做生意啊,好好规划一下我人生的下半程了。” 唐瑞林此话一出,周海英立刻心领神会——这位即将上任的政协主席,是想入股做生意了!他内心自然是乐见其成。唐瑞林虽然不再是手握实权的副书记,但毕竟是四大班子一把手,政协主席的牌子还在。父亲周鸿基再过一两年也要退,但唐瑞林至少还有七八年时间。于伟正作为市委书记,有些事情不好直接出面,有唐瑞林这个政协主席在台前,很多生意上的事情会方便许多。而且,唐瑞林在东原经营多年,人脉深厚,他的加入,对龙投集团来说,无疑是一层新的保护伞和资源。 周海英赶忙说道:“哎呀,书记啊!我以前也私下跟您汇报过,也给您一些暗示,但是您呀,确确实实都把精力放在了工作上。您能投身商海,那也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支持改革开放事业嘛!唐叔叔,我保证啊,咱们一定能够把生意做大做强!” 唐瑞林笑了笑,放下筷子,语气带着一种刻意强调的“原则性”:“海英啊,你知道的,这些年呀,我呀,清心寡欲,手底下没有多少积蓄。我也不知道你们这生意上需要多少投入?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这样吧,我给你拿两万块钱,你帮我投资运营一下。”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目光直视周海英,观察着他的反应。这两万块,对他这个级别的干部来说,不算多,但象征意义重大。他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股东身份和未来的分红渠道,而不是不明不白的“干股”。 周海英连忙摆手,笑容满面:“哎呀,唐叔叔啊,您这么说就见外了!这样吧,生意上的事儿,具体不用您操心了,我来负责就行了。其实唐叔啊,我实话给您报告,咱们龙投集团,我早就给您算了一份股份了!”他试图用“干股”来拉拢唐瑞林。 唐瑞林脸色一正,立刻摇头,语气坚决:“海英啊,这可不行!无功不受禄嘛,受党教育多年,底线和原则我还是有的嘛。有投入才有产出,这是基本的科学规律嘛!我之前没投钱,这一点是原则,底线不能突破!你如果不接受我的投资,我坚决不要你的分红!”他目光直视周海英,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唐瑞林深知,不明不白的钱,拿在手里烫手,后患无穷。只有真金白银投进去,才算名正言顺,将来出了事,也有个说法。 周海英看着唐瑞林认真的表情,心里明白,这位老领导是要用这象征性的两万块,来换取一个“名正言顺”的股东身份和未来的分红。他立刻笑道:“哎呀,书记!既然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呀,按您的指示办!”他不再坚持,知道唐瑞林有他的顾虑和原则。 两人坐在餐厅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周围吃早饭的人不多,说话倒也方便。吃过饭来到大堂办理退房手续。前台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看着登记簿,抬头问道:“你们谁昨晚上住的303房间呀?” 唐瑞林昨天晚上喝了酒,加上心绪不宁,根本没注意自己住哪个房间。周海英倒是清楚,上前一步问道:“同志,什么事?” 服务员指着登记簿,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是这样,我们同志去验房的时候,发现303房间的地毯烧了两个洞,上面还有一层烟灰。这地毯是从平安县地毯厂专门定做的,幸亏没起火,要是起了火,后果不堪设想!”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和责备。 周海英一听,知道这肯定是唐瑞林昨晚抽烟弄的,立刻揽下责任:“好了好了,同志,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抽烟不小心。你就说多少钱吧,我们赔。”他不想让唐瑞林在这种小事上再受窘。 服务员抬眼打量了一下周海英,见他穿着得体,气度不凡,但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赔钱?同志,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省委招待所,归省委办公厅直接管理!不是你们县里的招待所!烧坏地毯,万一以后招待中央领导安排在那个房间,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不仅要赔钱,还要通报你们单位!” 周海英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不悦,故意又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通报单位?就因为在你们房间里抽烟,地毯上烧了个洞,就要通报单位?我是东原商会的。你去通报吧。” 服务员闻言,眉头一皱,语气更加生硬:“东原商会?是政府单位吗?这位同志,请你严肃一点!我们省委招待所只对政府单位开放,不对外营业!一个商会?小老板,你有资格住在这里吗?是不是要我通知保卫处的人来?”这服务员说着,还故意“哼”了一声,带着明显的轻蔑。 周海英气极反笑:“呵!好大的口气!行啊,我懒得跟你纠缠。”他拿起大堂服务台的电话,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周海英对着话筒说了几句,报了自己的名字道明原委……。 很快,前台的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服务员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瞬间变了,连声应道:“是!是!领导,我知道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还想辩解,电话那头传来严厉的呵斥声。服务员挂断电话,再看向周海英时,脸上堆满了尴尬和惶恐,声音也低了下来:“领导……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周秘书长的家属……我……” 周海英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好了,不用说这些。地毯多少钱?我们照价赔偿。”周海英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也是不想着和一个服务员过不去,只想尽快了结此事。 服务员连忙说道:“领导,这地毯是平安县定制的,要……要七百多块钱。如果我们不让您赔,这损失就得我们自己担,我们一个月工资才一百多块……”她声音带着委屈。 周海英没等她说完,直接从皮包里拿出一个褐色的牛皮钱夹,抽出一沓崭新的百元钞票,数了十张拍在柜台上:“这是一千块。七百多赔地毯,剩下的,算是对你工作‘认真负责’的补偿。不好意思啊,让你挨了骂,今天这事,就这样吧。” 服务员看着那一千块钱,又惊又怕,手都有些抖:“领导,我们……我们怎么敢要您的钱……”她既想要钱弥补损失,又怕拿多了烫手。 周海英道:“怎么不要?难道让你自己垫钱?拿着吧。”他语气不容置疑。 服务员看着眼前风度翩翩、出手阔绰的周海英,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钱,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领导,您……您真是个好人!要不这样,您给我留个名片?下次您来,我一定给您安排最好的房间!”她说着,迅速在便笺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家里电话,“领导,我叫海霞,欢迎您下次再来!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她将纸条递给周海英,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和不易察觉的讨好。 周海英看着眼前颇有姿色、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服务员,心中微微一动。在东原,自己媳妇管得严,他虽有心思但没机会。此刻看着海霞含羞带怯递过来的纸条,他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也递上了自己的名片。他倒不是真有什么想法,更多是一种习惯性的、带着优越感的回应。作为省委秘书长的儿子,平日里主动搭讪、示好的女性不少,他早已习以为常。 唐瑞林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海霞称周海英是“好人”,心里忍不住嗤笑:这个社会啊,有钱有势的,自然都是“好人”。他看着周海英接过纸条,心里盘算着,周海英的生意越做越大,龙投集团牵扯的人和事也越来越多,这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暗藏风险。自己现在要和他绑在一起,是福是祸,还很难说。 两人出了招待所大门,周海英为唐瑞林拉开皇冠车门。唐瑞林坐进车里,深深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几乎一夜未眠的疲惫身体,终于找到了一种被包裹的舒适感。周海英也上了车,心里盘算着唐瑞林终于想通了,龙投集团若能拉拢这位政协主席入股,无疑是多了层保障。车子启动,驶离省城,朝着东原方向开去。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比来时缓和了许多。唐瑞林主动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探究:“海英啊,你觉得下一步东原,谁会来担任市委副书记啊?”唐瑞林看似随意,实则想听听周海英的看法,也看看他对东原未来权力格局的判断。 周海英想了想:“呃,书记,我觉得王瑞凤副市长,最有可能啊。”他推测常务副市长顺位接任副书记是常规路径。 唐瑞林摆摆手,语气笃定:“王瑞凤是最没可能的。她下一步必然是东原市市长。常务副市长接任市长,顺理成章,何必再去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上绕一圈?多此一举嘛。” 周海英不解:“那为什么现在不让王瑞凤一步到位,直接接任市长呢?这次两会可是大换届啊。” 唐瑞林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有的领导啊,既要当,又要立。王瑞凤到基层的时间还短,现在直接上市长位置,怕悠悠众口啊。所以啊,就让张庆合在市长位置上再耗一年。这样,王瑞凤就有充足的时间积累资历、人脉,到时候人代会选举,才更稳妥。” 周海英又问:“那从市委班子的领导来看,大家的资历多少都有些欠缺。老一辈的基本上都退了。” 唐瑞林嘴角微扬,带着一种看透的意味:“海英啊,我可以跟你打个赌,下一任市委副书记,肯定是李学武。” 周海英惊讶:“何以见得?李学武的资历恐怕也不够吧?” 唐瑞林道:“资历?那是给没有关系的人熬的。有关系的人,不需要熬资历。组织上说你有资历,你就有;说你没有,你就没有。李学武父亲的秘书岳峰现在是副省长,投桃报李,李学武这个市委组织部长,下一步必然是市委副书记,甚至可能兼任组织部长。”唐瑞林点明了背后的关键。 周海英闻言,心中顿时一紧。如果李学武担任了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那自己这个“地下组织部长”的影响力必然大打折扣。他担忧道:“书记啊,如果是这样,那可不是好事啊。李学武这个人,脑子比较轴,思想保守。他要是当了副书记,丁洪涛想去下面县里锻炼,恐怕就难了。” 唐瑞林却显得胸有成竹,淡然一笑:“哎!小看我这政协主席了吧?伟正来了之后,我和他总归有些交情。安排一个县委书记而已嘛,不过是个正县级干部。于伟正这个人,和钟毅有点像,中规中矩,不冒进也不太保守,究其原因嘛,上面没人。他来了之后,还是要依靠班子,只要我一再坚持,丁洪涛同志又能踏踏实实工作,县委书记还是能安排的。”唐瑞林给出了明确的承诺,这是他投资周海英后,展示的第一份价值。 周海英听完,内心一阵激动。这是唐瑞林第一次明确表态要支持丁洪涛当县委书记!他连忙说道:“对对对!书记啊,我给您汇报,今年元旦,丁洪涛还专门去给于伟正部长拜了个早年,于部长对他印象很不错啊!” 唐瑞林笑了笑,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海英啊,于伟正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伸手不打笑脸人。丁洪涛跑过去了,人家该有的客套肯定有。但真想下去当县委书记,还得好好运作一番。我这边再给他活动活动。” 两人说话间,汽车已驶入东原境内。周海英反倒觉得,唐瑞林以前在市委副书记位置上时,说话总是含糊其辞,现在知道自己要下来了,说话反而敞亮大胆了许多。或许,放下了权力的包袱,人反而能更直接一些? 唐瑞林继续说道:“海英啊,你是商会会长,我找你打听个事。”他压低了声音。 周海英恭敬道:“书记,您指示。” 唐瑞林声音更低:“我怎么听说邓牧为家的闺女也在做生意啊?”他问得直接,显然是想掌握一些信息。 周海英谨慎地回答:“呃,书记,这一点,至少从明面上看是没有的。包括她女儿和女婿,都很干净。不过……”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他们家有一位亲戚在东洪县做起了生意,而且用的不是自己的名字,搞得非常隐蔽。” 唐瑞林微微闭目,缓缓问道:“消息来源靠不靠谱啊?” 周海英肯定道:“非常靠谱。是田嘉明从平安县的老关系,王满江那里花大力气挖出来的消息。” “什么亲戚啊?” “是李县长的二嫂!” 第 1115章 李显平再掀波浪,钟书记自我革命 返回东原的汽车上,黑色的皇冠轿车在省道的柏油路面上平稳行驶。窗外是冬日萧瑟的景象,收割后的田野裸露着灰黄的泥土,远处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和东原商会会长周海英并排坐在后座。 唐瑞林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思考什么沉重的事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点着,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失意。周海英坐在旁边,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里也在盘算着事情。车厢内一时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 唐瑞林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刚从思绪中抽离。他眉头微挑,语气平淡,带着一丝官场中人惯有的谨慎:“二嫂?二嫂是个什么关系的二嫂啊?”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周海英脸上,仿佛对这个称谓本身有些陌生,也带着探究周海英提起此事的用意。 周海英连忙解释,语气带着一种“内部消息”的意味:“唐叔啊,我打听了一下,是李朝阳的二嫂。您忘了?邓晓阳的二嫂,就是俞淑清处长啊,现在还在市里搞督导呢。”他特意点出俞淑清的身份,想看看唐瑞林的反应。 唐瑞林“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信息。他淡然说道:“二嫂啊?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直系亲属吧,只能算是这个亲戚。”他顿了顿,仿佛随口一问,“什么生意啊?”语气依旧平淡,但周海英能感觉到他并非完全不感兴趣。 周海英对唐瑞林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便说道:“唐书记,是这样。平安县的王满江他们啊,搞了个建筑公司,想进军东洪市场,但打不开局面。这个……呃,自然把李朝阳县长作为最好的拉拢目标嘛。”他观察着唐瑞林的神色,继续说道,“但是李朝阳县长和他几个家属,都不愿意去掺和这些事。最后,王满江就找到了在平安县政府工作的李朝阳的二嫂,好像叫芳芳。这个芳芳呢,就以她父亲的名义入股了王满江的建筑公司。现在,他们公司承接的是东洪工业园区的几个项目。”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相当于李朝阳在东洪搞工业园,他的二嫂就从平安县拉着建筑队过去搞施工啊。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惠及家人嘛。”他刻意用了“惠及家人”这个词,想看看唐瑞林的态度。 唐瑞林听完,重新闭上眼睛,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又像是在权衡什么。他的手指在膝盖上停止了敲击,车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清醒说道:“人家还是提防着的。既然是用芳芳父亲的名义,那和李朝阳县长本人,就更没什么直接关系了。”他话锋一转,目光虽然没有睁开,但语气却锐利起来,“不过海英啊,从这一点上,倒是更能印证你说过的那句话:当官,最终不都是为了发财吗?”周海英这句话,既是点破实质,也是在回应周海英之前可能流露过的类似观点。 周海英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带着恭维和一丝被理解的“欣慰”:“啊,书记啊,您真是明察秋毫啊!据田嘉明打探出来的消息,这个王满江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这个芳芳。芳芳才同意以她父亲的名义入股。芳芳的父亲啊,是一个村支书,有些思路的。但是呢,合伙的生意不好干啊,现在闹得也很不愉快。呃,就是这个芳芳在东洪啊,并没有出上什么力,根本没给李朝阳县长打什么招呼。” 唐瑞林嘴角勾起一丝淡然的冷笑,鼻腔里似乎发出一声轻哼,带着一种“你太天真”的意味:“没出什么力?那不是废话吗?没出什么力的话,王满江能拿到东洪的项目?人家出力出在背后啊!这个什么芳芳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力”,无需她本人出面做什么啊。 周海英心里微微一怔。他之前确实只想到了芳芳没有直接出面打招呼,对唐瑞林所说的“背后出力”的深意,理解得还不够透彻。他顺着话头说道:“是这样呃,东洪这个市场啊,在各领域都还算是一片空白,大家都在抢。我们龙投建筑,与东投建筑,还有东洪本地的几家小建筑公司,矛盾很深啊。明面上都闹了几次不愉快了。谁都知道,现在的竞争就是,谁拿到项目越多,以后才有饭吃。所以田嘉明呢,也是想让他们跳出来,但是这个李朝阳,包括李朝阳的二嫂芳芳,一直啊,不肯表态。” 唐瑞林疑惑地问道,眼睛依旧闭着:“跳出来?什么意思啊?怎么跳出来啊?”他似乎对田嘉明的具体手段有些好奇。 周海英解释道:“是这样呃,田嘉明一直授意让东洪本地的流氓,再去找他们施工队的麻烦。按说这种情况下,李朝阳或者这个芳芳,就该托关系托到公安局来。但是非常奇怪,李朝阳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所以我怀疑这个芳芳啊,有可能是出来单干的,或者在李家说不上话。王满江自然不悦嘛!这样下去,肯定耽误工程的进度。” 唐瑞林这才扭过头,睁开眼睛看了看周海英,眼神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怎么现在的事情,斗争都这么激烈了吗?”唐瑞林似乎对商场上的这种“下绊子”手段有些感慨,或许也联想到了官场上的某些相似之处。 周海英语气肯定地说道:“那一行现在都不好干啊,书记啊,商场如战场嘛,是这样啊。我们这个都看准了建筑市场的发展前景是非常广阔的。”周海英试图将话题引向更宏大的背景,以显示自己的眼光,“您想啊,包括东洪县那是百万人口的大县。现在住房啊,已经改革了,住房分配制度取消了,这个以后建设集资房、商品房都将成为现实。在一些改革比较彻底的地方,我们也注意到了,房子现在是可以买卖的。房子也成了一种商品。” 唐瑞林摆了摆手,打断周海英的话,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认同和一丝根深蒂固的观念:“海英啊,扯远了啊。房子买卖只是个别地区搞的试点,这种试点是不可能全面推开的。保障住房,那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根本体现之一嘛。如果咱们社会主义国家连房子都不能分配了,都不能集资了,都需要买卖了,那土地性质怎么算?房屋性质怎么算?这些制度上的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周海英心里明白,唐瑞林长期在市委位置上,分管意识形态和党务、服务性质的工作,研究的都是宏观政策和务虚性的内容,对这些新的经济现象和政策走向可能不甚了解,或者基于立场不愿接受。他知道继续争辩下去没有意义,也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便不再坚持这个话题。 唐瑞林继续说道,将话题拉回他更关心的层面:“海英啊,我觉得呃,你的关注点,关注这个李朝阳的什么二嫂的父亲,搞个什么建筑公司,没有太大意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提醒的意味,“最近新闻上一直在讲,领导干部子女禁止经商办企业的规定,马上就要到最后的退出期限了。1992年3月底前必须全部退出流通领域,这是省委刚下的死命令,这个想好没有啊。” 周海英这次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商人的圆滑和对某些规则的“看透”,回应道:“呃,书记,文件啊,多了去了。做生意这事,谁也管不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他随即话锋一转,再次强调自己的核心观点,“我还是坚持一个观点,生意上大家都合作合作才能共赢。东原市场这么大,没有谁能够把东原市场全部做下去,全部兼并了,这是不可能的。”他话锋再次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透着一股商人的算计和防备,“但是呢,如果不能合作呢,我们就要做好斗争的准备嘛。放长线钓大鱼。”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些,“其实东原的大买卖背后,多数都有领导干部的身影。我们和他们斗,是因为他们现在体量小,但是靠着家里的照顾,保不齐以后就做大了。现在他们没有能露出马脚,并不代表以后不会露出马脚嘛,我们总得提前准备啊。” 唐瑞林点了点头,似乎认可周海英的“忧患意识”。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然后问道:“钟书记的儿子钟壮,据说在曹河县搞得也风生水起的。这次,曹河县国企塌方式腐败,有没有涉及到他呀?” 唐瑞林这看似随意一问,但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想知道钟毅这个市委书记,是否真的能完全置身事外。 唐瑞林此话一出,周海英心里立刻警觉起来。他知道这唐瑞林还是想给钟毅上点眼药。周海英自然不愿意得罪钟毅,自家父亲周鸿基对钟毅是极为信任的,而且这几年钟毅在东原的威信很高,自己没必要卷入这种是非。他马上说道:“啊,唐叔,这个事我还真的不太清楚。但我听说钟壮确实没有牵扯到国企上面。他儿子做的是农资生意嘛。”周海英也是想尽量把话说得模糊,撇清关系。 唐瑞林“哦”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农资生意?农资生意就是专坑农民的钱嘛。”他随即举了个例子,“这个东洪县不是有一个叫毕瑞豪的,为此贩卖了不少的伪劣农资吗?” 周海英在这件事情上是得到过好处的,心里微微一紧,但脸上不动声色,含糊地回应了一句:“啊,这件事情这个毕瑞豪是已经处理完了的。东洪县委县政府态度也很坚决,让他们补发了一部分的农药。算是对农民有个补偿吧。”他轻描淡写,想把事情带过。 唐瑞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看着周海英说道:“海英啊,你还少有肯定东洪县委县政府工作的时候啊。” 周海英立刻换上笑容,语气带着一种场面上的“公允”:“到处说我们肯定还是要尊重事实嘛。” 唐瑞林继续问道,将话题引向另一个可能与周家有关联的人:“这个昌全同志在农业开发总公司干的如何呀?” 唐瑞林知道魏昌全也是周鸿基的人,曾经自己在市委办当秘书长的时候,魏昌全是市委办副主任,算是上下级关系。只是如今,唐瑞林似乎也已经感觉到,魏昌全可能也和自己一样,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弃子”。好在魏昌全年龄不大,和周海英之间也有私人感情,不然的话,魏昌全早已就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处级干部,身上也不会再有走仕途的光环了。此刻问起魏昌全,也是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探询。 周海英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对市场现实的无奈:“现在虽然国家一再强调农资要专营啊,上面的政策刮了一阵风,下面也紧了紧,但是呢,农资专营现在供销社自己都已经岌岌可危了,在农资这一块也不好管,也管不了了。”他解释道,“各个乡镇甚至大点的村,都有那些贩卖农资的小商小贩,他们更加灵活,也能从各种渠道搞来农资化肥农药。所以啊,这个生意不好做。”周海英说的也是实情,但更深层的意思是,魏昌全那个位置,现在油水也不大了。 唐瑞林“嗯哼”了一声,仿佛看透了背后的原因,语气带着一丝讽刺:“还不是因为某些人,某些领导的儿子从事这些生意。”他话锋一转,直接点明,“是不是这个钟毅的儿子就是干农资的?”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周海英,“看看这个钟毅同志也和这个东洪县的李泰峰一样,这嘴里呀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群众,有困难的时候,总想着苦一苦群众。”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批评钟毅的点,语气带着一丝积压的情绪,“这个我当时在市政府临时负责的时候,就发现东洪县存在很大的问题,迫于当时自己的身份,很多话不好说啊,就没有去揭盖子。没想到这个李朝阳确实有些胆魄,把东洪搅了一个底朝天。现在看起来,”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东原的事情之所以持续不断的爆露出来,和李朝阳去东洪是有关系的。这是钟毅怎么也没想到的,这个李朝阳最后是捅破了天,把钟毅的爱将李显平给搞下来了。所以说世事无常啊。”他感慨了一句,然后下了结论,“这也能充分说明,钟毅在政治斗争方面,还是有很大的不足的。没有把握好全局。” 唐瑞林再次将矛头指向钟毅的领导能力,并提到了关键事件,“东洪什么政协那个那个胡延坤的儿子,搞到了省军区去。这事儿才是捅破了天。”胡玉生事件引发的省军区介入,确实让东原的局面更加复杂,也让钟毅承受了巨大压力。 周海英自然对东洪的事情非常关注,就说道:“是啊,这个我也知道一些。大家刚开始都没人在乎胡延坤的这个兄弟是东宁的市委常委,都觉得一个东宁的干部没有什么影响力。结果没想到是这个人给搞复杂了。” 唐瑞林点头说道:“世事无常,就是这个道理呀!”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为周家“鸣不平”的意味,“包括你父亲的爱将李泰峰在这件事情上损失最大。李泰峰这些事啊,说句实在话,可大可小啊。上面的斗争也很激烈,矛盾也很尖锐。大家都清楚,这就是省长和书记之间不对付,这也是齐永林在不断的报复。事情闹到这一步啊,已经没办法收场。” 唐瑞林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但随即语气一转,带着一丝不甘和酸楚,“现在看起来,还是我那句话,如果不是钟毅和邓牧为的关系好,这次钟书记怎么可能会解决副省级嘛?” 周海英已经不再敢完全相信唐瑞林的这个论调。在这个论调之下,自己被市委书记钟毅已经狠狠地批评过了,而且这种说法过于偏激。周海英则是谨慎地回应道:“钟书记可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认为这就是干部本身出了问题嘛。” 唐瑞林苦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和看透一切的沧桑:“他是一市市委书记。有些话他自然不能当面直说,但是他心里跟明镜一样的。道理我也不多赘述了,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感悟吧。”他看向周海英,眼神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感慨,“海英啊,自从我闲下来之后,就没干其他事,就琢磨这些东西了,你想想看,还是很有意思的。” 唐瑞林与周海英谈了许久,说出了很多不符合市委副书记身份该说的话,但身份也不能当饭吃。如今的唐瑞林已经没有了晋升高级领导的机会,说起话来自然是放纵了许多。他将自己多年在东原官场的观察和体会,一五一十地给周海英交了底。连周海英都深深感觉到,这唐瑞林所说的,似乎太过极端,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和失意者的偏激,不可全信,自然也不可全信。他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分辨着哪些是事实,哪些是唐瑞林的臆测和怨气。 中午时分,车子抵达了东原市委大院。唐瑞林下车之后,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口,尽管动作依旧沉稳,但背影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他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了过去,步履略显沉重。 回到办公室不久,秘书就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恭敬地汇报:“书记呃,刚刚市委办有个会议通知,说是下午要传达省委常委会重要会议精神啊。” 唐瑞林刚坐下,觉得腰背有些酸痛,他靠在椅背上,平和地问道:“是要开常委会吗?” 秘书汇报道:“书记,不是常委会,是四大班子联席会。”他补充道,“省委昨天下班前已经发来了会议材料,要求大家先行学习。是省委的文件,关于进一步落实领导干部子女退出经商办企业有关决定的通知。”说着,他将会议材料递给了唐瑞林。 唐瑞林接过材料,心里暗道:禁止领导干部子女做生意?他随手翻开文件。文件上面写得很清楚,是省委的文件,文件的背景说得很清楚:1985年党中央、国务院就严禁县团级以上领导干部子女经商办企业。1989年,党中央、国务院又发出文件,要求领导干部子女在流通领域的生意应当有序退出。这次省委的文件,是要求1992年3月底前必须全部退出流通领域,措辞严厉,没有回旋余地。 唐瑞林快速浏览着文件,内心冷笑一声。周海英说的对,领导干部子女做生意,怎么查?怎么管?只要是在工商执照上换个名字,那不就没有做生意了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事他见多了。他随口问秘书:“你说道几点钟开会啊?” 秘书立刻回答:“书记呃,下午一点开会。现在还有30分钟时间。” 唐瑞林点了点头,说道:“知道啦。”他挥挥手让秘书出去,自己则靠在椅子上,看着那份文件,心里想着这阵风又能刮倒几个人,又能让多少人像自己一样,体会到权力即将过期的滋味。他并不担心周海英,周海英早就“辞去公职”了,但他知道,这份文件会让很多人坐立不安。 而在旁边不远,市长张庆合的办公室里,气氛则凝重得多。俞淑清、王瑞凤、林华西三个人正坐在办公桌的对面,向张庆合做着汇报。 张庆合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看着林华西问道:“这个……李显平交代的问题。属不属实啊?” 林华西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和办案人员的谨慎:“张市长,属不属实?我们也不清楚啊。只是,随着省纪委调查的深入,有材料反馈过来。这次李显平举报了两件事:一是钟壮在曹河县贩卖假农资;二是公安局丁刚副局长刑讯逼供致人死亡。省纪委要求我们核查。” 张庆合看向王瑞凤,这位调查工作的总牵头人:“瑞凤啊,你是总牵头人,你怎么看?”他想听听王瑞凤的意见。 王瑞凤摇了摇头,语气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张市长,农资假冒伪劣是省农业厅重点打击的项目。之前东洪县是认认真真开展了彻查,处理了毕瑞豪。但针对曹河县在内的其他各县,说实话,没有做全面深入的了解。”王瑞凤也是避开了直接评价钟壮的问题,只陈述了客观情况。 张庆合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李显平在省纪委不断交代问题,显然是承受不住压力了。张庆合眉头微皱,又看向代表省委的俞淑清,语气带着请示的意味:“淑清啊,你是代表省政府来督导东原这些案子的。说实话,除了李显平交代的这些问题之外,相应的涉案人员都已经移交司法,我们本来打算,年底前收关打总结啊,现在看来,办不到了。这个李显平啊,他葫芦里到底还装了哪些药?我们都不清楚。你看他之前交代了东洪县石油公司划转问题上的事,现在啊,又交代了钟壮和丁刚的事,肯定还是想着争取宽大嘛。” 林华西作为市纪委书记,此时插话道,语气带着一丝对李显平行为的不齿:“这个事情的发展让人意外啊。李显平是钟毅同志从曹河县委书记位置上直接提拔到市委常委的。现在这个李显平同志为了自保,竟然把钟毅书记儿子拖进来。虽然从纪委的角度来讲,有案就要查,但从情理上来讲,我认为这个李显平缺乏一个领导干部该有的道德和素养。” 张庆合当然清楚,这个时候不是谈道德、谈素养的时候。特别是当着省政府督查处俞淑清的面,有很多话不能明说。他清了清嗓子,定了调子:“呃,我认为啊,先不管李显平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现在交代的这两个情况啊,对我们市委市政府来讲,都要进行核实,都要进行调查。这既是对组织意图的落实,也是对同志们负责嘛。” 俞淑清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声音温和但带着原则性:“我认可庆合市长的意见,先不问结果如何?既然是省纪委移交的线索,那都是要核查到位的。”她目光扫过众人,“虽然我们都不相信钟书记的儿子贩卖假冒农资,但这些问题我们都要经过调查核实之后,才能正面回应。”、 张庆合不时地搓着手中的老花镜,他知道省委刚刚下发了进一步加强禁止领导干部子女经商办企业的规定,接下来马上就要开会传达。而钟书记的儿子又被举报。这件事情钟书记必须要知晓,不然在会上把事说得太满,钟壮又不争气,那必然造成极为难堪、下不来台的局面。他看向俞淑清,语气带着请示:“俞处长,你是代表省委、省政府。说这件事情,这个涉及到钟书记,省委是什么态度?你要给个明示啊。” 俞淑清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张庆合,声音清晰而平和:“张市长呃,这件事情省委主要领导没有发表意见。是省纪委的主要领导同志在线索上签批了八个字:‘抓紧核查,尽快上报’。”她明确了省纪委的要求,然后具体指示道,“当然,这个关于丁刚同志的事情啊呃,可以由市政法委和市纪委进行调查。关于这个钟书记儿子钟壮的这个事情啊,瑞风市长,您是总牵头人,您拿个主意? 王瑞风略作思考,说道:“我建议还是由公安机关进行调查。钟壮本身也不是领导干部,纪委方面也没有直接调查的理由。”王瑞凤巧妙地划清了调查主体,将钟壮的问题限定在公安调查范围内,避免了对钟毅的直接冲击。 张庆合听完,心中了然,立刻点头说道:“明白了。”他听懂了俞淑清和王瑞凤的暗示:是啊,省里的态度是这件事只对钟壮本身进行调查,并不对钟毅书记进行调查。如果要对钟毅书记进行调查,那肯定是省纪委方面牵头。这相当于给钟毅留了余地。 林华西在旁边补充说道,进一步解释:“那是自然嘛。对于一个地级市的党政一把手来讲,仅凭一个人的举报,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自然不会上升到调查的层面。”林华西强调了事件的初步性质,“再者说了,这件事情钟书记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另外一回事?第二个层面呢,就是钟壮呢,从法律层面上来讲,它已经是一个有独立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这件事情呢,我们应该区别看待。钟壮和钟书记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张庆合点头表示认同:“嗯,我也认同这种说法。”他随即请示俞淑清,“啊,俞处长,钟毅同志作为市委书记,既然是省纪委反馈的线索涉及他的亲属,我们是不是也要给钟书记汇报一声?” 俞淑清笑了笑,笑容温和但带着程序性的严谨:“庆合市长,按程序,钟书记在这件事情上是要回避的,直接汇报自然不妥。但这件事,省纪委没有明确要求,市政府看着办吧。” 张庆合马上点了点头:“好,那我知道了。”他心中有了数。他看了看表,说道,“一会儿啊,嗯,按照省委规定,全市都要召开党政领导班子会议,传达这个禁止从商的专题会精神。省纪委的文件来的很急。嗯,会议时间不多了,这样大家都做做准备。” 众人离场之后,张庆合没有立刻起身。他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思考着如何向钟毅汇报。他深知这件事的敏感性。片刻后,他拿起笔记本夹在手中,起身朝对面的钟毅书记办公室走去。他进门后,轻轻带上了门,将笔记本放在桌子上,一脸郑重地看向钟毅:“钟书记,有个事我要跟您沟通一下”。 钟毅正在看文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工作被打断的惯常神情:“啊,老张你来得正好。这个省委退出经商的文件呀,我仔细研究了,结合89年的方案,我还是有几点很深的体会,正好咱俩在部署的时候,分个侧重点……”他正要谈工作。 张庆合打断道,语气严肃:“啊,钟书记是这样,我还是先打断一下。刚刚省纪委转来个线索,是李显平同志在省纪委又交代了一些问题。”他点明了消息来源和性质。 钟毅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也严肃起来:“庆合,什么事啊这么严肃?你说吧,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多大个事情啊。” 张庆合说道:“钟书记是这样,李显平在省纪委又交代了两条线索。一条啊,是这个丁刚在侦办案件的时候刑讯逼供,导致一家三口跳井自杀。”他观察着钟毅的反应。 钟毅立刻就想了起来,眉头紧锁:“你说的是那个杀害审计局老夏的凶手家属吧?”他回忆道,“我当时就很诧异。为什么这一家三口会自杀?他们还有孙子,按说这种情况下,孙子也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不应该走极端。我当时还签批个文件,让政法委彻查呀。我印象中报告里写的就是因为受不了打击才选择的自杀。现在说和丁刚有关系啊?” 张庆合点头:“是,但李显平是这么说的。呃,具体的还没有经过核实。” 钟毅声音带着怒意:“他太过分了!必须要查,要查清楚!如果这个丁刚真的有如此严重的问题,必须严肃处理!” 张庆合立刻应道:“这个是自然。我已经给华西同志安排下去了,请他们监督调查过程。” 钟毅点了个头,语气沉重:“庆合呀,斗争的形式依然很复杂。恐怕这几个人一死,这个不好取证。行,调查看吧。还有什么事?”他知道张庆合还有更重要的事。 张庆合看着钟毅的眼睛,缓缓说道:“钟书记啊,李显平还举报了另外一件事。涉及到……涉及到您的一位亲属。” 钟毅略显吃惊,但马上镇定下来:“涉及到我的亲属?是谁?” 张庆合清晰地吐出名字:“李显平举报钟壮在曹河县售卖过劣质化肥。” 钟毅一听,神情明显愣住了,身体似乎僵了一下。片刻后才缓过神来,问道:“李显平举报大壮?举报大壮卖劣质化肥?有这回事?”他声音低沉,带着难以置信。 张庆合脸上带着尴尬:“钟书记,文件是这样写的。” 钟毅沉默了几秒,眼神复杂,似乎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像是在回忆儿子钟壮的情况。然后,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决断和一丝痛心:“看来,这个年是过不安生了!查吧,如果大壮真的售卖假冒伪劣的肥料,绝不轻饶!” 张庆合连忙说道,试图缓和:“钟书记,这个我觉得不应该吧?大壮,我还是见过几次。人还是很忠厚老实的,是不是他也被人给骗了?” 张庆合又补充说道,点明关键:“这件事情,省委、省政府的态度比较暧昧,但是呢,并没有把它上升到纪检的高度啊。这个线索呢?瑞风和俞处长的意思也是由公安机关进行调查。” 钟毅一听之后,立刻明白了其中深含的意思——那就是自己,并不在此次调查的范围之内。他看向张庆合,语气带着一丝感激和决绝:“老张,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如果这事儿真的如李显平所讲,我对大壮是绝对不会袒护的!”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家事带来的疲惫和无奈,“其实因为大壮做生意这事,我们父子之间分歧很大,矛盾很深啊。这样吧,这件案子我全程回避,不参与,不过问。”然后郑重地看着张庆合,“庆合同志,”他用了正式称呼,“请你们本着对组织、对事业负责的态度,对大壮进行调查呀!” 张庆合说道:“钟书记,我正是要跟你商量这件事啊。不调查肯定是交不了差的。调查了会不会……?”他话没说完,意思很明显,担心调查本身对钟毅的影响。 钟毅马上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庆合,不是交差的问题,是实事求是处理的问题!这件事情该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该是谁的责任就处理谁!如果钟壮真的制假售假,绝对不能因为他是市委书记的儿子,就网开一面!” 张庆合随即表态:“钟书记,我心里就清楚啊!我还是相信钟壮的为人的。” 钟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和深深的无奈:“庆合呀,孩子长大了,有些事我们说了他们不一定会听。哎,我看很多人可能也以为他是我的儿子,不敢把实情说出来。” 张庆合说道:“钟书记,我印象中这个钟壮没有呃……名下的企业吧?”他想确认一下钟壮的具体情况。 钟毅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面对现实的沉重和作为市委书记的觉悟:“老张,我们要尊重事实。事实上,大壮确实在做生意。无论他采取何种方式逃避这个问题,都不能否认他做生意的事实。”钟书记承认了事实,然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如果咱们都带头回避矛盾,那么东原这个清理领导干部子女经商办企业这个问题,还怎么管?说句实话,之前我一直想处理这个事,就是因为文件留了口子。省上的文件要求都是三年时间,领导干部子女要有序退出流通领域的生意。包括我们家大壮在内,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文件啊,也就那么一提,毕竟时间跨度这么大。”他剖析了之前的状况,然后语气陡然加重,“我看了省上的要求啊,这次是要动真格啊!1992年3月底前必须全部退出!这就是最后期限!既然到了清理阶段,那就要动真碰硬,革命,就要先从自己开始,这次,正好就从我带头,开始严肃认真的清理吧!” 第 1116章 钟书记主动担责,李局长当面提醒 市委书记钟毅看着张庆合略显震惊和忧虑的神情,主动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通透:“庆合啊,我知道,你心里有所担心。我呀,其实也担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萧瑟的冬景,仿佛在穿透时光,“但是咱们不能只担心自己的孩子,忘记了生养我们的父老乡亲,忘记了咱们党的宗旨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剖析:“领导干部子女这个群体,身份特殊。他们利用父母手中的权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像之前的双轨制改革,初衷是好的,但后来出了大问题,我看究其根本,一部分很大的原因,那就是坏在咱们个别领导干部家教不严,家风不正上面!”他加重了语气说道,“从厂里生产的钢筋,还没下线就被转卖了七八手,一台电视机,从出厂到群众手里,价格能翻几倍!还有啊,计划内的物资,倒腾成计划外的,领导干部子女不少啊,都发了财!这是什么?这是趴在国家和群众身上吸血嘛!” 说完之后,钟毅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群众是要骂娘的!是要戳我们脊梁骨的!” 张庆合深以为然,郑重地点头道:“是啊,钟书记。乡镇企业的异军突起,是在关键时刻承接了农村解放出来的富裕劳动力,避免了经济改革的彻底失败。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矛盾,但根源问题并没有解决。” 钟毅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感慨:“这就是我们党的伟大之处啊!敢于承认错误,敢于自我反思,敢于主动纠偏,敢于自我革命!”他目光坚定,“改革开放的路是一条新路,谁也没走过。但是我们读一读历史就知道,无论是商鞅变法,还是王安石变法,其初心和目的,那都是打破利益集团的利益,让利于民,强国富民!”他看向张庆合,语重心长,“庆合啊,从49年到现在,不夸张地说,我们的一些领导干部和干部子女,确实富起来了,但是咱们广大的群众,特别是东原这样贫困地区的群众,还是生活在极度贫困之下!‘先富带动后富’,这个口号喊了多年,可先富起来的,绝对不能是干部,更不能是干部子女利用特权富起来!否则,我们党的根基就动摇了!” 他身体靠回椅背,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其实,对待领导干部子女经商这事,我心里非常的挣扎啊。不夸张地说,我们家大壮啊,为这事,都要与我断绝父子关系了。”说到这里,钟毅慢慢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没有任何商标标示的白色烟盒,抽出一支烟,隔着桌子扔给了张庆合,自己也抽出一支点上。他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似乎能暂时麻痹内心的复杂情绪,随即引发了两声压抑的咳嗽。“咳咳……当书记市长难,当家长也难啊。”钟毅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深刻的无奈和清醒,“说句难听的,没有钟毅这个市委书记,就没有钟壮这个老板。这个道理,我懂,他也懂,大家都懂。” 他弹了弹烟灰,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说道:“所有的改革啊,其实都是钝刀子割肉,斩断利益的链条,实现利益的重新分配,力求让不公平逐步地趋于公平嘛。这是切肤之痛啊!我们作为领导干部,是改革的推动者,也可以叫做执牛耳者,或者说,咱们的手里啊握着刀把子。”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刀子不能只往别人身上捅,而对自己却是比划两下,点到为止!这个不行啊!所以,既然李显平也点到这个事,正好有省委常委会的文件在,管不住别人的孩子啊,先管住自己的孩子!咱们市委班子的同志,要带头!要率先垂范!” 张庆合知道钟毅在这个位置上,也不是说了就算,在东原有一些背景深厚、根深蒂固的特殊人物,钟毅也是动不了,或者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脸上露出担忧,谨慎地说道:“书记啊,这事,牵扯甚广啊。特别是,有些干部,不止是咱们东原能管的了的。比如……周海英同志那边……” 钟毅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决:“从85年到89年,中央是连下两道文件,严禁县团级以上领导干部子女经商办企业。但是啊,这文件啊留了一个‘有序退出’的尾巴在,大家就当成了合法经商的依据,把组织的有序退出当成了耳旁风!现在是文件一插到底!省委常委会的文件精神非常明确:只要是在经商的父母是县团级以上领导干部的子女,都在此次整治范围内!没有任何例外!”他直视着张庆合的眼睛,强调道,“此次,周海英也在东原整治的范围之内!” 张庆合闻言,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一丝迟疑:“钟书记,这个……恐怕不太对吧?周海英的父亲周鸿基秘书长,是省委常委,是中管干部。这……” 钟毅抽了口烟,烟雾中他的表情显得格外严肃:“文件上写得清清楚楚!整治对象包括‘领导干部子女及配偶’。周海英的母亲,是在东原地委离休的副县级干部,属于文件规定的整治对象范围!这个矛盾咱们不回避!要整治,就必须整治到位!一视同仁!”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所以,这就是我要和你通气的地方!东原是没有铁帽子的王的!任何人,任何同志,都必须遵守中央的政策,落实省委的文件!没有特权,没有例外!” 张庆合默默地抽着烟,他知道这件事的阻力会有多大,矛盾会有多深。周鸿基树大根深,周海英在东原经营多年,盘根错节。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钟书记啊,事实上啊,也可以缓一缓嘛。文件要求3月底前完成清理退出,现在才1月份嘛。时间上还有余地,是不是可以……更稳妥一些?” 钟毅淡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和了然:“老张啊,我知道啊,你考虑的很全面,知道,我马上就要去省城了。你是担心我临走前得罪太多人,影响不好嘛。”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但是庆合啊,文件是昨天到的,要求马上抓落实!这件事如果我在拖上一拖,倒也不成问题,交给伟正同志来干嘛!但是这不行啊!这烫手的山芋,咱们都往外扔,那工作还有谁来干?原则还要不要?” 他掐灭烟头,目光直视张庆合:“庆合啊,这样,你为我考虑我能明白,不愿让我得罪人了。这份心意我领了。”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但是!如果我害怕得罪人,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这个副省级干部啊,我干脆打报告不干了!我钟毅对得起组织的信任,对得起东原几百万群众的期望吗?!” 说完,他抬眼看了墙上滴答作响的闹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吧,庆合同志,时间到了,现在啊要开会了。” 市委一楼会议室是大会议室,平日里班子的联席会议都在一楼开,离开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偌大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又暗流涌动。与会人员都已提前拿到了会议材料,此刻大多低着头,或翻阅文件,或与邻座低声议论,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躁动。靠近窗户的位置,还有几个人大、政协的干部在吞云吐雾,眼神飘忽。 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坐在前排靠中间的位置,身体微微后靠,手里拿着一本《求是》杂志,看得似乎津津有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周围的一切议论都与他无关。他这副“人畜无害”、置身事外的样子,与整个会场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旁边的几位市委常委和县区主要领导,讨论得则要热烈一些,眼神交换间传递着复杂的信息。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市委书记钟毅与市长张庆合并肩走了进来。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钟毅步履沉稳,脸上带着惯常的严肃,目光扫过全场,不怒自威。张庆合紧随其后,神情略显凝重。 两人在主席台中央落座。钟毅看了一眼坐在侧前方的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林华西立刻会意,清了清嗓子,打开面前的话筒: “同志们,现在开会!” 会场立刻鸦雀无声。 “今天的会议主要目的,是传达学习省委常委会《关于切实做好领导干部子女及配偶经商办企业清理规范工作的通知》精神,并结合我市实际,部署贯彻落实工作。”林华西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出席今天会议的有: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领导班子在家成员,市纪委常委,并扩大到各县(区)党政主要负责同志和市直有关单位主要负责同志。”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下面,由我传达学习省委文件。” 林华西开始逐字逐句地宣读省委文件。文件措辞严厉,明确指出领导干部子女及配偶经商办企业问题的严重性,要求各地市立即开展清理规范工作,对仍在经商办企业的,必须在1992年3月31日前彻底退出;对拒不退出的,将依纪依法严肃处理,并追究相关领导干部的责任。文件特别强调,要重点清理在流通领域、利用双轨制差价、倒卖批文指标、承包政府工程等领域的违规经商行为。 林华西宣读文件时,会场异常安静,只有他清晰的声音在回荡。台下众人表情各异:有的低头认真记录,有的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有的目光游移不定,还有的则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唐瑞林依旧看着手里的杂志,仿佛那上面的文字比省委文件更有吸引力。 文件宣读完毕,林华西合上文件夹:“以上,就是省委文件的主要精神。下面,请市委副书记、市长张庆合同志讲话,就我市贯彻落实工作提出要求。” 张庆合调整了一下面前的话筒,吹了口气,音响里传出轻微的电流声。他环视会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同志们啊,大家最近听广播,看电视,应该也都知道了。党中央、国务院多次发文,三令五申,要求规范领导干部子女和家属经商办企业。考虑到社会的稳定和实际情况,政策啊,没有搞一刀切,给出了一个退出期限。按照这个期限,1992年1月1日,就是自动退出的最后期限!3月1日之后,那就是组织核查、追责处理的阶段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语气略显沉重:“啊,这个期限,给的时间不算短了。但是啊,我少有听说有主动退出的!个人不舍得退出怎么办?那就要组织出面了!这就是我们当前工作的重点!” 他拿起林华西刚才宣读的文件副本,扬了扬:“具体要求,华西同志传达的文件里已经讲得很清楚,方案里也明确了三个步骤:第一步,组织协调工商、税务等部门,全面摸排,拿到确切的名单!一个都不能漏!第二步,对名单上的人员,由所在单位党组织或主管部门主要负责人进行谈话,责令其限期退出!第三步,对逾期拒不退出的,由纪检监察机关和组织部门介入,该处分的处分,该调整的调整,该移交司法的移交司法!绝不姑息!” 张庆合讲得条理清晰,语气坚决,但底下不少同志听得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甚至带着看戏的神情。原因无他——市委书记钟毅的儿子钟壮在做生意,这在东原官场早已不是秘密;省委常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周海英更是东原商界的头面人物,龙投集团的董事长。这两位“衙内”都没退,其他人凭什么退?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都在观望,都在等着看市委,特别是钟毅书记,如何拿自己“开刀”。 张庆合强调了工作纪律、保密要求、责任落实等几点后,看向林华西:“华西同志,我就讲这些。” 林华西点点头,转向主席台中央:“下面,请市委书记钟毅同志作重要讲话!大家欢迎!” 会场响起礼节性的掌声,并不十分热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钟毅身上,等待着他的表态。是高举轻放?还是真刀真枪?这关系到整个清理工作的走向,也关系到在座许多人的切身利益。 钟毅缓缓站起身,没有立刻开口。他目光沉静地扫视着整个会场,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让原本有些躁动的会场彻底安静下来,连翻动文件的声音都消失了。他如今已是省政协党组成员,一只脚迈入了副省级干部的门槛,身份更为显赫,但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同志们啊,”钟毅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刚才,庆合同志传达了省委文件精神,部署了工作。华西同志也宣读了文件。内容,大家都清楚了。要求,也很明确。”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现在,我不想再重复文件的具体条文。我想和大家谈一谈,为什么省委在这个时候,要下这么大的决心,要动这么大的力气,来抓这件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桌面上:“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因为它严重损害了党的形象!严重侵蚀了党的执政根基!严重伤害了人民群众的感情!” 他接连用了三个“严重”,语气一次比一次重:“领导干部是什么?是人民的公仆!我们的权力是谁给的?是人民给的!我们的职责是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带领群众搞四个现代化!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 “可是现在呢?”钟毅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痛心和愤怒,“有些领导干部,或者他们的子女、配偶,利用手中的权力,或者利用权力带来的影响力和信息差,在市场上翻云覆雨,大搞权钱交易!倒卖批文!倒卖指标!承包工程!垄断资源!低价拿货!高价转手!空手套白狼!赚得盆满钵满!可以说富得流油都不过分啊!” 他每说一个词,台下就有人心头一跳。这些现象,在东原并非秘密。 “同志们,你们知道群众背后怎么议论我们吗?”钟毅的目光如刀,扫过台下每一张脸,“他们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们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说,‘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这些刺耳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里!也应当扎在我们在座每一位同志的心上!” 会场一片死寂,落针可闻。不少人低下了头。 “东原是什么地方?”钟毅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使命感,“是革命老区!也是贫困地区!还有很多群众,生活在温饱线以下!还有很多孩子,上不起学!还有很多老人,看不起病!我们作为党的干部,作为东原的父母官,我们有什么脸面,让自己的子女亲属,利用我们的职权去发财?!去享受特权?!” 钟毅书记看了看底下的一众干部,继续说道:“省委的文件啊,不是跟我们过不去,是在挽救我们!是在挽救我们的干部队伍!是在挽救我们党的威信!是在挽救我们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大家在这个认识上一定要清醒。” “所以,”钟毅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更重的分量,“这次清理规范工作,市委的态度是坚决的!是明确的!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有任何特殊照顾的对象!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省委的决策部署!” 他目光炯炯,一字一句地说道:“在这里,我代表市委常委会,也代表我个人,表个态:第一,凡是涉及我钟毅亲属的,无论是谁,一律按规定办理!该退出的退出,该处理的处理!我绝不袒护!绝不姑息!说到这里,我在啰嗦两句,我儿子钟壮,在曹河做生意,这不是秘密。下来之后,我就要去曹河,专门督促这件事,绝对是带头执行好文件的要求,请大家监督。 第二啊,凡是涉及市委、市政府和人大政协领导班子成员亲属的,由我亲自督办!第三,凡是涉及其他各级领导干部亲属的,由各级党委主要负责同志亲自抓!谁落实不力,谁敷衍塞责,市委就追究谁的责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坐在前排的唐瑞林、林华西等人,最后落在张庆合身上:“庆合同志作为市长,亲自牵头这次系统的清理工作。华西同志作为纪委书记,负责监督全市的清退工作。组织部门要配合做好干部管理监督工作。公安、工商、税务等部门要全力支持,提供必要的信息和协助。各县区、各部门一把手,是本地本部门清理工作的第一责任人!出了问题,我首先找你们!” “同志们,”钟毅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意味,“这项工作,难度很大,阻力不小。我知道。有人会观望,有人会抵触,有人甚至会阳奉阴违。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市委的决心已下!省委的要求必须落实!这是一场硬仗!是对我们党性原则、担当精神的重大考验!” 他最后提高了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求,全市各级党组织,必须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省委的决策部署上来!还东原一个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给东原人民一个满意的交代!” 钟毅做了指示之后,林华西就贯彻钟毅的讲话精神,又提了三点要求,林华西看向钟毅,看钟毅没有在讲话的意思,就环顾四周,说道:“那今天散会”。 会议时间不长,只有一个多小时,散会之后,钟毅书记率先站起身,没有再看台下众人复杂的表情,大步走出了会议室。张庆合紧随其后。 会场里,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才陆续起身离开。低低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钟书记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连自己儿子都点了,看来是真没办法了……” “周海英那边怎么办?他可是周秘书长的儿子……” “文件上写了,他母亲是东原离休干部,也在范围内……” “这下有好戏看了……” “难啊……牵扯太广了……” 唐瑞林合上手里的杂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他慢慢站起身,随着人流向外走去,心里却在反复咀嚼着钟毅把自己都点了出来,心里暗道,钟毅啊钟毅,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连儿子都可以不要了,一个连儿子都不要的人,他还能要群众嘛! 我在会场里,听得也是胆战心惊。钟毅书记在台上讲话,声音沉稳有力,字字千钧,尤其是当他直接点了自己儿子钟壮的名字时,会场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周围,不少干部脸上都露出震惊、复杂的神色,相互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对于钟壮,我倒是从毕瑞豪那里听说过一些。这人做生意,还算有底线,基本上不碰倒买倒卖的勾当,换句话说,挣的是辛苦钱,踏踏实实搞运输、做农资,没有像周海英那样,路子野,什么来钱快搞什么,赚的是快钱、热钱。但即便如此,被自己父亲在这样规格的会议上点名,这压力可想而知。我心里不由得替钟壮捏了把汗,也深深感受到钟书记这次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会议结束,人群开始涌动。我看到李尚武局长在不远处,便快步走过去打招呼:“李叔!” 李尚武看到我,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但眉宇间带着凝重:“朝阳啊,稍等我几分钟,一会儿去办公室。”他说着,快步走向正在和几位纪委干部说话的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显然是有工作要沟通。 这时,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和县长张云飞两人并肩走了过来。吴香梅说话向来直接,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我,声音带着一丝调侃,也带着几分探究:“朝阳县长啊,干得不错嘛!我看了你们东洪的经济排名,可是跑得够快啊,已经是正数第六名了!这进步速度,火箭一样!” 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心里明白这“第六名”的分量,谦虚道:“吴书记说笑了。正数第六,倒数第五啊,东洪底子薄,压力还是很大。” 吴香梅一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精明:“怎么,你还不满足啊?现在各县区都卯足了劲往前冲,能挤进中游,不容易了!你们东洪的干部群众,看来是下了大力气。” 我点点头:“是啊,东洪的干部群众憋着一股劲,都想争口气,把日子过好点。” 吴香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略显不屑地调侃道:“朝阳啊,你们这次能进步到第六位,跻身中等县行列,你们自己努力是一方面,队友‘帮忙’也不可忽视啊!”她特意加重了“帮忙”两个字,“你看红旗市长在曹河县,那魄力!直接挤掉了曹河县国有企业的水分!曹河县从原来的第二名,‘唰’地一下掉到了第七名!你们东洪不就顺势前进了吗?你和红旗书记啊,一个在东洪挤农业的水分,一个在曹河挤工业的水分,配合得挺默契嘛!” 她的话像针一样刺过来。我抬头看向前方,果然看到郑红旗副市长正皱着眉头,和王瑞凤常务副市长低声说着什么,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是啊,这次红旗书记在曹河的动作太大了,多家国有企业的负责人直接被免职,震动不小。张云飞县长在一旁,也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我,但眼神里同样带着一丝探究。 张云飞接口道:“是啊,朝阳县长。你们东洪搞的‘四大工程’,目标指引性非常强,思路很清晰。我向香梅书记已经汇报过了,年前大家实在太忙,等年后吧,年后我们临平县的干部,一定去你们东洪好好取取经,学习学习先进经验。” 被吴香梅和张云飞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调侃,倒也不觉得尴尬。看郑红旗那边似乎谈完了,我赶紧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红旗书记!”我喊了一声。 郑红旗转过身,看到是我,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重重地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朝阳啊!最近太忙了,焦头烂额,也没顾得上和你通个电话。不过你在东洪干得不错,我都听说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笔记本塞进公文包里。我注意到他两鬓似乎添了些许白发,额头上也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整个人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疲惫感。 “红旗书记,您辛苦了,还是要注意身体啊。”我由衷地说道。 郑红旗摆摆手,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哎,焦头烂额啊!现在啊,每天县政府门口都堵着一堆人,都是那些被断了‘奶’的国企干部、工人,等着要工资!之前的债务包袱太重了,窟窿太大!”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走吧,门口抽支烟透透气。” 说着,我陪着郑红旗来到市委大楼门口。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却驱不散他脸上的阴霾。他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见没什么人注意这边,才掏出烟盒,递给我一支,自己也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这个李显平,枪毙都不为过!”郑红旗突然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厌恶。我知道他肯定有重要的话要说,便安静地听着。 他吐出一口浓烟,声音带着一种被欺骗和愚弄的愤懑:“他明知道!曹河大多数国有企业,早就资不抵债,经营上存在一大堆问题!可他倒好,默许甚至授意这些企业在经营报告上造假!然后拿着这些假报告,去银行骗取贷款!结果呢?窟窿越捅越大!债务像滚雪球一样!”他又狠狠吸了一口烟,“我去了之后,按照市委要求,给这些企业断了财政补贴,断了输血。这下好了,问题集中爆发!四十多家厂子,停产了一半!接近5000名工人,眼瞅着过年了,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你说,这年怎么过?!” 我听着,心里也沉甸甸的:“红旗书记,那……现在怎么办?县财政能兜底吗?” 郑红旗苦笑一声,摇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力:“兜底?拿什么兜?曹河县党委政府早就背不动这些债务了!也扛不动这个烂摊子了!”他弹了弹烟灰,语气带着一丝自嘲,“而且啊,曹河县二级班子里的干部,用着也不顺手。不少人端着铁饭碗,拿着比市委书记还高的工资,却出工不出力,混日子!队伍不好带啊!” 我宽慰道:“红旗书记,这需要时间磨合,慢慢来。” 郑红旗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朝阳啊,你们东洪石油公司划转省石油公司那事,就办得很好啊!听说连带着把债务也划走了?省里接手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羡慕。 我解释道:“红旗书记,石油公司情况特殊。它的产品是地下的石油,抽出来就能卖钱,有稳定的现金流和还债能力。省石油公司接手,看中的是资源和发展潜力,债务虽然重,但有资源做抵押,风险可控。曹河的国企……情况不一样。” 郑红旗听完,沉默了片刻,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朝阳啊,难得啊,这个时候你还能保持这么清醒的认识。”他将烟头在旁边的垃圾桶上用力摁灭,火星瞬间熄灭。 我又试探着问道:“红旗书记,钟壮在曹河……生意做得不大吧?听说他主要做农资?” 郑红旗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压低了些:“李显平在省纪委,把钟壮也给告了!说他倒卖劣质化肥!我一会儿还得去找庆合市长专门汇报这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朝阳,你回去给晓阳带句话,生意上的事,要果断一些!该收就收!钟书记讲得对啊,咱们不能一边想着当官,一边又想着发财!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算了,这事你说了也不算,各有各的难处。” 正说着,李尚武局长从后面叫我:“朝阳!”他走了过来,先和郑红旗握了握手:“红旗市长,明天孙茂安支队长和纪委的同志,一起去曹河县公安局,配合调查丁刚同志的事。” 郑红旗点点头,脸色严肃:“嗯,瑞凤市长已经跟我交代过了。我们曹河县委县政府一定全力支持配合!需要什么,尽管提!” “好,谢谢红旗市长支持啊!”李尚武应道。 我与郑红旗道别,跟着李尚武来到了他的办公室。李尚武的办公室是副市长的规格,两间房里简单分有会客区,办公区和休息区。李叔一坐下,就示意我也坐,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朝阳啊,你最近是不是没顾上公安口的工作?”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道:“李叔,年底了,事情千头万绪,返乡老兵要准备接待、四大工程的年度总结、安全生产、信访维稳……公安这块的具体业务,我确实关心得不够细。出什么事了?” 李尚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头微蹙:“我咋听说,你们县公安局,打算一口气买五辆桑塔纳轿车?有这事吗?” “五辆桑塔纳?”我吃了一惊,“不可能吧!县公安局哪来这笔钱?一辆桑塔纳二十多万,五辆就是一百多万!我们东洪财政紧张得很,今年给公安局的预算里,根本没有购车这一项!人大开会批的预算里也没有!这消息不靠谱吧?”我本能地觉得不可能。 李尚武放下茶杯,目光直视着我,语气肯定:“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我还纳闷呢,有这笔经费,不先想着给干警解决住房困难,改善一下基层派出所的条件,怎么急着换车?而且一换就是五辆桑塔纳?这动静也太大了点!” 我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正色道:“李叔,我向您保证,县财政绝对没有拨付这笔购车款!公安局自身更不可能有这么多钱!这事我回去马上查清楚!如果真有这事,必须严肃处理!” 李尚武看我态度坚决,脸色缓和了些:“嗯,不是大事就好。不过我要提醒你,回去好好问问。我知道,你们县公安局这段时间,因为追缴石油公司那批设备款和被盗石油,还有罚没了一些赃款,手头可能有点活钱。但有钱也不能乱花!要花在刀刃上!要优先解决干警的实际困难!” 我连忙点头:“是,李叔!您提醒得对!我一定重视!再者说了,这钱一般结案之后,都要交回财政,没事,回去我就找田嘉明同志了解情况!” 李尚武“嗯”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好了,这事你心里有数就行。不过,我要提醒你另一件事。”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这个田嘉明,你要经常敲打敲打!这个同志啊,自从在平水河大桥案和石油公司划转案上立了功,再加上和我们都是平安县的老乡,周海英那边又很看重他,手里握着公安局的权力,现在有点……飘了!尾巴有点翘起来了!你这边啊,要盯紧一点,多敲打!别让他走歪了路!” 他加重语气,举了个例子:“你看看丁刚!以前在市公安局,也是业务骨干,立过功,就觉得根深叶茂了,在公安系统里到处惹事,拉帮结派,搞小圈子!结果怎么样?这不,被李显平在省纪委告了!说他刑讯逼供致人死亡!现在麻烦大了!前车之鉴啊!” 我心里一凛,知道李尚武这是在给我敲警钟。田嘉明在东洪公安局,确实位高权重,又是破案能手,如果膨胀起来,确实是个隐患。我郑重地点头:“李叔,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一定加强对公安局班子的管理,特别是对田嘉明同志的教育和监督!” 李尚武看着我,眼神里带着长辈的关切,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略显郑重地问道:“朝阳啊,今天钟书记在会上讲领导干部子女经商的事,我才想起来。上次在县里遇到孙汉,他好像提了一嘴,说你们家在东洪也做起买卖来了?有没有这回事?” 第1117 章 晓阳金盆洗手,薛红露出马脚 听到李叔说我们家有人在东洪县做生意,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努力保持着平静。我马上说道:“李叔,这话可不能相信啊。我们家的人,没有在东洪县做生意的啊。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解释道:“之前,我家二叔啊,倒是跟我提过一嘴,想到东洪县开个人发小作坊。但是呢,我给他分析过形势。人发这东西,在东原也好,东洪也罢,平安县也一样,收购价格、加工成本、销售渠道,都没什么区别。在东洪县开,没有任何特别的优势。他听了之后,觉得有道理,也就没再提这事了。其他人嘛,”我摇摇头,“平日里我和大家接触也不多,更不可能在东洪搞什么生意。您说我们家有人在东洪做生意,我觉得这不太靠谱啊。是不是?现在小道消息满天飞,传着传着就变味了。孙汉也是道听途说吧?” 李叔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眼神平和地看着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朝阳啊,不见得是你对。有些情况,你可能真的不了解。”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上次我回平安县,在家属院碰到孙汉。他跑到我家里坐了坐,我们聊了两三个小时。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满江啊。孙汉的意思虽然没点名,但我听出来了,应该是你们家里人和这个王满江搅合在一起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猛地一沉,一丝疑惑和不安涌了上来。怎么可能?我家二哥确实在东投集团做销售经理,东投确实也在东洪县铺货卖高粱红酒。但这完全是正常的商业行为,高粱红酒在东原地区供不应求,供销社和代销点都抢着要,根本不需要我去打什么招呼。二哥的工作就是跑市场,这跟我们家人在东洪“做生意”完全是两码事! 我立刻摇头,语气带着肯定和一丝被冤枉的委屈:“李叔,这估计是有人在恶意生事!故意往我们家身上泼脏水!” 李叔也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你别急着否认”的意味,缓缓说道:“不像啊。朝阳,我刚开始听到这消息,也担心是不是你家大嫂秀霞在跟王满江他们搞什么生意。我专门问了建国,建国也专门问了你家大嫂。你家大嫂秀霞,现在一门心思在市里搞货运,确实没有任何生意在东洪县。建国给我打了包票,说绝对不可能是秀霞。” 李叔身体微微前倾,带着长辈的关切:“朝阳啊,这样吧。你回去跟晓阳好好说一下这个事。让她也琢磨琢磨,看看到底是谁?是不是你们自己家里的人?这个事啊,你们自己要心里有数。” 他加重了语气,带着提醒:“朝阳,我是担心两点:第一,是有人冒名顶替,打着你们家的旗号在东洪做生意,拉大旗作虎皮;第二,就是你们家里人真的背着你,在东洪搞起了生意,你小子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 我迎着李叔审视的目光,心里虽然也有些打鼓,但嘴上还是斩钉截铁地说:“李叔,绝对不可能!我家里人我清楚!他们知道轻重,不会干这种事的!我也没明白。既然孙汉都跟您提了这事,他为什么不点透?为什么不直接说是谁?” 李叔略作思考,点破了其中的玄机:“孙汉现在的身份其实挺尴尬的。很多事情啊,他呀,现在两边都掺和不到。周海英那边,他攀不上了;王满江那边,他也够不着。他也就是知道个大概,具体细节,人家未必跟他说透。他现在在市建委城管处当处长,虽然解决了副处级,但手上管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商户打交道,处理占道经营、清理垃圾什么的,没什么实权。” 李叔顿了顿,继续分析:“当初,是他牵线搭桥,让田嘉明和周海英认识的。没想到啊,田嘉明现在都提到县公安局当一把手了,成了周海英眼前的红人。孙汉呢?周海英自从离开建委,一门心思做生意,对建委的事情把控力度大不如前。建委的干部们,慢慢也跟周海英疏远了。孙汉所在的城管处,干的都是些跟基层群众磨嘴皮子的活,跟周海英他们那个圈子,关系自然也就没以前那么亲近了。反倒是田嘉明,现在和周海英打得火热。”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据孙汉讲,田嘉明在公安局家属院二期项目上,有意让龙投建筑去参与。朝阳啊,这些事情,你作为县长,心里都要有个谱啊。” 我听着李叔的分析,心里沉甸甸的。东洪现在没有县委书记,党政工作一把抓,压力巨大。我叹了口气:“李叔,您说的这些情况,太具体了。现在县里没有书记,就我一个人顶着,千头万绪,有些事确实顾不过来。” 李叔理解地点点头:“是啊,我理解。估计这个情况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新书记来了之后,也不可能马上就安排县委书记到位,总得观察一下,熟悉熟悉情况。”他话锋一转,带着提醒的意味嘱咐道,“不过据我所知,交通局的丁洪涛,可是一直在盯着东洪县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活动的力度非常大,经常往省城跑啊。” 说到这里,李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感慨和惋惜:“朝阳啊,有句话……‘不跑不送,原地不动’。这话当然从我嘴里说出来不合适,但是呢……唉,算了,说这些也已经晚了。你呀,是你家里人有意让你‘蹲苗’。蹲苗也好,在基层扎实干几年,根基才牢。很多那些进步太快的同志,爬得快,摔得也狠,到最后的结局,并不一定太好。” 我郑重地点点头,看向李叔:“李叔,我明白您的意思。还是回到原本的话题吧。您说做生意的这个事儿,我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是谁。”我顿了顿,说道,“这样吧,我回去问问晓阳,看看我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叔追问道:“那个王满江,在东洪县也从来没找过你说生意上的事情?” 我肯定地回答:“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找过啊!” 李叔“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王满江他们之前一直想找老马参与他们的事,但老马这个人活得比较通透,根本不屑于掺和生意上的事,一直拒绝。看来,他们是另辟蹊径了……” 李叔还要开会,时间到了,我走出市政府大楼,寒风扑面而来。我坐进车里,对谢白山说:“一会去大嫂的货运部。”想了想,又拿起大哥大,拨通了晓阳办公室的电话:“晓阳,下班了吗?……嗯,我在楼下等你,一起去大嫂那儿看看。” 晓阳很快下楼,坐进车里。车子启动,驶向位于市区边缘的向阳货运部。路上,我把李叔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晓阳。 晓阳听完,秀眉微蹙,脸上露出惊讶和不解:“我们家有人在东洪县做生意?朝阳,不可能吧? 我说道:“今天市里的会你也参加了,钟书记讲得多重啊!这基本上是谁顶风违纪,谁就要被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晓阳点点头,心情也有些沉重:“是啊,今天的会你也列席了,气氛多严肃。散会之后,我听到不少人在私下议论,说钟书记何必呢,马上就要走了,还把自家儿子钟壮给点了。他们啊,是不了解钟书记的为人。钟书记上面关系不够硬,以前有很多想法,掣肘太多,都没能实行。现在他明确了副省级,反而能放开手脚,大胆工作了。他是真的想扭转一下东原官场这种不良风气啊!”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入了副食品厂大院。这里以前是国营副食品厂的厂房和仓库,厂子停产后,为了维持开支,就把地方租了出去。向阳货运部租用了其中一片区域。院子里停着几辆货车,一些工人正在装卸货物,显得忙碌而杂乱。 我们下了车,走向院子端头的一间红砖瓦房。窗户用塑料纸糊着挡风,门虚掩着。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大嫂秀霞打电话联系业务的声音,嗓门洪亮,透着干练。 我看着晓阳,压低声音说:“晓阳,钟书记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你的生意是不是该彻底停下来了?” 晓阳白了我一眼,带着一丝嗔怪:“三傻子,我的生意早就不干了!我现在手里就剩点之前城关镇联营客车公司的股份,这些股份后来都合法合规地转到了东投客运名下。这些都是正经收入,经得起查的!” 我听完之后,知道晓阳说的是安慰的话,就道,“今天红旗书记看到我,也提了生意上的事,说要抓紧时间收手。我想着你该改天找如红嫂子好好聊聊。” 说着,我们推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比外面暖和些,但陈设简陋杂乱。一张旧办公桌,一部电话,一张床,两个红色的衣柜,角落里堆着些生活用品。大嫂秀霞挺着大肚子,正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侄子岂同正趴在床上看电视。 看到我们进来,大嫂笑着点点头,示意我们稍等,继续对着话筒说:“好了好了,张老板,记住了,40吨货,我们去两辆车,您放心!保证按时送到!……好嘞,再见!” 放下电话,大嫂才热情地招呼我们:“哎呀,朝阳,晓阳!你们怎么有空过来了?快坐快坐!”她看到屋里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有点不好意思,拿起桌上一块毛巾在旁边的长条凳上使劲抽打了几下,“地方小,乱得很!” 晓阳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屋子中间那个煤球烧得通红的铸铁煤球炉上,一边烤手一边道:“大嫂啊,您这烧着煤球炉子,可得安个烟筒啊!这一氧化碳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嫂无奈地笑了笑:“哎呀,我跟建国说过好几次了!这不年底嘛,公安局也忙,他还没顾得上装。铁皮烟筒管子都买来了,就堆在门口外面呢。” 晓阳立刻说:“这不,我把苦力给你带过来了!”她指了指我,“让朝阳给你装上!” 大嫂连忙摆手:“哎呀,晓阳!这可使不得!朝阳现在都是县长了,咋能让县长来给我干苦力活呀?” 晓阳坦然一笑,语气带着亲昵:“大嫂,他就是当了市长,该干的活也得干!再说了,安全第一!市里每天都能接到一氧化碳中毒的报告,这玩意儿发现就晚了!朝阳,你去把烟筒装上!”她推了我一把。 我看向门口堆着的铁皮烟筒,直径大概十厘米,点点头,对床上的岂同招招手:“岂同,走,跟叔去装烟筒去!” 大嫂还想阻拦,晓阳已经拉起她的手:“大嫂,装烟筒的事让朝阳去弄。咱们说说话。你呀,别想着一个人把所有活都干了,该请人就请人。我看向涛在砂石厂也历练得差不多了,干脆让他到这边来帮忙,晚上有人看个门就行。” 大嫂叹了口气:“唉,生意忙起来,哪顾得上那么多……”她拿起暖水瓶,在草纸包里随手抓了两把红糖丢进两个碗里,倒上热水,“来,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红糖水!” 我和晓阳接过碗,喝了几口甜腻的热水。晓阳放下碗,看着大嫂,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大嫂,我再问你个事啊。你和王满江、闫家文他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大嫂点点头:“有联系啊。他们在平安县还经常买咱的建筑材料呢,沙子、水泥、钢筋都买过,不过量不算大。现在好像听说他们把业务都做到东洪县去了。”她说着,看向我,“对了,朝阳,这个王满江,上次见了我还笑呵呵的说,他到东洪县还要找你呢!你没见他?”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很久以前是接过一个电话,但人没见着。王满江是在田嘉明上任的时候来过一次东洪,当时还和马叔一起。后来就没联系了,但是绝口没提生意上的事情。” 晓阳接口问道:“大嫂,他那个建筑公司,和咱家没什么关系吧?” 大嫂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咱家?哎呀,你们不来,我还不好去问呢!我还以为是你们和王满江之间联起伙来搞起了生意呢!” 晓阳立刻否认:“大嫂,怎么可能?咱们可都是说好了的。家里的生意都是您出面打理,我和二嫂芳芳,都不直接插手经营的。” 大嫂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就怪了!上次我遇到以前工程队的几个人,他们现在也是跟着王满江在下面包活。我听他们那意思,好像说和咱们家……有点关系呀?”她看着晓阳,欲言又止。 晓阳追问道:“大嫂,有什么话您就直说。” 大嫂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晓阳啊,实在不行……你们去问问二房吧。以前芳芳总闹着要分家,要算账。这最近呢,也不闹了。上次我回老家,还遇到了正阳。正阳还问起我建筑材料上的事,我感觉……是不是正阳在和王满江他们……?” 我马上打断她:“二哥?二哥不可能!二哥现在跟着高粱红销售公司,人一直在跑省外市场,现在说是拓展华北和东北市场。上次我见到胡晓云的时候,胡晓云还说他们整个销售团队,连东投的纪委书记邹新民都出去跑业务了,忙得很!” 晓阳也摇头:“二哥那个人骨子里还是有点文人清高的,不太可能。但是二嫂芳芳……”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说实话,我到市里来之后,和二嫂联系就少了。上次吃饭的时候,他们也没提过这事啊。” 大嫂看着晓阳,试探着问:“晓阳啊,你说这芳芳……会不会有出去单干的想法?” 晓阳再次摇头:“不太可能。芳芳是县里的干部,她应该知道纪律。今天市里还专门开了会,文件里写得清清楚楚,领导干部家属,包括兄弟姐妹及其配偶,严禁经商!芳芳要是这么干,大嫂,说句实在话,我和朝阳都要受牵连的!” 大嫂脸上露出无奈:“你们来之前,我还接到了柳如红的电话。如红说市里开了会,强调她个人是企业干部,可以按政策做生意,但家属是严禁经商的。她还在跟我商量这个事呢……” 晓阳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朝阳,红糖水也喝了,火也烤暖和了,去把烟筒装上吧。我和大嫂出去转转,透透气。”说着,她拉起大嫂的手,“大嫂,走,你这样怀着孕,也不能老坐着,我陪你出去走走。”她又摸摸岂同的小脑袋,给岂同戴上棉帽子,抱着岂同说道,“岂同,走,婶婶带你出去买糖吃!” 我在房间里花了半个多小时,才把铁皮烟筒接好,从炉子通到窗外。刚弄完,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建国穿着一身警服,夹着个公文包,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 看到我,建国一脸惊讶:“哎呀,朝阳!你怎么在家里?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招呼一声?” 我指了指装好的烟筒:“来了半天了。看,烟筒我都给你装好了。”我看着建国疲惫的样子,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天都黑了才下班?” 建国苦笑一声,把公文包放下,从柜子里拿出个白瓷碗,倒了碗热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碗下去,才抹了把嘴说:“别提了,最近这算下班早的了!我在办公室写材料呢!” 我有些诧异:“写什么材料?李叔可是最讨厌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材料汇报。” 建国放下碗,压低了些声音:“公安局现在热闹了。纪委抽调了几名干部,和我们局里的人组成了联合调查组,专门查丁刚局长的事。今天下午又开了个会,我忙着写会议纪要。” 我顿时来了兴趣:“丁局长的事?有进展了?” 建国略显惊讶地看着我:“朝阳,这事你也知道了?”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嗨,我就说嘛,在东原就保不住什么秘密。今天会上侯书记还强调要严格保密,谁泄密处理谁呢。” 我点点头:“嗯,知道一些。丁局长在曹河县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牵扯到三条人命?” 建国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唉,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信。刑讯逼供致人死亡,三条人命啊!道明原委之后……”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根据李显平的举报和调查组掌握的材料,当初确实有50万!这50万最后是从龙腾公司的账上调走的,但手续是罗腾龙私刻印章办的。这笔钱大概有50万,当时被定性为买凶杀人的经费。但这笔钱一直没找到。后来丁局牵头,让曹河县公安局具体在办,公安局去找黄贵的家人,黄贵的家人就把这笔钱退给了龙腾公司。” 建国看了看我,继续说:“按说这个操作,从程序上……当时看似乎没什么大问题。买凶杀人的钱是罗腾龙伪造周海英的印章弄出来的,这一点都有记录,错不了。所以今天分析会上,调查组根据档案材料分析,这笔钱……按理说也该收回来。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更低,“黄桂的父母有没有受到刑讯逼供?这个不好查了。人都没了,死无对证。他的自杀让调查组取不到直接证据。还有一个,你也知道,丁刚是东原市局的常务副局长。如果他真被坐实刑讯逼供致人死亡,东原公安脸上也挂不住。市里面,其实今天已经定了调子。这件事情,如果没有过硬的铁证,恐怕……很难定丁局长的责任。” 我听完,眉头紧锁:“三条人命啊!市里面难道就不彻查到底吗?” 建国无奈地摇摇头:“朝阳,难查啊!死无对证!当事人都不在了,怎么查?光凭李显平一面之词?丁刚肯定也不会坐以待毙。证据上如果不充分,很难给他定罪。不过侯书记明天还是要带着纪委的人去曹河县公安局走访。唉,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刑讯逼供这种事……并不罕见。我们市局基本上每月都能接到这样的投诉。” 正说着话,晓阳、大嫂和岂同回来了。大嫂挺着肚子走得很慢。晓阳看到建国,直接说道:“建国啊,我给你说,大嫂现在有孕在身,你们这条件还是太艰苦了。这一间房子又办公又住人,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行?” 建国看着晓阳,还是有些拘束,他略显局促地说:“晓阳,我跟你说,你帮我好好劝劝秀霞吧。这工作不能这么干!她根本不知道休息,什么时候都在忙买卖,半夜都要爬起来接电话。我都跟她说了,这一摊子有我盯着,她还不放心。” 大嫂秀霞接口道:“哎呀,你呀,今天都算下班早的了。平日里忙起来,晚上都不一定回来。这里大大小小,全是别人家的货,我们搞货站运输,总不能把人家的货给看丢了吧?说到底,还是你们公安局工作做得不够好,治安让人不放心!现在偷鸡摸狗的事情还少吗?” 晓阳说道:“那就让我王家大爷来帮忙看着点?” 大嫂立刻摇头:“不行!我爹还得在平安县照应着咱们的砂石厂呢!” 晓阳想了想,说:“这样吧,大嫂,你别想着一个人把所有活都干完。该请人就请人。向涛就让他到这边来帮忙。晚上有人看个门就行。” 一家人聊了一会,在外面简单吃了晚饭。回到我和晓阳在市里的家,暖气带来的温暖顿时驱散了寒意。脱掉厚重的外套,晓阳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说:“三傻子啊,我跟你说,和王满江一起搞建筑公司的,很有可能是二嫂芳芳。” 我吃了一惊:“二嫂芳芳?她怎么会和王满江搅合在一起?他们两个也能有联系?” 晓阳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梳头一边说:“下午我已经给六建司的熟人打了电话。他们说的确有其事,是咱们家里人和王满江在合作。但我在想,满江叔拉着芳芳一起搞建筑公司,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和你扯上关系,或者说是想和我们家产生关系。但奇怪的是,芳芳从来没在这个事情上开过口,也没找过我们帮忙。就有些奇怪了,这是在瞒着我们啊。” 我马上说道:“对啊!你和大嫂之间做生意的事,不也一直瞒着我吗?” 晓阳转过身,伸手轻轻拧了一下我的耳朵,嗔道:“三傻子!我这是在保护你!生意上的事,我现在都不直接插手了,你连嘴也别插。这种事情很微妙,沾上了说不清。”她顿了顿,神情认真起来,“我怀疑芳芳是背着我们在搞。” 我疑惑道:“晓阳,芳芳搞建筑公司总要有本钱吧?她不可能空手套白狼。她哪有那个本钱?” 晓阳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你太天真”的笑意:“芳芳本身和咱家的关系,就是本钱!在这说了,三傻子,你以为大嫂的生意没给你二哥算账分钱啊?一二十万芳芳还是拿得出来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晓阳:“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挣了多少钱?二嫂都能分一二十万?” 晓阳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三傻子,你管挣多少钱干嘛?这都是辛苦钱,合法经营赚来的。之前政策有口子,领导干部家属也能凭本事挣钱,关键是有没有魄力,有没有资本。当初咱们咬紧牙关,借那么多钱买那几台货车,加上大嫂的沙场,这些都能分钱。买台货车,我跟你说,一年就回本了,剩下的每年都是利润。” 她看着我震惊的样子,语气带着安抚和告诫:“不过三傻子啊,你就当没听见。这钱来得不容易。当初咱们也是贷了款的。现在既然政策上对领导干部经商管得严了,那就坚决不能再沾手了。特别是你,现在当县长了,更要避嫌。” 我看着她,追问道:“晓阳,你真的不干了?彻底不沾手了?” 晓阳嫣然一笑,眼神带着一丝妩媚和狡黠:“我是不直接干了,但是你得干……”说着,她伸手开始解我的衣扣。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我记着李叔的叮嘱,心里装着家里可能有人经商的疑虑。在办公室处理完几份文件后,我让杨伯君通知田嘉明来一趟。 田嘉明很快来了,进门后摘下那副褐色的方框眼镜握在手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县长,您找我?” 我主动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指了指靠墙的长条沙发:“嘉明书记来了,坐吧。” 田嘉明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显得很恭敬:“县长,我正好也有个工作要跟您汇报。根据线索,我们基本上锁定了薛红,就是那个石油公司财务科长的行踪。” 我顿时来了精神:“哦?薛红要回来了?” 田嘉明摇摇头:“没有回来。但是,我们掌握了新情况。马上年关了,她一个年轻女同志,能跑到哪里去?我们的侦查员在她父母家附近守了一个多月了。最近发现她父母购买了几件年轻女同志穿的衣裳。我们怀疑,要么是她父母等着她偷偷回来,要么就是准备把衣服给她送过去。” 我分析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邮寄过去。” 田嘉明点头:“对!反正她母亲买的衣服,肯定不是自己穿的。我们判断,她父母近期很可能会有动作,要么去看她,要么给她送东西。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每天都安排不同的人换班盯守。现在初步分析,她的父母很有可能是要带着这些衣服去看望她的概率是大一些。要过年了嘛,总得见一面。” 我赞许地看着田嘉明:“嘉明同志,工作做得很细啊!能从这些生活细节里剥茧抽丝,不愧是老公安。薛红手上掌握着从胡玉生那里骗来的设备返还款,金额不小。这条线一定要盯紧了。” 田嘉明挺直腰板:“县长,有您这句话,同志们再辛苦也值了!您放心,我们一定盯死这条线!” 我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嘉明啊,公安局这几次查抄的涉案财物,金额不小吧?” 田嘉明神色一正,回答道:“呃,县长,实话实说,是有一些。大概在100万左右。” 我语气严肃起来:“嘉明同志,涉案财物,那都是要依法依规上交国库的!在案件侦办结束之前,都要按时、足额上交!绝不能挪用,更不能出任何差错!” 田嘉明立刻保证道:“县长,您放心吧!这些钱我们一定如数上交,一分不少!” 我点点头,目光直视着他,抛出了李叔提到的问题:“嘉明啊,我怎么听说,公安局打算买五辆桑塔纳轿车?有没有这回事啊?” 田嘉明听完,脸色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带着解释的口吻说:“县长,您也知道,公安局的同志们办案非常辛苦。我到了东洪县局之后,经过深入调研才发现,咱们基层派出所的条件,那真是……跟‘讨口子’差不多!大多数所里连辆像样的警车都没有!我就把局机关的几辆旧面包车,都充实到一线派出所去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知道您以前在临平县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就把局里的阿罗越野车都配到了所里。现在我也这么做了。但是……您也知道,现在一些违法犯罪分子,交通工具越来越好,小轿车、摩托车都有。我们的面包车,有时候追都追不上啊!严重影响办案效率!所以呢,局里就打算买几辆性能好点的车,主要是用于办案追捕,提升快速反应能力。” 我看着他,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着。田嘉明这番话,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但五辆桑塔纳可是一百多万!我说道:“五辆桑塔纳?要一百多万吧,县公安局哪来这么多钱?” 第 1118章 田嘉明主动服软,唐瑞林传达指示 田嘉明脸上堆着笑,声音带着亲近和无奈,说道:“县长啊,您看,咱们都是从平安县出来的干部,在东洪县这块地方打拼,不容易啊!公安局的同志们,这次在平水河大桥材料盗窃案、石油公司划转设备诈骗案,还有抓捕沈鹏、胡玉生这些人上,那是出了大力气的!没日没夜地干,好几次都差点出事!队伍付出了这么多,总得有点表示吧?不然,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至于资金问题……”他搓了搓手,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县长啊,还请县里多多照顾,想想办法嘛。”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一股火气直往上冒。田嘉明这是在跟我玩“功过相抵”的把戏?拿过去的功劳当筹码,掩盖现在违规挪用涉案资金的事实?还特意强调“平安县老乡”,是想拉近关系,让我抹不开面子? 但我脸上不能表现出来。东洪县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稳定压倒一切。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让温热的茶水压下心头的火气,也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放下茶杯,我目光平静地看着田嘉明,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嘉明同志啊,”我刻意用了正式的称呼,拉开距离,“你刚才讲的三点,我看啊,需要好好琢磨琢磨。” 我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啊,你说咱们都是从平安县出来的干部。这话没错。但工作就是工作,不能把地域出身、老乡情谊这些东西,带到工作关系里来。更不能把东洪的干部,分成‘外地来的’和‘本地’的,搞什么两个阵营!这是非常错误的!东洪的干部,都是党的干部,都是为东洪人民服务的!这种江湖习气、山头主义的思想,要不得!必须坚决摒弃!否则,班子怎么团结?工作怎么开展?”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没料到我会直接点破他话里的潜台词。 我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更加严肃:“第二,财经纪律!这是高压线!碰不得!中央三令五申,省里市里反复强调,要清理‘小金库’,要规范罚没款的管理和使用!涉案资金,那是国家的钱,是老百姓的钱!一分一厘都不能乱动!公安局作为执法机关,更应该带头遵守纪律,做执行制度的表率!怎么能带头违反?你刚才说的那些困难,都不是违反纪律的理由!经费紧张,可以向县财政打报告,按程序申请!但绝不能打涉案资金的主意!这是原则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 田嘉明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但我没给他机会,直接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啊,就是这五辆桑塔纳轿车的事!一次买五辆?太招摇!太不像话!必须退掉!一辆都不能留!” 田嘉明一听要退车,立刻急了,连忙辩解道:“县长!这……这车主要是为了办案需要啊!您是知道的,现在犯罪分子狡猾得很,交通工具越来越好,我们的老面包车根本追不上!耽误了案子,损失更大啊!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大家都这样”的意味,“您看,现在下面不少乡镇的领导,不也都坐上了桑塔纳嘛……” 我放下茶杯,继续说道:“嘉明同志啊!乡镇上坐桑塔纳?那是怎么来的?你应该清楚嘛!那是前任县委书记李泰峰同志,在任时私自提高了提留统筹的比例!多收了老百姓多少血汗粮?!富了财政,穷了群众!现在李泰峰同志还在市纪委说明情况,接受组织审查!你作为公安局党委书记,还要向他学习?!这个觉悟还明显不够嘛!” 田嘉明应是没想到我态度如此的坚决,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嗫嚅着:“县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办案确实需要……” “办案需要?”我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他,“办案需要的是性能可靠、皮实耐用的车!需要的是能跑烂路、能追得上嫌疑人的车!桑塔纳?一辆二十多万!五辆就是一百万!这是办案的车吗?这是享受的车!是领导干部的专车!你告诉我,哪件案子需要坐桑塔纳去追?!” 我看着田嘉明,语气带着质问:“你告诉我,刑警队去蹲点守候,去追捕逃犯,是开桑塔纳去泥地里打滚?还是开桑塔纳去飙车嘛,嘉明啊,这个时候,和我没有必要在扯这些了!” 田嘉明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是尴尬笑着。 我放缓了些语气,但依旧带着压力:“嘉明同志啊,我知道公安局工作辛苦,同志们不容易。改善装备,提高效率,这个方向是对的。但改善装备,不等于追求享受!更不等于违反纪律!要买,就买真正适合办案的车!买面包车吧!把钱花在刀刃上!花在提升一线同志的战斗力上!” 田嘉明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不甘和侥幸,试探着说:“县长……那……那订金都交了……20%,二十万呢!要是现在不买了,人家厂子那边……恐怕不肯退钱啊!这二十万不就打水漂了?损失太大了!” “二十万?!”我心头火气又往上窜!二十万涉案资金,就这么被他自作主张交了定金?我强压着怒火,声音略显冰冷:“这就是你们自作主张、违规操作的后果!这个责任,必须有人承担!这个损失,也必须有人负责!” 田嘉明看我态度强硬,眼珠转了转,又换了个说法:“县长,您看这样行不行……实在不行,咱们就……就买一辆?就买一辆总行吧?好歹把订金用掉,减少点损失?其他的……我们就不买了?” 我知道他的心思。买一辆?买回来给谁用?自然是他自己用!这口子绝对不能开!我略作思考后说道:“嘉明啊,这样吧,买一辆,但是拿到县政府办公室来统筹使用,而且下不为例,以后县里原则是不配桑塔纳了。桑塔纳不是办案车!公安局现在不需要这种车!要买,就按我刚才说的,买面包车!买适合基层办案的车!” 田嘉明脸上露出失望和焦虑的神色,他咬了咬牙,又提出一个方案:“县长……那……那要是车买回来了,能不能……能不能先放在我们公安局用?等明年县财政的钱拨下来了,我们再从经费里扣回这二十万?这样……账面上也过得去……” “胡闹!”我立刻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收支两条线!这是财经纪律的根本!涉案资金是涉案资金,财政拨款是财政拨款!怎么能混为一谈?拆东墙补西墙?这是严重的违规行为!绝对不行!” 我看着田嘉明,语重心长,又带着严厉的警告:“嘉明同志啊,我再强调一遍!县里已经三令五申,全县党政机关和企事业单位,三年内原则上不准新购小轿车!这是县委常委会的决定!是铁规矩!公安局不能开这个口子!不能当这个‘出头鸟’!你要买车,可以!打报告!买面包车!买真正能提升基层派出所装备水平的车!这个,县里会酌情考虑支持!” 田嘉明脸色灰败,沉默了好一会儿:“县长……那……那这二十万订金……我们公安局,不是就这么白白损失了?” 我说道:嘉明啊,算错帐了,这二十万,本身也不是公安局的,是要交国库的,现在啊,算是县里出钱买了这么一台车。换做是其他的干部啊,我告诉你,我直接喊他找苏书记去了。” 田嘉明脸上的表情略显冷酷,就从包里拿出烟来,发了我一支,主动给我点了烟,说道::“县长啊,您知道啊,这个基层有基层的难处,有时候,您知道的,这么大个队伍,车,确实是脸面啊。”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光压不行,还得给点希望。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嘉明啊,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觉得委屈。但你要明白,组织上对你,是寄予厚望的。” 我顿了顿,目光直视着他:“胡延坤在看守所意外死亡这件事,影响很坏!直接导致了你这次没能被提名为副县长兼公安局长人选。这是事实。组织上让你继续担任公安局党委书记,主持工作,既是信任,也是考验嘛!” 我加重了语气:“考验什么啊?考验你的党性原则嘛!考验你的大局观念!考验你在关键时刻,能不能顶得住压力,守得住底线!能不能把案子办好,把影响消除掉。” 我看着田嘉明眼神的变化,继续说道:“平水河大桥的案子,石油公司划转的案子,沈鹏、胡玉生这些人的案子,办的确实不错,但是都还没彻底了结!赃款还没完全追回!特别是这个叫薛红的,卷走了这么多钱,恶劣的影响还没完全消除!这些,都是你肩上的担子!也是你证明自己的机会,咱们东洪公安啊,绝对不能成为吃干饭的。” 我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期许和暗示:“只要你把这些案子办漂亮了,把影响消除了,把该追的钱追回来了,组织上自然会看到你的成绩!到时候,提名你担任副县长兼公安局长,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水到渠成!” 我身体靠回椅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意味:“嘉明啊,你不要以为县里收回来这台车,是想着没收了或者我来坐啊,县里收回来这台车,是有安排的,等到你人大的提名一过,到那个时候,县里收回来的这台车,不是可以继续拿给你用,到时候那也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没人会说闲话!但现在,不行!时机不对!条件不成熟!你明白吗?” 田嘉明听着我的话,脸上的怨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不甘,但也有一丝被点醒后的恍然。他沉默了几秒钟,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认命的意味,笑着说道:“县长啊,我明白了。您说得对。我……我这就回去处理,把订金……尽量协商退回来。实在退不回来,就按照您说的办。” 又说了会工作之后,田嘉明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但眼神深处那抹不甘和算计,并未完全消失:“县长,那……那我先回去了。局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 “嗯,去吧。”我点点头,目送着他略显沉重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 田嘉明坐着从工业开发区借来的那辆桑塔纳轿车返回县公安局,车窗外冬日的萧瑟景象与他内心的阴郁如出一辙。他面色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车门扶手,心里反复咀嚼着刚才在县长办公室的谈话,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翻腾。 “到底是谁他娘的走漏的风声?”田嘉明越想越觉得蹊跷。挪用涉案资金购车这件事,在他看来办得极其隐蔽,只限于县公安局党委内部几个成员知晓。前思后想,疑点逐渐聚焦在两个人身上:副局长廖文波和政委万金勇。廖文波是县长亲自从刑警大队长提拔上来的副局长,属于安插到班子里的“自己人”。按理说,他要想越过自己直接向县长汇报,可能性最大。但万金勇这个老资格、号称“万金油”的政委,看似圆滑世故,在这种涉及重大利益和风向的事情上,也未必不会为了自保或者某种目的暗中递话。田嘉明阴沉着脸,心里给廖文波打上了八成的嫌疑标签——“县长初来乍到,对本地干部两眼一抹黑,除了这个廖文波被重用之后,公安局还有谁能这么快摸到县长跟前嚼舌根?” 车子驶入县公安局大院,田嘉明推门下车,脚步沉重地走向办公室。他径直把政委万金勇叫了过来。万金勇推门进来时,看到田嘉明脸色不善地坐在办公桌后抽烟,办公室内烟雾缭绕。万金勇心里咯噔一下,猜到田书记八成是在县长那里碰了钉子,挨了训。 田嘉明没急着开口,只是又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目光透过烟雾审视着万金勇,仿佛要把他看穿。沉默良久,他才声音不高但带着压抑的火气开口:“老万啊,咱们这公安局,我看快成广播电台了!” 万金勇心里明镜似的,但脸上还是配合地露出疑惑:“书记,您这话……从何说起啊?” “从何说起?”田嘉明冷笑一声,把烟灰重重弹在烟灰缸里,“局党委内部研究的事,决议刚形成,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被人捅到县长那里去了!捅得那叫一个快!那叫一个准!”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我顶着多大压力,想着给局里的同志们改善一下装备,谋点福利?买几辆车,方便大家办案!结果呢?还没开始干,就被人背后捅了一刀!捅到李县长那里了!” 道明原味之后,万金勇露出恍然和同仇敌忾的表情:“哦!书记您说的是买车那事啊?这……这确实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局党委内部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往外传呢?这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也掏出烟点上,陪着田嘉明吞云吐雾,缓解着尴尬的气氛。 田嘉明狠狠吸了口烟,吐出一口浓烟:“不像话?岂止是不像话!简直是在拆我的台!在拆整个局党委的台!”他看着万金勇,语气带着憋屈和不甘,“老万,我知道这事瞒不住县里,这点觉悟我有!但我总得有个缓冲吧?总得等我把车提回来,生米煮成熟饭吧?到时候车停在院子里,钥匙发下去,县里还能逼着咱们退回去?面子上也过不去啊!现在倒好,全他妈黄了!” 万金勇叹了口气,劝慰道:“书记,消消气。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生气也没用。关键是接下来怎么办?李县长态度很坚决?” “坚决?”田嘉明想起县长那不容置疑的语气,烦躁地摆摆手,“岂止是坚决!一点余地都没有!车,只能买一辆,还得交到县府办去!你说这叫什么事?咱们公安局自己顶着压力花钱改善装备,还得看别人脸色!关键那钱还不是咱们乱花的,是涉案资金,迟早要处理,我只是想灵活运用一下,给大家办点实事!” “那……那这车还买不买?”万金勇试探着问。 “买!为什么不买?”田嘉明猛地掐灭烟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劲和算计,“县长说只能买一辆,那是他的意思。咱们不能就这么认了!至少买两辆!我一辆,你一辆!咱们当书记政委的,没有辆像样的车,出去办事都不方便,也影响局里的形象!” 万金勇一听还要给自己配车,心里顿时叫苦不迭。眼看着东洪县这半年风云变幻,胡延坤、黄志行这些县领导一个个都没落得好下场,深知在风口浪尖上更要懂得进退,低调自保。他连忙摆手,脸上堆起诚恳又惶恐的笑容:“书记!书记!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这把年纪了,干不了几年就退休了,要那么好的车干嘛?那不是招人闲话嘛!再说了,县长都发话了,只准买一辆,咱们顶风作案买两辆,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处分下来,我这老脸往哪搁啊?” 田嘉明不耐烦地打断他:“老万,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不要,我这当书记的还怎么好意思要?那不真成我搞特殊化了?不行,必须买!要挨处分,我顶着!关键是怎么把钱的问题圆过去。” 万金勇见田嘉明态度强硬,知道硬劝没用,只能迂回:“书记,关键是钱。照你这么说,县长都知道了那笔涉案资金被挪用了二十万当订金,这窟窿怎么补?就算咱们买回来了车,这挪用资金的处分也跑不了啊!” 田嘉明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似乎有了主意:“钱的事,我有办法。五十万以下的支出,常务副县长就有权批了,不用惊动县长。咱们找曹伟兵!”提到曹伟兵,田嘉明想起昨天两人还因为小金库的问题争执了几句,语气缓和了些,“昨天……是我冲动了点。老万你说得对,花花轿子众人抬。这样,你马上安排一下,晚上请曹县长吃饭,地点选好点,要清净。另外,准备个……五千块的红包。快过年了,代表局党委给曹县长拜个早年。” “五千?!”万金勇吓了一跳。以往逢年过节给县领导“拜年”,书记县长也就一千,其他常委八百,副县长六百顶天了。给曹伟兵这个常务副县长送五千,这手笔也太大了。“书记,这……往年给曹县长,最多也就是……” “往年是往年!”田嘉明一挥手,不容置疑地说,“八百是平常走动的人情价!五千,那是求人办事的价格!老万,你没去过庙里烧香?两毛钱的香,想办十块钱的事,佛祖都懒得搭理你!听我的,五千!曹伟兵现在管着财政,是咱们的财神爷!找他两件事:第一,明年给咱们局的预算,想办法搞得宽裕点,把窟窿堵上。第二,那笔涉案资金的事,让他先别催那么紧,缓一缓,等我找来了钱,一分不少地还回去!” 他顿了顿,看着万金勇,语气带着点罕见的“检讨”意味:“昨天跟他争,是我冲动了。老万你说得对,县里面,没必要搞得水火不容嘛。” 这话从一贯强势的田嘉明嘴里说出来,让万金勇都有些意外。 万金勇见田嘉明主意已定,知道再劝无用,只得点头:“行,书记,我这就去安排。不过书记,那个薛红……廖文波他们说有消息了。” 田嘉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重新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嗯,我早上知道了,薛红……这个娘们很重要啊!告诉下面,一旦抓住,不要审,必须立刻押送回来,我要亲自审!这个人,我有大用!” 万金勇应声退下。田嘉明独自坐在烟雾弥漫的办公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眼神阴沉地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东原市花园酒店的一个豪华办公室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外面北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高档雪茄的醇厚气息。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一张铺着绿色绒布牌桌旁,坐着四个人:魏昌全、冉国栋、丁刚和周海英。如今丁刚被停职在家,只是找了周海英来打扑克,几人玩的是东原本地流行的一种扑克玩法,牌桌上散落着一些百元大钞,显然赌注不小。 丁刚明显心不在焉,眉头紧锁,手里的牌打得毫无章法,接连输了好几把,面前的现金少了一大半。他烦躁地甩出一张牌,忍不住抱怨道:“妈的,真晦气!” 周海英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牌,抬眼看了看丁刚,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丁局啊,怎么?还在担心曹河县那边的事?”他语气平淡,却直指丁刚的心病。 丁刚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色更加难看,恨恨地说:“可不是嘛!那个李显平,疯了!在里面到处乱咬!真是不得好死!” 周海英轻轻弹了下雪茄灰,本想刺一句“早劝你做事别太绝,为了五十万搞刑讯逼供,值当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淡淡地说:“李显平啊,如今也是困兽之斗嘛,肯定想着坦白从宽,大不了也是多拉几个人垫背嘛,我看啊人之常情罢了。你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他咬什么?” 丁刚叹了口气,显然没被安慰到,转而问道:“海英,那350万的事……你真打算退?” 周海英抽了口雪茄,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认命:“不退?能怎么办?老爷子都亲自发话了。市里方建勇秘书长把东洪县的财政底账都拍我桌子上了。幸亏年底公司几个项目回了款,不然,我怕是真得去银行贷款来填这个窟窿了。” 周海英安排这个局,就是为了丁刚的事,他放下雪茄,目光转向正在看牌的冉国栋:“国栋啊,纪委侯刚副书记那边,你联系好了吧?” 冉国栋打出一张牌,点点头,语气轻松:“放心,海英。昨晚上电话里都沟通好了。我和侯刚中专时就是铁哥们,关系在那儿摆着。他也说了,黄桂那一家三口的事,人都没了,死无对证,翻不起什么大浪。纪委那边不会揪着不放。” 丁刚听到冉国栋的保证,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连忙说:“那就好,那就好!等过了这阵风头,咱们得好好请侯书记出来坐坐,当面感谢一下。” 冉国栋笑道:“昨天电话里就提了,侯刚那人你还不知道?纪委的嘛,谨慎惯了。他说现在正是敏感时期,要避嫌,等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再说。” 周海英点点头说道:“纪委的同志,谨慎点是应该的啊。理解,理解。” 魏昌全打出一张牌,并没有立刻看牌桌,而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探究和试探,看向主位的周海英:“大周哥啊,听说没有?昨天市里开四大班子联席会,我们局史国宇局长回来传达精神,可是提了一件新鲜事儿。”他刻意顿了顿,观察着周海英的反应,“说是钟毅书记在会上,直接点了自己儿子钟壮的名!专门强调了领导干部要管好家属子女,严禁经商办企业搞特殊!这调子定得可不低啊!大周哥,您这龙投集团生意做得这么大,盘子铺得这么开,市里头……没找您‘通气’?” 周海英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甩出一张牌,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冷哼:“呵,通气?散了会,几个‘关心’我的领导电话就追过来了。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咱们这位钟叔了!”他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快则年前,慢则年后,他拍拍屁股就去省政协报到养老了!临走临走了,还揪着这点鸡毛蒜皮不放?还管什么干部子女家属做生意?更绝的是,他把自己亲儿子钟壮拎出来当典型批?这唱的是哪一出?‘挥泪斩马谡’给谁看呢?真真是越老越糊涂,完全看不懂他的路数了!” 他拿起精致的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一支雪茄,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语气带着笃定和领导干部子弟特有的底气:“我周海英?东原商会会长是白当的?不让我做生意?我这个会长还干不干了?你们啊,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是把东原所有干部家属子女的买卖都封了、人都撸了,也动不到咱们头上!”他目光扫过牌桌旁的几人,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自信,“省委、市委出这种文件,无非是敲打敲打那些根基浅的、手脚不干净的!对我们这些人,听听就得了,还能当真?” 冉国栋和丁刚闻言都附和着笑了笑,心里却各有所思。魏昌全赶紧接话,脸上堆满笑容:“那是!大周哥您看得透彻!这文件啊,我看就是走个形式,吓唬吓唬人罢了。等伟正书记一到东原,这局面还不是咱们自己人说了算?该咋样还咋样!” 牌局在略显微妙的气氛中继续。临近中午,几人在酒店餐厅的雅间用了午饭。席间觥筹交错,但周海英明显兴致不高,那350万的阴影像两块石头压在心头。饭毕,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表露心迹。 饭后,丁刚凑近周海英耳语了几句,周海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丁刚便和冉国栋起身告辞,坐上警车匆匆离去。 雅间里只剩下周海英和魏昌全。服务员撤下残羹冷炙,换上新茶。魏昌全看着周海英略显阴沉的脸色,知道时机到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脸上换上一种混合着犹豫、期待和恳切的神情,身体也微微倾向周海英这边。 “大周哥,”魏昌全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有个情况……想跟您汇报一下,也请您给指点指点迷津啊。” 周海英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说。 “是这样,”魏昌全搓了搓手,“我们局史国宇局长,这次换届肯定要动位置了。听说是去市政协,解决个副厅级待遇。这农业局局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他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周海英的反应。 周海英“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老史去政协这事我知道嘛。也好,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他啊,跟着齐永林那条线走的,能解决副厅,也算齐永林没彻底凉透,还有点能量。” 魏昌全见周海英接话了,连忙顺着往下说:“是啊,史局长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大周哥,您看……现在局里这摊子……尤其是农业开发总公司那烂摊子,窟窿越来越大,眼看是救不活了。我觉得……这对我来说,可能也是个机会?”他话说得委婉,但意图再明显不过——他想当农业局局长。 周海英夹着雪茄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没有立刻回应。他打量着魏昌全。魏昌全在农业系统算不上老人。自己虽然不在体制内了,但如果魏昌全能当上这个局长,对龙投集团在农业开发领域的布局,肯定利大于弊,至少能少很多掣肘。这笔投资,值得做。 “机会?”周海英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昌全啊,想法是好的。但现在人事冻结了,伟正书记还没正式到位,操作起来……有点棘手。” 魏昌全一听有门,赶紧表明态度:“大周哥,我明白!现在确实不是动位置的时候。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先让我稳稳当当地主持局里的全面工作?把位置先占住?等伟正书记来了,新书记用新人,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周海英点点头:“主持工作……这个思路对。占住了位置,后面就好办了。”他话锋一转,点出了魏昌全的软肋,“不过,昌全啊,我记得你们局里副书记不止你一个吧?还有老张、老王那几个副局长,资历也不浅吧?他们会甘心看着你坐这个位置?” 这正是魏昌全最担心的地方。他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和焦虑:“是啊,大周哥!这就是我最大的顾虑!那几个老家伙,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关键时刻难保不会跳出来搅局!我资历虽然够,但在上面……您一锤定音帮我说句话!肯定是不一样了。” 周海英明白,这是魏昌全在明确求援了。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嗯……这事……我试试看吧。”说着,他放下雪茄,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大哥大,“我问问瑞林书记。” 电话很快接通。周海英脸上立刻换上恭敬的笑容,语气也热情起来:“喂?唐书记?我海英啊!没打扰您吧?” 电话那头传来市委副书记唐瑞林沉稳温和的声音:“海英啊,不打扰。正好,我也刚要找你呢。” 周海英微微一愣:“哦?唐书记您找我什么事?您先说。” 唐瑞林道:“不急,你先说你的。” 周海英看了一眼旁边紧张地竖起耳朵的魏昌全,对着话筒说:“唐书记,是这样,市农业局那边,史国宇局长不是要高升去政协了吗?局里主持工作的担子,我看魏昌全同志挺合适的。他在农业口情况熟,能力也有,关键是很支持市里的中心工作。您看……是不是能在合适的时候,帮他在常委会上提一提?让他名正言顺地主持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唐瑞林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官场特有的斟酌意味:“嗯……昌全同志啊……能力是有的,工作也勤恳。主持工作……行吧,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在合适的场合提一提,问题应该不大。”他答应得很痛快,但紧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了些,“海英啊,钟书记才不久专门给我交代了个任务,让我务必给你传达到位啊。” 周海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里咯噔一下:“唐书记您说。” 唐瑞林的声音清晰而郑重地传来:“就是关于领导干部子女、亲属经商办企业的问题。省委的最新精神和市委常委会的决定,你是知道的。钟书记的意思很明确,希望你能带个好头,从大局出发,主动处理好自己名下的生意,严格遵守相关规定。说这不仅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老领导负责啊,更是维护东原当前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钟毅说,‘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给组织添麻烦,给老领导脸上抹黑’。这是他的原话,我传达到了,该怎么办,你要好好斟酌啊。” 周海英心里极为不爽,但面上还保持着微笑,说道:“钟书记啊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第1119 章 常云超直言不讳,林华西退回报告 唐书记啊!”周海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委屈,“刚才您的话,我听了。但是,唐书记,我心里憋屈啊!实在想不通!市委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钟书记他……他临走了,还非得揪着我不放?全市那么多企业,那么多干部子弟在做生意,市委副书记亲自打电话要求退出的,恐怕就我一个吧?这……这算哪门子特殊照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唐瑞林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理解和一丝不易言说的复杂情绪:“海英啊,你这话说的……钟书记他……我看啊,未必就是针对你个人。你想想,他都要去省政协了,何必在这个时候跟你过不去?对他有什么好处?可能……是上面压力太大吧?或者……有其他考虑?”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安抚,“你啊,也别太往心里去。啊,有些话电话里不好说,组织上的要求,有时候是原则性的,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嘛。至于方式方法,总可以灵活变通一下的嘛。” 周海英听出唐瑞林话里的敷衍,心中冷笑,但嘴上还是说:“唐书记,您说得对。但是,这‘灵活变通’,也得有路可走啊!钟书记这要求,等于直接让我把龙投集团关门!这让我怎么跟下面的股东、员工交代?龙投集团大几百号人,背后是几百个家庭啊!还有东洪县那笔欠账,我要是真按钟书记说的,退出不干了,那这钱……我看啊,恐怕也没人还了!”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龙投集团在东洪县350万的窟窿没填上,如果周海英撂挑子,这笔钱很可能就成了烂账。 唐瑞林闻言,声音严肃了些:“海英!这话可不能乱说!东洪县的欠账,该还就得还!跟个人退不退出生意是两码事!组织上要求你退出,是出于大局考虑,是政策要求,至于龙投集团怎么处理,那是你的事嘛。组织上只要求你个人退出经营活动,没说让你把企业搞垮嘛!你可以转让股份,聘请职业经理人嘛!办法总比困难多!啊。” 周海英听着唐瑞林这冠冕堂皇的话,带着试探:“唐书记,李显平举报他儿子钟壮在曹河县做生意的事,我可是听说了!他把自己儿子点出来,那是‘大义灭亲’,博个好名声!现在又把我拉出来,这算什么?‘不畏强权’?拿我周海英给他钟毅垫脚?” 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唐瑞林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海英啊……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既然你问到这个份上……钟书记点他儿子,你确实看透了,那是迫不得已!李显平那小子,在里面乱咬,把钟壮在曹河县做生意的事捅出来了,钟书记不表态不行啊!那是形势所迫!至于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海英啊,你是个实在人,但有时候啊,也得想想更深一层。钟书记为什么单单对你这么‘上心’?全市这么多家企业,他为什么只点你周海英的名字?这针对性……确实有点强啊。” 他话锋一转,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暗示:“不是我说钟书记,他这个人啊……有时候心思比较重。可能……他对老领导有点想法?觉得老领导在关键时候,没有全力支持他争取副省长的位置?再加上现在他政协的事基本定了,位置稳了,所以……翅膀硬了?想……拿你立个威?或者……表达点什么?” 周海英心头猛地一跳:“表达什么?” 唐瑞林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点破的意味:“为了名声嘛!把你周海英——省委常委周鸿基的儿子点出来,要求你退出,那叫什么?叫‘坚持原则’!这两件事加一块儿,宣传出去,他钟毅书记的形象,是不是就更高大了啊?哎何必那,都要下来了?海英啊,官场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你比我懂啊!” “我……我明白了,唐叔。”周海英的声音带着杀气,带着一种被彻底利用后的屈辱和冰冷,“谢谢您……指点。” “嗯,想通就好。抓紧时间处理吧。记住,低调,稳妥。”唐瑞林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周海英缓缓放下大哥大,僵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魏昌全在一旁看着,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周海英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刺骨的怒意和……一丝绝望? 过了好一会儿,周海英才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抬起头,看向魏昌全,眼神复杂:“昌全啊,你都听见了?市里面……这是铁了心要拿我开刀了。” 魏昌全连忙点头,脸上堆满同情和担忧:“大周哥,这……这钟书记也太不地道了!怎么能这样!您……您打算怎么办?” 周海英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沙发背上,闭目沉思。唐瑞林的话将钟毅的意图剖析得淋漓尽致。愤怒过后,是深深的无力感。在市委书记的绝对权力面前,在组织的大义名分下,他周海英纵有万般不甘,千般委屈,又能如何?硬抗?只会撞得头破血流,甚至可能连累父亲。妥协?就意味着要亲手放弃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龙投帝国,还要背上一个“配合组织要求”的“美名”,成为钟毅上位的垫脚石! 周海英抓起桌上的雪茄,狠狠吸了一口,浓烈的烟雾喷涌而出,他看向魏昌全,故作平和的说道:“昌全啊,你的事啊,瑞林书记说知道了,你记得去拜访一下!” 魏昌全看着周海英那副择人而噬的表情,哪里还敢多问半句“主持工作”的细节,连忙说道:“大周哥!谢谢唐书记!让您费心了!费心了!” 周海英没再理他,目光阴鸷地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急促地敲击着。这东原的天,在伟正书记真正到来掌握乾坤之前,看来是注定不会太平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以及一股被逼到墙角后,即将爆发的狠厉。退让?还是……绝地反击?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慢慢的掐灭雪茄,过了好一会儿,周海英抬起头。“怎么办?”周海英喃喃自语,随即缓缓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决断,“我去找常云超!” 常云超不仅是光明区委书记,更是罗家和周家共同支持的干部,是连接两大家族的纽带。更重要的是,常云超在市政府秘书长位置上,政治经验丰富,眼光老辣,还是龙投集团的罗家的幕后大股东。 “昌全,你先回去吧。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周海英对魏昌全说道。 “是是是!大周哥您放心!我明白!”魏昌全连忙起身,周海英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拿起手包,大步走出包间。 车子驶出花园酒店,朝着光明区委大院方向开去。道路两旁,冬日的景象萧条,坑洼的路面颠簸着车身。周海英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思绪纷乱。他拿出大哥大,拨通了常云超的电话。笑着说道:“喂?姐夫啊?我海英。” “海英啊?什么事?我这马上要开个会。”常云超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公务繁忙的意味。 “姐夫啊,倒是有个急事!非常急!关系到龙投的生死存亡啊!”周海英语气故作平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这么严重?那……这样,你来我办公室吧。我这边尽量安排时间。” “好!我马上到!”周海英挂断电话,催促商晨光:“开快点!” 车子驶入光明区委大院。新盖的办公楼气派不少,但周围的道路还在施工,下水道工程搞得路面坑坑洼洼。幸亏皇冠车底盘扎实,过滤掉了大部分颠簸。 常云超如今的发展前景非常好,是受市委重点关照的干部,常云超也很爱惜自己的羽毛,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在办公室与周海英碰面。内心深处,他对于周海英没什么,但对周海英身边的朋友们颇为抵触。但老一辈结下的深厚情谊——他的妻子罗家与周海英父亲周鸿基家族关系紧密——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他心里清楚,没有家族在背后的支撑托举,自己很难走到市政府党组成员、光明区委书记这一步。 挂断电话,常云超看向坐在对面的区长令狐。令狐正等着汇报下午大会的安排。常云超开口道:“令狐区长啊,这样,我临时有些急事,下午的奖惩兑现大会,我就不参加了。” 令狐一听,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书记啊,大家卯足了劲干了一年,咱们光明区1991年的工业用电、GDP和社会投资都是东原市第一名了,同志们都在会场等着您去鼓劲呢!” 常云超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这样吧,看时间安排。反正我的讲话是放在最后,如果有时间我就过去讲几句,没时间就不去了。”他说着,从桌上抽出一份自己手写的讲话提纲递给令狐,“这是我准备的几点思路,主要有三点,你传达给同志们:第一,成绩值得肯定,但问题不能忽视,曹河县出的问题,值得我们深思,要引以为戒;第二,要开阔视野,不要把目光只放在东原这一亩三分地,东原本身底子薄,在全省排不上号,不能满足于当井底之蛙;第三,第一名难当,大家要有危机感和紧迫感,平安县、定丰县、临平县、东洪县还有市属工业开发区,改革开放的劲头都很大,我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令狐区长记忆力很好,接过提纲扫了一眼,便点头道:“好的书记!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一定把您的三点指示准确传达下去!”他脸上带着理解,常云超与他搭档默契,彼此信任。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周海英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外面套着风衣,推门走了进来。 “令狐区长好!常书记!”周海英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先跟令狐打了招呼。 令狐对这位东原商界的风云人物、周秘书长家的公子自然熟悉,笑着回应:“周会长来了!”他见常云超要见周海英,便知趣地起身:“书记,周会长,那你们聊,我先去会场了。”说完,便拿着常云超的讲话提纲离开了办公室,并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周海英走到办公桌前,脸上带着歉意:“姐夫,不好意思,影响你开大会了。” 常云超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姿态显得很放松:“没事。今年光明区总算又重返第一名,正准备开奖惩兑现大会,给大家鼓鼓劲。”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奖惩兑现?”周海英有些疑惑。 “嗯。”常云超点点头,“这还得感谢乾坤同志,他在任时搞了一套考核体系,工作干得好不好,不看汇报看指标,年底按指标兑现奖惩。这法子挺好,省了不少口舌。”他顿了顿,带着一丝感慨,“本来打算年前去拜访一下刘厅长的,结果他又去党校学习了。” 周海英顺着话头说:“是啊,刘乾坤同志,能力很强,前景看好。” 常云超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有学历,有基层经验,有成型的工作方案,年龄还有优势,我看啊,保底能到正厅级。” 周海英接口道:“八成也是走了邓牧为副书记的门路吧?” 常云超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语气带着一丝规劝:“哎,海英啊,怎么能把我们的干部都看成走门路的呢?你这个思想认识,可是跟瑞林书记差不多了啊。看谁都是先看门派,看出身,这个思路可不行啊。我们党选拔干部,还是要看德才表现嘛。”常云超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说说吧,找我什么事?电话里那么急。” 周海英脸上的轻松神色消失了,换上了凝重和一丝焦虑。他把自己接到市委副书记唐瑞林电话,转达市委书记钟毅要求他退出经商办企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他语气带着委屈和不忿:“……姐夫,你说我该怎么办?哎,实在想不到,钟毅书记这都要走了,还背后捅我一刀!这不是故意针对我吗?我刚按市里要求退了东洪县那350万,转头就让我关门歇业?龙投集团这么多人,那么多项目,怎么办?” 常云超安静地听着,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点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周海英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海英啊,你找我就为这事?我还以为什么大事。”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我觉得,你这个认识,多少有些误会钟毅书记了。” “误会?”周海英一愣,不解地看着常云超。 常云超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周海英:“钟书记让你退出,我看啊,不是害你,恰恰是为你好,也是为老领导好啊。” “为我好?让我关门大吉是为我好?”周海英语气里充满了不信。 “哎,没有说关门啊。”常云超肯定地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稳,“海英,你仔细想想,你现在身上最显眼的标签是什么?是东原商会会长?工商联副主席?还是政协常委?我看啊都不是。”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你最重要的身份,是省委常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这个身份,在东原,在省里,都是沉甸甸的啊!” 他继续分析道:“树大招风,财大招祸。你的龙投集团,盘子铺得太大,生意做得太红火,资产膨胀得太快。这在东原,是独一份,是标杆,但也是……活靶子!现在省委根据中央89年的文件精神,要求领导干部管好家属子女,严禁经商办企业搞特殊。这是中央的大政方针,是动真格的!不是走过场!在这个风头浪尖上,你周海英,你龙投集团,就是最显眼的那棵树,最容易招风的那面旗!” 常云超看着周海英若有所思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钟书记现在让你主动退出,是在给你台阶下,是在保护你!你想想,如果他不找你,不要求你退出。时间一到,你必然造人嫉妒,到时候是等省委联合调查组下来,或者省纪委直接介入,拿着中央的文件精神,对照着你龙投集团的资产规模和扩张速度,一条条、一项项地查,你经得起查吗?你那些资产的来源,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一分钱都经得起放大镜看?到时候,就不是退不退的问题了!而是性质问题!是追责问题!那时候,丢的就不只是你周海英的脸,更是老领导的脸!是整个周家的脸面!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吗?老领导承担得起吗?” 周海英听着,脸上的愤懑渐渐被凝重取代。常云超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发热的头脑上。 常云超放缓语气,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啊。海英啊,你这个身份,其实是最不需要抛头露面、冲锋陷阵的嘛。低调,有时候才是最大的智慧,最强的保护色啊。钟书记现在让你退,是帮你把风险降到最低,是帮你和老领导体面地度过这个关口。这不是害你,是救你嘛!”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周海英:“依我看,现在不仅要退,而且要带头退!要退得干脆,退得漂亮!要展现出周家子弟应有的觉悟和担当!这样,才能让龙投集团真正立得住,才能让老领导放心,也才能为你自己,为周家,赢得更长远的未来!早退,比晚退好;主动退,比被动退强!这个道理,你要想清楚。”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周海英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常云超的分析冷静而深刻,像一把钥匙,正在打开他被愤怒和委屈锁住的心门。他不得不承认,常云超的话有道理。只是,要让他亲手放弃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龙投帝国”,那份不甘和肉痛,依然像针一样扎在心头。 过了好一会儿,周海英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认命的沙哑:“姐夫……你说得对。树大招风……这个道理,我懂。只是……”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常云超,“只是这龙投集团,不是我一个人的心血。罗家那边……王曌曌她们……还有跟着我打拼了这么多年的老兄弟们……我这一退,他们怎么办?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常云超理解地点点头:“这个顾虑很正常。但处理起来,也不是没有办法。退,不等于一刀切。可以分步走,稳妥处理。比如,先退出管理层,股权嘛肯定是不变的嘛,或者把业务逐步移交给你信任的人不就完了嘛,这最后不还是你说了算。关键是要表明态度,配合组织的要求。说完之后,常云超又语重心长的说道,海英啊,啰嗦几句,退出来是好事,罗腾龙的事……教训深刻啊。在那个执照上写个名字,不见得是好事嘛,相当于什么事啊,都会把你推到最前面。” 常云超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又喝了一口水,语气带着总结的意味:“海英啊,眼光要放长远。钱,是赚不完的。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很难再找回来。比如组织的信任,比如老领导的体面,还有你自己的……平安。现在退一步,看似损失,实则是为了将来能走得更稳,更远。和戏台上唱戏的一样嘛,戏唱的再好,还不得是老板挣钱,这个账,你要算清楚。” 周海英沉默着,手指在桌面上缓慢地划着圈。常云超的话,像重锤一样敲打着他。他想起父亲周鸿基那张日渐苍老却依旧威严的脸,想起自己家里那些价值连城却不得不藏起来的“宝贝”,想起孙茂安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知道,常云超是对的。在强大的组织意志面前,在关乎父亲政治生命和家族声誉的大局面前,他个人的得失,龙投集团的存续,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明白了啊,姐夫。”周海英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决断,“退吧。就按你说的办。带头退,体面地退。” 常云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赞许地点点头:“好!海英,这就对了!有格局!有担当!这才是干部之子弟应有的样子!具体怎么操作,你可以回去好好规划一下,有什么需要我这边协调的,尽管开口嘛。” “谢谢姐夫指点啊。”周海英站起身,准备告辞。虽然做出了决定,但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失落感,却丝毫未减。 常云超也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拍了拍周海英的肩膀,语气带着鼓励:“别想太多。退一步海阔天空。记住,台前比不了幕后嘛,你完全可以再回到系统里来。” 周海英笑着点点头,哎,回来啊?不想了不想了。 常云超道:“有什么不想的,你还保留着5年的编制,这5年之内回来啊都很正常,下一步伟正书记来,你把企业交出去,我看是可以重新回来,私企不能干了,可以考虑干国企嘛。” 周海英心里暗道,这倒是一条新路子。 周海英笑着道:“姐夫啊,那我回去,考虑一下!” 回去的汽车上,周海英靠在皇冠车舒适的后座,窗外的街景在冬日的萧瑟中飞速倒退。他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真皮扶手上轻轻敲击。钟毅的要求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常云超的分析虽然冷静,但那份不甘和肉痛依然清晰。放弃龙投?绝无可能。但硬扛显然行不通。必须找一个稳妥的办法,既能满足钟毅的要求,又能保住自己的根基。 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几个人选。自己的媳妇?不行,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注目。商晨光?太年轻,压不住阵脚,也信不过。公司里几个副总?各有背景,心思难测,未必可靠。思来想去,一个名字逐渐清晰——王曌。 王曌是罗腾龙的媳妇,如今是龙投集团的总经理。这个女人不简单,罗腾龙死后,她不仅稳住了局面,还把龙投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能力有目共睹。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份特殊。作为寡妇,她与罗家核心的关系已经疏远,罗家庞大的家族势力对她约束有限。她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只想赚钱,不太可能被其他势力轻易控制。而且,从法律和人情上讲,她与罗腾龙的关系已经结束,操作起来相对容易,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就是她了。”周海英心里打定主意。让王曌顶在前面,自己退居幕后,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但这事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自己直接出面。他需要一个信得过、且能在关键时候说得上话的人去和王曌谈,算是个见证。 他想到了丁刚。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是龙投集团小股东里面的大股东,这事找他商量,再合适不过。 周海英睁开眼,对司机商晨光吩咐道:“晨光啊,去检察院家属院吧。开慢点,不着急。”他 车子在坑洼不平的县道上颠簸前行,周海英拿起大哥大,拨通了丁刚的电话。 “喂?丁哥?我海英……” “与此同时,在市纪委大楼,副书记侯刚拿着一份材料,敲响了纪委书记林华西办公室的门。 “林书记,我来给您汇报曹河的事啊。”侯刚走进办公室,将材料放在林华西宽大的办公桌上。 林华西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老侯,坐。进展怎么样了?听说你上午带人去了一趟?” 侯刚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汇报道:“是啊,林书记。根据市委‘从严从重从快’的指示,我们监察一处上午去了曹河县公安局,进行了初步核查。情况……基本摸清了。”他翻开材料,“据曹河县公安局当时的经办人员回忆,丁刚同志确实曾指示他们对黄桂的父母或亲属进行调查,主要是追查龙腾公司50万元资金的去向。从程序上看,这个指示本身……似乎没什么大问题。毕竟那笔钱,据说是罗腾龙私刻了周海英的印章,从龙腾公司挪用的公款。” 侯刚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林华西的反应。林华西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侯刚继续道:“我们调阅了当时的案卷,询问了相关人员,目前看,曹河县公安局是按照丁刚同志的指示执行的调查程序,没有刑讯逼供。至于后来黄桂父母丧子心痛,与丁刚同志的指示没有直接关联,也没有证据表明刑讯逼供。我们初步判断,丁刚同志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责任。” 侯刚汇报完,看着林华西,等待指示。 林华西沉默了几秒,拿起侯刚放在桌上的材料,翻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往侯刚面前一推,目光平静地看着侯刚,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老侯啊,半天时间,你就把这么复杂的案子‘基本摸清’了?效率很高嘛。” 侯刚听出林华西话里的质疑,连忙解释:“林书记,这不是市委要求‘从严从重从快’嘛,我们也是抓紧时间……” 林华西摆摆手,打断了他:“市委的要求没错。但是,”他加重了语气,“你的调查结论,能不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能不能经得起上级纪委的复查?能不能让举报人心服口服?能不能让市委常委会认可啊?” 一连串的问题,让侯刚有些局促:“林书记,我们……我们调查的都是事实……” “事实?”林华西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带着一丝冷意,“老侯,我不是怀疑你的工作态度,我是怀疑工作质量啊。满打满算,一天时间吧,但这份报告,别说拿给市委、省纪委、还有省里来的俞淑清处长交差,在我这里,就过不了关!” 侯刚脸色一变:“书记,那……那您看哪里需要修改?我们马上补充!” 林华西将材料往侯刚面前又推了推,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严肃:“这不是修改材料的问题!这是调查方向、调查深度的问题!是事实没有查清的问题!” 他盯着侯刚,一字一句地问道: “第一,丁刚同志当时是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管的不是业务吧。他指示曹河县公安局调查黄桂家属,追查那50万资金,从工作职责上讲,该不该他管?有没有超越权限?或者,有没有人授意他这么做?” “第二,你的调查对象,只问了曹河县公安局的经办人员。为什么没有直接询问丁刚同志本人?曹河县局的说法和丁刚同志的说法,能否相互印证?有没有矛盾?” “第三,市公安局作为曹河县公安局的上级单位,在这件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李尚武同志作为市局一把手,当时知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过问?有没有表态?为什么你的报告里,对市局层面的情况只字未提?” “第四,”林华西敲了敲报告,指着报告,“这里说‘罗腾龙私刻了周海英的印章,挪用了五十万’。这个表述,存在重大瑕疵!我问你,龙腾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谁?我印象中才看到市公安局和反贪局调查核实的东洪县修建桥梁和公路的调查报告,龙腾公司的董事长是罗腾龙!龙投集团的法定代表人是谁?是周海英!这两家公司,在法律上是独立的!龙腾公司的钱,怎么就成了需要周海英点头才能动用的钱?罗腾龙私刻周海英的印章,挪用的是龙腾公司的钱,还是龙投集团的钱?现在市纪委和市公安、反贪的调查报告,我该相信哪一个?” 林华西放下报告,声音低沉而有力:“老侯啊,你的工作态度啊,我看有很大问题啊。你要知道,举报人不是普通老百姓,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他闲的没事干嘛举报丁局长?他举报的问题,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如果我们纪委的调查浮皮潦草,敷衍了事,查不出个水落石出,等省纪委下来复查,或者李显平直接把材料捅到更高层,到时候,省纪委介入,查的就不只是丁刚了!连我们市纪委的工作,都要被调查!你拿这个报告来糊弄人,出了问题,钟书记打板子下来,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第1120 章 田嘉明急不可耐,曹伟兵收下信封 市纪委副书记兼任一处处长侯刚,被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几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他只觉得脊背发凉,在这件涉及丁刚的案子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冉国栋给“忽悠”了。冉国栋是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两人是中专同学,平日里办事也算严肃认真。 丁刚以前也是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和冉国栋住一个家属院,丁刚与几人关系一直不错。侯刚升任纪委副书记时,冉国栋还带着丁刚来家里吃过饭,算是祝贺。 在侯刚看来,丁刚和周海英关系密切,这事由周海英出面打招呼很正常。再加上冉国栋一再跟他强调,市里对这事的态度是“走个形式”,因为李显平在省纪委那边到处告状,搞得市委市政府很被动,领导们都不想扩大事态,只希望尽快拿出一个能“交差”的结果。所以,侯刚也就没太深究,想着尽快结案。 “书记,我……我工作没做仔细,”侯刚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懊悔,“只想着尽快拿出结果,早点交差……对,结果上确实有不少瑕疵。” 林华西看着侯刚窘迫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然一笑。他自然知道这件案子背后阻力不小,牵扯复杂。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平和却带着分量:“侯刚同志啊,你应该学学郑成刚同志。郑成刚同志现在在审计局当局长,以前在纪委当副书记的时候,也是主抓业务的。他办案子,讲究的就是一个‘实’字。” 郑成刚是侯刚的老前辈,老领导,在夏光春去世后,调任市审计局局长。林华西提起他,既是点醒侯刚,也是表明一种态度。 林华西往后靠进椅背,目光平静地看着侯刚:“我们纪委的职责是什么?就是查清事实!至于怎么处理,我们有一定建议权,但最终要听市委的。如果在调查阶段,你就没把事实查清楚,没把问题搞明白,那你让市委依据什么做决定?依据一份漏洞百出的报告吗?”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换句话说,调查没搞清,那是我们的问题。处理不当,那是市委的问题。但如果你连调查都没搞清,那就是你侯刚同志的问题了!” 侯刚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忙表态:“书记,我明白了!我下来立刻重新组织人手,对这件事进行深入、彻底的调查!一定把问题查个水落石出!” 林华西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侯刚同志啊,调查不能回避我刚才提的那四个关键问题。只有把这四个问题都回答清楚了,案子才能真正查明白。”他略作沉吟,似乎在考虑什么,“这样吧,如果你觉得一处人手紧张,或者力量不足,可以从二处、三处,甚至全市纪检系统抽调精干力量参与调查。总之一句话,我们要把能查清的事实都查清楚,把证据链做扎实。至于最终怎么处理,有省委督导组在,就不是我们市纪委一家能定的责任了。我考虑着一处现在查这个案子,确实有些捉襟见肘,是可以从市直机关纪委书记里选调一批有经验、懂业务的同志过来充实力量。” 侯刚立刻明白了林华西的用意——书记这是要往调查组里塞人了。他连忙顺着话头说:“书记,您说得太对了!我们一处现在人手确实非常紧张,压力很大。您如果能帮我们协调几位经验丰富的同志加入调查组,那真是雪中送炭啊!” 林华西对侯刚的“上道”表示满意,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斟酌人选:“嗯……这样吧。东投集团的纪委书记邹新民同志,在企业监督这方面很有经验,是内行。把他临时抽调到你们调查组来,担任副组长,专门负责调查龙腾公司50万的费用这块。企业监督这块,他是专业的。” 侯刚心里立刻门清:林华西这是要抬举邹新民啊!邹新民是林华西的老乡,在东投集团那个大企业里,纪委书记的位置听起来重要,但实际权力有限,很难出成绩。现在省委俞淑清处长亲自督导这个案子,参与调查就是一份沉甸甸的资历!侯刚自然不敢有异议,立刻应承下来:“好的书记!我马上安排通知邹新民同志!” 林华西看着侯刚,又敲了敲桌子,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提醒的意味:“侯刚同志,我还要提醒你一点。纪委工作,纪律是生命线!任何时候都要绷紧保密这根弦!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调查过程中的任何情况,都要严格控制在调查组范围内!明白吗?” 侯刚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林华西似乎看穿了他之前和冉国栋的私下沟通,连忙挺直腰板保证道:“华西书记您放心!我一定严格遵守工作纪律,加强保密教育,确保调查工作顺利进行!” 而在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经过这段时间的铁腕整顿和人事布局,已经在局里树立了绝对的权威。虽然局长位置还空着,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下一步的公安局长非他莫属。政委万金勇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田书记啊,跟您汇报一下,已经和曹伟兵县长约好了,晚上在老吕家菜馆。” 田嘉明正翻看着一份文件,头也没抬,嗯了一声:“位置你定就行,这种小事不用事事汇报。” 万金勇搓了搓手,试探着问:“书记,您看晚上吃饭,咱们这边哪些同志作陪比较合适?人少了怕显得不够重视,人多了又怕太闹腾……” 田嘉明放下文件,略作思索。人少了显得对曹伟兵不够尊重,人多了又怕曹伟兵觉得公安局在摆排场。他很快有了主意:“就咱们两个,再加上廖文波副局长吧。廖局分管刑侦,业务熟,在曹县长面前也能倒倒苦水,说说咱们的难处。你通知一下廖局。” “好的书记!没问题!”万金勇应道,转身准备出去。 “等等,”田嘉明叫住他,“老万,集资房二期项目,那些老同志的思想工作做得怎么样了?还有多少户不同意搬迁?” 万金勇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叹了口气:“书记,阻力还是不小啊。一些退休的老同志,觉得现在有房子住就行了,不愿意拆老房子搬新地方。做工作很困难。” 田嘉明眉头一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不行!必须拆!百分之八十的同志都同意了,就剩下这么几十户顶着?这怎么行?!开年之后,不管他们同不同意,都要拆!”他站起身,看着公安局略显破旧的办公楼,语重心长地对万金勇说:“老万啊,你是政委,管的就是思想工作。这是市公安局改善办公条件‘三个改变’的硬性要求!个别老同志,自己住着老房子舒服了,就不管年轻同志没房子住、挤单身宿舍的困难,这是觉悟问题!是自私自利!局党委的决定必须执行!” 万金勇掏出烟点上,深吸了一口:“书记,昨天上午和今天下午,我和政治部、办公室的同志又下去摸了个底。年轻同志对二期项目迟迟不能启动意见非常大啊!不少同志分配来三四年了,连个单身宿舍都分不上,天天挤在值班室或者外面租房,确实都盼着二期早点动工呢。” 田嘉明转过身,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脸色阴沉:“个别退休的老同志,觉悟不够啊!看来光靠思想工作不行了,必须采取点措施。”他停下脚步,看着万金勇,眼神锐利:“这样,老万,你安排下去:第一,把家属院公共区域的照明路灯,今晚就给我停了!下个月的电费,我不签字报销!谁有意见,让他们直接来找我!第二,把家属院的门卫岗哨撤掉!允许外面的小商小贩进院叫卖!第三,把那些带头抵制集资房建设、煽动闹事的老干部名单,给我打印出来,贴在局公告栏里!让年轻同志们都看看,是谁在阻碍大家改善住房条件!让年轻同志去做做这些老同志的工作!” 万金勇听得心里直打鼓,犹豫道:“书记,这……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撤掉门卫,还贴名单……感觉有点……有点发动群众斗群众的意思啊?影响会不会太坏了?” 田嘉明冷哼一声,语气斩钉截铁:“有什么不好?撤掉门卫很有必要!既然他们不支持局里的工作,不支持改善年轻干警的生活条件,局里凭什么还要花钱给他们看门护院?这也不是什么群众斗群众,是让群众帮助群众,让年轻同志帮助老同志提高认识!就这么办!” 万金勇知道田嘉明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得点头:“是,书记,我马上去安排。”说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万金勇刚走没多久,副局长廖文波手里拿着一叠票据,轻轻敲了敲门,脸上带着一丝笑容走了进来:“书记,您找我?” 田嘉明坐回宽大的办公椅里,双手放在小腹上,身体随着椅子轻轻晃动着,显得十分放松,也透露出他对全局的掌控感。他一边慢慢转动着椅子,一边问道:“廖局啊,薛红那边,有新进展没有?” 廖文波连忙上前一步汇报:“书记,中午我刚从那边回来,上午是我亲自带人盯的梢。薛红的父母,看样子是在收拾行李了,估计可能是要准备走了。” “哦?怎么看出来的?”田嘉明停止了晃动,目光投向廖文波。 “是这样,”廖文波解释道,“我们发现薛红的父亲,今天上午在市场上买了一个特大号的黑色旅行包。按理说快过年了,他们两口子没必要这时候出去打工。所以我们分析,他们很可能就在这几天要外出,去和薛红会合。” 田嘉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观察得挺细。昨天买年轻女装,今天买大旅行包,看来是准备给薛红带东西。这薛红,警惕性还挺高,知道全国都在通缉她,不敢露面,不敢购物。”他顿了顿,指示道:“继续盯紧!人抓到之后,万政委有没有跟你传达我的意见?” 廖文波知道田嘉明现在在局里说一不二,脾气也大,态度更加恭敬:“万政委已经传达了您的指示,抓到人之后,不审不问,直接带到县公安局来。” 田嘉明满意地点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他看廖文波手里拿着票据,问道:“还有事?” 廖文波赶紧把票据往前递了递,脸上带着一丝为难:“书记,还有个事跟您汇报一下。县财政局刚发来通知,要求我们公安局,以后所有的罚没款收入,不能再使用我们局自己印制的收据了。必须全部改用县财政局统一印制的罚没收据。” 他见田嘉明眉头微蹙,连忙补充道,“我已经安排人去把新票据领回来了,财政局还组织了业务培训。说是这种统一票据有统一编号,一式四联:一联给当事人,一联我们公安局留存,一联交财政,还有一联存档。用完就去财政局领新的。这样,县里就能把罚没款收入统一管起来了。” 田嘉明听完,脸色沉了下来。他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县财政这是要把公安局的“小金库”彻底管死,每一分罚没款都要在县财政的眼皮子底下过!他刚才还在悠闲晃动的身体彻底停住了,双手也不再放在小腹上,而是撑在桌面上,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统一罚没票据?县里这是什么意思?公安机关是特殊部门,很多工作涉密!很多情况,连局里内部都不一定完全掌握!现在让县财政拿着票据来管?这能行得通吗?”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压下了火气,但语气依然强硬:“正好你来了,晚上跟曹县长吃饭,两个事必须提:第一,县公安局暂时不使用这个统一票据!公安局工作性质特殊,财务上需要一定的自主权,连这点灵活性都没有,同志们还怎么开展工作?第二,涉案资金的处理上,让县里别催那么紧!县政府没必要把我们公安局当阶级敌人一样防着!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 廖文波面露难色:“书记,这……这恐怕不好办啊,这是县里的统一要求,所有单位都要执行……” 田嘉明一摆手,打断他的话:“不好办?不好办才需要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去办!领导干部不就是解决难题的吗?今天晚上我亲自出面,具体诉求由你们提出来。到时候我再看情况,跟曹县长好好沟通一下。” 廖文波应了下来,但手里还捏着那叠票据,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田书记,还有个事……刑警队最近办案任务重,盯梢、抓捕、出差,同志们垫付了不少费用,误餐费、加油钱、值班费什么的,加起来也有上千块了。眼看要过年了,您看能不能先把这笔钱给大家报了?同志们手头也挺紧的……” 按说公安局报账流程以前还算顺畅,但田嘉明为了抓权,把财务签字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没有他签字,一分钱也支不出来。田嘉明重新靠回椅背,双手又习惯性地放回小腹上,轻轻揉着,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廖局啊,不是局里不给你报账。年底了,人大批的财政预算还没拨付到位,局里账上确实没钱啊。这样吧,你再跟同志们解释解释,克服一下困难。等县里的钱一到,我第一时间给你签!” 廖文波闻言,连忙将手里的票据轻轻放在田嘉明面前的桌子上,动作带着谨慎:“书记,您看……是不是先把这报账单签了?也好让财务那边有个准备。”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同志们都在等着,这钱……总得有个说法。” 田嘉明瞥了一眼桌上的票据,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语气带着不耐烦:“急什么?统一签吧。年底了,事情多,等凑一起处理。” 廖文波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统一签”又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是,书记。那我先回去了。” 走出田嘉明的办公室,廖文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心里忍不住暗骂:“有钱买新车,没钱给弟兄们报销办案经费!这算什么事!” 他清楚,田嘉明把财务审批权攥得死死的,财务科长只认他一个人的签字。自己这个副局长,为了千把块钱的报销,三番五次跑,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可底下兄弟们眼巴巴等着,他只能咬咬牙,先拿自己的钱垫上。 带着一肚子闷气,廖文波转身走向政委万金勇的办公室。廖文波进公安局,就跟着万金勇学习,算是万金勇的徒弟。廖文波自然是需要找人商量商量,局里这套财务制度,已经严重影响了正常办案。 推开万金勇办公室的门,一股暖意夹杂着淡淡的煤烟味扑面而来。屋里生着一个烧得正旺的煤球炉子,炉子上坐着一个铝皮水壶,正“滋滋”地冒着热气。万金勇正坐在炉子旁的沙发上看着报纸,见廖文波进来,放下报纸,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文波啊,这么快就出来了,坐。” 廖文波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下,顺手把炉子上的水壶提下来放到地上,伸出手在炉火旁烤着,驱散身上的寒气。他搓着手,脸上带着明显的烦躁:“万政委,现在局里报个账,感觉跟做贼似的!我们像是欠了咱们田书记钱一样,您是政委,管队伍的,这事您得管管啊!正常的办案经费报销,拖上一两个月是常事。可办公室那边的开销,田书记说报就报,这权力……也太大了点吧?同志们都是靠工资吃饭的,快过年了,都不容易啊,在这样,今年过年我只有带着老婆孩子去您家过年了。” 万金勇不疾不徐的站起身,走到门口,轻轻把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他走回来,脸上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平和笑容,慢慢坐下:“文波啊,此一时彼一时嘛。以前财务围着业务转,现在嘛……围着领导转。这很正常。不过,”他话锋一转,看着廖文波,“你也要学会适应领导的工作方式,不能让领导来适应你,对吧?” 廖文波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无奈:“适应领导是应该的。可政委啊,您说,千把块钱的报销拖两个月,谁心里能没想法?工作积极性怎么调动?我看啊,那辆新车干脆别买了,省下钱先把大家的报销解决了!” 万金勇笑了笑,拿起炉钩子拨了拨炉子里的煤球,火星子“噼啪”溅起:“车?县长没同意,最多也就买一辆。” 万金勇放下炉钩,目光转向廖文波,带着一丝深意,“文波,我要提醒你一句。县长在咱们公安系统提拔的干部,就你和我两个。局里的事要听书记的,也要听县长的。” 廖文波道:“政委啊,两人是穿一条裤子的,听谁的不都一样,你看,县长还给他批个车。” 万金勇笑着道:“车?那是给副县长的,不是副县长,就不能坐那个车,这是规矩!我看得出来,县长对你很欣赏。你呀,别光顾着埋头干活,盯梢、抓人,也要学会抬头看路。有空多去给县长汇报汇报工作?” 廖文波一愣:“县长?这……差着级别呢。不合适吧?再说,县长和田书记关系那么好,我直接去汇报,田书记知道了怎么想?” “关系好?”万金勇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关系好不好,不是靠嘴上说的。往年过年,县长书记哪年不一起来局里慰问?今年呢?县长是去了医院和学校,没来咱们这儿。文波啊,有些事,你得自己琢磨琢磨。他们都是平安干部不假,但平安干部也分远近亲疏。田书记在李县长面前……”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廖文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的意思是……县长和田书记的关系,不像表面那么好?” 万金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慢慢观察吧,会有体会的。咱们这位书记,在李县长面前,未必有多少面子。听我的,错不了。县长很看重你,文波,要多汇报。” 廖文波还是有些犹豫:“汇报工作……空着手去?不太懂规矩吧?政委,您知道的,我手头也不宽裕。” 万金勇拿起煤球钳子,用力捅了捅炉眼,一股火苗猛地窜起:“这就对了!过年了嘛,该有的心意不能少。正好,局里晚上给曹县长那边准备了五千块,这老田啊,把行情抬高了。你空了去见县长,我看至少也得四位数,表示表示心意。” “五千?!”廖文波惊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局里报个千把块的经费都这么难,田书记一出手就是五千?这钱……从哪儿出的?” 万金勇放下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风气就是这样,水涨船高嘛。反正都是公家的钱,田书记批个条子的事。你呀,别管钱从哪来,把事办漂亮就行。只是,见了县长,多汇报工作,多说说县长主持工作后的新变化,但别太刻意。” 廖文波心里暗骂了一句,脸上没表现出来,点点头:“行,我明白了政委。” “还有件事,”廖文波想起城关镇派出所,眉头又皱起来,“万政委,城关镇派出所那个老陈,最近怎么回事?辖区案子不断,破案率基本没有,全是我们刑警队和治安大队在后面擦屁股!移交过去的嫌疑人,听说没两天就给放了!这工作还怎么干?” 万金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老陈啊……这个人,在城关镇派出所所长的位置上,可是坐稳了。换了三任局长,人家纹丝不动。搞关系,很有一套。跟田书记……关系也不错。” “关系不错也不能这么干吧?”廖文波有些上火,“基本的案子总得抓起来吧?我们刑警队又不是他们派出所的保姆!再这样下去,我这边的弟兄们意见太大了!” 万金勇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这事我心里有数。抽空我跟老陈聊聊,提醒提醒他。你也别太较真,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晚上,老吕家菜馆。里面热气腾腾,人声鼎沸。靠里最大的雅间里,公安局的几位领导——田嘉明、万金勇、廖文波,还有县局党委委员、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陈大年,已经提前到了。桌上摆着几碟凉菜。 田嘉明拿着菜单,对老陈说道:“老陈啊,再加个拔丝地瓜,快过年了,大家吃点甜的,图个吉利。”老陈放下手中的五粮液,应声而去。 没过多久,副县长曹伟兵也到了。他穿着件军大衣,脸上带着笑,进门就连连拱手:“田书记,万政委,各位,不好意思,路上有点事,来晚了点。” 田嘉明站起身,热情地迎上去握手:“曹县长太客气了!快请坐快坐!我们也刚到。”他特意把曹伟兵让到主位旁边坐下。 菜陆续上齐,酒也倒上了。几杯酒下肚,气氛热络起来。按照东洪的规矩,主客互敬一圈后,话题自然就转到了正事上。 田嘉明给廖文波递了个眼色。廖文波会意,端起酒杯站起来,走到曹伟兵身边,脸上堆着恭敬的笑:“曹县长啊,我敬您一杯!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公安工作的大力支持!我们全局干警都记在心里!” 曹伟兵笑着端起杯跟他碰了一下:“廖局长客气了,都是分内工作嘛。” 廖文波一口干了杯中酒,接着说:“县长,您也知道,咱们公安工作,特别是办案这块,花销大啊。今年咱们局没少给县里出力,李显平那案子追回七十多万,沈鹏倒卖大桥材料那事,也追回了七八十万赃款,还有胡玉生退的一百多万,石油公司那边也查回来两三百万……这都是实打实的成绩!” 曹伟兵点点头,脸上笑容不变:“嗯,成绩有目共睹,同志们辛苦了啊。县里不会忘记大家的功劳。” 廖文波话锋一转:“县长,成绩是干出来了,可这办案的成本也高啊。您看,这差旅费、住宿费、油钱、饭钱,还有添置点必要的装备,哪样不要钱?现在兄弟们都是勒紧裤腰带在干活。”他叹了口气,“就说罚没款返还吧,县里定的比例是50%,比其他部门是高,可咱们办案花钱也厉害啊。现在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的案子,罚那点钱,返还一半,还不够跑腿的油钱呢!更别说那些大案要案,前期投入大,见效慢。” 田嘉明适时接话,语气带着商量:“曹县长,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公安机关情况特殊,能不能在罚没票据的使用上,稍微灵活一点?暂时先不用县财政统一印制的票据?或者,罚没款返还的流程,能不能再快一点?现在钱进了国库,返还下来周期太长,兄弟们等米下锅啊!” 曹伟兵放下筷子,拿起毛巾擦了擦嘴,脸上还是带着笑,话却滴水不漏:“田书记,廖局长啊,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可财政上的事,有规矩啊。现在全县都在清理小金库,规范罚没收入管理,这个口子不好开。罚没款返还的比例和流程,那是县政府常务会议定的,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这样吧,”他看向田嘉明,“这事咱们改天在办公室细聊?今天主要是联络感情,工作上的事,先放一放?” 田嘉明心里明白,一顿饭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今天主要是递个话,探探口风。他哈哈一笑,知道曹伟兵也是粗人一个,也有意把曹伟兵灌醉,端起酒杯:“对对对,曹县长说得对!今天不谈工作,喝酒!来,我再敬县长一杯!” 田嘉明放下酒杯之后,主动拿起了酒瓶,很是低调的说道:“县长啊,今天啊,我可得向您检讨啊。上次的事儿,是我着急了啊……” 曹伟兵也是有意缓和与田嘉明的关系,笑着则道:“上次的事儿啊,什么事?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说着就端起酒杯说道:“田书记啊,县里财政今年能顺利过年,咱们田书记和咱们公安局的同志,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我代表我个人啊,敬大家……” 席间,不时有人来串场敬酒,倒也是氛围热烈。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临散场时,田嘉明拉着曹伟兵的手,走到一边,脸上带着几分酒意,语气显得格外推心置腹:“曹县长啊,咱们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年轻,有文化,有能力,前途无量啊!我们这些老家伙,再干几年就该退下来了,东洪的未来,是你们这些年轻干部的!我和老万啊,没有别的追求啊,就是想着啊,在公安局这一亩三分地上,为下面的兄弟们谋点福利,干几件实在事。这中间,离不开县委县政府,特别是你曹县长的支持啊!” 曹伟兵也带着几分酒意,但脑子还算清醒,连忙摆手:“田书记言重了!您是老领导,经验丰富,我们还得向您多学习!” 田嘉明用力握了握曹伟兵的手,另一只手顺势从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动作隐蔽而迅速地塞进了曹伟兵军大衣的口袋里,声音压得更低:“兄弟,快过年了,一点小意思,代表全局干警,给你拜个早年!别推辞!一点心意!” 曹伟兵感觉口袋一沉,心里咯噔一下。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过年过节,分管部门和联系乡镇的领导来“拜年”,送个红包,在东原官场乃至各地,都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数额通常不大,三五百块,图个吉利,也维持个关系。他下意识地想推拒,但田嘉明的手劲很大,眼神也很坚持。 “田书记,这……不合适……”曹伟兵话没说完。 田嘉明打断他,脸上笑容更盛:“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兄弟之间,一点心意!收着收着!以后工作上,还得靠你曹县长多支持我们公安局啊!” 曹伟兵看着田嘉明那张带着酒意和热切的脸,又瞥了一眼旁边装作没看见的万金勇和廖文波,看着正拿着酒杯往酒瓶里灌酒的派出所老陈,心里飞快地权衡着。拒绝?等于当场打田嘉明的脸,以后在公安局的工作更难开展。收下?这数额……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众目睽睽之下,再推来推去更难看。他最终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田嘉明见他没再推辞,脸上笑容更满意了,用力拍了拍曹伟兵的肩膀:“这就对了嘛!曹县长,以后常来局里指导工作!路上慢点!” 看着曹伟兵坐上桑塔纳轿车离开,田嘉明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深沉。万金勇和廖文波走过来。 “书记,成了?”万金勇低声问。 田嘉明没直接回答,只是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淡淡地说:“是个人,就都一样嘛。” 而在暗色之中,一人戴着眼镜,慢慢的抽着烟,却也是无意间,瞥见了这一切! 第 1121章 周海英主动汇报,曹伟兵退钱嘉明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东原市委大楼,七楼走廊里铺着略显陈旧的暗红色地毯,吸走了脚步声,显得格外安静。周海英要见钟毅,故意换上了中山装。走到办公室门口,周海英整理了一下深灰色中山装的领口,抬手轻轻敲响了市委书记钟毅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请进。”门内传来钟毅沉稳平和的声音。 周海英推门进去,钟毅正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身。他穿着常见的深色夹克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绕过办公桌,径直走向会客区的沙发。 “海英来了?坐坐坐。”钟毅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自己也在主位的长沙发上坐下。 周海英恭敬地欠身坐下,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拘谨和恭敬:“钟书记,打扰您工作了。” 钟毅摆摆手,拿起茶几上的白瓷茶壶,给周海英面前的杯子倒上热茶,动作随意自然:“哪里的话。知道你这两天心里不平静,早就想找你聊聊了。”他放下茶壶,目光平和地看着周海英,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海英啊,我猜猜,你今天来,是打算主动提出不再直接参与龙投集团的经营了吧?” 周海英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书记,我还没汇报,您怎么……” 钟毅笑了笑,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你既然主动来了,而不是等我让瑞凤同志去找你,这态度就很说明问题嘛。要是想拖,你完全可以拖到我这个老头子去省里,等伟正同志来了再说嘛。” 周海英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坦诚道:“钟书记,什么都瞒不住您啊。说实在话,我之前确实有这个想法。” 钟毅点点头,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变得深邃,兴致颇高的说道:“海英啊,你有这个想法很正常。你从建委书记的位置上辞去公职下海经商,不长的时间啊,把龙投集团做到现在这个规模,我看啊,主要有三个原因。”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天时。得益于党的改革开放好政策,国家鼓励发展民营经济,搞活市场。这个大环境,是龙投集团能快速发展的根本前提。没有这个大政策,你个人能力再强,也施展不开嘛,所以啊,致富不能忘了党啊。”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地利。你父亲鸿基同志在省里担任要职,又长期在东原工作,影响力深厚。你作为他的儿子,在东原这块地方,人脉广,信息灵,办起事来自然比一般人顺畅方便一些。这是客观存在的优势,我们不否认。” 他竖起第三根手指,目光落在周海英脸上:“第三,人和。就是你个人的努力和运作。你头脑灵活,有商业眼光,敢闯敢干,善于抓住机遇,整合资源。龙投集团涉足客运、建筑、家电、餐饮、农资这么多领域,摊子铺得这么大,没有相当的组织能力和商业手腕,是办不到的。” 钟毅总结道:“所以啊,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你算是占全了。不发财才怪啊。” 周海英连忙欠身,语气谦逊:“书记过奖了,没发多大的财,就是响应政策,做了点事情。” 钟毅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不错,还懂得低调。”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探究,“海英啊,说句实在话,你是不是心里有点记恨我啊?常言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是有这个说法吧?” 周海英心头一凛,立刻正色道:“钟书记,您这么说,我可不敢跟您汇报思想了。我对您只有尊重和感激啊。” 钟毅摆摆手,示意他放松:“海英啊,今天我不是以市委书记的身份跟你谈话,你就把我当个长辈,咱们聊聊心里话。”他目光变得温和,“人这辈子,最大的聪明是什么?就是知进退啊。说句实在话,对你啊,我是包容了的。你在市建委的时候,利用信息差和人脉,倒腾建筑材料,赚了不少‘信息费’吧?后来搞龙腾集团,在东洪、曹河、定丰几个县倒卖建材、农资,也没少赚吧?” 周海英听着钟毅如数家珍般点出他过去的“灰色”地带,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心微微冒汗。钟毅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钟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略显紧张的脸,声音依旧平和:“海英啊,别紧张。今天咱们就是聊聊。”他不再看周海英,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回忆什么,“海英啊,其实你干了什么事,挣了什么钱,我心里有本账。为什么我张口就让你退350万?那不是拍脑袋决定的,是经过调查,有依据的!海英啊,你摸着良心说,有些事,你们做得是不是过分了?龙腾集团在东洪县搞的那些高价材料,动辄就赚几百万,这怎么能说的过去?” 周海英知道此刻再隐瞒推脱毫无意义,迎着钟毅的目光,坦然道:“钟书记,我承认,我们有一些钱,是在灰色地带赚的。有些做法,确实……不够规范。” 钟毅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沉重:“灰色地带,那就是不明不白嘛。海英啊,省委这次专门发文,要求领导干部子女退出经商活动,用意是很深的。再不管,要出大问题!再不收手,是要有血的教训的!就算你挣的那些钱现在看着是‘灰钱’,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不管,等‘灰钱’变成了‘黑钱’,你说还管不管?再不刹车,海英啊,到时候就不是退钱能解决的了,是要拿你开刀的!” 周海英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钟书记,我们还是有谱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钟毅摇了摇头,目光锐利:“有谱?上次东洪平水河大桥出事之后,我差点就下了决心要动你!但是后来,有那么一件事,让我知道,你这个人,心里还存着一点善念,还没有泯灭人性。我和老张商量后,才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改革嘛,摸着石头过河,大家都是在探索,工作的边界在哪里,有时候确实不清楚……但是那笔账,我给你记下了。这次让你退350万,也是让你还这笔账!” 周海英一愣,好奇地问道:“书记,什么事?” 钟毅看着他,眼神带着一丝赞许:“你还收养了几个孤儿,对吧?” 周海英彻底愣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书记,这事……您怎么知道?这事只有我和我媳妇两个人知道啊,连我父亲都不知道!” 钟毅笑了笑,没有解释消息来源:“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这件事。” 周海英脸上露出少见的、发自内心的羞涩:“书记,说起这个,惭愧啊。能力有限,我爱人您知道的,她现在在市红十字会工作,接触到一些需要帮助的孩子,我们也就是力所能及,尽点心。” 钟毅点点头,语气温和了许多:“海英啊,你读过大学吧?” 周海英连忙回答:“是的书记,我是工科毕业。” 钟毅笑着摆摆手:“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大学之道,你读过没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最重要的思想是什么?就是正心诚意!做生意如此,做人,更是如此!人啊,还是要有一身正气,讲究一个‘诚’字。从你处理收养孤儿这件事上,我看得出来,你这个人,骨子里还是有善根的。市委市政府一直在观察你,跟你透个底吧,包括这次,你不来找我,我是打算让瑞凤同志去找你的。但组织上主动去找你,就不是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和你谈了,瑞风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是带着手铐要再找你的。所以,海英啊,你要记住,以后的日子里,要正心诚意!正心诚意,也许福未至,但祸已远离!对一个人来讲,无灾无祸,就是最大的福气!你这次的表现,非常好!市委对你,是认可的,是满意的!这一点,我也会如实向省委汇报。” 周海英听完这番话,心中百感交集,局促地笑道:“书记,还需要向省委汇报啊?” 钟毅正色道:“你以为呢?你做生意的事情,是被人捅到省委的!你这里不销号,是交不了差的!省委督查室的俞处长还在市里坐镇呢!” 周海英恍然:“哦,我还以为……是市委的意思。” 钟毅道:“市委的意思,也是贯彻省委的精神!海英啊,这何尝不是你龙投集团的一次改革,一次自我革命呢?” 周海英顺势汇报:“书记,我退出龙投集团经营后,由我们集团的总经理王曌同志担任董事长和总经理。王曌同志是位女同志,医科中专毕业,业务能力强,为人正派,在集团工作多年,熟悉情况……”周海英也是简要介绍了王曌的背景和能力。 钟毅听完,点头道:“组织上让你们退出来的目的,不是要搞垮民营企业,而是为了规范发展!前段时间,杜润生同志来东原调研时,说了一句很深刻的话,我很认同,今天也与你共勉:改革是什么?那就是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调动人的积极性,一个是约束人的积极性!你仔细品味这句话。从咱们农村包产到户,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到如今禁止领导干部子女家属经商办企业,约束一些可能失控的积极性,这些都是改革的措施。所有的改革,归根结底都是人的改革,就是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这就考验你这个一把手,怎么选择继任者了。” 周海英由衷地说:“书记,我们到不了您这样的高度。” 钟毅淡然一笑:“高度谈不上。不过,”钟书记话锋一转,带着对未来的展望,“从东原的现实情况来看,我相信省委为东原选了一位好的继任者!伟正同志,你也很熟悉了,长期在组织部门工作,组织部门嘛,最擅长的就是识人、用人!” 周海英连忙附和:“伟正书记和您一样,心里都装着东原的群众和东原的事业!”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当前的经济形势和企业发展。周海英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说道:“书记啊,还有个想法向您汇报。我从龙投退出之后,不能做生意了,我是非农户口,也不能种地。之前下海的时候,按政策,编制是保留了五年的。现在,我打算重新回到单位来上班,继续为社会做点贡献。” 钟毅似乎早有预料,平静地说:“海英啊,你不说,我也要跟你谈这个话题。你这个情况啊,不是个例。组织上按理说会有一个说法,但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文件下来。再加上,”他顿了顿,“现在市管干部是冻结状态,暂时动不了人。等我和伟正同志交接工作的时候,我会把你的事交办给他。你具体怎么安排,包括你个人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先和学武同志交流一下。” 周海英听出钟毅话里的推脱之意,但也明白这是实情,只得点头道:“好的书记,我明白了。今天来这一趟,真是受益匪浅。‘改革是调动人的积极性,也是约束人的积极性’,这句话,够我用一辈子了。” 钟毅笑着站起身:“海英啊,共勉吧!对了,我再嘱咐你一句,”他语气严肃了些,“省委督查室的俞处长还在市里,有些问题啊,矛盾比较尖锐。不要什么事都掺和,俞处长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是要彻底为咱们东原根治顽章痼疾的,明白吗?” 周海英心中一凛,想到钟书记连自己在建筑总公司的老底都一清二楚,后背又有些发凉,连忙点头:“明白,明白!书记您放心!” 从钟毅办公室出来,钟书记将周海英送到门口,周海英受宠若惊的道:书记,留步啊,可不敢让您送我啊。” 钟毅书记面色平和的道:怎么,我就不能送你了!” 周海英道:“书记啊,我是下属,是晚辈!” 钟毅说道:“海英啊,我对你啊没有特殊对待,下面来办事的群众,我都是送到楼梯口的。” 周海英听了之后才觉得,上次钟毅也是起身相送,怪不得,人家是市委书记。 进了电梯,周海英才感觉到自己里面穿的汗衫,似乎都被汗水浸透了。刚才谈话中,钟毅那看似平和却直指要害的话语,尤其是点破他早年倒腾建材和收养孤儿这两件反差极大的事时,带来的心理压力巨大。 出了电梯,周海英来到了一楼厕所放了水,顿感酣畅淋漓。洗过手之后,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深深吸了几口窗外清冷的空气,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周海英忽然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风轻云淡,人似乎一下放下了沉重的包袱,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周海英知道,自己是真的要给以前的日子划个句号了。 刚走到楼下,商晨光已经小跑着迎了上来,手里拿着那个沉甸甸的大哥大,低声道:“周书记,刚才市公安局的丁刚局长打来电话,语气很急,让您务必给他回个电话。” 周海英眉头微蹙,接过大哥大,坐进车里。车子驶出市委大院,汇入街道的车流,他才按下回拨键。 电话几乎是秒通,那头传来丁刚急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海英!你去哪里了?” 周海英简单说明刚从钟书记那里出来。丁刚没心思听这个,声音更加焦躁:“妈的!这个林华西!太不地道了!他根本没按之前说的来!又从下面纪委抽调了几个人,那个邹新民!邹新民刚才找我正式问话了!” 周海英心头一沉:“邹新民?他不是在东投集团当纪委书记吗?怎么掺和进来了?” 丁刚气急败坏:“就是被林华西临时抽调到市纪委专案组的!妈的!瑞林书记不是说这事就是走个过场,点到为止吗?怎么搞这么大阵仗?” 周海英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和一丝对唐瑞林的不信任:“哎呀,这个瑞林书记说话,现在还能信几分啊?他连苏联解体这种大事都看不明白,你还能指望他什么?邹新民……你不是跟他关系还可以吗?” 丁刚懊恼道:“以前是还可以!可这家伙去了东投之后,跟咱们龙投在业务上争得你死我活,关系早淡了!他现在是卯足了劲要表现给林华西看!” 周海英追问:“他到底问你什么了?” 丁刚声音带着后怕:“问得很刁钻!问我当时作为分管常务的副局长,明明不直接负责业务,为什么绕过分管副局长和刑警支队,直接指示他们曹河县局里的常务副局长老牛,对黄桂的父母进行调查?说我这种做法是滥用职权!他们还要去曹河提审老牛!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老牛啊!他现在因为曹河那个涉黄的卡拉OK案子被抓了,和之前几个只是违纪的基层民警不一样!这老小子现在自身难保,我担心他会为了立功减刑乱咬人!李显平不就是被进去之后乱咬出?” 周海英听完,也感到一阵棘手:“哎呀,这个林华西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忘了咱们在纺织厂改制那件事上,他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后来不还是把人给办了吗?郑红旗呢?能不能找他递个话?” 丁刚绝望道:“郑红旗?他是齐永林的人,齐永林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给我们说话?海英,你得赶紧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啊,还是要去求瑞林书记那边……” 周海英沉吟片刻:“没办法了,我再上去一趟,找找瑞林书记吧。”他挂断电话,对商晨光吩咐道:“调头,回市委大院!” 周海英重返市委大楼,再次敲响了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办公室的门。 唐瑞林见到到周海英,脸上没什么意外,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慢悠悠地喝着茶:“海英啊,坐。” 周海英坐下,将丁刚被邹新民问话,以及担心老牛乱咬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语气带着恳求:“书记,您看这事……林书记那边是不是有点过了?当初不是说好……” 唐瑞林放下茶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话锋一转,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海英啊,我怎么听说,你,主动提出要退出龙投集团了?” 周海英一愣,心里暗道我说的是丁刚的事,怎么扯到龙投了?但还是如实回答:“书记,这也是大势所趋。不过,我也只是从台前走到了幕后,集团的事情还是我说了算。” 唐瑞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他本想在这件事上鼓动周海英与钟毅叫板,没想到周海英直接服软了。他“哦”了一声,语气平淡:“是这样啊,你倒是很支持市委的工作嘛。”他略作思考,又问道:“那你给我说实话,李显平举报丁刚刑讯逼供黄桂父母,导致一家三口跳井的这事,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周海英非常犹豫,这事一旦坐实,丁刚就彻底完了。唐瑞林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逼迫:“你让我帮忙,我总得知道真实情况吧?不然怎么替丁刚说话?” 周海英权衡再三,知道瞒不过去,压低声音道:“是真的。当初为了追回那被罗腾龙私自给黄桂父母的50万,时间紧,公司那段时间压力很大,丁刚确实直接给曹河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老牛打了电话,暗示他‘上手段’……老牛他们下手没轻重,那老头受不了,钱就给了,结果一家三口,晚上就跳井了……” 唐瑞林听完,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沙发扶手,意味深长地说:“海英啊,既然是事实,这事不好办啊。”他指了指自己的位置,“都是为了位子。我这个市委副书记的位置,等我去了政协,就空出来了。林华西、李学武、甚至那个管统战的郭志远秘书长,都盯着呢!丁刚现在就像块肥肉,谁把他办了,谁在省里领导面前就露了脸,就有了竞争这个位置的资本!他啊,成了别人往上爬的垫脚石了!” 周海英的心沉了下去。唐瑞林话锋一转,又给了点希望:“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毕竟人最后是自杀,底下的人只要咬死不承认是刑讯逼供致死,只是‘询问’后他们呢自己想不开,丁刚自己也坚决否认授意过刑讯逼供,这事就有转圜的余地。等伟正来了,我再去说一声,处分可能会有,但不至于不可挽回嘛。” 周海英从唐瑞林办公室出来,心情更加沉重。他立刻给丁刚回电话,转述了唐瑞林的分析。 丁刚在电话那头几乎要哭出来:“大周啊!我们本来还想着更进一步!这要是背个处分,我还怎么进步啊?!” 周海英本就对丁刚为了50万就授意刑讯逼供很有成见,此刻也只能无奈地安慰道:“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按唐书记说的,咬死不认授意刑讯,其他的,再想办法吧。” 时间来到下午两点。东洪县委大院礼堂里,气氛庄重。全县整治小金库和规范财政罚没款专项工作推进会正在召开。主席台上方悬挂着会标,台下坐满了县直机关、各乡镇的主要负责人和财务人员。 财政局长王琪首先传达了省市关于清理小金库、规范罚没收入管理的文件精神,并结合东洪实际,提出了具体要求。常务副县长曹伟兵接着宣读了东洪县的实施方案,明确了责任分工和时间节点。在选择了工商局、税务局、城关镇进行了交流发言后,县纪委书记苏青舟主持会议,说道:会议进行第四项议程,请朝阳县长做指示。 我扫视全场,声音沉稳有力说道:“同志们啊,清理小金库、规范行政罚没收入管理,是中央和省委做出的重大部署,是推进党风廉政建设、严肃财经纪律、从源头上预防腐败的重要举措。这项工作啊,刻不容缓!下面,我讲三点意见:” “第一,要高度重视,深刻认识。小金库和罚没款管理混乱,是滋生腐败的温床,是侵蚀国家肌体的毒瘤。它破坏财经秩序,损害政府形象,影响干群关系。全县各级各部门必须从讲政治、讲大局的高度,充分认识这项工作的极端重要性和紧迫性,切实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中央、省委、市委和县委的决策部署上来。” “第二,要精心组织,扎实推进。这次专项治理,时间紧、任务重、要求高。要严格按照县里的实施方案,明确责任,细化措施,确保自查自纠不走过场,重点检查不留死角,整改落实不打折扣。特别是对群众反映强烈、问题突出的领域和单位,要重点查、深入查!财政、审计、纪检、反贪等部门要密切配合,形成合力。” “第三,要严明纪律,确保实效。这次专项治理,是对我们各级领导干部党性原则、组织观念、纪律意识的一次检验。要坚持原则,敢于碰硬,对发现的问题,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该退的钱,一分不少地退出来!该交的款,一分不少地交上来!该处理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同时,要注重建章立制,从源头上堵塞漏洞,形成长效机制。” 我环顾会场,最后强调:“同志们啊,这项工作意义重大,责任重大。希望大家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扎实的工作作风,全力以赴,攻坚克难,确保专项治理工作取得实实在在的成效,向市委市政府和全县人民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 苏青舟看我讲完,接过话筒:“同志们,刚才朝阳县长做了非常重要的讲话,深刻阐述了开展专项治理工作的重大意义,明确提出了工作要求,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指导性。王琪同志传达了上级精神,伟兵同志部署了我县的具体实施方案。大家一定要认真学习领会,坚决贯彻落实!清理小金库、规范行政罚没收入管理是……。散会!” 散会后,杨伯君很快来到主席台,接过我的材料,人群涌出礼堂。曹伟兵紧走几步跟上我:“县长,不忙吧?耽误您十分钟。” 我看了一下手表:“四点钟要去县界那边迎接王建广老先生(台湾返乡探亲老兵),怎么,有事啊?” 曹伟兵连忙说:“县长,有事汇报。” 我点点头:“正好我也要找你。走吧,去办公室。” 到了县长办公室,曹伟兵主动把门轻轻带上。他搓了搓手,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如释重负的复杂表情:“县长,您先指示,还是我先汇报?” 我指了指沙发:“坐下说。你先讲吧。” 曹伟兵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窗边,看似随意地看了看外面,确认没人靠近,才回到沙发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还印着“东洪县公安局”的字样。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后怕:“县长,你们平安来的干部,真是……出手太……吓人了。昨天田嘉明同志,一出手,就给我这个……”他把信封轻轻推到我面前的茶几上,“五千块钱!吓得我一宿没睡踏实!这钱,我交给县委,交给组织!” 我看着那个信封,脸上没什么表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平淡:“你们酒量不行啊。五个人,四瓶五粮液,还剩了半瓶。” 曹伟兵闻言,猛地抬头,脸上瞬间血色褪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县长……您……您怎么知道?!” 曹伟兵昨晚和公安局田嘉明、万金勇等人吃饭,席间收了田嘉明塞过来的信封,这事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我瞥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伟兵啊,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的,肯定不止你一个人嘛。幸亏你是一晚上没睡着,就来找组织说明情况了。不然的话……”我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让你下半辈子都睡不着。” 曹伟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地点着头,心里充满了后怕和庆幸。 我看着放在旧办公桌上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红色的“东洪县公安局信封”的字样,语气平淡地问道:“怎么,你这是要举报田嘉明同志吗?” 曹伟兵连忙摆手,脸上带着为难:“那自然不是,县长。我是说……这钱,我直接退回去,面子上不好看,也怕田书记多想。您看……” 我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怎么我就好去退了?伟兵同志,你是副县长,主管财政,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拿回去,当面交给他。告诉他,把心思好好放在公安工作上,比什么都强。” 曹伟兵搓了搓手,显得很局促:“县长,您看……这话我咋说啊?田书记那脾气……” 我放下水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就如实说。告诉他,昨晚上你们一起吃饭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曹伟兵一愣,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重重点头:“是,县长,我明白了。”他拿起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那……我去看看,他应该还在院里。” 曹伟兵出了我的办公室,穿过县委大院略显空旷的院子。初冬的风带着寒意,吹得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他远远看见田嘉明站在花坛边,正和财政局长王琪说着话。田嘉明穿着警服常服,外面套着件军大衣,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褐色眼镜。他双手叉腰,似乎在交代什么,王琪在一旁微微弓着背,脸上堆着笑,不时点头。 田嘉明眼角的余光瞥见曹伟兵走过来,侧过身,脸上习惯性地堆起笑容,声音洪亮地打招呼:“哟,曹县长!昨晚上没喝尽兴啊?改天再聚!” 王琪也跟着赔笑。 曹伟兵也挤出笑容,走近几步:“田书记说笑了,还是你酒量好,我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你对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琪,又回到田嘉明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田书记,借一步说话?”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对王琪摆摆手:“王局长,你先去忙,回头再说拨款的事。” 王琪面色微笑的点了点头走了。 曹伟兵见王琪走远,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信封,直接递到田嘉明面前,声音不高,但很清晰:“田书记,你的东西,落在我包里了。” 田嘉明下意识地要推拒,手抬到一半又停住,褐色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悦:“曹县长,你这是……” 曹伟兵没让他说完,语气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意味,也透着一丝不满:“田书记,你先听我说。你们公安局的同志,办事……不太地道啊。” 田嘉明眉头一皱:“什么意思?曹县长把话说清楚。” 曹伟兵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什么意思?田书记,咱们同志之间,做事要光明磊落。这饭,吃不吃都没啥关系,这钱,你们要给就给,不给就不给。前脚刚塞给我,后脚就有人跑到县长那里去汇报,五粮液喝了三瓶半县长都知道,田书记啊,您说,这是什么意思?搞得我很被动嘛!” 田嘉明颇为震惊,片刻后才说道:“曹县长,您息怒啊,娘的,班子里面有坏人啊!” 第1122 章 田嘉明调整分工,王建广重回东原 县委大院里,田嘉明听着曹伟兵将昨晚饭局和送礼的事情原委道出,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褐色的镜片后目光沉静,仿佛一口深潭。曹伟兵最后那句“四瓶五粮液喝了三瓶半县长都知道”,像根针,扎破了田嘉明竭力维持的平静。 “曹县长啊,”田嘉明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被压抑的冷硬,“看来我们公安局内部,有人在背后捅刀子、告黑状啊。”他习惯性地掏出烟盒,手指略显用力地弹出两支,递给曹伟兵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曹伟兵略一迟疑,还是就着田嘉明递过来的火点着了。 青烟袅袅升起,田嘉明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但声音里的寒意清晰可辨:“真是没想到,都是我信任的人,要在背后捅我一刀。老子在政法战线干了一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打小报告的人!” 曹伟兵夹着烟,没接他关于“最信任的人”的话茬,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官场常见的圆融和一丝不易言说的疏离:“正常嘛,田书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关键是怎么处理。” “处理?”田嘉明冷笑一声,烟灰被他重重弹落,“老子心里有数了!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在公安局一天,队伍就不得安宁一天!一定要把他扫地出门!”田嘉明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毕竟是公安局的内部事务,曹伟兵作为常务副县长,也不好太多的过问,只是沉默着抽烟,目光落在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上。 田嘉明见他不语,顿了顿,似乎调整了情绪,声音放平缓了些,带着一种刻意的亲近:“曹县长啊,这样,晚上我去你家里坐坐,给你和嫂子拜个早年。”他特意强调,“就我一个人去,咱们好好聊聊。” 曹伟兵闻言,立刻摆手,脸上露出诚恳的推拒:“田书记,您的心意我领了。咱们东洪县,同志之间礼尚往来,图个喜庆,百八十块钱的份子,都是人之常情。可您这五千块……”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田书记,您也清楚,这次省委督导组在咱们东洪,盯得有多紧。三千块以上,处分;五千块?性质就变了,那是要丢饭碗、甚至进去的!咱们是君子之交,您拿我当兄弟,我也拿您当大哥。钱这东西,一沾上,味道就变了,您不能让我有负担啊!” 田嘉明夹烟的手指僵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扫过曹伟兵的脸,似乎在判断这话里的分量:“这事……李县长也知道了吧?” “知道了。”曹伟兵肯定地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您想啊,咱们喝了几瓶酒县长都门儿清,何况是这么大一笔钱的事?瞒不住的。” 田嘉明沉默下来,狠狠吸了几口烟,烟雾将他脸上的阴晴不定笼罩得更深。良久,他才喟然长叹一声,带着一种被现实挫败的复杂情绪:“真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田书记啊,”曹伟兵见气氛沉重,适时转移话题,语气变得公事公办,“既然问题出在你们内部,有些事情,为了大局考虑,咱们就必须按规矩办了。不然,您被动,我也为难。”他顿了顿,看着田嘉明的眼睛,“所以,罚没款必须统一使用县财政票据,这是硬性规定,没有变通的余地。另外,涉案资金,必须尽快移交县财政专户,不能再留在局里。这是程序,也是避嫌。县长不拘小节,但是你止不住有人生事啊。” 田嘉明心里明白,这五千块的事被捅到县长那里,再想利用涉案资金搞小动作已经不可能了。继续硬扛,只会让自己更被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曹县长放心,规矩我懂。不会让你为难。”声音里也是透着一股认命的低沉。 两人又简单寒暄两句,便各自分开。曹伟兵看着田嘉明略显沉重的背影走向他那辆从工业园区借来的崭新桑塔纳,心里也长长舒了口气,暗自感慨:这东洪县的人情世故,真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送礼,收礼,都是火中取栗。 田嘉明坐进桑塔纳的后座,关上车门的瞬间,脸上的平静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他掏出大哥大,动作带着压抑的怒火,直接拨通了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陈大年的号码。 “老陈,是我。你现在安排时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田嘉明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车子驶回县公安局大院,公安局那间宽敞却略显陈旧的党委书记办公室里,火炉子的火烧的很旺,却驱不散田嘉明心头的寒意。他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平面玻璃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公安局班子的人都不可信了!这个念缠绕在他的心头,越收越紧。曹伟兵那带着后怕和责备的话语犹在耳边——“前脚刚塞给我,后脚就有人跑到县长那里去汇报”、“四瓶五粮液喝了三瓶半县长都知道”! 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捅刀子?把自己给曹伟兵送礼的事,原原本本捅到了李朝阳那里? 他把昨晚在场的人,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政委万金勇?可能性不大。老万年龄到站了,就等着平安落地退休,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冒险得罪自己这个一把手,去讨好县长。况且,老万处事圆滑,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这种直接告密撕破脸的事,不像他的风格。 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陈大年?一个不入流的股级干部!虽然在局党委挂了个委员的名,但本质上还是基层所长。他连直接面见县长的资格都没有,报告事情也得通过县政府办公室。他哪有那个能量和渠道,能把消息直接捅到县长耳朵里?再者,陈大年这人油滑归油滑,但对自己这个从市局空降下来的书记,那是百般逢迎,几乎每周都来“汇报思想”,积极靠拢的姿态做得很足。他这么做,图什么?图得罪顶头上司?不合逻辑。 副局长廖文波?田嘉明的手指在桌面上猛地一顿,眼神骤然变得阴沉起来。只有他!这小子是县长在公安系统一手提拔起来的“自己人”!他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刑警大队大队长,在局里位高权重,有足够的身份和理由随时向县长“汇报工作”。更重要的是,之前挪用涉案资金购车的事,也是他廖文波第一个跳出来质疑,八成也是他告的状,最后逼得自己不得不向县长低头!这小子身上有“反骨”!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抱紧李朝阳的大腿,把自己这个书记当成了投名状!这次告密,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田嘉明越想越气,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拿起桌上的搪瓷茶杯,狠狠灌了一大口浓茶,试图压下心头的怒火。自己从东原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下放来东洪担任公安局党委书记,本想大展拳脚,稳固根基,没想到步步掣肘,现在连“后院”都起了火!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田嘉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阴鸷,换上了一副还算平静的表情。 门被推开,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陈大年那张堆满笑容、带着横肉的脸探了进来:“书记,您找我?”他动作麻利地闪身进来,顺手轻轻带上了门,姿态放得很低。陈大年就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了。他五十出头,身材敦实,脸上带着常年基层工作磨砺出的风霜和一丝市侩的圆滑,此刻堆满了恭敬的笑容:“田书记,您找我啊?” 田嘉明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挤出一丝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老陈来了,坐。”他顺手拿起桌上的烟盒,弹出一支递给陈大年,又亲自拿起打火机给他点上。这个动作,让陈大年受宠若惊,连忙欠身接火。 “老陈啊,”田嘉明自己也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开口,“去年年终评功评奖,局党委班子会上讨论,唯一一个个人二等功,我顶着压力给了你。唯一一个集体三等功,我没给刑警队,给了你们城关所。”他吐出一口烟,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陈大年脸上,“这里面,反对意见不小啊,特别是分管业务的同志啊。” 陈大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换上愤懑:“田书记,我知道!就是那个姓廖的!仗着年轻,是业务口出来的,就瞧不起我们基层派出所!总觉得我们所里办案不行,连个治安纠纷,他都想指手画脚,让治安大队插手!这叫什么?外行领导内行!” 田嘉明没有反驳陈大年对廖文波的指责,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党委管人事,管分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看,下次班子会,需要调整一下分工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让廖文波同志去分管常务工作吧,业务这块……得交给更懂行、更靠得住的人。” 陈大年心头一跳,分管常务?在公安局这种业务单位,分管常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远离核心业务,管管后勤、文秘,权力大打折扣!他隐隐感到书记这是要削廖文波的权,但没敢接话。 田嘉明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陈大年,话锋一转:“老陈啊,你在派出所长的位置上,干了多少年了?十年有了吧?经验和能力都是有的啊。局里正缺你这样懂基层、能扛事的副局长。我看啊,你该动一动了。” 副局长?陈大年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他不是没想过更进一步,但以前几次机会,他都权衡后放弃了。原因也不复杂,城关镇派出所所长,管着县城中心区,油水足,实权大,手底下几十号人,在县城是跺跺脚颤三颤的人物。去局里当个排名靠后的副局长?管着几个边缘科室,哪有在城关镇当“土皇帝”自在? “田书记,”陈大年脸上堆起既感激又为难的笑,“您抬举我了。我这人啊,在基层摸爬滚打惯了,野路子出身,怕是坐不了局里的办公室。再说,我也舍不得城关镇这一摊子,弟兄们也都跟着我干顺手了……” 田嘉明是老公安,哪里看不出陈大年的小心思?他轻轻一笑,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老陈啊,顾虑什么?我明白。舍不得放手是人之常情。这样,”他抛出了诱饵,“你到局里来,担任副局长,兼任城关镇派出所所长!级别上去了,地盘还给你留着。你看怎么样?” 陈大年眼睛瞬间亮了!副局长是副科级,是实打实的级别提升,关键还能继续兼任城关所所长,权力不仅没减,反而更大了!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他连忙欠身,声音都带着激动:“书记!这……这能行吗?副局长可是县管干部,得组织部门点头,县里领导同意吧?”他担心的是程序问题。 田嘉明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手指夹着烟轻轻摆了摆:“老陈啊,急什么?我这个当书记的,这点把握都没有,还当什么书记?”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信我没错”的笃定,“我给你交个底,下一步,新来的县委书记啊,和我关系……很硬。干部的事,向来是书记说了算。现在的县长,也只是暂时主持县委工作嘛。” 陈大年心里像猫抓一样好奇,试探着问:“书记,您说的这位新书记……是市里哪位领导啊?”他太想知道是谁能决定自己的前程了。 田嘉明脸色一肃,带着一丝告诫:“老陈啊,不该打听的别打听。该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你现在要做好准备,下一步,把公安局的业务,给我抓起来,我打算和治安和刑警两个大队,交给你管,同时啊,在城关镇派出所的业务,也有你来抓。争取吧,争取明天党委会上,就研究这个事,你本身是党委委员,也可以参与单位的分工。不过,在开会之前,你要注意保密。” 陈大年没想到,这种好事还能摊到自己头上,立刻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书记,我明白!您放心吧,我的嘴啊,严实着呢!” 田嘉明满意地点点头,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变得低沉而带着暗示:“老陈啊,快过年了,该让同志们松快松快了,忙活了一年,也是要懂的劳逸结合啊。跟你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也打个招呼,让他们‘照顾照顾’环美公司那边的工地。动静……不用太大,意思到了就行。”他特意强调了“照顾”两个字。 陈大年心里咯噔一下。环美公司?那可是县里工业园区的重点企业,县长亲自抓的项目!他脸上露出为难:“书记,环美公司是县里的重点工程,现在盯得紧啊!工业园区管委会那帮人,晚上都组织了打更队巡逻。万一……万一我那些朋友被当场按住了,不好办呐!” “不好办?”田嘉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轻松,“按住了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送到你们城关所?该怎么处理,不是你说了算?放了就是!”他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大年心里暗暗叫苦,这书记发起狠来,比自己还像个流氓。但他不敢再推脱,只能硬着头皮应承:“是,书记,我……我尽力去安排。”心里却在盘算怎么把风险降到最低。 “对了,”田嘉明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还有件事。咱们局家属院那边,个别老同志觉悟太低,阻碍集资房二期建设,只顾自己那点坛坛罐罐,不顾年轻同志没房子住的困难!老万同志光会讲道理,效果不大。”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看,道理讲不通,就得用点‘办法’。让你那些朋友,没事也去家属院那边转转,看哪两家闹得最凶,重点‘关照关照’,给他们扒两户!让他们也尝尝‘道理’讲不通的滋味!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 陈大年听得头皮发麻。安排人偷自己公安局家属院的房子?这简直是疯了!他感觉田嘉明为了推行自己的意志,已经有些不管不顾了。但他看着田嘉明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只能艰难地点点头:“……明白了,书记。” 又交办了几句之后,田嘉明挥挥手:“去吧,抓紧办。” 下午,在东光公路与光明区的交界处,两个光溜溜的电线杆子上,架起了一个拱形的牌子,一面写着东洪县人民欢迎您,一面则是写着欢迎您再来。 几辆桑塔纳轿车停在路边。我和县人大主任刘进京、县政协主席刘超英、县委常委、统战部长向建民、副县长杨明瑞、马立新以及政府办主任韩俊、秘书杨伯君等人,站在寒风中等候。远处,一辆白色的中巴车正卷着尘土驶来。 我裹了裹身上的军大衣,看向身边同样穿着厚实棉衣的向建民:“建民,都安排妥当了?” 向建民连忙点头,神情认真:“县长放心,都安排好了。招待所房间、明天去城关镇和二官屯乡的车辆、路线,还有两处安葬的墓地,都确认过了。家属那边也通知到了,情绪都比较稳定。” “嗯,”我点点头,目光望向越来越近的中巴车,“王老先生一路辛苦了,要照顾好。” 说话间,中巴车稳稳停下。车门打开,市委统战部的几位工作人员率先下车,随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须发皆白、精神却颇为矍铄的老者——王建广老先生。王老先生穿着深色的风衣,手里紧紧抱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骨灰盒,动作缓慢而郑重。 向建民见状,立刻脱下自己的呢子外套,想垫在地上:“王老先生,您把骨灰盒先放这上面……” 王建广却轻轻摇头拒绝了,浑浊的眼里已噙满泪水。他抱着骨灰盒,颤巍巍地走到坚实的黄土地上,双膝一软,竟是要跪下。我和刘进京连忙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将他稳稳扶住。 “使不得,王老!”我沉声道。 王建广借力站稳,目光深情而悲怆地凝视着怀中的骨灰盒,声音哽咽着,仿佛在跟老友对话:“老李,老赵……我王建广……没食言啊……咱们……回家了!……回家了啊!” 他抬起头,环视着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黄土地,也已是老泪纵横,“你们看……这就是咱们东洪!咱们的家!到家了……就能找着咱爹咱娘了……回家了……真的回家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寒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浮土。现场一片肃穆,只有王老先生和身后的年轻男子压抑的啜泣声。我面色凝重,对韩俊示意了一下。韩俊立刻低声吩咐杨伯君。 杨伯君快步走到路边,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两挂千响大地红鞭炮。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骤然响起,在空旷的田野间久久回荡,红色的碎屑漫天飞舞,如同泣血的杜鹃花瓣。这震天的声响,仿佛在为漂泊大半生、终于魂归故里的两位老兵壮行,也像是在慰藉王建广老人那颗饱经沧桑的心。 硝烟弥漫中,王建广紧紧抱着骨灰盒,泪水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故乡冰冷的土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佝偻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瘦小,却又异常坚韧。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个具体的人身上,都是一座沉重的大山。而此刻,这沉重的山,终于在故乡的泥土里,找到了它永恒的归宿。 我和刘进京、刘超英等县领导肃立一旁,神情庄重,目光中饱含着敬意与感伤。我的心里,也不由得想起了平安籍返乡老兵孙家义,也是如此的情景,也是如此的局面,踏上故土的第一刻,依然是满脸泪水,长跪不起。 我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骨灰安葬,更是一次跨越海峡、跨越四十多年的魂兮归来,是对故土最深沉的眷恋,也是对历史最无声的诉说。在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上,所有漂泊的灵魂,终将得到安宁。 王建广老人平复了情绪,身后的一男一女才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用红布包裹的骨灰盒重新抱回车上。老人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一方洗得发白的手帕,仔细擦了擦眼角,又擤了擤鼻子,这才转过身来,对众人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各位啊,实在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他声音还有些沙哑,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人,坦然说道,“这两位老哥哥,都是咽气在我怀里的啊。他们临走前,就攥着我的手,念叨着‘回家’、‘回家’......没想到啊,老头子我……,还真能把他们带回来......”说到此处,声音又有些哽咽。 我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老人枯瘦却有力的手,声音沉稳而真挚:“王老,您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落叶归根,魂归故里,这是人之常情,也是我们该做的事。” 王建广用力回握了一下我的手,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县政协主席刘超英。刘超英连忙接话道:“是啊,王老!现在政策放开了,咱们的大门永远敞开!家乡的父老乡亲都盼着你们常回来看看!” 王建广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难喽!我们那批人,剩下的不多了。有的,像老李、老赵这样,埋骨他乡,等着我送回来;有的,身体垮了,经不起这舟车劳顿;还有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囊中羞涩,觉得在外头没混出个人样,无颜见江东父老啊;更有些老伙计,家里早没人了,回来......又能找谁呢?”话语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沧桑和无奈。 说完,王建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不远处路口新立起的巨大拱形牌子吸引。牌子的正面,是红底黄字、醒目庄重的“东洪县人民欢迎您”;背面则是“欢迎您再来”。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牌子上的字。 刘超英见状,立刻热情地引着王建广走到牌子正面:“王老,您看!这牌子,是咱们东洪县父老乡亲的心意!这几个大字——‘东洪县人民欢迎您’,就是专门为您写的!”他又拉着老人转到牌子背面,“这边呢,写的是‘欢迎您再来’!盼着您常回家看看!” 王建广看着背面的简化字,脸上露出一丝略带窘迫的笑意,指着那几个字道:“超英啊,这边的字……我多少有些不敢认了。这些年变化太大,简化的字,我这老头子看着眼生喽。” 县人大主任刘进京笑着解释道:“王老,这是简化字,好写,也方便老百姓认读嘛,是推广的文字改革。” 王建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目光却顺着平坦崭新的东光公路望向远方。刘超英指着脚下这条笔直宽阔的柏油路,声音带着自豪:“王老,您看这条路!这东光公路,也是咱们县里下了大力气修的!为了迎接您回来啊,县长可是亲自抓进度,要求务必在您回来前通车!” 我揉了揉鼻子,笑了笑。 王建广闻言,猛地一怔,脸上露出受宠若惊又夹杂着不安的神情,连连摆手:“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啊!这……这太破费了!太隆重了!我老头子何德何能,当得起家乡如此厚待?折煞我了,折煞我了!”他转向我,神情恳切,“李县长,这……这怎么使得?” 我微笑着,语气平和而坚定:“王老,您当得起。您代表的不是一个人。修这条路,迎的是游子心,通的是归乡情啊,方便的是全县百姓。这是县委县政府该做的事。” 刘进京适时地将我们几位在场的县领导重新向王建广介绍了一遍。王建广也郑重地将自己的一双儿女王佳、王惠介绍给大家。寒暄过后,王建广环视着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眼中再次泛起泪光,感慨万千:“李县长,进京,超英,还有各位领导,我老头子这次回来,最大的心愿算是了了一桩。我下半辈子,就剩一件事了——把我那些客死他乡的老伙计们,一个个都带回来!让大家……都能回家!”说到“回家”二字,老人的声音再次颤抖,饱含着无尽的心酸与执着。 在料峭寒风中又站了约莫半小时,充分表达了家乡的敬意后,我们一行人陪同王建广及其子女,乘车返回县委招待所。 招待所最好的套房内,众人围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喝着热茶,关切地询问着老人生活情况。王建广显得很高兴,示意儿子王佳打开一个随身携带的皮箱。王佳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深棕色、约莫铅笔盒大小的精致木盒,递给父亲。 王建广轻轻打开木盒的搭扣,里面竟是满满一盒金光灿灿的戒指!粗略看去,足有几十枚之多。老人将木盒转向我们,脸上带着真诚而朴实的笑容:“李县长,进京,超英,还有各位领导。上次回来,就是你们几位全程陪着我、照顾我,老头子心里暖啊,一直记着这份情。这次回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托人打了些金戒指。” 他拿起一枚戒指,戒指样式古朴,份量不轻,“一个是给老家的叔伯兄弟、侄孙晚辈们留个念想;另一个啊,也是想给咱们这几位家乡的父母官、好朋友,一人一枚!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个心意,一个纪念!” 我们几人连忙推辞。刘进京首先开口,语气诚恳:“王老,您太客气了!这可使不得!接待您、是我们分内之责,哪能收您这么贵重的礼物!” 刘超英也连声附和:“是啊,王老!您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戒指,我们绝对不能收!您还是留给家里的亲人们吧!” 王建广执意要送,拿着盒子就要往我们手里塞。一番真诚的推让后,见我们态度坚决,老人只好作罢,脸上带着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他将木盒小心盖好,交还给儿子收好。 我握住老人的手,语气恳切:“王老,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都是您的亲人,您回家就是最大的喜事!您说的情分,我们心里都记着呢。这些戒指,还是留给您家里的后辈们吧,看到您回来高兴,就是我们最大的欣慰。” 王建广听了这话,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转而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转头低声与身边的儿女交谈了几句,显然是在转述我的话。王惠和王佳脸上也露出笑容,连连点头。王建广转回头,看着窗外招待所院子里几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感慨道:“看着家乡的变化,看着这平整的大马路,看着你们这些真心为民办事的领导,老头子心里是真高兴啊!”他顿了顿,看向我,“那这样,李县长,明天一早,咱们先去送老李和老赵,让他们入土为安。后天,我再带孩子们回老家村里看看!” “好!都听您安排!”我点头应道。 与此同时,东洪县公安局办公楼内。临近下班时分,政委万金勇端着那个印着“先进工作者”字样的搪瓷茶缸,踱步走进了党委书记田嘉明的办公室。屋里生着烧得通红的煤球炉子,比走廊暖和不少。 万金勇熟门熟路地拖过一张椅子,挨着炉子坐下,一边烤着手,一边汇报道:“田书记,集资房二期那边,又有几户老同志松口了。我做了一下午工作,他们表示理解局里的难处,愿意配合搬迁。就是……”他顿了顿,观察着田嘉明的脸色,“就是对老干部集资这块的补贴标准,他们还是希望能再提高一点。毕竟退休工资不高,一下子拿出几千块,压力不小。” 田嘉明正低头批阅文件,闻言头也没抬,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老万啊,这些问题你就不要再带回来了。县里财政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咱们公安局几百号人,年轻同志占大多数,他们工资更低,负担更重!集资房主要是为了解决他们的困难!老同志们有房子住,已经是组织照顾了,补贴标准不可能再提高!要顾全大局!” 万金勇叹了口气,知道在这个问题上田嘉明态度强硬,再说无益。 田嘉明签完文件,这才放下笔,抬起头,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姿态放松却带着掌控感:“嗯,老万啊,正要跟你通气。局党委考虑,对班子成员的分工进行一次优化调整。陈大年同志政治素质过硬,基层经验丰富,在城关所干得有声有色,是时候给他压压担子,让他参与到局里的核心业务管理中来。” 万金勇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问:“书记的意思是?” “让大年同志分管刑侦和治安!刑侦和治安是公安工作的拳头和基石,交给大年同志这样熟悉基层、敢打敢拼的老同志,我放心。” 万金勇眉头微皱,谨慎地提出异议:“书记,这个调整……是不是再斟酌一下?廖文波同志分管刑侦治安以来,成绩是有目共睹的,破了不少大案要案。而且,县长那边……对文波同志也是很看重的。” 不提还好,一提“县长看重”这四个字,田嘉明心头那股被“告密”的邪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老万!廖文波能力是有,但他太年轻!需要多岗位锻炼!让他分管后勤保障和办公室,也是全面培养!这怎么叫不重视?至于县长看重谁,”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敲打的意味,“那是县长的事!我们公安局内部的分工调整,是局党委的职责范围!不需要事事都去请示县长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万金勇,语气带着压力:“当前县里正在大力清理小金库、规范罚没款管理,这是中心工作!让文波同志去抓后勤保障和涉案财物管理,正是为了把这项重点工作抓实抓好!这恰恰体现了局党委对文波同志的信任和重用!老万啊,你是政委,是党委副书记,要带头领会党委意图,维护党委权威!要讲政治,顾大局!” 万金勇被田嘉明连珠炮似的“政治正确”砸得哑口无言。他深知田嘉明个性强势,一旦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尤其是在他明显对廖文波不满的情况下。再争辩下去,不仅无济于事。心里暗道:“也不知道,这个廖文波去找县长,不知道他去了没有!” 第 1123章 田嘉明调整分工,金戒指失窃东洪 田嘉明的一连串问题,让万金勇顿感到不小的压力。田嘉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习惯性交叉放在小腹上,身体微微前倾,褐色的镜片后目光沉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刚刚阐述完调整廖文波分工的理由,语气平稳却字字重若千钧。 “老万啊,”田嘉明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假象,身体略微前倾,“这是今年1月份市局下发的全市刑案发案率和破案率通报,还有去年12月份的。你自己看看,咱们东洪县公安局的排名,还在第三梯队里打转呢,连个中等都算不上。以前业务口是别人在管,成绩平平,我没二话。可现在是廖文波同志分管这块,说句实在话,也没抓出什么亮眼的成绩来嘛。” 他拿起桌上的通报文件,指尖在上面点了点:“廖文波同志,辜负了组织的信任,也辜负了县里对他的期望。这个考评指标啊,还是我在市局当办公室主任的时候搞得,在东原公安系统,这排名分三等:一二三是头等,四五六算中等,七八九十就是末流。咱们现在这个位置,很能说明问题。”田嘉明刻意模糊了具体的排名数字,只强调“第三梯队”这个刺耳的概念。 万金勇捧着印有“先进工作者”字样的搪瓷茶杯,热水透过杯壁传递着暖意,却暖不了他此刻的心。他明白田嘉明打压廖文波的意图,更清楚这“第三梯队”的说法多少有些以偏概全,故意忽略进步。 他斟酌着开口,试图缓和气氛:“田书记,情况也不能这么看嘛。咱们的排名比起前两年,确实是在往上走的。你看这数据,已经从第九爬到第七了,一只脚已经迈进第二梯队的门槛了。这进步幅度,也不算小啊。” “老万!”田嘉明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批评,“你这个认识很有问题!身为公安局政委,这种成绩,难道还很值得骄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是我们领导干部该有的态度!你现在就应该和局党委的决定保持高度一致!”他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双手重新放回小腹,姿态显得强硬而疏离,“这事就这么定了,不需要再讨论。” 万金勇心中一沉,知道田嘉明决心已下。他放下茶杯,脸上挤出诚恳的笑容:“书记,我自然是服从党委决定的。只是廖文波同志毕竟是县长亲自过问、组织部门考核提拔的干部,这个调整……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流程?或者,至少等廖文波同志回来,当面谈一谈?” 田嘉明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流程?老万,调整班子分工是局党委的职责范围!东原市政法委书记位置空缺,我这个政法委副书记兼公安局党委书记,主持局党委工作,有充分的权限决定班子分工!这事,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廖文波同志……” 他话锋一转,身体再次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敲打:“年轻人嘛,要沉住气。不要觉得和某个领导关系好,就能在公安局横着走,什么事都去打小报告。县官不如现管,这个道理,很浅显嘛。”田嘉明意有所指,目光紧紧盯着万金勇。 万金勇心头一凛,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书记,您这话……什么意思?打小报告?谁打小报告了?” “哼,”田嘉明鼻腔里发出短促的轻哼,“昨晚上我们和曹县长他们吃饭的事,前脚刚结束,后脚就有人跑到县长那里去汇报了!连喝了多少瓶酒都一清二楚!这消息传得可真快啊!”他顿了顿,观察着万金勇的反应,语气带着一丝得意,“但是啊,县长人家当到这个位置,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要抓大放小,该讲的规矩都懂,该给的面子都会给。正常的人情往来嘛,人家理解得很,一句批评的话都没有!” 万金勇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和“愤慨”的表情,配合着田嘉明的话头:“哦!书记您说的是这个事啊?这……这确实太不像话了!局党委内部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往外传?这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了?”他拍了下大腿,显得同仇敌忾,“书记,您的意思是……怀疑廖文波同志?” “吃饭的就那么几个人,”田嘉明目光锐利,语气斩钉截铁,“不是你,就是他!难道还能是城关镇那个陈大年?” 万金勇连忙摆手,脸上堆起无奈和一点委屈的笑容:“书记,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老万在局里这么多年,您是知道的,最讲组织原则!廖文波同志……我跟他共事时间也不短了,看着是挺活泼外向一个人,但在领导面前,特别是县长面前,他胆子其实小得很,做事也谨慎,按理说……他应该不敢主动跑去打这种小报告吧?书记,这事还是要慎重,没证据的话……” “好了!”田嘉明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没证据的事我田嘉明不会乱说!但这事我心里有数!分工调整的决定已经做出,党委会必须明天开!廖文波同志的业务能力需要多岗位锻炼,让他去管后勤保障和涉案财物管理,负责发展改革工作,这也是组织上对他的一种培养和考验!这事就这么定了,执行党委决议吧!” 看着田嘉明那张不容置喙的脸,万金勇知道再劝无用。他心中暗自为廖文波叹了口气,脸上只能挤出服从的笑容:“是,书记。我明白了,坚决执行党委决定。” “嗯,”田嘉明脸色稍霁,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老式上海表,“时间不早了,你抓紧去准备党委会材料吧。记住,统一思想,维护党委权威!” 晚上十点半,东洪县委招待所二号楼的小套间里,灯光柔和。晓阳穿着居家的棉袄,伏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映照着她略显疲惫但依旧专注的侧脸,她正逐字逐句审阅着一份厚厚的材料。我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走了进来。 “回来了?”晓阳闻声抬头,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腰肢舒展,“今天回来挺早嘛,才十点半。王老先生那边都安顿好了?” “嗯,都安顿妥了。”我脱下军大衣挂在衣架上,走到沙发边坐下,一边脱去厚实的棉袜,一边解释道,“老人家一路劳顿,情绪也大起大落,吃完饭就早早歇下了,我们就没多打扰。” 晓阳起身,拿起暖水瓶给我倒了杯热水,瞥了我一眼,嘴角带着笑意:“行了,三傻子,我又没怪你回来晚,解释什么呀。”她将水杯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嘿嘿一笑,接过水杯暖手,说道:“晓阳,你是不知道,王老今天真是大手笔。他拿出一盒金戒指,起码得有二三十个,金灿灿的,说是要送给咱们几个县领导当见面礼,感谢咱们帮他完成心愿。但是啊,我们都没要。要了,倒是被人看扁了。” “一盒金戒指?”晓阳略显吃惊地在我旁边坐下,“这也太招摇了吧?不过啊,我倒是听说了,这一批从外面回来的探亲老兵,不少人都带了好东西回来,有给老家亲戚发美金的,有发金戒指的。这王老先生,看来是真重情义,也真是有钱。说不定啊,你们一直想引进台资办酒厂的事,希望还真落在他身上了。” 晓阳说着,话锋一转,语气认真起来:“对了,三傻子,我和大嫂仔细打听过了。你二哥和芳芳那边,是她父亲邢大爷跟王满江合伙做生意那事,水有点深。”她看着我略显诧异的表情,继续道,“很明显,邢大爷一个村支书,王满江是县人大退下来的老主任,他们俩怎么会凑一起做买卖?这不明摆着是冲着芳芳的位置,冲着她在你二哥身边的影响力去的嘛!” 我眉头微蹙:“芳芳怎么能这么干?这不是授人以柄吗?还有二哥,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一嘴?” “是啊,坏了规矩了。”晓阳点头,带着一丝无奈,“关键是,邢大爷自己名义上并不在领导干部亲属经商清理的范围之内,所以这事现在卡在一个灰色地带。芳芳这次,处理得很不聪明。还有你家二哥,这么大的事,在家里一点主也做不了,就这么由着她?” 我苦笑:“哎,我们老李家的男人,在家都做不了主,习惯了。” 晓阳闻言,立刻凑过来,伸出温润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脸颊,凑到我耳边,带着促狭的笑意低语:“三傻子,咱家大事小情,哪一样不是你最后拍板?我就管床上那点事了,还是为你服务。你大权在握,夜夜潇洒,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说完,她轻轻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站起身道:“好了,说正事。邢大爷正常做生意,咱们管不了。但以后涉及到芳芳娘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心里得有个底,长个心眼。大嫂这次是真生气了,本来三家说好合伙的生意,芳芳又起炉灶单干,这不是拆台吗?我看芳芳心不小,我还真有点担心二哥,能不能降得住她。” 我俩又聊了一会儿家常。晓阳拿起桌上的稿子:“喏,明天全市改革发展工作会议,瑞凤市长的主报告,你帮我再看看?说法上有没有硬伤,标点符号和错别字也顺带捉捉虫。我自己改了好几遍,脑子都成浆糊了。”自从担任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的副秘书长,晓阳加班成了常态。 我接过厚厚一叠材料,认真翻看起来。报告内容气势恢宏:看到要以曹河县为试点,以打破“一大三铁”(大锅饭、铁交椅、铁饭碗、铁工资)为重点,转换国有企业经营机制;流通企业改革则以实行“四放开”(经营放开、价格放开、分配放开、用工放开)为核心。同时提出1992年全市农村工作要实现高产高效农业、乡镇企业、外向型经济、流通和第三产业、经科教结合五项突破,目标是到“八五”末,全市基本达到小康水平。 我看得心潮澎湃:“晓阳,东原的局面,看来是真的要打开了。瑞凤市长这篇报告,思路清晰,措施有力,很鼓舞人心啊!”看完,抬头问道,“不过晓阳,这种全局性的工作报告,按惯例不是应该张叔来做吗?怎么是瑞凤市长主讲?” 晓阳一边整理书桌一边回答:“张市长有意在给瑞凤市长压担子呢。市里现在需要这样有魄力的声音。” 我注意到每页材料右下角都折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三角形。“你这每页都折个角是什么意思?”我指着折痕问。 “基本功啊,三傻子。”晓阳解释道,“这是怕领导讲话时翻错页闹笑话。以前在县里就出过事,满江部长念稿子,念完了才发现少了一页,前后对不上,多尴尬?折个角,翻页时指尖一碰就能感觉出来,能避免这种低级错误。” 我恍然:“原来如此。这细节很重要,回头我得让县办的秘书们也都学会。” “不过啊,”晓阳接过话头,语气带着点批评,“你这当县长的,也别老揪着秘书这点小错。我听说市委有位领导,拿到下面报的材料,提不出什么实质性的指导意见,就专挑标点符号和错别字说事,把芝麻绿豆无限放大,上纲上线到工作态度问题。要我说啊,这不是秘书的态度问题,是这位领导自己能力有问题,在解决实际困难上没辙,就只能靠挑文稿毛病找存在感了。搞得他们市委办的秘书没办法,每次都得故意在稿子里留几个错别字,专门让领导挑出来满足一下他的‘成就感’。你说,这样的领导,悲哀不悲哀?” 晓阳冬天脚冷,睡前泡脚是铁律。我泡着脚,听她讲市委大院的趣闻,习惯性地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刚抽了两口,晓阳拿着毛巾从卫生间出来,看见我吞云吐雾,立刻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三傻子,李朝阳同志!什么意思?跟你说了多少次,家里禁止吸烟!你怎么又抽上了?是不是成心气我?” 我赶紧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说道:“哎呀,这不是压力大,息怒啊!下不为例!要不……你罚我今晚睡沙发?” 晓阳淡然一笑,走过来把烟又塞回我嘴里,嗔怪道:“抽,使劲抽,看在你今天陪客辛苦的份上,破例一次。三傻子,你这都整冒烟了,晚上要是表现不好,我这当姐的可不依你。姐先去给你暖被窝,今晚好好表现,明天早上,姐给你买一条好烟,专门晚上抽……”晓阳说完,把毛巾搭在我的身上,哼唱着民间小调,小妹妹盼我的朗啊,盼到了……,惹得那个小妹妹,是呀着了急啊……” 第二天一早,东洪县公安局小会议室。烟雾缭绕中,局党委成员围桌而坐。煤炉子烧得正旺,驱散着冬日的寒意。田嘉明坐在主位,面前的搪瓷茶杯冒着热气。 “同志们啊,现在咱们开会。”田嘉明声音沉稳,目光扫过众人,“首先传达学习近期重要会议精神……” 冗长的政治学习后,会议进入正题。讨论完几个常规议题,田嘉明清了清嗓子,将话题引向核心。 “同志们啊,”他拿起一份文件,“当前制约我局工作提档升级的核心瓶颈,还是在业务能力上!大家看看这份最新的全市刑侦、治安工作排名通报。”他刻意停顿,让压抑的气氛在会议室弥漫,“我们东洪县公安局,依旧徘徊在第三梯队!这种局面,与东洪县作为人口大县的地位严重不符,与县委县政府对我们的期望严重不符!根子在哪里?我看啊,根子就在于业务口的工作抓得不够实,不够狠!改革创新的锐气不足!攻坚克难的决心不够!”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痛心疾首:“局党委经过慎重考虑,认为必须对班子成员的分工进行优化调整,把最精干的力量,压到业务一线去!打破按部就班、论资排辈的旧框框!”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党委委员、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陈大年,“大年同志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经验丰富,作风硬朗,敢打敢拼!由他来牵头负责刑侦和治安工作,主抓业务口,我看是合适的人选!局党委相信他能迅速打开局面,扭转被动!”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给众人消化时间,然后才提及廖文波:“至于廖文波同志,局党委认为他年富力强,思路开阔,需要多岗位锻炼,积累更全面的经验。让他去分管后勤保障、财务管理和涉案财物处置以及改革发展工作,也是组织上对他的一种培养和信任!尤其是当前县里正在大力清理小金库、规范罚没款管理,这项工作是硬骨头,时间紧、任务重、要求高!更需要文波同志这样有冲劲、有原则的干部去啃下来!这恰恰体现了局党委对文波同志的重用!” 田嘉明一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在座的党委委员们,会前基本都被田嘉明或明或暗地打了招呼,心中都明白这是书记在打压廖文波,扶持自己的亲信陈大年。此刻,在田嘉明强大的气场和不容置疑的语气下,无人敢公开反对。短暂的沉默后,稀稀拉拉的赞同声响起: “同意田书记意见。” “大年同志熟悉基层,确实合适。” “文波同志抓后勤保障也能发挥长处。” 万金勇低着头,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杯,最后一个低沉地附议:“同意党委决定。” “好!”田嘉明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全体党委委员一致通过!万政委啊,廖文波同志今天带队抓捕犯罪嫌疑人去了,回来后,由你负责向他传达局党委的这项决定,做好思想工作。”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现在是上午十点整。十点之前发生的业务口问题,责任还在原分管领导廖文波同志。十点钟之后,大年同志,业务口再出纰漏,可就是你的责任了!” 陈大年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请田书记放心!再出问题,我陈大年负全责!”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田嘉明刚走到门口,恰好看到两辆沾满泥浆的警用面包车闪着警灯驶进公安局大院,吱呀一声停在办公区前。车门拉开,风尘仆仆的廖文波率先跳下车,刑警队的干警们押着一个头发凌乱、神情惊恐的年轻女子紧随其后,正快步走向审讯室方向。 田嘉明眼睛一亮,这正是他等待的薛红!他立刻停下脚步,侧身对跟在身后的万金勇低声命令:“老万,廖文波回来了,你现在就去向他传达党委的决定。”他语气不容置喙。接着,他转头对凑过来的陈大年道:“大年,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局长办公室里,煤炉的火苗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田嘉明亲自给陈大年倒了杯热水。很是热情的道:“坐吧,老陈。”田嘉明脸上带着少有的和煦笑容,“今天党委会全票通过分工调整,特别是你的任命,说明你的能力得到了同志们的一致认可。这很好啊!” 陈大年受宠若惊,连忙欠身:“都是书记您领导有方,信任栽培!我陈大年一定肝脑涂地,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嗯,有这个决心就好啊。”田嘉明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有件要紧事,正好你现在管业务口了,交给你来办最合适。石油公司那个财务科长,薛红,知道吧?” 陈大年作为城关镇的地头蛇,消息自然灵通,立刻点头:“知道知道,不就是胡玉生那小子的情妇嘛?听说卷了不少钱跑了。” “对,就是她。”田嘉明语气笃定,“我估计,这小婊子手里,至少卷走了两百万!刚才廖文波抓回来的,就是她。” 陈大年脸上闪过一丝的嫉妒:“人抓回来了?那廖文波岂不是又立一功?” “立功?”田嘉明嗤笑一声,“抓人是他的职责。但接下来的硬骨头,得你来啃啊!我已经跟下面交代了,刑警队只负责抓捕,不参与审讯!人直接押到你城关所!”他身体前倾,声音压低,带着赤裸裸的暗示,“大年啊,这可是个摘桃子的好机会!你亲自审!从你们所里挑几个绝对可靠的,嘴严的!撬开她的嘴,把赃款下落挖出来!” 陈大年眼睛放光,但随即又有些迟疑:“书记,您放心,审人我在行!只是……这金额这么大,恐怕……够判死刑了吧?她要是死咬着不说,或者……” 田嘉明摆摆手,露出一副“你太年轻”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两百多万?判死刑是够格了。但咱们办案,也要讲政策,给出路嘛。你跟她谈,可以给她个机会。这个金额嘛,”他伸出五根手指,在陈大年面前晃了晃,“操作空间很大嘛。给她做低点,比如说……一百来万?剩下的,完全可以推到胡玉生头上,或者栽给那个倒闭的东北设备厂,就说他们收了回扣!死无对证的事!这样,法院那边量刑的时候,咱们再给她说说情,争取个宽大处理,十年八年就出来了。她会感谢你的!” 直接抹掉一百万?!陈大年虽然平时收点保护费,胆子不小,但听到这个数字,心里还是一哆嗦,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书……书记,这……这是不是风险太高了?数额太大……” “富贵险中求啊,老陈!”田嘉明盯着他,眼神带着蛊惑和压力,“你想想,咱们局里经费多紧张?集资房二期等着钱开工!那么多年轻干警眼巴巴盼着房子!这钱,追回来也是上缴国库,对咱们局里有什么直接好处?但要是操作好了……”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你就当是替局里解决实际困难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跟你在所里抓赌收罚款,道理不都一样吗?她薛红是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才对她最有利!她会感谢你给她的活路!这事办好了,你陈大年在局里的地位,那就不一样了!明白吗?” 田嘉明的话像魔咒,带着巨大的诱惑力,又像沉重的枷锁,压得陈大年喘不过气。看着田嘉明那张不容置疑的脸,想到唾手可得的巨额财富和随之而来的权力,陈大年眼中的挣扎渐渐被贪婪和侥幸取代。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终重重地点了下头:“书记,我……明白了!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万金勇端着那个印着“先进工作者”字样的搪瓷茶杯,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向廖文波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摔打文件和粗重的喘息声。万金勇心里叹了口气,推门进去。 廖文波正烦躁地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脸色铁青,警服的风纪扣扯开了,领带歪在一边。看到万金勇进来,他猛地停下脚步,胸口起伏,眼神里满是愤懑和不平。 “万政委!”廖文波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抢先开口,“您都知道了?田书记他……这也太黑了吧!我和弟兄们在冰天雪地里蹲了整整半个月!吃干粮喝凉水,睡在破面包车里!今天凌晨好不容易把人堵在省道口抓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就把我分管权撸了?!” 廖文波越说越激动,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这不是过河拆桥吗?这不是寒了弟兄们的心吗?!这公安,老子不干了!明天我就打报告,下海做生意去!” 万金勇没急着说话,走到屋角的煤炉旁,提起炉子上“滋滋”作响的水壶,给廖文波桌上空了的茶杯续满热水。热水注入杯中,升起氤氲的白气。他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沉稳。 “文波啊,”万金勇放下水壶,声音平和,仿佛没听到廖文波的激烈言辞,“先喝口水,消消气。这大冷天的,火气别那么大。”他在廖文波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拿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抬眼看向依旧怒气冲冲的廖文波,“多大点事啊,就嚷嚷着撂挑子不干?年轻人,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以后还怎么当局长?” “当局长?”廖文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提高,带着自嘲和悲愤,“万政委,您就别拿我开涮了!我现在连自己碗里的肉都被人端走了!还当什么局长?我还能当局长?田书记这明摆着是要把我往死里整!” 万金勇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文波啊,你这话说的……短视了!你告诉我,在整个东洪县公安局,论年纪,论学历,论破获大案要案的成绩,论县长对你的信任和器重,除了你廖文波,还有谁够格接下一任局长的担子?嗯?”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廖文波的眼睛:“田书记这么干,确实做得不地道,过分了。这个事,我心里也清楚。他这是看到你风头太劲,又深得县长信任,心里不踏实了,想压一压你,扶持陈大年上来分权。这是他的私心,也是他的问题啊!”万金勇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但是,文波啊,你要记住,在体制内,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关键要看长远!你最大的资本是什么?是年轻!是能力!是组织上对你的培养方向!田书记他……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干几年?你廖文波的路,还长着呢!现在这点挫折就撂挑子,笑话,岂不是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廖文波听着万金勇的话,脸上的怒色稍缓,但依旧梗着脖子,愤愤不平地说:“政委,您说的道理我懂。可这口气我咽不下!弟兄们流血流汗,功劳转眼就成别人的了!这薛红是我亲手抓回来的!现在倒好,陈大年摘现成的桃子去了!” “薛红……抓回来了?”万金勇适时转移话题,脸上露出适度的关切,“人怎么样?配合吗?” “抓回来了!刚刚已经移交给城关镇派出所了,娘的,从来都是所里往上面交人,还没见过上面往下面交人的。”廖文波没好气地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被烫得直咧嘴,“哼,嘴硬得很!问什么都不说,就哭!估计也知道自己犯的事不小,怕得要死!我们在她老家蹲了半个月,她爹妈都收拾行李准备跑了,我们两辆车在曹河县,把大巴车硬逼停下来!盯得死死的才没让她溜掉,费了多大劲!” 万金勇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惋惜和无奈:“文波啊,薛红这个案子,功劳你恐怕是拿不到了。”他抬起手腕,指着手表,“十点钟,这是个关键的节点。这是党委会定下的调子。十点前,人是你抓回来的,这是你的功劳,谁也抹不掉。但十点之后的事,”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审讯、深挖、追赃……这些大头功劳,就是陈大年的了。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改不了。” 他观察着廖文波的表情,继续说道:“不过,文波啊,看开点。把人平安抓回来,没出岔子,这本身就是大功一件。县长那边,我心里有数,我会把你们这半个月的辛苦原原本本汇报上去的。现在啊,你的当务之急,是把情绪稳下来,把新分管的摊子接好,该干嘛干嘛!尤其是规范罚没款这块,这是县里当前的中心工作之一,干好了,装几年孙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万叔不是装了一辈子孙子,不也是当了政委了嘛,眼光放长远点!” 廖文波沉默下来,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但眼神里的不甘依旧清晰可见。他低头看着桌上那份关于罚没款规范管理的文件,半晌,才长长地、带着浓重情绪地吐出一口浊气。 “政委……我……唉!”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无奈、愤懑,也夹杂着一丝被万金勇强行压下去的冲动。 万金勇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行了,别唉声叹气了。去洗把脸,精神点!下午还要开全局中层干部会,传达党委分工调整的决定。你是副局长,该有的姿态和担当,还是要拿出来的!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万金勇说完,端起自己的茶杯,转身离开了廖文波的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下午的时间,我参加完全市改革发展大会,中午和香梅书记、红旗书记和廖自文书记一起吃了午饭,下午的时候,又在市里开会。 会场中途,红旗书记正在做经验交流报告,晓阳一脸严肃的来到会场,示意服务员将我叫了过去。我看着晓阳,心里一愣,公开场合,晓阳都是和我保持距离。 晓阳看着我道:朝阳啊,怎么回事,郭秘书长打电话,把建民都要骂哭了。秘书长让你现在马上去他办公室,你要做好挨骂的准备。 我很诧异道:怎么啦?发这么大的火! 晓阳着急的道:“王建广的那一盒子金戒指,在招待所的房间里被人偷了,行李也被翻了,带的上万美金也不见了,现在人家电话直接打给了市里,秘书长说上次偷人家瓶子,这次大白天的偷人家戒指,气的电话都摔了……!” 第1124 章 郭志远态度坚决,东洪县现场调整 我听到“返乡台商王建广的金戒指被盗”,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县里刚刚经历换届,县委常委吕连群交代问题现在还没有回来,县委常委沈鹏被抓,县政协主席胡延坤惨死狱中,各项工作千头万绪,又摊上这种严重影响形象、破坏统战工作的大事! 还没等我开口,县政府督查室主任杨伯君已经小跑着赶到我身边,声音带着急切:“县长,刚刚县里打来电话,出事了!王建广老先生放在招待所房间里的金戒指和美金,被偷了!初步统计,金戒指大概三十枚,美金估计上万!” “怎么回事?!”我强压着怒火,声音低沉却带着极为不满的质问,“市里领导都知道了,你才汇报?!我这个县长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 杨伯君面露愧色,正要解释,身旁的晓阳,轻轻拉了下我的衣袖,语气平和地插话道:“朝阳,你先别着急责怪杨伯君。这事是市委统战部陪同王老先生的一位同志回招待所拿东西时发现的。他们第一时间没惊动县里,直接报告了市委统战部,统战部领导又立即汇报给了郭秘书长。”她转向杨伯君,“伯君,你了解现场情况比较清楚,你跟县长详细说说。” 杨伯君连忙上前一步,手里还握着那部沉甸甸的大哥大,声音清晰但语速很快:“县长,是这样的。市委统战部一位陪同王老去二官屯乡安葬骨灰的同志,因为需要补充些材料,提前返回了县招待所。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他回到自己房间所在的二楼走廊,发现有好几个房间的门锁被撬开了,包括王老先生和他子女住的几个房间。初步清点,王老先生装金戒指的木盒和随身带来的美金不见了,具体损失还在核实。被撬的房间有七八间,主要是二楼东侧这一片。” 正说着,杨伯君手里的大哥大刺耳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脸色微变,看向晓阳和我:“县长、邓秘书长,是市委郭秘书长办公室的直线电话!他已经打了两个了。” 晓阳果断道:“接!。”晓阳深知此刻任何信息都至关重要。 杨伯君立刻按下接听键,郭志远秘书长那熟悉但此刻明显带着雷霆之怒的声音瞬间炸响在走廊里,连走廊尽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找到李朝阳没有?!让他立刻给我回电话!”声音里的焦躁和严厉隔着电波都让人心惊。 我深吸一口气,从杨伯君手中接过大哥大,凑到耳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秘书长啊,我是李朝阳。不好意思,刚才在会场,会场里啊,不让带电话啊。” “李朝阳同志!”郭志远的声音如同冰雹砸落,“你们东洪县到底在搞什么?!啊?!怎么搞的?!王建广老先生,是我们好不容易请回来的客人!是带着战友骨灰叶落归根的爱国人士,省里、市里高度重视,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做安保工作的?重点场所的管理形同虚设吗?!招待所!县政府的招待所!大白天的,七八间客房被撬!金戒指、美金被偷!你们知不知道这件事会造成多么恶劣的政治影响?多么严重的后果?这是破坏统战工作!是给大局添堵!你们东洪县公安局是干什么吃的?我看这个公安局长,必须撤职查办!” 电话那头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显然郭志远已是盛怒至极。 待他发泄了一通怒火,喘息声稍平,我才沉声开口,态度诚恳但也不失立场:“秘书长,您批评得完全正确,非常深刻!这件事发生在东洪,是我这个县长工作失职,对重点场所管理监督不到位,对安保工作部署有疏漏,我向市委、向您作深刻检讨。请您放心,我立刻亲自去您办公室当面汇报情况,听取指示!” “现在知道检讨了?马上过来!”郭志远怒气未消,但语气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丝,重重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我心中沉甸甸的。晓阳担忧地看着我,低声道:“朝阳,要不我陪你一起去见郭秘书长?我在场,有些话也好转圜。” 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想起老领导张叔常说的“要允许一切发生”,我心头微暖,但摇摇头,宽慰道:“晓阳,你安心忙你的。这事是东洪的责任,我一个人去挨骂就是了。秘书长要的是态度和解决办法,我去承担。”说完,我转身大步朝市委大楼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对杨伯君道:“给我接田嘉明!” 杨伯君迅速拨号,片刻后接通,将大哥大递给我。电话那头传来田嘉明急促的声音,背景似乎有警笛声:“县长!您先别急!千万别上火!我正在赶往招待所现场的路上!请您一定息怒!我们正在全力……” 我直接打断他,语气冰冷如铁,边走边说,每一个字都砸得清晰有力:“田嘉明,你在搞什么名堂?市委郭秘书长都知道了,大发雷霆!我这个县长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案发这么久了,你人在哪里?报告在哪里?破案方案在哪里?” “县长!我向您汇报!案发第一时间我就接到招待所报告了,立刻抽调了全局刑侦骨干,正在全力组织侦破!我向您保证,一定……”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我再次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的命令,“别给我扯什么‘尽快’、‘全力’!我现在只问结果!郭秘书长下了死命令,市委等着要交代!听着:今天!必须破案!必须把东西找回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这是政治任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听清楚没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田嘉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是!县长!听清楚了!今天一定破案!一定!” “好!我等你的消息!”我重重挂断电话,将大哥大扔回给杨伯君,脚步更快地走向市委大楼。 一路疾行,很快到了市委大楼七楼秘书长办公室外。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李尚武局长的声音,似乎正在解释着什么。我定了定神,敲了敲门。 “进来!”郭志远的声音依旧带着余怒。 我推门进去,看到郭志远背着手站在窗边,脸色铁青。李尚武坐在沙发上,看到我进来,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 “秘书长,李市长。”我恭敬地打招呼。 郭志远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我:“看吧,老李。你的宝贝徒弟来了!还好意思啊!咱们李县长,还当过公安局长呢!”他的语气比电话里缓和了一些,但讽刺和调侃的意味更浓。 我主动上前一步,再次诚恳检讨:“秘书长,李市长。东洪发生这样的事,是我的严重失职。我向市委、向两位领导作深刻检讨!无论组织上如何处理,我都接受。目前,县公安局已经在全力组织破案,田嘉明同志亲自在现场指挥。” 郭志远重重叹了口气,坐回办公椅,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语气深沉中透着疲惫:“东西不是你偷的,你检讨什么?关键是管用吗?东洪公安?破案?朝阳同志啊,这支队伍,还知不知道组织的信任有多重?还值不值得组织信赖?!上次那个公安局长沈鹏,监守自盗,胆大包天,把王老先生祖传的耀州窑青釉刻牡丹花双耳瓶据为己有!现在倒好,换汤不换药!王老先生满心欢喜地返乡,结果又把人家的金戒指和美金偷了!一枚戒指值多少钱?再者说了这是钱的问题吗?人家来一次,你们偷一次!这让人家怎么看我们东原的治安?怎么看我们东原的投资环境?!你们还天天喊着招商引资,优化环境?投什么资?招什么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越说越激动,又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我等他情绪稍缓,才补充道:“秘书长,不是一枚戒指。据初步统计,大概有三十枚金戒指,还有上万美元现金。损失比较大,影响确实非常恶劣。” 郭志远闻言,抚了抚眼镜,脸上露出明显的惊愕:“这么多?!三十枚?!美金上万?!”显然这个数额超出了他的预估。 一旁的李尚武适时接话,语气沉稳:“秘书长,您看,朝阳同志对情况还是掌握的。市局对这事也是高度重视,我已经安排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同志,亲自带着支队最精干的刑侦和技术力量,火速赶往东洪支援了。他们经验丰富,应该能帮上大忙。” 我看到郭志远的怒火似乎被这巨大的数额和市局的迅速反应冲淡了一些,立刻掏出烟盒,恭敬地给郭志远和李尚武各递了一支,并为他们点上。郭志远深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语气也平和了些:“唉,我跟王建广老先生通了个电话。老先生本人啊,还算通情达理,知道这是个别现象,说东西丢了就丢了,人没事就好。但是他的子女,尤其是他那个女儿,意见非常大!情绪很激动!这一点啊,你们回去,必须亲自登门,代表县委县政府,代表市委市政府,向王老先生和他的家人再次郑重道歉!态度要诚恳!要深刻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要取得人家的谅解!” 我立刻点头:“是!秘书长!我们一定深刻反省,诚恳道歉!等案子破了,追回损失,我和超英主席、进京主任一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挽回影响!” 郭志远抽了几口烟,沉吟片刻,目光变得严厉而坚定:“案子要破,损失要追,责任人更要处理!公安局长田嘉明,看在他前期工作还出了点力的份上,可以暂时不免职。但是分管领导,必须严肃追究责任!必须拿出处理意见上报市委!否则,我们怎么向省委统战部交代?怎么向王老先生一家交代?怎么向全市人民交代?!” 我心中一紧,知道这是郭志远的底线了。但我必须为廖文波争取一下:“秘书长,您的指示我完全理解。只是,现在临近年底,本就是各类侵财案件的高发期。这次招待所盗窃案,我们县刑警大队的同志,包括市局支援的孙茂安支队长他们,正在全力侦办,争分夺秒。这个时候,仓促处理分管领导,尤其是我们的分管领导,廖文波同志能力很强的骨干,会不会影响办案队伍的士气?影响破案效率?是不是……等案子有个眉目了,再研究处理更稳妥?” 郭志远断然摆手,态度没有丝毫松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影响士气?影响效率?早干什么去了?安保工作做到位了,会有这种事发生吗?!必须处理!而且是立刻处理!这是态度问题!是立场问题!不处理分管领导,就处理主要领导!你自己选!另外,破案的进度要随时向我报告!如果今天破不了案……”他目光锐利地盯着我,“朝阳同志,别说你们东洪县委县政府,就是市委市政府,这脸也丢到太平洋去了!后果,你掂量清楚!” 我还想再争取,李尚武轻轻咳嗽了一声,用眼神制止了我,开口道:“朝阳啊,秘书长已经非常包容了,在这样恶劣的事件下,还给了我们缓冲的空间。你就不要再争论了。回去立刻研究对分管领导的处理意见,形成书面报告,明天吧,明天上班前报市委、市政府,同时抄送一份给市公安局。破案的事,抓紧!孙茂安到了,让他直接向我汇报!” 李叔的话既是提醒,也是定调。我知道再争无益,只能重重点头:“是!秘书长,李市长!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落实!” 从郭志远办公室出来,心情沉重地跟着李叔来到他位于五楼的办公室。李叔亲自给我泡了杯茶,递过来。 “李叔,实在不好意思,又给您惹了个大麻烦。”我接过茶杯,满是歉意。 李尚武摆摆手,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水,神色倒是比在郭志远办公室时轻松许多,带着过来人的豁达:“麻烦?呵呵,咱们东原市,近千万人口,你们东洪也是百万人口的大县,哪天不出点事?哪天没有点麻烦?干工作,尤其是干我们这一行,都习惯了。关键是心态要稳。”他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朝阳啊,你现在是东洪的县长,是一把手了。一把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把握方向,掌控大局!要有定力!不能事无巨细都揽在自己身上,更不能被下面层出不穷的具体问题牵着鼻子走,乱了方寸。要学会抓大放小,学会用人,更要学会担责。老张常说‘要允许一切发生’,不是消极,是战略定力!你这个麻烦啊,说到底就是个小偷小摸的案子,性质虽然恶劣,但不算天塌下来。下来之后,按秘书长要求,把分管领导处理了,给上面一个交代。破案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孙茂安去了,问题不大。” 我点点头,叹道:“李叔,您说的是。东洪的局面,经过前期的努力,正在逐步走向正规。‘四个刻不容缓’和‘四大工程’目标明确,大家的干劲也起来了。只是这次要处理的这个公安局分管领导廖文波同志,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李尚武点点头:“有印象。刑警大队大队长提上来的副局长嘛。业务能力是有的,破案是把好手。怎么,你想保他?” “是啊,李叔,”我坦言道,“这样的业务骨干处理了,对县里公安工作是个损失。更关键的是,廖文波同志在局里一直兢兢业业,这次事件,我们做了安保方案的,是按照二级警卫做的,只是跟着人走,没想到招待所确是被人偷家了。问题主要是县公安局在队伍管理和工作部署上存在很大问题,责任不完全在分管领导。 李叔说道:“田嘉明又忙什么那?” 我看着李叔道:“年前这段时间,田嘉明居功自傲的情绪很明显,在公安局搞‘一言堂’,作风霸道。这段时间太忙了,天天开会,我本想年后找他好好谈一谈,理顺关系,没想到……” 李叔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但话锋一转:“老田在局里的表现,确实有些脱离群众了,对班子的团结协作不够重视。市里当初让他去东洪担任公安局党委书记,本身也是多方权衡、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妥协的结果。对你来说,这可能不是最优解,甚至是个考验。”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但朝阳啊,你要学学你张叔,学学你邓大爷。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具有两面性。坏事里面可能藏着好事,阻力也可能转化为动力。关键看你怎么驾驭,怎么把不利因素转化为有利因素,把坏事变成好事。就像这次曹河县的事情,丁刚这家伙,不就给市局捅了个大窟窿?” 提到丁刚,我心头一凛:“李叔,丁局长那边……黄桂父母的事,真的和他有直接关系?就为了那50万?” 李尚武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对。和之前大家的分析差不多,基本可以断定了。丁刚当时绕过市局分管领导和刑警支队,直接给曹河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老牛打的电话,暗示甚至可能直接授意对黄桂家属‘上手段’。现在老牛为了自保,已经把这个情况向省纪委下来的俞处长做了详细交代。这次,一定要把丁刚清理出公安队伍!” 我忍不住道:“清理出队伍?李叔,那可是三条人命啊!就这么算了?党纪国法何在?” 李尚武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深谙世事的疲惫:“死无对证啊,朝阳。黄桂的父母和妻子全都跳井自杀了,没有留下任何直接指证丁刚的书面或其他证据。老牛的证词是孤证,而且他本身涉案很深,证词效力会大打折扣。丁刚在政法系统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关系网很深。没有形成完整的、无懈可击的证据链,仅凭目前掌握的情况,想走司法程序定他的罪,难度极大,变数太多。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斗争的残酷性和复杂性。你呀,在东洪处理的就很好,想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必然会适得其其返。斗争啊,也往往具有长期性。” 李叔看着我,目光深邃,“官场是江湖,但生活不是武侠,没有那么多快意恩仇。成年人的世界,特别是到了你这个层面,很多时候讲的是策略,是权衡利弊,是等待时机。腐败分子和问题干部啊也不会坐以待毙,会想尽一切办法自保、反击。我们要有耐心,也要有智慧。” 与李叔这番推心置腹的交谈,让我沉重的心情缓解不少,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高层博弈的复杂。又简单聊了十几分钟东洪的干部情况和破案的工作思路。李叔嘱咐道:快过年了,一般都是本地作案,不会是流窜作案,这一点啊,很重要,你们慢慢的回去研究,争取今天啊,就把案子破了。如果孙茂安今天干不成,明天一早,我就去你们东洪了。 与李叔讨论了细节之后,我便匆匆告辞,驱车赶回东洪。 冬日天黑得早,车子驶出东原市区时,夕阳早已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残留下一抹暗红的余晖。车窗外,寒风呼啸,卷起路边的尘土和枯叶。 还没到东洪县城,我就用大哥大拨通了县纪委书记苏青舟的电话,传达了市委郭秘书长关于必须严肃处理公安局分管领导的明确指示。 东洪县招待所会议室。灯火通明,烟雾弥漫。县人大主任刘进京、县政协主席刘超英和县纪委书记苏青舟、新任县委常委兼统战部长向建民、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政委万金勇、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及其带来的几名技术骨干围坐在一起。案情分析会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苏青舟放下手中震响后旋即被他按掉的大哥大,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达了上级决定:“县长刚打来电话。市委郭秘书长有明确指示:鉴于此次事件性质极其恶劣,政治影响极坏,必须严肃追究责任!公安局长田嘉明同志,看在前段工作表现上,暂不调整。但分管治安和刑侦的副局长,必须严肃处理!今天下班前,要将处理意见上报市委、市政府,并抄送市公安局。这是硬性要求,没有商量余地。”苏青舟也是特意强调了“分管治安和刑侦的副局长”,也是免得有什么歧义。 田嘉明一听,脸色顿时变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服和抵触:“苏书记!这……这怎么就要处理人了?!案子正在紧要关头,孙支队他们刚到,我们的同志,廖局长,陈所长,他们兵分两路,正在全力攻坚和搜捕!这个时候处理分管领导,不是动摇军心吗?这工作还怎么开展?!” 向建民眉头紧锁,接口道:“田书记,省委统战部牵头的重要接待任务,在我们县搞成这样,影响太坏了!估计上面压力非常大。郭秘书长要求处理分管领导,就是要表明一个态度,给上面和王建广老人一个交代。” 刘超英点点头,补充道:“还有一点,你们要注意,老王啊是很好说话,但是他的闺女,态度很不好啊。刚才都要闹着回去,幸亏啊是老王比较明事理。 刘进京颇为无奈的补充道:王老先生的女儿,对咱们这里的条件,特别是农村的旱厕,意见非常大。说咱们这里太落后,她……她硬是憋着回到招待所才解决的个人问题。接着侧身看向向建民,说道:“建民啊,这一点考虑步骤啊。”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台胞对我们整体环境的观感很差,这次失窃更是火上浇油。” 刘超英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农村嘛,基础条件就这样。咱们县穷,短期内也难有大改变。但安保出这么大纰漏,确实说不过去。” 苏青舟没有接刘超英的话茬,目光重新回到田嘉明和万金勇身上,语气带着新官上任的坚决和部队作风的干脆:“田书记,万政委,我刚到东洪,对公安局内部的分工还不完全熟悉。市里带帽下来的要求,是处理‘分管领导’。这个‘分管领导’,具体是哪位同志?请你们明确一下。” 田嘉明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苏青舟直视的目光,身体向后靠向椅背,用一种看似无奈实则推脱的语气说道:“苏书记,现在的关键是抓人破案!怎么非要处理人……不过既然组织有要求……那,这个分管领导,就是副局长廖文波同志嘛。他是副局长,兼刑警大队大队长,刑侦和治安这块,一直都是他在具体分管……” 他话音刚落,政委万金勇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脱口而出打断道:“书记!各位领导!不对吧?!”他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万金勇身上。田嘉明也霍然转头看向他,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警告。 万金勇毫无惧色,迎着众人的目光,语气沉稳但异常坚定地陈述道:“书记,您难道忘了?就在今天上午的局党委会上,我们才刚研究通过了班子成员分工调整的决定!会议记录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自上午十点整起,刑侦、治安业务工作,由党委委员、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陈大年同志负责!陈大年同志现在是局党委委员,分管刑侦治安工作!发生案件的时间是下午,毫无疑问是在十点之后!按照党委决议,案发时段的分管领导,毫无疑问是陈大年同志!怎么能把责任推到廖文波同志头上?!”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孙茂安带来的一个技术员摆弄勘查器材发出的轻微声响。田嘉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向以“老好人”、“和事佬”形象示人的万金勇,竟然会如此旗帜鲜明、有理有据地当众反驳他,而且直指他试图甩锅廖文波的要害! 田嘉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试图挽回局面,语气变得有些生硬:“老万啊!你这是什么话?!现在案子具体发案时间还在精确排查,谁能保证不是上午就已经被盯上、踩好点了?再说,分工调整的文件还没正式下发!廖文波同志作为正式的分管领导,对这块工作最熟悉,让他承担主要责任,从有利于案件侦破的角度看,也是最科学的!” 万金勇心里暗道,也是扯淡了,熟悉工作就要承担责任,自然是寸步不让,立刻反驳,逻辑清晰:“书记,案发时间已经基本确定了!招待所服务员最后一次确认房间完好是在中午十二点打扫卫生时。保卫科巡逻记录显示,上午十一点最后一次全面巡查二楼东侧,未发现异常。被盗物品是下午三点半左右发现的。这中间的时间段很清晰!再者,”他目光扫向陈大年,又看回田嘉明,“陈大年同志现在身兼两职,他不仅是局里分管刑侦治安的领导,同时还是城关镇派出所的所长!县委招待所就在城关镇辖区,日常治安防范、巡逻责任,本来就归城关镇派出所!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案发时段的分管责任,都在陈大年同志身上!廖文波同志上午十点之后已经不再分管这块工作了,让他负责,名不正言不顺,也不符合组织原则!” 田嘉明之所以明确时间节点,那是急不可耐的想着让陈大年接手薛红的案子,而确如田嘉明所预料的那样,薛红早已被吓破了胆,听到公安机关给的出路,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坦然自己手里的金额只有120万。陈大年这边中层班子会都没有参加,就带着亲信把钱从薛红的老家祖宅里,把钱取了回来,这陈大年自然是又立了一功。 两人的争执让会议陷入僵局。苏青舟、向建民、刘超英几位县领导都不是公安局的直接分管领导,此刻也不好直接表态支持谁,只能沉默地看着。孙茂安则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技术员刚递过来的现场勘查初步报告,仿佛对这场争论充耳不闻。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我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韩俊和杨伯君。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站起身。 “吵什么?案子破了?”我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田嘉明和万金勇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苏青舟立刻迎上来,简要汇报道:“县长,您回来了。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正在研究落实郭秘书长关于处理分管领导的指示。田书记和万政委在具体由哪位同志承担责任的问题上,有不同看法……”他将两人的分歧要点清晰、客观地复述了一遍。 我静静地听完,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转向田嘉明,带着一丝探究:“嘉明啊,公安局调整了分工?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收到报告?” 田嘉明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解释道:“县长,您上午在市里开会,事情又比较急,就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向您详细汇报。上午开党委会研究的,主要是为了优化业务分工,加强力量……” 我没等他说完,目光又转向拿着笔记本站在一旁的万金勇:“万政委,你笔记本上记的,是上午党委会的决议?” 万金勇立刻将笔记本双手递过来:“是的,县长!这是我个人的笔记本,上午开会的情况,有原始记录,请您过目。”他的动作坦荡,语气肯定。 我接过笔记本,翻开细看,看到上面明确的写着以10点钟为界限,十点钟之前的问题在廖文波,十点钟之后的案子和责任,责任在陈大年。 万金勇怕我看不清楚,用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我又大致看了一遍之后,然后看向田嘉明,语气平和的说道:“嘉明啊,党委会做出的决定,白纸黑字记录在案,就是局党委的正式决议。具有严肃性和约束力。怎么能不作数?既然明确了时间节点,那就按决议办。”我的目光扫过会场众人,最后定格在田嘉明脸上,“我尊重你们党委的意见。案发在十点之后,责任就在陈大年同志身上,这个不能儿戏。 田嘉明颇为无奈的看了万金勇一眼,我又说道:“咱们搞公安的不能迷信,也不能不信,这个陈大年啊,压不住。我建议,给个处分之后,分工还是恢复之前的分工,不做调整。” 万金勇赶忙道:“县长,我们回去马上组织再开党委会。” 我又道:“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至于处理报告,这个陈大年是城关派出所的所长,城关镇的治安问题一直是群众反映的老大难问题,处理轻了啊,市委也交不了差,这样吧,陈大年是吧?调整到其他岗位上去吧。他是股级干部,意见由你们局党委来出,由田嘉明同志和万金勇同志共同署名,苏青舟同志把关,我签字,明天一早务必报县委政府,最迟上午十点,报到市上去!现在,所有人,集中精力破案!孙支队长,情况怎么样……?” 我将笔记本还给万金勇,不再看田嘉明瞬间变得灰败的脸色,径直走到孙茂安旁边的主位坐下。会议室里,只剩下孙茂安低沉而专业的案情分析声……,哦,我们刚才开会了,有线索,市局和县局的同志正在追,看手法是惯犯作案,这就很好办……。 第 1125章 金戒指失而复得,田嘉明强攻夺利 在县招待所会议室,烟雾缭绕,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却又被无形的压力绷紧了神经。孙茂安支队长放下手中的卷宗,抬眼看向坐在主位的我,声音带着刑警特有的沉稳:“李县长,从现场痕迹和作案手法看,撬锁、翻找、目标明确,基本可以断定是惯犯作案。这类人手法老练,但往往有固定活动范围和销赃渠道,排查起来有迹可循,这就很好办。” 他这句话像颗定心丸,落在我紧绷的心弦上,稍稍松缓了些。作为在公安战线摸爬滚打过的干部,我自然明白“惯犯作案”这四个字的分量。这意味着特征明显,排查范围大大缩小,只要组织得力,破案概率极高。我抬手看了看腕上那块老上海表,指针已滑过五点半。窗外天色灰暗,寒意透过窗缝渗进来,与室内暖气烘烤出的沉闷空气、烟草味和疲惫气息交织在一起。 “好,茂安同志心里有底,我就放心了。”我目光扫过在座的田嘉明、万金勇和孙茂安等人,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时间不早了,也别提今晚十二点前了。明天王老先生一家返乡探亲,那些金戒指是人家要带回去送亲眷的,耽误不得!明天早上八点,我在这里等大家的好消息。”我顿了顿,目光在田嘉明脸上停留了一瞬,加重语气,“如果明天八点还解决不了问题,市局的李尚武局长可就要亲自带队来了。到时候,来的还有其他各区县的同行,在座的诸位脸上,怕都不会太好看。” 我站起身,主动向孙茂安伸出右手。孙茂安立刻起身,双手用力握住我的手。他指关节粗大,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磨出的老茧,触感粗糙而有力。“孙支队,拜托了!东洪县公安局的同志们全力配合你,务必把这窝心案子破了。” “县长放心!职责所在!明天八点拿不到东西,我们调全市刑警过来。”孙茂安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里透着刑警特有的那种专注和笃定。 我松开手,转身朝门口走去。田嘉明紧跟着站起身,嘴唇微动,似乎想凑近说些什么。我脚步未停,只当没看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侧身对跟在身后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吩咐道:“韩主任,破案是大事,后勤保障要跟上。晚上给加班的同志们备好热饭热汤,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干活。” “是,县长!都安排好了,食堂随时开火!”韩俊连忙应道,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走到门口,我停住脚步,对刘进京、刘超英和向建民道:“进京主任、超英主席、建民部长,咱们几个一起去看看王老一家,安抚安抚情绪。”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万金勇,“万政委,你是抓队伍思想工作的,案子的事情,交给孙支队他们,晚上也一起过来陪餐吧。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公安机关的态度要摆正,让王老先生一家看到我们的诚意。” 万金勇脸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的诚恳,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县长!我一定代表局里,向王老先生一家表达最深的歉意!” 我刻意点万金勇陪同而冷落田嘉明,意图不言自明——公安局未经请示擅自调整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廖文波的分工,田嘉明眼里还有没有县委?田嘉明站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却只能强忍着。 一行人离开烟雾缭绕的会议室,沿着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向招待所东侧的客房区走去。走廊里灯光不算明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楼特有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霉味、潮湿气息和公共厕所散出来的呛人气味。 我看向韩俊,眉头微蹙:“韩主任啊,你们管招待所啊,卫生该做的还是要做好。这味道,影响不好。” 韩俊连忙探头,脸上带着歉意:“县长啊,我们找建委的同志来看了,结构和设计问题,就这个条件,除非是拆了重建。通风管道老化,下水道也……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刘超英接口道:“县长,之前是有这个打算的,去年预算会议上提过翻新招待所的项目,但是财政没钱,只能往后排。今年要是财政状况好点,说不定能批下来。” 我在楼梯口停下,紧了紧身上的深色呢子大衣,目光扫过刘进京他们几个,语气沉凝:“尽人事,听天命。合作的事,咱们竭尽全力去争取,但也不能丢了咱们自己的骨气和原则。人家看重的,归根结底还是咱们这个地方值不值得投,值不值得待。硬件差点,咱们服务态度、办事效率得跟上去。” 刘进京几个都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推开二楼东侧客房区的木门,便看到王建广老先生所住套间的房门虚掩着。 我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带着浓重台湾腔的“请进”。 推门进去,只见王建广老先生端坐窗边单人沙发,身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手捧一杯热茶,神色尚算平静。他的女儿王慧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一身打扮在九十年代初的县城格外扎眼:烫着蓬松的大波浪卷发,两只银色大耳环随着她不耐烦的晃动而闪烁,脚蹬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及膝皮靴,下身穿着紧绷的蓝色牛仔裤,上身套着一件厚实的黑色貂皮领夹克,脸上写满不耐。儿子王佳则略显拘谨地站在一旁,穿着相对朴素。 “王老,实在抱歉,今天市里会议开了一天,没能陪您去二官屯乡。”我上前一步,面带歉意地说道。 还没等王建广开口,王慧“哼”了一声,操着那口软糯却带着刺的台湾腔抢白道:“什么陪不陪的啦,先把我们的护照证件找回来再说!那些美金和戒指啦,我们不要了啦!就当是最后一次来探亲好啦,以后再也不给你们添麻烦!”她涂着亮色口红的嘴唇微微撅起,眼神扫过我们几个,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怨气。 王建广带着历经风霜的淡定与从容,放下茶杯,侧过身,神情严肃地对女儿低斥道:“小慧!胡说八道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他转向我时,脸上已换上温和但略显疏离的笑容,“李县长,实在不好意思。小女从小被她妈妈宠坏了,不懂事,说话没分寸,你别往心里去。” 我朝王慧微微颔首,目光在她那与内地姑娘迥异的时髦装扮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王建广,语气真诚:“王老言重了。发生这样的事,是我们安保工作严重失职,让您和家人受惊了。省市县三级党委政府和公安机关都高度重视,市刑警支队的孙茂安支队长亲自坐镇指挥,正在全力侦破,我们保证明天一早,一定把失窃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找回来!请您和家人务必放宽心。” 刘超英也在一旁赔着笑帮腔:“是啊,老王,咱们都是一家人,出了这事我们心里更难受。省里市里都盯着呢,你放心,肯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王慧又忍不住插话,语气里满是质疑和嘲弄:“哦?明天一早就能找回来?那肯定就是你们自己人拿的嘛!叫他送回来就好啦,何必搞这么大阵仗?”她显然理解不了在当下这个信息闭塞、交通不便的年代,国家机器一旦高效运转起来,在特定范围内追查一个惯窃所能爆发出的强大力量。 我只是笑了笑,并未直接反驳她的想法。刘超英赶紧打圆场:“王小姐,案子要查,程序要走的嘛。咱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一行人离开客房,来到招待所的小餐厅包间。曹伟兵和焦杨已经等在里面,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凉菜和两瓶东洪本地酒厂以前出的老烧酒。 焦杨见到王慧,很热情地上前打招呼:“王小姐,一路辛苦了。” 王慧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眼神却在我和焦杨之间好奇地扫了扫。我脱下大衣,焦杨动作自然地抢先一步从韩俊手里接过去,仔细地挂在衣帽架上。她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高领毛衣,衬得人温婉又干练。 落座时,我自然坐在主位,王建广坐在我右手边,王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挨着我左手边坐下了。她的目光不时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打量和好奇。我对自己三十出头就当上县长的履历和还算挺拔的外形有自知之明,军旅生涯锻炼出的沉稳气质,在普遍暮气沉沉的基层干部中确实有些显眼。 几杯开场酒过后,气氛稍显活络。王建广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环顾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的意味:“李县长,在座的进京、超英、伟兵,都是老熟人了。有件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他顿了顿,“上次……拿了我那只耀州窑瓶子的那位干部,这次怎么没见到?”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曹伟兵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水,刘进京低头夹菜,焦杨眼神也微微一凝。这个话题太敏感,直接牵扯到落马的原县委常委、副县长、公安局局长沈鹏。 我迎着王建广的目光,坦然道:“王老,没什么不当问的。上次偷您瓶子的那位干部,组织上已经依法依规严肃处理了。” “处理?”王慧一脸不解地追问,“处理是什么意思?开除了哦?” 刘超英见我开了口,接过话茬解释道:“现在关押在看守所里,正在走司法程序。”他看王慧还是不太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关在你们那边说的警察局里。” 我接口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老,我们对腐败是零容忍的。对沈鹏的处理,现在已经进入司法阶段,他监守自盗、倒卖国家资产,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恶劣,估计……会被判处死刑。” “死刑?!”王建广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喃喃道,“年轻人……太不值得了……我真没想到,你们……你们的力度会这么大……”他长长叹了口气,拿起餐巾擦了擦额头,“当年在那边,我们为了一口饭吃,也做过些……不那么光彩的事。但像这样监守自盗,挖国家的墙角,还闹出人命……唉,是该重判!该重判!”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投资上。我端起面前那杯清澈的“老烧酒”,向王建广示意:“王老,您尝尝,这还是我们从群众手里找回来的东洪老烧酒,纯粮酿造,老手艺。上次您走时,咱们的约定我可一直记着呢。您说要推动在咱们东洪建个酒厂,这事我一直放在心上。” 王慧在旁边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不屑的轻笑:“酒厂?就现在这样,我们哪里还敢让亲戚朋友来投资?太吓人了吧……”她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投资环境这么差,连人身财产安全都保障不了,谁敢来?” 王建广摆摆手,示意女儿噤声。他拿起那块素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又擦了擦面前的杯沿,动作沉稳得像个老派的绅士,缓缓开口:“各位乡亲啊,实话实说,我们家在那边,顶多算个……嗯,按你们这边的话说,小康之家吧。离大富大贵差得远。靠我们自家投资什么大厂子,不现实。”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不过,我上次的承诺不变。我是会让朋友来看,来投的。这次同来的,就有一位做贸易的朋友,他这次主要是寻根,行程紧,就没来东原。过了年,我们还要一起去趟台儿庄,然后就要返程了。”他顿了顿,看着我们期待的眼神,语气诚恳却也带着商人的精明,“但是,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投资家乡的热情没减。只是现在的家乡,让我想起我们刚到那边打拼的时候。那个时候啊,上面是严苛的法律红线,下面是难以逾越的生存底线。为了活下去,为了赚到第一桶金,搞钱搞什么?没办法的呀,穷嘛!不怕各位笑话,我过去后,先是砍甘蔗,掏过大粪,后来搞走私、搞灰色贸易,都是一步步这么熬过来的。”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变得悠远:“我观察,一个地方的企业家,有了钱之后,自然会慢慢转向——搞慈善、关心孤老、捐资助学,这是规律,也是人性使然。咱们家乡啊,现在正处在我说的那个‘第一阶段’。大家为了发展,什么都敢尝试,什么都敢干。政策呢,是在慢慢变好,但说实话,还没给我们这些外面的人足够的信心和安全感。”他看向我,目光坦诚,“李县长,您年轻有为,我看得出来您有想法,有魄力。您放心,我王建广说话算话。等政策再明朗些,基础再好些,我一定尽力说服朋友们来看看。咱们这里地势平坦,人口多,市场潜力大得不得了!我相信,假以时日,咱们家乡的发展前景,还是很广阔的嘛!”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家乡的感情,又委婉地点出了投资环境的不成熟,还把皮球踢给了“政策”和“未来”。我心中了然,酒厂投资的事,短期内基本无望了。但王建广最后那句对未来的肯定,却又像一颗种子,让我隐隐觉得,或许等一个更大的契机到来,局面会豁然开朗。当然,这个时机在92年南巡讲话后,彻底明朗,东原也迎来了真正的发展浪潮,这都是后话了。 饭局结束,我将王建广一行人送到他们套间门口。王慧走在最后,在房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凑近我,一股浓郁的香水味袭来,她眨眨眼,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用她那软软的台湾腔低声问:“李县长,你和那位焦杨小姐……是两口子哦?” 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立刻正色道:“王小姐说笑了。我和焦杨同志是工作上的同事关系,纯粹的同志情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王慧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红唇勾起一抹笑容,没再多言,转身进了房间。 房门关上,刘超英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一脸困惑:“县长,这姑娘……最后那句话啥意思?” 我摇摇头,整理了一下大衣领口:“谁知道呢。”我顿了一下,心里暗道:“以后和焦杨同志接触,注意点分寸,保持距离。” 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田嘉明裹着厚重的军绿色棉大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间夹着的烟头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陈大年垂头丧气地站在他对面,手里也捏着根烟,却忘了抽,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田书记,我这……我这也太冤了吧?”陈大年哭丧着脸,声音带着哀求,“您看啊,上午党委会刚研究通过分工,下午我这锅就背上了。背个处分我也认了,谁让点子背呢。可总不能连我这城关所所长的位子也给我撸了吧?我这在所里搞了这么多年……” 田嘉明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浓重的烟雾,声音在寒风里有些发闷:“老陈啊,本来这锅,稳稳当该是廖文波那小子背的!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万金勇这个老狐狸,平时装得跟个泥菩萨似的,关键时刻敢在领导面前跳出来跟我唱对台戏!更没想到县长刚好那个时候回来撞上!”他烦躁地把烟头摁灭在墙皮上,“这就是命!你点子背,撞枪口上了!” 陈大年苦着脸:“书记,您不知道,廖文波一进局里就跟着万金勇干,万金勇那是他正儿八经的入门师傅!您这次要是按死了廖文波,等于在他档案上留个大污点,以后等咱们这些老家伙退了,他想接班当局长,门都没有!万金勇自己没当上局长,这是憋着坏,偷偷给他徒弟铺路呢!用心险恶啊!” 田嘉明眼神猛地一凝,夹烟的手指停在半空。陈大年这番话像根针,扎破了他之前的某些迷雾。“有道理……”他喃喃道,随即脸色更阴沉了几分,“这个老万,绕开党委决议,还想着布局下一代?手伸得够长!” “局长,下一代的事先放放,”陈大年愁容满面,“关键是我这,咋整?真要去守水塘啊?” 田嘉明重新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喷出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老陈,别灰心。等丁书记来了,我一定想办法解决你的副科级待遇,你放心。明天我去找县长说情,你这次从薛红那里追回120万,可是给县财政立了大功!我争取把你留在城关所!” “他要是不答应呢?”陈大年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田嘉明沉默了一下,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盯着陈大年:“你给我交个底,这次撬招待所偷戒指的,是不是你手下那帮老熟人干的?要是,你现在把人交出来,就说连夜抓到的,这案子立马就破了,你又是大功一件!咱俩在县长面前说话也硬气!” 陈大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田书记!我发誓,真不是!要是我的人,我早就捆了送到您面前了!这不又给您长脸吗?” 田嘉明盯着他看了几秒,确认他不像说谎,才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你怎么这么倒霉”的意味:“是啊,敢偷到返乡台商头上,还是县招待所……说真的,昨天听说这老头带这么多金戒指来,我就觉得太招摇了。幸好不是你的人干的,”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后怕,“要是你的人被抓了,孙茂安那老刑侦在,肯定审得底掉,到时候谁都扛不住。” 陈大年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没接话。 田嘉明烦躁地挥挥手:“行了,实在不行,先去守水塘。看守所所长是副科级,你现在是股级,也算提了半格。先去主持工作,过渡一下,能解决副科级,以后再找机会回局里当副局长。这事,我会放在心上的。” 冬日的清晨来得迟。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东洪县城。街道空旷冷清,只有零星的早行人和扫街的环卫工。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招待所会议室里灯火依旧通明,孙茂安裹着一件军大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眼下一片青黑。田嘉明、万金勇等人也是满脸疲惫,裹着大衣或坐或站,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几组陆续回来汇报的干警都垂头丧气——排查了所有掌握的惯偷,一无所获。希望如同这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黯淡下去。 就在会议室里气氛沉闷压抑到了极点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招待所经理领着一个穿着蓝色旧工装、手里提着个长柄竹扫帚的老清洁工,急匆匆推门闯了进来。老清洁工满脸激动,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灰扑扑、油渍麻花的帆布包。 “找……找到了!田书记!东西……东西找到了!”经理气喘吁吁,声音都在发颤。 “啥?”田嘉明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哪找到的?” 老清洁工紧张地把帆布包递过来,指着包结结巴巴地说:“就……就在楼下东墙根那个旮旯里!锅炉房旁边放煤渣的死角!我扫……扫院子,看……看见个布包丢那儿,打开一看……哎呦我的天!全是金闪闪的圈圈,还有那绿票子……我就赶紧喊经理了!” 孙茂安也走了过来,眼神锐利如刀,他没有立刻去接包,而是盯着老清洁工:“哪个位置?说具体点!当时周围有没有人?你动过包没有?” “就……就锅炉房旁边那个放煤渣的死角,平时堆点破烂杂物,一般不咋走人……”老清洁工比划着,“没人!就我一个!我……我就打开看了一眼,没敢动里面的东西!” 陈大年反应最快,长舒一口气,脸上挤出笑容:“哎呀!谢天谢地!东西还回来了就好!肯定就是小偷迫于压力,自己偷偷扔回来的!这下好了,不用查了!皆大欢喜!” 孙茂安却猛地转头,厉声道:“查!为什么不查!给我继续查!查清楚谁丢在那里的,什么时候丢的,周围有没有脚印!惯犯?我看没那么简单!这是挑衅!”他脸色铁青,熬了一夜的疲惫被怒火取代,“把包给我!技术员!立刻提取指纹!老刘,带人去现场,封锁那个角落,仔细勘查!一寸一寸地搜!” 陈大年脸色一沉,田嘉明看着孙茂安要吃人的表情,连忙打圆场:“孙支队,消消气,东西回来了是好事。这样,朝阳县长就在招待所小食堂吃早饭,我们一起去汇报这个消息?”他拿起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 孙茂安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疲惫地摆摆手,声音带着沙哑和一丝挫败:“我没脸去。熬了一夜,屁都没查出来,人家把东西扔回来了。我去睡觉了!”他转头对向建民说,“建民啊,麻烦你给李市长打个电话,报告东西找到了,不用他跑一趟了。” 招待所小食堂里暖气开得足,弥漫着小米粥和花卷的香气。我刚端起碗,田嘉明就一脸喜色地快步走了进来。 “县长!好消息!东西找到了!戒指和美金都在!”田嘉明语气兴奋,将帆布包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 我知道,任何时候,都要稳住,大喜大悲不行于色。我没放下碗,只是抬眼看了看他和他手里的包,语气平淡:“嗯,知道了。先坐下,吃点早饭再说。” 田嘉明依言坐下,却顾不上吃东西,急不可耐地说:“县长,东西失而复得,王老那边也能交代了,您看……是不是可以不处理陈大年同志了?他这次还从薛红那里追回了120万呢!钱已经交到公安局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功劳啊!给县财政解决了大问题!”他刻意加重了“120万”这个数字。 “120万?”我放下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目光锐利地看向田嘉明,“我记得胡玉生和石油公司那边交代的缺口,至少是200万!对不上!差太多了!”我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和审视,“薛红一个财务科长,手里就这点钱?剩下的钱呢?飞了?” 田嘉明脸上笑容一僵,连忙解释:“县长,这……兴许是胡玉生记错了?或者他们自己花掉了一部分?也有可能是东北那个设备厂的人中间抽了水……”他列举着可能性,眼神有些闪烁。 “记错了?花掉了?”我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薛红一个财务科长,能轻易花掉几十万?设备厂的人拿钱不办事,还敢抽这么多水?田书记,你这解释,你自己信吗?调查不够深入!”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陈大年的处理,按程序走,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至于这120万的账,必须给我查清楚!差一分一厘都不行!这120万,到底是从哪追回来的?薛红手里到底有多少钱?我看啊要继续查!要继续深挖!” “县长,我们继续深挖,您看……陈大年这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急切,“这次抓获薛红,他是立了功的。您也知道,城关所摊子大,情况复杂,大年同志在那里干了十年,人头熟、地头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能不能给个机会,处分归处分,所长位置……还是让他继续干着?也好戴罪立功嘛。” 我夹了一筷子清炒白菜,慢慢嚼着,没急着回应。煤球炉子里的火苗映在田嘉明镜片上,忽明忽暗。 “城关所?”我放下筷子,抬眼看着他,语气平缓却带着分量,“城关所的治安状况,群众反映一直很强烈,这次又捅了这么大篓子!堂堂县委招待所,大白天的被撬了七八间房,你让老百姓怎么看我们?让市里领导怎么看我们?所长这个位置,他陈大年肯定坐不稳了。这没得商量。”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他端起桌上印着“东洪招待所”字样的搪瓷杯,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尴尬。沉默了几秒,他又试探着说:“那……看守所呢?看守所那边,位置也空着。大年同志业务能力还是有的,管看守所,也算人尽其才,让他去那儿……过渡一下?” 我看着他这副锲而不舍为心腹谋出路的劲头,想到这个陈大年刚抓回来的薛红,以及田嘉明刚才提到陈大年“立了功”,暂时还不好把路彻底堵死。 “看守所……”我沉吟片刻,做出认真考虑的样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嗯……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你也清楚。陈大年同志的能力……还需要再考察。这样吧,你的提议,我考虑考虑。但前提是,他必须深刻认识错误,处分要背好,后续工作更要干好。” 田嘉明一听有转圜余地,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是是是,县长您放心!我一定让他深刻检讨,保证以后……” 我没等他说完,话锋一转:“对了,你通知一下廖文波,让他上午九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想再听听他的汇报。毕竟,分工调整前,案子是他在跟。”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他端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错愕和……难以掩饰的醋意。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特意点名要见刚刚被他“贬”去管后勤的廖文波。 “呃……好,好的县长。”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我……我回去就通知他。” 上午九点,县政府县长办公室廖文波准时出现在门口,穿着一身警服常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但神情却透着一丝拘谨。他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走进来,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微微欠身:“县长,您找我?” “文波来了,坐。”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继续低头批阅一份文件。 廖文波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紧张。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我放下笔,抬起头,看着他:“文波,我不找你,你就真不打算主动来找我汇报汇报思想了?” 廖文波愣了一下,脸上显出尴尬和窘迫,连忙解释:“县长,我……我是怕打扰您工作。 我笑了笑道:“说说吧,怎么把你的分工调整了!” 局里……局里分工调整,是党委的集体决定,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后勤保障和涉案财物管理,都是重要工作,我一定尽力做好……” “屁话!”我打断他,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服从组织安排?那你昨天在万政委面前嚷嚷着要撂挑子、下海做生意,也是服从组织安排?” 廖文波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他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县长耳朵里,嘴唇嗫嚅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县长,我……” “行了,我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我摆摆手,放缓了些语气,“心里有怨气,很正常。但我要听实话。这次分工调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觉得委屈了?觉得不公?” 廖文波低下头,沉默了几秒钟。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最终,他似乎下了决心,抬起头,眼神坦荡地看向我,声音低沉但清晰:“县长,要说一点想法没有,那是骗人。薛红的案子,我和刑警队的兄弟们蹲了半个月冰天雪地,刚把人抓回来……就调整分工。这……确实有点寒了兄弟们的心。”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至于为什么……可能……可能是我平时工作中,对田书记的一些指示,理解执行得不够到位吧。” 他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意思很明白——他被排挤了,因为他不够“听话”。 “嗯,知道了。”这和田嘉明汇报的不一样,看来这田嘉明问了陈大年,真是煞费苦心啊,我没有深究细节,只是点了点头。点到即止就够了,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透。我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找你过来,主要是想问问薛红案子的具体情况。你之前参与了前期调查,也负责过一段时间的侦办。据你们的调查,薛红手里卷走的钱,大概有多少?” 廖文波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认真回忆道:“县长,根据我们前期在石油公司查账,以及对她个人经济状况的调查分析,初步判断,被她转移和侵吞的金额,应该不少于两百万人民币。具体需要深挖,不过人交给城关所,但这数字……应该大差不差。” “两百万?”我微微皱眉,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今天田书记汇报时,提到是陈大年抓了薛红,还‘追回’了部分赃款。他当时说,薛红交代的金额是一百二十万左右?” 廖文波脸上瞬间露出极其诧异的表情,脱口而出:“陈大年抓的人?县长,薛红是我亲自带人,在曹河县通往省城的大巴车上堵住的!抓回来之后,按田书记的指示,直接移交给了城关所,由陈大年接手审讯。人……不是我抓的,但绝对是我带人抓住的!这一点,万政委和当时在场的刑警队同志都可以作证!” 他语气急切,带着一丝委屈。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田嘉明啊田嘉明,你真是谎话张口就来!抢功夺利,栽赃甩锅,玩弄权术到了如此肆无忌惮的地步!背黑锅的事硬按给廖文波,立功劳的帽子却扣到陈大年头上! 第1126 章 田嘉明转换思路,廖文波犹豫不定 在我的办公室里,县公安局副局长、刑警大队大队长廖文波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身姿笔挺,但眉宇间难掩一丝拘谨和疲惫。他刚刚详细汇报了薛红案的前期调查情况,特别是关于涉案金额的判断。 我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炉子上水壶轻微的“嘶嘶”声。放下茶杯,我看向廖文波。田嘉明的问题,我心里自然清楚,但廖文波是田嘉明的下属,维护公安局党委的权威是首要的。田嘉明不是一般的干部,动他需要慎重。一来,公安局刚经历沈鹏局长被抓的震荡,队伍人心需要稳定;二来,田嘉明到任时间不长,在推动集资房建设、解决年轻干警住房困难等方面,确实做了不少工作,有积极的贡献;三来,他背景复杂,在市里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四来,目前他尚无明显的违法乱纪行为被坐实。斗争需要讲究策略,有理、有利、有节。仅仅因为他在局里拉拢干部、打压异己就换人,理由确实不够充分。使用干部不是儿戏,不能意气用事。 “文波啊,”我开口,声音平和而沉稳,“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这很正常嘛。干革命工作,哪有一帆风顺、事事如意的?工作中受点委屈,甚至被误解、被冤枉,都是常有的事。你一个刑警大队的大队长,要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怎么挑更重的担子?这说明啊,你的工作信念还不够坚定,还没有真正经受过考验。”我顿了顿,目光落在廖文波脸上,“你能受多大的委屈,就能承担多大的责任。田嘉明同志是公安局的党委书记,是组织上选派过去的干部。我们选干部,看的是综合能力,看的是能不能把队伍带好,把工作干好。人无完人,你要正确看待这件事。大事要讲原则,小事要讲风格。” 廖文波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专注在听。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县长,我明白。” “明白就好。”我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了几分,“文波啊,你是组织任命的公安局副局长,不是田嘉明同志个人任命的副局长!不要动不动就想着撂挑子不干了,明白没有?革命工作不是请客吃饭,遇到困难就想退缩,那不行!” “是,县长!我明白了!”廖文波挺直腰板,声音坚定地回应道。 “嗯。”我满意地点点头,放缓了语气,“专门开导一个副科级干部,在我这是第一次,对你来说,大概也是第一次。我希望,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看着他,语重心长,“我已经和田嘉明同志沟通过了,你的分工不变。公安局最重要的还是业务,打击犯罪、维护治安是主业。刑侦这块,你必须给我牢牢抓起来,而且要抓好!” 廖文波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立刻表态:“县长,请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把刑侦工作抓好,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很好。”我赞许道,“文波啊,抓业务,就要抓到点子上。眼下有两项工作特别重要,你必须给我盯紧了。” 廖文波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和钢笔,准备记录。 “第一,”我竖起一根手指,“招待所王老先生金戒指失窃的案子。东西是迫于压力还回来了,但这案子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怀疑是内外勾结,目标就是那些金戒指!那天王老拿出戒指的时候,在场的不少干部和工作人员都看到了。这个案子必须破!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人家想偷就偷,想送就送,我们公安机关的威信何在?公共厕所都没这么随便的!要深挖线索,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 廖文波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下,神情严肃:“是!县长!这个案子,孙支队那边还在带着技术力量勘查现场,提取物证。我们刑警大队一定全力配合,深挖细查,尽快破案!” “第二,”我竖起第二根手指,“就是薛红的案子。胡玉生在看守所交代的,和你前期调查判断的,都是涉案金额不少于两百万,我认为这个金额都还是保守的。现在田嘉明讲,那边追回了一百二十万,还有八十万的缺口!这些钱,必须一分不少地给我追回来!这是国家的财产,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廖文波眉头微皱,带着一丝困惑:“县长,其实我也很纳闷。薛红既然都承认了一百二十万,如果她手里真有二百万,她没必要只交代一部分,隐瞒另一部分。这不符合常理。” 我点点头:“嗯,你分析得有道理。这里面,水可能很深。具体的真相,看起来确实很复杂。多的我就不说了,你也是年轻的老老刑侦了,业务上的事情,你比我在行。我只强调一点:原则不能丢,底线不能破!该查的,一定要查清楚!” “是!县长!我一定把这两件案子,当成当前的头等大事来抓!”廖文波合上笔记本,郑重表态。 聊完了工作之后,我又给廖文波鼓了鼓劲,这才让廖文波回去了。 廖文波站起身,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脚步比来时显得轻快了一些。 廖文波回到县公安局,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政委万金勇的办公室。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去。 万金勇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抬头见是廖文波,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文波,坐。县长找你谈完了?怎么样?” 廖文波坐下,脸上带着一丝感慨和后怕:“政委,谈完了。县长……县长什么都知道啊!连那天晚上我们五个人喝了三瓶半五粮液都知道!” 万金勇放下文件,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是啊,县长是什么都知道。在这个位置上,信息渠道多,很正常。” 廖文波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政委,不是您……汇报的吧?”他和万金勇关系一直不错,算是万金勇一手带起来的,说话也直接些。 万金勇立刻摆手,正色道:“哎呀,文波,你这话说的!汇报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那不是打小报告吗?我一个县局的政委,干这种事?那成什么了?这事不可能是咱们去说的!” “那肯定也不是我。”廖文波皱着眉头,“我去县长办公室都紧张,陈大年他一个股级干部,更没机会直接接触县长。那……是谁汇报的?” 万金勇喝了口茶,淡然一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到了县长这一步,想给他汇报工作、反映情况的人自然就多了。县里其他部门的,甚至企业老板都有可能。很正常。这说明县长心里装着事,时刻掌握着下面的动态。这对我们开展工作,其实也是好事,有压力才有动力嘛。”接着又嘱咐道:“文波啊,以后说话要注意。” 廖文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带着不解问道:“政委,既然县长这么清楚田书记的为人,为什么不……不调整他呢?” 万金勇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沉稳:“文波啊,你以为调整一个县公安局一把手是那么容易的事?公安局不是一般的单位,说还就给换了。田嘉明啊,目前来看,作风是强势了一些,方法上可能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但是,他一没贪污,二没受贿,三呢,他确实是想为局里、特别是为那些没房子的年轻干警解决实际困难,推动集资房建设也是实打实的。再者说,他刚来东洪那段时间,雷厉风行,处置了不少棘手的工作,石油公司划转、平水河大桥,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县长这个时候想换人,拿什么理由换?说他拉帮结派?说他工作方法简单?这够分量吗?”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最关键的是,县公安局局长这个位置,实际上都是按副县级配备的干部。现在市里钟书记要调走,人事处于冻结状态,省里新书记还没到位,这个时候动一个县公安局的一把手,牵一发而动全身,难度非常大。县长心里就算有想法,也得考虑全局,考虑稳定。这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事。” 廖文波听完,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政委,我明白了。县长又把业务交了回来。一会儿您的和我一起过去找田书记,不然的话,我自己可不好去。” 万金勇昨天刚和田嘉明吵了一架,也是知道,这个时候去,估计田嘉明也还是在气头上,就说道:“算了,我年龄这么大了,不好去了,当着我的面啊,你们很多话也不好说,这样,你自己去。” 廖文波说道:“政委啊,关键时候,你又要撇下我啊!” 万金勇郑重的道:“哎,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今天因为你,我已经和老田闹得有些不愉快了,不能什么事啊,都让我们老家伙跟着,关键的人,是要在关键时候发挥关键作用的,我这当政委的,关键时候,从来不掉链子。” 而在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的办公室里,气氛则有些沉闷。田嘉明身上披着军绿色棉大衣,靠在椅子上,显得有些疲惫。昨天熬了一个通宵,人困马乏。听到敲门声,他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精神:“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脸色灰败的公安局党委委员、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陈大年。 “田书记……”陈大年声音有些干涩。 “老陈啊,坐下说吧。”田嘉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己也坐直了身体,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难掩尴尬,“情况……你都知道了?” 陈大年沉重地点点头,一屁股坐下:“书记,政委刚才已经找我谈了,处分我认了。只是……这所长……” 田嘉明叹了口气,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老陈啊,这事……我也是尽力了。县长的态度很明确,这次招待所的事啊,这次捅的篓子太大,市委统战部长,也是市委秘书长郭志远抓着不放,你知道的,郭志远说话,在钟毅面前啊,都有些分量,现在看来,又不是咱们主动破案,这个事影响太坏,所长这个位置你肯定是不能再干了。报告已经报到了县纪委苏书记那里。不过,你也别太灰心。”他话锋一转,试图安抚,“你的党委委员还在,从局领导班子的层面讲,你还是局领导嘛。级别待遇暂时不会变。” 陈大年苦笑一声,知道已经是无力回天,就带着几分自嘲:“田书记啊,我这也认了。在咱们公安系统干久了,有时候是觉得有点邪门。上次县公安局调整干部,沈鹏过来当局长,没多久就接连发生几起凶杀案,局里老同志私下都说,是因为沈鹏压不住,没办法,沈鹏还在公安局大院里杀了只公鸡……” “这就是胡说八道了!”田嘉明不耐烦地打断他,脸上露出不屑,“老陈,你怎么也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封建迷信!干工作,靠的是能力,是关系嘛。” 陈大年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没再吭声。 田嘉明看着他,放缓了语气:“虽然你不是派出所所长了,但我考虑,薛红这个案子,还是由你牵头继续办。” 陈大年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啊?还……还由我办?” “对。”田嘉明肯定地点点头,“原因也不复杂。案子你已经接手了,情况也熟悉了,半途换人,交接起来麻烦,也影响效率。不过……”他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县长那边觉得一百二十万太少了,和胡玉生交代的对不上。这样吧,你再想想办法,给薛红做做工作,争取让她再交代出三十万来。笔录上,咱们就按一百五十万报。” 陈大年一听,脸都白了,连连摆手:“田书记!这……这风险太大了!薛红现在已经承认了是这个数,现在可是咬死就是一百二十万,而且她精神压力很大,再逼她……万一她翻供或者出点什么事,咱们……” 田嘉明皱了皱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老陈啊,你也是老公安了,谁想死啊,她是为了活才跑嘛,除了这个老黄那个傻帽,我还没见过真的想死的。咱们当猫的,还他娘的怕老鼠不成?咱们要是这点事还办不了?公安局这几百号人,我还怎么带。” 田嘉明主动给陈大年一支烟,继续道:“老陈啊,现在县里规范了小金库和罚没款管理,以后局里的经费来源就指着财政拨款了,那点钱够干什么?咱们从薛红手里多抠出来几十万,那也是留给局里用,给大家谋福利,又不是装进个人腰包!这叫取之于案,用之于警嘛!” 他看陈大年还是满脸犹豫,身体往后一靠,换了个思路:“干脆这样吧,老陈。你城关所所长的位置虽然免了,但局里办公室主任的位置正好空着。下一步,你就到局里来,主持办公室工作。这些钱……”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大年,“就放在你手里,由办公室统一管理,作为局里的机动经费。我这个当一把手的,也不好直接碰钱嘛,只有你办事,我才放心。” 陈大年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次被免职,虽然田嘉明嘴上说着尽力了,但他心里清楚,田嘉明所谓的认识市委副书记唐瑞林、认识周海英,关键时刻并没给自己争取到什么实质性的保护。现在田嘉明又想把他推到前面管这笔说不清道不明的钱,风险全在自己身上,他哪里还敢再趟这浑水? “田书记,”陈大年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说,“我……我如果到了局办当主任,再掺和案子上的事,就名不正言不顺了。而且,管钱这事,责任太大,我怕干不好,辜负了您的信任。”他顿了顿,鼓起勇气建议道,“书记,我提个建议,您看行不行?薛红这个案子,既然县长这么重视,金额又有争议,不如……不如让廖文波副局长来接手?他不是要重新抓业务,作为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业务能力强,名正言顺。而且,让他来查,也能显出局里对县长指示的重视程度。” 田嘉明裹了裹身上的军大衣,眉头紧锁。让廖文波接手?他心里本能地抵触。廖文波不是他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他打压的对象。但陈大年的话,又让他心里一动。 陈大年察言观色,继续说道:“书记,信任是可以建立的嘛。廖文波同志年轻,参加工作啊时间算不上太长,现在工资就那么点,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手头都紧张。您把道理给他讲清楚,咱们追回的钱,如果全部按规定上交国库,那是一分钱也不会返还到局里用的。局里这么多干警,集资房二期等着钱开工,年轻干警眼巴巴盼着房子,办公经费也紧张……只要他同意从大局出发,灵活处理一部分资金,用于解决局里的实际困难,那他……不就和咱们在一条船上了吗?都是为了工作,为了集体嘛。” 田嘉明听着,眼神闪烁起来。陈大年的建议,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思路上的一个新缺口。是啊,自己作为外来干部,局里的一把手,如果一味排挤打压廖文波这样的业务骨干,确实显得心胸狭隘,也容易授人以柄。如果能把他拉拢过来,让他“理解”局里的“难处”,参与到这种“灵活处理”中来,那岂不是一举两得?既解决了问题,又分化了潜在的对手?廖文波年轻,有冲劲,业务好,如果能为自己所用,确实是个不错的助力。 想到这里,田嘉明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嗯……老陈啊,你这个建议……有点意思。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慎重考虑的。你先回去休息吧,薛红的案子,暂时……先放一放。” 两人聊了半个小时,田嘉明看着陈大年离开的背影,田嘉明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需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跟廖文波谈。这步棋,值得一试。 田嘉明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廖文波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里面传来田嘉明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 廖文波推门进去。田嘉明正坐在办公桌后,身上那件军绿色棉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的警服衬衣。他面前的搪瓷杯里冒着热气,杯沿积着一圈深褐色的茶垢。桌面上摊着几份文件,显得有些凌乱。炉子里的煤块烧得正旺,屋里暖烘烘的,带着一股煤烟味道。 “田书记,我来向您汇报思想!”廖文波站定,声音平稳。 田嘉明抬起头,脸上挤出笑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文波来了?坐,坐。外面冷吧?喝口热水。”他拿起暖水瓶,作势要给廖文波倒水。 “谢谢书记,我自己来。”廖文波连忙上前一步,接过暖水瓶,给自己桌上那个印着“东洪石油公司十周年庆典纪念”字样的搪瓷杯倒了半杯水。他注意到田嘉明眼里的红血丝,还有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 田嘉明看着他倒水,等廖文波坐下了,才慢悠悠地开口:“文波啊,上午县长找你谈话顺利吧!” “是,书记。县长找我了解了一下薛红案子的前期情况。”廖文波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如实回答。 “嗯。”田嘉明点点头,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发出“滋溜”一声响,“县长很关心这个案子啊。也难怪,涉案金额这么大,影响又不好。现在东西是找回来一部分了,但缺口不小。县长指示,要深挖细查,必须把剩下的钱追回来。” 廖文波没接话,只是看着田嘉明,等着他的下文。 田嘉明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文波,你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业务能力强,是咱们局里的骨干。这个案子,前期你也投入了大量精力,情况你最熟悉。所以啊,局党委也认为啊,薛红这个案子,后续的审讯和追赃工作,还是由你来牵头负责。” 廖文波心里微微一动,脸上没什么表情:“书记,这个案子之前移交给了城关所,由陈大年同志负责,听说有进展?” 田嘉明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不止是有进展,而且是有很大进展啊,直接拿回了120万现金,这钱啊,已经清点,清点过后啊,马上要送到财政局。老陈啊……唉,你也知道,这次捅了招待所这么大篓子,其实啊和他什么关系?但是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啊,组织上非得让我们公安系统背锅,没办法,他作为所长,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现在他的所长职务已经被免了,还有给处分。既然县长找你了解案情,我看这个案子还是拿给你做。如果再让他负责这么重要的案子,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合适了。”他顿了顿,看着廖文波,“你是局领导,名正言顺。而且,县长也点名了,希望你能把刑侦这块的业务,真正抓起来,抓出成效。” 廖文波沉默了一下,问道:“那陈大年同志之前追回的那一百二十万,还有相关的审讯材料……” “都移交给你!”田嘉明立刻接口,语气干脆,“人、钱、材料,全部移交给你刑警大队!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支持,局里全力保障!我就一个要求:尽快把剩下的八十万追回来!给县里,给县长一个满意的交代!” “是,书记。我一定尽力。”廖文波应道。 田嘉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身体向后靠回椅背,话锋却是一转:“文波啊,咱们关起门来说几句心里话。你是年轻干部,有学历,有冲劲,前途无量。我呢,年纪比你大一轮,在公安系统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有些经验,可能对你有用。” 廖文波坐直了身体:“书记您说,我听着。” “嗯。”田嘉明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廖文波,自己也点上一支。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干工作啊,光有热情和原则是不够的,还得懂得审时度势,懂得灵活处理。就拿咱们局里来说,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小金库清理了,罚没款管理规范了,财政拨款就那么点,几百号人等着吃饭、等着发工资、等着解决住房问题。集资房二期眼巴巴等着开工,局里几辆破车都快跑散架了,办公经费更是捉襟见肘。难啊!”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浓重的烟雾:“薛红这个案子,追回的钱,按规定是要全部上缴国库的。这点钱,进了国库,那就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对咱们局里解决实际困难,一点帮助都没有。可是,如果……”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廖文波,“如果我们能在办案过程中,在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稍微‘灵活’一点处理,比如,把追回的钱,留一部分在局里,作为解决实际困难的机动经费……这钱,取之于案,用之于警,最终还是花在了干警身上,花在了工作上。你说,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实事求是?”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廖文波感觉手里的搪瓷杯变得有些烫手。他明白了田嘉明的意思。这是在暗示他,在追赃过程中做手脚,截留一部分资金。 “书记,”廖文波斟酌着词句,声音平稳,“您的意思我明白。局里的困难,大家都有目共睹。但是,涉案资金的管理和使用,中央和省里三令五申,有严格的纪律规定。这个口子,恐怕不能开。一旦开了,后患无穷。”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依旧平和:“文波啊,你还年轻,可能觉得我这话太世故。但现实就是这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做事,要讲究方式方法,更要考虑实际效果。你把两百万一分不少地追回来,全部上交,局里能得到什么?除了几句表扬,一个嘉奖,几张证书?对了,你个人有几百块钱奖励,但是对单位来讲,什么实际问题也解决不了!干警们该没房子住还是没房子住,该挤破车还是挤破车!但是,如果我们能‘变通’一下,局里有了这笔机动经费,就能解决很多燃眉之急!比如,集资房二期就能早点开工,年轻干警就能早点分到房子!办公设备也能更新一下嘛,现在都说的那个电脑很稀罕,平安早就有了,咱们局里连个毛都没有,我到时候给咱们局里配上几台,提高工作效率!这难道不是更好地为工作服务?为咱们的同志服务?” 他往前探了探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坦诚的语气,说道:“文波啊,你是聪明人。这事,只要你点头,具体操作我来安排,保证干干净净,不留后患。追回的钱,明面上该交多少交多少,剩下的,由局办统一管理,用在刀刃上。你放心,我田嘉明绝对不动公家的一分钱,你作为分管领导,为局里解决了这么大的实际困难,干警们会念你的好,局党委也会记你一功!这对你今后的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廖文波的心跳有些加速。田嘉明描绘的前景很诱人,理由也是十分的正当,目的是解决局里的实际困难,赢得同志的拥戴,甚至可能获得提拔。但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县长办公室里那番语重心长的谈话——“能受多大的委屈,就能承担多大的责任”,“大事讲原则”。也闪过万金勇政委的分析——田嘉明背景复杂,动他不易。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田嘉明也不催促,只是慢悠悠地抽着烟,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廖文波脸上,带着不能言说的审视。 “书记,”廖文波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您说的局里的困难,我都清楚。我也很想为局里,为兄弟们解决实际问题。但是……”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田嘉明,“涉案资金的管理,是高压线,碰不得。这个口子一旦开了,今天可以截留八十万,明天就可能截留一百万,后天就可能把手伸向其他罚没款。到时候,窟窿越来越大,纪律的堤坝就彻底垮了。这个责任,我担不起,局党委恐怕也担不起啊。” 廖文波顿了顿,继续说道:“书记啊,至于解决局里的困难,我觉得还是应该走正路。可以向县财政打报告申请专项经费,也可以向市局申请支持。县长在会上也说过,只要是正当的、必要的开支,县里会酌情考虑支持。走正道,虽然慢一点,但心里踏实。” 田嘉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廖文波会如此干脆地拒绝,而且拒绝得如此“义正辞严”。他掐灭了烟头,身体向后靠去,脸上那点伪装的笑容也消失了,语气变得冷淡:“文波同志,看来你的原则性很强啊。好,很好。既然你这么坚持原则,站位啊比我这个党委书记还要高啊!” 廖文波带着一丝尴尬,自然知道田嘉明所说的都是反话。廖文波继续道:“书记啊,我这个,你看沈局长,不也是这么锒铛入狱。” 田嘉明瞥眼看了一眼,又抖出一支烟来,慢慢点燃,抽了两口之后,田嘉明说道:“文波啊,你拿我和沈鹏比?什么意思啊,沈鹏,那可以说是我亲手把他送进去的,这有可比性吗?他拿钱是为了自己,那是贪得无厌咎由自取! 田嘉明停顿了一下,又语重心长的道:“我这么操作是为了单位,是为了集体,你作为副局长,是在抓业务,但你看看,你们队里面的年轻人,是不是还都居无定所?自己都没个窝,还想着保境安民啊,这不是扯淡嘛。文波啊,我们当领导的,不能太过自私,要为底下的兄弟考虑。我背着骂名推动二期项目建设,图啥?我是外地人,又不要这房子,还不是为了干部职工考虑?当领导的要有担当和魄力,要敢为兄弟们捞好处办实事,要是只操正步当个太平官,文波啊,不是我说,这局长你就是牵头牲口来,他都能干了。” 廖文波很是尴尬,笑了笑道:“书记,您说笑了!” 田嘉明郑重的道:“错了,我没说笑,文波啊,我一个外地人,最多干几年啊?我又不打算在东洪养老,我还不是为了集体,为了你们这些年轻同志。我之前啊,不让你抓业务,不是为了排挤你,是不想你让掺和这些事,是为你好。在其位,谋其政,当这个官,就要管这个事,担这个责。你靠县里?靠财政,我给你说指望不上,只有靠自己。我再给你说啊,这事,别说县长知道了,就是市局的李局长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都当过公安局长,你以为平安县和临平县的集资房,是怎么修起来的?” 说着田嘉明伸出手来敲了敲桌子:“文波啊,当官,就要为大家办事。不然的话,你就是抓一辈子小偷,局里面的同志啊,也没人念你的好!” 廖文波听完了这些话,只觉得一阵燥热,顿时都觉得以前看待田嘉明的想法,都是狭隘了。廖文波揉了揉鼻子,看着田嘉明,很是真诚的说道:“书记啊,这样,我回去,我回去考虑一下!” 第1127 章 田嘉明坦露心声,钟书记即将离任 冬日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勉强挤进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的办公室,香烟的烟雾与煤炉散发的热气交织,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田嘉明深陷在办公椅里,目光沉沉地落在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副局长廖文波身上。廖文波脸上还带着几分青年人才有的英气,眼睛里有着刑警特有的韧劲。 田嘉明端起桌上那只积着深褐色茶垢的搪瓷杯,啜了一口浓得发苦的茶水。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廖文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那是岁月和位置赋予的权威:“文波啊,”他开口,语气是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你刚才讲的那些,原则、纪律、条条框框,都对。我田嘉明在政法线上摸爬滚打半辈子,这些道理,比你懂得透。” 他放下杯子,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塔塔的轻响,“但是,文波,你想过没有?咱们局里这几百号人,眼巴巴盼着的是什么?是房子!是能按时发到手里的工资!是能支撑办案的办公经费!不是墙上那些挂着的奖状!你那1000多块钱到现在没给你批下来,你以为我不愿意给你批吗?笑话,1000多块钱也不是个什么大钱,我怎么不想着给你批啊?关键是要过年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局财务科。现在的钱还不够年底搞慰问的。预算不下来,你说这笔钱我能给你吗?” 田嘉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凝重了几分:“小金库清理了,罚没款管理规范了,这是上面的大政策,咱们必须执行,不打折扣。可财政拨款就那么多,僧多粥少啊!集资房二期为什么拖到现在开不了工?根子就在钱上!局里那几辆老掉牙的面包车,跑起来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都快散架了,可换车的报告打上去,财政局那边卡着预算,就俩字:没钱!办公经费?更别提了,买个笔记本都得精打细算,写个报告都得两面用纸。你说,我这个当家的,难不难?” 廖文波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他沉默着。田嘉明的话,像锥子一样扎进现实。他想起队里那几个刚分来的年轻刑警,挤在阴冷潮湿的单身宿舍里,冬天盖两床被子还冻得哆嗦;想起那次追捕逃犯,那辆破吉普车在荒郊野外抛锚,差点误了大事;想起自己垫付的那一千多块办案油钱、饭钱,单据压在抽屉里快两个月了还没报下来……。 田嘉明观察着廖文波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薛红这个案子,追回来的赃款,按规定,那是一分不少要上交国库的。这没错,天经地义嘛。可你想过没有,这笔钱进了国库,可不是罚没款,和公安局一分钱关系都没有了,对咱们局里解决这些火烧眉毛的实际困难,一点用都没有!它帮不了集资房开工,修不了那几辆破车,更报不了你们自己垫进去的油钱饭钱!” 田嘉明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可如果我们能在办案过程中,在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稍微‘灵活’一点处理呢?比如,把这笔追回来的钱,留一部分在局里,作为解决实际困难的机动经费?文波,你想想,刚才我说的把这钱取之于案,最终用之于警,花在了咱们干警身上,花在了保障公安工作正常运转上,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实事求是?算不算对得起跟着咱们吃苦受累的兄弟们?” 廖文波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干:“书记,这……这个口子开了,后患无穷啊。今天能留八十万,明天就可能留一百万,规矩就坏了,底线就没了……” “后患?几辈子能遇到胡玉生这样的王八蛋敢贪污几百万?”田嘉明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文波,我田嘉明在东洪干一天局长,就敢担一天这个责任!出了问题,板子全打在我身上!我绝不推诿!你就说是按我的指示办的!我要是敢在县委、县政府面前说一个你们的不字,你拿着家伙直接崩了我,我绝不找你!” 他手掌重重按在桌面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晃了晃:“我为什么非得顶着压力给局里配桑塔纳?是我田嘉明缺车坐吗?我告诉你,下一步我要是当了副县长,县里照样给我配车!我图什么?图的就是咱们公安局的脸面!图的就是让下面的乡镇、让其他局的领导看看,咱们公安不是叫花子!咱们出去办案、协调工作,坐个破面包,谁看得起你?说话能顶个屁用!我给政委配车,给班子争取待遇,不是为了我个人享受,是为了整个公安局的尊严!为了你们这些副职、这些中层干部在外面能挺直腰杆说话!” 田嘉明站起身,在办公桌后来回踱了两步,又说道:“沈鹏那个王八蛋!他在东洪当局长的时候,只知道自己捞钱,管过兄弟们的死活吗?局里的同志恨的不是他贪污,是他王八蛋不给局里的职工办事……,你看看现在,东原九县二区,除了咱们东洪,哪个县区的公安局没盖集资房?平安县、临平县、光明区,人家分的都是带卫生间的楼房!咱们的同志呢?还挤在破宿舍里!就因为这个,局里现在有多少人写了请调报告?七个!整整七个骨干要调走!文波,你想想,如果你是局长,手下的干部个个都想走,你这个局长当着还有什么滋味?不让大家安家立业,不提升公安机关的待遇,这个局长能干吗?这支队伍能带好吗?” 这番话,像重锤一样敲在廖文波心上。他想起了队里同志的叹息,想起了刑警队的兄弟因为没房子结婚告吹,想起了自己虽然住在父亲厂里的老房子里暂时无忧,但更多年轻同事的窘迫。田嘉明描绘的“取之于案,用之于警”的前景,虽然带着巨大的风险,却带着一种扭曲的诱惑力。 廖文波低着头,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声音带着挣扎:“书记,我……我明白局里的难处。可是,私扣涉案资金,这是严重的违法犯罪啊……” “犯罪?”田嘉明停下脚步,目光如电般射向廖文波,声音斩钉截铁,“责任在我!天塌下来我顶着!文波,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我田嘉明在东洪,可以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占公家一分钱的便宜!我干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公安局这个集体,为了几百号跟着我干的兄弟!说的冠冕堂皇一些,咱们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但就是没有对不起公安局,没有对不起自家的兄弟嘛。” 他走回座位,重重坐下,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意味:“文波啊,你还年轻,可能觉得我太霸道,太不讲规矩。但现实就是这样!当领导,如果只会照本宣科,只会找文件、找政策、找依据,遇到点事就怕担责任,前怕狼后怕虎,这支队伍就完了!就得散架!你看看咱们李尚武市长,当年在平安县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局里修集资房,电业局卡着变压器要几十万,局里没钱,李市长怎么办?他安排人联合交通稽征,天天查电业局的车,查他们的养路费、证件!来一辆查一辆!这办法,你说是不是有点‘那个’?可最后呢?官司打到市里,板子也没落到李局长身上!人家现在照样当副市长!为什么?因为他在那个位置上,敢为兄弟们担当!知道用什么办法解决问题!这才是领导!” 田嘉明又从烟盒里抖出一支中华香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昨天,我把家属院的门卫岗哨撤了,电费也不交了。为什么?就是要让那些阻碍集资房建设、只顾自己眼前那点坛坛罐罐的老同志看看,不支持局里的工作,不为年轻同志着想,就别想再享受局里的便利!明年开春,我打算把家属院的围墙也拆了!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为了把工作推下去,为了给兄弟们谋条出路,我田嘉明不怕得罪人,也不怕他们骂我,更不怕他们来找我闹。” 廖文波彻底沉默了。田嘉明描绘的“担当”和“手段”,与他从小接受的纪律教育、法制观念激烈冲突。但田嘉明口中的“集体利益”、“干警疾苦”,以及李尚武市长那个“成功”的例子,又像猫抓一样,挠的心里直痒痒。他想起田嘉明到任后,虽然作风强势,但在推动集资房一期、争取装备更新上,确实是不遗余力,甚至不惜得罪人。这个人,似乎确实是真的把公安局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干警当成了兄弟,只是用的方法……太过极端。 “书记……”廖文波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田嘉明,“我……我明白了。这个案子,我接。至于钱……就按您说的,局里留一部分解决实际困难。但账目必须清楚,用途必须透明,而且,只此一次!” 田嘉明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用力一拍廖文波的肩膀:“好!文波!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是个有担当的好同志!放心,账目绝对清清楚楚,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都是为了咱们局,为了咱们的兄弟!出了问题,我负全责!” 田嘉明看着廖文波:“文波啊,不采取的极端手段,咱们在东洪县立不住,站不稳,说不上话,上不了桌,留不住人。大胆去干!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找我!” 廖文波站起身,声音低沉:“书记,我会处理好。”他转身走出办公室,脚步有些沉重。门关上的瞬间,田嘉明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得逞后的冷硬。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田嘉明皱了皱眉,拿起听筒:“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却带着一丝焦虑的声音:“嘉明啊啊!我是王满江!你今天回不回老家呀?你要是不回,我们几个可就直奔东洪去拜访你啦!现在东光公路通了,方便得很!” 田嘉明心里冷笑一声,知道这是工业园区那边被陈大年安排的人折腾得够呛,王满江坐不住了。他脸上堆起笑容,声音爽朗:“哎呀,满江部长!你看你这话说的,太客气了!我就在局里,随时恭候大驾!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试探,“要不要通知一下朝阳县长?大家一起坐坐?人多热闹嘛。” 王满江在电话那头哈哈一笑,笑声里透着点无奈:“哎呀,嘉明书记,你能约出来当然更好!约不出来嘛,就咱们兄弟几个先聚聚!叙叙旧!春节我再请老马出面攒局嘛!总有机会的!” 田嘉明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故作随意地问道:“那个邢支书……他来不来啊?” 王满江的语气立刻带上了明显的不屑:“邢支书?嗨!别提了!胆子比兔子还小,跑的还兔子还快!屁用不顶!当初想着他跟李县长沾亲带故,拉他入股充了五千块,占了20%的干股。结果呢?遇到事连个电话都不敢打!畏畏缩缩!我看啊,快被我们踢出队伍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田嘉明心里清楚,给县里办一百件好事,不如给县长办一件家里事,暗骂王满江目光短浅,嘴上却语重心长,带着点拨的意味:“满江啊,你这看法可不对。邢支书是胆小,但他毕竟是县长二嫂的父亲!这根线,你们得用起来啊!不看僧面看佛面,让他多去和县长汇报汇报工作,沟通沟通感情。谁当官不为家里人谋个出路?这很正常嘛!你把他叫上,让他一起来!说不定就能打开局面呢?有时候,胆小的人不轻易求人,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王满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被点醒了,声音也郑重了些:“……有道理!嘉明书记,还是你看得远!行!我这就去找老邢!做做他工作!明天我把时间定下来,咱们再约朝阳县长!争取把他也请出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我在县界迎候满江部长!”田嘉明笑着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一丝算计的精光。利用邢支书这根线,是他布局东洪达成某种“默契”的关键一步,虽然之前进展缓慢,但王满江这里或许能成为撬动局面的杠杆。他端起凉了的浓茶,又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东原市委大院一号楼,钟毅刚刚放下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听筒里,省委组织部部长曹立人沉稳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钟毅同志,省委常委会已经研究决定,后天上午,省委组织部将到东原市宣布主要领导干部调整的决定。伟正同志将接任东原市委书记。考虑到临近春节,工作繁重,程序上就庄重简约一些,具体安排干部处的同志会与市委组织部对接……” 钟毅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院子里熟悉的景象——笔直的水泥路,常青的松柏和光秃秃的梧桐树,偶尔走过的熟悉身影。心中百感交集。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感,与对这片奋斗多年土地的不舍交织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初春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转身回到宽大的办公桌前,目光扫过这间承载了他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房间。书籍整齐地码放在书柜里,多数是组织配发的理论读物,崭新得仿佛从未翻动;桌上的文件收拾得井井有条;除了墙上那幅他从平安县带来的伟人画像,再无任何私人物品。这里,更像一个作战室,而非个人的空间。 “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他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释然的微笑,带着几分疲惫,也带着几分解脱。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钟毅应道,声音平静。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文件夹,脸上带着惯常的恭敬和关切:“钟书记,我来汇报一下晚上接待返乡台商一行的安排,晚宴定在花园酒店牡丹厅,菜单请您过目,另外市台办和统战部的同志……” 钟毅摆摆手,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志远啊,接待工作你和瑞凤同志全权负责就好。代表市委市政府,热情周到,务必让老乡们感受到家乡的温暖和变化。我……就不出席了。” 郭志远微微一怔,敏锐地察觉到钟毅的异常。以往这种重要的统战接待,钟毅即使再忙也会抽时间露个面,哪怕只是讲几句话。他试探着问,声音放得更轻:“书记,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要叫医生来看看吗?” 钟毅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卸任前的坦荡和疲惫:“没有不舒服。志远啊,咱们共事这些年,辛苦你了。”他顿了顿,声音平静地宣布,“刚刚接到省委组织部曹立人部长的电话,后天召开全市干部大会,宣布伟正同志接任市委书记的决定。我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郭志远心头一震,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连忙说道,语气真挚:“书记,这……太突然了。您在东原这些年,殚精竭虑,夙夜在公,成绩有目共睹,大家都很舍不得您!东原能有今天的发展局面,离不开您的掌舵啊!” 钟毅摆摆手,走到书柜前,手指拂过那些崭新的书脊:“这些书,多数都没来得及看,惭愧啊。留下吧。伟正同志如果不需要,你安排一下,全部捐给东原师专的图书馆,也算物尽其用。”他拿起桌上那个用了多年的白瓷茶杯,杯身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我来的时候,就带着这个杯子和伟人画像,现在走,也带着这两样东西走。挺好。” 郭志远看着钟毅平静中带着释然的神情,知道这位老领导是真的放下了,心中既有敬意,也有一丝怅然。他郑重地点点头:“书记,您放心,后续的工作和交接,我一定全力配合学武部长,确保平稳过渡,不出任何纰漏。” 钟毅点点头:“好。你去忙吧。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语气随意,“明天不要再安排任何活动了。我想……收拾一下。” 郭志远离开后,钟毅并没有在办公室久留。他拿起那个白瓷杯,走出办公室,穿过走廊,径直走进市长张庆合的办公室。 张庆合正戴着老花镜,伏案审阅着即将提交市人代会的《政府工作报告》,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是钟毅,连忙摘下眼镜起身:“钟书记!您怎么过来了?快请坐!我给您泡茶!” 钟毅摆摆手,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神态是从未有过的放松,甚至有些随意地翘起了二郎腿:“庆合啊,还在忙报告?这些工作,该放手让瑞凤同志多挑挑担子了。她年轻,有想法,也该多锻炼锻炼。” 张庆合苦笑着坐下,拿起桌上的烟盒递给钟毅一支:“书记,我也想放手啊。可这政府工作报告,终究得市长来做,最后把关的责任在我肩上。瑞凤同志能力是强,思路新,起草的这份报告质量很高啊,很有分量。涉及全市盘子、历史数据、未来规划衔接这些很有思路啊。” 钟毅接过烟,就着张庆合递过来的火点上,吸了一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庆合,组织部的通知下来了。后天开干部大会。”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张庆合闻言,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随即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烟雾缓缓吐出:“这一天……还是来了。书记,您在东原这些年,不容易啊。担子重,压力大。” “是啊,不容易。”钟毅望向窗外颇为感慨,说道:“但总要有退下来的这一天。我觉得啊,改革开放这么多好制度里,干部退休制度,是最伟大的制度之一。新陈代谢,才能永葆活力嘛。”他话锋一转,带着难得的轻松,“晚上别安排事了,到我家去,叫上学武和尚武,咱们喝点小酒,聊聊天。多少年没这么放松地聚聚了。” 张庆合犹豫了一下,带着歉意:“书记,晚上我约了朝阳那小子,正想跟他谈谈县里工业项目的事……特别是那个台资项目,前期市里投入的精力不小……。” 钟毅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叫他一起来!正好,让他带副扑克牌!咱们吃完饭,打会儿牌,放松放松!工作上的事,牌桌上也能聊嘛!” “打牌?”张庆合有些意外,随即笑道,带着点感慨,“书记,您这后天才宣布,今天就彻底放松了?这可不像您平时的风格。” 钟毅哈哈一笑,声音爽朗了几分:“庆合啊,你这想法不对。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该放手时就放手,这才是对事业负责的态度。” 东洪县城关镇,东风酱油厂里刺鼻的发酵气味弥漫在东风酱油厂陈旧的车间里。我拿起一瓶包装粗糙、标签都有些褪色的酱油,眉头紧锁。设备锈迹斑斑,工人脸上写满茫然和对未来的担忧。陪同调研的常务副县长曹伟兵、统战部长、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以及厂领导班子成员,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我。 “老字号,不能就这么垮了。”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技术落后,设备老化,市场打不开,根子还是在观念上。转型升级的路子,你们厂班子要尽快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不要等靠要。县里会研究支持,但关键在你们自己。” 我转向曹伟兵:“伟兵,你牵头,组织经委、商业局、叫上银行,下周开个协调会,专题研究东风酱油厂的问题。要拿出具体帮扶措施,不能光喊口号。” 曹伟兵连忙点头:“好的县长,我马上安排。” 话音未落,秘书杨伯君快步穿过车间,走到我身边,低声在我耳边说了几句。我脸色微微一凝,随即恢复平静。我对身旁的曹伟兵、向建民和杨明瑞交代道:“伟兵、建民、明瑞,市里有急事,我得马上过去。调研继续,你们代表县委县政府,多听听工人的心声,把困难摸透,把诉求记清。这个老厂子,关系到一两百号工人的饭碗,一定要想办法盘活!方案要实,步子要稳。” 曹伟兵脸上露出为难:“县长,什么事这么急?厂里的同志准备了半个月的汇报材料,就等着您来……” 我抬手看了看腕上的上海表,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下次吧。你们代表我,把干部职工的慰问工作做好,把县委县政府的关心带到位。厂里的困难,如实记录,不要回避。”说完,我转身大步离开,留下身后一片低声的议论和复杂的目光。 坐进车里,我对司机谢白山道:“去市里,快一点。”黑色的桑塔纳驶出破败的厂区,车轮下的声音吱吱扭扭,拐上刚刚通车的东光公路。路面十分平整,车子速度提了起来。我拿出大哥大,笨重的机身握在手里,拨通了晓阳的电话。 “晓阳,”我的声音尽量平稳,“张叔突然通知我去市里,说钟书记晚上叫打牌,张叔和学武部长也在。你那边……” 电话那头,晓阳的声音清晰传来,带着她一贯的干练:“我知道,后天开干部大会,钟书记要走了,晚上批准你敞开喝,瑞凤市长晚上有重要客商要陪,我走不开。钱的事……,我在白山包里放了一千应急。不够的话,他那里还有一千,我让他备着的。” 我看着淡定看车的谢白山,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忙吧。”挂断电话,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大哥大沉甸甸地放在腿上。我说道:“白山啊,你是我的驾驶员,怎么成了别人的账房先生了……” 谢白山笑着说道:“县长啊,我,我还以为你知道那,你们两口子,不通气啊……!” 和谢白山闲聊了一会之后,我心里暗道,钟书记临走,还是让工商局罚了钟壮20万,是处理的最严重的干部子弟了,也是操碎了心……。车子在暮色中飞驰,窗外的田野和村庄飞速后退,我的思绪却在快速盘算。田嘉明的动作,工业园区的博弈,市里即将到来的权力交接……一切都像这暮色一样,渐渐深沉。 车子一路飞驰,抵达市委家属院时,天已黑透。我下车,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呢子大衣,从谢白山手里接过那个装着扑克牌和香烟的手提包,沉甸甸的。 走进张庆合市长家的小院,暖黄的灯光透出窗户,驱散了些许寒意。推门进去,客厅里暖意融融,钟毅书记、张叔、市委组织部长学武部长三人正围坐在茶几旁喝茶闲聊,气氛轻松随意。 “钟书记,张市长,学武部长!”我恭敬地打招呼,将袋子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张叔笑着招手,指了指沙发:“朝阳来了!够快的啊!让你带的东西带了?”他目光扫向那个袋子。 我点点头:“带了,张叔。新扑克。” 钟书记抬眼看了看我,脸上带着难得的温和笑意,指了指餐桌:“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打牌!尝尝你张婶的手艺!” 餐桌上,几样家常小炒,一坛钟毅珍藏的土酿高粱酒。钟毅兴致很高,原本说喝一碗,结果在张叔和学武的劝酒下,足足喝了三大碗,脸色微红,话也多了起来。他谈笑风生,对我在东洪的工作给予了肯定,特别是对“四个刻不容缓”的提法表示赞许,认为抓住了县域发展的要害,同时也语重心长地提醒:“朝阳啊,东洪底子薄,包袱重,你能稳住局面,打开局面,不容易。‘四个刻不容缓’提得好,方向是对的。就是步子要稳,要处理好改革、发展、稳定的关系。特别是公安队伍,一定要带好,那是刀把子,也是护民安民的基石。队伍稳了,社会才能稳,发展才有保障。” 我连忙端起酒杯:“谢谢书记肯定!我一定牢记您的指示,把工作做扎实,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饭后,撤去碗碟,我拿出崭新的扑克牌。李学武笑着摆手:“你们玩,你们玩,我这水平就不献丑了,给你们当参谋,端茶倒水。” 钟书记、张叔、我三人围坐方桌。牌局开始,钟毅手气颇佳,连赢几把。我摸到的牌却总是不尽如人意,但我打得不急不躁,即使输牌,也神色平静,该跟就跟,该弃就弃,计算着牌型,不露丝毫焦躁。 “朝阳啊,老张啊,怎么是一直我赢啊,朝阳啊,你小子打牌这是打的不行啊。 我沉稳地跟上一对2,笑了笑:“钟书记啊,说牌技啊,我还是有些自信的,当时在安平乡,数我打的最好啊。钟书记啊,和您比,确实有差距。” 恰逢一局结束,钟书记这把又是赢了。 张叔适时说道:“钟书记啊,朝阳说的不错啊,在安平乡的时候,我排第一,他排第二,您的水平确实是在我们之上啊。” 钟书记笑着道:“玩个开心吧,后天啊,你们的牌技就在我之上了。” 张叔看着我的牌确实不好,插话道,语气带着赞许:“钟书记啊,你看朝阳啊,牌是不太好,但打得稳。年轻人,沉得住气,不错。牌桌上如此,工作上更要如此。要允许一切发生,好的坏的,都是历练。” 钟毅书记点点头,一边理牌一边看似随意地说,话语却意味深长:“牌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把不好的牌打好。庆合说得对,要允许一切发生。老子讲‘无为而治’,讲‘上善若水’,不是消极,是懂得顺应规律,在看似不利的局面中找到最优解。改革也是这样,有时候步子太快不行,容易扯着;太慢也不行,容易错失良机。关键在审时度势,把握火候。就像你东洪搞工业园,引进台资,想法很好,方向也对。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投资环境、政策预期、基础条件,都需要时间打磨。要有耐心,更要有定力。定力不足,就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或者自己乱了方寸。” 我认真地听着,手上打出一张小王。 “等等!”钟毅眼中精光一闪,抽出四张牌稳稳拍在桌上,“四个三!炸弹!”他笑着看向我,带着一丝胜利者的从容,“看到没?大王和小王不在一起,再大的单张也斗不过一手小炸弹。这说明什么?力量分散,各自为战,再大的优势也可能被瓦解。搞工作也一样,班子团结,上下同心,才是克敌制胜的法宝。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单打独斗,成不了气候。” 张庆合接口道,目光也落在我身上:“钟书记说得深刻啊。但是大王小王分属两个阵营,劲儿使不到一处去,自然被动。朝阳,你们东洪新班子还没搭起来,以后啊,磨合很重要。要相信啊,任何同志都有他的长处,也有他的毛病,怎么把大家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工作才能推得开嘛,这才能实现共赢。” 第 1128章 两位领导语重心长,洪涛局长封官许愿 在张书记的客厅里,扑克牌在手中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但牌局之外的心思,早已超越了小小的牌面。钟毅书记、张庆合市长和我,三人指尖捻着扑克,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凝重。 当张叔捻着手里的牌,看似随意地说出那句“大王和小王不在一个阵营”时,我心头猛地一凛。这话在牌桌上是闲谈,落在官场语境里,却如同无声的惊雷。大王,自然指代即将接任县委书记的同志;那小王呢?自然是指我了!而张叔的语气,分明透露出这位未来的“小王”,并非他们这条线上所乐见、甚至可能并非他们完全认可的人选。 这信息的分量太重,意味着东洪未来的权力格局将面临更复杂、更微妙的调整。 “钟书记、张叔,我明白了。”我放下手中的牌,沉声应道。 钟毅书记闻言,脸上露出温和却洞悉一切的笑意,他轻轻弹了弹烟灰,目光深邃地看着我:“朝阳啊,知道并不复杂,重要的是做到。知道和做到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这就好比王阳明先生讲的‘知行合一’,光有认知还不够,还得有实实在在的实践。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理论要能指导实践,实践又反过来检验和发展理论。这道理本身并不艰深,但真正能做到、能贯通的人,又有多少呢?”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推动事物向前发展的动力,往往需要从它的对立面去审视、去挖掘。就像改革开放初期,我们讲‘摸着石头过河’,核心是‘放’,是打破条条框框,充分激发、调动人的积极性,鼓励大家大胆地闯、大胆地试。可事情发展到一定阶段,光‘放’就不行了,还得有‘收’,要学会规范、约束那些可能跑偏、可能带来破坏的积极性。没有约束的积极性,就像脱缰的野马,跑得再快,也可能偏离正道,甚至造成损失。‘放’与‘收’的辩证统一,才能确保我们的事业行稳致远。你们东洪现在面临的种种问题,说到底,也是这个道理。你既要大刀阔斧推进‘四大工程’,也要懂得在关键环节设置‘安全阀’,懂得约束那些需要约束的积极性。这其中的尺度把握,就是真正的领导艺术。” 李学武部长在一旁适时插话,带着过来人的感慨:“是啊,钟书记说得透彻。有挫折、有困难,还是年轻的时候经历好一些。年轻嘛,精力旺盛,试错的成本相对低些,跌倒了爬起来也快。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想折腾,顾虑也多,包袱也重了。”他看向我,眼神带着鼓励,“朝阳同志,你年轻,有想法,有干劲,正是干事创业的好时候,这股子闯劲要保护好、引导好,但方向一定要把稳,步子一定要踩实。” 牌局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中继续,钟书记的兴致颇高,谈笑风生。直到客厅角落那座老式座钟发出沉闷而清晰的“铛……铛……”声,连续敲了十一下,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钟书记放下手中的牌,看了看表,脸上带着一丝意犹未尽,但更多的是清醒和自律:“十一点了。难得放松一下,但放松不能放纵。这样吧,最后一把,打完就散。” 在洗牌发牌的间隙,钟书记看似随意地,目光却带着审视地看向我:“朝阳啊,龙投集团那350万,退给你们县财政账户了吗?” 我立刻放下牌,正色回答:“钟书记,钱已经一分不少,退入县财政指定账户了。这事……因为涉及到周海英同志,情况比较敏感,我们没有把这件事往市里的工作简报上放,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议论。” 钟书记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嗯,考虑得很周全。得了实惠,是要低调一点。处理这类事情,分寸感很重要啊。既要达到目的,又要避免不必要的震荡。你做得对。” 最后一局牌结束,胜负已不重要。张叔站起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对我说:“朝阳啊,咱们一起,送送钟书记吧。”说着,他从门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把老式的铁皮手电筒,递给了我。 我接过沉甸甸的手电筒,推开厚重的房门。冬夜的寒气瞬间涌了进来,让人还是一个激灵,张叔感慨道,这天啊怕是有零下十几度啊。我按下开关,一道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勉强照亮了脚下几块方砖大小的路面。蜡黄色的灯珠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微弱,却足以指引方向。 李学武部长也跟了出来。钟书记站在门口,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对李学武摆摆手:“学武啊,你不顺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工作。” 李学武会意地点点头,向钟书记简要汇报了后天干部大会的安排之后,钟书记道:“哎,我的告别演讲就三句话,感谢组织信任、感谢同志们支持、相信伟正同志啊,比我干的更好,不需要准备稿子啊。 和学武部长道别后,转身朝着市委家属院另一个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我打着手电,小心地照着钟书记和张叔脚下的路,轻声提醒:“书记,张叔,注意脚下,这边有块砖松了。” 钟书记和张叔背着手,步履沉稳地走在前面。冷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人头脑异常清醒。我抬头望向夜空,深邃的天幕上,星河璀璨,清晰可见。 钟书记也停下脚步,顺着我的目光望向星空,他抬手指了指南方天际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声音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看,三星正南了。老话讲‘三星正南,家家拜年’,离年关不远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张叔抬头看天,说道:“我们搞工程的啊,自然也要学天文啊。”随手朝着南方的天空一纸,说道:这三颗星星啊,是猎户座上的腰带三星,冬季夜晚正南时,也就预示着农历新年将近啊。 钟书记收回目光,转向我,夜色中,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朝阳啊,你在东洪干得很不错。当一把手,最重要的不是事事亲力亲为,而是识人、容人、用人。我最近一直在反复琢磨杜润生同志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刚才我讲了,改革开放初期,调动人的积极性,打破条条框框。现在呢?到了一个新阶段,光‘放’还不够,还要学会‘收’,学会约束那些方向不对、方法不对的积极性。这一点啊,很有深意,你回去要好好体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有力:“下一步,我离开之后,组织上肯定会为东洪县配一位新的县委书记。你作为县长,一定要和班长配合好。班长班长,一班之长,是核心。要学会和各种各样的干部打交道,处理好关系。治理一个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千头万绪,矛盾交织。任何决策,任何行动,都要出于公心,为了东洪的发展,为了老百姓的福祉。只有公心,才能服众,才能长久。”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钟书记家小院的门口。昏黄的路灯光下,小院的门扉紧闭,透着一丝静谧,角落里传来蛐蛐有频率的叫声。钟书记停下脚步,转过身,向我伸出宽厚而温暖的手掌。 我连忙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钟书记的手,感受到那手掌传来的力度和温度。这一刻,无需多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对老领导的敬重油然而生。 钟书记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目光炯炯:“朝阳,好好干!明天啊,我要睡个懒觉,也过一过咱们普通群众的日子。”他的语气轻松,带着卸任前的释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书记您好好休息!”我郑重地说道。 目送钟书记推开院门,身影消失在门后,我和张叔才转身往回走。回程的路更加寂静,只有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的呜咽声,偶尔夹杂着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显冬夜的萧瑟与深沉。 张叔沉默地走在我身边,似乎也在消化着这个特殊的夜晚。走到一处路灯昏暗的路口,张叔停下了脚步。我立刻会意,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张叔看了一眼烟盒,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感慨:“朝阳啊,我已经很久没抽过别人的烟了。你们抽的这种烟啊,劲儿大,我抽了容易咳嗽。”他顿了顿,看着我递烟的手,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过……今天破个例吧。” 我赶紧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火苗。张叔微微低头,就着火光点燃了香烟。他深吸了一口,随即被呛得咳嗽了几声。他伸手,在我拿着打火机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既是感谢,也带着长辈对晚辈的亲近。 昏黄的路灯下,张叔的脸庞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朦胧,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慨和期许:“朝阳啊,对你有个说法,他们叫你‘救火队长’。我看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啊。你参加工作的时间不算长,但在临平和东洪县,处理棘手问题都展现了该有的果断和沉稳,不急不躁,稳扎稳打,这是一个领导干部,尤其是一把手,必须具备的基本功。” 他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寒风中迅速消散:“我之前啊,最担心的是你年轻气盛,看谁不顺眼就想换掉,对人太过苛刻。这样是不行的。你以后要做一把手,手底下的干部都是你的同志,是你的臂膀。怎么样让干部扬长避短?怎么样既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让他们敢闯敢干,又能有效地约束那些可能跑偏、可能带来风险的积极性?这是一门很大的学问,是真正的领导艺术。” 他看着我,目光锐利而充满深意:“你年轻,有想法,有干劲,这股劲儿啊,还可以再足一些,胆子也可以再大一些,但方向要把稳,步子要踩实。” “张叔,您说的我记下了。”我认真地点头。 张叔因为钟书记的退休,似乎也触动了自己的心绪,他夹着烟,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感:“朝阳啊,你知道《水浒传》里,为什么晁盖这个一把手干不成吗?” 我立刻收敛心神,带着恭敬的态度请教:“张叔,请您赐教。” 张叔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又吸了一口,冷空气刺激得他再次咳嗽了两声。他缓了缓,才缓缓说道:“晁盖当了一把手之后,整天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把一帮子共同创业的生死兄弟,搞成了酒肉朋友。梁山泊看似兴旺,实则没有明确的目标和长远的追求,整天就是劫富济贫,大秤分金银。这水平啊,确实也就是个江湖大哥的水平。像吴用、宋江这些人,都是有抱负、有见识的,怎么会甘心跟着晁盖这样坐吃山空,满足于眼前的快活?” 他弹了弹烟灰,继续剖析:“宋江就不一样了。他有目标,目标是什么?不是简单的皈依朝廷,而是‘封妻荫子’、‘青史留名’,说白了就是光宗耀祖,实现个人和家族阶层的跃升。他也有理想,理想是什么?是‘替天行道’!虽然这个‘道’最终指向招安,但至少在前期,它凝聚了人心,给了兄弟们一个奋斗的愿景和精神的支撑。” 张叔的目光转向我,带着殷切的期望:“所以啊,朝阳,整天喝酒吃肉是干不成大事的。你们东洪县提出的‘四大工程’,就是目标!你先别管最终能干成多少,干得怎么样,起码它让大家清楚地知道你这个县长要干什么,东洪县未来几年要往哪个方向走。这可以说是一种追求,也可以说是一种……文化的洗礼,精神的凝聚。你不要小看文化,不要小看精神,晁盖缺的啊,就是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惋惜:“晁盖这个人啊,心眼太实诚,也缺乏政治智慧。当他发现底下人已经开始拥戴宋江时,他是怎么干的?不是想办法分化、制衡,或者利用宋江去管理其他人,而是亲自下场,要和宋江一争高下,争风斗气。结果呢?惨败,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他完全可以让宋江与其他有能力的干部,比如卢俊义,共同去争那个第二的位置嘛!让他们互相牵制,互相竞争,自己稳坐钓鱼台,居中协调。这就是我告诉你的,要让‘柿子去找柿子’,要学会利用矛盾,驾驭平衡。当然,目的啊是为了团结。” 夜风更冷了,张叔将烟头在路边的树干上摁灭,火星瞬间熄灭。他看着我,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和真诚:“朝阳啊,你知道为什么大家对你这么好,这么愿意提点你吗?不为别的。一个,是牧为的为人,光明磊落,正直无私,让人打心眼里佩服,大家都记着他的好,愿意看顾他的后人。第二个啊,也是因为你小子,是个实诚人!改革开放以后啊,聪明人一下都冒出来了,各种心思活络,会钻营、会来事的多了,像你这样能沉下心做事、心里装着群众的实诚人,反倒少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朝阳,你要记住,为人要诚!咱们做过的事,也许可以骗过所有的人,瞒住所有的人一时,但是咱们一定骗不过老天爷,骗不过自己的良心!说句不该我这个市长、不该一个党员领导干部该说的话,也许你现在年轻,兴许不信这些。但是你记住啊,朝阳,天道是有轮回的,人心是有一杆秤的。所以啊,当县长,当领导,我在最后送你八个字:心存善良,胸怀群众。这八个字,你好好琢磨,记在心里。无论走到哪一步,遇到多大的困难,有多大的诱惑,都别忘了这八个字。这是根本!” 张叔的话,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打在我的心上。在这寒冷的冬夜,在这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这番推心置腹的教诲,带着长辈的关怀和一位基层的政治家的深邃智慧,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我抬头望向夜空,南方的三星依旧高悬,清冷而坚定。前路漫漫,但心中的方向,从未如此清晰。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暖意混合着淡淡的雪花膏香气扑面而来。客厅里只留着一盏壁灯,光线昏黄柔和。卧室的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灯光。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只见晓阳穿着淡粉色的棉睡衣,斜倚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床头灯的光线勾勒出晓阳柔和而又恬静的侧脸。听到动静,晓阳抬起头,猛地丢下书,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却温暖的笑意,两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显然是接待的时候喝了点酒。 “三傻子回来啦?”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我赶紧上前两步,按住她的肩膀:“哎,别动别动,我自己来。今晚上喝得有点多,不过……实在是不该去啊。”我一边说着,一边脱下沾了寒气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晓阳还是趿拉着拖鞋下了床,走到脸盆架旁拿起暖水瓶:“喝多了更得泡泡脚,解乏。”她说着就要去倒水。 我连忙拦住她:“别忙活了,我自己来。这打牌啊,我得给你报备一声,输钱了。” 晓阳停下动作,转过身,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眼睛带着审视看着我:“哎呦,输了多少啊?能让咱们李县长特意报备?” 我故作懊恼地叹了口气:“输了一千八!这个钟书记啊,手气太好了,挡都挡不住,到底是马上要上副省级的人了。” 我边说边想往床边坐,晓阳立刻伸手拦住:“哎,脏的!外面跑了一天,还喝了酒,脱了衣服再上床。”她不由分说,走过来帮我解领带,脱西装外套,动作麻利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脱掉毛衣后,里面只剩一件衬衣,她伸手还要解扣子。 我笑着抓住她的手:“行了行了,衬衣就不脱了吧?穿着睡没事。” 晓阳抽出手,故意板起脸,眼中却满是笑意:“三傻子啊,你本事大了?敢跟姐讨价还价?脱光了去外面站着去!” 我看着晓阳道:“你以为啊,我愿意输钱啊,这不是钟书记要走了,咱们不能赢人家嘛。” 晓阳双手叉腰,一脸“我看穿你了”的表情:“三傻子啊,姐从来不差你的钱。现在你的工资也让你自己支配了,每个月还多给你两百块零花,你倒好,编个输一千八的瞎话坑姐?说,想干啥?”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还强撑着:“你咋知道我坑你了?没有,真输了。” 晓阳“哼”了一声,伸手在我外套口袋里熟练地摸了一圈,又拍了拍我的裤兜:“还敢撒谎?我给张婶打过电话了,问你们啥时候散的。张婶说了,你们就是坐着喝茶聊天打扑克,根本没玩钱!再者说了,输一千八?三傻子,你也真敢报这个数啊?你个奸商,当姐是傻子糊弄?” 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我这用钱的地方多,手头有点紧,所以,我这也是好意……。” 晓阳追问道:“用钱?用到哪里去?你说说看。” 我支吾着:“就……这回老家,爸妈那里,总要表示表示吧?当儿子的心意……” 晓阳白了我一眼:“用你操心?爸妈的,舒阳和恩阳的,我和大嫂早就预备好了。说,藏钱干啥?是不是又有小金库?” 我辩解道:“这不是……心意不一样嘛。我自己挣的钱,给爸妈买点啥,感觉不一样。” 晓阳走近一步,仰头看着我,眼神带着审视:“有啥不一样的?哦,我明白了,是想显得你孝顺,显得我这个儿媳妇没安排好?还是说……”她故意拖长了语调,“这钱啊,你是想拿给钟潇虹?还是马香秀?还是那个整天跟你汇报工作的焦杨?” 我吓了一跳,赶紧摆手:“哎呀,看你说的!这都是哪跟哪啊?钟潇虹,马香秀,焦杨都是已婚的妇女同志,咱可不能开这种玩笑,对人家不尊重。” 晓阳不依不饶:“那咱找未婚的开玩笑?县里新分来的大学生?还是哪个单位的女秘书?要不是女服务员?” 我马上解释道:“晓阳啊,未婚的更不能开玩笑了!这传出去像什么话?对人家女同志不尊重。” 晓阳双手抱胸:“怎么,你坑我的钱,对我就是尊重了?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得有所表示。” 我无奈道:“那……大不了,我把钱给你嘛。算我借的,发了工资还你。” 晓阳倒是一副姐懂了的表情,她踮起脚,凑到我耳边,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拂过耳廓,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诱惑:“姐不劫财……姐喝酒了,姐想着……劫个色……” 而在迎宾楼的包间里,巨大的红木圆桌上杯盘狼藉,茅台酒瓶空了好几个,房间里的浓烈的酒气汇合着雪茄烟味,让常云超不得不吩咐服务员,把窗户悄悄开了一条缝隙。常云超、丁洪涛、周海英、马清文、王曌、丁刚、魏昌全、冉国栋、侯刚和田嘉明围坐一圈,气氛热烈,这顿由周海英做东的饭局,持续到了深夜。 周海英端起酒杯,脸上带着惯常的、仿佛掌控一切的笑容,做了总结陈词:“各位朋友啊,感谢大家赏光!咱们龙投集团啊,去年算是打了总结,今年啊,算是开了个好头。本来你们谁都没想着家电这玩意能挣钱吧,谁能想到,今年冬天,咱们能卖上万台的电视机,哎,无心插柳啊……,”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得,“咱们的家电销售,势头猛得很,利润都快赶上汽车运输那块了!这叫什么?这就叫市场机遇!”他环视众人,目光在王曌身上停留了一下,“以后啊,我和大家一样,就算是正式退出龙投集团的具体经营了。集团的大小事务,就全权交给王曌总经理负责。在座的各位都是老朋友,老领导,以后方方面面,还请多多关照王曌,支持龙投的发展!我先干为敬!”说完,他一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 “海英客气了!” “王总年轻有为,肯定没问题!” “支持龙投发展啊,义不容辞!” 众人纷纷举杯附和,一时间觥筹交错。王曌也站起身,得体地向众人敬酒致谢。 散场酒喝过,常云超便起身告辞。他性格低调,不喜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场合久留。周海英心知肚明,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刚从纪委出来,肯定有很多话想私下交流,便顺势说道:“王曌,你和姐夫一起走吧,路上也有个照应。”常云超略作犹豫,看了一眼王曌,点了点头。 常云超和王曌离开后,剩下的人移步到包间旁宽敞雅致的茶室。服务员奉上醒酒的热茶和果盘后便退了出去,关上了厚重的雕花木门。 丁刚几乎是瘫坐在宽大的红木太师椅上,酒意上头,加上连日来的憋闷,让他脸色有些难看。他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似乎也没能压下心头的火气。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市纪委副书记侯刚,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怨气:“侯书记,你们市纪委现在是不是管不了那个邹新民了?” 侯刚正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杯里的热气,闻言抬眼看了看丁刚,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稳:“丁局啊,这话从何说起?” 丁刚重重放下茶杯,发出“咚”的一声:“哼!从何说起?那个邹新民,拿着鸡毛当令箭!代表市纪委找我谈话,那架势,那语气,简直把我当成了十恶不赦的流氓!一点面子都不讲!一点余地都不留!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服,他算老几?不就是个企业纪委书记吗?仗着有人撑腰,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侯刚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放在膝前,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丁局长啊,你要正确认识这件事。钟书记对李显平举报的问题非常重视,给纪委的压力很大。我们也是按程序办事。邹新民是组织抽调参与办案的,代表的是组织,不是个人。他严格履职,恰恰说明他党性原则强。至于态度问题,”他顿了顿,“办案嘛,有时候需要点气势。这个度,看个人把握。”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况且,丁局,这事处理你,也是不得已。李显平那边咬得很紧,材料不断往上递。如果我们纪委这边不拿出个态度,不做出处理,他继续闹下去,捅到更高层,到时候局面会更被动,对你,对市里,都不好。现在这样处理,也是快刀斩乱麻,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你要理解组织的难处。” 这侯刚是当了纪委副书记才被周海英拉拢过来的,在以前当处长的时候,周海英是不屑于与之打交道的,周海英看侯刚还是有些放不开,则笑着道:“侯书记啊,放松,啊放松,这个屋里啊,就没有外人。” 田嘉明坐在一旁,原本带着参加高层饭局的兴奋和一丝讨好,但来到现场之后,听着众人的话,此刻又看着丁刚和侯刚的对话,心里却像这大冬天又被浇了一盆冷水,凉了半截。他今天才搞清楚,最近市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大事!自己一直仰仗的“大哥”周海英,竟然宣布退出龙投集团的核心经营,这无异于退隐江湖。而像丁刚这样手握实权的市局常务副局长,居然也被纪委调查了!想到这里就又有一阵心塞! 不过,想到看着在座的其他几位——市交通局局长丁洪涛、建委的书记马清文、市农业局党组副书记魏昌全、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冉国栋、市纪委副书记侯刚——清一色的县处级干部,只有自己还是个正科级的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就是操心也没自己的份。 周海英坐在主位,悠闲地捻着一支粗大的雪茄,仿佛没听见丁刚的牢骚。他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笃定:“丁哥啊,放宽心。我跟你说过,钟书记这一走啊,很多事情就翻篇了。新书记有新气象,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现在该干嘛干嘛,把工作抓好,比什么都强。” 田嘉明正低头琢磨着周海英话里的意思,市交通局局长丁洪涛端着茶杯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挨着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手臂随意地搭在田嘉明身后的椅背上,姿态显得亲近而随意。 “田书记,借一步说话?”丁洪涛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声音不高。 田嘉明立刻打起精神,身体微微前倾,态度恭敬:“丁局长,您太客气了啊。有什么指示您尽管说。”他一直听说丁洪涛是接任东洪县委书记的热门人选之一,自然不敢怠慢。 丁洪涛摆摆手,笑容更盛:“指示谈不上。就是随便聊聊。 两人起身之后,来到了角落里落座,田嘉明说:“丁局长啊,我今天可是又听说,你要到东洪来?”他语气带着试探。 丁洪涛心里一紧,脸上堆起笑容:“ 田书记啊,您消息灵通。不过,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都是些传言,当不得真。” 丁洪涛又点点头,仿佛很理解田嘉明的处境,语气带着同情把话题抛了过去:“不过,嘉明啊,你在东洪确实不容易。摊上沈鹏、胡玉生那摊子烂事,还有石油公司划转的事,换个人,早就焦头烂额了。你能稳住局面,不容易啊。要不是这些事耽搁,按你的能力和资历,早就该提名副县长兼公安局长了。” 田嘉明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丁局长过奖了。都是分内工作。确实没想到,沈鹏胆子那么大,敢在看守所里……唉!”他适时地表现出痛心和无奈。 丁洪涛叹了口气,身体也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我估计啊,沈鹏那小子也没真想杀人。他以前是公安局长,习惯了那一套,大概就是想教训一下胡延坤,让他吃点苦头,别乱说话。谁知道底下那些人,都是些亡命徒,下手没个轻重……唉,也是命。现在判了死刑,也算罪有应得,给社会一个交代。” 丁洪涛的分析与田嘉明内心的判断基本一致,这让他感觉和这位可能的未来县委书记拉近了些距离。两人又聊了几句东洪的治安和近期工作。 丁洪涛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嘉明啊,你觉得李朝阳县长这个人,怎么样?好相处吗?”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田嘉明的脸。 田嘉明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问题很敏感。他斟酌着词句,谨慎地回答:“李县长啊……作风上不算太强势,比较务实,能听得进意见。工作上……干劲很足,抓‘四大工程’的决心很大。” 丁洪涛听了,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又笑了起来,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语气带着鼓励和承诺:“嘉明啊,别灰心。你是有能力的,组织上都看在眼里。下一步啊,等时机成熟了,我如果真的到了东洪,会考虑安排让你一步到位,直接担任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同时兼任东洪县公安局局长。这样安排,既符合干部使用的惯例,也能更好地发挥你的专长,比单纯挂个副县长分管公安,更有分量,也更能施展拳脚。” 这番话让田嘉明的心里燥热了起来,让田嘉明瞬间精神一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这可比他之前期望的副县长兼公安局长级别更高,权力更大!或者说,更能找回在东洪丢下的面子。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脸上露出感激和受宠若惊的神色:“丁局长!太感谢您的信任和栽培了!我……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全力配合好未来的县委工作,把东洪的政法工作和公安工作抓好!” 丁洪涛补充道:”嘉明啊,我只是说假如,假如啊!最终啊,咱们还是得看组织!” 第1129 章 田嘉明心情复杂,廖文波汇报案情 凌晨一点,迎宾楼顶层那间从不对外开放的私人茶室,烟雾浓得几乎化不开,混合着浓烈的酒气。红木家具在昏黄的壁灯下泛着油腻腻的光。周海英、丁洪涛、马清文、魏昌全、冉国栋、侯刚、丁刚,这些平日里在主席台上衣冠楚楚、正襟危坐的领导们,此刻姿态各异。周海英斜倚在宽大的沙发里,脚翘在矮几上。 田嘉明看着丁洪涛端着茶杯,眼神略显兴奋;马清文和魏昌全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什么;冉国栋、侯刚、丁刚则瘫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酒后的松弛和一种圈内人特有的熟稔,仿佛卸下了白日里所有的面具。 田嘉明紧挨着丁洪涛坐着,听着喝了酒的丁洪涛谈他在光明区的丰功伟绩。田嘉明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加上喝了酒,看着一屋子的处级干部,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上次人大会,他这个堂堂的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竟然连副县长兼公安局长的提名都没捞着,硬生生卡在了正科级这个坎上。胡延坤那档子破事,沈鹏那个烫手山芋的案子,还有东洪县那一摊子剪不断理还乱的烂事,像块千斤巨石死死压在他胸口,更拖累了他的前程。他田嘉明是什么人?在东洪公安系统,谁不知道他脾气大、讲排场?说到底,就是为了挣回这口气,怕人看不起他,怕人说他没本事! 丁洪涛似乎察觉到了田嘉明的心绪不宁,侧过身,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嘉明啊,别灰心,别丧气嘛。你的能力,组织上是看在眼里的。你的付出,大家心里都有数。”他顿了顿,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人的暗示,“下一步啊,等时机成熟了,我如果真的到了东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田嘉明一眼,“我说话算数,会考虑安排让你一步到位。嘉明,你想想,这比单纯挂个副县长分管公安,是不是更有分量嘛?” 田嘉明看丁洪涛的状态,也是知道说的八分是醉话。是啊,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这可比他之前做梦都想要的副县长兼局长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常委的权力与副县长更是天壤之别!东原八县二区,哪个资深的公安局长不是副县级?但能挂上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头衔的,那才是真正的实权派,是东原官场默认的“正途”和惯例!这意味着他将真正进入东洪县的核心决策层! 田嘉明还是陪笑着,这笑容变得无比真诚,甚至带着一丝激动过度的潮红:我一定全力配合好县委的工作,把东洪的政法工作、公安工作抓好!抓出成绩来!绝不给您丢脸!” 丁洪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温和:“嘉明啊,你看你,激动什么。我再强调一遍,只是说假如,假如啊!最终啊,咱们还是得看组织上的安排,要服从大局。”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其他人,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提。 田嘉明听到这话,心里暗自感慨。田嘉明啊田嘉明,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在平安县当副局长那会儿,虽然也圆滑,但心思哪有现在这么重?现在才看明白吗?任何领导,首先都是一个人。群众在台下看到的那一面,是精心修饰过的,是戴着面具的。东洪县多少老百姓到现在还不信李泰峰有问题,更不信周鸿基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儿子早已腰缠万贯。改变一个人的认知太难了,或者说,普通群众看到的,就应该是那样“光明磊落”的模样。 田嘉明端着茶杯,又感慨:“没进这个圈子,满口都是主义,都是为人民服务;进了这个圈子,杯杯都是兄弟情义,处处都是利益交换。主席台上喊着为了群众,饭桌之上推杯换盏,情义无价……这其中的滋味,也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品得真切。 两人正低声说着体己话,周海英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皮包,迈着略显虚浮的步子,随意地走了过来。他看也没看,随手就把那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皮包往旁边的沙发上一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深棕色、做工极为精致的雪茄盒,“啪”地一声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几支粗大的雪茄。他挨个递过去:“来来来,都抽一支,提提神,解解酒。” 丁洪涛接过来,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眉头微蹙,带着点矜持和挑剔:“周会长,这……我抽不惯外国货,劲儿太大,冲得很。” 周海英自己先拿出一支,熟练地用雪茄剪“咔嚓”一声剪掉茄帽,然后用一根细长的火柴,慢慢烘烤着茄脚,动作带着一种行家的从容。他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丁局长啊,喝多了啊,都是外国货好嘛,你这可有点保守了不是?再者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古巴、多米尼加的外国货啊!这是咱们自己国家产的!四川什邡,知道不?一点不比那些外国牌子差!抽雪茄啊,有讲究,不用过肺,就在嘴里品那个味儿,好处多多,不上头,这才符合咱们到的身份!”他一边说,一边将烘烤好的雪茄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满脸享受。 丁洪涛将信将疑,也学着周海英的样子,把雪茄凑到鼻子下又闻了闻,然后仔细端详着那深褐色的茄衣:“什邡?四川……还真没听说过咱们能产这个。看着……倒是不错。” 周海英没接他的话,转而将一支雪茄直接递到田嘉明面前:“嘉明啊,来一支,尝尝!好东西!” 田嘉明赶紧双手接过,连声道:“谢谢周会长!” 他心里清楚得很,周海英的雪茄,不是什么人都能抽上的。能递给你一支,那是看得起你,是把你当自己人。他略显笨拙地学着周海英的样子,用雪茄剪小心翼翼地剪掉茄帽,又学着烘烤茄脚,动作显得生疏而紧张,但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火炉,热乎乎的,感觉自己的地位似乎又提升了一截。心里暗道:以后自己回东洪,也要学着抽雪茄! 周海英看着田嘉明手忙脚乱地点上了雪茄,才慢悠悠地吸了一口,接着刚才的话头说:“嘉明啊,本来呢,我是想着年后,等天气暖和点了,再在东洪开个家电专卖部的门面。现在看来啊,计划得提前了。”他弹了弹烟灰,语气笃定,“家电这块的市场,潜力太大了!老百姓手里有点钱了,谁不想买个电视、冰箱、洗衣机?这是大势所趋!” 田嘉明一愣,下意识地问:“周会长,东洪县城……好像……已经有那么两家卖家电的了吧?规模看着还不小。” 周海英大手一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不怕!市场足够大!咱们和他们,那是正常的商业竞争!做生意嘛,各凭本事!”他凑近田嘉明,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近感,“这玩意儿,说到底,靠的是本钱!是实力!我看东洪的有钱人挺多的,上次去,大街上的桑塔纳,可比定丰县多多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有消费能力!”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旁边正在品雪茄的丁洪涛,“丁局啊,下一步你要是真到了东洪,一定得和咱们嘉明书记多亲近,多照顾。嘉明啊,是我周海英认可的兄弟!自己人!” 说完,周海英又凑到田嘉明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带着决断和信任:“嘉明啊,你呀,也不能光想着靠那点死工资过日子。太清苦!今天,我就替集团做最后一次主,”他重重地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力道沉甸甸的,带着承诺的分量,“集团在东洪的家电部,就交给你来打理!全权负责!” 田嘉明只觉得一股更猛烈的热血“轰”地一下冲上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砰”地狂跳,几乎要撞出来!交给自己打理?全权负责?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信任,这是巨大的利益捆绑!是把他田嘉明和周海英这条能量巨大的船绑得更紧!更重要的是,这可能是他真正为后辈留下点像样家底的开始!不再是靠那点微薄的工资!他强压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动,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有些发颤:“周会长……这……这怎么敢当……我……我一定尽心尽力!一定把这事办好!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凌晨三点,这场持续了大半夜的聚会终于散场。除了家在东洪的田嘉明,其他人都在东原市区安家,各自被司机或家人接走,乘车离去。田嘉明站在迎宾楼金碧辉煌却冰冷的大门口,看着周海英那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尾灯闪烁着红光,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寒夜中,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这些年,为了向上社交,为了挤进这个圈子,面对周海英、丁洪涛这帮人,他内心深处总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自卑。 家里那点底子,跟他们比起来,简直寒酸得可怜。而这些人,为什么能挣大钱?为什么能挥金如土?因为他们除了当官,还都做着大生意!背后都有庞大的利益网络!怪不得周海英今天特意把自己从东洪叫回来参加这个局,原来早就打好了算盘,要在东洪搞家电专卖部。如果真的搞起来,倒是个天大的好事!既能和周海英利益深度捆绑,攀上更高的枝头,又能为家里谋条实实在在的财路,解决后顾之忧……他深吸了一口凌晨冰冷刺骨的空气,感觉混沌的前路,似乎被这两重“惊喜”照亮了一些。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天际透着一丝微光。乘着那辆半旧的桑塔纳轿车沿着刚刚通车不久的东光公路,朝着东洪县的方向平稳驶去。车窗外的田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枯黄的野草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缩着。公路上已经有不少骑着自行车赶早的人,裹着厚厚的棉衣棉帽,呼出的白气瞬间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雾。偶尔有摩托车“突突突”地穿梭而过,不少后座上绑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东投客运的公共汽车快速行驶着,车顶的行李架上甚至绑着几辆自行车,一派为生计奔波的景象。 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一刻不停地转着。明天,东原市就要迎来新的市委书记于伟正了。这位新书记的履历和风格,下面的人都在猜测。这东原的天,怕是要变了。变好还是变坏?谁也说不准。 谢白山大概是觉得车里太安静,伸手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调着台,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后,一个清晰、沉稳、充满力量的声音传了出来: “……判断姓‘社’姓‘资’的标准,应该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 这声音,字字清晰,如同惊雷在我心头炸响!我猛地坐直身体,睡意全无,几乎是吼了出来:“白山!声音开大点!” 谢白山赶紧手忙脚乱地把音量旋钮拧到最大。那铿锵有力、振聋发聩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在视察中指出……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我屏住呼吸,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反复咀嚼着这“三个有利于”。太有分量了!太及时了!这篇讲话,简直是给当前如火如荼的改革开放注入了最强大的理论支撑瞬间解开了许多缠绕在人们心头、束缚手脚的思想枷锁!我忍不住低声重复,仿佛要刻进脑子里:“判断姓‘社’姓‘资’……主要看是否有利于发展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从后面高速超了上来,掀起一阵烟尘,“嗖”地一下超到了我们前面。我看了一眼那车的车牌,尾号有些眼熟。 谢白山不用我吩咐,轻踩油门跟了上去,保持着一个能看到对方车牌的距离。他仔细辨认了一下,说道:“县长,是工业开发区的车。车牌没错。” “彭凯歌还是周炳乾的啊?”我问道。工业开发区配了两辆桑塔纳,书记彭凯歌和主任周炳乾各一辆。 “都不是,”谢白山摇摇头,语气带着点不确定,“车上坐着的……好像是公安局的田书记。公安局没配桑塔纳,这车……我听说,是田书记从工业开发区调过来的,现在彭书记和周主任合用一辆车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沉了下去。田嘉明借车?工业开发区的车他也敢动?而且一借就是一辆,搞得两个一把手要合用?看来他这“讲排场”的毛病,是越演越烈了。我看着前方那辆渐行渐远的桑塔纳,对谢白山说:“算了,跟上也没用。公安上的事,任务重,业务繁忙,由他去吧。” 田嘉明赶在八点半,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县公安局大院。他刚走进自己那间宽敞却略显陈旧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小伙子就殷勤地小跑进来,手里拿着火钳,夹着一个烧得通红的煤球,小心翼翼地放进他办公室角落那个铸铁炉子里。炉火顿时旺了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田嘉明脱下外套挂好,泡上一杯浓茶,就听见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似乎人还不少。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只见小广场上,二三十号人正围在政委万金勇办公室门口,群情激愤,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还有人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看穿着打扮,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人退休职工。 “外面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他问跟进来的办公室小伙子,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小伙子一脸无奈,赶紧汇报:“田书记,是咱们后面家属院的老同志,还有几个家属。昨晚上,家属院有好几家被偷了!听说损失还不小!大家伙儿气不过,派了代表来找政委讨说法呢……唉,这……这叫什么事儿啊,公安局家属院都被偷了,传出去多难听……” 田嘉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挥挥手让小伙子出去。他坐回椅子上,脸色阴沉。他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通了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陈大年的号码:“大年啊,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不一会儿,陈大年裹着棉大衣,来到公安局大院,犹豫了一下,便将这扣好了大衣扣子又一一解开,进了大院里面,又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扣子,一边小跑着进了田嘉明的办公室,嘴里还呼着白气,气喘吁吁:“田书记,您找我?” 田嘉明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语气平和说道:“坐,把气喘匀了再说话,怎么,你这还没起床啊。” 陈大年一边扣着扣子一边说道:“田书记啊,听到您的电话,抓着衣服就往外跑。” 田嘉明看了眼手表,说道:“都几点了?快九点了啊!” 陈大年讪笑着坐下,费力地把最后一个扣子扣好,解释道:“书记,我这不是……暂时没具体工作安排嘛,难得……难得睡个懒觉。之前在城关所,我可是天天第一个到单位的……”话里话外,透着点委屈和想要工作的意思。 田嘉明自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直接堵住他的话头:“你不用点我。你的工作安排,我心里有数。但你得明白,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的位置很敏感。你为支持局党委工作受了委屈,我心里有数,会考虑的。但不是现在。” 陈大年眼睛一亮,连忙摆手,脸上堆起笑容:“书记您言重了,支持您工作是应该的!应该的!您找我什么事?尽管吩咐!” 田嘉明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盯着陈大年:“大年啊,我问你,昨晚上安排去‘做工作’的那几家……情况怎么样?顺利吗?” 陈大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露出一脸茫然:“书记,您说什么?‘做工作’?哪几家?我听不懂……您是指什么工作?” 田嘉明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颇为满意的道:“恩,听不懂就算了。大年,你要明白啊,现在是非常时期,得采取非常规的措施啊。公安局大部分老同志觉悟是高的,是支持局里搞集资房建设这个大局的。只有一小部分人,思想转不过弯,不愿意腾退老房子置换新房。他们不退出来,咱们二期工程往哪盖?土地从哪来?”他顿了顿,又道,“算了,这事由老万牵头,不说了,这样啊,你在城关所当所长这么多年,熟人熟面,人头熟。交给你个任务,这两天,在县城里,特别是中华大街、东洪大街那一带,给我找几个位置好、宽敞点的门面房,要临街的,人流量大的。” “门面房?”陈大年一愣,“书记,找门面房做什么用?局里要开什么店吗?” 田嘉明含糊其辞,挥了挥手:“有个市里的朋友,想开个家电专卖部。托我帮忙留意一下。你抓紧去办。” 陈大年面露难色,搓着手说:“书记,这……好位置基本上都被占了。百货大楼和供销社的位置最好,但百货大楼是国营的,动不了。供销社嘛……现在不行了,半死不活的,一部分门面租出去了,就在中华大街和东洪大街路口那个黄金地段,租给坤豪公司了,毕瑞豪搞的……” 田嘉明想起来了,那个位置确实好,四通八达。又是毕瑞豪!这个家伙!他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好了,我知道了。那个地方……算是一个地方吧,做个备选。你再去别处找找看,眼光放活络点,租金,都可以谈。” 陈大年应了一声“是”,起身出去了。田嘉明看着他出门时还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心里暗道,这老陈倒是听话跑得快。他走到窗边,再次向外望去。院子里,万金勇正戴着他那顶旧帽子,被一群情绪激动的老职工围着,苦口婆心地解释着什么。寒风中,依稀能听到“……局里财政真没钱了……养不起门卫了……跟集资房二期真没关系……大家要相信局党委……”之类苍白无力的话。 半个多小时后,万金勇一脸疲惫,额头上还带着汗,敲门走了进来。他一屁股坐在田嘉明对面的椅子上,拿起田嘉明的茶杯也不客气,倒了杯水猛灌了几口,才长长舒了口气。 “老万啊,你这当政委的就这点本事?”田嘉明心里还记着上次会上万金勇顶撞他的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再者说了,谁说公安局家属院就不能被偷了?被偷了他们报案就是,交给城关镇派出所调查处理!该立案立案,该破案破案!围着你闹什么闹?像什么样子!” 万金勇放下杯子,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说:“书记,咱们都不要意气用事。这事老干部们反应得有道理……家属院连着办公区,安全都没保障,确实说不过去。局里财政再紧张,几个看大门的钱还是能挤出来的……” “挤出来?”田嘉明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悦,“老万!你不要再和稀泥拖后腿了!我不这样办,不把门卫撤了,不把围墙那个豁口留着,个别老同志就永远不会有危机感!他们就一辈子也不会把房子清退出来!盖集资房二期的土地就永远也没有!他们盖房子不花钱,局里还顶着压力给补贴,他们还不干?那房子是他们的,可那土地是公安局的、是国家的吧?老万啊,当老好人能推动工作吗?能解决问题吗!” 万金勇早上就被堵了,心情也是烦躁,就站起身说道:“老田啊!你小点声!论年龄我还比你大几岁!你这是什么态度?撤门卫留豁口就能逼他们搬?万一真出了大事,咱们谁负责?实在不行,钱和土地的事情上,我们再去找县里汇报嘛!曹伟兵不行,咱们去找李县长!我就不信县里不管嘛!” “要去你去,我不去!”田嘉明斩钉截铁,语气冰冷,“我没那个闲工夫看人脸色!” 万金勇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复杂,颇为无奈的猛地一跺脚:“好!我去就我去!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上午九点多,我正在办公室翻阅着厚厚一叠关于东洪县明年工业产业结构调整的调研报告,准备稍后去几个乡镇实地看看。杨伯君轻轻敲门进来:“县长,公安局万政委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万金勇?”我没有意外,放下文件,“请他进来吧。” 万金勇敲门进来,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但眉宇间难掩疲惫和焦虑。“李县长,打扰您工作了。” “万政委?坐。”我指了指沙发,“不过我只能给你五分钟时间,一会儿要出去。” 万金勇没犹豫,也没坐,就站在沙发前,直奔主题,语气急切:“县长,实在抱歉打扰您。我来是为了局里集资房二期的事……昨晚家属院被盗了,好几家,损失不小。老同志们情绪很大,今早都围到局里来了。这……这安全都成问题,集资房二期更是推不动了。局里财政您是知道的,实在困难,连门卫都养不起了。老同志们不愿意搬迁,也有他们的实际困难……” 万金勇几句话,把老同志因各种原因不愿搬迁导致二期工程停滞的困境,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县长啊,您当过公安局长,您对这支队伍是有感情的。现在这个局面,没有县里的支持,二期工程怕是……真的推不动了。队伍人心不稳啊!” 我听完,眉头紧锁。公安局的困难我多少知道一些,但家属院被盗、老同志闹事,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我说道:“万政委啊,县里的财政状况你我都清楚,家底薄得很。刚才副县长黄修国还来要钱搞冬修水利,组织部的焦杨也提过他们部里集资房用地的事,都被我以财政紧张为由暂时挡回去了。集资房,关键还得靠职工自己集资。”我看着万金勇焦急又充满期待的眼神,沉吟片刻,提笔在信笺纸上写了几行字。 “万政委啊,困难大家都清楚。征地现在政策卡得严,程序复杂,还是原址重建的方案最可行,阻力也相对小些。这样吧,这几次公安局为县里解决了很大的问题,你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把签好字的条子递给他,“财政再紧张,也得挤一挤,支持一下公安干警的安居工程。我批给你们三十万,基本上够解决拆迁安置费的缺口了。你们要精打细算,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我看着他接过条子,又补充道,“另外,你们可以顺带着,把县委、县政府、人大、政协四大班子机关里,愿意集资的干部职工,也纳入你们的集资房盘子。人多力量大,总金额摊下来,个人负担就轻了。这也是我在平安县工作时,看他们搞集资房总结出来的经验,效果不错。” 万金勇接过条子,看清上面“同意拨付公安局集资房拆迁安置专项经费人民币叁拾万元整”的字样和我的签名,激动得手都有些抖,声音都变了调:“县长!您……您真的批给我们三十万?这……这真是雪中送炭啊!太感谢您了!我代表全局干警感谢您!” 我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以为我在开玩笑?批条子能是儿戏?这样,金勇同志,你回去和田书记商量一下,安排一下。争取在年前,挤出半天时间,我们县委、县政府、人大、政协、纪委五大班子一起,到公安机关走访慰问一下,给辛苦了一年的同志们鼓鼓劲,拜个早年!也正好安抚一下家属院老同志们的情绪。” “哎!哎!好!好!太好了!”万金勇连声答应,紧紧攥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批条,像攥着救命稻草,千恩万谢地走了,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下午,我按计划到工业开发区调研。党工委书记彭凯歌、主任周炳乾、副主任齐晓婷在开发区简陋的会议室里,详细汇报了今年招商引资的成果、几个重点项目的进展、遇到的困难以及明年的发展思路。汇报还算扎实,数据也清晰。汇报结束后,我问道:“凯歌同志,炳乾同志,我听你们说开发区的夜间巡逻队前几天还自己抓了两个小偷?” 彭凯歌脸上露出一丝自豪,挺了挺胸:“是的县长!我们开发区企业多,外来人员复杂,治安压力大。我们加强了夜间巡逻力量,增加了人手,效果确实不错!就是……”他犹豫了一下,“就是抓了人之后,天亮后城关派出所的同志才过来把人带走,耽误了点时间,我们的人手也一直被占用着。”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我看你们开发区的车好像少了?停车场上就一辆桑塔纳?田嘉明书记是不是从你们这儿调了一辆桑塔纳在用?” 彭凯歌和周炳乾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彭凯歌干咳了一声,解释道:“县长,田书记那边……公安上任务重,案子多,用车确实紧张。他……他临时借用一下……我们和周主任暂时合用一辆,工作……工作能安排开,不影响。” 我没再多问,只是淡淡地说:“嗯,公安工作确实任务重,千头万绪。不过,借车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样吧,回头我跟伟兵同志说说,研究一下。” 结束调研回到县委大院,刚下车,就看到田嘉明和副局长廖文波站在我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正晒着冬日午后难得的太阳抽烟。两人见我下车,赶紧掐灭烟头,脸上堆起笑容迎了上来。 “县长!”“县长回来了!” 我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上午政委来,下午书记来,你们就不能商量好一起来?我这办公室门槛快被你们公安局踏破了。” 田嘉明略显尴尬地搓搓手:“县长,我们文波同志是特意来感谢您对我们建设集资房的支持啊!那三十万真是雪中送炭!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我代表局党委,代表全局干警,感谢县长的大力支持!”廖文波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我一边示意杨伯君开门,一边说:“嘉明啊,支持是应该的。公安干警的安居问题,县里理应关心。但你们公安局也得拿出实际措施来,把工作推下去,别让钱躺在账上睡觉。要尽快把方案完善好,把老同志的工作做通,把二期工程启动起来。” 进了办公室,我脱下厚重的呢子外套挂好,转身看着跟进来的两人。杨伯君默默地开始泡茶。我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看着田嘉明:“今天我去工业开发区调研,听凯歌同志说,他们开发区的巡逻队自己都抓了两个小偷,效率挺高。不过,凯歌同志也提到,天亮后城关所的同志才去接手……”我看着田嘉明,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嘉明啊,凯歌同志把他的专车都借给你用了,你的工作效率,是不是也该提高提高?基层所队的反应速度,是不是也该抓一抓了?”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红一阵白一阵,张嘴想解释:“县长,这个事……” 我摆摆手打断他:“解释就不用了。情况我都了解。嘉明,这样,你把车还回去。工业开发区的工作也很重要,不能影响他们。下一步,我让伟兵同志研究一下,重新给你调一台桑塔纳。” 田嘉明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连忙摆手:“县长,这……这不合规矩吧?我现在,正科级……” “规矩?”我看着他,语气依然平淡说道,“你借工业开发区的车就合规矩了?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说吧,找我什么事?”我端起杨伯君刚泡好的茶,吹了吹热气。 田嘉明看了一眼廖文波,后者上前一步,神情显得有些紧张,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县长……是关于薛红盗窃案的最新进展。经过我们专案组这段时间的深入调查和全力追赃,初步核实,薛红利用职务之便,盗窃的实际金额在一百六十万左右……目前已经追回一百二十万现金和部分金银首饰、存折等财物……追赃工作还在继续……” 一百六十万?我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眉头紧紧皱起,目光锐利地看向廖文波:“文波,我记得很清楚。之前的案件汇报,指向的涉案金额应该是两百万左右!怎么之前一百二十万?现在变成一百六十万了?那四十万去哪了?” 廖文波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目光,但语气却显得很肯定,甚至带着点汇报工作的笃定:“县长,之前的线索……经过反复核查,发现有些误差。部分账目存在重复计算或者虚报的情况。而且,薛红在最新的审讯中也供述,实际拿走的现金和财物,折算下来大概就是一百六十万。我们还在继续深挖,看有没有遗漏……” 旁边正给我续水的杨伯君,端着水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热水差点洒出来。 第1130 章 廖文波咬定金额,吕连群带来消息 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和副局长廖文波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空气有些沉。 杨伯君正给我添水。田嘉明脸上挂着惯常的笑,目光扫过杨伯君的手,声音温和:“杨主任,水杯可要拿稳了,小心烫着。” 杨伯君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稳稳添满水,微微点头,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人。我端起茶杯,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嘉明啊,还有文波,薛红这个案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对啊。”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不变,身体微微前倾:“县长,您觉得哪里不对?我们一定认真核查。” 我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记得很清楚。之前的汇报材料,包括文波啊,你口头说的,涉案金额都指向两百万左右。现在查出来,只有一百六十万?这四十万的差距,可不是小数目。钱去哪了啊?” 廖文波立刻欠身,接口道:“县长,这个……我们也在深入核查。初步判断,可能是薛红本人挥霍掉了。您也知道,这种钱来得容易,花起来自然是大手大脚,毫无节制。她平时生活奢靡,据说也是经常到市里和省城的百货大楼买东西,一瓶香水啊,都要六七百,这开销累积起来,数额不小。” “挥霍?”我看着他,“文波啊,薛红一个石油公司的会计,就算再能挥霍,一年多时间,在东洪这种地方,能挥霍掉四十万?不太可信啊,你算过这笔账吗?她买金条了?还是买了小轿车?” 廖文波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具体消费明细还在追查。但根据我们走访,她确实生活非常奢侈,穿金戴银,经常出入饭店和卡拉OK,光是请客吃饭、唱歌的花销就非常大。而且,她还有赌博的恶习,输了不少钱。” “赌博?”我追问,“有证据吗?输了多少?输给谁了?” “这个……还在查证中。”廖文波回答得有些含糊。 我没有立刻回应,目光转向田嘉明,停留片刻。这位从市局空降下来的公安书记,心思深沉,手段老练。这四十万的“蒸发”,会不会是他又在耍什么心思?我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嘉明啊,你是公安局的党委书记,应该清楚这个案子的分量。沈鹏、胡玉生之后,连周海英同志,都主动退了350万,钟壮都退了20万,薛红案是省里市里都盯着的重点,社会关注度极高。省委督查室那边,可是一直在等我们的最终报告。” 我加重了语气:“钟书记马上就要调整岗位了,根据我掌握的情况,联合调查组在钟书记离任后也会撤走。这意味着,咱们现在报上去的这个结果,就是最终定论!是要报备给联合调查组,经得起上级复查,更要经得起法庭检验的!” 我盯着田嘉明的眼睛:“一百六十万和两百万,量刑标准还是有差距的。这关系到我们东洪县公安的办案水平啊!嘉明,文波,你们给我交个底,这个一百六十万的结果,到底能不能经得起检验?能不能确保在法庭上站得住脚?有没有水分?有没有人为操作的痕迹?” 我的目光锐利地转向廖文波。 廖文波挺直腰板,语气带着保证:“县长,您放心!这个结果是经过我们反复核查、多方印证得出的!证据链完整,程序合规,绝对经得起任何检验!” 田嘉明也立刻附和,脸上笑容不变,带着一种笃定的神色说道:“是啊,县长!您还不相信我吗?就算您对我有疑虑,难道还不相信文波同志的专业能力和党性原则?这一百六十万,是我们公安机关上上下下,经过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最终得出的结论!钱已经交到了国库,我们敢打包票!” 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诚恳:“县长,这个案子牵扯面广,我们压力也很大。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敢马虎。和之前预判的这四十万的差额,我们确实查实了去向,一小部分被薛红个人挥霍掉了,总金额确实不到200万。我们公安办案,讲的是证据,不能因为数额巨大就随意猜测。” 我看着两人信誓旦旦的模样,沉吟片刻。田嘉明把廖文波推出来做保证,用意明显。我最终点了点头,语气放缓了些:“好啊。我不仅相信你田嘉明,也相信文波同志的能力和操守。既然你们两位都给我打了包票,这个金额是经得起检验的,那就尽快形成完整的卷宗材料,按程序上报吧。案子拖久了,对各方面都不好。记住,报告要详实,证据要确凿,可不能留任何尾巴。” “我们一定尽快完成!”田嘉明和廖文波同时应道。 汇报完案子,田嘉明看向廖文波,说道:“文波啊,你先回去忙吧,我还有点其他工作要向县长汇报,不用等我。” 廖文波会意,向我和田嘉明分别点头致意:“县长,田书记,那我先回局里了。”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田嘉明。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带着一种“自己人”的亲近感,身体也放松地靠向办公桌:“县长啊,是这样。满江部长,王满江同志,咱们的老领导,今天晚上要过来东洪。” “嗯,满江部长早上给我打过电话了。”我平静地回应。王满江,这位平安县的老组织部长,虽然退得不算太体面,但当年在平安时,对我和晓阳确实多有照顾。他这次来,还特意提到二哥正阳的岳父邢老爷子也会同行。于情于理,我若不出面,不仅显得架子大,在老家人眼里更是不念旧情,不懂规矩。 田嘉明察言观色,立刻接话:“是啊,满江同志在电话里一直念叨,说到了东洪,您一定会出面接见他的。他老人家对您可是念念不忘啊。您看……晚上我安排在了老吕家菜馆?都是咱们平安县出来的老同志了,叙叙旧,氛围也轻松些。老吕家的菜,地道平安味。” 我略作思考,说道:“嘉明书记啊,晚上本来计划去市里,不过,既然满江部长和邢老都来了,我尽量争取过去。”我顿了一下,“这样吧,安排在县委招待所小餐厅,清净点。账……”我看着他,“不要记公家的账,记在我私人账上。晚上我和晓阳都参加。” 田嘉明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堆起更热情的笑容:“县长啊!您看您说的!这点小事,哪能让您私人掏腰包?仨瓜俩枣的饭钱,我田嘉明要是还让您挂念,那也太不懂事了!传出去,我这脸往哪搁?您放心,都安排妥了!保证让满江部长和邢老感受到咱们东洪的热情,又不违反规定!” 闲聊几句后,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嘉明啊,咱们都是从平安县走出来的干部。平时工作忙,交流可能不多,但这份地缘情谊,是客观存在的,谁也否认不了。” 田嘉明连连点头:“是是是,县长说的是。咱们平安出来的,那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看着他:“县里有些同志反映,说我对公安局的管理太放纵,对你个人太过包容。”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县长,这……都是些闲言碎语。您对我的严格要求,我心里清楚。” 我摆摆手:“公安局摊子大,事情多,千头万绪,我理解。沈鹏留下的烂摊子,积弊很深,要拨乱反正,步入正轨,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些强有力的手段。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我话锋一转,目光深沉:“但是啊,嘉明,你要记住,东洪的公安,是人民公安。我对这支队伍,是有深厚感情的。管队伍,人少时可以靠感情维系,人多就必须靠制度规范。嘉明,公安局的制度建设,要持续加强,不断完善。任何手段和措施,出发点都必须是心存善念,一心为公!这是底线!绝对不能坏了平安干部的名声!” 田嘉明神情一肃,郑重地点了点头:“县长,您的话,我记住了!刻在心里!制度建设这块,我们一定抓紧,请县长放心!” 我看着他,继续说道:“这次顶着压力又给你们批了三十万,加上你们的自筹资金,基本能解决二期集资房土地征用和前期的安置费用了。公安局干警的安居问题,算是有了初步解决方案。” 田嘉明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县长,您对公安局的支持,我们全局干警都记在心里!这份情,重!大家伙儿都盼着能早点住上新房呢。” “至于车辆的问题,”我接着说,“我会和伟兵同志再商量。你们局里打个正式报告上来,明确需要多少车,需要多少钱,把依据列清楚。市政府关于改善公安机关‘三个条件’的文件精神就是依据。有文件依据,事情就好办。争取吧,争取拿出一百五十万左右,专项解决公安局的装备更新和基层派出所车辆问题。同时,把住房改造工程顺利启动起来。” 田嘉明听完,这次是真的吃惊了,眼睛都亮了几分,声音带着点激动:“县长……这……我没想到县里对我们的支持力度这么大!县财政这么紧张……这……这真是解决了我们的大难题啊!我代表全局干警,感谢县长!” 我摆摆手,打断他:“道理很简单。第一,公安机关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是维护社会稳定、保障人民安宁的基石。第二,”我看着他,语气坦诚,“说句不见外的话,咱们是老乡。我支持你,不是支持外人。” 田嘉明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言说的触动,甚至有些赧然:“县长……您这么说,我这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之前公安局的工作,确实没做好,让您费心了……特别是薛红这个案子,还让您操心金额的问题……” “没做好,我也没过多批评你吧?”我语气平和,“我知道情况复杂。但是嘉明,”我加重了语气,目光直视着他,“老乡归老乡,工作归工作。原则问题,一丝一毫都不能含糊。薛红案,还有那四十万,我希望你们是真的查清楚了,而不是有什么别的考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田嘉明迎着我的目光,用力点头:“明白!县长,我明白!您放心,案子绝对经得起检验!” 我看了一眼手表:“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嘉明,你该去接满江部长他们了。” “哎,好!县长,那我先去了!晚上六点,我和满江部长他们在招待所恭候您和邓秘书长!”田嘉明起身告辞。 田嘉明刚走出办公室不远,在县委大院略显萧瑟的冬景里,恰巧遇见了裹着黑色风衣、围着红色围巾的马香秀。马香秀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田嘉明,脚步微顿,脸上掠过一丝拘束和尴尬,低声道:“田……田局长,好巧。” 田嘉明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笔挺的警服,绷着的面色缓和下来,露出一抹长辈式的淡然笑容:“香秀啊,论辈分,你该叫我叔叔。当初你在田家的时候,我可没亏待过你。你和小田闹得不愉快,那也不是我的本意。” 马香秀羞涩地笑了笑,算是回应:“田书记,过去的事,不提了。” 田嘉明目光落在她手里拿着的包上,问道:“来找朝阳县长?”他随即又看似随意地提起,“听说你在和齐江海处对象?” 马香秀咬了咬嘴唇,略显局促:“田局长啊,那是齐江海在追求我,我还没同意。外面传的……都是以讹传讹。” 田嘉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哦?这样啊。我们家小田,到现在也还是单身。你们年轻人,要是还有可能,考虑复婚也不是不行嘛……毕竟知根知底。” 马香秀摇摇头,语气坚定:“田书记,谢谢您了。已经不可能了。”她说完,目光转向县长办公室的方向。 田嘉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脸上笑意更深,带着一种了然:“嗯,理解。去吧。”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桑塔纳。 司机正要启动车子,田嘉明却降下车窗,抖了抖指间的烟灰,对着马香秀的背影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抽支烟再走。”他点燃一支烟,目光深沉地望着马香秀敲响了县长办公室的门。 马香秀走进我的办公室,顺手轻轻关上了门。 “朝阳,”马香秀脸上带着十分自然的微笑,将一份文件放在我桌上,“东投客运开通东洪到市里的线路后,试运行效果不错,客流量稳步上升,基本达到了预期……这是我整理的运营报告,您帮我把个关。” 我拿起报告翻了翻,点点头:“嗯,东投客运在关键时刻开通这条线,确实帮县里解决了大问题,方便了群众出行。香秀啊,你们做得不错。”我话锋一转,“不过,我有时路过老客运站,看到排队等车的群众还不少。运力还是紧张啊。你们公司有没有增加车辆的计划?” 马香秀含蓄地回答:“朝阳,这是因为快过年了,这事我已经向公司汇报了。现在齐总和胡总都在外地考察,购车是大额资金投入,需要两位领导签字。我们也确实没想到东洪的客运市场需求这么旺盛。”她顿了顿,“公司会认真研究运力补充方案的。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起身给她倒了杯茶,然后走到办公室门口,将虚掩的门完全拉开。一股冷空气瞬间涌入,马香秀不自觉地裹紧了风衣。 这是张叔教我的铁规矩:只要是与女同志单独谈话,办公室门必须敞开。这不仅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对方的尊重,更是避免不必要的闲话。 门开着,田嘉明坐在不远处的车里,远远看着这一幕,这才对司机摆了摆手:“走吧,回局里。” 我说道:“能不能从其他线路,调几台车过来?” 马香秀摇了摇头,说道:“朝阳,不太现实,现在过年了,返乡的人多了,运力很紧张,不过,不过你放心,我尽量去协调。” 和马香秀又聊了几句工作。她看着敞开的门,似乎有些局促,看时间差不多了,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办公桌上:“朝阳,公司让我来给您拜个早年,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也是感谢县里一直以来对我们东投客运的支持。” 我立刻起身,拿起信封就往她手里塞,语气不容置疑:“香秀,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从来不收一分钱!快拿回去!让别人看见像什么话!支持企业发展,方便群众出行,是县政府的职责所在,不需要这些!” 香秀诚恳的道:“朝阳啊,你收下吧,这是规矩,企业给政府拜年,这个,其他人都收了!公安局、交通局、分管县长,您不收怎么行啊……” 推让间,两人的手无意触碰了一下。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我赶忙将手缩了回来,语气更坚决:“香秀,把信封拿回去!不然我可不认你了,还有,以后,不要再给干部送礼,这风气,都带坏了!” 恰在此时,早已是成熟秘书的杨伯君,似乎算准了时间,恰到好处地敲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份文件,看到眼前的情景,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地走到办公桌前,仿佛只是来送文件:“县长,这份文件需要您签阅。” 我顺势将信封塞回马香秀手里,语气坚决:“马经理啊,运力的事,你们想想办法,如果需要我出面找领导,你给我回话!” 杨伯君站在一旁,没有离开的意思,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们。 马香秀像做贼被发现一样,脸色通红,低着头,又客套了几句:“县长,那,那我回去再报告……” 见杨伯君没有要走的意思,马香秀只好收起信封,略显尴尬地告辞了:“那……县长,我先回去了。打扰您了。” 杨伯君这才将文件递给我,低声请示:“县长,这是省委紧急通知,马上学习南方讲话精神,您过目。” 我接过文件,看向杨伯君:“伯君,后天开会传达,你再起草个文件,春节期间,严禁任何领导干部收受红包……,已经收了的必须退回去,再把这个意思,给纪委的苏书记汇报清楚,请他们牵头,搞整治。”交代完工作后,我说道:坐。正好有件事问你。”我指了指沙发。 杨伯君依言坐下。 “你之前在石油公司帮扶工作组当组长啊,了解财务和设备采购的情况。薛红和胡玉生,他们到底从公司买设备转走了多少钱?你掌握的情况是多少?”我直接问道。 杨伯君闻言,神色一凝,先是将办公室门轻轻关上,然后才走到办公桌前,神情郑重地坐下汇报:“县长,这个……不知道田书记和廖局长他们向您汇报的是多少?” 我摆摆手:“不管他们汇报多少,你就把你当时掌握的情况,如实告诉我。要客观。” 杨伯君沉吟片刻,开口道:“县长,我在石油公司搞清查时,看到合同上写的设备总价是四百万。财务上的付款凭证显示,分两次支付,一共也是四百万。至于东北设备厂那边,最终返还给胡玉生和薛红多少‘回扣’,这就不清楚了,后续的调查是公安部门负责的。” “那你们工作组当时掌握的线索,指向他们实际侵吞了多少?”我追问。 “县长,我们当时根据账目异常和初步调查,怀疑他们实际侵吞的金额在两百万左右。”杨伯君回答得很谨慎,“主要是设备实际价值与合同价差距巨大,而且付款流程存在明显违规操作。” 听到杨伯君的说法,再对比廖文波刚才汇报的一百六十万,我心里一沉。这前后差了四十万!薛红就算再能挥霍,短短一年多时间,能花掉四十万? “伯君,你们清不清楚薛红平时花钱是不是特别大手大脚?”我试图寻找解释,“比如,买汽车了吗?” 杨伯君摇摇头:“县长,我们工作组进驻没两天,薛红就不怎么来公司了,我连她人都没对上号。不过,倒是听公司里其他人议论过,说她花钱是比较厉害,穿得好,用得好。但汽车?那东西太扎眼了。东洪县里,也就毕瑞豪那几个大老板有私家小轿车,大部分车都是公家的。面包车倒是有私人买的,但薛红……她总不可能买个面包车吧?而且,就算她真买了车,那么大件的东西,能藏得住吗?公安那边肯定能查到。” 我心里疑窦更深。薛红就算再奢侈,也不可能在一年多时间里挥霍掉四十万。这笔钱的去向,恐怕没那么简单。难道廖文波……也配合着田嘉明,在金额上做了手脚? 我看着杨伯君,缓缓说道:“伯君,你再仔细回忆一下。这笔设备款,东北厂那边,到底有没有足额给胡玉生他们?或者说,有没有证据表明,胡玉生他们实际收到的钱,少于合同金额?” 杨伯君还是摇头:“县长,这些深挖细查的工作,都是廖局长他们在负责,我们工作组只负责前期的清查和移交线索。我们移交时,确实指出了合同价格虚高、付款异常等问题,并提供了相关账目凭证,具体侵吞数额的最终认定,是公安刑侦部门的职责范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不过……县长,那天晚上,就是曹县长他们喝多了那次,我从窗户外面……看到廖局长和曹县长喝了好几杯,气氛……挺热络的……” 我心里明白杨伯君的暗示。同在一个县里工作,干部之间不可能没有交往。相互敬杯酒,说几句场面话,甚至在某些事情上达成默契,都是官场常态。要求同志们之间完全不交流、不往来,既不现实,也容易制造隔阂。关键在于,这种交往的底线在哪里?是否损害了原则和公义?曹县长是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田嘉明和廖文波和他私下接触频繁,这本身确实值得警惕。 “我知道了。”我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不要对其他人提。” “明白,县长。”杨伯君点头。 下午五点钟,晓阳风尘仆仆地从市里赶了回来。她提着一个帆布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 “三傻子,我紧赶慢赶,总算在晚饭前回来了。”晓阳放下包,一边换鞋一边说,“满江部长和二嫂的父亲邢老都来了,他们对咱们有恩,咱们要是不露面,别说外人,就是老家的亲戚都得说咱们不懂规矩,忘本了。” 我看着她,心里暖暖的。晓阳总是能把这些人情世故处理得妥帖周到。她走进卫生间,接了一盆热水,又拿了洗衣粉,说道:三傻子,还有时间,你把我换下来的衣服,泡一泡,我们家老三洗的衣服,最干净了!” 我满心欢喜的把洗衣粉倒进盆里,开始揉搓衣服。 晓阳道“我看啊,你二哥夹在中间也为难。不过,朝阳,咱们尽到心意就好。邢老和满江部长都是明白人。咱们今晚主要是叙旧,不谈生意上的事。我来啊,就是给你把关的,现在新换了书记,大家都要低调一点。” 我拿起晓阳的贴身衣服搓洗,入手感觉有些异样:“晓阳,你这洗衣粉……好像不太起沫啊?清洁力怎么样?感觉滑溜溜的。” 晓阳拿起洗衣粉袋子看了看:“这是县里洁美公司生产的啊,招商引资来的大企业呢。县里不少单位都在用。怎么,有问题?”她拿起我搓洗的那件内衣看了看,“洗得挺干净的啊,污渍都掉了。” 我皱着眉,又搓了几下:“干净是干净,但泡沫太少了。你看,就这么点沫子。咱们老百姓洗衣服,不都看泡沫多不多吗?泡沫多的就觉得洗得干净,泡沫少的就觉得是假货、劣质品。洁美公司这洗衣粉,泡沫这么少,销量能好才怪。难怪听说他们经营困难。” 晓阳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拿着洗衣粉袋子仔细端详起来:“泡沫?对啊!三傻子,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听文静说啊,洁美公司的老板最近愁得头发都快白了,投入不小,可洗衣粉就是卖不动,找不到原因。他们光想着产品质量指标达标,什么去污力、PH值,实验室数据都挺好,我看就是忽略了消费者的直观感受!老百姓哪懂那些数据?你们洗衣服,是不是就认泡沫!” 她越说越兴奋,手里的衣服都忘了搓:“这就好比咱们做工作,政策再好,措施再得力,如果群众感受不到、不理解,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洁美公司就是犯了本本主义的错误,只盯着技术指标,没搞懂群众判断产品好坏的标准!群众的标准就是——泡沫多,就是好洗衣粉!” 我看着她兴奋的样子,笑道:“怎么,你还想给人洁美公司当顾问去?给他们上一课?” “顾问?”晓阳摇摇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熟悉的光芒,那是她看到商机时的神采,“三傻子,你这句话点醒我了!这不仅仅是个产品问题,这是个巨大的市场机会!你说,要是咱们……或者让建峰他们,在东洪工业园区投资建一个洗衣粉厂,有没有搞头?就专门生产泡沫多的洗衣粉!” 我吃了一惊:“建厂?晓阳,这可不是小事!投资起码得上百万吧?现在贷款利息多高啊!风险太大了!洁美公司就是前车之鉴!” 晓阳不以为然:“朝阳,你没听南巡讲话的精神吗?以后就是要搞市场经济!市场经济是什么?就是敢闯敢试!现在第一批富起来的人,哪个不是胆子大、敢贷款的?洁美公司失败是因为不懂市场!我们懂啊!我们懂老百姓的心思!我看啊,这事可以和建峰聊聊,看他有没有兴趣。他在那边搞外贸,路子广,资金也活络,对市场敏感。” 我沉吟道:“领导干部子女经商办企业,现在风声这么紧,建峰那边……” “建峰的情况不一样。”晓阳解释道,“他是拿别人的名字注册的公司,而且主要做出口外贸,帮东原的产品打开国际市场,这是市里都鼓励的事情!政策的出发点,是打击像周海英那种利用职权搞政商勾结、倒买倒卖的。对于正经做生意,合法经营,创造就业和税收的,组织上并没有说要一棍子打死,目的是规范市场秩序。建峰的外贸公司帮整个东原的地毯打开了销路,卖到了中东、欧洲甚至美洲,解决了市里不少就业,这就是实实在在的贡献。” 我想了想,确实如此。“这倒也是。如果只靠国内市场,咱们的地毯确实很难铺开。建峰的路子是对的。” 晓阳似乎没太在意我的感慨,她拿起洗衣粉袋子又闻了闻,然后用力拧干衣服,挂上衣架,转过身,一脸欣赏地看着我:“三傻子,你行啊!果然是实践出真知,洗衣服都能洗出商机来我看啊,就凭你这句话,要是告诉洁美公司,他们说不定就能找到病根,起死回生!” 她眼神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新的产业蓝图:“不过,我看可以联系建峰,看他愿不愿意在东洪投这个洗衣粉厂!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朝阳’牌,泡沫多,群众一看就喜欢!肯定能打开市场!” 谁也没想到,这卫生间里关于洗衣粉泡沫的闲聊,竟为东原市埋下了一个日后颇具规模的日化企业的种子。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和晓阳正准备出门去招待所,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这个点,应该是田嘉明来接我们了?”晓阳看了看表,五点四十五分。 我打开门,却颇为意外。门口站着的是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吕连群。他手里提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拘谨。 “县长,没打扰您吧?”吕连群的声音有些干涩。 “吕主任?你回来了?”我将他让进屋里,“今天刚回来的?怎么没多休息两天?” 吕连群将袋子放在门边,搓着手,在沙发边沿小心地坐下:“县长,我是今天早上回来的。在家休整了一天,想着还是得先来给您报备一声。关于……关于市纪委调查的情况,我想给您汇报一下。” 晓阳给他倒了杯茶:“吕主任,坐下说,喝口热水。” 吕连群双手接过茶杯,暖着手,深吸了一口气:“县长,调查已经结束了。市纪委初步跟我沟通了处理意见……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他声音低沉,带着苦涩。 党内严重警告。我心里明白了,这意味着吕连群的问题主要涉及违纪,尚未构成犯罪。这个处分不算轻,但也给了他继续工作的机会。 我点点头:“吕主任,欢迎你回到工作岗位。组织上对你的问题有了结论,就按结论办。吸取教训,以后把工作做好。” 吕连群显得有些激动:“县长!我向您汇报,我的主要问题,就是向企业搞了点摊派,要了些赞助。但这钱,我一分都没往自己兜里揣啊!都用在农委的工作上了,是为了解决实际困难!……我没想到……我真是没想到,李显平在曹河县,竟然……竟然敢收东洪那么多黑钱!市纪委的同志一开始还以为我也参与了石油公司工人安置收钱的事!县长,我冤枉啊!李博每次收的钱,一分都没给过我!都给了李显平那个王八蛋!” 他越说越气愤,忍不住骂了出来:“妈的!这个李博!把咱们东洪干部的脸都丢尽了!他收钱给李显平?李显平是曹河县委书记!这不是胡闹吗?这不是把咱们东洪往火坑里推吗?!现在好了,连累我也被调查!” 我理解他的愤怒和委屈,安抚道:“吕主任,事情的大致脉络,我基本清楚了。李显平打着李泰峰的名义安排工作,陈博在中间牵线搭桥,这是其中的联系。市纪委的调查报告我已经看过初稿。党内严重警告这个处分,对你是个警醒。你一定要深刻反思!民营企业嘛也不是唐僧肉,谁想咬一口就咬一口!这样搞下去,东洪的投资环境怎么改善?怎么会有企业愿意来?你作为县委办主任,更要带头维护好营商环境!” 吕连群连连点头:“是,是,县长教训的是!我一定深刻检讨!以后绝不再犯!”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工作。吕连群表示:“县长,我明天就想着去上班。您看……” 我考虑了一下:“吕主任,如果你觉得需要再调整一下状态,也没关系。现在县委书记还没到任,县委办的工作相对平稳。你可以在家休整几天,等年后再正式上班也可以。” 吕连群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县长,我休息好了,明天就能上班!在家待着心里更不踏实。”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县长,还有件事……我听朋友说,新来的县委书记,定了,是丁洪涛。”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这个话茬。人事任命,在正式文件下达前,都属于组织机密,不宜讨论。我转移话题道:“吕主任啊,县委书记的任命,可不是咱两说了算的,这个话题啊,咱们不讨论啊。至于东洪的事情,最终由省委督导组和市纪委调查组定论。我不是调查组成员,你呀也不需要向我汇报具体案情细节。既然组织上有了处理意见,就按处理意见办,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把今后的工作做好。特别是县委办的工作,要确保顺畅运转。” 吕连群会意,又说了几句感谢和表态的话:“谢谢县长关心!我一定吸取教训,努力工作!”便起身告辞了。他带来的那些袋子,最终在我和晓阳的坚持下,原封不动地提了回去。 看着吕连群离开的背影,我和晓阳对视一眼。丁洪涛? 晓阳点头道:“确实盛传现在是丁洪涛,也是奇怪,新书记还没来,底下人就传出来了!” 第1131章 阶级决定态度,屁股决定脑袋 六点整,我和晓阳准时迈出二号院的门槛。招待所的内院确实幽静,不对外开放的规矩无形中隔开了外界的喧嚣。寒风直往人脖领子里钻。 我裹紧大衣,脚步不自觉放缓,目光投向隔壁那座更显规整、此刻却黑洞洞的院子。“晓阳啊,”我抬手指了指,“以后看来是真要和丁书记做邻居了。” 晓阳的手臂在我臂弯里紧了紧,另一只手往上拉了拉羊毛围巾的边沿,只露出眼睛和光洁的额头。她的声音被围巾捂得有点闷,但依旧平和清晰:“丁洪涛接这个位置,资历摆在那。五十出头,正是干事业的年纪。在光明区做过常务副,又在市交通局当过一把手,该见的风浪都见过。东原交通这块牌子,在全省依旧拿得出手。”她顿了顿,清冷的空气里呼出一小团白雾,“不过,上次去东海考察,看人家那边省城连接线的高速项目都上马了,热火朝天。咱们这搞得高标准公路项目,下一步恐怕也得争取纳入省厅的国省道统一规划盘子了。差距……确实存在。” 脚下踩着方砖小路,枯枝被寒风刮得发出轻微细响,几只在枯枝上缩成一团的麻雀被脚步声惊动,扑棱棱飞向更高处,叽喳声短暂打破了院子的宁静。小花园里草木枯黄,更添了几分深冬的萧索。 推开小餐厅包间的红木门,一股混合着菜香、酒气和烟草味的暖流立刻扑面而来,里面的欢声笑语比这暖风更甚。圆桌旁,几张熟悉的面孔都到了:精神矍铄的王满江;穿着考究、神色圆融的闫嘉文;身体发福却的孙汉;还有田嘉明书记以及被他小心搀扶着、坐于主位的邢老爷子(。 “哎哟!看看谁来了!”王满江爽朗的笑声先人一步,人已离席大步迎过来,热情地握住我的手,又朝晓阳点点头,“老邢啊!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这张老脸不管用,但你邢大爷的面子那是真金白银!朝阳县长和晓阳秘书长百忙之中都来作陪,够份量啊!”他声音洪亮,带着平安县特有的那股亲热劲儿。 被点到名的邢老爷子正端着茶杯,手一抖差点溅出来,连忙站起身,脸上堆满笑容:“哎呀!满江书记啊,你这说的……不敢当,不敢当!真是没想到,没想到……太麻烦朝阳,太麻烦晓阳了……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说着还想拱手。 “邢大爷,您快请坐!”晓阳赶忙上前虚扶了一把,顺势将手里拎着的两瓶茅台放在旁边的备餐柜上,脸上笑容温婉得体,“新年好呀邢大爷,闫总,孙处长!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王满江笑着道:“哎呀,晓阳知道啊我现在只喝茅台啊!” “晓阳秘书长,新年好!”田嘉明也从邢老爷子身边站起来打招呼。 一番寒暄推让在所难免。座位又是一番谦让拉扯,最终还是把主位牢牢“钉”在了辈分最高的邢老爷子那边。邢老爷子被大家簇拥着坐下,虽然拘谨,但脸上那份被捧着的红晕是真真切切的。 “诸位!”田嘉明站起身来,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高兴,今天我是真高兴!首先啊,替邢大爷、替满江部长、闫总、孙处,更是替咱们平安县所有的老朋友、老同志,感谢县长和晓阳秘书长!能在年终这么紧张的时候,抽出时间啊参加我们这个私人小聚。这说明了啥?”他目光扫过全场,特意在王满江脸上停了停,“这充分说明了,咱们满江部长在县长心里的地位之重!说明了咱们邢老爷子在县长和秘书长心里的分量之沉!更说明了,咱们县长、秘书长,是念旧情、重感情的领导!” 王满江立刻接过话茬,笑容满面地抬手点了点田嘉明:“嘉明啊,你这马屁拍的,我都快坐不住了。但有一点你说到点子上了!”他转向我和晓阳,眼神略显慈爱,“这说明朝阳、晓阳,没有忘本!没有忘记平安县培养了他们,没有忘记咱们这些老兄弟、老领导、老亲戚!好,这就好!一个人啊,走得再高再远,也得记着根儿在哪!” “满江部长说得好!”闫嘉文立刻高声赞同。 “是啊,朝阳县长和晓阳秘书长一直都非常念旧情。”孙汉也笑着附和。 晓阳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老领导言重了,都是应该的。” 我也端起酒杯:“满江部长是老领导,平安县是我们的根。” 气氛在酒过三巡后渐渐到了微醺放松的阶段。邢老爷子一直努力端坐主位,话虽不多,但眼神里的期待却越来越明显。他再次端起酒杯,手腕有点颤,努力地清了清嗓子:“朝阳啊,晓阳啊……”他看着我俩,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特有的、小心翼翼的商量口吻,“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有出息。按说呢,我不该开这个口,给你们添麻烦。但今天既然满江部长也在,嘉文也在……”他看了旁边两人一眼,像是在寻求勇气和支持,“我和满江,还有嘉文,在东洪这边,也办了个建筑公司……” 王满江反应极快,立刻笑着接过话头,带着责备又维护的意味拍了拍邢老爷子的肩膀:“哎呀,邢老,您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开公司是好事嘛!您老带着我们发挥余热,支持地方建设,这是正能量!提这些,这不是显得朝阳和晓阳不懂事嘛?朝阳县长和晓阳秘书长能不懂这个理?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该照顾的地方,该倾斜的地方,还用咱们这些老家伙操心?”他话里话外都在提醒邢老爷子话说得“到位”了。 我和晓阳对视一眼,只是默契地微笑,没接话,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闫嘉文见缝插针,立刻端起第二杯酒,满脸真诚地看向我:“邢老说得对,咱们平安县搞建筑,那可是有底蕴的!远的不说,就说当初在安平乡,朝阳县长您当时一手抓的第六建筑公司,谁能想到一个小乡镇的工程队,能发展成今天这个规模?”他声音提高说道,“市里的南关体育场!那可是重点项目!就是咱们平安六建拿下来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划分业务范围的时候,六建主要的经营范围是乡镇工程,对吧?可现在呢?六建的旗子早就插遍东原各市区了!为啥?实力过硬!信誉过硬!只要是平安县来的建筑公司接活,人家东家啊都放心!不为别的,就因为平安县出人才啊!专业的经理、经验丰富的施工队多少外地的大工程,点名要咱平安县派队伍过去!这底气,这基础,追根溯源,是谁打下的?朝阳县长,您和庆合市长,是头功!” 这番话说完,满桌老友都纷纷点头,脸上的表情都写着“回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众人纷纷起身附和,杯盏相碰。酒水入喉,话题很自然地转向了平安县的过往点滴。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从多年前某个具体的工程如何克服困难,聊到孙向东的趣事轶闻,再到一些如今已难以复制的“艰苦创业”精神。 借着酒意,王满江脸上的红晕更深了,说话也带上了几分组织部长盘点“家谱”时的豪气:“朝阳啊,晓阳啊,说真的,我王满江在平安县组织部干了大半辈子,从干事熬到部长,虽然位置不高,但有一点啊,”他微微挺起胸膛,目光炯炯,“我可以拍着胸脯说,平安县走出去的干部队伍,在全市不敢说独一无二,但也绝对是响当当的!你们的父亲牧为,我的好兄弟啊,现在省劳动人事厅厅长;钟毅书记,这马上就要到省政协任副主席了,乾坤,水利厅的副厅长,这三个啊都是我的老领导、老上级,我今天不谈他们。单说后面这茬!”他手指虚空点过我和晓阳、田嘉明、孙汉,又向外延伸,“包括庆合市长、还有你们俩!廖自文、吴香梅、孙友福、市里的姜艳红……这一批批干部,哪个不是我看着从基层一点点成长起来,考察、推荐、送上去的?咱们平安县的干部队伍,那可是藏龙卧虎,青出于蓝!” “对对对!没有满江部长当年的慧眼识珠,我们哪有今天!”田嘉明反应最快,端起酒杯就离开座位,快步走到王满江身边,语气热络中带着明显的恭维,“老部长啊,您这话算是说到根儿上了!平安县的干部能在市里有这么强的影响力,能在关键岗位上说得上话,您这位组织部长功不可没!来来来,这杯酒,我代表我自己,也代表咱们今天在座的、受过您提携的平安干部,敬您!您必须得干了!” 王满江显然十分受用,毫不推辞,哈哈一笑,举杯豪迈地一饮而尽:“好!嘉明有心了!” 作为在场的晚辈,我和晓阳也适时举杯,向王满江、向邢老爷子、向在座各位敬酒。场面始终保持着一种热烈而融洽的氛围。邢老爷子稳坐主位,在大家轮番敬酒下,喝得最多,脸色红润,眼神都有点飘了。 推杯换盏,时间在觥筹交错中悄然滑过。眼看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指针即将划过十点,是该结束的时候了。邢老爷子眼神已显迷离,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在互道了一番新春祝福后,我主动开口: “邢大爷,满江部长,孙处长,闫总,嘉明啊,”我看了看手表,露出歉意,“明天市里有个重要会议,我和晓阳得一早赶过去。明天的早饭,就不陪各位吃了。”我看向田嘉明,“嘉明,就辛苦你一下,替我招待好邢大爷和各位老领导。” 田嘉明立刻起身,搀扶住摇摇晃晃的邢老爷子,姿态恭敬地应道:“县长您放心!这点小事交给我,您一百个放心!我一定当成政治任务来办!明天一早我就来招待所,保证让邢大爷、让各位老领导吃得好、休息好!” 送走了几位客人,看着他们或互相搀扶、或脚步发飘地回了各自的房间。我和晓阳这才转身,踏着夜色走回二号楼。冬夜的寒气比来时更重了几分,冷风像小刀子一样刮过脸庞,酒意也被彻底吹散。我下意识把大衣领子竖起来,脚步加快了几分。 “走快点,”我低声嘟囔,“刚才茶水喝多了,有点憋。” 晓阳无声地紧了紧挽着我的手臂,黑暗中,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促狭的声音像羽毛一样刮过耳边:“三傻子,肾功能衰退迹象很明显嘛?这才喝了几杯?” “嗯?”我故意放慢脚步,侧头看她,“秘书长这是开始质疑我的核心能力了?” 晓阳轻轻把头靠向我肩膀,更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亲昵的暖意:“我是关心你的状态……主要是怕你这精力没处释放,憋成了无名火撒到工作上去。我嘛,也是出于维护东洪大局稳定的需要,出于组织的关心……” 我心里不由地回了一句“谢谢组织的‘特别关心’”,嘴上却不再多言,加快步子冲回院子直奔卫生间。一通放水之后,浑身轻松不少。走出来,看到晓阳站在院子里等我,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正抬头看着点缀着几颗寒星的夜空。 “刚才看田嘉明对邢老爷子那殷勤劲儿,”我走到她身边,带着感慨,“这礼数,真是周到啊。” 晓阳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三傻子,记住一句话:人的地位,是随着关系变化的。小孩子在院子里有地位,那是因为他爸的官帽;等儿子有出息当了大官,他老子就算在村里种地,那也是‘老太爷’。阶级决定态度啊。” 晓阳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我拉着晓阳进了门,说道:“晓阳啊,今天这场饭局,我们原本以为邢大爷和满江部长是揣着事儿来的吧?结果人家从头到尾,除了邢大爷那句半截话被满江圆过去,正儿八经求人办事的话根本没有。” 晓阳微怔,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 晓阳笑着道道:“三傻子啊,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一开始的预设就是错的。人家就是来联络感情,或者说,是来看看形势、探探路子的。所以啊,以后更要记住:别人想找你帮忙,人家不把话挑明说出口,你就给我装傻充愣到底。真等他来求你,你再看情况帮一把,那是你雪中送炭,他得记着这份情。要是他没开口,你颠儿颠儿跑上去主动要帮忙?事情办成了,人家觉得是应该的,顶多嘴上说声谢;办得不合他意,心里还得埋怨你。原则问题上的忙,尤其如此,绝不能用别人的暗示来决定帮不帮,更不能由着我们的‘以为’来瞎掺和。” 熄灯之后,自是一阵温存……! 田嘉明把邢老爷子送回客房,确定老爷子倒头就睡,鼾声震天响之后,这才转身走向王满江住的房间。敲开门,王满江正泡脚看电视新闻。 “邢老安顿好了?”王满江赶忙抬了抬下巴招呼田嘉明坐。 田嘉明往小沙发上一靠,整个身体深深陷进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疲惫中带着一丝放松:“睡了,进去就打上呼噜了。今晚是真没少喝。” 王满江用毛巾擦着脚,脸上露出一丝男人间常见的、心照不宣的笑意:“嗨,老头要是不睡,其实这招待所内部的小歌厅,点两个姑娘唱唱歌解解乏还是可以的。环境挺好,也安全。” 田嘉明脸色一正,摆手道:“打住啊!满江部长,这话可别再说了。您是不知道,咱们东洪县在扫黄打非这块是真下狠手!我刚上任不久就搞过一波大的!这种事,我最见不得。” 王满江讪讪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切入正题:“行行行,当我没说。老田啊,我说实话,今天要不是邢老头亲自出面,就咱们几个,想让县长和晓阳秘书长一起出来吃顿饭,怕是不容易吧?”他把擦脚布放到一边,靠在椅子上。 田嘉明端起王满江给他倒的热茶,吹了吹热气,啜了一口,才摇摇头:“满江部长啊,这您可能有点小看朝阳县长了。我跟他打交道这段时间看,他对平安县的感情,那还是很深的。不然,”他放下茶杯,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感慨道,“您知道东洪这地方财政啥情况吗?穷!跟咱们平安当年都没法比!可县长就敢批条子!”他伸出三个手指头,“解决了公安局老干部集资房拆迁安置的资金,三十万!下一步,还要再拨一百五十万,给局里更新车辆装备,改善基层所的办公条件!满江部长啊,您是老组织部长,当过多年领导,您最清楚,一个地方的一把手,手里要是没点钱,不能给下面的干部职工解决点实际困难,那队伍还怎么带?背地里得戳烂脊梁骨!我这个公安局长,别的不敢说,就想抓住县长这次支持的机会,把全局干部职工最头疼的住房问题和基层装备落后这两块硬骨头啃下来!让大家看到点奔头!”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想干事、能干事的劲头。王满江认真地听着,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羡慕。平安县鼎盛时期,他当组织部长调配点经费没这么难,但到了东洪这穷地方,能这么快解决这么一大笔钱,确实需要魄力和能力。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田嘉明现在在东洪的地位,恐怕已经远超过他在平安县担任政法委副书记时了。毕竟,那时他并非书记县长甚至连自己这个组织部长都看不上眼的干部。 王满江顺着他的话头,也诉起自己的难处:“是啊,嘉明,你不容易。公安局的事情我这边是帮不上大忙了,主要是没这个职能。但我跟老邢、嘉文搞的这个建筑公司……” 田嘉明微微抬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打断他,脸上露出一种“尽在掌握”的淡然笑意:“公司那点事……问题不大。” 这四个字让王满江心头一跳,他立刻追问:“哦?嘉明,你在县里人脉广,说话管用,以后啊,要多照顾啊……” 田嘉明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掌控感:“部长啊,放心吧,以后绝对不会有流氓去你们的工地……。” 王满江眼睛一亮,说了几句之后,王满江又道:“嘉明啊,我听孙汉说啊,你和周海英关系非常好?我记得以前跟周海英关系铁的是孙汉孙处啊?他们都是在建委系统共事多年的老关系了。” 田嘉明嘴角勾起一个更深的弧度:“部长,您记性真好!以前啊,的确是孙汉和周海英走得更近些。都是一个系统出来的嘛。但此一时彼一时嘛。朋友之间嘛,相处久了,这距离自然也会有远有近。现在嘛,我跟海英聊得更投机,很多事上能说得上话。”他点到即止,没再说下去,留足了想象空间。 王满江人老成精,自然不再深问,只是感叹了一句:“难怪看孙汉今天坐在那,话不多,插不上什么劲儿。他那城管处长的位置,说起来也算实权部门,但都是些繁琐事务,油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上不去下不来的卡着,估计这日子也憋屈。久而久之,跟大家的关系……也就那样吧。” 两人又闲聊了一些其他县里的八卦和人事动态。墙上的挂钟指针悄然指向了十一点。田嘉明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告辞,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语气带着些感慨:“满江部长啊,有件事您听说了没?明天,就明天,钟毅书记就要去省上报到了。省政协副主席啊!这步棋,当初在平安县,甚至在东原市,估计都没几个人能料到吧?从一个县委书记直接上到市委书记,再杀入省政协当副主席……。” 王满江也感叹道:“钟毅同志,确实不简单。不光能力魄力有,我看这为人也正。前两天听人说,他不仅严惩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硬压着周海英把他那三百五十万都给退了回来!这份手腕和公心,不服不行。” 田嘉明却轻轻哼了一声,摇摇头,压低声音道:“老部长,您这话我得跟您捋一捋。周海英退了那三百五十万,没错,是钟书记压下来的结果。可您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坐在市委书记位置上的不是钟毅同志这样的,换一个……比方说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呢?这周海英会不会就不是退钱那么简单了?”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暗自感慨:“就像那晚在迎宾楼,看着那些领导觥筹交错,高谈阔论,满嘴都是关系、项目、资金……那滋味,有些圈子,不进去不行啊。” 他看向王满江,语气带上了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部长啊,实话实说,我就是普通家庭出来的干部,没什么背景。一步步熬到今天,在平安县当政法委副书记,在东洪干这公安局长,体会是越来越深了。说来说去,两个字概括:圈子!”他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沙发扶手,“你不加入圈子,想在这机关里往上走?难如登天!你自己单位的职务天花板,就是你人生的天花板啊!在乡里,能干到副乡长顶天了;在县里,干到副县长就是祖坟冒青烟!为啥?没人替你说话!没人给你开梯子!但你要是进了圈子,那就不一样了。圈子里的人,是你的人梯,是你的护城河!我田嘉明以前也是清高,觉得靠本事吃饭,不屑于搞这些团团伙伙,当然,那时候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这块料。”他自嘲地笑了笑,“可现在回过头看,傻!撞了南墙才知道疼。在体制内,不懂得靠近核心圈子,不懂得经营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单打独斗?那是匹夫之勇,走不远啊。” 王满江做了一辈子组织工作,对田嘉明这番话深有感触。他叹了口气,脸上显出复杂的情绪:“哎……嘉明啊,你这番话听着是有点扎心窝子,但……是这么个理啊!翻翻古书,这叫朋党;瞧瞧民国,那是派系;到了现在,说白了就是山头!从我干了十几年组织部长的经验来看,这用人啊,‘亲’字当头,无可厚非!古话说‘举贤不避亲’,反过来也成立。一个领导,用人的时候不为‘亲’,那他下面能用谁?谁能为他真心实意去干事、去扛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今天我王满江要不是平安县的老组织部长,你老兄会巴巴地跑来和我喝这顿酒吗?朝阳和晓阳今天会给我们这些‘过气’老家伙这么大的面子?”他看着田嘉明坦诚的脸,话锋一转,脸上堆起更为真切的笑容,俯身从床边沙发扶手上挂着的黑色公文包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厚鼓鼓、信封边缘被撑得棱角分明的牛皮纸信封,慢慢地、带着某种仪式感地推到了田嘉明面前的茶几上。 “嘉明啊,算起来,咱们也算平辈了。这不快过年了嘛,”他笑容可掬,“我这个做老哥的,给你拜个早年,一点心意,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田嘉明的目光在那信封上稍作停留,随即哼笑了一声,身体往后更深地靠进沙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眼神里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甚至还隐隐有丝失望:“满江部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拿这个给我?把我田嘉明当什么人了?” 王满江脸上笑容不变,伸出手指,在那厚实的信封上轻轻敲了两下,像在传递某种暗号:“拜年嘛!一点小意思,压岁钱!给孩子买点玩具也行啊。咱们老哥俩,还见外什么!” 田嘉明身体向后靠,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语气带着客气:“满江部长啊,我要是拿了你这个钱,我就不是田嘉明了。我田嘉明啊,还是有几分风骨的。我从来不把钱看得这么重,我看的是情义。我在平安县当干部,想的是照顾家里,照顾家族里的人;我到东洪县当局长,想的是照顾局里的干部职工。唯独没想过照顾自己。我对吃住都不讲究,说句实在话,我现在还住值班室。我就算要挣钱,也不挣这个钱。”他也伸出手指在信封上敲了敲,“足足有五千块吧?满江部长,收回去,收回去。”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坦诚:“其实在你们这事上,我也有小心思。想着给县长家里帮点忙,和朝阳加深联系,让公安局在东洪说上硬话。但今天听你这么一细聊,我才知道邢老爷子在县长面前都不敢随便开口。好吧,我知道以后的事该怎么办了,不用你们再费心。今天你来了,就是情分。我给你保证,你们在东洪的项目,平平安安。” 王满江听完,颇为感慨。他确实听说过田嘉明为人仗义,出手大方,倒没听说他收过谁的钱。他又推让了两次,都被田嘉明坚决拒绝。田嘉明最后说道:“满江部长啊,我要挣钱,绝对不挣这个钱。你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要挣钱也和你们一样,凭自己的本事。” 王满江之前还打算让县计委的主任老卢一起来,但老卢拒绝了。老卢是老实人,不愿掺和这些生意上的事,他阻止不了王满江,但也不愿同流。改革开放后,并非所有干部眼里只有钱,也有像老卢这样一批人,默默坚守着清贫和初心。 田嘉明看看手表已近十一点,便起身告辞。王满江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实在拿不准田嘉明这个人。这人居然不收钱,难道是嫌少不成? 而在县公安局家属院里,政委万金勇家中的喧嚣刚刚平息。十几个老干部挤在他家不大的客厅里,满满当当。 公安局家属院建于五十年代末,距今已有三十多年。虽然都是一门一院,但房间和院子都很狭小,干部房和职工房区别不大。万金勇家里来个二三十号人,连墙边都站满了人。 大家听到万金勇说已经从县里申请到了三十万的集资房拆迁安置专项经费,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三十万打底,加上自筹部分,基本能解决过渡安置问题。虽然不少老同志舍不得住了几十年的小院,不愿意再折腾,但想到儿女不少也在公安局工作,如果能盖上新房,也能解决子女的住宿问题,省得再和孩子挤在一起,最终多数人还是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直到十一点钟,人群才渐渐散了。副局长廖文波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着万金勇和局里的老干部们谈笑风生。房间里早已烟雾弥漫,地上散落着烟头、瓜子壳、花生壳。见众人走完,廖文波脸上的笑容才淡去,看向坐在沙发上略显疲惫的万金勇。 万金勇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廖文波:“文波,还有事?你又不缺房子住。” 廖文波走过来坐下,语气带着一丝犹豫:“政委,有件事我不知道办得对还是不对。” 万金勇指了指沙发:“坐吧。唉,谁都没想到,县长大手一挥,就给公安局批了三十万。二期启动资金基本有着落了。” 廖文波点头:“是啊,政委。当初一期项目,也是县长从省公安厅和市公安局协调后,争取了一些补贴资金才启动的。” 万金勇叹了口气:“是啊,一切问题的根源,说到底都是钱的问题。只要不差钱,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廖文波搓了把脸,略显疲惫地说道:“政委,我来给您汇报的,也是钱的事。是这样……薛红的案子,赃款追缴的情况,我跟您汇报一下。”他看万金勇忙活了一天,上午跑县政府,下午跑财政局,晚上又在家给老干部讲政策做工作,连晚饭都没顾上吃几口,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万金勇抽出烟盒,扔了一支给廖文波,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文波啊,薛红到底交代了多少钱?追回来多少?” 廖文波也点上烟,声音压低了些:“交代了200万。赃款……追回来160万现金和一些金银首饰、存折,折合大概190万出头。” “200万?”万金勇夹烟的手指顿了一下,“这和之前胡玉生那边交代的金额基本吻合。怪不得县长这么大方,我那汇报没五分钟,县长就批了条子。” 廖文波接口道:“是啊,公安局也没少挣钱,不然也不会五分钟就批钱了,换做以前,怕是要五个小时啊。” 万金勇摇摇头,夹着烟在空中虚点了两下:“文波呀,你这个观点不对。五个小时的汇报是好做的,但是五分钟的汇报不好做。你要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最关键的点?五个小时,面面俱到容易;五分钟,句句要害难。县长能这么快批,说明他清楚问题的关键,也信任我们的判断。”他顿了顿,问道:“那200万赃款,你们是不是已经按规定上交财政了?涉案资金,这是上次曹伟兵来局里强调过的,严禁截留。县长亲自在会上强调过,这次可不敢再犯错误了。” 廖文波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政委……没办法。我们交给财政……交了160万现金。剩下40万……确实一小部分被薛红挥霍了,还有一部分她买了金银首饰,大概有三十多万的现金……被局里留下了。” 万金勇一听,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盯着廖文波,声音带着惊怒:“文波!你说什么?你们又截留了三十多万?!” 廖文波连忙解释:“政委,我觉得田书记说得有道理啊!下一步清理小金库,规范罚没款,局里就没有一点机动经费了,完全要看财政脸色吃饭。加个油财政都能拖两个月,大家都是靠工资吃饭,每个月一两百块钱,谁垫得起?” 万金勇脸色铁青:“垫不起,也不敢截留!这是三十多万的涉案资金!性质不一样!案卷你怎么抹平?法院、检察院那边审核怎么过?你这是和犯罪嫌疑人串供!是犯罪!” 廖文波辩解道:“哎呀,政委,检察院和法院都是熟人嘛。再说田书记是政法委副书记,下一步很有可能当政法委书记。这也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法院和检察院不会深究的。更关键的是,薛红那更不会翻供啊!200万,弄不好就是死刑!100多万,我们这边再给她写点认罪态度好的材料,法院想想办法,判个十年,说不定七八年就能出来,薛红也愿意啊!” 万金勇痛心疾首:“文波!你糊涂啊!这事儿一旦查出来,你这不光是违纪,是犯罪!沈鹏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咱们本就是拿工资养家糊口的,何必为了公家的事,搭上一家老小的命运?这种事,文波,马上收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廖文波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无奈和一丝破釜沉舟:“来不及了呀……卷宗已经送到检察院了。结果报告也报到了市公安局。剩下的四十万,在报告里都是以‘查无实据’淡化处理了……” 万金勇听完,一屁股跌坐回沙发,手指颤抖地指着廖文波:“你……你怎么能这么信田嘉明!文波呀,你是搞刑警的,什么事什么阴暗面没见过?你难道不知道在你面前和颜悦色、人畜无害的人,背后可能连畜生都不如?你呀,太容易相信人了!你这是被人带沟里去了!” 廖文波这次语气反而平静了些:“田书记说了,这钱他不拿,他个人也不用,都是为公安局办事。出了事,他一个人全部扛着。就算把他毙了,他也不会说是我经办的。” 万金勇看着廖文波,眼神复杂,带着深深的忧虑和无力感,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文波啊……我只是担心……到最后……他说了不算啊……” 廖文波说道:“政委啊,你要对我们有信心,要看到公安局的未来嘛……” 万金勇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烟雾缭绕中,声音低沉下去,说道:“文波啊,一部分人看不到未来,那是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未来;一部分人啊觉得看到了未来,那是因为他们看到的是别人给他们看到的未来。我在公安局干了三十年了,用一句话总结:我们看到的人,都不是我们看到的人。我们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看不清。我们眼中的自己,不是自己;别人眼中的我们,也不是我们自己;我们眼中的别人,才是自己啊……,你呀要认清自己,认清局势!” 廖文波反复咀嚼着政委万金勇这番话,只觉得太过晦涩保守,远不如田嘉明描绘的“解决实际问题”来得实在。他说道:“政委啊,这个李市长在平安县当局长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干的吗?” 万金勇摇摇头,无奈说道:“文波啊,李市长是不是这么干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李市长在平安县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县长和书记是亲如兄弟,李市长和邓县长、钟书记那也是亲如兄弟!现在东洪的书记是谁?还不知道!时代不一样,环境不一样啊!你自己掂量一下,风险有多大?”他加重语气,“开头难,收尾更难!这三十多万,就是个雷!” 第 1132章 万政委语重心长,钟书记告别东原 深夜,东洪县公安局家属院万金勇政委家中。屋外寒风呼啸,发出沙沙的响声。屋内,炉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 副局长廖文波坐在硬木椅上,身体微微前倾,眉头紧锁。他是来寻求安慰和支持的,没想到一向温和谨慎的政委万金勇——听完他的讲述,兜头又是一盆冷水。 “政委啊,”廖文波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我今晚来,不是给您添堵,也不是非要您说我对错。我就是心里……有点没底。您说的都对,看人看事,有时候连自己都看不清。可咱们也不能因为看不清,就把田书记这个人全盘否定了吧?公安局以前在向来,说不上硬话,连酱油厂的人都看不上咱们公安局,局里面那缺钱也缺得厉害,田书记现在一门心思想给大伙儿捞点‘活钱’,图个办事方便,这也是惯例嘛,就和抓赌一样,这赌博抓的钱,大家也都灵活处理了嘛,政委啊,我看啊,您是太小心了,这能有什么大错?” 万金勇裹着件半旧的棉袄,双手拢在袖子里,靠着椅背,炉火的光映在他脸上,皱纹显得更深了些。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缭绕。 “文波啊,你用我的话来反驳我,学得快,用得也巧。”他声音不高,透着股过来人的沧桑,又语重心长的道:“田书记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关键时候会不会拉你一把?说实话,我不清楚,也没法给你打包票。我只是提醒你,你才多大?三十多岁就干到副局长,在咱们局班子包括整个东原,也是屈指可数了吧,年轻啊,这就是你最大的本钱!你就算什么出格的事都不做,安安稳稳躺在这副局长的位置上熬资历,按部就班,咱不说局长,下一步熬到政委的位置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你现在非要蹚这趟浑水,掺和这些不该掺和的事,我是真怕啊……干得越多,错的越多,到时候怎么收场?” 廖文波抬起头,往里面坐了坐,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精气神和不服:“政委啊!现在的年轻干部,是都想着进步,大家最痛恨的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干部!站在位置上不为大伙儿说话,不为大伙儿争取利益,那跟摆设有什么区别?用田书记的话说,那是不作为嘛!政委啊,我这个人,宁愿当一个敢干事、能扛事的副局长,哪怕得罪人,也不愿意当个不干事、光享福的太平局长、太平政委!”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刺耳,明显在说万金勇平日的“推”与“拖”。 万金勇被顶了一下,脸上却没半分恼意,反而露出一丝苦笑。他是真拿廖文波当自己的得意门生,甚至当半个儿子看。他了解这徒弟的脾气,也欣赏他这股子冲劲,只是觉得他还是经验不足。 “你小子啊,又在这儿点我是不是?”万金勇无奈地摇摇头,“我是真不知道嘉明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么信他?哎……也许这就是他的人格魅力吧。他来了之后,确实给局里办了几件实事,办了几个大案子,咱们局啊在县里也有地位了,不然的话,县长不可能一次性批这么多钱,县里几大班子啊年前还要来慰问大家,这里面有老田的原因,这点啊我不否认。但是文波啊,”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以为谁不想大刀阔斧、指点江山?谁不想惩恶扬善、留名青史?你我都清楚,咱们不是什么世家子弟,朝里没人,线上也没硬靠山。这种情况下,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出了事,谁来给你兜底?谁来给你擦屁股?这一点你想清楚没有?” 万金勇将烟头丢在了铁簸箕里,顿了顿说道:“文波啊,我举个例子啊,今天这事,如果将来真捅破了天,田嘉明一句话‘我不知道’,轻飘飘把自己摘干净,你怎么办?你可是经办人,刑警大队长,到时候,这个责任啊,你怎么办?你看县长的背景是硬,但你人家多低调?领导最大的本事是协调平衡,是受委屈,不是出风头!文波,你别看我当这个政委,不敢放狠话,不敢拍桌子,那是咱这些普通干部在夹缝里求生存的智慧!县里前前后后栽进去多少干部了?教训还不够深刻吗?有时候,软一点,比硬碰硬强得多!田书记这么搞,我是担心出事,担心你误了前程不说,还害了家庭。” 廖文波梗着脖子,语气执拗:“政委!您怎么就不盼着局里好呢?我之前和你一样,对田书记有成见,但是我们要对事不对人啊,我觉得您对田书记成见太深了!您听听他讲的道理,句句在理!公安局要发展,干警要待遇,没有钱寸步难行!他这是在为全局谋出路!” 万金勇看着徒弟倔强的脸,心中无奈更甚。他知道廖文波今晚来,并非真想听他的意见,不过是寻求一种心理认同,想打消内心的不安。他疲惫地摆摆手:“好了好了,文波。我说过,我这人有时候连自己都看不透,更别说看透别人了。你记住这句话,任何人的观点都是一种偏见,没有客观,没有例外,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视角不同。” 廖文波说道:“师傅,你啊,确实是适合干政委!这道理啊,可是够消极的啊!” 万金勇继续道:“活了大半辈子,道理啊不是悟出来的,都是撞南墙啊撞出来的。 万金勇指着窗外,指了指窗户,继续说道:“文波啊,越是天寒地冻越不会有人雪中送炭,越是飞黄腾达越有人锦上添花,人啊,复杂,我对你好啊,不是害你,和养儿防老一个道理吧,我这个年龄,包括你这年龄,怕什么?怕失去!正是因为怕失去,我们才在焦虑与紧张中度过,为什么怕失去,因为我们都有子女,有家庭。有人啊把人看成是一场短跑,最多三万六千天嘛,但是错了,人生是一场接力赛,是几代人的接力啊。我们总想着把财富和地位给咱们的子女和家庭嘛,这没有错。但是啊,文波,我要提醒你,我既是你的师傅,也是局里面的政委,咱们可以圆滑一些,也可以事故一些,但是月缺不改管,剑折不改钢,做人的底线,可不能破啊。 廖文波只是静静的抽着烟,听着万金勇的唠叨。 想着得到谁的认可啊,终归要成为谁的奴隶!没当过领导的人,都觉得当领导很简单,其实啊,当领导啊是最难的。文波啊,我的担忧,我的看法,都跟你交了底。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是杞人忧天。对错如何,交给时间吧。不过文波,”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清醒,“我从来没有不支持田书记的工作,这点组织上清楚。我这人斗争精神是差点,但绝不会给组织添乱,更不会拖后腿。否则,他田嘉明一个外来的和尚,能在公安局这么快就说了算?我们不争功,也不添乱,该自己做好的本分,做到位。咱们公安局是执法单位,执法更要守法!你们把违法当手段,把截留涉案资金当‘活钱’,我……只能说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至于能不能起效果,唉,看老天爷安排吧。说到底,人呐,有时候真得认命。年纪越大,越信这个。” 他顿了顿,看着廖文波依旧紧绷的脸,最后语重心长地嘱咐了一句:“文波,县长是个明白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们截留那三十万,他未必真不知道,也未必心里没疑问。我劝你一句,给自己留条退路,找个机会,把这事儿跟县长私下交个底,透透风。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东窗事发,县委、政府那边,起码还有人知道你的处境,还能替你说句话啊!” 廖文波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师傅。”算是应承下来,但看神色,并未真正听进去。 万金勇艰难地起身,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席卷全身。他坚持着,拖着步子,亲自把廖文波送到小院门口。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人一个激灵。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呜的声响,天空阴沉如墨,不见半点星光。 “文波啊,”万金勇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掏心窝子的话,我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没这么讲过。你是我在刑警队带的最后一个徒弟,也是我最看重的一个。当初调整分工,为了你能分管刑侦,我不惜跟田书记拍了桌子。那是我这大半辈子在局里头一回跟人红脸……”他重重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徒弟,“人可以办不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但绝对不能办坏事!你可以不当个多么出色的领导,但也绝不能当一个祸害人的坏领导啊!” 廖文波站在风雪中,听着师傅近乎诀别的叮嘱,心头也涌起一股异样的沉重。他用力点点头:“师傅,您放心!我都记下了!我是真心实意想着为局里面办几件实事!” 万金勇没再说话,只是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双手更深地插进袖管里,佝偻着背,目送着廖文波的身影被浓重的夜色和风雪一点点吞没。他伸出手,在冰冷的空气里徒劳地抓了抓,只有刺骨的寒风从指缝间溜走。他知道,天气预报说的大雪,终究是要落下来的。 1992年1月28日是农历腊月廿四,北方的小年,清晨在东原市与邻市交界处公路旁,寒风裹挟着细密的雪花,在空旷的省道旁肆意飞舞。几辆黑色的皇冠轿车静静地停在路边,引擎盖和车顶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市委书记钟毅、市长张庆合、市委副书记唐瑞林以及其他几位常委,算着时间都站在风雪中,目光投向省城方向,默默等待着。 钟毅紧了紧身上的呢子大衣领口,脸上带着惯常的沉稳微笑,对身旁的张庆合和王瑞凤说:“庆合、瑞凤,担子不轻啊。开完干部大会,紧接着就是市两会了。咱们东原这次两会,怕是全省最晚的了。” 张庆合点点头,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中:“是啊,书记。前段日子调查组任务重,情况复杂,为了稳妥起见,才拖到现在。尘埃落定再开会,心里踏实。” 王瑞凤接口道,语气带着理解和决心:“情况特殊,晚点开总比仓促开、出问题强。现在联合调查组收尾了,正好开两会统一思想,布置新一年的工作。” 不远处,唐瑞林背着手,神态颇为自得。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宣传部长白鸽和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点拨的意味:“白部长,志远秘书长,新书记今天上任,有些工作要提前做在前面啊。” 白鸽和郭志远都看向他。唐瑞林继续说:“钟书记高升省政协副主席,这是好事。但咱们市委大院、包括下面各区县、市直单位的宣传栏、展板,上面那些钟书记的照片、讲话摘录,是不是该清理更新一下了?要体现对新班子的支持嘛,与时俱进很重要。”他目光扫过郭志远,“志远啊,市委大院内部这块,你牵头尽快落实。” 郭志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好的,唐书记。”他心中却是一阵翻腾。钟毅一走,他这个市委秘书长的位置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按照惯例,新书记通常都会带自己人上任。他暗自盘算着自己的出路,去政府系统?但市长张庆合位置稳固,副市长位置也已满员……一时竟有些茫然。 唐瑞林又转向白鸽:“白部长,全市的宣传口子,特别是新闻报道的口径、提法,也要注意调整,逐步适应新领导的新思路、新要求。宣传部门要增强政治敏锐性啊。” 白鸽眉头微蹙,有些不解:“唐书记,钟书记这是升任省领导,咱们是不是……没必要这么急吧?” 唐瑞林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语气带着点教导的味道:“白部长,此言差矣。伟正部长是省委组织部下来的,以前也在咱们东原当过组织部长,我了解他。干党务工作出身的人,最重细节、最讲规矩。我们提前想到、做到,这叫工作主动,也是对领导的尊重。鸿基秘书长在省委奉行的也是这一套,工作想在前面、说在前面,这才是高水平嘛。” 郭志远听着,目光依旧凝视着省道尽头,心中那份感慨更深了。官场沉浮,人走茶凉,有时凉得就是这么快。 就在这时,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的声音传来:“钟书记,张市长,领导的车到了!” 只见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冲破风雪,由远及近,稳稳地停在众人面前。王瑞凤快步上前,拉开了后座车门。 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曹立人穿着深色风衣,围着围巾,精神矍铄地走下车。他对面车门也随即打开,新任东原市委书记于伟正面带微笑,迈步下车。风雪瞬间扑打在他身上。 “立人部长!一路辛苦了!”钟毅热情地伸出手,与曹立人紧紧相握。 “钟毅同志,庆合同志,瑞凤同志,你们太客气了,怎么又迎到交界处了?”曹立人声音洪亮,带着笑意。 钟毅笑道:“立人部长,这次不一样!我们是隆重欢迎伟正同志重返东原,担起这副重担啊!” 曹立人看向身旁的于伟正:“伟正,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于伟正看着熟悉又略显陌生的风雪东原,感慨道:“立人部长啊,真是‘半载长安客意寒,一鞭归兴旧家山’啊!我是东原人,对东原这片土地和这里的干部群众,感情很深!” 钟毅接口道,语气真诚:“‘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故乡一盏灯啊’。伟正同志,东原的父老乡亲都盼着你回来,带领大家干出新成绩!” 众人简单寒暄后,车队再次启程,驶向东原市区。 市委礼堂内庄严肃穆,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全市领导干部会议”的红色横幅。台下座无虚席,全市县处级以上干部全部到场,安静地等待着会议开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氛,既有对过去岁月的怀念,也有对未来的期待与忐忑。 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曹立人,省政协党组成员、原市委书记钟毅,新任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依次在主席台就座。张庆合面前的话筒已经打开,他扫视全场,声音沉稳: “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会议的主要任务是宣布省委关于东原市委主要领导同志职务调整的决定。出席今天会议的领导有: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曹立人同志,省政协党组成员钟毅同志,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于伟正同志,参加会议的有东原市老同志和老领导,各区县和市直各单位、各部门,市属高等院校、企业负责同志……下面,请立人部长宣读省委文件。” 曹立人调整了一下话筒高度,取出一份红头文件。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礼堂的每个角落:“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钟毅同志不再担任中共东原市委委员、常委、书记职务;于伟正同志任中共东原市委委员、常委、书记……” 文件宣读完毕,张庆合接着说:“下面,请钟毅同志讲话。” 钟毅站起身,先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又转身与曹立人、于伟正郑重握手。相机闪光灯亮成一片,记录下这个时刻。 他回到座位,没有拿讲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同志们,时间过得真快。”他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在东原工作的这几年,与大家共同奋斗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首先,我坚决拥护省委决定,衷心感谢省委的信任和同志们的支持。同时,热烈欢迎伟正同志回东原主持工作!”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本来准备了讲稿,今天就不念了,和大家说说心里话。我们这代人,经历了革命与建设的风风雨雨,亲眼见证了东原的变迁,国家的巨变。记得我刚到东原时,全市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没有一家像样的企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很苦……。” “面对这种情况,我们没有等靠要,而是带领全市人民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钟毅的声音渐渐提高,“我们硬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在全市利用三年时间,修建了二千三百五十二公里的高标准公路,实现了县县通油路、乡乡通公路。我们白手起家创办了东原工业园区,引进了一批优质企业,为东原的工业发展奠定了基础……。” 台下鸦雀无声,许多干部的眼眶已经开始湿润。这些往事,他们都是亲历者,此刻听钟毅娓娓道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艰苦创业的岁月。 “这些成绩的取得,靠的是什么?”钟毅环视全场,“靠的是改革开放的政策指引,靠的是省委的坚强领导,靠的是全市干部群众的团结奋斗!我们始终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大胆地试、大胆地闯。” “东原的发展,一直伴随着各种矛盾和挑战。”钟毅的语气变得深沉,“这些矛盾和挑战,困扰着我们,也磨砺着我们,更推动着我们不断向前。说到底,许多问题根源在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调整。同志们,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大家最近都看了报纸,听了广播,……南巡讲话的精神,科学地回答了困扰我们的根本问题,明确了方向,坚定了信心……” “关于过去的工作,讲了很多,今天不再重复。感谢同志们这些年对我的包容、理解和支持。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在什么岗位,我将一如既往地关心东原的发展,支持东原的工作!”钟毅的讲话简短而克制,说完向台下再次点头致意。 张庆合接着主持:“下面,请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讲话。” 于伟正打开话筒,声音清晰有力:“同志们!我坚决拥护省委决定,衷心感谢省委的信任!同时,请允许我代表东原市四套班子和全市人民,向钟毅同志为东原发展所做出的卓越贡献,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他转向钟毅,语气诚恳而深沉:“钟毅同志在东原工作期间,是东原发展史上极不平凡、极其复杂的特殊时期。三年多来,钟毅同志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团结带领全市广大干部群众,解放思想、锐意改革、攻坚克难,开创了东原改革开放和四个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 于伟正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中充满敬意:“在交通建设方面,钟毅同志带领大家不等不靠、自力更生,克服资金不足、技术缺乏等重重困难,修建了贯穿全市的高标准公路网络,彻底改变了东原交通闭塞的落后面貌,在全省和全国交通建设提供了样板……!''” “在工业发展方面,”于伟正继续说道,“钟毅同志以超前的眼光和胆识,在一片荒地上规划建设了东原工业开发区。从亲自带队招商引资,到为企业排忧解难,钟毅同志倾注了大量心血。如今,园区已入驻企业28家,提供就业岗位1万多个,成为东原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 台下响起阵阵掌声,许多与会者不住点头,这些成就他们都有切身感受。 于伟正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特别是在改革开放方面,钟毅同志始终站在时代前沿,以巨大的政治勇气和智慧,推动东原在多个领域率先突破。在企业改制、招商引资、工农商贸一体化等方面推出了一系列创新举措,有些甚至走在了全省前列……” 于伟正的声音有些动容,“钟毅同志是把全部心血都献给了东原这片土地,献给了东原人民。东原的地区生产总值翻了一番,财政收入增长了两倍,城乡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深刻变化。这些成就的取得,钟毅同志功不可没!” 于伟正郑重表示:“省委决定钟毅同志担任省政协党组成员,既是对他个人能力的充分肯定,也是对东原工作的极大认可!我们感到由衷的高兴,也恳请钟毅同志继续关心支持东原!” 他转而面向全场:“省委派我回东原工作,我深感责任重大,使命光荣。我向大家郑重表态:新一届市委班子,将带头加强学习,深刻领会、坚决贯彻党中央和省委的各项决策部署,确保政令畅通;带头真抓实干,深入基层调查研究,察实情、求实效,一张蓝图绘到底;带头廉洁自律,严格遵守党章党规党纪,管好自己、管好家人、管好身边工作人员,要求同志们做到的,我首先做到,要求同志们不做的,我坚决不做!”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在此,我也郑重表态:如果有人打着我的旗号,或者以我的亲戚朋友的名义,在东原打招呼、托关系、办企业、做生意的,请大家无论真假,一概拒绝!并向省市纪委如实反映!我是东原人,我对东原只有公心,绝无私利!欢迎大家监督!” 于伟正最后说道:“同志们!当前,首要的政治任务就是深入学习、全面贯彻南巡重要讲话精神!我们要深刻领会其核心要义,坚定改革信心,把改革开放的各项举措在东原大地落到实处、生根发芽!要把发展作为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让东原人民过上好日子上……。我相信,在省委的坚强领导下,在全市干部群众的共同努力下,我们一定能够克服困难,开拓进取,以实际行动向省委和东原人民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谢谢大家!” 张庆合最后说:“下面,请立人部长作指示。” 曹立人神情庄重:“同志们啊!省委决定召开这次全市领导干部会议,充分体现了省委对东原工作的高度重视,是对东原领导班子建设和干部成长的关心与厚爱。” 紧接着,曹立人看向钟毅:“钟毅同志啊政治坚定,大局意识强,领导经验丰富,改革创新意识强,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突出。作风过硬,要求严格。在东原工作期间,团结带领全市干部群众,艰苦创业,真抓实干,在推动改革开放、经济发展、城市建设,特别是在交通建设和党风廉政建设上,都取得了历史性成就,为东原的长远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省委对钟毅同志在东原的工作是高度认可、充分肯定的!” 他看向于伟正,说道:“伟正同志啊,大家都不陌生了,伟正同志政治立场坚定,党性观念强,领导经验丰富,统筹协调和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突出。视野开阔,思想解放,工作有激情、有闯劲、有韧劲。作风干练,为人公道正派,自我要求严格。无论是在东原、东宁还是省委组织部工作期间,都取得了显著成绩,赢得了广泛的群众基础和良好口碑。省委认为,于伟正同志是担任东原市委书记的合适人选。相信伟正同志一定能够团结带领市委一班人,恪尽职守,扎实工作,不负省委重托,不负东原人民期望!” 曹立人看向会场,说道:“新班子要有新气象,新起点要有新作为啊。希望东原全市各级领导干部,切实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中央和省委的决定精神上来,全力支持于伟正同志的工作,维护市委班子的团结统一。要坚定不移地推动改革开放向纵深发展,牢牢抓住发展这个第一要务,把精力集中到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上来。要把党的政治建设摆在首位,严格落实全面从严治党政治责任,营造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以更加昂扬的斗志、更加务实的作风,推动东原各项工作再上新台阶!我就讲这些。” 会议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干部们有序离场。当曹立人、钟毅、于伟正、张庆合等领导走出礼堂大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由得停下脚步。 市委大院的主干道两旁,不知何时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大雪依旧纷飞,干部群众自发地站在风雪中,许多人头发、肩膀都已落满白雪,静静地等待着。看到钟毅出来,人群出现了轻微的骚动,无声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曹立人看着这漫天风雪中默默相送的人群,神色肃然,轻声对钟毅说:“钟毅同志,‘天公似惜君行远,风雪相随送出城’啊。这是民心所向,就是对你工作的最高评价啊。” 钟毅站在礼堂高高的台阶上,望着风雪中那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饱含深情的面孔,眼窝瞬间一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走下台阶,主动伸出手,走向人群。 “钟书记,保重啊!”李老革命在剑锋的搀扶下,紧紧握住钟毅的手,声音略显哽咽。 钟毅上前一步,抓着李老革命的手说道:“李老啊,您不是在住院”! 李老革命颤颤巍巍的道:“我这把老骨头,爬也要来送你啊!” 李老革命凝视着钟书记,说道:“钟毅啊,你呀,头发都要白完了啊!” 钟毅坦然一笑,说道:“这不是没有染头!染了头就黑了。” 李老革命伸手在钟毅手上拍了拍,说道:“哎,不容易啊,我在你这个年龄,起码头发还是黑的,钟毅啊,操劳了大半生,年龄也不小了,以后,要保重啊!” 钟毅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您老也保重啊!” “钟书记,常回来看看!”几位市委办的干部红着眼圈说道。 一声声质朴的道别,在风雪中断断续续地传来。钟毅一一握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眼神里充满了感动与不舍。雪花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他却浑然不觉。 张庆合、王瑞凤、白鸽、李尚武、孙友福、吴香梅、张云飞、廖自文、常云超、方建勇、夏南平、史国宇、向建民……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眼圈泛红,饱含热泪。周海英站在人群之中,也抬手抹了下眼角。我和晓阳并肩而立,等待着与老领导最后话别。 钟书记走过长长的送行队伍,终于来到了我和晓阳面前。钟书记与晓阳握手,然后转向我,两只手紧紧相握。钟毅的眼中满是期许,他抬起左手,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人群随着钟毅走向汽车的步伐缓缓移动,簇拥着他。风雪中,钟毅的头发白了,肩头湿了。他走到车门前,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为钟书记拉开车门。钟毅没有立刻上车,他转过身,再次向风雪中送行的人群深深鞠躬! “钟书记好——!”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钟书记好!” “好!” “好!” …… 刹那间,整齐而真挚的呐喊声响彻市委大院,盖过了呼啸的风雪!这喊声发自肺腑,凝聚着人民群众对一位好书记的深厚感情和由衷爱戴。 钟毅的眼眶终于湿润了。他再次向大家挥了挥手,弯腰坐进车里。汽车缓缓启动,沿着市委大院的主干道驶向大门。道路两旁,送行的人群依旧伫立在风雪中,沿着市政大街蔓延开去。许多人跟着汽车小跑着,挥舞着手臂,呼喊着送别的话语。 车窗内,钟毅脸上的微笑渐渐被无声滑落的泪水取代。他透过车窗,望着那些在风雪中为他送行的人们,望着这座他奋斗了一辈子的土地百感交集。 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新的时代,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浩荡春风,伴随着“三个有利于”的思想解放,正磅礴开启。我们正身处民族复兴的伟大征程中,见证着一个古老国度在自我救赎与变革中迸发出的磅礴伟力,这奋进的征程,必将势不可挡。上下五千年,这就是最好的时代…… 第 1133章 于伟正开会定调,丁局长慌不择路 新任市委书记于伟正马不停蹄地走访了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机关,亲切看望干部职工,又专程慰问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正厅级老干部。第二天一早,离正式上班还有些时间,市委小会议室里便坐满了人。全市整治整改工作专题会议准时召开。 市长张庆合、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省委督查室处长俞淑清,以及纪委、政法委、组织部、公安局等相关部门的主要负责同志悉数到场。会议室内气氛严肃,只余翻阅文件和轻微的咳嗽声。 于伟正步入会议室,三七分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目光平和却透着审视。他脱下深色风衣,露出笔挺的西装和整洁的领带,在一丝不苟的仪表下,透着一股书卷气与沉稳并重的气场。他走到主位坐下,动作从容。 “同志们,利用上班前的时间,抓紧开个短会。”于伟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主要听一下关于李显平案引发的系列问题整治的进展情况。庆合同志跟我说,是由瑞凤同志牵头负责的?”他目光转向王瑞凤。 王瑞凤微微欠身:“是的,于书记,这项工作由我在具体牵头。” “好,”于伟正点点头,环视会场,“那就请瑞凤同志主持会议。大家抓紧时间,直奔主题。” 王瑞凤翻开面前的文件夹:“书记,各位领导,我先把整体背景和基本情况汇报一下。这次整治工作的直接起因,是东洪县政协主席胡延坤同志在押期间非正常死亡,其子胡玉生涉嫌重大职务犯罪和盗窃国家石油资源被公安机关查获。此案暴露出东洪县乃至我市在干部管理、执法监督、国企监管等方面存在的深层次问题,性质严重,影响恶劣。” 她条理清晰地梳理了事件脉络,从胡延坤死亡引发调查,牵出沈鹏倒卖大桥建材、胡玉生监守自盗,再到由此带出的东洪县乃至东原市部分干部违纪违法问题,以及联合调查组进驻后的工作进展。 “目前,”王瑞凤总结道,“主要涉案人员基本查清,部分案件已进入司法程序。下面,请尚武同志汇报公安侦查方面的具体进展。” 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清了清嗓子,打开笔记本:“于书记,各位领导,我汇报一下公安侦查的核心情况。东洪县委原常委、副县长兼公安局长沈鹏,利用职务之便,监守自盗,倒卖平水河大桥1至4号桥建设钢材、水泥等关键建材,证据确凿。其犯罪过程是:盗窃行为被时任县长焦进岗同志发现后,沈鹏迫于压力,仅返还了部分尚未出手的赃物,其余已销往外地的无法追回。为填补窟窿,掩盖罪行,沈鹏以远低于市场价购入大量劣质材料以次充好。这直接导致平水河大桥1至4号桥结构受损,成为不同程度的危桥,给国家财产和人民群众生命安全造成巨大隐患。此外,沈鹏还涉嫌买凶杀害举报人胡延坤同志,相关证据链完整,已移交司法机关。法院一审已判决沈鹏死刑,立即执行。” 于伟正在笔记本上写下“东洪沈鹏,死刑”几个字,笔迹工整。 李尚武继续道:“第二起重点案件,东洪县石油公司原党委副书记、总经理胡玉生。主要涉及两项犯罪:一是在设备采购中,与东北设备厂内外勾结,虚高报价,共同侵吞国有资产,初步核定损失超过四百万元;二是利用职务之便,长期盗窃国家石油资源,涉案金额估计在一百五十万至两百万元之间。胡玉生案时间跨度长,涉案人员关系复杂,目前仍在深入侦办中。东洪县公安局前期追赃工作已追回石油款74万和设备款现金160万元。” 听到这里,于伟正抬起头,平静地问道:“尚武同志,我打断一下啊,设备采购总金额四百多万,东北厂实际成交价两百多万,中间两百多万的差价是涉案金额。现在追回一百六十万,应该还有四十多万的去向,这个查清楚了吗?” 李尚武面色略显凝重:“于书记,这四十万的具体流向,东洪县局那边还在加紧核查梳理中,目前尚未完全理清。” 于伟正微微颔首,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案件从发生到现在,时间不短了。涉案资金的去向是核心问题,必须彻底查清查实,一分一厘都不能含糊。瑞凤同志,尚武同志,请务必督促东洪县委、县政府和公安局,尽快把资金账目理清楚,把涉案金额、人员搞准确。这关系到案件的最终定性,也关系到对人民财产损失的挽回程度。”他目光扫过王瑞凤和李尚武。 王瑞凤和李尚武都郑重地点点头:“明白,书记。” 李尚武又简要汇报了其他几起关联案件的侦办情况后,王瑞凤看向纪委书记林华西:“华西同志,纪委这边的情况也请汇报一下。” 林华西推了推眼镜:“于书记,各位领导,纪委主要负责涉案干部违纪问题的核查处理。曹河县系列案件已全部办结,处理结果已经市委常委会确认:一名县委常委被移送司法,两名副县级干部被免职,四名科级干部受到党纪政纪处分,六十二名科级及以下干部退还了不当所得或作出深刻检查。这些处理都是严格依据调查事实和党纪法规作出的。” 于伟正放下笔:“钟毅同志主持市委工作时作出的处理决定,本届市委全部认账。现在还有哪些‘尾巴’没处理完?重点说说这些。” 林华西翻了一页材料:“目前主要的‘尾巴’,就是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同志的处理问题。丁刚同志目前处于停职状态,纪委对其问题的核查已基本结束。” “停职状态?”于伟正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没有形成最终处理意见,是事实没查清,还是其他原因?” 林华西斟酌着措辞:“于书记,情况基本查清了。主要问题是,丁刚同志在分管领域之外,干预了曹河县公安局对涉案人员黄贵父母的调查询问工作。虽然现有证据链条,无法直接证明黄贵父母和妻子的自杀与丁刚同志的干预行为存在法律上的因果关系,也没有证据表明丁刚同志或曹河县公安局对两位老人实施了刑讯逼供。但李显平同志在举报材料中,以及部分干部群众议论中,都将黄贵父母的死归因于丁刚同志施加的压力。考虑到事件后果极其严重,社会影响非常恶劣,丁刚同志作为上级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如何处理,尺度上需要慎重把握。” 于伟正听得很专注,等林华西说完,他缓缓开口:“华西同志,工作要讲究效率,更要讲究原则。有确凿证据证明其违法违纪,必须严惩不贷;证据不足的,该补充调查就补充调查。但调查清楚之后,如果依然没有充分证据证明丁刚同志与当事人的死亡有直接关系,或者证明他授意了刑讯逼供,那我们就必须拿出明确的态度。对同志负责,就是对组织负责。一个干部长时间处于停职状态,悬而不决,这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也影响队伍稳定和工作开展。纪委的工作效率要进一步提高,尽快拿出一个经得起检验的处理意见。” 林华西立刻应道:“是,于书记。会后我们纪委常委会立即研究,争取尽快拿出初步意见报市委。” 于伟正环视会场:“还有其他急需处理的问题吗?”众人纷纷表示主要情况已汇报完毕。 王瑞凤接过于伟正的目光,说道:“于书记,基本情况就是这些。前期在俞处长的指导下啊,我们坚持‘从严从重从快’原则,处理了一批,震慑了一批,效果正在显现。” 张庆合也适时补充:“这次系列案件啊,暴露出的问题触目惊心,给东原形象和干部队伍造成了严重损害。市委市政府的态度是鲜明的,就是不回避矛盾,坚决查到底。目前看,阶段性成果是明显的。对于个别尚未完全结案或处理意见待定的,相关部门要抓紧时间,依法依规,尽快完成扫尾工作,彻底划上句号。” 于伟正认真听完张庆合的话,目光转向俞淑清,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淑清处长,你是代表省委省政府在咱们东原坐镇督导的,情况最熟悉。请你给大家做指示。” 俞淑清谦逊地笑了笑:“于书记,指示谈不上。我主要是协助和见证。正如各位领导刚才汇报的,东原市委市政府对这次整治工作高度重视,态度坚决,措施有力。东原的情况确实非常复杂,矛盾交织,涉及面广,时间跨度长,金额巨大。但市委市政府在省委的领导下,直面问题,动真碰硬,对所有涉案人员的处理都严格依法依规,体现了决心,也为下一步发展扫清了障碍。省委督查室对东原的工作是充分认可的。” “好!”于伟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能得到淑清处长的认可,说明我们的工作方向是对的,措施是实的。同志们,”他收敛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而富有力量,“我在最后强调四点意见,也是下一步工作的总要求: 第一啊,我看站位要拔高。东原暴露出的这些问题,根源在于政治建设出现了偏差,理想信念发生了动摇。个别干部忘记了‘为了谁、依靠谁、我是谁’,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迷失了方向,把权力当成了谋私的工具。这是政治立场不坚定的集中体现。大家要深刻反思,汲取教训,始终把讲政治摆在首位。什么是讲政治?就是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有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自觉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动上同中央和省委保持高度一致。要从巩固党的执政基础、维护改革发展稳定大局的政治高度啊,深刻认识彻底肃清此案影响的重要性,确保东原各项工作始终沿着正确方向前进。 第二啊,标准要更严。在处理涉案人员、追缴涉案资产上,标准绝不能含糊,更不能降低。涉案金额巨大,影响极其恶劣,必须依法顶格处理,才能形成强大震慑嘛。金额本身固然重要,但更要看性质、看情节、看后果!像沈鹏这种,给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造成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端深远,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正法纪!对于丁刚同志的问题,同样要严格依据事实和党纪国法来考量。他是老政法了,职责边界在哪里应该很清楚。跨分管领域干预具体案件调查,本身就是政治站位不清、规矩意识淡漠的表现嘛,无论是否与自杀事件有直接因果,都必须严肃处理,该承担什么责任就承担什么责任,绝不能含糊。‘刑不上大夫’的思想要不得啊!只有标准严、处理硬,才能让心存侥幸者望而生畏,才能重塑东原干部队伍的形象。 第三,措施要更实。所有处理决定都要落到实处,经得起法律、历史和人民的检验。该移送司法的坚决移送,该执行刑罚的坚决执行,该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坚决执行到位。改革的成果需要巩固,社会稳定的局面需要维护。在这个关键时期,对违法乱纪行为的任何姑息迁就,都是对党和人民事业的不负责任,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破坏来之不易的局面。要有‘治乱世用重典’的决心和魄力,果断处置,绝不手软,确保处理结果真正起到‘查处一案、警示一片、治理一域’的效果。 第四,节奏要更快。同志们,效率就是生命啊,拖沓就是纵容,宽容就是放纵,这个认识要准确。婆婆妈妈、犹豫不决只会贻误时机,甚至可能让问题发酵,产生新的隐患。现在已经腊月二十五了。我提个明确的时间要求:明天,腊月二十六,所有遗留问题的处理意见必须全部形成!腊月二十七、二十八是市‘两会’,时间紧任务重。腊月二十九,召开市委常委会,专题听取汇报,研究形成最终决议,上报省委省政府!”说完之后,于伟正手指在桌子上扣了几下,郑重说道:“同志们啊,必须在农历新年之前,把这些问题彻底解决干净!决不允许把旧年的问题和包袱带到新年!新班子要有新气象,新年要有新开端!” 张叔点了点头,于伟正的声音沉稳有力,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既有理论高度,又直指问题核心,充分展现了新任一把手的决断力和掌控力。 他环视会场:“庆合同志、瑞凤同志、瑞林同志、淑清同志啊,你们还有什么补充意见?”张庆合、王瑞凤等人都表示没有补充,完全赞同于书记的意见。 “好,”于伟正合上笔记本,“既然认识统一,目标明确,那就抓紧落实。今天会议到此结束,散会!” 于伟正回到办公室。办公室的门牌上写着书记二字,这间办公室还保留着钟毅书记在时的格局。市委秘书长郭志远拿着笔记本和茶杯跟在后面。 “于书记,您看……办公室要不要重新装修一下?家具也有些旧了。”郭志远试探着问。 于伟正摆摆手,目光扫过略显陈旧的办公桌椅和书柜:“志远同志,钟毅同志坐过的办公室,难道我就坐不得了?我看条件很好,窗明几净,宽敞够用。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就不要再提了。”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目光落在靠墙书柜里码放整齐的书籍上,“钟书记留下的这些书,都给我留着。我也要好好补补课。” 郭志远连忙应道:“好的,书记。这些书都很有价值。”他注意到于伟正的目光停留在办公桌正对面墙上的一块特别干净的方形区域。 “于书记,那个位置……之前挂的是伟人画像。”郭志远解释道,“钟书记离开时,别的什么都没带走,就把那张像带走了。” 于伟正神情庄重地点点头:“钟毅同志是一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值得我们学习。”他顿了顿,看向郭志远,“志远同志,就一件事:去请一张新的伟人像,精心装裱好,挂回这个位置。”他指了指那处空白,“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离不开时刻的警醒和伟人思想的指引。市委领导干部的办公室,都要鲜明地把伟人像挂起来,饮水思源,不忘根本。” 郭志远心头一震,立刻应道:“明白,书记!市委办马上部署,通知全市党政机关,按照规定在显著位置悬挂伟人像!” 郭志远又提到住房安排:“书记,市委家属院目前没有合适的空房。我们考虑了两个方案:一是市委招待所内部最好的套房,二是军分区家属院那边有套小院,比较安静。您看……?” 于伟正略作思考:“安排在军分区家属院吧。招待所人来人往,不利于工作和休息。”他看到郭志远似乎还想建议装修,提前堵住话头:“志远同志,军分区的房子能住就行,千万不要搞什么特殊化装修,简单收拾干净即可。”他说着,坐到了钟毅留下的那把旧转椅上。椅子发出一阵轻微的“吱呀”声。 于伟正轻轻拍了拍扶手,笑道:“钟书记是够简朴的,这椅子年纪不小了。不过吱呀作响,影响思考。这样吧,你要做的工作就两件:第一,请回伟人像;第二,给我换把结实点、坐着不响的椅子。就这两样。” “好的,书记,我马上落实。”郭志远点头记下,“那您下午有什么行程安排?” 于伟正沉吟片刻:“安排去一趟东洪县。不打招呼,直接过去。” 郭志远有些意外:“书记,您刚到任就去东洪,是对那边工作特别关注?” 于伟正表情严肃起来:“不能叫特别关注,是省委主要领导都反复批示过的地方,问题集中暴露,隐患不少,实在让人难以放心啊。一个县能把几座大桥都修成危桥,全省罕见!影响极其恶劣。我必须亲眼去看看,这个‘特殊’的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工作有没有起色。”他顿了一下,“中午吧,不要提前,中午通知一下东洪县政府李朝阳同志。”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刚走出于伟正书记办公室的门,就碰上了脚步匆匆的市委副书记唐瑞林。 “瑞林书记。”郭志远颔首致意。 唐瑞林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声音温和:“志远啊,书记在吧?” “在。”郭志远侧身让过。 唐瑞林点点头,径直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笑容:“书记,忙着呢?我过来看看您,还习惯吧?” 于伟正刚挂断一个电话,抬头看到唐瑞林,也露出笑意,招了招手:“瑞林同志来了,正好,我还想着找你谈谈。坐吧。” 唐瑞林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而恭敬:“书记,您刚来,千头万绪,我能做什么,有什么指示您尽管吩咐。” 于伟正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说道:“谈不上指示啊。瑞林同志,马上两会就要召开了,政协那边的工作筹备得怎么样了?你是市政协党组书记,担子不轻啊。” 唐瑞林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交接的意味:“书记您放心,政协会议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已就绪。今天下午开始,各个县区的代表团就要陆续来市里报到了。只是……”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两会一开,我这市委副书记的担子,按程序也就该正式卸下了。政协那边的工作,我会全力以赴,确保会议圆满成功。” 于伟正点点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唐瑞林:“瑞林同志啊,政协的工作非常重要,是党领导下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的重要机构。本来可以看看代表,但下午我临时决定去趟东洪县看看。” “去东洪?”唐瑞林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书记,您这才到任第二天,是不是先熟悉一下市里的情况?东洪那边……情况复杂,牵扯精力太大。” 于伟正摆摆手,语气平和但带着决断:“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东洪的问题,省里主要领导多次批示,影响很大,我放心不下。常委会要讨论东洪的工作,总得亲眼看看实际情况才行。至于两会,”他看向唐瑞林,眼神带着信任,“你是老同志了,经验丰富,对市情熟悉。开幕式和闭幕式我到场,中间的议程就辛苦你和庆合同志主持大局。政府班子调整不大,你们放手去做,我很放心。”他话锋一转,带着期许,“瑞林同志,到了政协,更要发挥好带头作用。政协工作绝不是养老看报,参政议政、民主监督、凝聚共识,大有可为啊。这块工作交给经验丰富的同志,我才踏实。” 唐瑞林听着于伟正滴水不漏的话,心中明白对方已将自己定位在政协主席的角色上,试图保留市委副书记职权的想法彻底落空。他脸上笑容不变,带着一丝感慨:“书记,您说得对。只是想到您还要为东原的发展日夜操劳,我这心里头啊,总想着能再为您分担点压力。不过您放心,政协这块阵地,我一定守好,发挥应有的作用。” 于伟正温和地笑了笑:“瑞林同志这份心,我领了。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就是对工作最大的支持。” 唐瑞林见目的未达,便换了话题,笑容更热情了些:“书记,您刚回来,晚上我叫了几个熟悉的老朋友,给您简单接个风?都是咱们东原的老熟人,叙叙旧。” 于伟正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温和但带着明确的距离感:“革命工作,可不是请客吃饭啊。我是回东原工作,不是做客,接风就免了。等忙过这阵子,安定下来,我请大家吃饭。”他注意到唐瑞林似乎还想提具体人名,便直接截住了话头,“瑞林同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唐瑞林心领神会,知道再提周海英等人只会更尴尬,立刻起身:“好好,书记您忙,我先去准备下午代表团报到的事。”说完,便告辞离开。 与此同时,东洪县政府会议室里,气氛庄重。我正在主持传达全市领导干部会议精神暨两会工作部署会。 “……同志们,”我的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会议室里,“这次会议的核心,就是深入学习领会南巡重要讲话精神。大家务必清醒认识到,南巡讲话是在我国改革开放面临重大考验的关键时刻发表的,科学地回答了长期困扰我们的重大问题,明确了判断是非的标准,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三个有利于’——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就是我们一切工作的根本标准!东洪县要走出困境,实现发展,必须把思想统一到这个高度上来……” 我正讲到关键处,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县政府督查室主任杨伯君快步走到我身边,俯身低声急促地说:“县长,市委郭秘书长紧急电话,于书记下午一点半左右到东洪调研!” 声音虽轻,但在安静的会场里,瞬间吸引了所有参会者的目光。常委们、副县长们、各部门一把手,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我脸上。 我心头微微一紧。新书记上任第二天,直奔东洪?这信号耐人寻味。但我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对杨伯君低声吩咐:“知道了。郭秘书长有没有透露调研主题?” “没有,只说书记想实地看看,特别强调不要到县界迎接。”杨伯君语速很快。 “好,你先去安排。”我示意杨伯君离开,随即神态自若地转向会场,声音依旧平稳:“同志们,我们继续开会。刚才传达了全市领导干部会议精神的核心要求。下面,进行第三项议程……” 我仿佛刚才只是被打断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电话,继续沉稳地部署工作,重点强调了即将召开的市两会代表委员的纪律要求、东洪代表团注意事项等。我看向县纪委书记苏清舟:“清舟同志,你组织学习一下县纪委关于春节期间严禁收受红包礼金、严禁公款吃喝送礼的最新文件通知。” 苏清舟神情严肃地站起来,拿起文件,说道:“同志们啊,县委出台这份文件,背景非常明确!绝非空穴来风!近期,东洪县存在一些极其恶劣、必须刹住的不正之风!个别干部把人情往来庸俗化、交易化!动辄上千元,甚至数千元的所谓‘汇报工作’、‘拜年’红包,性质已经彻底变了!这钱从哪里来的?又用到哪里去?大家心里要有一本明白账!” 苏清舟说着,我注意到,坐在常务副县长曹伟兵斜后方的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身体似乎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原本搭在桌上的手,悄悄放到了膝盖上。 “县纪委会动真碰硬!”苏清舟的目光扫过全场,“加大明察暗访力度,对顶风违纪、不收手不收敛的,发现一起,查处一起,通报一起!绝不姑息!各部门‘一把手’要切实负起主体责任,管好自己的人,看好自己的门。这股歪风邪气,必须彻底铲除!过年期间,严禁任何形式的公款吃喝、相互宴请,严禁收受任何形式的红包礼金!凡收受的,无论金额大小,必须一律退回!或者,主动上交纪委!” 苏清舟讲完,我接过话头,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尤其在几个平时“门庭若市”的部门负责人脸上停留了一下,最后有意无意地在田嘉明和曹伟兵之间掠过。我注意到田嘉明的脸色有些发青,而曹伟兵则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用笔在本子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 “清舟同志讲得很透彻了,文件也发到了大家手上。我再强调三点” “第一,红包礼金问题,性质恶劣。这不是人情,是糖衣炮弹啊!县纪委手里掌握了一些线索,有的同志在我这里也是挂了号的。不要心存侥幸,觉得是‘小节’、‘人之常情’。这关乎党风政风,收了的,必须退回去,或者主动退到纪委。这是最后的机会窗口!” “第二,部门间的公款吃喝风,尤其是县城里那几家‘生意红火’的特定酒店,我和苏书记心里都有本账。县纪委会联合审计、财政,进行专项检查和随机抽查!查到谁,就处理谁,通报谁!绝不搞‘下不为例’!” “第三,”我的语气陡然加重了些,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田嘉明和曹伟兵的方向,“特别要强调的是,某些干部之间,打着‘联络感情’、‘支持工作’的旗号,进行数额较大的‘礼金’往来。同志们!上千块这不是小数目!这种行为的性质是什么?是拉拉扯扯,是搞小圈子,涉及到的同志,我奉劝一句,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大家要习惯过廉洁、清爽、经得起检验的春节!” 我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我清楚地看到,田嘉明恶狠狠地剜了苏清舟一眼,随即又极其阴鸷地盯了旁边的曹伟兵一下。 同志们,集中精神。下面部署下午迎接于书记调研的具体工作……” 部署完廉政工作,我才将话题拉回正轨:“接到市委通知,新任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下午一点半左右到东洪县调研。主题不明确,可能是看看平水河大桥、电厂、工业开发区这些地方。” 我看向分管城建的副县长黄修国和县委办主任韩俊,“修国同志,韩主任,城区卫生,尤其是主干道和可能途经的路线,马上组织力量清扫一遍。脸面要干净。工业园区那边,你们也要督促一下。” 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刚才就一直留意着我的神色,他忍不住侧过身子,压低声音,说道:“县长,这……于书记昨天才上任,今天就到东洪?您这……您这真是深受重视啊!怎么现在才宣布?” 他刻意避开了“面子”这个词,换成了更官方的“重视”。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伟兵同志,领导调研,正常接待就好。下午,你、修国同志、立新同志,加上交通局的同志,跟我一起去县界迎一下书记。记住,轻车简从,咱们少开车。”而在东原市花园酒店东原商会会长办公室内,气氛压抑。 周海英正烦躁地看着商晨光收拾行李,办公室里书籍文件散落一地。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几乎是撞开门闯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写满了惊恐和绝望。 “海英!怎么回事啊?”丁刚的声音带着急促,完全失了方寸,“早上那个整治整改会刚结束!于伟正书记!他怎么在会上直接点了我的名!态度听说很强硬啊!他说我跨分管领域干预曹河案子,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领导责任不可推卸!海英啊,招呼不是都打到了吗?” 周海英早一步已经从唐瑞林那里得到了风声,唐瑞林在电话里语气冰冷,只让他“好自为之”、“最近夹起尾巴做人”,连求情的话都堵死了。唐瑞林的明哲保身,让周海英第一次感到了压力。 周海英缓缓走到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拿起那个最新款的大哥大,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胡乱摸着。周海英面色平和带着淡然的语气说道:“丁局啊,慌什么!”周海英的声音听起来竭力保持着镇定,“伟正书记新官上任,总要烧几把火立威嘛。你这点事,多大个事,没有下定论嘛,未必就能一棒子打死。这样啊,你别着急,这次我亲自出马,我给省上打电话,这事只有从上而下来办……” 第 1134章 周海英致电省城,于伟正东洪递刀 “丁哥,慌什么?”周海英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声音却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伟正书记新官上任,总要烧几把火立威嘛。你这点事,说到底也就是个程序瑕疵、沟通不当的问题,未必就能一棒子打死。火候还没到下定论的时候。”他走到办公桌前,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摸索着号码,似乎在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这样,你别急,这次我亲自出马,我给省上打个电话,这事……得自上而下才能疏通。” 听到“省上”、“自上而下”这几个字,丁刚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那么一丝丝,是啊,市委书记已经是东原最大的干部了,能压住于伟正的,除了省里的大领导,还能有谁?市长张庆合?他丁刚心里清楚,张庆合对自己向来不感冒,这条路走不通。他满怀希冀地看着周海英:“大周,您看……这电话是打给老爷子?还是……” 他试探着,心里盘算着周鸿基秘书长的分量。 周海英的手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烦躁。他当然知道找自己父亲最直接,但周鸿基对子女要求之严格在省城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在这种风口浪尖上,他周海英刚因为龙投集团的事情惹了一身骚,父亲会不会为了一个“外人”丁刚去插手一个地级市新任市委书记的“三把火”?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丁哥,你周叔叔……这个时候未必方便直接插手,或者说,他不会允许我插手这种事。你知道的,他一向要求严格。” 他把“不会允许我插手”几个字咬得很轻,却透露出他在父亲面前的无力感。 丁刚的心又沉了下去,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周海英一时也想不起更合适的人选,气氛有些凝固。旁边的商晨光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大周哥,要不……给赵主任打个电话问问?上次咱们的货在你东海被海关查了,还是赵主任疏通的。” 商晨光指的是省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赵东,于伟正担任组织部长时的秘书,算是“自己人”。 “赵东?”丁刚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失望和无力,“大周啊,赵东现在只是省委组织部的办公室主任,正处级,这个……分量怕是不够吧!他虽然是伟正书记的老部下,关系好,但这种事,找他……怕是说不上话啊!” 丁刚又颇为不满的道,“娘的,我这事真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被这么处理了,我以后在局里还怎么立足?我还不是为了……为了咱们这边的事情方便嘛!” 他刻意模糊了“集团”二字,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周海英心里当然愿意帮丁刚。丁刚这个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的位置,是“圈子”里极为关键的一环,平日里为“集团”处理了多少棘手问题?没有丁刚的保驾护航,龙投集团的许多“业务”根本玩不转。帮丁刚,就是在维护这张利益网络的稳定。他拿起大哥大,翻找着通讯录:“丁哥,你的难处我明白。这样,我先找赵东探探口风,摸摸上面的意思。晨光,你先去忙。” 他挥手示意商晨光回避。 电话很快接通,周海英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熟稔的笑容:“喂?赵大主任啊!是我,海英啊!方不方便说两句话?” 电话那头传来赵东平稳的声音:“哦,是大周哥啊。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 语调是标准的机关腔,听不出太多情绪。 “哎呀,赵主任,你这当了大官可不能忘了咱这些穷亲戚啊!”周海英打着哈哈,“怎么着?在省城乐不思蜀了?领导都回东原掌舵了,你这位老部下,真不打算考虑考虑回来发展?给新书记当个市委办主任,下一步接秘书长,那可是顺理成章啊!” 他抛出诱饵,试探赵东的口风。 赵东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回答滴水不漏:“大周哥说笑了啊。我们个人的想法不重要,一切都要服从组织安排。我刚到省委组织部工作不久,还在学习阶段,需要沉淀的地方还很多。” 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周海英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周海英笑容不变,语气却认真了几分:“东子,我啊痴长你几岁,说句实在话。在机关里,跟对人、站准位置,比什么都重要。于部长现在回东原当书记了,正是需要贴心人帮衬的时候。你在组织部门历练过,视野开阔,回来接市委办最合适不过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副厅台阶!” 赵东心里自然清楚于伟正可能对自己的安排,但副厅级?以他现在的资历,可能性不大。他依旧打着太极:“大周哥抬举了。我的事,还得靠你多提点关照呢。” 他巧妙地把球踢了回来。 周海英知道铺垫够了,话锋一转:“提点不敢当。东子啊,今天找你呢,主要是东原这边有点小麻烦,想请你帮着参谋参谋,看能不能在合适的时候,跟书记递个话……于书记刚来,很多情况不了解,不是外人啊,丁刚,咱们丁哥,你也很熟悉了。他在市公安局任副局长,工作能力很强,就是前段时间在协调曹河县案子时,可能沟通上出了点小误会,被书记在会上点了名。这事吧……其实性质没那么严重。你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跟书记稍微解释一下?或者……了解一下书记具体的想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丁刚紧张地盯着周海英的表情,大气不敢出。终于,赵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大周哥,”赵东的称呼又变回了最初的疏离,“这件事,我恐怕……真的不方便直接向书记汇报。”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首先,书记刚到东原,正在树立威信、打开局面的时候。他亲自在会上点出的问题,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作为曾经的部下,现在又是组织部的干部,于情于理,都不该去干扰书记的决策,更不该去替具体当事人说情。这不符合组织原则,也是对书记的不尊重。” “其次,”赵东的语气更加严肃,“大周哥,恕我直言,这件事的性质,恐怕不是‘小误会’那么简单。我已经听说了,书记在会上定调是‘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领导责任不可推卸’,这个措辞的分量,你我都清楚。曹河县的事情,李显平在纪委把这个当筹码,争取宽大,现在闹的影响太坏了。这个时候去触碰这个雷区,不是明智之举。” 他话锋一转,似乎给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更像是一种无奈的指点:“如果真想争取点空间,我觉得唯一可行的路径,是去找直接经办这件事的部门——市纪委。书记虽然态度强硬,但他非常尊重程序,尊重专业部门的意见。最终处理意见的形成,纪委那边的报告至关重要。如果能在纪委层面,把事情梳理得更全面一些,把丁哥的具体责任边界和过往贡献阐述清楚,让纪委拿出的初步处理意见相对……中性一些,那么最终结果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书记一般会尊重纪委的专业判断。这比直接找书记本人……更实际,也更稳妥。” 赵东最后加重了语气:“大周哥,我真心劝你一句,这件事上,别再想着找更高层的关系去‘压’了。书记现在的位置和决心,不是靠打个招呼就能改变的。除非……是省委主要领导发话。但那可能性有多大?代价有多大?你比我更清楚。抓紧时间,找对路数吧。我这边马上要开会,先这样。” “嘟嘟嘟……” 忙音响起,电话被挂断。 周海英慢慢放下大哥大,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郁的凝重。办公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 “他……他怎么说?”丁刚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周海英重重地将大哥大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没直接回答丁刚,而是烦躁地拉开抽屉,拿出那盒精致的雪茄,抽出一支,用雪茄剪狠狠地剪掉茄帽,动作带着一股狠劲。他点燃雪茄,狠狠吸了一口,浓烈的烟雾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听见了吧?”周海英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一丝自嘲和无力,“赵东……他不敢,也办不了!他让我们去找市纪委,林华西不可能,找侯刚、邹新民!只有这条路可能还有点门!” 丁刚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旁边的真皮沙发上,双手捂住了脸:“纪委……找纪委有什么用?华西书记咱们不熟,那个邹新民又是林华西点过将的硬骨头!侯刚……侯刚能顶什么用?” “顶什么用?死马当活马医吧!”周海英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变得凶狠起来,“赵东有句话没说错,现在只有这条路了!侯刚怎么说也是纪委副书记,冉国栋也是反贪局长,是咱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他们在拟定处理意见的时候,能不能笔下稍微留点情?能不能把‘极其恶劣’写得轻一点?把‘不可推卸’的责任写得……有点客观原因?这都看他们怎么写报告!只要报告写得‘客观’一点,给伟正书记一个台阶下,或许事情就没那么糟!” 他拿起电话,再次拨号,这次是直接打给市纪委副书记侯刚。电话接通,周海英的语气恢复了些许的强势:“侯书记吗?我,周海英!晚上有空没?出来坐坐,老地方,迎宾楼!……对,还有丁局和冉局!……没什么大事,就是哥几个好久没聚了,叙叙旧!……嗯,我知道现在风声紧,但吃个便饭总可以吧?……新民书记那边?啧,你侯大书记这点面子还没有?就说我周海英请客!……好,就这么定了,晚上七点!……什么?他不来?你告诉他,是我周海英请他!就说……朋友聚会嘛,等你消息!” 放下电话,周海英看着瘫软在沙发上的丁刚,自己也深深吸了一口雪茄,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了几声。他望着窗外还未融化的雪花,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这盘棋,现在是越来越难下了。连自己的路在哪儿,我都看不清了……” 丁刚抬起头,看着周海英略显萧索的背影,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讨好的意味安慰道:“大周……你也别太担心。周叔叔毕竟还在位置上,树大根深。你……你想继续从政也好,或者找个清闲衙门过渡一下也好,路子总比我宽……” 周海英没有回头,只是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以前总觉得于伟正来了,东原就是“自己人”的天下,一切都好办。现在他才真切感受到,权力的更迭和运作,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要冷酷。他用力摁灭了雪茄,那一点猩红的火星熄灭在昂贵的水晶烟灰缸里,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与此同时,东洪县政府大院,我在县政府小食堂匆匆扒了几口饭,心思却全然不在饭菜上。于伟正书记下午就要来的消息,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饭后,张叔应该是空,我第一时间给市长张庆合拨了电话。 “张叔,是我,朝阳。” “朝阳啊,听说了,伟正书记下午要去你那儿?”张叔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带着长辈特有的沉稳。 “是,张叔。刚刚接到市委办通知。我这心里……有点没底。您看,书记刚到任第二天就直奔东洪,这信号……” 我斟酌着措辞。 张庆合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朝阳,领导调研是好事,说明书记关注东洪,也关注你个人。沉住气,按部就班做好接待,把情况汇报清楚就行。别想太多,是好事。” “张叔,我明白。就是……书记这次来的主题也没明确,我这汇报重点不好把握。总不能真让书记‘随便转转’吧?”我道出心中疑虑。 张庆合沉吟片刻,透露了一点信息:“上午市里开了个整治整改的专题会,书记在会上特别强调了平水河大桥和石油公司的问题,对情况他是掌握的,态度非常坚决,要求彻底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我猜,他这趟去,很大可能是冲着平水河大桥和平稳解决石油公司划转的后续去的。这是省里都关注的重点难点,也是你们东洪绕不过去的坎。伟正书记的风格是快刀斩乱麻,你要在这方面做好充分准备。” 张叔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测。挂断电话,我立刻让政府办主任韩俊把平水河大桥和平水河石油公司相关的所有材料,包括事故调查报告、责任认定、后续处理方案、工程修复进展、石油公司划转后的整合情况等等,全部整理好送过来。我没有红旗书记那种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能临时抱佛脚,把关键数据和脉络再捋一遍,力求汇报时心中有数,言之有物。 刚翻开厚厚的卷宗,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是晓阳。 “朝阳?听说于书记下午要去东洪?”晓阳的声音带着关切。 “你这市委大院的消息还不如我们县里快啊?通知早就到了。”我故意轻松地说,想缓解一下气氛。 “少贫!书记刚来,都是郭秘书长在直接服务,我刚在食堂吃饭听人议论才知道。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晓阳的语气认真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书记来是关心,不来是放心。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我尽量显得轻松。 晓阳却没那么乐观:“三傻子,你别不当回事!这是新书记第一次外出调研,意义不一样!出不得半点岔子!郭秘书长那边……有没有特别交代什么?” “交代了,说不要到县界迎。不过……该去还得去,这是规矩,也是对领导的尊重。真不去,怕反倒显得我们不懂规矩。”我无奈道。 晓阳叹了口气:“唉,这分寸确实难拿。我也帮不上你什么,郭秘书长现在直接服务书记,口风紧得很。谁也不知道于书记具体什么脾性。稳妥起见,去了总比不去好,挨骂总比失礼强……你自己把握吧。”正说着,办公室门外传来敲门声。 办公室主任韩俊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沉稳,声音不高不低:“县长,时间差不多了,现在出发去县界,时间刚好。” “好。”我应了一声,放下电话,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些。晓阳的提醒犹在耳边,新书记第一次调研,分量非同小可。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藏青色呢子大衣穿上,对韩俊道:“走吧。” 县政府门口,两辆半新的桑塔纳已经发动。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分管工业、交通和城建的副县长马立新、分管农业和水利的副县长黄修国,以及交通局局长杨凯,都已经等在车旁。看到我出来,曹伟兵脸上堆起笑容。” 我径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挤一挤吧,轻车简从,就两辆车,伟兵、立新、修国,你们仨坐后面。”桑塔纳的后排空间有限,三个大男人挤进去,确实有些局促。曹伟兵和马立新体型都不算瘦,黄修国稍好,但也得侧着点身子。车子启动,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驶出县委大院,拐上了通往县界的东光公路。 车内气氛有些沉闷。曹伟兵清了清嗓子,试图活跃气氛:“县长,于书记这次第一站就来咱们东洪,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说明书记心里装着咱们东洪,重视咱们的发展!” 我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覆盖着薄雪的田野和光秃秃的杨树,没有回头,声音平静:“伟兵啊,书记来调研,是工作,是责任。面子是虚的,把工作干扎实了才是实的。书记没明确调研主题,但咱们心里得有数,平水河大桥、石油公司划转后续,这些硬骨头,绕不过去。” 马立新坐在中间,身体微微前倾,指着窗外说道:“县长您看,接到通知后,沿线乡镇都组织清扫了,这路看着干净多了。”他指的是公路两旁,确实比平时整洁,积雪被扫到路沟里,露出黑色的柏油路面和清晰的白线。偶尔能看到穿着臃肿棉衣的群众,还在拿着扫帚在路边清理残余的雪堆和垃圾。 车子经过前营乡刘李庄村口时,我注意到村道旁堆着一大堆碎砖烂瓦和土坯块,像个小山包,旁边还散落着几块断裂的水泥预制板,显得格外扎眼。“立新同志,”我指着那堆杂物,“你看那边,是不是堆了不少垃圾?” 马立新赶紧探头往后看,脸色微微一变:“哎呀,县长,您眼尖!这……这可能是村里哪家翻盖房子拆下来的老屋废料,还没来得及清走。我马上联系前营乡,让他们立刻组织人清理干净!”说着就要掏他那个砖头似的大哥大。 “算了,”我摆摆手,“现在清理也来不及了。记下来,回头让乡里督促村里处理好,别堆在路边影响观瞻,也影响交通。”这种细节,在贫困县太常见了,仓促间难以尽善尽美。 车子很快抵达县界。拱形铁架子上挂着“东洪人民欢迎您再来”的红色横幅。宣传部部长刘志坤带着几个人正在忙碌,更换路边宣传栏的展板。看到我们的车,刘志坤快步迎上来:“县长,您来了。展板马上换好,昨天全市干部大会的照片和南巡讲话的核心精神都放上去了。” 我走近看了看,展板内容详实,排版清晰,照片也选得不错,能看出宣传部是用了心的。“志坤同志,效率很高嘛,辛苦了。”我点点头表示肯定。 刘志坤脸上露出笑容:“县长指示得快,我们就是抓紧落实。市委宣传部那边也很支持,照片是他们第一时间提供的。” 正说着,韩俊小跑过来,压低声音:“县长,市委办郭秘书长电话,书记的车还有五分钟就到。”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皮鞋,蹭了蹭鞋帮上的浮尘。曹伟兵、马立新他们也都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袖口。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肃静,只有寒风刮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呜声。 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平稳地驶来,在拱门前稳稳停下。车门打开,市委书记于伟正身着深灰色呢子大衣,围着一条深色围巾,面带温和的笑容走下车。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紧随其后。 我连忙带着众人迎上前去:“于书记,欢迎您到东洪检查指导工作!” 于伟正目光扫过我们一行人,最后落在我脸上,笑容依旧,语气却带着提醒:“朝阳同志,不是说了不用到县界来迎吗?秘书长没传达清楚?” 我立刻解释道:“书记,这里是东光公路的起点,也是我们县交通建设的一个重要汇报点位。我们想请书记从这里开始,看看我们东洪交通的变化。”这个理由虽然有点牵强,但也算站得住脚。 于伟正笑了笑,没再深究,目光转向旁边的展板:“哦?宣传工作抓得很紧嘛,昨天大会的精神今天就上墙了。很好,贯彻市委部署就是要这样雷厉风行。”他走到展板前,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和照片。 马立新立刻上前一步,开始汇报东洪县交通建设的总体情况,数据流利,重点突出。于伟正听得很专注,双手自然地垂在身前,不时微微点头。 “朝阳啊,”于伟正忽然转过头问我,“东洪现在的高标准公路里程有多少公里了?” 我立刻回答:“报告书记,目前建成并通车的高标准公路是171公里。” 于伟正点点头,语气平缓却带着分量:“171公里……这个数字,放在全市来看,是偏低的啊。我记得全市平均水平接近230公里了吧?特别是平水河大桥断了之后,等于东洪的交通主动脉被掐断了,影响太大了。” “书记说得对,”我接口道,“平水河1-4号桥成为危桥后,我们东西向的主通道基本瘫痪。现在能正常使用的,主要是连接市区的这50多公里东光公路。交通瓶颈,确实是制约东洪发展的最大短板。” “大桥修复进度怎么样?”于伟正追问,目光锐利。 “1号桥和2号桥主要是加固,工程相对简单,我们争取在今年汛期前完成主体工程。3号桥和4号桥损毁严重,需要重建,工程量更大,预计要到92年底才能完工。”我如实汇报,不敢有丝毫夸大。 于伟正听完,沉默了几秒,看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缓缓说道:“朝阳,工程建设有它的客观规律,不能盲目追求速度,安全质量永远是第一位的。行政命令代替不了科学施工。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你们要深刻认识到,这座桥早一天通车,东洪的发展就早一天摆脱束缚,全县的交通网络就能早一天盘活!这是关系到几十万群众切身利益的大事,要有紧迫感,要千方百计往前赶!” “是,书记!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我郑重表态。 介绍完东光公路的情况,于伟正说道:“走吧,去平水河大桥现场看看。听说旁边还有个平水河水库?顺路也去看看。” 我心里松了口气,明确了调研地点就好办。刚准备招呼大家上车,于伟正却对我招招手:“朝阳,你上我的车吧。路上再聊聊。” 郭志远秘书长立刻会意,对我使了个眼色:“朝阳县长,你陪书记坐后面,好好汇报工作。”说着,他主动拉开了皇冠轿车的后座车门。 我赶紧应了一声,在于伟正上车后,也弯腰坐进了后排。郭志远则坐进了副驾驶。车内空间宽敞,但气氛却因书记的存在而显得格外凝重。 车子启动,沿着东光公路向平水河方向驶去。于伟正的目光一直投向窗外,看着公路两旁稀疏的行道树和远处萧瑟的田野。我注意到路边每隔一段距离就竖着一根水泥电线杆,上面架设着线路。 “书记,您看这些电线杆,”我主动介绍道,“是我们提前规划预埋的。县里和曹河县正在合建一个热电厂,建成后会有部分富余电力需要输送到光明区。为了节约耕地,减少重复建设,我们规划电网时就沿着公路走线。” 于伟正点点头,目光中露出一丝赞许:“嗯,这个思路对头。电力是工业的血液,能源是发展的基础。中央现在高度重视能源基础设施建设,你们有前瞻性,很好。不过,”他话锋一转,“东洪目前的电力供应,能满足发展需求吗?特别是乡镇企业这块?” “压力很大,”我坦诚回答,“现有电网负荷接近极限,尤其是用电高峰时段,拉闸限电的情况时有发生。这也是我们下决心要建电厂的原因之一。” “能源问题不解决,工业化就是空谈啊。”于伟正总结道,语气带着理论高度,“马克思讲生产力三要素,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能源就是驱动劳动资料的核心动力。没有稳定充足的能源保障,再好的项目也落不了地,落地的也转不起来。你们抓电厂建设,是抓住了关键。” 在车上,于伟正又问了不少关于东洪产业结构、农业基础、乡镇企业发展的问题。他问得很细,也很专业,从农业种植结构、亩产效益,到乡镇企业产值、利润、吸纳就业情况,再到市场销路、面临的困难,都一一问及。这让我有些意外,他展现出的对经济工作的熟悉程度,远超我对一位“政工干部”的预期。看来这位新书记,绝非只会讲原则的“空头理论家”。 车子颠簸着驶近平水河。远远望去,曾经横跨两岸的大桥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桥墩矗立在冰冷的河水中,像几根巨大的断指,诉说着曾经的灾难。桥的两头,碗口粗的圆木横亘在路中央,上面挂着醒目的木牌:“危桥改造,施工重地,禁止通行!” 车子在警戒线外停下。众人下车,寒风裹挟着河水的湿冷扑面而来。于伟正站在断桥边,面色凝重,久久不语。我上前一步,详细汇报了大桥损毁的原因、程度以及目前的修复方案和进度。 听完汇报,于伟正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低沉而有力:“触目惊心啊!怪不得省委领导震怒!这哪里是桥断了?这是民心断了!是发展的希望断了!沈鹏之流,为了一己私利,置国家财产和人民生命安全于不顾,死不足惜!处理他,不是重了,我看是依法依规,罚当其罪!”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深的痛惜,“一座桥的损失,何止是几百万的钢筋水泥?它耽误的是东洪几十万群众脱贫致富的时间!这个教训,太深刻了!” 离开断桥,车队转向平水河水库工地。水库大坝已见雏形,但寒冬腊月,工地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看守工棚的工人裹着棉大衣在远处张望。我们站在高高的河堤上,俯瞰着已初具规模的水库库区。 这时,一个戴着破旧棉帽、穿着臃肿棉袄的老汉,牵着四大两小六只山羊,慢悠悠地从堤下走来,羊儿低头啃着堤坡上枯黄的草根。 于伟正目光被吸引,抬手指了指:“走,过去看看。”说完,便率先迈步向老汉走去。曹伟兵下意识地想喊老汉过来,被于伟正抬手制止了:“别喊,我们过去。” 一行人走到老汉跟前。老汉约莫六十多岁,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饱经风霜。看到我们这群干部模样的人走近,他停下脚步,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沾在棉裤上的草屑,眼神里带着农民特有的朴实和一丝警惕。 于伟正蹲下身,尽量与老汉平视,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老哥,放羊呢?这几只羊,长得不错啊,过年能卖个好价钱吧?” 老汉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旱烟熏黄的牙齿:“托政策的福,今年光景比往年强点。公粮交得少了嘛!以前要交三成,现在顶多交两成。一亩地少交几十斤,俺家五亩地,一年能多落下一二百斤粮食呢!”他语气里带着满足。 我适时补充道:“书记,之前东洪的提留统筹比例偏高,去年我们按省里要求,统一调整到了20%以内,和全省基本持平了。” 于伟正点点头,又问老汉:“老哥,你觉得现在日子咋样?有啥难处没?” 老汉搓了搓粗糙的手,憨厚地说:“日子嘛,只要人不懒,肯下力气,饿是饿不着。有地种,有粮吃,闲了喂几只羊,年底卖了换点零花钱。家里再喂头猪,过年杀了吃肉,手头就宽裕些。”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又说道,“就是……就是这‘摊派’还是有点多啊。挖河要钱,修路要钱,像俺这岁数大、出不了力的,只能交钱。这也要捐,那也要捐,一年下来,也得几十上百块,负担也不轻哩。” 老汉的话很朴实,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农村“三提五统”和各种公益事业集资摊派,在90年代初的贫困地区是普遍现象,也是农民负担的重要来源。 我立刻解释道:“书记,按照政策,农村义务工和劳动积累工制度是并行的。能够出工的,可以顶替部分集资任务。像这位大爷这种情况,确实存在,我们也在想办法通过发展集体经济、拓宽农民增收渠道来逐步减轻负担。” 于伟正听完,没有立刻说话。他站起身,目光投向远处苍茫的田野和尚未完工的水库大坝,神情凝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农民负担问题啊,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我们发展经济,搞建设,最终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如果我们的发展,是以加重农民负担为代价,那就背离了初衷,走偏了方向!朝阳同志,”他转向我,语气严肃,“东洪是农业大县,农民占了绝大多数。减轻农民负担,保护农民种粮积极性,是稳定农村、发展农业的头等大事!这方面,你们县委县政府要深入研究,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既要保障必要的公益事业投入,更要坚决把不合理的负担减下来!要让老百姓真正感受到改革开放带来的实惠,而不是负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县乡干部,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我们下来调研,不是来听歌功颂德的,就是要听真话,看实情,解难题。这位老哥的话,很朴实,也很真实。这就是我们工作的镜子。大家都要好好想想,我们制定的政策,推进的工作,是不是真正符合群众的利益?是不是真正得到了群众的拥护?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党的根本宗旨——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啊!” 凛冽的寒风中,于伟正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深刻的理论思考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在场的干部们,包括我在内,都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更是一种鞭策。 离开水库,车队驶向东洪县城。最后一站是划转后新成立的县石油生产公司。公司党委书记、厂长田利民早已带着班子成员在厂门口等候。厂区里,巨大的储油罐和锈迹斑斑的炼化设备无声矗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石油味。 田利民是个精干的中年人,汇报起来条理清晰:“……报告于书记、李县长,按照市里部署,原石油公司销售业务和部分人员已整体划转省石油公司。我们保留了钻探大队和炼化厂,成立了新的东洪县石油生产公司。目前……公司经营比较困难。”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主要是国际油价波动大,国内成品油价格偏低,而我们开采和炼化成本高,加上设备老化……去年一年,账面亏损……四十三万元。” “四十三万?”于伟正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看向田利民,又转向我,“朝阳,我记得胡玉生案,给国家造成的损失,查实的是多少?” 我心中一凛,知道关键问题来了,沉声回答:“报告书记,经公安机关查证和审计确认,胡玉生利用职务之便,在设备采购、原油盗窃等方面,给国家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在五百五十万元以上。这还不包括因管理混乱、设备损坏导致的间接损失和国有资产流失。” 于伟正的目光扫过那些略显陈旧的设备,最终停留在远处高耸的烟囱上,沉默良久。寒风吹动他大衣的下摆,他的身影在空旷的厂区里显得格外挺拔。 “五百五十万……”于伟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寂静的厂区里回荡,“同志们,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这是一笔沾着国家鲜血、浸透人民汗水的巨额财富啊!它足够我们建多少所学校?修多少公里路?解决多少贫困户的温饱?”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陡然变得无比沉痛和严厉: “一个人!一个利欲熏心的腐败分子!就这么毁了一个厂!毁了一个产业!毁了我们党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毁了一个地方的发展根基和声誉啊!这能只算经济账吗?我看不能啊!”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看来是处理轻了啊,这样的败类,这样的罪行,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党纪国法!不杀,不足以震慑后来者!” 我听完之后,心里暗道:“看来,胡玉生死罪难逃!” “杀一儆百,除恶务尽啊!同志们,我来东洪,就是定调子,就是递刀子,就是得罪人的。东洪的教训,必须成为全市党员干部特别是国有企业领导干部的一面镜子!谁敢把权力当作谋取私利的工具,谁敢再把手伸向国家和人民的财产,党纪国法的铁拳,就一定会让他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第1135 章 于伟正杀伐果断,丁局长局长助理 在县石油生产公司那空旷、弥漫着淡淡油污气味的厂区里,市委书记于伟正那掷地有声、带着凛冽寒意的“三个杀字”,狠狠砸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我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能清晰感受到那话语中蕴含的雷霆之怒和决心。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这位新任市委书记的锋芒——如此锐利,如此决绝,用“杀伐果断”来形容,毫不为过。 这并非孤立的表现。在来时的车上,当谈及已被判处死刑的沈鹏时,于伟正书记的语气就已是冰冷彻骨,直言其“死不足惜”、“死有余辜”。沈鹏的罪行铁证如山,法院判决已下,倒也在情理之中。然而,胡玉生的案子尚在审查阶段,法院尚未最终定论,于书记便当众以如此严厉的口吻定下基调,甚至直接点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份魄力与决心,在地方官场上实属罕见。这种近乎“零容忍”的态度,我只在部队执行特殊任务时见过,在地方复杂的政治生态中,还是头一遭。看来,这位书记是铁了心要以雷霆手段整肃吏治,重塑东原的政治生态了。 厂区内一片寂静,只有寒风刮过锈蚀管道的呜咽声。在场的工人、干部,包括田利民在内,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在公开场合如此直白地表达对腐败分子的深恶痛绝,甚至直接预示其结局,这传递的信号再明确不过:东原的天,真的变了。 于伟正的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庞,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同志们,沉痛的教训必须深刻汲取!但归根结底,我们的重心还是要回到发展上来。只有发展,才能解决根本问题,才能让东洪真正走出困境。” 他说完,目光精准地落在站在前排、略显局促的田利民身上:“姓田是吧?田利民同志?” “是,书记,我是田利民。”田利民连忙上前一步,声音略显紧张。 “嗯,”于伟正微微颔首,问道,“田利民同志,警钟我要给你敲在前面啊。经营困难是事实,亏损也是事实,这些市委都清楚。但是,你要明白,国有企业改革已经到了攻坚克难的关键时期!能不能保住石油生产公司这个牌子,能不能让这个厂子活下去,关键不在县委、县政府,更不在市委、市政府,而在于你们企业自身!”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如果你们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出路,实现扭亏为盈……我给你们透句实话,政府背不动所有亏损企业的沉重包袱!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现实所迫啊,政府有限的财力不可能无休止地填补亏损的无底洞。换句话说,市委、市政府会给你们一个期限,一个机会。如果到期仍不能扭转局面,那么市委就要考虑将这个包袱推向市场,推向社会!通过改革的方式,寻求新的生机。” 他环视四周,声音沉稳而有力:“当然,改革的方式有很多种。关停并转只是其中一种选择,股份制改造、引入社会投资、管理层持股试点等等,都是可能的路径。关键是要找到一条适合东洪石油公司、能够让它重新焕发生机的道路。” 田利民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深吸一口气,郑重表态:“书记,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争取……不,是必须把企业盘活,实现营收!” “不是争取,是必须!”于伟正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这是企业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如果连你们自己都没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和勇气,仅仅指望东洪县财政或者市里输血,能支撑你们亏损几年?一年?两年?最终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转向我,又看向田利民:“你们现在维持运转的资金,主要靠什么?银行贷款吧?” “是的书记,”田利民点头,“生产经营型企业,有石油资源做抵押,银行贷款相对容易一些。” “容易?”于伟正眉头微蹙,“这种‘容易’能持续多久?银行贷款也是国家的钱,是宝贵的金融资源!拿国家的资源,做亏本的买卖,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浪费!我们脚下的石油,是宝贵的不可再生资源!是我们几代人,甚至子孙后代的财富!如果现在开采出来,不仅不能创造价值,反而在亏本,在消耗,那我们为什么不把它暂时封存起来?等到国际市场好转,或者干脆留给更有能力、更能创造价值的后代去开发?这难道不是对历史、对未来更负责任的态度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田利民:“一年!我再给你们一年时间!1992年!这不仅是给东洪石油公司的最后机会,也是全市所有亏损国有企业扭亏脱困的契机!如果到92年底,还不能实现扭亏为盈的国企,市委、市政府将重新审视其存在的必要性和存在方式!该改革的改革,该退出的退出,绝不手软!” 这番话,不仅是对田利民说的,更是对在场所有干部,特别是对我这个县长说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于伟正说完,转向我,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朝阳同志,说句实在话,我认为东洪县的基础条件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比东原很多县都要好。你们守着石油资源,拥有大片的平原沃土,更有百万勤劳的劳动力。这种情况下,全县的综合排名还只是中下游,我认为很不应该!市委对东洪的发展,是寄予厚望的。希望你们能真正解放思想,拿出魄力,把潜力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发展成果!” 离开压抑的石油公司厂区,车队驶回东洪县城。随后,我们驱车简单视察了县工业开发区。看着开发区内几家正在建设的企业,于伟正没有过多点评,只是叮嘱要注重环保和安全生产。 一行人来到了县委大院之后,于伟正下车,站在略显陈旧的县委办公楼前,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一丝感慨:“东洪县委大院……上次我来,还是三年前宣布干部调整的时候。一晃三年过去了。”他抬手指了指大院外的主街,“今天来的路上,看到县城还是有一些变化的。门面房多了不少,临街的房子很多都改成了商铺,老百姓的商品经济意识在增强,这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带着辩证的眼光:“不过,这种改变还很粗浅,还很粗放,距离深层次、结构性的变革还有很大差距。当然,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它是一个循序渐进、不断循环、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的过程。同志们,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更要保持战略定力!” 于伟正书记一边看一边又道:“这样吧,还是要听一下,同志们的工作汇报。” 我向于伟正汇报:“书记,因为明天市‘两会’开幕,县人大的刘进京主任和县政协的刘超英主席,已经带着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到市里报到去了。” 于伟正摆摆手,神态平和:“没关系,今天主要是想听听你们在家的党政领导班子成员的工作思路,了解一下大家的真实想法。有一位算一位,大家畅所欲言,重点谈问题,谈思路,谈需要市委协调解决的困难。” 我立刻示意身旁的县委办主任韩俊,赶紧通知在县委大院待命的各位领导。好在上午接到通知后,我就预判下午可能会有座谈,已经让各位常委和副县长在各自办公室待命。 于伟正去洗手间稍作整理后,便来到了会议室。他进门时,在座的县领导们纷纷起身。于伟正面带温和的笑容,朝大家招了招手:“坐,都坐。有些同志还是老熟人嘛。”他的目光扫过宣传部长刘志坤和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志坤同志是从文化系统出来的吧?连群同志还是老岗位,辛苦了。” 刘志坤和吕连群连忙上前与于伟正握手寒暄。一番简短的介绍和问候后,众人重新落座。 会议由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主持。他简明扼要地开场:“同志们,于书记履新第二天就到东洪县调研,充分体现了市委对东洪工作的高度重视和对同志们的深厚情谊。今天这个座谈会,主要是想听听大家真实的工作情况、存在的困难和下一步的思路。请大家畅所欲言,重点突出问题和建议。朝阳同志,你看哪位同志先开始?” 按照惯例,资历较浅的先发言。我看向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马立新:“立新同志,你是新当选的副县长,就从你开始吧,重点汇报一下科教文卫方面的工作。” 马立新显然有些紧张。他原是县一中校长,在教育领域颇有建树,但担任县领导时间不长。他慌忙翻开笔记本,清了清嗓子:“于书记,各位领导,我向您简要汇报一下东洪县科教文卫工作。首先说教育,这是我比较熟悉的领域。东洪县历来重视基础教育投入,特别是朝阳县长到任后,大力推动民办教师转正工作。我县现有民办教师约1600名,计划利用三年时间,分批逐步解决他们的转正问题……” 于伟正听到这里,微微抬手,温和地打断道:“立新同志,我打断一下。我记得在我离开东原之前,全市就已经统一部署启动了民办教师转正工作。怎么东洪县现在才开始推动?我记得滨城、定丰、临平这些条件同样艰苦的县,当时都克服困难完成了任务。” 马立新被问得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下意识地看向我。我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实话实说。 马立新定了定神,解释道:“书记,这个……说来话长。当时省市文件的精神是‘鼓励有条件的县逐步实施’。当时东洪县财政状况确实非常困难,前任主要领导……呃,李泰峰同志认为条件尚不成熟,就把这项工作暂时搁置了。是朝阳县长来了之后,我们才下定决心,咬紧牙关,重新启动并全力推动这项工作的。” 于伟正听完,面色平静,没有流露过多情绪,只是点了点头:“嗯,明白了。在财政如此困难的情况下,还能把教育抓上去,把升学率保持在全市前列,同志们确实不容易。这恰恰说明,事在人为!教育是百年大计,是民族振兴、社会进步的基石。一个地方,只有真正重视教育,舍得在教育上投入,哪怕勒紧裤腰带也要保障教育,这个地方的发展才有后劲,才有希望!否则,再快的发展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个道理,任何时候都不能忘!” 伟正书记这番点评,既肯定了成绩,也点出了过去的不足,更强调了教育的重要性,让在座的干部,尤其是教育系统的同志深受触动。马立新连忙点头称是。 随后,分管农业水利的副县长黄修国、分管工业交通的副县长杨明瑞、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以及其他几位县委常委,依次汇报了各自分管领域的工作情况、面临的困难和下一步打算。于伟正听得非常认真,不时插话询问细节,对一些关键数据记得很准。他尤其关注农业结构调整、减轻农民负担、乡镇企业发展和国有亏损企业脱困等问题,提问往往直指要害,显示出对基层工作和经济运行的深刻理解。 当最后一位常委刘志坤汇报完毕,于伟正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后排、身着警服的田嘉明身上。 “那位穿警服的同志,是公安系统的吧?”于伟正问道。 我立刻接话:“书记,这是我们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同志。田嘉明同志目前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协助我分管公安、司法等工作。” 这时,郭志远适时地在于伟正耳边低声补充了几句,显然是在介绍田嘉明未能获得副县长提名的原因。于伟正听完,微微颔首,目光重新投向田嘉明,语气平和:“田嘉明同志,从市局到东洪时间不长吧?虽然时间不长,但公安工作责任重大,关乎社会稳定和群众安全。谈谈你到东洪后的工作情况,重点说说目前面临的困难。” 田嘉明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神态恭敬而沉稳:“于书记,各位领导,我汇报一下县公安局近期工作。公安工作千头万绪,核心是维护社会治安稳定,服务全县发展大局。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特别是在朝阳县长的直接指挥下,县公安局围绕中心,服务大局,在侦办石油公司特大盗窃案和平水河大桥建材倒卖案过程中,全体干警发扬连续作战、攻坚克难的精神,克服了时间跨度长、案情复杂、涉案人员关系盘根错节等困难。”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地看向于伟正:“我们组织精干力量,深入摸排线索,固定关键证据,不仅查清了沈鹏、胡玉生等主要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实,还顺藤摸瓜,追缴了大量涉案赃款赃物。比如,从沈鹏住所查获现金90万元,从胡玉生及其关联人员处追回现金160万元,以及部分金银首饰、存折等。这些证据的获取,为上级依法依规处理涉案人员、挽回国家损失提供了较为完整的支撑。” 田嘉明的汇报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成绩,但也隐含了工作的艰巨性。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恳切:“当然,工作中也存在一些实际困难。比如警力紧张、装备老化、经费保障压力大等。不过,朝阳县长和县委县政府对我们公安工作非常支持,特别是在解决干警后顾之忧方面,力度很大。我们局的集资房项目,在县里的大力协调和专项经费支持下,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预计过了正月十五就能正式开工。这极大地稳定了队伍,提振了士气。” 于伟正认真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听到集资房时,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安居才能乐业嘛。嘉明同志提到集资房建设,这确实是解决干部职工实际困难、凝聚人心的重要举措。现在各地住房供需矛盾都很突出,特别是年轻同志,结婚生子是人生大事,等不起啊。省委机关分房也要排队,一等三四年是常事。集资房建设,是破解这一难题、体现组织关怀的突破性探索。朝阳同志,”他转向我,“你们东洪县在这方面的探索,方向是对的,工作做得实,值得肯定。” 他话锋一转,带着理论高度和前瞻性说道:“同志们啊,这也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新课题。国家正在逐步放开住房建设市场,商品房的概念已经提出,房子可以买卖将成为现实。这不仅是经济领域的重大改革,也深刻影响着社会结构和民生福祉。下一步,市里会专题研究住房制度改革问题,如何将福利住房、单位集资建房与商品房市场有序衔接,满足不同群体的住房需求,是需要我们深入思考和探索的。东洪县的经验,可以为市里提供有益参考。好,嘉明同志继续。” 田嘉明受到肯定,精神一振,继续汇报了一些基础性工作和队伍建设情况。待他汇报完毕,于伟正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严肃了几分:“嘉明同志,正好你是公安战线的负责同志,我这里有一项具体任务要交办给你。这可能是我到东原市,也是到东洪县来,交办的第一项具体业务。”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昨天在市里的会上,我批评了尚武同志。”于伟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胡玉生案的涉案金额,到现在还停留在‘初步估算’、‘大致区间’上,这怎么能行?这是严重的失职!胡玉生案涉及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系统性、塌方式腐败!只有把每一笔赃款、每一处资产流失都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拿出确凿无误的金额,才能依法依规、以理服人地处理涉案人员,才能堵塞制度漏洞,才能真正挽回国家损失!模糊不清,搞‘大概齐’,是对法律的不尊重,也是对人民的不负责嘛!” 他身体微微前倾,又道:“目前来看,关于胡玉生案的涉案金额,内容还不够详实,证据链还不够严密。你们县公安局,要充分发挥职能作用,利用专业手段,进一步深挖细查!特别是那些尚未查明的、可能被转移隐匿的涉案资金、资产!胡玉生罪大恶极,依法严惩是必然的。但其他涉案人员的量罪标准怎么确定?关键还是要看他们涉案的具体金额和情节!这件事情我是给市局定了时间,年底之前要画句号的。所以啊,嘉明同志,这个任务,我亲自交办给你。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胡玉生案的涉案金额彻底查清查实,一分一厘都不能含糊!形成一份经得起检验的详实报告,直接报给我和市纪委,还有你们市公安局!” 田嘉明心头一震,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而坚定:“是!于书记!坚决完成任务!县公安局一定抽调最强力量,穷尽一切手段,把胡玉生案的涉案金额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于伟正点点头,目光扫向县委办主任韩俊。韩俊会意,简要补充汇报了县委办在综合协调、服务保障方面的工作,重点提到了为即将召开的市“两会”东洪代表团所做的准备工作。 “好,朝阳同志,”于伟正最后将目光投向我,“该你了。你是东洪的当家人,谈谈东洪的整体情况吧。虽然没让你专门准备稿子,但基本情况、主要工作、突出困难、下一步打算,这些总该心中有数。”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虽然于书记要求“畅所欲言”,但作为县长,汇报必须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既要展现成绩,也要直面问题,更要体现解决问题的思路和担当。 “于书记,各位领导,”我沉声开口,“我简要汇报一下东洪县的情况。东洪是典型的农业大县,人口基数大,工业基础薄弱,财政底子薄。近年来,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我们立足县情,坚持工农并举的发展思路,取得了一些进展。比如,高标准公路网络初步形成,打通了部分交通瓶颈;工业园区建设稳步推进,吸引了一批企业入驻;农业结构调整初见成效,经济作物种植面积有所扩大;社会事业,特别是教育、民办教师转正等工作也在艰难中推进……” 我话锋一转,开始重点谈困难和挑战:“但是,制约东洪发展的深层次矛盾和困难依然突出,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第一,农业方面,‘双轨制’价格矛盾尖锐。订购粮价格偏低,严重挫伤了农民的种粮积极性。虽然我们降低了提留统筹比例,但省里下达的订购粮任务是刚性的,县里没有调整权限。第二,工业方面,起步晚、基础差,缺乏龙头企业和拳头产品。乡镇企业规模小、技术含量低,市场竞争力弱。国有老企业包袱重,转型困难。第三,财政方面,收支矛盾异常尖锐。‘吃饭财政’特征明显,保工资、保运转压力巨大,用于发展建设和民生改善的资金捉襟见肘。第四,干部队伍思想观念有待进一步解放,部分同志存在‘等靠要’思想和畏难情绪。” 于伟正道:“朝阳啊,站在你这个位置上啊,就不能只谈问题,要谈解决问题的思路了,考虑过没有啊?” “于书记,我们都认真的考虑过,就比如刚才提到的粮食‘双轨制’问题,影响尤为深远。它不仅关系到农民增收,更关系到粮食安全和农村稳定。我们啊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认为解决之道在于尽快实行‘购销同价’改革。即提高粮食的订购价格,使其与市场销售价格基本持平,让市场在粮食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作用。这样才能真正保护农民利益,调动种粮积极性,夯实我们这样的产粮大县的根基。” 于伟正听得非常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听到“购销同价”的建议时,他停下笔,抬头看向我,眼神中带着考量和一丝赞许:“朝阳同志,这个问题抓得很准。同志们也要学习一下啊,作为基层的同志,发现问题不难,但解决问题的最好思路,一定也是在基层。要带着答案提问题,上级才好帮助你们解决问题啊。大家啊,不能只提问题,关键是要有解决问题的思路。你提出的‘购销同价’方向,符合中央关于深化农村改革、理顺价格关系的精神,具有前瞻性。包括啊粮票制度作为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其弊端日益显现,改革势在必行。你们能主动思考,提出建议,这很好。”他在本子上做了重点标记。 待我完全汇报完毕,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于伟正环视全场,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同志们,今天听了大家的汇报,总体感觉是,东洪县的同志们是在克服困难、扎实工作的。对于大家的辛勤付出,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表示认可和感谢!新年将至,也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工作顺利,阖家幸福!”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富有理论深度:“结合今天的调研和大家的汇报,我再强调几点意见,也是市委对东洪工作的期望和要求:第一啊,必须牢牢把握发展这个第一要务,切实提升服务群众的能力和水平。我们所有的路线、方针、政策、措施,最终都要服务于一个目标——让人民群众过上好日子!这是检验我们一切工作成效的根本标准。具体到东洪:农业上啊要坚定不移地推进结构调整。你们提到的西瓜、棉花、大豆等经济作物,市里全力支持你们因地制宜扩大种植面积!思想要再解放一点!东原有九县二区,地域广阔,市场容量大。就算你们整个东洪都种西瓜,难道市委、市政府就解决不了你们的粮食供应问题吗?‘民以食为天’,粮食安全是底线,但‘无工不富’也是硬道理。要探索‘稳粮’与‘增收’的平衡点,在保障基本粮食生产能力的前提下,大胆发展经济作物。‘绵粮安天下,工业求发展’,大家要把眼光放长远,不要只盯着东洪这一亩三分地,要放在全市、全省乃至全国的大格局中去谋划。 工业上啊要‘放水养鱼’,。大力推动工业园区建设,加快‘三通一平’等基础设施建设。要研究出台更有吸引力的政策,激励乡镇企业和外来投资入驻。对于有潜力、有市场的企业,要给予重点扶持。 在流通领域朝阳同志提到的价格要‘随行就市’很有道理。粮食部门、供销社等要转变观念,学会在市场竞争中生存发展,通过合理的购销差价来盈利和维系运转,不能再把负担转嫁给农民,搞变相的‘白拿白要’。‘白嫖’这个词虽然不雅,但反映的现象值得我们深刻反思和坚决纠正! 第二,必须大力推动政府职能转变,提高服务效能。志远啊,你记录一下,对于税收返还政策,要言出必行。完成了税收指标,该返还的必须按时足额返还,取信于企。计划、工商、税务、土地等职能部门,对重点项目可以探索‘联合办公’机制,要借鉴设立‘重点乡镇企业保护牌’的做法,扩大范围,对守法经营、贡献突出的企业,要挂牌保护,减少不必要的检查、罚款,严禁‘吃拿卡要’。第三啊,我看看是必须狠抓落实,确保政策落地生根啊。再好的思路,不落实就是空谈。朝阳同志提到的农业价格‘双轨制’问题,市农委、农业局要牵头,尽快拿出专题报告。我会亲自向分管农业的岳峰副省长汇报,争取他来东洪调研,推动问题解决。你们也要做好准备。确保事事有回音、件件有着落。” 于伟正的讲话既有理论高度,又紧密结合东洪实际,既有严厉要求,也指明了路径方法,让在座的干部既感到压力,也看到了方向。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于伟正看了看手表,又望了望窗外,语气缓和下来:“同志们,今天和大家交流,时间过得很快。本来还计划去市委招待所看望一下参加‘两会’的代表们,看来时间来不及了。” 我适时接话:“书记,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天在座的同志们能有幸和您共进晚餐,也是难得的福气。您看,是不是就在东洪简单用个工作餐?” 于伟正笑了笑,摆摆手:“赶回去也是要吃饭的。行,就在东洪吃。不过我们得立个规矩。省委提倡‘四菜一汤’,我看在基层,尤其是我们东洪这样的地方,标准还可以再低一点。群众家里平时吃饭,有几个能达到‘四菜一汤’?我看‘一菜一汤’就很好。白菜豆腐,蒸点馒头,热热乎乎,清清白白。朝阳同志啊,”他特意看向我,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你今天到县界去迎我,我没批评你,那是考虑到地方同志的感情。但在吃饭这个问题上,如果再搞变通,搞超标,那这顿饭我可是真不给面子的。” 书记的指示明确,我立刻应道:“书记放心,坚决按您的指示办!”随即吩咐韩俊去安排。 县委食堂很快在角落拼起一张大圆桌。食堂大师傅显然犯了难,白菜豆腐好做,但一点荤腥不见,似乎又太“寒酸”。最终,一碗白菜炖豆腐,被悄悄换成了白菜炖肉片,肉不多,但点缀其中。主食是热腾腾的大馒头和一盆小米粥。 于伟正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食堂餐厅,看到桌上的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连忙解释:“书记,真不是我们不想做纯白菜豆腐。实在是这个点了,卖豆腐都关门了,买不到豆腐。这白菜炖肉,肉也不多,就是借点味儿,您看……” 于伟正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下不为例。大家都坐吧,别客气,吃饱了还得赶路。”他率先坐下,拿起一个馒头。众人这才纷纷落座。饭桌上的气氛比会议室轻松了许多。于伟正没有架子,甚至讲起了在省委工作时的一些趣事,虽然笑话本身未必多好笑,但众人也都配合地发出笑声,气氛融洽。 而在东原市迎宾楼雅间与东洪县委食堂的简朴形成鲜明对比,迎宾楼内院停满了轿车。三楼的私密雅间里,灯火辉煌,气氛却带着一丝压抑的紧绷。周海英做东,主位坐着市政府党组成员、光明区区委书记常云超,市纪委副书记侯刚、市纪委东投集团纪委书记邹新民、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冉国栋等人。 周海英热情地招呼着,特意拍了拍邹新民的肩膀:“新民啊,在座的都认识吧?都是咱们东原有头有脸的领导啊。瑞林书记本来也要来敬你两杯的,但市里‘两会’他实在脱不开身,特意嘱咐我们一定要把你照顾好!” 邹新民脸上挂着笑容,点点头:“周会长客气了,在座的领导我都认识。”众人一番寒暄敬酒,话题围绕着新书记,气氛看似热烈。 酒至半酣,常云超的大哥大响了。他起身走到窗边接听:“喂,郭秘书长……是,是……好的,明白!我马上到!”他声音不大,但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常云超挂断电话,回到座位,端起酒杯,带着歉意对侯刚和邹新民说:“侯书记,邹书记,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是市委郭秘书长电话,临时通知于书记和张市长、瑞林书记要到各代表团驻地看望代表,本来于书记可能不去了,但于书记刚从东洪县调研回来,时间赶巧了。我得马上赶回去。” 周海英脸上笑容不变,试探着问:“姐夫,于书记去东洪调研,有什么新精神?” 常云超已经拿起外套,边穿边说,语气带着凝重:“钟书记宅心仁厚,但于书记……杀伐决断啊。刚在东洪定了调子,石油公司那个胡玉生,还有之前那个沈鹏,直接枪毙。”他顿了顿,补充道,“听说涉案金额特别巨大,影响极其恶劣。” 此言一出,雅间内瞬间鸦雀无声。周海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丁刚的脸色更是瞬间难看。周海英原以为于伟正要温和一些,没想到上来就直接拍板要人命!这力度远超他的预料。 常云超没再多说,匆匆与众人握手告别:“留步,留步!侯书记,邹书记,丁局这边,你们多费心!”他特意点了侯刚和邹新民,又看了一眼丁刚,然后快步离开了雅间。到了汽车上,常云超直接将风衣放在一边,给秘书吩咐道:“给区委招待所打电话,安排个包间,准备好麻将,秘书长要去放松一下,再通知一下令狐区长,让他提前过去等着……” 常云超走了,雅间里的气氛更加微妙。侯刚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唉,形势不同以往啊。于书记这三把火,烧得又快又猛,连个预热都没有。上来就拍板枪毙人,这是立威啊!丁局,”他看向丁刚,语气带着同情和提醒,“你……真得做好思想准备了。” 丁刚嘴角抽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周海英强打精神,给侯刚和邹新民斟满酒:“丁局,别紧张,侯书记的意思不是要动你动枪嘛,处分我看是必然的。只是……这处分怎么定?轻重如何把握?还得请您和邹书记高抬贵手,笔下超生啊。” 侯刚面露难色,手指敲着桌面:“海英啊,你这是给我们出难题啊。调离公安系统,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于书记在会上点得那么重,‘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领导责任不可推卸’,这顶帽子扣下来,副局长肯定是保不住了。” 丁刚忍不住插话,声音带着一丝焦躁:“侯书记,只要不离开公安系统,降职使用我也认了!” 侯刚摇摇头:“丁局,留在公安局?难!非常难!于书记要求高,时间紧,明天就得拿出初步处理意见上报。新民,”他转向一直沉默的邹新民,“你是具体办案的,你的意见呢?” 邹新民放下筷子,斟酌着开口,语气谨慎:“侯书记,周会长,丁局。从案件本身和于书记的态度看,至少是调离重要岗位。如果硬要留在公安系统……可能性微乎其微。副局长职务,肯定是不行了。” 周海英和丁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周海英咬了咬牙,还想争取:“侯书记,邹主任,就没有一点回旋余地了吗?比如,给个处分,严重一些的处分?” 侯刚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海英,难啊……这样吧,报告里,我们会尽量客观描述丁局过去的贡献,也强调他是在协调案件过程中‘沟通方式欠妥’、‘程序意识不强’,没有主观恶意。但处分……撤职恐怕是底线。再轻……我们没法向林书记交代,更没法向于书记交代!” 周海英给侯刚倒酒之后,说道:“这样,这样,局长助理,局长助理怎么样!” 第 1136章 田嘉明执意办案,姜艳红专业说话 侯刚和邹新民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浮起一丝尴尬又无奈的笑意。侯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带着惯常的平稳,却也透着一丝不易松口的意味: “周会长啊,您这话……可真是给我们出难题了。”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我们是纪委,职责是查清问题、提出处理意见,处分该怎么定,依据的是事实和党纪国法。至于具体安排什么职务,那是组织部门考虑的事情,我们纪委……手伸不了那么长,也不该伸那么长啊。这不合规矩,也超出我们的权限了。” 周海英脸上的笑容依旧从容,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说。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侯书记,邹书记啊,你们的难处,我懂,我完全理解。规矩是规矩,程序是程序,这都没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我的意思呢,不是要你们直接去安排职务,而是在你们纪委拟定处理意见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实际情况?丁局这个人,你们也了解,在东原政法系统干了小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的事情,说到底,是沟通方式欠妥,程序意识不强,属于领导责任,不是直接参与违法犯罪吧?组织上处理干部,总得给咱丁哥一条出路,不能一棍子打死,寒了同志们的心呐!” 他话锋一转,语气略显坚决,说道:“再说了,罗腾龙那个案子,要不是丁局他们及时介入,深挖细查,那些被私刻印章、挪用的巨额资金能追回来?这难道不是为我们企业挽回了重大损失?我们当初啊,就应该给咱们丁局长啊送一面锦旗,现在反过来因为协调工作时的一点瑕疵,就要把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公安彻底调离公安系统,这……恐怕也说不过去吧?功过总得分开看嘛。” 邹新民一直安静地听着,此刻眉头微蹙,接口道:“周会长,您这话……有些地方需要澄清一下。”他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关于龙腾集团,我们纪委在调查相关案件时,确实调阅了工商档案。档案显示,龙腾集团当时的法定代表人和主要负责人,就是罗腾龙本人。这一点,是白纸黑字,有据可查的。至于您提到的其他情况……我们纪委办案,只认证据啊。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丁刚同志与罗腾龙案的资金流向有直接关联,我们也不会做无端猜测。但您刚才的表述,如果传出去,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和联想,对丁局、对我们纪委的工作,都不是好事啊。” 周海英眼神闪烁了一下,知道邹新民这是在委婉地提醒他,关于龙腾集团和他周海英的旧账,纪委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掌握了一些他不愿深究的细节。他立刻打了个哈哈,端起酒杯:“哎呀,新民书记提醒得对!是我说话欠考虑了,自罚一杯!”他一仰头干了杯中酒,放下杯子,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过去的事,翻篇了,不提了!咱们就说眼前。丁局这事,关键还是看纪委的意见怎么定。我的想法很简单:局长助理这个位置,它既不是副局长那样的实职领导岗位,又能让丁局继续留在公安系统发挥余热嘛,协助李尚武局长处理一些日常事务。这既体现了组织对同志的关怀,也给了丁局一个改正错误、继续为公安事业做贡献的机会。侯书记,邹书记,你们看,在拟定处理意见时,能不能……把这个‘建议调离重要领导岗位,保留局长助理职务’写进去?至于最后组织部和市委怎么批,那是我的本事了。咱们纪委先把台阶铺好,行不行?” 这时,一直沉默旁听的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冉国栋开口了。他和丁刚是检察院的老同事,关系匪浅,此刻自然要帮腔:“侯书记,邹书记啊,海英会长这话,我觉得在理嘛。” 冉国栋声音沉稳,也是带着一种老政法特有的分量,“丁刚同志的问题啊,从我们检察院和反贪局的性质看啊是清楚的,这次啊,领导没把丁局的事情啊签给我们反贪局,要是咱们我们反贪局办这个事,那我们反贪局早就结案了,完全就是李显平在做垂死挣扎嘛,试图拉其他干部下水,就能减轻自己的责任?这不是胡扯嘛。我看啊,丁局长啊在这个事情上是受了委屈的。50万,本来就不是那个姓黄的他们家的,也不是属于罗腾龙的,此话一出,众人都看向了冉国栋。 冉国栋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解释道:“这钱是龙腾公司的嘛,公司的钱和老板的钱,从法律上来讲啊,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罗腾龙私人啊,也没有任何权力处置。我看,老侯啊,从反贪局的角度来将,丁局啊就是领导责任、程序瑕疵。说破天去,也没发现他个人有什么经济问题,或者主观上要包庇谁、陷害谁。纪委的处理意见,既要体现纪律的严肃性,也要考虑干部的实际情况和队伍稳定嘛。局长助理这个安排,我看是个折中的办法。既不让咱丁局继续担任掌握核心权力的常务副局长,又能让他留在熟悉的环境里,利用他的经验协助工作。明天中午瑞风市长要召集专题会研究这事吧?这样,我代表市检察院反贪局表个态:我们同意这个处理建议!到时候会上,我第一个发言支持!” 他转向丁刚,语气带着鼓励:“丁局,我这边你放心啦,李尚武局长那边,你得赶紧去沟通!把你处理了,他作为一把手,也是脸上无光,你们共事这几年,你的能力、为人,他最清楚。公安局党委的意见也很重要!只要李局长那边不坚决反对,加上我们纪委、检察院这边意见一致,林书记那里,侯书记去汇报时,分量就足了!” 丁刚闻言,精神一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拍桌子说道:“冉局放心!李局长那边,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找他!局里几个老伙计,我也去走动走动!他李尚武要是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以后在局里还怎么带队伍?” 周海英看着冉国栋和丁刚的表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拿起酒瓶给侯刚和邹新民续上酒,慢悠悠地说:“国栋同志说得对啊,关键在沟通嘛。一个月一两百块钱的工资,还他妈不够一顿饭钱,何必把人往死里弄,损人不利己嘛。李局长是明白人,知道丁局处理重了,是打他的脸。所以啊,老侯,侯哥,只要纪委这边把台阶铺好了,报告写得‘客观’‘周全’一点,我相信李局长不会不识大体。说到底,这处理意见,最终不还得市委常委会拍板吗?纪委的建议,分量可是很重的。” 他这话看似随意,却点明了核心——纪委的报告怎么写,直接关系到市委的最终决策。侯刚作为市纪委副书记,是具体操办此事的关键人物。 侯刚沉吟着,手指在酒杯边缘摩挲。周海英的能量、冉国栋的帮腔、丁刚的急切,以及周海英话里话外隐含的“你不帮忙可能得罪人”的意味,都让他感到压力。他权衡再三,终于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勉为其难”的妥协:“海英啊,国栋局长,你们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唉,好吧。”他叹了口气,看向邹新民,说道:“丁局这事,确实有特殊性。既要严肃纪律,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和干部本人的意愿。局长助理这个建议……虽然有点‘擦边球’的意思,但理论上也说得通。这样吧,”他看向邹新民,“新民,报告初稿你主笔。在‘处理建议’部分,可以写上‘鉴于丁刚同志认错态度较好,且长期在公安系统工作,熟悉业务,建议调离常务副局长岗位,保留局长助理职务(享受处级待遇),继续在市公安局协助工作’。措辞要严谨,理由要充分,重点突出他的业务能力和认错态度。林书记那里,我去汇报时,会重点强调这一点的。” 邹新民见侯刚拍了板,自然不再多言,点头应道:“好的,侯书记,我明白了,按您的指示办。” 周海英脸上笑容更盛,举起酒杯:“好!这就对了嘛,侯书记、邹书记、冉局,感谢!太感谢了!丁局,还不快敬三位领导一杯?以后在局里,可得好好配合李局长工作,将功补过!” 丁刚内心里已经恍惚了,自己在东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想到却低三下四的要给邹新民敬酒,但形势逼人,丁刚连忙起身,略显激动地给三人敬酒。包间里的气氛顿时轻松活跃起来,仿佛刚才的紧张博弈从未发生。 酒过三巡,宴席接近尾声。周海英亲自将侯刚和邹新民送到迎宾楼内院。冬夜的寒风吹得不知何处的塑料哗哗作响,远处的房顶上还有未化尽的积雪,忽明忽暗,映衬着迎宾楼闪烁的霓虹,院内停放的车辆已不多,雪亮的车灯刺破黑暗。周海英一手轻拍侯刚的肩膀,一手扶着邹新民的胳膊,显得格外亲热。 “侯书记啊,邹书记,车都安排好了,司机会直接送二位回家。”周海英说着,极其自然地从大衣内兜里摸出两个早已备好的厚实信封。他先走到侯刚的车门边,趁着司机拉开车门的瞬间,迅速将信封塞进侯刚手里。 侯刚手一沉,下意识地想推拒:“海英会长,这……不合适吧?” 周海英脸上堆满真诚的笑容,手上却暗暗用力按住侯刚的手:“侯书记,您这就见外了!大过年的,一点心意,给嫂子和孩子添件新衣裳,图个吉利!就是新年送福,您可千万别推辞,不然就是看不起我周海英了!”他语气坚决,不容拒绝。 侯刚感受到信封的厚度,又看看周海英不容置疑的眼神,夜色之下,看了一眼远处的邹新民,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再坚持,含糊地“嗯”了一声,顺势将信封揣进了大衣内袋,弯腰钻进了车里。 周海英如法炮制,将另一个信封塞给了邹新民。邹新民推拒的幅度更小些,低声说了句“周会长太客气了”,便也收下了。两辆黑色轿车亮起尾灯,缓缓驶离了迎宾楼内院。 看着车子消失在夜幕中,丁刚凑到周海英身边,低声问道:“大周,你给侯刚和邹新民……包了多少?” 周海英望着远处,淡淡地说:“一人一个数嘛。求人办事,总得有点诚意。不然,咱们冉局长啊,可是一点面子都没有啊。” 旁边的冉国栋笑道:“大周,给他们我没看见,你呀,可不能给我,我可坚决不要,我是反贪局局长啊,你们可不能腐蚀我!” 周海英哈哈一笑,拍了拍冉国栋的肩膀:“冉哥,放心!知道您原则性很强,但是,孩子的压岁钱,我这当叔的,不能不表示嘛!”说着,便从兜里拿出来一个更为厚实的信封,顺势塞到了冉国栋的口袋里。 冉国栋自然是拒绝的,但丁刚自然是不依,一番推辞之下,冉国栋尴尬道:“您看啊,这怎么好意思啊,实在是,实在是受之有愧,我代表孩子,那就谢谢他周叔了。 周海英道:“哎,钱这东西,本来就是大家挣大家花。冉哥啊,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有丁哥稳稳当当地留在公安局,咱们龙投集团,还有在座的各位,以后在东原办事,才能少很多麻烦。明天中午的会,冉哥,您可是主力,务必帮丁哥把这事钉死了!” 冉国栋正色道:“大周,刚子啊跟我多少年的交情了,检察院那会儿就是过命的兄弟。你放心,明天会上,我第一个发言,一定据理力争!只要咱们几家意见统一,华西书记、瑞凤市长啊,也得掂量掂量。” 丁刚用力点头:“冉局,够意思!我这就去找李尚武!再叫上局里几个老弟兄,今晚就去他家‘汇报工作’!” 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窝在值班室那张旧藤椅里,面前的搪瓷缸子冒着热气,里面是浓得发苦的酽茶。14寸的小电视里播放着曹河县的晚间新闻,田嘉明看着郑红旗在国有企业动员会,不时的吐着瓜子皮。看着郑红旗,田嘉明的心里就多少有些膈应。 电视声音开得不大他脚边的小煤炉烧得正旺,炉膛里不时发出噼啪轻响,是他随手丢进去的花生壳瓜子壳在燃烧。屋里弥漫着烟味、茶味和焦糊味混杂的气息。 敲门声响起。田嘉明头也没抬:“进来。” 门被推开,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原城关派出所所长陈大年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堆着笑:“田书记,您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陪市委于书记调研完就回来了。”田嘉明把市委两个字咬的很重。田嘉明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坐吧。老陈!” 陈大年没坐板凳,而是拉过一张方凳坐下,离煤炉近些:“书记,您交代我打听门面房的事,有眉目了。” 田嘉明这才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抓了一把瓜子推到陈大年面前:“少抽烟,嗑点瓜子。说说,什么情况?” 陈大年抓起瓜子,一边剥开取出里面的瓜子仁,但没有吃,而是又一边说:“书记,要说位置好、面积大的门面房,眼下还真不好找。我转了一圈,最好的还是供销社租给毕瑞豪的那几间!上下两层,加起来得有八间房!宽敞,临街,人流量绝对没得说!正适合开您说的那种家电专卖部!” 田嘉明点了点头,很是随意的道:“他在那儿卖什么?” “嗨,还能卖啥?”陈大年撇撇嘴,“他老本行呗,农资化肥!以前供销社那地方就是卖农药化肥的。后来省里搞改革,农资这块剥离出去成立了农资公司,搬到别处去了,供销社这地方就空出来了。毕瑞豪有钱,关系也硬,就把这地方盘下来接着搞他的农资买卖了。” 田嘉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上次说了,这地方……确实不错。毕瑞豪的生意做得怎么样?” “看着还行吧,毕竟是老牌子了。”陈大年压低声音,“不过书记,您要是真看中了这地方……恐怕有点麻烦。毕瑞豪跟县里几个领导关系都不错,他租这房子合同签了好几年呢,租金估计也不低。让他挪窝……怕是不容易。” 田嘉明没说话,慢慢嚼着花生,他想起周海英在电话里交代的,要在东洪搞家电专卖部,还点名让他打理。这既是周海英对他的信任和捆绑,也是他田嘉明为自己、为家族谋一条后路的机会。毕瑞豪这块地方,他志在必得。至于怎么拿下来……田嘉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在东洪这块地界上,他田嘉明想办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硬的软的,明的暗的,总有办法。 田嘉明一把瓜子壳丢进明火炉,溅起一片火星子。他搓了搓被炉火烤得发烫的手掌,抬眼看向陈大年:“这个毕瑞豪,能拿下供销社那几间黄金门面,走的谁的路子啊?” 陈大年剥着花生,咧嘴一笑:“书记,您还真说准了一半。那地方位置是好,可价钱也咬手啊!供销社那帮大爷,咬死了要整租,不零拆,四间门面一年下来租金大几千!东洪这小地方,除了毕瑞豪这种手里攥着农资买卖、现金流厚的,谁有这魄力?说白了,还是人家兜里硬气。” 田嘉明“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藤椅扶手上敲着:“地方是好地方……可惜了。” 陈大年眼珠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书记,话也不能这么说。那房子说到底,是公家的产业,供销社说了也不算最终拍板的。毕瑞豪搞农资,化肥农药味儿冲天的买卖,搁在县城中心,合适吗?我看就该挪到城边交通便利的地方去!再者说,他那买卖,哪用得着占那么大地方?我看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只要您点个头,咱们去跟他‘谈谈’,争取,只能争取主动把地方腾出来!” 田嘉明瞥了他一眼,没接话。陈大年这点心思他门儿清,无非是想借这事表功,顺带提醒自己该给他安排位置了。他沉吟片刻,才慢悠悠开口:“大年啊,这事……我直接出面不合适。你是老公安了,人头熟,路子广,还是你去沟通比较妥当。至于你的安排……”他顿了顿,看着陈大年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局办公室那边,我考虑让你去挑大梁。办公室是核心啊,没个自己人盯着,我不放心。” 陈大年脸上的期待僵了一下。办公室主任?听着好听,可那是伺候人的活儿!哪有在基层派出所当个实权所长来得自在?他讪讪道:“书记,办公室那摊子事……我手生啊!我这人粗惯了,还是习惯在基层跑跑案子,管管监所……” 田嘉明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老陈啊,工作安排要服从大局。办公室位置关键,需要你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坐镇。这样吧,”他话锋一转,“你先去把供销社门面房的事办了。办好了,咱们再具体商量你下一步的去向。我跟政委也会认真考虑你的特长和意愿。” 陈大年在派出所,早就成了老油子,你去办,好给你安排和你去办,办好了好安排你的意思是不一样的。门面房是投名状。他咬了咬牙,挤出笑容:“行!书记您放心,我这就去找毕瑞豪‘谈谈’,让他明白支持公安工作的重要性!”说完,起身匆匆走了。 田嘉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刚端起搪瓷缸想喝口茶,门又被敲响了。副局长、刑警大队大队长廖文波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书记,”廖文波没坐,直接走到炉子边,压低声音,“听说今天于书记来调研,专门点了胡玉生的案子?还……很不满意?” 田嘉明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扫着地上的瓜子壳:“文波啊,领导下来调研,总要提点意见,这很正常。满意不满意,咱们的工作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案子是咱们东洪县公安局办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程序上也没毛病。报告都报到市里了,还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廖文波眉头紧锁:“书记,话是这么说,可……我听说于书记在会上语气很重,要求深挖细查,彻底查清涉案金额。咱们之前报上去那个数……”他欲言又止。 田嘉明坐回藤椅,目光平静地看着廖文波:“文波啊,淡定啊,那四十万的去向,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一部分被薛红挥霍了,一部分买了些金银首饰,剩下的现金……不是在她父母家老房子的墙缝里起获了吗?账目、口供、起赃记录,哪一样对不上?报告是你亲自把关的,经得起查。”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薛红不过是个娘们罢了,她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配合我们。你再去提审她,把利害关系给她掰开揉碎讲清楚。告诉她,胡玉生犯的是死罪,板上钉钉要枪毙!她作为从犯,要想活命,只有老老实实认罪,把笔录签了,把字据按了。告诉她,只要她配合,我们会在报告里写明她的认罪态度,给她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至于那些笔录细节……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让她签字的时候,把重点地方指给她看就行,不用让她逐字逐句琢磨。” 廖文波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书记,这……万一……” “没有万一!”田嘉明打断他,语气陡然严厉,随即又放缓,“文波啊,你是我看好的人,局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个位置?万政委年纪大了,迟早要退。这副担子,我是想交给你来挑的!可你看看你现在,前怕狼后怕虎,一点魄力都没有!做大事,哪能没点担当?那四十万,是局里留着解决实际困难的,每一分钱都会用在刀刃上,用在咱们干警身上!出了任何问题,责任在我田嘉明头上!你怕什么?” 他站起身,拍了拍廖文波的肩膀,语重心长:“记住,程序上不能留任何把柄。笔录要做得天衣无缝,让薛红心甘情愿签字画押。钱,暂时别动,就放在她父母家,等胡玉生那边枪声一响,尘埃落定,再慢慢处理。到时候,所有责任都可以推到死人身上。罗腾龙不就是这样,书记这次来已经定了调,枪毙胡玉生是必然的事,这对我们是好事嘛,放下吧,天塌不下来!” 廖文波看着田嘉明眼中那份近乎冷酷的镇定,心里的那点不安被强行压了下去。他用力点点头:“明白了,书记!我这就去办!” 夜色深沉,东原市委大院家属楼里亮着温暖的灯光。我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走进客厅,放在沙发前。晓阳蜷在沙发上,两只脚冻得通红,正皱着眉头轻轻揉搓。 “冻着了?”我把水盆推到她脚下,“快泡泡,妈给的冻疮膏呢?抹点。” 晓阳把脚丫子伸进热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皱起鼻子闻了闻自己的袜子,促狭地往我这边递:“喏,闻闻,真不臭!” 我躲开道:“你这癖好,自己闻还不行,还让我闻?行了行了,赶紧泡你的脚。”我找出那盒绿色的冻疮膏,拧开盖子,一股浓烈的樟脑薄荷味散开。“这玩意儿真管用?” “妈说管用,妈是医生,你忘了?”晓阳把脚从水里抬起来,示意我帮她擦干,“她说里面就是樟脑、薄荷脑这些,能活血,止痒止痛。你帮我抹抹脚后跟,裂口子了。”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给她抹药膏,冰凉的药膏触到皮肤,她轻轻吸了口气。“今天于书记去东洪,感觉怎么样?”晓阳轻声问。 我一边抹药,一边把下午的经过简单说了说,重点提了于书记对平水河大桥的痛心和对胡玉生案的强硬态度。“……杀伐果断,思路清晰,对工业和农业改革都有想法,感觉年后市里要有大动作。” 晓阳安静地听着,等我抹完药,她才缓缓开口:“看一个领导,不能光听他说什么,更要看他接下来做什么。于书记刚来,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要烧出点动静,显出和钟书记不同的风格。他在省委组织部待过,人脉广,顾虑少,做事风格自然更直接些。这都正常。” 我点点头,把药膏盖子拧紧:“他倒是给了东洪承诺,支持我们发展交通,搞经济作物种植。” 晓阳把脚缩回拖鞋里,正色看着我:“朝阳啊,你要记住,别人答应你的事,听听就好,别太当真。只有你自己能掌控、能做成的事,那才作数。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靠谁承诺出来的。” 我沉默了一下,把心里的隐忧说了出来:“晓阳啊,下一步东洪的书记,很可能正是丁洪涛?下午的时候,郭秘书长悄悄给我说的。他跟周海英那边走得很近,不知道这人……” 晓阳笑了笑,伸手理了理我额前的头发:“三傻子啊,想干成事无非就是高人只指点和小人监督嘛。以后的路长着呢,什么样的人遇不到?别急着分对错,都是历练。关键是你自己心里那杆秤要稳。” 我一只手端起水盆走向卫生间,正要倒水,晓阳从后面抱着我,说道:“三傻子啊,大半盆子水,你一只手就倒了,手劲真大,姐就喜欢你倒水,你到得水盆里干净。 我说道:手劲是大,但还是离不开你的领导,离开了你啊,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晓阳坏笑说道:“三傻子啊,那你看我手劲大不大……。” 哎,晓阳啊,别乱抓啊…… 第二天,上午的时间,市里面两会召开,张庆合市长做了政府工作报告,于伟正面带微笑的到会祝贺。中午时分,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一刻。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端坐主位,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副市长兼公安局长李尚武分坐两侧,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姜艳红、市纪委副书记侯刚、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冉国栋等人围桌而坐,气氛凝重。窗外,东原市“两会”的横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王瑞凤扫了一眼与会人员,声音干脆利落:“同志们,时间紧,任务重。伟正书记明确指示,涉及东洪、曹河系列案件的所有遗留问题,必须在今天拿出明确处理意见,后天市委常委会要专题研究。丁刚同志的问题,是重中之重。大家议一议,拿个方案出来。” 侯刚率先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清了清嗓子:“王市长,林书记,李局长。我们纪委先发个言吧,根据核查,丁刚同志在曹河县案件调查期间,确实存在超越分管权限、干预基层办案的行为。其方式方法简单粗暴,在干部群众中造成了不良影响,客观上对案件调查的独立性和公正性产生了一定干扰。虽然现有证据无法证明其与黄贵父母自杀事件存在直接因果关系,也未发现其有收受贿赂等经济问题,但作为分管领导,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纪委建议,给予丁刚同志严重的警告处分。” 他话音刚落,冉国栋立刻接口道:“侯书记的意见,我们检察院反贪局完全赞同。丁刚同志的行为,违反了组织原则和工作纪律,损害了公安机关的形象。给予严重的警告处分啊,是必要的,也是恰当的。考虑到丁刚同志长期在公安系统工作,熟悉业务,认错态度也较为诚恳,我们建议,在处分决定下达后,要在全市公安大会上做公安检讨。” 王瑞凤说道:“公安局,李局长啊,你的意见?” 李尚武眉头微蹙,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事先已和丁刚深谈过,知道丁刚最在意的就是能否留在公安系统。早上的时候,公安局党委也开了会,初步拿出了一个意见,他沉吟片刻,开口道:“侯书记、冉局长的意见,原则上是符合事实和纪律规定的。丁刚同志的错误是严重的,必须严肃处理。不过,我们公安局毕竟是当事人,我们不好表态,还是请市纪委和瑞凤市长拿出处理意见。” 王瑞凤的目光在林华西和李尚武脸上扫过:“华西书记,你的意见呢?” 林华西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丁刚同志的问题,性质是清楚的。纪委的核查报告,事实清楚,定性准确。” 王瑞凤道:“你的意思也是严重警告?” 林华西道:“这个,也是一种处理方式。” 王瑞凤把笔往桌子上一拍,说道:“开什么玩笑,三条人命党内严重警告?这不是找骂嘛。不行,轻了,这不符合伟正书记的处理意见。” 侯刚和冉国栋眼神交流一番后,冉国栋道:“那实在不行这样,就从重处理,撤销常务副局长职务,改为局长助理职务……”他顿了顿,目光看向李尚武。 王瑞凤点点头,说道:“你们不要看李市长了,这事,他本来应该回避的!” 冉国栋立刻接话,语气坚定:“瑞风市长啊,我继续讲几句吧。撤销常务副局长职务,已经是相当严厉的处分,体现了纪律的严肃性。保留局长助理职务,是出于工作衔接和发挥干部专长的考虑,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方针的体现。这并非降低处分档次,而是在执行纪律处分后,对其工作安排的一种务实调整。我们反贪局认为,这个建议既坚持了原则,也体现了组织对干部的关心和挽救。” 王瑞凤目光扫过全场:“华西,你的意见那?” 林华西道:“现在啊,主要是没有证据,来证明黄贵家属的死,是确实被刑讯逼供,这一点啊,就很麻烦,免去常务副局长,我看是合适的,至于局长助理?我看还要再斟酌。毕竟,这就是看市委组织部的意见了。” 王瑞凤道:“学武部长来不了,艳红,你们组织部的意见?”说完又补充道:“没有时间请示了,要拿主意!” 姜艳红打开了桌面上的材料看了看,片刻后说道:“你们说的是很好,但是在市级层面,公安局没有设置局长助理的岗位,局长助理这个提法,现在看来是没有依据的。我们组织部的意见是,先处理,至于下一步怎么使用,那是下一步的事情!” 冉国栋道:“哎,怎么会没有啊,这个县里,县里的交通局都有啊。” 姜艳红道:“冉检啊,这个都是各地的土政策,没有任何政策依据,是他们自己封的官。于书记是曾经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对人事政策很熟悉,这个时候把这个建议提上去,要挨骂!” 王瑞凤瞥眼看了冉国栋一眼,略有不屑的说道:“冉检啊,不是你的专业,你少发言,整个没有的职务在这里安排,拿你们的工资啊。你的职能是处理人,不是安排人。” 冉国栋还想补充些什么,但是一时又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 王瑞凤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说道:“同志,好!既然组织部、纪委、检察院反贪局和公安局的主要意见趋于一致,那就这么定:建议给予丁刚同志撤销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职务处分。这个意见,连同其他案件的处理建议,纪委牵头,形成书面报告,今天下班前报我和伟正书记审阅!” 她合上笔记本,又白了一眼冉国栋:“散会!” 第 1137章 两会顺利闭幕,丁刚心有不甘 市委小会议室的木门在王瑞凤、林华西、李尚武等人身后轻轻合上,室内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只剩下侯刚和冉国栋两人尴尬地对视着。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喝剩的茶水,无声地记录着刚才那场完败的交锋。 侯刚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将烟盒重重的丢给了对面的冉国栋,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看向冉国栋,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自嘲:“冉局,你看这事儿闹的……局长助理?市局什么时候有过这号职务?咱们俩今天可是在瑞凤市长面前现眼了。” 冉国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杯,抿了一口,才苦笑道:“侯书记,这话怎么说的?这主意……唉,这不是周大公子那边提的吗?咱们也是想着丁局不容易,想给他找个台阶下。谁承想市里根本没这规矩!姜部长说得对,县里搞的那些‘局长助理’,都是土政策,上不得台面,拿到市委常委会上提,特别是伟正书记跟前,那不是找骂吗?”他顿了顿,懊恼地搓了搓脸,“这下好了,瑞凤市长那眼神……啧,我这反贪局长的脸算是丢尽了。” 侯刚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复杂:“说到底,还是咱们俩级别不够,份量太轻。海英会长他……想法是好的,想保丁局留在公安系统,可这路子没走对。他父亲鸿基秘书长在省里,他要是真想办成这事,直接找他亲爹给于书记打个电话,不比咱们俩在这瞎琢磨强百倍?现在倒好,咱们成了啥了……,我在华西书记跟前,也是丢人丢大了,我是给华西书记汇报了的。” “谁说不是呢?”冉国栋叹了口气,“可你也知道,周大公子他亲爹?这种时候,他未必愿意为丁局的事去动用老爷子那条线。再说了,于书记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正旺,脾气秉性还没摸透,就算鸿基秘书长开口,于书记买不买账,买几分账,也不好说啊。咱们俩今天,光着屁股推磨——转着圈丢人啊。” 两人沉默片刻,都感到一种无力感。在庞大的权力机器面前,他们这些处级干部在市领导面前,说话确实也没什么分量。 “走吧,”侯刚掐灭烟头,站起身,“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报告还得按瑞凤市长的意思写,撤销常务副局长职务,板上钉钉了。至于后续安排……看丁局自己的造化吧。” 与此同时,在周海英的书房里,气氛同样压抑。丁刚坐在沙发上,脸色灰败,手指无意识地拍打着沙发扶手。桌上那杯上好的龙井早已凉透,他却一口未动。 “大周啊……真没别的法子了?”丁刚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局长助理……这条路真走不通了?” 周海英靠在皮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眉头紧锁。他刚刚挂断侯刚的电话,传来的消息让他也感到棘手,自己这也是多少有些弄巧成拙了。王瑞凤的强硬态度,组织部的明确否定,都超出了他之前的预判。 “侯刚和冉国栋刚给我来了电话,”周海英的声音低沉,“瑞凤市长态度很坚决,组织部姜艳红也明确说了,市局根本没有‘局长助理’这个编制。这条路……堵死了。” 丁刚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他不甘说道:“那怎么办?大周!我……我总不能真被一撸到底,调去哪个清水衙门养老吧?我这辈子……可就毁了!” 周海英看着丁刚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烦躁。丁刚是他这条线上在公安系统的重要支点,如果倒了,损失不小。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别急,”周海英缓缓开口,目光变得深邃,“天无绝人之路。侯刚他们级别不够,说话不管用。咱们得找能说得上话的人。” 丁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谁?大周,只要能保住这身警服,让我干什么都行!” 周海英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缓缓吐出三个字:“周朝政。” 丁刚一愣:“周书记?东海市的周朝政书记?” “对,”周海英点点头,“朝政书记以前是咱们东原地委政法委书记,你的老领导,对你印象一直不错。更重要的是,他和于伟正书记,当年都是地委常委班子里的成员,一起共事过,关系匪浅。现在朝政书记在东海市任政法委书记,位高权重,他的话,于书记多少会考虑几分。关键是,我和朝政书记,联系一直没断。逢年过节,我都是汇报了的。” 丁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对对对!周书记!我怎么把他忘了!他老人家对我有知遇之恩!大周,现在能联系上周书记吗?” 周海英拿起桌上的大哥大,一边翻找通讯录,一边说:“朝政书记和我父亲关系很好,对我也不错。这个电话,我来打。不过……”他顿了顿,看向丁刚,“朝政书记是个讲原则的人,能不能成,能成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敢打包票。你心里要有数。” “我明白!我明白!”丁刚连连点头,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浮木,“只要周书记肯开金口,哪怕只是在于书记面前提一句,我的处境就大不一样了!大周哥,这份恩情,我丁刚记一辈子!” 周海英不再多言,按下了通话键。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威严的声音:“喂?” “周叔叔,是我,海英啊。”周海英脸上瞬间堆起恭敬而热情的笑容,声音也提高了些许,“没打扰您休息吧?” 电话那头的周朝政显然有些意外,但语气很快变得温和:“哦,海英啊?打电话,有事?” “周叔叔,看您说的,没事就不能给您请安了?”周海英笑着寒暄,“我这不是问您,,今年在哪里过年,我还想着过两天去东海给您拜个早年呢!” 周朝政在电话那头也笑了:“你小子,消息倒是灵通。是啊,岳峰省长、牧为局长他们都要回来,伟正书记家老爷子也在,大家约着聚一聚,提前过个年。怎么,你也想凑个热闹?” 周海英心中一凛,岳峰副省长、邓牧为局长都要回来?这阵容可不小!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重要信息,嘴上却顺着说:“哎呀,那敢情好!都是老领导、老前辈,能跟着周叔叔您去学习学习,那是我的福气!就是不知道……我这身份合不合适?” “呵呵,有什么不合适的?”周朝政语气轻松,“都是老熟人,叙叙旧嘛。伟正书记现在是一方父母官了,你们这些扎根东原的企业家,多接触接触也是好事。” 客不带客的道理,周海英自然明白,也知道这是周朝政客气,就赶紧接话,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周叔叔,你们啊都是领导干部,我就不参与了,等到那天你空了啊,我专门登门拜访,接着话锋一转,说道:其实……今天给您打电话,除了问候,还有件事想厚着脸皮请您帮个忙。”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周朝政的声音依旧平和。 周海英斟酌着词句,把丁刚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丁刚是被李显平诬告牵连,其行为虽有程序瑕疵,但主观上是为了工作,没有经济问题和个人私心,现在面临被撤销常务副局长职务、调离公安系统的困境。 “……周叔叔,丁刚这个人您是了解的,在政法系统干了小半辈子,业务能力没得说,也是您的老部下,就是性子直了点,方法上欠考虑。这次栽这么大跟头,也是运气不好,撞在于书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当口。要是就这么被调离公安系统,对他个人打击不小,对咱们东原公安队伍也是个损失啊嘛。”周海英语气恳切,“我知道这事让您为难,但丁刚他……走投无路了,只能求到您这儿。您看……能不能在于书记面前,帮着说句话?不求官复原职,只求能留在公安系统,哪怕当个副政委,管管政工也行啊!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周朝政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多了几分凝重和谨慎:“海英啊,这事……伟正书记既然已经定了调子,恐怕不太好办啊。新书记上任,树立威信,处理几个干部立威,也是常事。丁刚撞在枪口上,只能说时运不济。” 周海英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但他没有放弃:“周叔叔,我明白您的难处。可丁刚他……毕竟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兵,工作还是很积极的。这次的事,说到底就是个工作方法问题,罪不至‘死’啊!您在于书记面前提一句,成与不成,丁刚他都感激您一辈子!就当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拉这个晚辈一把?” 最后这句话,周海英说得极其委婉,但分量十足。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 “唉,”周朝政轻轻叹了口气,“海英,你这话说的……好吧,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也念在丁刚确实为公安工作出过力,这个话,我找机会跟伟正提一提。但是!”他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你要明白,我只能点到为止,提一句他的过往贡献和业务能力,希望组织上能酌情考虑,给他一个留在系统内改正错误的机会。至于伟正书记怎么想,会不会改变主意,我没有任何把握,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一切要服从组织决定,明白吗?” “明白!明白!太谢谢您了周叔叔!”周海英连声道谢,语气充满感激,“有您这句话,丁刚他就烧高香了!成与不成,都是他的命!我一定带着丁刚登门拜谢!” 挂断电话,周海英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的丁刚:“朝政书记答应了,会跟于书记提一句。但是,他强调了,只是提一句,没有绝对把握,让你别抱太大希望。” 丁刚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略显感慨的说道:“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周书记肯开这个口,就是天大的恩情!大周啊,我这当大哥的谢了!” 周海英摆摆手,重新拿起那支雪茄,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下嗅了嗅烟草的醇香:“谢我干什么?要谢就谢朝政书记。记住,这事还没完。朝政书记的话,于书记听进去多少,是给你个副政委,还是只保留个虚职,都难说。另外,该备的礼……”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丁刚一眼,“朝政书记这个级别,钱不合适。得花心思,找点他喜欢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个,你自己琢磨。” 丁刚用力点头:“我懂!放心,我一定办妥!绝不让您和周书记为难!” 而东原市人民礼堂内,市“两会”正在召开。下午的分组讨论时间,市委书记于伟正在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和郑红旗的陪同下,走进了曹河县代表团所在的会议室。 代表们早已在座,看到于伟正进来,纷纷起身,热烈的掌声瞬间响起。于伟正面带温和的笑容,步履沉稳地走到会场前方,与坐在前排的几位代表一一握手。曹河县代表团团长、副市长兼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引导于伟正和郭志远在预留的主位就坐。 “同志们,请坐。”郑红旗主持会议,声音洪亮,“今天下午,市委于书记在百忙之中,亲自来到我们曹河县代表团,听取大家对政府工作报告的意见建议,这充分体现了市委、市政府,特别是于书记本人对我们曹河县工作的重视和关心!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对于书记的到来表示欢迎!” 掌声再次响起,于伟正微微欠身致意。 郑红旗接着说道:“下面,就请各位代表围绕张市长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结合我们曹河县的实际,畅所欲言,谈认识、提建议。” 几位来自不同行业的代表先后发言,内容主要集中在国有企业改革、农业结构调整、乡镇企业扶持、农田水利建设等方面。发言的代表都做了准备,讲得有条理,对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的“工农贸并举”发展思路表示赞同,并结合曹河实际谈了些具体想法。 于伟正听得非常认真,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偶尔抬眼看向发言的代表,目光平和专注。待几位代表发言完毕,郑红旗看向于伟正:“于书记,您看……” 于伟正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笔,环视全场,声音沉稳而清晰:“红旗同志,还有在座的各位曹河县代表团的同志们,刚才几位代表的发言,我都认真听了。大家对政府工作报告的认识是深刻的,提出的意见建议也是结合曹河实际的,讨论得很好,也很热烈。”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时,脸上的温和收起了几分,多了些凝重:“人大代表,代表的是人民。我们讨论问题,最终要落到解决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上。那么,曹河县当前最突出、最紧迫的问题是什么?我看,大家心里要有本明白账,思路必须清晰。核心问题,就是我们的国有企业!” 这话一出,会场的气氛明显凝滞了一下。代表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深以为然的点头,有眉头紧锁的忧虑,也有低头不语的沉默。曹河是工业县,在座的不少代表本人就是国企负责人,或者家属在国企,这个问题戳到了痛处。 于伟正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说,语气平缓却字字清晰:“同志们啊,情况我们都清楚。国有企业的盈利能力在不断下降,这是事实。但同时,群众的需求在增长,消费能力也在缓慢提升。这说明什么?说明市场在变化,说明民营企业和乡镇企业在市场中的份额在增加!民营企业机制灵活,船小好调头;乡镇企业土地和人工成本低,负担轻。反观我们的国有企业,历史包袱重啊!职工的养老、医疗,企业办社会的职能,还有体制机制带来的管理成本,都像沉重的担子压在身上。此消彼长,就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这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是发展过程中积累下来的结构性矛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郑红旗和几位来自国企的代表:“红旗同志刚才也介绍了曹河县国有企业的基本情况。三分之二亏损,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基本处于盈亏平衡点,真正优质的企业屈指可数啊。同志们,这并非曹河县独有的个别现象,而是全省乃至全国国有企业普遍面临的困境,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必然经历的阵痛。” “为什么要改革?我在东洪县调研时也谈过这个问题。”于伟正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纵深感,“国有企业确实为我们的经济建设和改革开放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事物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新的市场环境、新的竞争方式,使得国有企业在整体上已经处于一种劣势。东洪县石油公司事件大家应该都听说了,暴露出的问题,固然有管理上的漏洞,但更深层次的,是国有企业体制机制本身存在的弊端。” “对于这些问题,市委市政府一直在积极想办法,也在借鉴国内外的经验进行探索。”于伟正列举道,“股份制改造、引入战略投资、股权激励调动积极性、降低生产成本……这些都是可能的路径。但是,”他加重了语气,目光变得锐利,“今天,我要给大家打一剂预防针——危险并没有解除!破产这条路,是客观存在的!” 会场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代表们,尤其是来自国企的代表,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甚至震惊的神色。东北地区一些国企破产的消息,他们也有所耳闻,但从未想过这把火会这么快烧到东原,烧到曹河。 “大家看新闻,东北已经有不少竞争力弱、同质化竞争严重的国有企业走向了破产的道路。”于伟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这不是危言耸听。对于曹河县那些产品缺乏竞争力、长期亏损、资不抵债的企业,破产恐怕是难以避免的归宿。当然,市委市政府会努力争取一个窗口期,鼓励企业自救,也会协调银行在政策允许范围内提供必要的贷款支持。但是,同志们,”他环视全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当企业完全丧失造血功能,银行基于风险考虑不愿再提供贷款时,单靠政府输血,是化解不了根本矛盾的!大家对此要有充分的心理预期。” 这番话,代表们面面相觑,会场气氛瞬间变得压抑沉重。大部分代表,尤其是国企代表和县里的干部代表,原本以为于伟正此来是加油鼓劲的,没想到迎头泼来的是一盆冷水。破产?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铁饭碗被彻底打破,意味着大批工人可能失去生计!这在东原市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先例。 于伟正侧过身,看向身旁脸色同样凝重的郑红旗:“红旗同志,现在企业间的贷款拆借,具体是怎么解决的?” 郑红旗深吸一口气,如实汇报:“书记,我们梳理过。目前,银行基本已经停止向县里的亏损国有企业提供新增贷款。企业维持运转,主要靠……靠相互之间的拆借周转。” “相互拆借?”于伟正眉头紧锁,“这就是典型的三角债、四角债嘛!这个问题必须坚决、及时地遏制住!否则,债务链条越拉越长,越缠越乱,最后只要有一家企业资金链断裂破产,整个链条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他重新转向代表们,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力:“同志们,南巡讲话的精神核心是什么?就是要坚持市场化改革方向,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市场经济的根本原则,就是要减少政府对微观经济活动的直接干预,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还是回到我刚才提到的话题上:企业必须做好自救的准备!破产,没有被排除在选项之外!一旦企业无法通过自身努力扭亏为盈,无法适应市场竞争,那么破产清算,就是市场经济法则下必然的选择。这个道理,大家必须认清!” 于伟正讲完话后,会场里没有立刻响起掌声,只有一片沉重的寂静。代表们,特别是那些来自国企的代表,脸上写满了忧虑、迷茫甚至一丝恐慌。他们想过企业可能会被兼并重组,可能会下岗分流,但从未想过“破产”这个冰冷的字眼会如此清晰地砸在面前。许多代表的家属、亲戚就在这些国企工作,端的是“铁饭碗”,破产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清楚。 短暂的冷场后,郑红旗率先鼓起掌,代表们也陆续跟着鼓掌,但掌声明显稀落,透着复杂的心绪。 分组讨论结束后,郑红旗自然要送于伟正离开。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郭志远秘书长稍后几步跟着。 于伟正走在前面,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核心问题:“红旗啊,曹河县这个三角债的规模,到底有多大?” 郑红旗心里一紧,知道瞒不住也没必要瞒。他略作沉吟,坦诚道:“伟正书记,根据初步统计,曹河县国有企业相互拖欠形成的三角债规模,保守估计在两亿元以上。而且……这基本上已经形成了死循环,很难解开了。比如县机械厂,算是我们最大的厂子,以前主要搞农机具制造加工,还能组装农用三轮车。但这几年,大厂竞争激烈,价格压得低,三轮车业务基本停了。积压的零部件和成品占压了大量资金,欠上下游的钱就超过了两千万,现在已经是资不抵债。前任李显平同志在任时,对这个问题……重视不够,基本上是默许企业间自行拆借周转,没有下力气去梳理解决。结果债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现在牵扯到职工就业和社会稳定,成了大难题。” 于伟正停下脚步,站在招待所门口,目光望向远处,眉头紧锁,仿佛在掂量这两亿元债务的份量。他沉默片刻,对身旁的郭志远低声感叹道:“志远啊,现在看来,曹河县的问题,比东洪县还要严峻复杂啊。朝阳同志在东洪,虽然局面艰难,但他把班子理顺了,方向找准了,再加上没有包袱,发展就有了盼头。曹河这两亿的债务窟窿……”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就是把全县的国有企业都卖了,恐怕也填不上这个窟窿。李显平给曹河留下的烂摊子,造成的损失,不比李泰峰在东洪小啊!” 他转向郑红旗,语重心长地说:“红旗同志,曹河县国有企业的问题,已经到了小打小闹解决不了的关键时刻了。这两亿的债务管理不好,随时可能引爆严重的社会问题!钱从哪里找?窟窿怎么补?红旗啊,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这副担子不轻。” 这时,郭志远已经拉开了车门。于伟正临上车前,又特意嘱咐了一句:“红旗,我再多说一句。你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曹河县。怎么破解这个困局,很考验你的政治智慧和政治能力。多动脑筋,多想办法。我后天,后天吧,去曹河县调研。” 郑红旗连忙上前一步,为于伟正关上车门,恭敬地点头:“是,书记,欢迎您来指导啊,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郑红旗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尾灯,心头沉甸甸的。于伟正最后那句“很考验你的政治智慧和政治能力”,既是信任,也是沉甸甸的压力。曹河县国有企业的出路在哪里?仅仅靠县里自身的力量,似乎真的只剩下“破产”这一条荆棘丛生的路了。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并未随车离开,他走到郑红旗身边。郑红旗收回思绪,问道:“秘书长,您不和书记一起?” 郭志远笑了笑:“书记晚上还有安排。红旗书记,今天书记的讲话精神很明确,也很深刻。你们回去后要尽快消化,结合曹河实际,形成一个专题报告,拿出切实可行的思路和具体措施来。这一点上,平安县那边做得就比较扎实。” 郑红旗知道郭志远是于伟正身边的近臣,搞好关系很有必要,便顺势邀请道:“秘书长说的是。这样,晚上我想请朝阳县长过来,咱们一起坐坐,也向您好好请教一下,伟正书记讲话之后,我们县里下一步工作该怎么具体落实?” 郭志远每天应酬不断,但郑红旗作为最年轻的副市长,前途看好,他自然愿意结交,便爽快答应:“好吧,红旗书记。就在市委招待所吧,环境熟悉,也方便。” 东原市“两会”压缩了时间,简化了程序,持续了两天,圆满完成了各项议程。在人大会的闭幕式上,市委书记于伟正发表了重要讲话。 于伟正站在主席台上,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礼堂:“同志们!本次市人民代表大会和政治协商会议,在全体代表、委员的共同努力下,圆满完成了各项议程,即将胜利闭幕!在此,我代表市委,向大会的成功召开,向新当选的同志们,表示热烈的祝贺!” 掌声过后,他的语气转为沉稳有力:“会议审议通过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工农商贸四个一体发展’战略,是基于东原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实际做出的科学决策。目标清晰,前景广阔。但是,在看到成绩的同时,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东原发展存在的三大短板!” 他竖起手指,条分缕析:“结合我近期到各县区的调研,特别是两会期间的所见所闻,我提三点意见:第一,农业上要全面松绑。当干部的就不要再教农民种地了!农民种什么,怎么种,完全由农民自己根据市场需求说了算!在保证基本农田粮食安全的前提下,要大胆鼓励种植经济作物,作为农业大市,农业没有活力,全市的发展就没有稳固的基础!” “第二,要扩大企业的经营自主权。”于伟正加重语气,“国有企业要积极适应市场,转换经营机制,不能再躺在政府的怀抱里等靠要!要勇于在市场竞争中求生存、谋发展。对于资不抵债、扭亏无望的企业,该破产的要依法破产,该重组的要坚决重组,不能抱残守缺!” “第三,要学会选人用人。”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各级领导干部,“干事创业的关键在什么?在干部!在东洪县调研时,一个国有企业的负责人,就能给国家造成直接经济损失五百万元以上!教训极其深刻!这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为了保持干部队伍的纯洁性和战斗力,我在这里宣布:全市干部人事调整工作,继续冻结!” 此言一出,台下不少干部心头一震。人事冻结,意味着短期内升迁无望,也意味着市委要对干部队伍进行更深层次的梳理。但是伟正书记拿东洪县举例,还是让我脸上颇为尴尬…… 于伟正继续说道:“冻结期间,要在全市范围内深入开展思想整顿教育活动。要重点考察干部的政治素质、改革意识、担当精神和实干能力。要选拔一批真正支持改革、勇于创新、苦干实干的优秀干部,充实到关键岗位上去。对于不担当、不作为、乱作为的干部,要坚决调整!绝不能让‘太平官’、‘糊涂官’贻误东原的发展大业!” 闭幕式在于伟正这番掷地有声的讲话后结束。代表们走出会场,议论纷纷。伟正书记来东原时间不长,但提出的思路却让人耳目一新,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而最让各级干部心头一震的,并非那些经济和农业上的政策,而是“人事调整继续冻结”的决定。这次冻结,没有明确的时间表,何时解冻,全在于书记一句话。这看似简单的几个字,背后蕴含的,是市委书记对干部队伍最核心的权力——人事权的高度掌控。 两会结束后,各项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按照于伟正的指示,市委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对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等人的处理意见。会议由常务副市长王瑞凤主持,市长张庆合、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组织部长李学武、副市长兼公安局长李尚武、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姜艳红、市纪委副书记侯刚、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兼反贪局局长冉国栋等人参加。 王瑞凤开门见山:“同志们,伟正书记明确要求,涉及东洪、曹河系列案件的所有遗留问题,必须在今天拿出明确处理意见,下午就要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丁刚同志的问题是重点。大家议一议,尽快形成方案。” 侯刚翻开文件夹汇报:“王市长、林书记、李局长。根据纪委核查,丁刚同志在曹河县案件调查期间,存在超越分管权限、干预基层办案的行为。其方式方法不当,在干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对案件调查的独立性和公正性产生干扰。虽无证据证明其与相关人员自杀有直接因果关系,也未发现经济问题,但作为分管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纪委建议,给予丁刚同志撤销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职务的处分。” 冉国栋立刻附议:“反贪局完全赞同侯书记意见。丁刚同志的行为违反了组织原则和工作纪律,损害了公安机关形象。撤销常务副局长职务是必要的。考虑到其长期在公安系统工作,熟悉业务,认错态度尚可,建议在处分决定下达后,要求其在全市公安大会上做出深刻检讨。” 李尚武作为直接领导,表态谨慎:“侯书记、冉局长的意见符合事实和纪律规定。丁刚同志的错误是严重的,必须严肃处理。具体处理意见,请市纪委和市委决定。” 王瑞凤看向林华西:“华西书记,你的意见?” 林华西言简意赅:“纪委的核查报告事实清楚,定性准确。同意给予撤销常务副局长职务的处分。” 王瑞凤道:“书记、市长、俞处长。调查报告里也写清楚了,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 于伟正点点头,将会议材料放到一边,郑重说道:“我原则同意纪委的意见。丁刚同志的问题,性质是严重的,影响是恶劣的。仅仅免去常务副局长职务,还不足以引起足够的警醒。我建议,同时给予其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要让我们的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时刻牢记,权力就是责任,责任就要担当!失职失责,就必须付出代价!” 他接着问道:“尚武同志,那个胡玉生石油公司的案子,现在进展如何了?” 李尚武立刻回答:“报告书记,市中级人民法院已经一审宣判,主犯胡玉生被判处死刑。不过,胡玉生不服判决,已经提出上诉。” “哼,”于伟正轻哼一声,带着一丝冷意,“还好意思上诉?不过,法律程序还是要尊重,他有上诉的权力,我们依法保障。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上诉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环视会场,“这样,胡玉生案,连同之前已经审结的东洪县李泰峰案、沈鹏案,在农历新年到来之前,算是基本告一段落了。感谢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和有力支持,也感谢淑清处长和督查室同志们的具体指导。华西同志,你们纪委牵头,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起草一份综合报告,把这几个案子的处理情况、我们的反思和下一步加强干部监督管理的措施,详细报给省委、省政府。” 第1138 章 田嘉明送礼市局,向建民直面矛盾 市委小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市长张庆合手里那份由市纪委提交的《关于东原市系列案件涉案人员处理意见的报告》,翻了翻足有四十多页,这报告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掌心,也压在每一个与会者的心头。报告首页,就是长长一串名单,前后数了数,有八十多个名字,这份报告,记录着东原官场这场大地震的惨烈。 排名首位的是李泰峰。这位曾经的东洪县委书记,如今的市人大副主任,名字后面跟着的结论触目惊心:建议免去其市人大副主任职务,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李泰峰作为市大大副主任,但长期在东洪担任县委书记,省纪委也委托市纪委调查,但处理意见只能是建议,张庆合的目光在那个“移交司法”的字眼上停留片刻,心中暗叹。李泰峰此人,糊涂是真糊涂,在任时被人忽悠得团团转,工作搞得一团糟,给东洪留下个烂摊子。但要说他个人贪污受贿,大肆敛财,还真没查到确凿证据。以往对这种“庸官”,顶多是免职、降级,批评教育了事。可这次不同了。于伟正书记的态度异常坚决,认为李泰峰的严重失职渎职,造成的损失和恶劣影响,其性质之恶劣,危害之巨大,已远超一般的工作失误,必须依法追究其玩忽职守的法律责任。这等于给李泰峰的政治生涯判了“死刑”,移交司法的背后,就是说明李泰峰下一步甚至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张庆合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目光扫过坐在主位的市委书记于伟正。于伟正做完总体指示之后,给会议定调之后,又开始抓细节,此刻正听着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汇报,神情专注而平静,看不出太多波澜。但张庆合深知,这份平静之下,是这位新任市委书记不容置疑的决心和铁腕。 当林华西汇报到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丁刚的处理意见时,张庆合心中微微一动。他原以为,以丁刚在曹河县案中干预办案、造成极其恶劣影响的行为,调离公安系统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报告上的建议却出乎他的意料:给予丁刚撤销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职务处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但保留其市公安局党委委员职务,不再担任局领导职务,具体分工由市公安局党委研究决定。 这意味着,丁刚虽然被撸掉了常务副局长的实权帽子,挨了党内重处分,人却依然留在了市公安局的核心圈子里——党委委员的身份,让他名义上还是局领导班子的成员之一。这个处理,比预想的要轻得多,也微妙得多。张庆合想起昨晚在岳峰副省长家,偶然瞥见东海政法委书记周朝政与于伟正低声交谈时,似乎提到了丁刚的名字。看来,丁刚背后的能量,或者说他背后人脉的运作,最终还是起了作用。于伟正书记显然是在原则和现实之间,做了一个平衡。既体现了纪律的严肃性,给了处分,又留有余地,没有一棍子打死。这种处理方式,在讲究人情世故的官场,有时比直接调离更能让人接受,也更能“团结”一部分人。 “同志们,”于伟正的声音打断了张庆合的思绪,他放下报告,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纪委的初步报告,大家都在仔细看看,都提一些建议。我再啰嗦几句,李泰峰的问题,性质极其严重!作为主政一方的县委书记,昏聩无能,失职渎职,给党和人民的事业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这不是简单的‘糊涂’二字就能搪塞过去的!他的行为,严重触犯了党纪国法!移交司法机关依法处理,我看啊是唯一正确的选择!这既是对历史负责,也是对东洪百万群众负责!更是向全市干部表明一个态度:在其位不谋其政,甚至乱作为、胡作为,给国家和人民造成重大损失的,无论涉及到谁,无论过去有什么‘苦劳’,都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的声音不高,但大家听得都极为认真,会议室里只有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回荡: “关于丁刚同志的问题,”于伟正话锋一转,语气依旧严肃,“他的错误同样是严重的!工作上超越权限,实际上是政治上明不明白的问题,干预基层办案,破坏了司法公正,损害了咱们公安队伍的严肃形象,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撤销常务副局长职务、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是必须的!这是组织对他的警醒和惩戒!希望丁刚同志能深刻反省,汲取教训。保留党委委员职务,是考虑到他长期在公安战线工作,也是给他一个改正错误、重新出发的机会。但这绝不意味着可以放松要求!市公安局党委要加强对他的教育管理,明确其职责分工,确保其行为规范,绝不允许再出现类似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身上:“尚武同志,丁刚同志后续的工作安排,你们局党委要慎重研究,既要发挥其业务特长,又要严格约束以观后效,确保不再出问题。出了问题,我不找他,要唯你是问!” 李尚武立刻挺直腰板:“是,书记!请书记放心,我们局党委啊一定严格落实您的指示!” 于伟正点点头,拿起报告翻到涉及经济犯罪的部分:“还有胡玉生案。一审死刑,他上诉了。这是他的权利,我们依法保障。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其盗窃国家石油资源、造成国有资产巨额损失的罪行,性质之恶劣,影响之深远,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省高院那边,市政法委、检察院要主动做好沟通协调,需要我出面的话,要及时报告,确保二审程序依法依规!” 他手指在报告上关于薛红涉案金额的地方点了点:“尚武同志,这个薛红的涉案金额,160万,你们市局最终核实确认了?” 李尚武连忙回答:“报告书记,我们市局刑警支队专门派人去东洪县局复核了案卷,调阅了相关证据材料,包括赃物起获记录、薛红本人的供述等,目前认定其实际侵吞并挥霍的金额为160万元。这个数字,东洪县局和我们市局都认可。” 于伟正沉吟片刻,目光在李尚武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审视他话语的真实性,最终缓缓说道:“嗯,既然你们两级公安机关都认定了这个数,那就按这个数报。法律文书上,一定要严谨,经得起推敲。” 于伟正讲完之后,又礼节性的说道:“看其他同志,还有没有意见?啊,庆合?” 张庆合摇了摇头,于伟正点头道:“下午上常委会研究,形成最终报告!” 会议在于伟正对后续工作的部署中结束。秘书长郭志远率先收拾好于伟正的茶杯和笔记本,跟随于伟正离开会议室。 张庆合动作稍慢,看着于伟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百感交集。他这位市长,近来已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思路和魄力,与新书记大刀阔斧推进改革的节奏有些跟不上。时代在变,改革的浪潮汹涌澎湃,他这个“老人”,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他有意将更多具体工作的担子压给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自己则更多地把关定向,这也是一种政治智慧。 收拾好东西,张庆合走出会议室,发现李尚武正在走廊里等着他。 “市长,一起走?”李尚武笑着迎上来。 张庆合点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向市长办公室。进了门,李尚武熟门熟路地坐到沙发上,从张庆合的桌子上拿起烟,抽出一支点上,长长舒了口气:“庆合市长啊,这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心里这块石头,算是落了地。” 张庆合拿起桌上的火柴,主动给李尚武点上烟,李尚武也不客气,连忙用手护着火,轻轻拍了拍张庆合的手背以示感谢。 “老李啊,”张庆合自己也点上一支烟,靠在办公椅上,看着烟雾袅袅升起,“怎么回事?我原以为……丁刚这次怎么也得出系统了。你们局党委不是一直有这个想法吗?” 李尚武苦笑一声,弹了弹烟灰:“我的张大市长啊,哪有这么容易啊!您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丁刚这个人,根子深啊!他本人倒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背后!政法系统多少年的关系了,盘根错节!昨天局党委开会研究对他的处理意见,我本想先听听大家的看法,结果……好家伙!几个党委委员,话里话外都在替他开脱!说什么‘工作方法欠妥’、‘沟通协调不到位’,甚至还有人暗示,黄贵父母自杀的事,跟丁刚施加压力没有直接因果关系,把责任往死者‘心理脆弱’上推!还有人提到了龙投集团收养黄贵孩子的事,说人家‘仁至义尽’,意思是我们处理丁刚有点‘不近人情’了!” 张庆合眉头微蹙:“龙投集团收养了黄贵的孩子?消息可靠?” “非常可靠!”李尚武肯定道,“孩子现在就在迎宾楼那边,吃住不愁,还上了学。具体他们出于什么目的不清楚,但这事客观上确实堵了不少人的嘴。局里不少老同志,包括一些中层干部,都在拿这个说事,替龙投集团和丁刚说话。我这个当局长的,夹在中间很难办啊!会上我要是强行推动把他调走,班子内部就得先分裂!”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原本想着,今天常委会上,于书记雷霆震怒,直接拍板把丁刚调走,那我也就顺水推舟了。没想到……书记给了个‘留职察看’的处理。党内严重警告,撤了常务副,但还是党委委员。这……我现在也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安排他?实在不行,让他去分管工会、团委、妇女工作?反正核心业务是不能再让他碰了。” 张庆合默默听着,心中了然。于伟正的处理,看似严厉,实则留了余地,既体现了原则,又照顾了“实际情况”,这是一种高超的政治平衡术。他缓缓吐出一口烟:“老李啊,书记这么处理,有他的考虑。丁刚的事,就按书记的指示办吧。你回去后,给他安排个清闲点的分工,管好自己的人,别再出纰漏就行。” 下午三点,一辆半新的桑塔纳轿车驶出东洪县公安局大院,朝着东原市区方向开去。开车的是县公安局副局长廖文波,副驾驶上坐着局党委书记田嘉明。 田嘉明喜欢坐前面,视野开阔,有种掌控感。这辆车,名义上是工业开发区彭凯歌书记的配车,但自从田嘉明开口“借用”后,就一直没还回去。彭凯歌和周炳乾两人合用一辆车,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 “都说丁局长这次凶多吉少,结果怎么样?”田嘉明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人家还不是平安落地?常务副局长是没了,可党委委员的帽子还在,照样是市局的领导。文波啊,你以前不是政法口出身吧?” 廖文波专注地开着车,回答道:“田书记,我以前不是。中专毕业后分到县食品加工厂保卫科,后来厂里成立经警队,我当了队长。再后来公安局扩编,从各单位抽人,别人嫌待遇低、风险大,不愿意来,我就报名过来了。” 田嘉明像是随意地接话:“哦,怪不得啊,那时候……是万政委在抓业务吧?最后一年?” “对,万政委最后一年抓业务,我就在业务口子上。”廖文波点头。 田嘉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老万这家伙,倒也是个好人。但是啊这个人,性子太软,魄力不足,就不适合抓业务。搞搞政工,和和稀泥还行。” 廖文波犹豫了一下,侧过头压低声音说:“田书记,我是真没想到,薛红这案子……160万就这么定了?那40万……真就留在咱们手里了?” 田嘉明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语气却带着教导的意味:“文波啊,这就是当领导的本事,这就是当领导的魄力和担当!没有这40万,咱们拿什么给领导拜年?靠你我那一两百块的工资?连自己家都顾不好!这钱,用在刀刃上,能解决多少实际问题?能维系多少必要的关系?” 廖文波还是有些忐忑:“书记,我是没想到市局刑警支队的同志下来复核,也就是走马观花,简单问了薛红几句,就认可了咱们的报告……” 田嘉明摆摆手,打断他:“文波,我在市局办公室干过,这次带队下来复核的孙茂安那几个,我都熟。这点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该走的程序走了,该有的材料齐全了,事情不就结了吗?当领导,不能光会念文件,该有的沟通协调能力,一样都不能少。你看,现在多出来这近40万,是不是就成了局里能灵活支配的资金?我想了,大家苦了这么久了,有了这笔钱,先从财务上预发,给大家发奖金,一人发个三五八百的福利,把你们办案垫付的钱报了,让同志们过个宽裕年,不好吗?除了我,你们都要发。” 廖文波忙说:“书记,大家都拿,您也该拿一份啊。” 田嘉明摇摇头,语气坚决:“只要我不拿,你们拿了就没事。我要是拿了,你们也拿了,那才真要出问题。”他顿了顿,看着廖文波,“文波啊,等你到了县处级岗位,你就明白了。真正缺钱的是谁?是那些副科级和普通干部!他们顶着干部的名头,日子过得跟老百姓差不多,而且什么事也办不成,出门还得处处求人。可一旦你到了关键领导岗位,不是你找钱,而是钱找你啊!随便做点什么,都比工资多得多。那时候,你还会为这点钱发愁?” 廖文波若有所思:“可是书记,我听说……钟书记的儿子,还有鸿基秘书长的儿子,好像都不做生意了?” 田嘉明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洞悉世事的精明:“文波啊,你还没看透吗?这世上的人分三种:没本事的,守着规矩活;有本事的,利用规矩活;还有一种人,他自己就是规矩!大多数人,都是第一种,循规蹈矩,活得像个牲口,你不让他干活,他休息两天还觉得有负罪感!这样的人,能出人头地?还信什么勤能补拙、天道酬勤?都是他妈扯淡!你看看现在哪个领导还穿打补丁的衣服?那个农民穿的衣服能比干部穿的好,那个农民不比干部辛苦,这就是最浅显的道理嘛!” 廖文波觉得田嘉明的话虽然刺耳,却透着一种残酷的真实:“书记,那……那些被抓的……” “那些人?”田嘉明不屑地撇撇嘴,“要么是能量不够,罩不住自己;要么是没玩转规则,擦边球打不好,把自己擦进去了。真正有本事、懂规则的人,咱们公安也动不了人家。”他拍了拍车门扶手,说道:“好好干吧,文波,争取早点到县处级。那时候,你就懂了。” 说话间,车子驶入了东原市公安局。给领导送礼的事情,田嘉明一个人上去办,廖文波则提着几箱包装精美的东洪土特产——本地产的香油、麻糖和烧鸡,熟门熟路地去了市局几个关系不错的科室转了一圈。花的不是自己的钱,礼送得大方,面子也挣得十足。不到五点,两人就在市局楼下汇合了,看田嘉明脸上轻松的表情,显然该送的“心意”都送出去了。 “文波啊,以后你记住,要求人办事,下午四五点钟,成功的几率啊,是最高的。” 廖文波诧异道:“真的?还有这个说法?” 田嘉明道:“生活处处是学问啊,这是有科学依据的,错不了!走吧,今天带你去见个大人物。”田嘉明心情不错,拉开车门坐进去。 “谁啊,书记?”廖文波好奇地问。 “丁洪涛书记。”田嘉明没卖关子,“交通局的丁局长,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咱们东洪的县委书记了。” 廖文波精神一振。丁洪涛他见过几次,但作为县局副局长,能和这种即将主政一方的大员同桌吃饭的机会,确实少有。他连忙发动车子,驶向灯火辉煌的迎宾楼。 迎宾楼张灯结彩,过年的喜庆气氛扑面而来。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大堂映照得金碧辉煌,身穿红色棉袄的服务员穿梭其间。廖文波跟着田嘉明,由大堂经理王曌亲自引着,穿过喧闹的大堂,走向楼上安静的包间区。王曌对田嘉明态度恭敬,显然也是熟客。 推开“芍药厅”包间的门,一股暖意混合着茶香扑面而来。交通局局长丁洪涛和周海英两人已经到了,正坐在主位旁边的沙发上,悠闲地品着茶。看到田嘉明和廖文波进来,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站起身伸出手: “嘉明书记来了!这位是……?” “丁局长,您好!这是我们县局的廖文波副局长,年轻有为,业务骨干!”田嘉明热情地介绍,同时侧身让廖文波上前。 廖文波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握住丁洪涛伸来的手,微微躬身:“丁局长好!我是廖文波,久仰您大名!” 丁洪涛的手温暖有力,他上下打量了廖文波一眼,笑容和煦:“文波同志,你好啊!嘉明书记可是很少这么夸人的。坐,快请坐!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时间又来到了新的一天。年关的脚步愈发急促,城关镇大院里,不少非紧要部门的办公室已悄然上锁,留下空荡的走廊和几分冷清。然而,中午时分,位于大院二楼的镇长朱峰办公室,气氛却与这节前的松弛格格不入。 东原城关镇驻地有两个村,一个是西关村,一个是东关村。西关村支书黄志修,一个脸上刻着风霜、眼神透着精明的老同志,由于资历老,兄弟多,再加上和已经去世的黄志行老县长是本家,在城关镇一带颇有威望。他和刘店村村支书马进才带着几位同样面带愁容的村干部和村民代表,挤在朱峰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 “朱镇长,您给句准话,这征地款,到底啥时候能发下来?”黄志修的声音不高,带着长期与基层打交道的沉稳,但话里的分量却不轻,“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西关那边几百号人,眼巴巴等着这笔钱买年货、还饥荒。当初说好的‘农转非’和安排工作都是空头支票,这地钱再不给,我这老脸往哪搁?群众怕是要到县委大院门口去‘拜年’了!” 朱峰靠在椅背上,手指间夹着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四十出头,在城关镇摸爬滚打近二十年,从办事员熬到镇长,自认对这片土地和人心了如指掌。前任书记杨明瑞升任副县长后,他本以为党委书记的位置非己莫属,没想到空降下来一个市委办下来的向建民,还挂着县委常委、统战部长的头衔。这让他心里憋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郁气。 “老黄啊,”朱峰把烟灰弹进搪瓷缸子,发出轻微的“叮”声,语气带着一种见惯风浪的无奈,“你找我要钱,我找谁要去?这工业开发区占的地,是咱们城关镇出面征的,这不假。可人是工业开发区在用!钱呢?彭凯歌书记和周炳乾主任那边,你又不是没去找过。人家怎么说?‘地是你们征的,手续是你们办的,钱自然该你们收,该你们发。’这皮球踢得,比国足还溜!” 旁边刘店村的支书刘进才忍不住插话:“朱镇长,我们也不是没找过企业,企业说占地费交到县里了,所以啊,我们不知道找谁了。我们刘店,开发区那条通区公路,可占着我们村十七八亩好地呢!群众天天堵我家门要钱,我这年都没法过了!当初征地的时候,可没说这钱要拖到猴年马月啊!” 朱峰瞥了刘进才一眼,从桌上拿起半包“红梅”,抽出一支来,接着将烟盒丢给刘进才,自己也续上一支,慢悠悠点上:“进才,你老家才几亩地也跟着凑热闹?工业区主体在西关,你那点边角料,能值几个钱?再说了,”他吐出一口烟圈,目光转向黄志修,“老黄,当初征地阻力那么大,公安局都出动了,才把地拿下来。为啥?不就是因为给的条件太‘灵活’吗?你们当初就该顶住压力嘛。 黄老支书无奈说道:“朱镇啊,答应进厂工作,结果厂子没影;答应‘农转非’,结果屁用没有。最后每亩地加一千块钱,才勉强安抚住。当初可是你带队,我们都是支持你的工作啊! 朱峰说道:“哎。这一千块怎么给?什么时候给?杨书记……哦,现在是杨副县长了,他当时拍板征地的时候,可没说清楚后续啊!最关键的是,钱是给了县财政,你们还不知道咱们县里财政,他妈铁公鸡,一毛不拔,现在他老杨人走了,留下这烂摊子,我能变出钱来?你们实在不行找老杨。” 黄志修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沉默地抽着烟,半晌才道:“朱镇长,您是多年的老城关了,在城关镇说话有分量。我们不是不讲理,也知道镇里困难。但群众情绪压不住啊。西关村一千多亩地被圈进去,七八百号人指着这点钱过年。当初是连哄带劝,甚至……唉,有些手段不太光彩,才把地征下来。现在承诺不兑现,您说,群众能不上火?真要闹到县委县政府门口,丢的可是整个城关镇的脸,您脸上也无光不是?” 这话软中带硬,点到了朱峰的痛处。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给我戴高帽!这样,”他像是下了决心,站起身,“我带你们去找向书记!他是县委常委,又是新来的书记,这事他得拿主意!钱的事,他说了算!”朱峰心里盘算着,正好让这位空降的“高干”见识见识基层的“水深火热”,看看他有什么高招。 一行人来到二楼东头的书记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向建民打电话的声音。朱峰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不等回应便推门而入。 向建民正对着话筒低声说着:“……好,情况我知道了,晚上我当面向县长汇报,咱们再具体商量……”看到朱峰带着一群人进来,他立刻对着话筒说了句“先这样”,便挂断了电话,脸上迅速浮起温和的笑容,站起身迎了过来。 “朱镇长,有事?”向建民的目光扫过朱峰身后的黄志修等人,心中了然,但神色依旧从容。 朱峰脸上堆起笑容,侧身介绍道:“向书记啊,打扰您了。这位是西关村的黄志修支书,这位是刘店村的刘进才支书,还有几位是村干部。他们是为了工业开发区征地补偿款的事来的。这事儿啊,比较复杂,牵扯到历史遗留问题,我这边实在有点……力不从心,只好带他们来向您汇报一下,请您定夺。” 向建民主动伸出手,与黄志修、刘进才等人一一握手,力道适中,态度诚恳:“黄支书,刘支书,同志们啊,欢迎欢迎。我刚到城关镇,很多情况还不熟悉,正需要多听听大家的意见。来,都请坐。”他示意众人落座,自己也坐回办公桌后,目光平和地看向朱峰,“朱镇长,具体是什么情况?你详细说说。” 朱峰便把工业开发区征地时承诺的“农转非”落空、每亩地额外补偿一千元但一直未支付、开发区推诿责任、群众情绪激动等情况,又复述了一遍,语气中不乏无奈和暗示问题的棘手。黄志修和刘进才也适时补充了几句,强调群众的实际困难和年关的紧迫。 向建民听得很认真,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点着,等朱峰说完,他才开口,声音沉稳:“朱镇长,黄支书,刘支书,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他看向黄志修,“黄支书,西关村被征了多少地?涉及多少户群众?当时除了这一千块钱,还有没有其他明确的书面承诺?” 黄志修连忙回答:“向书记,西关村被征了接近一千八百亩,主要是护城河以西的好地。涉及农户二百多户,人口由接近760口子。当时除了口头答应‘农转非’和每亩加一千块,没别的书面东西了。您知道的,县里国庆不顶用了,这‘农转非’后来不了了之,大家伙儿就指着这一千块钱了。” 向建民点点头,又看向刘进才:“刘支书,你们村被占了多少地?主要是做什么用途?” 刘进才道:“我们村不多,就十七八亩,是修开发区那条通区公路占的。钱不多,但群众也等着呢。” 向建民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朱峰脸上,语气带着一种责任感:“朱镇长,两位支书啊。这件事,城关镇党委政府有责任。土地是城关镇出面征的,手续是城关镇办的,群众有困难,自然首先要找我们。推给工业开发区,或者推给历史原因,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只会让矛盾激化。”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清晰有力:“黄支书说得对,群众等着这笔钱过年。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年前,我争取先落实一部分,让大家能过个安心年。至于全部款项,涉及金额不小,我需要时间去协调财政、对接工业开发区,摸清这笔钱当初到底有没有预算,卡在哪个环节了。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也请大家回去后,多做做群众的工作,把党委政府的态度带回去,让大家安心。” 这番话一出,黄志修等人脸上的愁容明显舒展了不少。黄志修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向书记,您这话听着就让人心里踏实!您没像别人那样把我们往外推,就冲这一点,我们就信您!钱的事,我们知道急不来,但您有这个态度,有这句话,我们回去也好跟社员交代。只要年前能见到点‘真金白银’,让大家伙儿看到希望,这年就能过!” 向建民脸上也露出温和的笑意:“好,黄支书,刘支书,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更有底了。”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老式手表,“哟,都这个点了。正好,大家难得来一趟,我也还有很多基层的情况想向各位老支书请教。这样,中午我请客,咱们就去街上吃个便饭,边吃边聊,怎么样?” 黄志修和刘进才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随即连连摆手:“向书记,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们请您……” 向建民本就在平安县干过工业开发区,对征地拆迁,以前是跟着肖仁干过不少,也是轻车熟路,与基层干部打交道,也是不在话下,知道这基层离了酒,就是车没有油,只靠吹是不行的,就摆摆手,打断道:“哎,黄支书,刘支书,这话就见外了。你们是来反映问题、支持党委政府工作的,哪能让你们请?再说了,县委三令五申要密切联系群众,我这新书记请老支书、群众代表吃顿工作餐,了解情况,这不违反规定。就这么定了!朱镇长,你也一起,咱们陪几位老支书好好聊聊。” 朱峰站在一旁,看着向建民三言两语就稳住了情绪激动的村干部,还主动邀请吃饭拉近距离,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的书记手腕老练,比自己预想的要沉稳得多;另一方面,向建民如此“接地气”地处理问题,无形中又把他这个老镇长比了下去。他脸上挤出笑容,应和道:“好,听书记安排。老黄,进才,书记一片心意,咱们就别推辞了。” 一行人走出书记办公室,向大院门口走去。朱峰落在后面,看着向建民和黄志修并肩而行的背影,听着他们已经开始就村里土地调整、灌溉渠修缮等具体问题交谈起来,心里那点因位置被占而生的芥蒂,悄然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这位新来的向书记,看来不是个只会坐办公室的“空降兵”,是真要在这城关镇扎下根来干点事的。只是,那四十万的征地款,县里到底搞到哪里去了! 第1139 章 向建民要钱受阻,李剑锋投资东洪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流传千年的老话,在东洪县城关镇,体现得尤为淋漓尽致,向建民感慨这几乎是基层干部赖以生存的呼吸法则。 西关餐馆的烟火气,混杂着白酒的辛辣、大锅炒菜的浓香和土灶柴火未散的烟熏味。东洪县委常委、城关镇新任党委书记向建民,借着这顿饭,总算把工业开发区征地补偿款这笔糊涂账的脉络摸了个大概。 县里搞工业开发区,征了西关、刘店两村的地。当初画饼充饥,承诺“农转非”和安排进厂。县政府倒是想兑现,可县里那几家半死不活的国有企业,规模小,经营困顿,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安置失地农民?只能退而求其次,许诺安排到开发区内的私营企业。可问题来了:环美公司、毕瑞豪的坤豪农资厂、石油生产公司这些厂子,大多厂房还在建设中,招工更是遥遥无期。就连开发区的基础建设,环美公司的厂房是由平安县建筑队承建的,工人也是平安县招来的,城关镇连汤都喝不上几口。村民们自然不干,去企业闹过几次。企业理直气壮:钱?早就一分不少交给县财政了!至于这钱进了哪个口袋,卡在哪个环节,为啥没落到村民手里?这就成了县里有关部门、工业开发区管委会、城关镇政府三方踢来踢去的皮球——谁都不想得罪上级,更不愿担这个责任。 西关餐馆是城关镇上不得台面的小馆子,胜在味道实在、分量足。油腻的圆桌上,摆着几盘家常菜:酸辣土豆丝油光发亮,辣椒炒肉肥瘦相间泛着酱色,一大盆萝卜炖羊肉咕嘟着热气。向建民居中主位,镇长朱峰作陪,对面是西关村支书黄志修、刘店村支书刘进才,还有几位两委班子的干部作陪。几瓶“高粱红三年陈”立在桌上,瓶盖早已拧开。 这顿饭,说是接风,实则是摸底,更是要钱的前奏。黄志修、刘进才头回和这位年轻的县委常委、城关镇书记喝酒,心里没底,带着点拘谨。朱峰坐在旁边,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几分城关镇“老人”的审视,似乎想掂掂这位空降书记的分量。酒过三巡,村干部轮番敬酒,向建民杯杯见底,面不改色。在平安县工业园区和市委办历练过,场面上的酒量是基本功。 朱峰看火候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摆出城关镇老大哥的姿态笑道:“老黄、老刘啊,拿这二钱的小盅跟向书记喝,诚意差点意思吧?咱东洪老话说得好,‘酒风看作风,酒品看人品’。我看,按老规矩,换大碗!这才显出咱两委班子的战斗力嘛!”他说得在理。东原官场底层,过去物资匮乏,酒度数低,喝酒多用碗,显得豪爽。这规矩传下来,就成了检验“实在”与否的标准,尤其在乡镇干部和村干部之间。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向建民。黄志修、刘进才有些局促,但也带着隐隐的期待。 向建民摆摆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语气平稳:“朱镇长这话在理。不过啊,喝酒喝的是情谊,是心情。喝多喝少,心意到了就成。今天这顿酒,咱们喝得高兴。”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黄、刘二人,声音沉了些,“但下午,我得去县里给你们要钱呐。这眼瞅着年根了,县里不少部门都开始关门歇业,人心早散了。现在去堵门,人家给不给面子还两说。我估摸着,怎么也得给你们抠出三四十万来,让大家过个安稳年。” 他顿了顿,看着服务员端上来的几个粗瓷大碗,接着对朱峰说:“时间紧,任务重。真要把我灌趴下了,这钱谁去要?你们自己去县财政局拍门?”语气平淡,却点中了死穴。 黄志修、刘进才一听,脸上的酒意都醒了大半。钱!这才是命根子!两人连忙摆手:“哎哟,向书记说得对!喝酒不能耽误正事!特别是这要钱的大事!小盅好,小盅好!意思到了就行!” 朱峰刚想说“碗都拿来了”,向建民却伸手拦住服务员,指着碗对朱峰笑道:“碗既然拿来了,没有撤回去的道理。刘书记、黄书记啊,咱们西关、刘店今年的工作干得扎实不扎实,这个镇长最有发言权。快过年了,朱镇长更要和咱们基层的老支书、村干部加深感情,保持沟通嘛。我看,这碗酒,你得代表镇党委、政府,好好敬敬两位老支书和辛苦一年的两委干部!”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高了朱峰,又把“加深感情”的责任稳稳扣在他头上。黄志修、刘进才心头一热:这位书记没架子,说话在理,还想着替他们要钱。两人立刻响应,拿起大碗就倒酒:“对对对!朱镇长,您得代表镇里,我们敬您!” 朱峰看着那满满当当、快溢出来的两大碗“高粱红”,头皮发麻。这几天他天天泡在酒里应酬,胃早就开始造反。向建民这轻飘飘几句话,就把“火力”全引到了他身上。“老黄、老刘,你们这立场转得也太快了吧?”朱峰苦笑着,试图挣扎。 “朱镇长,您可是老城关了,这点酒算什么?向书记都发话了,下午给您放假!”黄志修笑着,不由分说地把酒碗塞到朱峰手里。刘进才也端着碗凑过来:“就是就是,朱镇长海量!酒风看作风嘛!” 向建民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朱镇长,我给你放假,下午好好休息。要钱的事,我去跑。” 众目睽睽之下,朱峰骑虎难下。看着眼前晃动的酒碗和众人“期盼”的眼神,他咬咬牙,硬着头皮,咕咚咕咚把两大碗白酒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像火线一样烧灼着他的食道和胃,脸上瞬间涨得通红。 看着朱峰强忍不适的样子,向建民先是给朱峰盛了一碗羊汤,才端起自己的小酒盅:“老黄、老刘,感谢理解。这杯,我敬大家,预祝我们年前能把钱要到手,让大家过个好年!” 一顿饭,主宾尽欢。向建民把该了解的都了解了,该表达的也表达了,更重要的是,把“要钱”的责任扛在了自己肩上,也初步赢得了黄、刘这些“地头蛇”的几分信任。 散席后,向建民没耽搁。年关逼近,那笔悬而未决的征地款就是颗定时炸弹,尤其在外地打工的人都回乡的节骨眼上,处理不好容易炸锅。他直接叫了镇里的汽车,直奔县财政局。 去财政局,向建民没提前打招呼。他心里明镜似的:打了招呼,对方有了准备,反而容易横生枝节,生出无数“对策”。他只对司机说:“去财政局。” 到了财政局,他亮明身份是城关镇书记。局办公室一个年轻办事员看他年纪轻,面生,以为是普通乡镇干部,也没多想,毕竟城关镇的副书记还是有两三个,很是客气但公式化地把他引到了二楼一间会议室:“向书记,您稍坐会儿,我们王局长在忙,我这就去汇报。” 这一“稍坐”,就是半个多小时。冬日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窗户,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向建民不急不躁,拿起桌上几份沾着油渍、卷了边的旧报纸翻看起来。不知道那年的《东原日报》上,还刊登着李显平意气风发地参加东洪高标准公路开工仪式的新闻照片。向建民嘴角微抿,感叹道真是世事无常啊,以前的李显平是何等风光,这次据说省纪委调查下来,涉案的金额在200万,估计10年以上了,放下报纸,目光沉静地望着会议室里乱七八糟的奖牌上。 与此同时,财政局三楼尽头,一间没有任何门牌标识的办公室里。财政局长王琪正熟练地应付着马关乡党委书记林小松的“轰炸”。 “王局长,您行行好!水利上那二十万补贴,年前再不到账,县里建设水库,乡里搞保障欠的钱,根本就没法交代啊!县里开会纪要白纸黑字写着,您看……”林小松四十出头,资历尚浅,刚从乡长提上来不久,此刻摊开手里的文件,一脸焦急和无奈。 王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稀疏,脸上总是挂着人畜无害、弥勒佛般的笑容。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等林小松说完,才放下杯子,笑眯眯地说:“哎呀,林书记,你的难处我理解。可是县里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啦,哪个部门不是拿着会议纪要、领导批条来找我?不瞒你说,光是县长签了字等着拨款的条子,我这抽屉里就压着七八张,咱们曹县长啊,都有意见了。僧多粥少啊!曹县长分管我们这块儿,现在管得严,超过十万的支出,必须他点头。年前这钱袋子,捂得紧呐。”他轻描淡写地把“曹县长”搬出来当挡箭牌,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脸上那副“老好人”的表情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刚才那个年轻办事员探头进来,有些紧张:“局长,城关镇向书记……在会议室等您半个多小时了。” “向书记?哪个向书记?”王琪一时没反应过来,依旧笑眯眯地问。 “就……就是城关镇的向书记,好像是叫向建民。”办事员小声提醒。 王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猛地一拍脑门,声音都变了调:“哎呀!我的天!你怎么不早说!那是县委常委、统战部长!快,快请!”他站起身,也顾不上林小松了,语速飞快:“林书记,实在对不住!你看这事闹的,我得赶紧去迎向常委!你那事,回头再议,回头再议!”说完,不等林小松反应,就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办公室,留下林小松一人拿着会议纪要,满脸茫然。 王琪一路小跑下楼,推开会议室的门,脸上堆满了近乎夸张的歉疚笑容:“哎呀呀,向常委!失敬失敬!实在对不住!下面人不懂事,怠慢了您!刚才啊,我也在开会,您有什么指示,打个电话我过去汇报就行,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快请快请,到我办公室坐!”说着打量了一眼办公室,看着破旧的桌椅,说道:“我们财政局啊,其实也是清衙门,这里条件太差了!”他一边说,一边侧身引路,姿态放得极低。 向建民放下报纸,站起身,脸上没什么波澜,语气平和:“王局长客气了啊。你们会议室啊,以后啊,可得多放点报纸啊。你这报纸,我都看了八遍了。” 王琪伸出手,用力点了点旁边的办事员。 向建民继续道:“在哪儿谈都一样。主要是有个事想了解一下。” 到了王琪那间宽敞明亮、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局长办公室,热茶立刻奉上。王琪亲自端过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职业性的、带着歉意的笑容。 “是这样,”向建民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工业开发区征了城关镇西关、刘店两村的地,村民反映征地补偿款一直没拿到。我听说,这笔钱企业是交到了财政?” 王琪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不变,立刻点头:“哦,您问这个啊。对对对,钱是在局里账上,一点没错。这是企业上缴的土地占用补偿款,专款专户,清清楚楚。”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表明钱确实在他这里。 向建民点点头:“既然钱在账上,为什么迟迟没有拨付给城关镇呢?村里群众眼巴巴等着这钱过年。” 王琪立刻露出一副既为难又体恤下情的表情,叹了口气:“向常委,您是领导,站得高看得远。您也知道,我们财政局就是个执行部门,过路的财神,钱怎么用,得县里说了算。动用这笔钱,有规矩:需要城关镇政府打正式报告上来,说明具体用途、金额、依据,然后经分管县领导——现在就是曹伟兵副县长——签字批准,然后县长签字,上常务会,常务会出了纪要,我们才能走程序拨款。”他顿了顿,脸上显出无奈,“书记啊,现在啊是不见纪要不拨款,其实,之前杨县长在城关镇的时候,这事……唉,他调任副县长后,就没人再正式提这个茬了,报告也没打上来。再加上年前财政吃紧,曹县长要求严控支出,十万元以上的款项必须他先亲自审核签字。这笔钱,就一直按规矩在账上放着,没敢动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向建民,语气诚恳又带着点推心置腹的味道:“向常委,您要是急用这笔钱,恐怕真得麻烦您去找几位县长签个字,或者县里开个常务会研究定一下。我这……权限有限,实在不敢违背程序擅自做主啊。您是明白人,这规矩要是破了,以后工作就难做了。”这王琪把“规矩”、“程序”、“分管领导”抬了出来,筑起一道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话里话外都在强调:不是我不给,是规矩如此,领导管着。 向建民听了,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理解的笑意,点点头:“王局长,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规矩就是规矩,理解。财政口子,谨慎点好,这是对工作负责,也是对群众负责。”他站起身,“只要确定钱在财政局,我就放心了。剩下的事,我去想办法协调。不让你为难。” 王琪如释重负,连声道:“理解万岁,理解万岁!向常委您深明大义!我就知道您能体谅我们的难处!”他热情地把向建民送到门口。 走出财政局大门,冬日的寒气扑面而来。向建民紧了紧大衣。西关饭馆里的推杯换盏,财政局会议室的旧报纸和王琪那张堆满笑容却滴水不漏的脸,都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这片土地上,早已融入了日常工作的肌理。拿到王琪“钱在账上”的准信,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他拉开车门,坐进汽车,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回城关镇,打报告,找县长。 而下午的时间,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铺在东洪县委大院略显空旷的水泥地上。我正与县人大主任刘进京、县政协主席刘超英、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焦杨、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几人站在小广场上,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大院门口。我们在等一个人——李剑锋。 引擎的低吼声由远及近,一辆簇新的黑色奔驰轿车,如同一个与周遭灰扑扑环境格格不入的异类,缓缓驶入了县委大院。阳光在它流线型的车身上跳跃。在这个连县领导座驾多为桑塔纳的贫困县,这辆奔驰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在院内走动人员的目光,仿佛按下了一个无形的暂停键,脚步停驻,低声议论嗡嗡响起。 车门打开,李剑锋率先钻了出来。他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略显宽松的深色西装,没打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自信与些许玩世不恭的笑容,与几年前在平安时相比,身上那股“特区”的气息浓烈了许多。他身后的司机小袁,则是一副精干模样。 “朝阳啊!”李剑锋大步流星朝我走来,声音洪亮,带着熟稔的笑意,伸出手用力握住我的,“哎呀,李县长!恭喜高升啊!这称呼改的,我自己都别扭!” “剑锋!”我也笑着回握,手上传来他有力的劲道,“少来这套,还是叫朝阳顺耳。一路辛苦了。”我拉着他转身,向身后的几位县领导介绍道,“各位,这位就是咱们东洪县的老朋友,也是我县地毯出口的大功臣,深圳荣华外贸公司的李剑锋总经理。” 李剑锋立刻松开我的手,双手抱拳,做了个颇为江湖气的姿势,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商人的圆滑:“各位领导好!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关照!咱们这是互利共赢,相互合作,共同发展!” 刘进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微微颔首。刘超英则眯着眼,目光在李剑锋身上和那辆奔驰轿车之间扫视,带着一丝不易言说的审视。焦杨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曹伟兵反应最快,热情地上前一步再次握手:“哎呀,李总!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欢迎欢迎!你这可是给我们东洪带来大项目了!”杨明瑞也紧随其后,连声说着欢迎。 我能感觉到空气中那丝微妙的氛围。李剑锋这身行头和派头,还有这辆价值不菲的奔驰,在东洪这个小地方显得过于“超前”,与他口中“互利共赢”的商人身份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若非他顶着李学武儿子这层身份光环,以及这辆车的直观冲击力,单凭这略显浮夸的出场,恐怕真会引来几分“骗子”的猜疑,毕竟现在的骗子实在是太多了,拿到土地骗贷款,不少县招商已经中招。 众人移步县委小会议室。李剑锋被让到会议桌一侧的主宾位置,我们几位县领导坐在他对面。他环顾了一下略显拘谨的座位安排,哈哈一笑:“朝阳同志,这阵仗,怎么感觉像是我来听各位领导汇报工作似的?压力大啊!” 我摆摆手,也放松了语气:“剑锋,你现在可是咱们县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是能给东洪带来发展机遇的企业家。把企业家放在重要位置,这是应该的嘛。县里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这尊财神爷能带来真金白银的项目呢。” “财神爷不敢当,”李剑锋收敛了些笑容,正色道,“不过这次来,确实带着个项目意向。晓阳跟我提过几次,说你们东洪搞了工业开发区,条件不错。我呢,在深圳、广东、福建跑了一圈,考察市场,觉得洗衣粉这个行当,前景广阔!” 他打开随身的公文包,拿出几份资料,分发给在座的几位领导,自己也拿起一份:“咱们东洪的情况,我大概了解,跟东原其他地方也差不多,基础条件艰苦。但正因为这样,机会可能更大。我先说说我的想法。”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李剑锋清晰的声音在回荡:“现在沿海地区,洗衣粉已经非常普及了,正在快速取代肥皂。为啥?方便,去污力强,价格也慢慢下来了。这是个巨大的市场风口!我重点考察了洗衣粉市场,洗头洗澡的那些暂时不考虑,不符合咱们这里的生活习惯。” 他指着资料上的示意图:“我计划在东洪投资建一个年产5000吨左右的洗衣粉厂。这个规模,比平安县的洁美公司小一半,他们年产接近一万吨。我们前期投资预算控制在500万左右。”听到“500万”这个数字,曹伟兵和杨明瑞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刘超英也微微前倾了身体。 “主要分几个区:原料、生产、包装、仓储。核心设备是两样,”李剑锋点了点资料,“一个是喷雾干燥塔,这套设备是洗衣粉成型的关键,投入最大,得两三百万,我看的是意大利的设备。另一个就是污水处理设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建这种化工厂,最大的麻烦就是环保问题。气味大,生产废水也有污染。在平安,洁美厂虽然效益一般,周围的群众意见不小。实话实说,以我们初期投资的实力,很难一步到位解决环保达标问题,尤其是污水处理和废气处理设备,投资巨大。如果县里要求我们必须签环保达标协议才能落地,那这个项目,我暂时有心无力。” 他这番话,像一盆冷水,让刚才因500万而升温的气氛稍微冷却了一下。 曹伟兵立刻接话,语气带着急切:“李总多虑了!环保?咱们东原市连环保局都没有,就建委下面有个科室挂个名。为啥?工业太少,根本谈不上污染!齐市长以前是提过环保,可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登峰市长抓经济,强调的是发展!咱们东洪的石油公司钻采炼化,瑞风市长也只是提点了一句要注意,也没真卡着不让干。您尽管放心,只要项目能落地,环保这块,县里给你解决后顾之忧!签什么协议?完全没必要!” 刘超英吐出一口烟,慢悠悠地说:“剑锋啊,你考虑得很周全。不过,伟兵说的也是实情。咱们这里,首要任务是解决有没有的问题。污染?群众现在只关心有没有工作,能不能挣钱填饱肚子,谁在乎那个?等以后真发展起来了,有钱了,再慢慢治理也不迟。步子迈得太快,容易绊倒。” 我听着他们的表态,心里却有些隐忧。我想起齐永林当市长时在党校讲课,曾花很大篇幅讲过英国的酸雨和环境保护的教训。这并非杞人忧天。我看向李剑锋,谨慎地说道:“剑锋,伟兵县长和刘主席的意见有一定道理。不过,从长远看,环保问题确实不容忽视。政策风向说变就变,东部沿海已经开始重视了,国家在88年就成立了副部级的环保局了。我的建议是,项目落地工业区,选址上要科学规划,污染型企业尽量集中布局,与非污染企业分开。至于具体的环保投入,”我看向杨明瑞,“明瑞同志,你管工业,要有这个意识,前期规划设计就要留有余地,为企业后续升级改造创造条件。” 杨明瑞连忙点头:“县长提醒得对,我记下了。下来后一定结合洁美公司的经验教训,好好规划。” 李剑锋脸上露出笑容:“朝阳县长考虑得长远,我赞同功能分区。关于环保设备,我的想法也是分步走。前期肯定没能力一步到位,但等项目运转起来,真正盈利了,积累了资金,我们一定会投入解决环保问题。这是对地方负责,也是对企业自身负责。” “这就对了嘛!”曹伟兵一拍大腿,显得比李剑锋还着急,“李总你看,县长都表态了,功能分区没问题!环保后续投入也是应有之义。这事我看就这么定了!您说第二个要求是什么?土地?贷款?” 李剑锋点点头,也不客套:“好,曹县长爽快啊。第二个问题就是资金。500万投资,我们公司虽然是做外贸的,现金流还可以,但账期也长。我们计划自筹一部分,大部分还得靠银行贷款,大概需要450万左右。这需要县政府出面协调,帮我们落实贷款额度。当然,我们在深圳有仓库等资产,可以提供抵押担保。” 450万!这又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曹伟兵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我,带着征询,但语气已经充满了把握:“县长,我看这事能办!现在刚开年,各家银行的信贷额度都还充足。450万虽然不小,但只要咱们几家银行统筹一下,问题不大!县里全力支持,我来协调!”他转向李剑锋,“李总放心,贷款的事包在县里!咱们东洪县砸锅卖铁也要帮你把项目扶上马!” 刘超英看着曹伟兵的大包大揽,又看了看一脸自信的李剑锋,放下手中的烟,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长辈般的探究:“剑锋啊,不介意我问个问题吧?” “刘主席您请讲!”李剑锋态度恭敬。 “你刚才说,对这个行业‘了解还不深’,‘前期考察也不够成熟’。”刘超英的目光变得郑重起来,“既然这样,你就敢拿出50万,贷450万,跑到东洪来办厂?这可不是小打小闹。别人都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才敢干大事。你这连万事都没备齐,就敢把身家押上去?这魄力……是不是太大了点?”他话里话外,透着一丝对李剑锋实力和经验的疑虑。 李剑锋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朗声笑了起来:“刘主席问得好!这就是咱们观念不一样的地方啊!”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发亮,“在深圳,在沿海,没有人会等到‘万事俱备’才动手。机会不等人!等到什么都准备好了,风口早过去了,哪还轮得到我们这些普通人去挣钱?普通人创业,从来都是在‘条件不具备’中杀出一条血路!干洗衣粉厂也好,干别的也罢,关键在于敢想敢干!有个想法,就要立刻行动!边干边学,边干边解决问题!这就是深圳速度,也是为什么民营经济在沿海能迅猛发展的原因。”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感染力:“我建议各位领导有机会一定要去深圳走一走,看一看!感受一下那里的空气!领导刚刚在南方视察,高度肯定了深圳的发展模式!改革开放只会越来越深入,中国市场这么大,随便干点啥,只要做到行业里中等偏上,就能赚大钱!赚钱的第一步,从来不是等‘万事俱备’,而是——先干起来!” 这番充满特区气息的宣言,带着强烈的冲击力,让在座的几位县领导都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刘超英脸上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但眼神中多了一份复杂的意味,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围绕洗衣粉厂项目的讨论又持续了个把小时,但核心问题——投资额、土地、贷款意向——已在曹伟兵的积极推动下基本明确。真正讨论具体技术细节的时间反而不多,更多时候是李剑锋在描绘沿海的开放图景和发展理念,给我们这些深处内陆的干部们带来观念上的冲击。 散会后,我陪着李剑锋来到我的办公室。门一关,他那股在会议室里的挥斥方遒劲儿收敛了不少,脸上露出一丝亲近的笑容。 “朝阳啊,这次回来过年,还得请你帮个忙。”他直接说道。 “哦?什么事?能帮的一定帮。”我给他倒了杯水。 “我想请你出面,帮我请马叔出山。”李剑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让他给我当这个洗衣粉厂的厂长!我在深圳那边一摊子事,根本不可能常驻东洪管厂子。马叔搞管理经验丰富,人又正派,镇得住场子。只有他坐镇,我才放心!” “马叔?”我微微一愣,马军主任在平安县德高望重,退休后不少人想请他出山都被婉拒,“你想请马叔当厂长?这……恐怕有难度。王满江他们的建筑公司之前也想请他当顾问,磨了好久马叔都没松口。你这刚见面……” 李剑锋摆摆手,语气笃定:“所以我才来请你出面嘛!你的面子,加上这个项目的前景,我觉得有戏!你就帮我递个话,探探马叔的口风,成不成?” 看着李剑锋期待的眼神,我沉吟了一下:“行,话我可以帮你带到。但丑话说在前头,马叔的脾气你也知道,他愿不愿意出来,我可不敢打包票。” “有你这句话就行!”李剑锋满意地笑了。 就在我和李剑锋叙旧的同时,在县委大楼另一侧的走廊里,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正步履匆匆。他刚从城关镇带着报告出来,找杨明锐签字之后,径直敲响了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办公室的门。 “请进!”曹伟兵的声音传来。 向建民推门进去,曹伟兵正低头看文件,见是他,立刻热情地站起身:“哎呀,建民书记啊!快请坐!刚开完李总那个项目的会,正准备下班呢。找我有事?” 向建民在沙发上坐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一丝歉意:“曹县长,打扰您休息了。是这么个事,关于工业开发区征用我们城关镇西关、刘店两村土地的事,群众反映的补偿款……” 他简明扼要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当初承诺的每亩地额外补偿一千元,五年发放完,因种种原因一直未发放,群众情绪很大,眼看要过年了,急需这笔钱安抚。 曹伟兵脸上的热情笑容,在听到“要钱”两个字后,把报告慢慢放在了桌子上,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 “建民同志啊,”曹伟兵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谈钱……可就不亲热了。县里现在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年底了,工资要发,老干部慰问要搞,哪样不要钱?财政早就捉襟见肘,寅吃卯粮了!” 他摊了摊手,表情带着无奈:“你找我要这四十多万征地款?实话告诉你,没有!一分钱都挤不出来了!这眼瞅着要过年了,大家都想过个好年,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群众的工作你要做好,要讲道理,讲大局!告诉他们,县里不会忘了他们的贡献,但困难是暂时的,钱,过了年,等财政缓过劲儿来,县里一定优先考虑解决!” 第1140 章 曹伟兵坦露心声,向建民站位大局 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办公室,靠墙的位置,放了两组柜子,加上办公桌、茶几和三组沙发,略显拥挤。 向建民坐在硬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份关于西关、刘店两村征地补偿款的报告,听到曹伟兵说没钱,心头那阵刚刚升起的希望,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凉了半截。 他清晰地记得,不过个把小时前,在财政局局长王琪那间宽敞阔气的办公室里,王琪是如何拍着胸脯,一脸笃定地向他保证:“向书记,您放心!这笔钱,专款专用,清清楚楚就在我们财政账上躺着呢!一分不少!”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就差指天发誓了。 怎么到了分管财政的曹县长这里,这板上钉钉的钱,就变成了“没有!一分钱都挤不出来了”? 向建民心里跟明镜似的,王琪和曹伟兵,一个管账,一个管批钱,两人之间必然早有默契。王琪那边唱红脸,把球稳稳踢到曹伟兵脚下,再由曹伟兵唱这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白脸。他暗自摇头,脸上却维持着应有的恭敬和体谅,自然不能在曹伟兵面前点破王琪的保证,那只会让双方都尴尬。 “曹县长啊,您说的是实情,县里的困难我理解。”向建民的声音很平稳,带着基层干部特有的诚恳,“按说,我刚来,情况也没有完全掌握,之前的旧账啊,我可以慢慢的理,这事确实也该等年后慢慢协调。但群众那边,情绪确实有点压不住了。我来之前,他们已经到镇里闹过好几回。镇里和工业开发区的同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好说歹说才暂时安抚住。可这补偿金一天不到手,群众心里就不踏实,七百多号人,眼巴巴盯着呢,尤其是西街村,就在党委政府眼皮子底下,出门买个菜的工夫都能碰上几拨来问的乡亲。”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忧虑:“曹县长,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等着置办年货,群众本来就有怨气,大家托了这么久,如果欠的账不还,年前这笔钱还发不下去……我是真怕群众那股怨气憋不住啊。您想想,西街村离县委县政府大院才几步路?万一有哪个愣头青带头一闹,聚起人来把县委县政府的大门给堵了……那场面,可就难看了,影响太坏。到时候,咱们的工作就彻底被动了。” 曹伟兵正低头翻看着桌上另一份文件,闻言抬起头,夹着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眉头微蹙,声音不高却很是严肃的说道:“建民同志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出现堵门闹事的情况,那首先就是你们城关镇党委政府的工作没做到位,群众工作能力有待加强!大过年的,稳定压倒一切嘛!我明确告诉你,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堵政府大门的事件!如果真发生了那种极端情况,”他目光直视向建民,加重了语气,“县委、县政府可是要严肃追究你们责任,打板子的!” 向建民心头一沉,曹伟兵这顶帽子扣下来,态度如此坚决,看来是铁了心不想放这笔钱了。但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绝非危言耸听。群众要是真闹起来,堵门是轻的,后续的处理会异常棘手,在市委大院,已经经常有发不出工资的工人堵门了,曹河县的群众甚至坐着货车去堵门,大货车往市委大院门口一放,几百人浩浩荡荡,曹河县委政府非常被动。 向建民脸上挤出无奈的笑容:“县长批评得对,群众工作我们肯定尽全力去做,一刻也不敢放松。就算……就算真有那种情况,我们也不可能让群众堵到县委县政府头上,那成什么样子了?我们肯定第一时间疏导化解,把影响控制在我们城关镇范围内。” “堵谁的门都不行!”曹伟兵断然截住他的话,“采取堵门这种极端方式,本身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途径!这是扰乱社会秩序!”他语气严厉,再次强调了底线。 向建民知道硬顶无益,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探究:“曹县长,我听说企业那边确实是把这笔占用补偿款,按时足额交到县财政了?企业的人都跟我这么说。” 曹伟兵瞥了他一眼,没有否认,反而很坦然地点头承认:“是在财政账上,这个我不否认。钱确实在那里。”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烟圈,脸上露出一副当家难的表情,“但建民啊,财政账上的钱,那都是有数的,一分一厘都得用在刀刃上,尤其是年关前后这个节骨眼上。现在账面上的钱,说是救命钱也不为过!万一哪个部门突发急事,或者上级临时有什么紧急任务下来,需要资金应急,怎么办?县里必须留足过河的‘桥钱’!一分都不敢动啊!这都需要县里通盘考虑,统筹安排。”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向建民,自己也续上一支,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建民,你给我拿来这份要钱的报告,我为什么不敢签?你知道我这里压着多少份要钱的报告吗?”他拉开办公桌右手边的大抽屉,里面厚厚一叠报告单据赫然在目,“二十多份!每一份报告背后,都是火烧眉毛的急事,加起来张口就要七八百万!县财政要是一股脑批了,这个年还过不过了?县里还要不要运转了?” 曹伟兵随手拿起几份报告,像展示证据一样在向建民面前晃了晃:“喏,这是公安局申请三十万搞集资房二期工程,县长前几天批的。这是东光公路后续交安设施款,二十万,也是县长刚批的。这是农业局的四十万农机补贴款,同样是县长批了的……这些钱,都是板上钉钉要出去的,雷打不动!再看看这些压在我手里的,”他又拿起另一摞,“民政局的五保户慰问金申请,我硬是砍了一半才敢报给县长。卫生局的农村医师培训经费,也是砍了一半。还有这张,”他重重地将一份报告拍在向建民面前,“公安局申请一百五十万更新装备车辆!这是县长在大会上点了头的,退赃款到位后优先保障的!我只要大笔一挥签个‘拟同意’报上去,县长怎么办?不签?那是打公安局的脸,打击干警积极性。签了?钱从哪来?财政根本没有这个余力!最后结果是什么?是县长为难,财政局王琪作难,到头来钱还是拿不出来,还得罪人!我不签,是在替县长扛压力,把得罪人的事揽过来!” 曹伟兵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无奈:“建民啊,你可能觉得我是在搪塞你,跟你打官腔。错了!我这个位置,管着全县的钱袋子,天天面对的就是这些要命的‘窟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我跟县长也汇报过,花钱要量力而行,可县长也是从基层干上来的,知道大家的难处,很多钱确实该花。只是……县里的家底太薄了。”他顿了一下,用手指重重敲了敲桌面,“你想想,光是今年一次性转正的那六百多个民办教师,半年工资支出就是几十万!这过年了,我总不能让大家连基本工资都发不出,让全县几千名干部职工、教师队伍都过不好年吧?总得保基本运转吧?保吃饭吧?建民,你说说,是你们城关镇那七八百村民重要,还是全县几千上万个端财政饭碗的人心稳定重要?农民兄弟嘛。家里多少有点余粮,咬咬牙总能扛过去。再者说了,城关镇的农民,尤其是西街村的,多少家都在街面上做点小生意小买卖,不完全是靠那点地吃饭的。” 向建民听着曹伟兵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又一次体会到了事情没有对错,只有角度不同,看着曹伟兵脸上真切的愁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常务副县长”这个位置所承受的巨大压力。站在曹伟兵的角度,大局观、保运转、稳人心,确实是他首要考虑的问题。城关镇的问题,在他眼里,似乎还有缓冲的余地,中间毕竟隔着城关镇党委政府这道屏障。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曹伟兵感慨地重复了一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我这天天干的,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活计,搞得好像我曹伟兵欠了全县人民几千万似的!建民,我今天跟你交个底,”他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你们那笔钱,确实在财政账户上,一分不少。但为啥不敢动?就是怕!怕万一有个闪失,县里连应急的钱都拿不出来!到时候,我这个常务副县长,就是去银行磕头,人家也未必肯在年关放贷救急!” 向建民深深地点点头,他理解曹伟兵的难处了。财政困局,确实是东洪县最大的现实制约。“是啊,曹县长,没钱,说什么都是空的,都是纸上谈兵。” 曹伟兵像是找到了知音,话匣子更开了些:“你明白就好。对了,这笔钱,企业交的是哪一年的?91年的嘛!分五年付清,去年交的是第一笔。县里就是过路财神,这笔钱一分都不会截留,只是暂时保管,等条件允许了,该拨的肯定拨下去。建民啊,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顾全大局,理解县里的难处,回去好好安抚群众。” 向建民敏锐地抓住了曹伟兵话里的一个点:“曹县长,您是说……企业只交了91年的?那92年的土地租金,按合同也该交了?” 曹伟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92年的租金是还没交。不过后天就新年了,你现在去找他们要,是不是有点……”他摇摇头,觉得不现实。 向建民眼神微动,思路瞬间打开了:“县长,我不是现在要去找企业追缴92年的租金。我是想啊,这钱总得有个出处。群众那边要是真稳不住闹起来,您说我该把人往哪儿带?是带到您这县政府大楼来讨说法呢,还是带到工业开发区管委会去?”他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选择题。 “哎!可千万别带我这来!”曹伟兵连忙摆手,仿佛看到了那混乱的场面,“带到我这儿,我只能关门大吉,从后窗户溜走了,没办法啊!建民啊,咱们说句实在话,”他苦笑一声,带着点黑色幽默,“像胡玉生那种能‘吐出’几百万的腐败分子,也不是年年有,遍地都是的。东洪县建国四十多年,也就出了沈鹏、胡玉生这么两个‘大户’。要是每年都能抓几个,抓他十个八个的,县里的财政窟窿早填上了!” 向建民顺势接话,带着一丝探询:“是啊,曹县长,这不是刚没收了沈鹏、胡玉生那些赃款,再加上周海英那边退回来的三百五十万吗?加起来数目不小吧?” 曹伟兵直接挥了挥手,一脸的不以为意:“不够!远远不够!杯水车薪!那三百五十万,早就被四面八方盯上了!修路要钱,教师工资要钱,老干部慰问要钱,哪个不是刚性支出?这笔钱怎么花,县里早有计划,每一分都派上了用场。建民啊,”他话锋一转,带着点点拨的意味,“你的思路是对的,关键还得靠自己想办法。抓紧时间去找找那几家用地企业!我可以给田利民打个电话,让他们挤个几万块出来。毕瑞豪那边,你亲自去要,凭你的面子,再要个几万块问题不大。大头嘛,还得看环美公司,他们今年的租金要是能提前交点,你们的问题就能缓一大口气。争取年前要回来一点是一点!” 向建民心里飞快盘算:环美公司总部在上海,本地负责人早就回家过年了,找他们要钱难度最大;石油公司和坤豪公司倒是有可能。他脸上堆起为难的笑容:“曹县长,您看,他们的经费您都砍了一半,我们的经费您也不能全砍光啊!您高抬贵手,也给我们砍一半行不行?我拿二十万回去,好歹能给群众一个初步交代。两千亩地,一亩地先给一百块钱,让乡亲们能添件新衣裳,买点肉,多少过个像样的年,这要求不过分吧?” 曹伟兵看着向建民恳切的眼神,又想想王琪那边确认的钱确实在账上,自己一分不拔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建民啊,你这话说的……倒显得我这个管家县长不近人情、不懂事了。行吧,就按你说的,也砍一半!批你二十万!剩下的二十万缺口,你自己想办法去找那几个老板磨。能磨来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他松了口,算是给了个台阶。 向建民心中一喜,立刻从随身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支钢笔,利落地拔开笔帽,双手恭敬地递到曹伟兵面前。 曹伟兵却没接,拿起自己桌上那支常用的老式钢笔,在报告上方的空白处虚点了几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稳稳落笔:拟同意。城关镇有力支持了县工业园区建设,付出巨大。建议县政府拨付土地补偿款贰拾万元整(200,000元)。请朝阳县长批示。曹伟兵 写完,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快下班了。县长现在应该还在办公室跟李总谈事,你要抓紧时间去找他批,晚了可能人就走了。” 向建民连连点头,收起报告,脸上满是感激:“太感谢曹县长了!您可帮了我们城关镇大忙!”他顿了一下,又热情地发出邀请:“曹县长,您看我们城关镇年前约了您几次,您都太忙。明天晚上无论如何请您赏光,给我们个机会汇报工作,也让我们城关镇党政班子尽尽地主之谊?地方您定!” 他对自己定位很清晰,在掌握实权的常务副县长面前,绝不能摆县委常委的架子。分管财政的副县长手中的签字笔,分量太重了。 曹伟兵摆摆手,脸上露出笑容:“建民你太客气了。这样,明天我做东,我来安排!你到东洪工作,我这还没单独给你接风呢,说不过去。就这么定了!”他主动揽下了请客的事,态度显得颇为亲近。 向建民再次道谢,拿着那份宝贵的报告快步离开了曹伟兵办公室。 而在县长办公室里,气氛又是另一番景象。我正和李剑锋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交谈。李剑锋是晓阳的发小,也是我信任的朋友,这次带着投资项目意向回来,自然要多聊几句。晚上的饭局已经约好,向建民、李亚男,还有晓阳都会参加。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向建民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轻松了些许的笑意。“县长,剑锋哥!”他先跟我打了招呼,又热情地向李剑锋伸出手,“剑锋哥,好久不见!你这生意越做越大,现在都成我们东洪请都请不到的财神爷了!” 李剑锋哈哈一笑,站起身用力握了握向建民的手:“建民,你这进步才叫快!县委常委、统战部长,还兼着城关镇书记,双喜临门,前途无量啊!以后可得多帮衬着朝阳,把东洪这盘棋下活!” 向建民谦逊地笑笑:“剑锋哥说笑了,站台服务是应该的。不过东洪要发展,关键还得靠您这样的实干企业家真金白银的投入。县里财政紧张,您要是真来投资,项目落地可得优先考虑我们城关镇啊!我们城关镇也有配套的小工业园,紧挨着大工业园,位置便利得很。” 我笑着打断他:“哎,建民,你这可就不地道了,当着我的面就开始挖墙脚了?剑锋的项目肯定要放在县工业开发区,统一规划管理嘛。” 李剑锋却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说:“朝阳,你还别说,建民这话提醒我了。对我们企业来说,落地快、配套熟、办事方便才是硬道理。你们那个大工业园,‘三通一平’搞利索了没?我这次考察的重点可是效率。” 向建民立刻接话,带着点半真半假的委屈:“县长,您听听!剑锋哥都这么说了。我们城关镇小工业园虽然规模小点,但胜在基础设施更成熟,企业入驻就能开工。再说,”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诉苦的意味,“我们支持大工业园征地,钱到现在还没着落呢。阳哥,您这当县长的可不能太偏心,厚此薄彼啊!”说着,他走到我办公桌前,很自然地将那份刚拿到手的报告放在我面前,翻到曹伟兵签字的那一页,“县长,您看,这可是等米下锅,就等您金笔一挥了。曹县长那边已经批了二十万。” 我扫了一眼报告上曹伟兵熟悉的字迹和“拟同意,拨付贰拾万元整”的意见,心中了然。曹伟兵管钱谨慎,能批这二十万,说明他确实认为城关镇情况特殊,也认可了向建民的理由。我拿起桌上的钢笔,没有犹豫,在曹伟兵的签名下方,流畅地签下: 同意。请财政局王琪同志速办,务必年前拨付到位。 李朝阳 签完字,我将报告递还给向建民,语气平和但带着关切:“建民,财政上的具体安排我没过问,都是常务副县长再抓,伟兵县长是行家,他批这二十万,自有他的通盘考虑。开发区征地涉及面广,情况复杂,各种诉求啊交织,解释沟通工作一定要做深做细。县里财政确实困难,这二十万你先拿回去,务必用在刀刃上,安抚好最急需的群众。其他的缺口,你们怎么办? 向建民道:“我们开动脑筋,多想办法,主动去找企业协商解决,这不是92年的钱还没到位,本来啊这事大家都踢皮球……。” 我点头道:“建民啊,你做的对,是在从大局上考虑工作……”。 向建民双手接过报告,如释重负,脸上露出真诚的感激:“谢谢县长!有您这二十万,我心里就有底了。您放心,群众工作我们一刻不敢松懈。企业那边,我明天一早就去联系,软磨硬泡也得再争取点,绝不给县里添乱!” 第 1141章 陈大年登门造访,田嘉明发钱鼓劲 腊月里的寒风刀子似的,裹挟着鞭炮响过之后的硝烟味道,刮过东洪县城,年关越近,毕瑞豪的日子越不好过。他这“东洪首富”的名头,在寻常百姓眼里是风光,但没有了沈鹏的照应,在那些七站八所的头头脑脑们眼里,却成了过年时最肥美的“盘中肉”。这几天他东躲西藏,就为避开各路“打秋风”的神仙。 这天刚擦黑,毕瑞豪的车子刚驶进自家大门,铁门还没合拢,一辆蓝白涂装的警用面包车就粗暴地顶在了门口。城关镇派出所的原所长,如今的县局党委委员陈大年,推开车门跳了下来,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哎呀,毕老板啊!你可是真让我们好找!”陈大年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的熟稔,“我这腿都跑细了,才堵着你这位大忙人呐。” 毕瑞豪心里咯噔一下,暗骂晦气。这陈大年,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也是最难缠的滚刀肉。过去他在城关所当所长时,逢年过节必带着手下上门“化缘”,美其名曰“赞助费”或“治安联防费”。如今他高升县局,毕瑞豪本以为能清静点,没成想这尊瘟神换了庙,胃口更大了。沈鹏倒了之后,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让毕瑞豪不胜其烦。 毕瑞豪脸上堆起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快步迎上去:“哎呀,陈大所长!稀客稀客!快请进快请进!这大冷天的……您看我这刚回来,正想着这两天去给您拜年呢,一直没顾上,真是失礼失礼!” 陈大年倒背着手,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毕瑞豪宽敞的院子里扫了一圈,尤其在那几条半人高的狼狗身上停留片刻。说来也怪,平日里凶悍护主的狼狗,此刻却夹着尾巴缩在狗屋旁,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眼神里透出明显的畏惧,连吠叫一声都不敢。陈大年似乎很满意这效果,说道:“毕老板啊,看门,还得靠我们,你这几条狗,可是不称职啊。”嘴角撇了撇,大摇大摆地跟着毕瑞豪进了客厅。 客厅里略显冷清,自从沈鹏被枪毙的消息传开,毕瑞豪心里就像揣了块冰。虽然县长明确表示要规范引导民营企业发展,也几次到他的工厂站台,但县里私下议论他的人不少,甚至有人说他是沈鹏的帮凶、盗卖国家资产的“白手套”。毕瑞豪自己心里清楚,当初为了在东洪立足,攀附沈鹏,有些事确实脱不了干系,那也是被逼无奈。如今大树倒了,他这猢狲的日子就难过了。 “陈大所长啊,您坐您坐。”毕瑞豪热情地招呼,“您看,家里平时就我一个人,也没什么准备。这大晚上的,热水都现烧,要不……您先来罐健力宝?”他从门口的箱子上,拿出两罐饮料放在陈大年面前的茶几上。 陈大年毫不客气地在最宽敞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陷进去,拿起一罐饮料掂量着,嘿嘿一笑:“毕老板,你这饮料,我们平日里想喝也喝不上啊。如今我调县局了,想见你毕老板一面,可真是难如登天喽。” 毕瑞豪心里腻味,面上却笑容不减:“陈大所长说笑了,我这真是到处跑账去了。您是不知道,年关底下,那些经销商拿了货都拖着不给钱,我得一家家去催去讨啊。刚从曹河那边回来,累得够呛。”他故意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 “曹河?”陈大年眼皮一抬,带着点戏谑,“钟书记走了,他那宝贝儿子钟壮在曹河县也不大好使了吧?我听说他现在也不折腾生意了,回县里那个什么……国企改革办公室当副主任去了?啧,到底是干部子弟,上面政策就是照顾得好。不像毕老板你,想回市计委都没门路喽,留编五年,你出来也五年多了吧?” 毕瑞豪心里被戳了一下,有些发堵,勉强笑道:“是啊,各人有各人的路。”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沈鹏的旧事,陈大年摇摇头,仿佛很感慨:“唉,我们沈局长啊,就是贪心不足,什么钱都敢伸手,连人家老兵的瓶子都敢偷,这不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吗?毕总啊,”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毕瑞豪脸上,“说起来,你的责任也不小。要不是朝阳县长,包括我在县局党委会上啊替你说话,这次都要收拾你的。” 毕瑞豪点头:“是啊,朝阳县长在关键时刻说了公道话,我们做民营企业的,离不开党委政府的支持。以后啊,还得多仰仗陈大所长在局里替我美言几句呢。”他顺势递上高帽子。 “好说好说,咱们两兄弟,以前沈局长张在的时候,我照顾你,沈局长不在了,田书记来了,我呀一样要给你说话,这就是感情。”陈大年应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终于,他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毕老板,咱们也是老交情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您说,您说。”毕瑞豪自然知道这陈大年来家里自然是有事,但也是故意不点破,就等着陈大年说话。 “黑三过年要回来了吧!” 说起黑三也是毕瑞豪的一个痛处,之前毕瑞豪的仓库里东西总是被偷,就请来城关镇有名的流氓看家护院,结果这县里搞检查的时候,黑三按照自己的意思,带人打了干部,当时觉得无所谓,沈鹏在,可是如今沈鹏倒了之后,这黑三也是每个月找人要生活费。毕竟自己之前有些事,黑三是清楚的,黑三就是拿这个事,要挟自己。 毕瑞豪略显尴尬的道:“黑三啊,不知道,没听说回来!” 陈大年道:“县局可是给他挂着账那,这小子打了工商局和农业局的干部,曹县长上次跟着李县长来调研,还专门点了这个人!” 毕瑞豪道:“是啊,当时咋说也不该打干部!” 陈大年觉得点的差多了,就道:“算了,有我在,问题不大。就算黑三回来,你来找我!”接着话锋一转,说道:“毕老板啊,你在供销社租的那几间门面,一个月多少钱?”陈大年看似随意地问。 毕瑞豪心里一凛,知道正题来了。他没直接回答,反问道:“陈大所长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嗨,随口问问,好奇嘛。”陈大年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毕瑞豪斟酌着说:“这个嘛,也没啥好隐瞒的,都是公开价格。当时供销社那几间门面拿出来招租,挂了个把月都没人敢接手,位置是好,可价格咬手啊。后来供销社的同志主动找上我,说那地方以前就是卖农资的,我这做农资的也算专业对口,希望我能租下来撑个门面。我抹不开面子,也是为了公司形象,就硬着头皮租了。下面一层四间,月租120一间;上面四间小点,80一间。拢共八间,一个月800块。” “八百?!”陈大年纵然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数字震了一下,毕竟那时县城里普通干部的月工资也就一百多块。“毕老板,你真是财大气粗啊!一年光房租就小一万?那几间门面真能挣那么多?” 毕瑞豪苦笑:“陈大所长,您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那地方我不租,别人更不敢租。我租下来,压根儿就不是图它能挣多少钱,是拿它当个脸面!做生意嘛,门面不撑起来,谁还跟你合作?公司看着红火,其实都是银行贷款在撑着,县里谁不知道?我这是打肿脸充胖子,没办法的事。” 陈大年默默地抽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模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弹了弹烟灰,慢悠悠地开口:“毕老板啊,实话跟你说吧,那个地方,有人看上了。” 毕瑞豪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 “而且看上的人,”陈大年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来头很大,惹不起。我惹不起,你也惹不起。我今天来,就是给你传个话,那地方,你得退出来。供销社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点头了。” 毕瑞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怒火直冲脑门。那地方他刚续了两年的租,上面又立了铁架子广告,装修也花了不少钱,更重要的是,那是他在东洪县城商业中心的“脸面”!他强压着火气:“陈大所长,您这玩笑可开大了。那地方我租下来下了本钱的,合同白纸黑字……” “毕老板!”陈大年打断他,语气带着强势,“格局要大!两万块钱对你来说算个啥?九牛一毛!你替别人让个路,别人自然会念你的好,说不定还能帮你看顾前程。不就两万块钱房租损失嘛,丢了就丢了!生意做这么大,可不能因小失大啊。”他身体靠回沙发,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再说了,公安局这次在沈鹏那个案子上,对你的事儿……也是高抬贵手了的。大家互相支持,才能走得长远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毕瑞豪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烧,憋屈得难受。但他摸不清陈大年背后站的是谁,不敢贸然翻脸。他想起自己毕竟在臧登峰手下干过,年前也给副市长臧登峰拜过年,多少还有点关系。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挣扎一下:“陈大所长,道理我都懂。可我也得知道,我把这地方让出来,是让给谁吧?总不能不明不白就让我认栽?” 陈大年大概觉得毕瑞豪已是砧板上的肉,倒也不介意透露点风声:“嘿,不瞒你说,我也就知道个大概。听说是市局里的领导打了招呼,我们田书记也就是中间传个话。毕老板,眼光放长远点!田书记下一步,那是要进县委常委、当政法委书记的人!你现在结个善缘,以后买卖做大了,还怕没田书记照顾的时候?” 这话彻底激怒了毕瑞豪。田嘉明?一个县公安局的书记,还没当上政法委书记呢,就敢如此霸道?他毕瑞豪好歹也是认识几个市领导的!毕瑞豪脸上的恭敬彻底褪去,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陈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儿,恕难从命啊!供销社的门面,白纸黑字签了合同,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要提前收回去?可以!按合同办,供销社赔我三倍违约金!钱是不多,也就五六万,但我毕瑞豪在东洪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要是你陈哥个人想在那里做点买卖,兄弟我二话不说,全力支持!但要是上面局里的领导……”他冷笑一声,“说句难听的,我毕瑞豪昨天刚去市政府拜了年,昨天还见了登峰市长,市长对我们坤豪公司的发展,那也是寄予厚望的!所以,陈哥,您是传话的,我不难为您,您也别难为我。您就回去说,我毕瑞豪做事,一切按合同来,依法依规!” 陈大年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他心里暗骂毕瑞豪不识抬举,有点臭钱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但场面话还得说:“哎呀,毕老板,你这话……可是就把路走窄了。你这么干,以后我这个当大哥的,想帮你说句话都难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自己掂量掂量。做生意,你能离得开公安机关的照应?” 两人说了十几分钟,毕瑞豪没有让步。 陈大年站起身,掸了掸警服上不存在的灰,“毕老板啊,话我撂这儿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想通了,年前给我回话。要是执意不办……”他拉长了音调,“那我就只能如实向田书记汇报了。毕老板,好自为之吧!”说完,他不再看毕瑞豪,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听着门外面包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渐行渐远,毕瑞豪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盯着陈大年刚才坐过的沙发,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跋扈气息。他猛地抄起茶几上那罐没开封的健力宝,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橘色的液体和铝罐碎片溅了一地。 “王八蛋!”毕瑞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睛气得通红。以前沈鹏在的时候,虽然也要喂饱他,但至少只伺候他一个就能摆平大部分麻烦。现在倒好,什么阿猫阿狗都敢骑到他头上拉屎撒尿! 他在客厅里转了几圈,那股邪火还是无处发泄。他抓起放在桌上的大哥大——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摩挲着,翻来覆去,却不知道该打给谁。臧登峰?副市长会管这种具体到门面的破事?李朝阳?为这点事去打扰县长,显得自己太无能,他妈的,以前光顾着抱沈鹏的大腿,其他的关系网根本没用心经营!现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枯坐了半个多小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毕瑞豪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串熟悉的号码——打给他的媳妇胡晓云。虽然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但胡晓云现在是东投集团的常务副总,人脉广,或许有办法。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那头传来胡晓云冷淡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轻柔的音乐:“喂?什么事?大晚上的打电话。” 毕瑞豪压抑着烦躁,尽量让声音平静:“晓云,老家遇上点麻烦事,想请你帮个忙疏通一下。” “呵,”胡晓云在电话那头嗤笑一声,“毕大老板在东洪县还能遇上麻烦事?新鲜!说说看,让我也开开眼。” 毕瑞豪知道胡晓云对自己在外面养女人生孩子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但此刻也顾不上面子了,把陈大年逼他让出门面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叙述,胡晓云在电话那头直接笑出了声,声音里满是嘲讽:“毕瑞豪啊毕瑞豪,你说你现在也算腰缠万贯了,怎么连个小小的县公安局委员都摆不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的本事呢?都用在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毕瑞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忍着没发作:“晓云啊,你是不知道,这些县里的小鬼最难缠。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的意思是,你看看能不能从市局层面找点关系,把这事压下去最好。毕竟……”他顿了顿,“买卖做大了,总归还是咱们家的。这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胡晓云虽然恨毕瑞豪,但他的话确实戳中了她。坤豪公司确实还有她的利益在里面,而且被基层的小吏这么蹬鼻子上脸,她也觉得脸上无光。 “行吧。”胡晓云的声音依旧冷淡,但松了口,“看在‘咱们家’的份上。公安局的政委万金勇,跟我打过几次交道,人还算识趣。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说完,没等毕瑞豪道谢,那边就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毕瑞豪缓缓放下大哥大,望着地上那一滩狼藉的饮料和碎片,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暗道:万金油怎么可能管这事。 腊月二十九,县公安局小会议室。烟雾缭绕。田嘉明坐在主位,面前摊着笔记本。政委万金勇、副局长廖文波、几个副局长、大队长和财务科长围桌而坐。简短的春节安保部署结束后,田嘉明合上笔记本,清了清嗓子。 “今天班子到得齐,”田嘉明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有个事,趁年前跟大家通个气。同志们辛苦一年了,局里今年……嗯,挤出了一些机动经费。”他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考虑到基层同志最辛苦,局党委研究决定,给大家发点补助,算是过年的一点心意。”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田嘉明身上。 “标准是这样的,”田嘉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普通干警,每人五百。监所队科的副职领导,八百;正职,一千。刑警队的同志,”他特意看了一眼廖文波,“任务重,功劳大,额外再加五百。局党委成员和局里的中层正职一样,统一按一千发。”他拿起桌上的纸看了一眼,“财务科大概算了算,总金额二十五万左右。具体名单金额,财务抓紧造表,今天务必发放到位。”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随即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低语。五百、一千,在这个年头,尤其是东洪县,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相当于普通干警小半年的工资了!往年年底最多发个一百两百意思一下,今年田书记真是大手笔! 田嘉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但他抬手往下压了压,会议室立刻又安静下来。 “同志们,”田嘉明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严肃,“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便宜占了,就得学会闭嘴。这笔补助,属于内部调剂,上面没有专项拨款。谁要是出去乱说,捅了篓子,那就是砸大家的饭碗,砸咱们公安局的锅!谁问起来,都给我记住了——没发过!明白没有?” “明白!”众人异口同声。 田嘉明点点头,目光转向廖文波:“文波,你们刑警队年前办了几个大案,办案经费垫付了不少。回头把单据整理好,造个表报上来。不等县财政那点仨瓜俩枣了,我直接签字,从局里先给你们预支报销。” 廖文波立刻应道:“谢谢田书记!” 田嘉明最后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咱们公安局的同志,工作性质特殊,担的风险比谁都大。局里能想着大家,大家心里也得有杆秤。干工作要卖力,对自己人……局里也绝不会亏待!散会!” 众人纷纷起身离开,脸上都带着喜色。万金勇最后一个起身,他默默抽完最后一口烟,在烟灰缸里摁灭,看了廖文波一眼,没说话,也转身走了出去。 第 1142章 陈大年使出阳谋,毕瑞豪当天被抓 在东洪县公安局,早会散了之后,会议室里弥漫着烟雾和略显压抑的气氛。廖文波注意到政委万金勇收拾笔记本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言说的滞涩,眼神里透着的不是喜悦,而是沉沉的失望。廖文波心头一紧,赶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政委!政委!”廖文波在后面连喊了几声,声音在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 万金勇仿佛没听见,脚步未停,径直朝着第二排办公室走廊尽头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旁边几个路过的中层干部,看到廖文波,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带着几分恭敬甚至讨好,热情地打招呼: “廖局!” “廖局辛苦啊!” “廖局,多亏你们刑警队啊!” 有人慌忙从兜里掏出烟递过来。 廖文波心里清楚,大家这么热情,甚至带着点感激,都是因为刚才会上宣布的那笔“补助”。公安局能一下子拿出二十多万发钱,在座的都是明白人,知道这钱怎么来的——靠的是他廖文波主管的刑警队“运作”回来的那些涉案赃款。没有这笔意外之财,仅靠县财政那点捉襟见肘的经费,过年能发个百八十块意思一下就不错了。他勉强挤出笑容,对众人点头回应:“应该的,大家都不容易。” 看着万金勇的背影消失在政委办公室门后,廖文波快步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应声就推门进去了。 万金勇正把茶杯和笔记本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动作沉稳,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师父,”廖文波关上门,语气带着明显的亲近和一丝不安,“我喊您,您怎么没应声啊?” 万金勇这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廖文波,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文波啊,刑警队这次立了大功,局里上上下下都高兴,我也向你表示祝贺。”他的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波澜。 廖文波心里咯噔一下,这“祝贺”听起来更像是敲打。他连忙摆手,笑容有些僵硬:“师父,您这话说的……我可担不起。我知道,您对我……对这事儿,可能有些看法。但是师父,我也是没办法,形势逼人啊!您看看我媳妇她们教育口,工资才发下来七成,剩下三成就是一张白条,猴年马月能拿到都不知道。咱们总得过日子,是不是?” 万金勇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道:“文波,你想多了。我是真的认可刑警队的工作成绩。田书记在会上也高度肯定了,党委意见一致,我自然也是认可的。”他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话锋似乎很自然地带开,“对了,正好有个事问问你,看能不能协调一下。” 廖文波见万金勇似乎不再提发钱的事,暗自松了口气,赶紧表态:“师父,您跟我还客气啥?有事您直接交代,我去办!” 万金勇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东投集团的胡晓云副总,是咱们东洪县人,今天一早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毕瑞豪在供销社租的那几间门面房,合同手续都是齐全合法的。怎么听说陈大年跑到毕瑞豪家里,让人家把生意退出来,还不打算退人家房租?有没有这回事?”万金勇的语气依旧平稳,但目光落在廖文波脸上。 廖文波心里暗骂陈大年办事不地道还惹一身骚,脸上却立刻显出惊讶和不解:“啊?有这事?师父,我没听说啊!再说,这……这没道理吧?陈大年凭什么让人家退生意?合同在那儿摆着呢!” 万金勇微微颔首:“嗯,按合同办事,这是正理。不过现在有些人做事,不太讲究程序和道理了。你作为主管业务的副局长,这种行为属于什么性质?该不该管?能不能管?管不管的了?” 廖文波听出万金勇话里的份量,也明白这是将他一军。他斟酌着词句,面露难色:“师父,这事性质肯定不对,强买强卖肯定不行。该管,必须管!只是……您也知道,陈大年现在和田书记……走得比较近。有些话,我只能试着去沟通协调。但是师父您放心,”他挺直腰板,语气加重了几分,“如果毕瑞豪真来报案,或者这事闹大了被我们知晓,我一定按程序秉公办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绝不袒护!这点原则我还是有的。” 万金勇静静地看着廖文波,片刻后点点头:“嗯,按程序办就好。”他不再多说,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翻开。这个表态,表明了态度,也划了底线,至于廖文波是真能“按程序办”还是虚与委蛇,他心里有数。 这时,财务科的小周拿着一个信封和一份签字表敲门进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政委,我来给您送……那个补助。您的标准是一千块。”他把信封和签字表一起放在万金勇面前。 万金勇没看信封,目光落在签字表上。表格设计得很清楚,领款人签名栏第一行是“田嘉明”,但旁边是空白的,没有签名。后面依次是其他局领导和科室负责人。廖文波的名字排在第三位,后面已经签了名。 万金勇指着田嘉明名字旁边的空白处,问小周:“田书记怎么没签字啊?” 小周连忙解释:“哦,政委,田书记说……说他要发扬风格,这钱他就不领了,让把钱主要发给基层的同志们。” 万金勇闻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拿起笔,却并没有在“万金勇”那一栏签名。他沉吟了一下,语气平和地对小周说:“既然田书记带头发扬风格,我这个当政委的,自然要和书记保持一致。这钱,我也不领了。你拿回去,看看是充实到总经费里,或者……如果刑警队的同志们确实辛苦,把我这份也加给他们吧。”他说着,把签字表推了回去。 廖文波在一旁听得真切,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又有些着急:“师父!您这是干嘛!我们刑警队已经额外照顾了,您何必这样?田书记他……可能是觉得……您这边完全没必要有负担啊!这钱您该拿还得拿!” 万金勇摆摆手,语气温和却态度坚决,说道:“文波啊,心意我领了。我说不拿就不拿,给谁就是给谁。拿回去吧。”他说完,便低头继续看手中的文件,不再言语。 廖文波看着万金勇那副心意已决的样子,知道再劝也无用,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小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小周一脸为难,拿着信封和签字表,看看政委,又看看廖副局长,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廖文波看着专注于文件的万金勇,低声说:“师父,我知道您对我有看法。可田书记说得对,当领导不能只想着自己,得考虑大家……” 万金勇头也没抬,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廖文波见状,知道多说无益,带着满腹心思,默默退出了政委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万金勇听着门关上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公安局大院里萧瑟的冬景,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田嘉明用赃款收买人心,他若拿了这钱,就等于默认了这种违规操作,也把自己绑上了田嘉明的战车。这钱,烫手。 与此同时,在公安局另一端的党委书记办公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陈大年坐在田嘉明对面的椅子上,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和恭敬。 “田书记,大家参加工作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局里这么大气,一次性发这么多‘补助’!以前沈鹏在的时候,他妈的光顾着自己捞,哪管下面人死活?大家伙儿私底下怨气不小……这次上面把他拿下来,真是大快人心,没一个人说他好!”陈大年熟练地递着话。 田嘉明靠在皮椅上,手指间夹着烟,脸上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类似的恭维,今早他已经听了好几拨,内心颇为受用,但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老陈啊,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当领导的,为同志们谋点福利,那是分内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他话锋一转,弹了弹烟灰,“县里这次给退休老干部的慰问标准,才五十块钱,太寒酸了,拿不出手了。我在平安县政法委的时候,逢年过节,老同志的标准起码是当月全额工资。五十块?现在能顶什么用?” 陈大年立刻露出钦佩的表情:“书记,还是您考虑得周全!心里装着老同志!现在像您这样惦记着老干部的领导,真不多见了!” 田嘉明摆摆手,直接切入正题:“好了,这事你记着点。既然局里现在手头宽裕点,我看,就把老干部的标准再往上提提,每人……再加个两百块吧,不能让老同志们寒了心,要让他们感受到局党委的关怀。具体怎么操作,你跟财务科和老干科碰个头,尽快落实。” “明白!书记您放心,我马上去办!”陈大年现在已经接下来办公室的工作,算是临时代管,就连忙应承,心里暗赞田嘉明这手收买人心玩得高明,连退休的都不放过。 “嗯,”田嘉明满意地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有,上次让你去谈供销社那几间门面房的事,毕瑞豪那边怎么样了?谈得通吗?”他放下茶杯,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陈大年脸上。 陈大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换上一副略显为难的表情:“书记,我正想跟您汇报这个事。我专门跑了一趟毕瑞豪家,也跟供销社那边核实了。他在供销社租的那地方,租金确实是八百块一个月,合同也签得死死的。”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不过,毕瑞豪这小子,仗着有点钱,有点门路,太不识抬举了!我道理跟他掰开了揉碎了讲,好话说了几箩筐,他就是油盐不进!跟我扯什么法律合同,说什么要是供销社毁约让他走人,必须按合同赔他六万块违约金!态度强硬得很!” “六万块?”田嘉明眉头微皱,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他倒是敢张嘴!怎么算的账?”那几间破房子在他眼里的价值,远不止这个价。 陈大年解释道:“书记,他是这么算的:一年租金将近一万,他一次性交了两年的。按合同,谁违约谁就得赔三倍违约金。两年就是六万。” 田嘉明没说话,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着,脑海里浮现供销社门头上那块位置绝佳、视野开阔的临街大招牌。位置确实不错,但六万块……代价有点大。他沉吟片刻,问道:“供销社什么态度?肯出这个钱吗?” 陈大年摇摇头:“供销社肯定不干啊!他们账上比脸都干净,哪来的六万块?” “哦?”田嘉明拖长了尾音,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带着审视,“供销社不肯出钱,毕瑞豪又不肯退让……那你的意思是,这事就僵在这儿,谈不成了?”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陈大年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陈大年连忙摆手:“书记,现在不只是钱的问题,是态度的问题。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就看……就看您有没有决心要把这个事办成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田嘉明的脸色,抛出了诱饵,“这个家电专卖部,毕竟是市局领导那边……还有您关照的项目。” 田嘉明身体向后靠回椅背,重新拿起烟点上,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决心自然是有的。既然要办,当然要办好。上面领导也过问过。说说看,你有什么具体想法?”他给了陈大年一个表现的机会。 陈大年心中一喜,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狠厉:“书记,您还记得城关镇以前有个叫‘黑三’的街溜子吗?这小子心狠手辣,是个滚刀肉。” 田嘉明吐着烟圈,目光深邃:“嗯?有点印象。上次曹伟兵提到的那个,殴打干部的通缉犯?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陈大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个黑三,早先在地区化肥厂干临时工,厂子垮了,就被毕瑞豪网罗到坤豪公司,当了个打手头头。去年底,工商局和农业局联合执法,要查毕瑞豪公司仓库里那批质量有问题的复合肥,就是这个黑三,带着一帮混混,把去执法的几个干部给打了!伤得还不轻!这事当时闹得动静不小!” 田嘉明眼神一动:“有这事?后来怎么处理的?毕瑞豪指使的?” 陈大年嘿嘿一笑:“指使不指使的,重要吗?还不是咱们说了算!重要的是,这事当时被沈鹏……嗯,被沈鹏给压下去了!毕瑞豪赔了点医药费,处理了几个小混混,为首的黑三出去避了避风头,最后不了了之。但是,案子可没销!打国家干部,这罪名可大可小!” 田嘉明明白了陈大年的意思,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你的意思是……让这个黑三‘回来’?” 陈大年压低声音,语速加快:“书记,只要黑三‘回来’,主动到公安局自首,指认他殴打干部是受了毕瑞豪的指使或者授意,是为了帮坤豪公司阻挠执法!那咱们就有充足的理由,依法传唤,甚至拘传毕瑞豪!只要把人‘请’进来,事情就好办了。”他做了个“你懂的”手势,“毕瑞豪是个场面人,爱惜羽毛,更要面子。他要是识相,知道该怎么做——乖乖让出地方,咱们就当黑三自首态度好,从宽处理。他要是还嘴硬,不识抬举……”陈大年眼中寒光一闪,“那他这个年,就别想在号子外面过了!正好也让县里领导看看,咱们公安局执法,是一视同仁的!至于黑三那边,他自首,又有您关照,关几天走个过场,问题不大!” 田嘉明静静地听着,烟雾缭绕中,他的神情显得高深莫测。陈大年这个计划,够狠,也够直接,充分利用了沈鹏倒台后遗留的烂摊子和毕瑞豪屁股上的屎。风险是有的,但收益也大。既能顺利拿下那个黄金铺面,向周海英交差,又能再次展示自己在东洪的掌控力,顺便把不听话的毕瑞豪收拾一顿。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办公室里只剩下手指敲击桌面的轻微声响。终于,田嘉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这个黑三……现在人在哪里?消息可靠吗?你确定他能配合?” 陈大年拍着胸脯保证:“书记,您放心!黑三就在家里猫着呢,我随时能联系上。这小子就是条野狗,以前靠沈鹏和毕瑞豪赏饭。现在沈鹏倒了,毕瑞豪自顾不暇,又得罪了您,他只要不傻,就知道该抱谁的大腿!只要您给个准话,我保证让他乖乖听话回来‘自首’,把该说的‘事实’都说得清清楚楚!” “田书记,”陈大年见田嘉明沉吟不语,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您只要认可这种方式,我马上去办。我在城关镇当所长的时候,就收拾得他服服帖帖。只要黑三这边交代,名正言顺!想给这种企业老板找点麻烦,太简单了。” 田嘉明缓缓吐出一口烟,目光平静地落在陈大年脸上。作为东洪县公安局的实际掌舵人,他深知权力运作的分寸。毕瑞豪在沈鹏倒台后,虽显颓势,但毕竟曾是沈鹏的钱袋子,又与市里一些领导有牵连,处理不好容易引火烧身。陈大年这招看似狠辣直接,但也带着一股莽撞劲儿。 “到时候先关他个五天,”陈大年见田嘉明没反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万无一失”的自信,“书记,这样办,就算他找到了市里领导,咱们也不怕!这事是有‘案底’的,曹县长上次来批评我们当初处理不力……哪一级领导来过问,田书记,咱们公安局都没任何问题!他们打招呼,就是插手具体办案,他们就理亏!” 田嘉明略作思考。陈大年点出的“案底”和“曹县长过问”这两个点,确实给他提供了操作空间和回旋余地。这几乎是个无解的阳谋,表面程序上滴水不漏。但他想要的,并非毕瑞豪坐牢,而是供销社那几间黄金门面房。把事情做绝,可能适得其反。 “关五天?”田嘉明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赞同的意味,“没必要这样嘛。大过年的,动静搞太大不好。我们是要解决问题,不是制造麻烦。”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点着,像是在整理思路,“你们先把人‘请’到派出所来,态度要好,客气一点。就说请他协助了解一些情况,配合调查。先进行问话,了解情况。看他愿不愿意承认‘事实’嘛。” 他看着陈大年,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了然:“这种人都是聪明人,能把生意做这么大,不是那种舍命不舍财的愣头青。你呀,只要和他见个面,把话点透,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咱们的目的,是让他把供销社那几间房子清退出来。只要他识时务,愿意腾地方,那点租金,都好商量。”他特意在“点透”和“好商量”上加重了语气。 田嘉明深知毕瑞豪这种商人的软肋——面子、自由和潜在的更大损失。抓人关押是手段,不是目的。用“协助调查”的名义请来,在派出所那种环境下施加心理压力,让他看清形势,主动退让,这才是最稳妥、最不留后患的方式。抓了毕瑞豪容易,但由此可能引发毕瑞豪背后关系网的反弹,甚至影响到周海英对自己能力的看法,那就得不偿失了。他还是倾向于一种更“宽容”、更“讲道理”的姿态来处理。 “这样吧,”田嘉明最终拍板,语气带着果断,“还是由你这个联系城关镇派出所,先把这个毕瑞豪‘请’过来,协助说明一下黑三反映的情况。记住,态度要好!程序要合法!咱们是依法办事。核心就是点他,把他点醒就对了!点到为止,不要上手段……明白吗?” “明白!田书记您放心!”陈大年心领神会,脸上堆满笑容,“我亲自去城关所盯着,保证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既达到目的,又不给领导添麻烦。毕瑞豪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他站起身,挺直腰板,“那书记,我这就去落实?” 田嘉明挥挥手:“去吧。注意分寸。” 陈大年得了尚方宝剑,立刻行动起来。他很快联系上黑三,一番威逼利诱,黑三便在陈大年“指导”下,来到城关镇派出所“投案自首”,绘声绘色地“交代”了去年受毕瑞豪指使,带人暴力阻挠工商、农业执法检查的“事实”。有了这份关键“口供”,城关镇派出所副所长赵建军心领神会,立刻带人驱车直奔毕瑞豪位于北关的家。 毕瑞豪刚吃过早饭,就被突如其来的警车和几名面色严肃的民警堵在了家里。看到赵建军出示的传唤证,听到“协助调查黑三涉嫌暴力抗法案”的理由,毕瑞豪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陈大年的威胁绝非虚言。他强作镇定,但脸色还是白了白。坐上警车时,他心里已经盘算开了:是死扛到底,还是低头服软? 与此同时,在城关镇政府向建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上刚刚从财政所拿来的二十万拨款凭证和刚从县石油生产公司田利民那里“磨”来的五万元现金,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这二十五万,虽然离全部解决还有差距,但年前给西关、刘店两村最困难的群众分下去,每家每户拿到几百块,至少能让大家过个稍微宽裕点的年,暂时稳住局面。 他立刻让党政办主任通知西关村支书黄志修和刘店村支书刘进才到镇财政所办手续领钱,并亲自安排镇长朱峰,让他代表镇党委政府主持这笔钱的分发工作,务必公开透明、落实到户。 安排妥当后,向建民没有耽搁,带着司机和财政所、国土所的同志,直奔毕瑞豪位于北关的家。坤豪农资公司占的地虽然不多,但按合同,今年的租金也该支付了。年前能再要到几万块,也能解燃眉之急。 车子停在毕瑞豪家气派的铁门外,却发现大门紧锁。向建民下车,让司机去旁边小卖部打听。没多久,司机匆匆回来,脸色有些不对: “向书记,小卖部老板说,上午十点多,来了辆警车,下来几个警察,把毕老板从家里带走了,说是去城关镇派出所了!” “派出所?城关镇派出所?”向建民眉头一皱。大过年的,派出所带走毕瑞豪?为什么?他本能地感觉这事不寻常。“知道因为什么事吗?” 司机摇摇头:“老板说不清楚,就看到人被带走了。” 向建民沉吟片刻。毕瑞豪是昨晚上就约好今天付租金的,人却被派出所带走了?这事透着蹊跷。他立刻拿出大哥大,拨通了城关镇派出所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所领导的电话没人接,就打了值班室,向建民自报家门:“我是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请问毕瑞豪毕老板现在是不是在你们所里?” 接电话的值班民警显然愣了一下,支吾道:“啊,向书记……这个……毕瑞豪同志确实在我们这里……协助了解一些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向建民追问,语气平和但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 “呃……这个……具体是涉及一起旧案的调查……”民警显然不敢多说。 向建民心下了然。这含糊其辞的回答,印证了他的猜测。“好,我知道了。”他挂了电话,脸色沉了下来。 回到了镇政府,这时,朱峰正好从外面进来,看到向建民站在车边,脸色不虞,便走过来问道:“书记,怎么了?这钱没要回来?” “人被城关镇派出所带走了。”向建民言简意赅。 朱峰一听,知道这是城关所的惯用套路,以前陈大年在的时候,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这陈大年是只给书记杨明瑞笑脸,这个镇长安排陈大年都使不动,就是偶尔遇上一起喝酒,陈大年都是只喝书记的酒,搞得朱峰在酒桌上都下不来台,在城关镇很没面子。 朱峰脸上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鄙夷神色,显然对城关镇派出所的做法并不陌生,说道:“又是派出所那帮人!娘的,跟他们那个老所长陈大年一个德行,跟土匪差求不多!这眼瞅着过年了,估计是想打毕瑞豪的秋风,这姓毕的没答应,他们就随便找个由头把人弄去‘协助调查’,不扒层皮能放出来?这帮孙子,根本不把镇党委政府放在眼里!听调不听宣的主儿!” 向建民和朱峰一起,就朝着楼上办公室走去,朱峰对向建民真能要来钱,还是很服气,两人一边走,朱峰一边介绍情况说道:“城关镇派出所啊,不比那些农村所,城关镇有产业,有项目,也有资源,城关所啊不缺经费,所以就不需要咱们镇党委政府的支持。这个派出所老陈啊,以前更是……,所以听说县长坚决按住他,不让他上副科。 “此风不可长啊。”向建民沉声道,目光看向镇政府大院一侧的城关镇派出所方向,说道:“派出所肯定要服务地方经济社会发展大局,不能搞这些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样不行。这样吧,通知派出所的赵所长,就说,我要见他。” 朱峰有些意外,随即露出一丝看热闹的心态,也是想着这位新书记,怎么收拾这帮穿老虎皮的,他巴不得向建民去碰碰派出所这个硬钉子。 而在城关镇派出所,询问室毕瑞豪坐在冰冷的木凳上,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初时的紧张和愤怒,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疲惫和巨大的压力所取代。派出所副所长赵建军和一名年轻民警坐在他对面,桌上摊着记录本。 赵建军已经换了一副嘴脸,不再是刚来时那种公事公办的严肃,而是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嘲弄:“毕老板,想明白没有啊?黑三可都撂了。他说得清清楚楚,去年那次,就是你指使他带人,去仓库堵工商和农业局的执法人员,还动手打伤了人!性质多恶劣啊!暴力抗法,殴打国家工作人员!这罪名,判个几年都不冤!” 毕瑞豪口干舌燥,但咬紧牙关,硬着头皮道:“赵所长啊,黑三他信口开河嘛!他只是我们公司一个普通员工,再说那次执法检查,我根本不在场!我怎么可能指使他打人?你们可以去调查当时的记录,我们公司是配合检查的!肥料质量是有问题,但县里早有结论,我们认罚认改,这事已经翻篇了!你们不能听信一个被开除员工的一面之词就……” “一面之词?”赵建军拍了拍桌子,声音提高了些许,说道:“毕老板啊,你当我们公安局是吃干饭的?没有点真凭实据,我们会请你来?黑三的供词只是佐证!我们掌握的证据链比你想象的完整啊!你到现在还拒不交代问题,态度可是不端正啊!”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毕老板,你是聪明人。沈鹏的下场你看到了吧?——枪毙。树倒猢狲散嘛!现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靠关系吃饭的时候了,大家啊,现在都讲法律讲事实讲证据!大过年的,再这么死扛下去,对你没好处!这个年,你是想在号子里过了?大家脸上可都不好看。” 毕瑞豪的心沉到了谷底。赵建军的态度让他彻底明白,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调查,而是陈大年、田嘉明在对他进行精准打击。难道……屈从于他们的要求,交出那几间门面房? 就在毕瑞豪内心激烈挣扎,赵建军步步紧逼之时,询问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干警探进头来,神色有些紧张:“赵所……城关镇朱镇长来了,说领导……要见你。” 赵建军脸色一变,显然没料到朱峰会直接杀到派出所来。虽然大家在一个院子里,但也是泾渭分明,镇里的干部一般不会到派出所来,他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让老朱在外面等会儿!” 然而,他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朱峰的声音:“赵副所长,协助调查也要讲个时间吧?不是我找你啊,是我们向书记要来找你。” 听到向书记三个字,赵建国没敢耽误,放下笔,示意手下的同志继续问,就出了审讯室。 赵建国的资历尚浅,但还是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格,出门后看着朱峰,说道:“镇长,什么事,我这有工作!” 朱峰抽着烟,看着赵建国,两人年龄相当,朱峰说道:“赵所长啊,毕老板是我们镇,咱们县里的重要的企业家,也是约好了今天要和向书记谈土地租金的。你们把人抓了,镇里收不到钱啊!” 赵建军看了一眼审讯室,觉得离得太近,就将朱峰拉到一边,说道:“镇长啊!我们正在依法执行公务!毕瑞豪涉嫌一起严重案件,需要他配合调查清楚!” “严重案件?”向建民看向询问室,看着赵建军,直言不讳的说道:“什么严重案件需要把企业家在年关请到派出所来谈几个小时?赵副所长,规矩大家都懂,何必那?” 这赵建军道:“镇长啊,我也不瞒你,你也别怨我,是真的牵扯到案子,你还记得之前农业局和工商局的人挨打这回事吧,为首的黑三自首了……这个很不好办啊!” 朱峰自然是知道这事,但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说道:“赵所长啊,这算个什么事啊,大过年的把人抓了,关键是,土地租金怎么办,这是财神爷,要是拿不到土地租金,下午的时候,群众就要来镇里堵门,你现在不放人,到时候我们向书记,可不认你们田书记,你知道我们向书记他爹是谁的,闹大了的话,赵所长,还不是你来顶锅! “这……”赵建军一时语塞,脸憋得通红。他敢对毕瑞豪耍横,却不敢在明面上顶撞镇长,尤其对方还提到了向建民。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审讯室,又看了看脸色不善的朱峰,心里也是把陈大年和田嘉明骂了个遍,人肯定是不能放,这他妈怎么收场?自己是把城关镇彻底得罪了!“ 第1143 章 向建民主动作为,万金勇不留情面 城关镇党委政府与派出所在一个大院办公,红砖墙围起来的院子,南边一排二层楼是镇政府各办公室,西边带国徽的二层小楼是派出所,东边则是乡镇的职能部门,中间的空场兼做停车场和活动区,一个简陋的食堂紧挨着派出所后墙。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确实都是一个锅里舀饭的兄弟,分不清是招待上级的荤腥还大锅饭的咸香。 在派出所一楼审讯室门口,绿色的墙裙斑驳褪色,露出了里面的红砖。镇长朱峰看着副所长赵建国。赵建国跟着城关镇开过不少的会,知道这朱峰也是个厉害人物,从城关镇的普通干部成长为镇长,那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赵建国知道,这朱峰也是典型的乡镇老油条,每次开会一个小时,这朱峰先对着空气骂四十分钟,十分钟讲工作,剩下的十分钟讲段子拿人开涮。若不是上面没人,早也就是县里领导了。所以,赵建国不是陈大年,知道这朱峰也不是善茬。 朱峰说道:“赵所长啊,话我说完了,毕瑞豪是不止是镇里重要的企业家,人家也是县里他妈的首富,本来也是约好洽谈土地租金的重要客人。你们现在把人扣在这儿,镇里的工作没法开展,群众的补偿款也悬着了。这个责任,你担着?” 赵建国三十多岁,穿着警服,稚嫩的脸上显示他资历尚浅。他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闪烁,知道自己还不是所长,还要在城关镇食堂里舀饭 ,没有叫板镇长的底气,更何况,新来的向书记,背景很深,也是得罪不起。 赵建国透着一股子暧昧:“朱镇长啊,大哥,瞧您说的,我们这也是执行公务嘛。毕瑞豪他是牵扯到一个旧案子,需要他配合说明情况。程序上的事,您懂的,我们也是依法办事,按规矩来。” “规矩?”朱峰冷笑一声,带着几分乡镇干部特有的直白,“赵所长,屁话,都是一个大院吃饭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毕瑞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约好今天交租的时候被‘请’来了?这规矩也太巧了点吧!他一个合法经营的民营企业家,能犯什么天大的事,非得在年根底下把人弄来?西关村、刘店村几百号人等着这笔钱过年呢!钱不到位,人要是再放不出来,下午群众领不到钱,堵了镇政府的门,我朱峰第一个就带他们来派出所门口要说法!你们自己掂量!” 朱峰说完,也不等赵建国回应,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闷响,留下赵建国僵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朱峰回到镇政府二楼,向建民正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派出所的方向。窗外,几个西关村的村民和黄志修、刘进才几个两委干部和乡镇干部在一起抽烟晒太阳,大家都是等着领钱。 “书记,话撂那儿了,姓赵的油盐不进!”朱峰带着火气汇报,“我看他们就是他妈的故意的,想拿捏毕瑞豪,根本不顾镇里死活。要不,您赶紧向县委、县政府汇报一下?这事他们派出所做得太过分了!” 向建民转过身,脸上没什么波澜,显得异常沉稳。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温吞的茶水,慢悠悠地说:“朱镇长,稍安勿躁。汇报?向谁汇报?汇报什么?说派出所依法传唤了一个可能涉案的企业家,妨碍了我们收钱?这理由站得住脚吗?” 他放下茶缸,目光平静地看着朱峰:“再说了,没有县里的意思,我能这么干站着,让你去传话吗?” 朱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书记,您的意思是……这事县里……知道?”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声音压低了些,“那……毕瑞豪那点事,县里也知道了?” 向建民没有直接回答,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朱镇长啊,毕瑞豪有没有授意打人,那是公安机关调查的事,我们不便置喙啊。但县领导对东洪的民营经济发展高度重视,强调要营造‘亲清’政商关系,保护民营企业家的合法权益。在这个节骨眼上,公安机关依法办案无可厚非,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考虑社会影响,不能简单粗暴。我看这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政治问题。” 朱峰看向建民真的要来了钱,也是多了一份服气,基层干部就是这样,谁有本事就听谁的,再者,朱峰也是想通了,城关镇这座小庙怎么放的下市委办副主任。 朱峰试着道:“书记啊,县长有没有说放人啊。” 向建民笑了笑道:“朱镇长啊,你是想着拿县领导当刀使,还是想当县领导的刀啊?” 朱峰道:“那,那肯定刀把子是握在县领导手里嘛!” 向建民道:“上面不明确表态放人,自有上面的道理和难处。我们要理解县里的整体考量,我们要做的不是给县长请示,而是让县长发指示。” 朱峰听明白了,县里知道毕瑞豪可能有问题,也知道了派出所的行动,但出于某种平衡或顾忌,没有直接干预。他无奈地搓了把脸:“书记,道理我懂。可下午群众就要来领第二笔钱了!人都在楼下等着呢!给大伙儿都说好了,下午发钱。现在毕瑞豪被扣着,钱拿不到,我怎么跟乡亲们交代?黄志修和刘进才那两个中午可是又请我喝了酒的,我这嘴上答应得漂亮,到时候压不住火,真闹起来怎么办?” 向建民走到窗边,目光再次投向派出所那栋小楼,又扫了一眼楼下等待的群众。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抬起手,食指不轻不重地指向了派出所的方向。 朱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里猛地一跳,瞬间会意了。 “群众要的是钱,是过年的保障。”向建民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从容,“我们的工作,就是把党委政府的关怀送到群众手上。至于钱的来源暂时受阻,是谁造成的,群众有知情权,也应该去找正主问个明白。堵镇政府的门没道理,但去问问‘相关部门’为什么阻碍他们领钱,表达一下正当诉求,这总可以吧?” 他转过头,看着朱峰,眼神里带着提醒:“朱镇长啊,你辛苦一下,再去找黄志修和刘进才,跟他们把情况讲清楚。强调一点:无论找谁啊,都是要理性表达诉求!要相信咱们镇党委政府正在积极协调解决问题!绝不能有过激行为!他们的任务,就是引导群众依法、理性维权,把道理讲清楚,把姿态做足,做到‘围而不闹’,给相关部门施加压力,同时把镇党委政府‘积极协调、心系群众’的形象立起来。群众工作是我们党的生命线,关键时候,就看我们基层干部能不能把群众组织好、引导好。我相信黄支书和刘支书这两位老同志,有这个觉悟和能力。” 朱峰心领神会,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是他妈该给他们点颜色了,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我早就看不上他们了。书记您放心,我马上去办!他们俩在村里说话比我们好使,知道轻重。‘围而不闹’,理性要钱,把声势造出来,我懂!”他转身快步下楼,去找黄志修和刘进才了。 毕瑞豪在东洪打拼多年,是公认的民营企业家代表,坤豪农资厂更是县工业区的标杆企业之一。他被派出所带走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等着领钱的人群中迅速传开。 很快,在黄志修和刘进才两位老支书的“引导”下,原本聚集在镇政府财政所门口等待领取第二笔补偿款的西关村、刘店村群众,情绪“激动”地转移到了仅十几米之隔的派出所小楼前。他们没有冲击大门,也没有高声喧哗,只是自发地、沉默地围坐了下来。男人们蹲在地上闷头抽烟,女人们抱着孩子低声议论,老人们则拄着拐杖,眼神复杂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派出所大门。人越来越多,自行车和人混杂在一起,黑压压一片,安静得有些压抑,却又透着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黄志修和刘进才则站在人群边缘,低声安抚着几个情绪略显激动的群众,反复强调:“别急,别吵,镇里啊向书记正在想办法,咱们就搁这儿等着!” 派出所副所长赵建国从二楼窗户缝里看到楼下这阵势,头皮一阵发麻。他慌忙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给了县公安局党委委员陈大年。电话一接通,赵建国就急吼吼地嚷道:“陈所!出事了!城关镇西关村、刘店村的两三百群众,把咱们派出所大门给围了!” 电话那头的陈大年正靠在办公室的皮椅上,闻言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一贯的轻视:“慌什么?朱峰搞的鬼吧?虚张声势!他那个老油条,一贯就这点套路。甭理他,晾着!群众看没热闹,一会儿自己就散了。他朱峰在城关镇这么多年,啥时候真有能耐指挥动这么多人了?笑话!” “陈主任!这次真不一样!”赵建国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不是镇政府门口!是直接围了我们派出所!人越来越多,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呢!领头的就是黄志修和刘进才那两个老家伙!朱峰刚才来撂过话,说要是毕瑞豪不放,钱拿不到,群众就要来找我们要说法!看这架势,不像假的!真要是闹出群体事件,责任可都在咱们派出所头上啊!”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陈大年显然没料到朱峰这次玩得这么绝,直接把火烧到了派出所。他声音里的轻视消失了,带上了几分凝重:“黄志修和刘进才?……妈的,朱峰这次下了血本啊?行,我知道了!你稳住,我马上向田书记汇报!”他啪地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停在了县公安局大院。东投集团副总胡晓云,脸色铁青地推开车门,径直走进了政委万金勇的办公室。虽然与毕瑞豪夫妻情分淡漠,但毕瑞豪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更是她利益链条上重要的一环。公安局过年动毕瑞豪,等于是在打她的脸。 “万政委!什么意思啊?”胡晓云没等万金勇起身,便冷冷地开口,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毕瑞豪是犯了多大的罪,坤豪公司还是不是县里的纳税大户!大过年的,你们二话不说就把人拘了?想干什么?县里领导知道吗?李朝阳县长管不管田嘉明?”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冰碴子,直视着万金勇。 万金勇连忙起身,脸上堆起客气的笑容,示意胡晓云坐下:“哎呀,胡总!快请坐!消消气,消消气!喝点水,慢慢说。”他亲自给胡晓云倒了杯热茶。 “水就不喝了!”胡晓云没坐,双手抱胸,站在办公室中央,“万政委,我就问一句,人什么时候放?理由是什么?” 万金勇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胡总啊,您的心情我理解。毕总这事……唉,说起来也是事出有因。城关镇那边有人自首,涉及去年一起阻挠执法、殴打国家工作人员的老案子,现在有新的证据指向毕总,城关所是依法传唤,让他配合调查。程序上……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程序没问题?”胡晓云冷笑,“早不查晚不查,偏偏牵扯到供销社门面房的事?万政委,大家都是明白人,这里头有没有打击报复、借题发挥的成分,你心里没数?李县长就这么看着田嘉明胡闹?毕瑞豪就算有错,那也是过去的事了,而且已经处理过了!现在揪着不放,是不是有点过了?县里还要不要民营企业了?” 万金勇搓着手,显得很为难:“胡总,您这话言重了。打击报复绝对谈不上,公安机关肯定是依法办事。李县长……他已经亲自给我打过电话过问此事了。” 胡晓云眉头一挑:“县长过问了?那他什么态度?为什么不直接让田嘉明放人?” 万金勇压低了些声音,语重心长地说:“胡总,这正是县长的为难之处,也是他的领导艺术啊。县长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公安机关这次行动程序合法,毕总也确实可能牵扯旧案。他直接下令放人,就是干预司法,授人以柄,这不符合组织原则。但不放人,眼看着群众围了城关所,影响又太坏。他打电话给我,是表明一种态度:县里在关注,要求我们务必依法、审慎、稳妥处理,既要查清问题,也要最大限度减少对企业和群众的影响,维护稳定大局。这‘审慎稳妥’四个字,分量很重啊。有些话,县长能说;有些话,他不能说。我们要多一份理解和支持。” 胡晓云盯着万金勇的眼睛:“万政委,你跟我说句实话,县长他……是不是田嘉明的保护伞?他们之间……” “胡总!”万金勇立刻打断,表情严肃起来,“这话可不能乱说!李县长和田书记虽然是一个地方的,但都是党的干部嘛,工作上有配合很正常。我看啊,县长心里是坦荡的,他关心的只有东洪的发展和稳定,绝不会包庇任何人!县长是不忍心看到公安机关再出乱子,更不想看到好不容易稳定的局面被破坏。”接着语重心长的道:“胡总啊,你也是东洪人,你知道的,东洪啊,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一会儿局里马上要开个碰头会,专门研究这个事。我作为政委,一定把县长的指示精神和当前的复杂局面,向党委班子传达清楚。” 胡晓云盯着万金勇看了几秒,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她知道从万金勇这里问不出更多了,但“县长过问”和“审慎稳妥”的信息已经足够。她点点头,语气依然冷淡:“好,万政委,我相信你。希望你们公安局能秉公处理,尽快给我们家属一个交代。”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胡晓云走后,政委万金勇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副局长廖文波的号码,声音低沉而平稳:“文波,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廖文波很快推门进来,看到万金勇略显凝重的神色,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他拉过椅子坐下,没等师父开口,先说道:“政委,城关所那边……情况不太妙吧?我刚听说群众围了派出所。” 万金勇点点头,将胡晓云来访的情况和城关镇派出所被围的现状简要说了说,重点强调了李县长亲自过问并指示“审慎稳妥”处理的精神。他端起茶杯,目光落在廖文波脸上:“文波啊,一会儿田书记要召集个紧急会议,研究这个事。现在情况复杂,压力很大。李县长的态度很明确,既要依法办事,更要考虑社会影响,维护稳定大局。毕瑞豪的问题,需要放在这个大局下来考虑……。” 他顿了顿,语气很是沉重,又带着些许的期许说道:“你是分管业务的副局长,又是刑警出身,对案情和法律程序最熟悉。会上,我希望你能本着实事求是、对法律负责、对东洪稳定负责的态度,把情况分析透,把道理讲清楚。特别是毕瑞豪这个案子!” 万金勇思考之后又说道:“文波啊,这事是个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有一本账,如果不是胡晓云一早给我打电话说这事,我也没往供销社上面去想。但这不是打击报复是什么?不同意就拉黑账,这以前沈鹏是混蛋,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也不敢胡来。” 廖文波低头抽着烟,这种事情,作为刑警队长怎么会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这陈大年所说的市局领导到底是谁? 万金勇道:“文波啊,我也不是让你硬来,也不是让你给谁说话,我只是告诉你,这事,有领导给我打了电话,这也是再看所有人的表现啊。从专业上讲,对这个毕瑞豪的事,证据链是否扎实?程序是否完全合法?有没有值得商榷的地方?该坚持的原则要坚持,该指出的问题也要指出来。这不是针对谁,而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你自己。该弯腰的时候弯腰这叫智慧,该抬头的时候抬头,这叫骨气,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廖文波听着师父的话,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明白师父的意思,这是希望他在会上为毕瑞豪说话,至少质疑一下抓人的时机和必要性,给田嘉明和陈大年施加压力。但他更清楚田嘉明和陈大年在这件事上的决心,以及他们背后可能牵扯的复杂关系。一边是提拔重用自己、掌握着公安局人事权的党委书记,一边是情同父子、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师父政委,夹在中间的滋味实在难受。 他沉默了几秒,弹了弹烟灰,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师父,我明白您的意思…… 万金勇道:“恩,单位里叫政委!” 哦,政委,毕瑞豪这个案子,黑三的口供确实存在疑点,去年那事处理得也比较模糊,现在重新翻出来,时机上……确实容易让人多想,特别是早上的时候,你给我交代这个供销社门面房的事儿。但是……”他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些,“田书记和陈大年那边,态度很坚决。我担心在会上直接唱反调,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把矛盾激化,让局党委班子内部出现裂痕,这……对工作更不利啊。” 万金勇看着徒弟纠结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说道:“文波啊,原则底线问题上不要太糊涂,鸡毛蒜皮的事不要太清醒。班子团结很重要。但团结不是无原则的一团和气,更不是对错误倾向的姑息迁就。你这个当业务领导的,该你担的责任你不担,不该你管的事你出头。出了问题,捂着盖着,最终受害的是你个人!” 廖文波道:“县长,县长在电话里怎么说?” 万金勇道:“县长很关心,好在群众比较有秩序,又都在大院里面,问题可控。文波啊,你要让县长看到你的态度,你不要忘了,县长连你喝了几瓶酒都知道。”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廖文波:“当然,怎么表达,你可以讲究方式方法。摆事实,讲法律,谈影响,提建议都可以嘛。只要出于公心,为了工作,要据理力争。师父不是让你去跟谁吵架,是那你自己要看明白,县长是有意保这个毕瑞豪的。” 廖文波看着师父坚定的眼神和鬓角的白发,想起当年在刑警队师父对自己的悉心教导和保护,想着前几天为了分工和田嘉明直接争的面红耳赤,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咬了咬牙,重重点头:“师父,我明白了。您放心,会上我知道该怎么说。” 很快,在田嘉明颇为宽敞的党委书记办公室里,紧急会议开始了。田嘉明见人到齐了,只是在办公椅子上看了一眼,内心里还是颇有不满。心里暗道,依法办事还搞出这些事情来了。田嘉明只端着茶杯,拉着自己的办公椅子来到了茶几旁,随意一坐,看着万金勇廖文波、陈大年以及另外两名党委委员。 田嘉明环视众人,开门见山,声音沉稳有力:“同志们啊,临时把大家召集来,是因为城关镇派出所那边出了点状况,群众聚集,影响很不好。李县长亲自给我打了电话,没有批评我们,但强调要我们‘审慎稳妥’处理,维护好稳定大局。同志们啊,领导没有批评,但这比批评更让我们难受,更值得我们深刻反思!这反映出我们工作中还存在考虑不周、预判不足、方法简单的问题,对啊可能引发的社会风险估计不够充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大年:“大年同志,你是具体联系城关所的,说说情况吧。” 陈大年立刻挺直腰板,脸上带着一丝委屈和愤慨:“田书记,政委,各位领导!城关所传唤毕瑞豪,完全是依法依规办事!黑三投案自首,供述去年暴力抗法事件是受毕瑞豪指使,人证物证俱在!我们公安机关打击犯罪,维护法律尊严,天经地义!现在倒好,城关镇某些人,不仅不配合我们工作,反而煽动群众围堵派出所,这分明是对抗执法……! 田嘉明打断道:“哎,不要含沙射影,没有证据的话不要说,什么城关镇某些人?就事论事……!” 陈大年马上有些尴尬:“对,对,是群众自发,自发的。但也是对公安机关权威的公然挑战嘛!我建议,绝对不能放人!谁闹谁有理的风气绝不能开!否则以后我们还怎么执法?必须强硬起来,依法驱散非法聚集人员,该抓的抓,该处理的处理!绝不能向这种歪风邪气低头!” 他话音未落,廖文波就接过了话头,语气平和但带着专业性:“大年同志啊,打击犯罪,维护法律尊严,这个原则我们大家都认同,没有异议。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看向田嘉明和万金勇,“作为分管业务的副局长,我有几点疑问和建议,想向党委汇报。” “第一,关于黑三案。去年那起阻挠执法事件,当时已经做了处理,毕瑞豪公司赔偿了医药费,处理了几个直接动手的参与者,事情算是平息了。现在仅凭黑三事隔一年后的单方面口供,就重新启动调查并直接传唤企业法人代表,证据上是不是经得起推敲?否足够扎实?程序上是否太过唐突?毕竟涉及县里的重点企业负责人,社会影响很大。” “第二,关于传唤时机。据我了解,毕瑞豪昨天与城关镇政府约好,今天上午去缴纳土地租金。这笔钱,关系到西关、刘店两村几百户群众的征地补偿款发放,是群众翘首以盼等着过年的‘救命钱’。我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带走,客观上造成了补偿款无法按时发放,直接引发了群众聚集。我认为这是主要原因,虽然我们的初衷是办案,但客观上是否忽略了可能引发的社会连锁反应?咱们城关所,有没有考虑过替代性措施,比如先期的沟通啊,或者暂缓传唤?” “第三啊,我作为分管领导,城关所这次行动,事前并未向我报告具体情况。田书记,万政委如果事先知晓涉及如此重要的企业和敏感的群众工作,我一定会建议采取更稳妥、更周全的方案。现在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群众围了派出所,社会影响已经造成,我们公安机关很被动。我认为,城关所在此事的处理上,存在一定的草率和不周之处。” 廖文波的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既点出了问题,又没直接否定办案本身,把矛头指向了程序和沟通层面。 陈大年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知道这个廖文波一向对城关所不满意,如今自己不是所长,但还是党委委员,再加上有田嘉明撑腰,就笑道:“这个廖局长啊,你这,你这坐着说话也不腰疼啊,公安机关办案子,还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不就是应该直接考虑有没有违法嘛!怎么,腊月二十九咱们呢就不上班了?大年三十就不抓人了。现在事情出了,您说没向您汇报?有没有规定,必须分管副局长同意之后才能抓人?” 廖文波道:“怎么没有规定,陈所长啊,你还是要学习业务,对于重点人员,特殊对象的抓捕,还需要县局党委研究和批准……” 我就搞不懂了,这毕瑞豪不就是有两个钱?怎么就特殊了?这放在以前啊,这属于走资本主义复辟的走资派…… 万金勇一咳嗽,提醒说道:“大年同志,有事说事,不要扯远了,怎么走资派都搞出来了……!” 会议室内廖文波和陈大年互不相让。表面上是廖文波和陈大年在争论,但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这是党委书记田嘉明和政委万金勇之间,关于公安局工作导向和权力边界的一次无声较量。坐在角落里的城关所副所长赵建国,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拼命在本子上乱写。 田嘉明给万金勇发了支烟,万金勇给田嘉明点了火,俩人抽了会之后,田嘉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他何尝不知向建民在背后推动此事?但廖文波点出的问题,尤其是“群众补偿款”和“程序草率”这两点,其实也站不住脚。 “好了,文波同志的意见,值得重视。”田嘉明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一种总结性的意味,“公安机关依法办案,维护法律尊严,这是我们的天职,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违法必究,这个原则必须坚持!没有什么特殊人物可以例外,毕瑞豪有钱也不行!该查的案子,老万啊,我看还是一定要查清楚嘛!” 他话锋一转,目看向陈大年:“但是,依法办案不等于简单粗暴!更不等于可以不顾社会影响、不考虑群众利益嘛!赵建国在不在啊?” 赵建国起身回答:“书记,我在!” 田嘉明面色不悦的说道:“你在?你还好意思在,让你临时负责工作,你他妈的这点屁事都能搞成群体事件,都能搞到县长亲自过问,你就这个本事,这点能耐?” 赵建国挨了顿骂,脸色通红。 田嘉明骂了一通之后,继续道:“但老万啊,我看,人还是不建议放,这个大年说的有道理,不是谁闹谁就有理!” 万金勇说道:“文波同志刚才提到的几点,城关所确实有值得反思和改进的地方!另外,”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大年啊,我正好求证个事情,这个毕瑞豪的家属来找我反映,说你之前去找毕瑞豪,还提了什么供销社门面房的事?还暗示不退房租?有没有这回事?” 陈大年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万金勇会在这个场合直接点破这事。他强作镇定,辩解道:“政委啊,我……我就是跟他提了一嘴,说那地方位置好,有人想租来者,问他能不能考虑转让,完全是商量着来,可没说不退房租啊!租金的事,肯定按合同办嘛!这……这纯属误会!” “误会?”万金勇叹了口气,接过话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大年同志啊,这事你肯定是处于帮忙嘛。但是,你这私下里去找人家谈门面房,还让人家必须‘无条件转让’,说是什么市局领导? 田嘉明听到之后,目光带着寒意,看着陈大年。 万金勇缓缓说道:“大年啊,在这个敏感时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借机施压,是打击报复啊!毕瑞豪是企业家,胡晓云是市属国企的领导,她的家属说,这种情况,她打算找市上领导,领导知道了会怎么想?群众会怎么看?外面会怎么传?这对我们公安局的形象,是极大的损害!我们干工作啊,不仅要追求法律效果,更要考虑政治效果和社会效果!” 万金勇的话,直指核心,点明了田嘉明最担心的问题——事情闹大,影响恶劣,甚至可能牵连到他田嘉明自己。田嘉明心里清楚,自己确实想要那个门面房,但绝没授意陈大年用不退房租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逼人。陈大年这蠢货,自作主张! 看着陈大年还在那里支支吾吾试图辩解,田嘉明心中暗骂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不能再让陈大年搅和下去了,必须立刻止损,挽回局面。 “好了啊!”田嘉明提高声音,打断了陈大年,也压下了会议室里微妙的议论。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政委说得对!办案要讲政治,顾大局!毕瑞豪啊,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东洪县有影响的民营企业家,为地方经济发展做出过贡献。他的问题,要查,但也要历史地、辩证地去看待。去年的事,当时既然已有处理结论,现在仅凭一份新口供就大动干戈,确实需要慎重。”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做出了决断:“这样吧,考虑到年关将近,维护社会稳定是头等大事。我们各退一步。第一,毕瑞豪同志可以先回去过年,让他和家人团聚。积极配合城关镇交纳地租,但是,”他加重语气,“这不是结案!年后,案件调查工作还要依法继续进行,他必须随传随到,配合调查!第二,城关所那边,赵建国!” 赵建国一个激灵站起来:“到!” “你立刻回去!向群众做好解释工作!告诉他们,毕瑞豪同志只是配合调查,公安机关会依法公正处理!他们要求的土地补偿款,镇党委政府正在积极筹措,会尽快发放!让他们相信党委政府,相信公安机关! 第 1144章 田嘉明心情复杂,公安局两人被免 在公安局散会之后,办公室里只剩下田嘉明和万金勇两人。 田嘉明对万金勇的直言没有生气,反倒是觉得陈大年这个老滑头,拿他当猴子一样耍,租金,自己什么时候都没说租金不退,还没说到那一步。 田嘉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廖文波和赵建国匆匆离去的背影上,最终转向万金勇。这位老政委鬓角花白,脸上带着一贯的沉稳,但眼神深处也透着一丝不易言说的忧虑。 “老万啊,”田嘉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沉默,“文波这个同志,业务能力没得说,就是性子有时候太直。城关镇那边,他一个人去,我有点不放心。你帮我在叮嘱几句,务必让他把局面稳住,该放的放,该安抚的安抚。处理完了,让他亲自去给向书记汇报一下情况,姿态放低点,态度要诚恳。” 万金勇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声音平和:“书记放心,文波心里有数。他刚才在会上说的那些话,虽然冲了点,但句句在理,也是为工作着想嘛。我会提醒他注意方式方法。”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田嘉明,语气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书记,县长那边……电话都打到我这了。这事闹得动静不小,县长虽然没明说,但心里肯定有数。您看,是不是……该去城关镇露个面了?毕竟,您是局党委书记,主持全面工作,群体事件,又是大过年的,这个时候您不到场,说不过去啊。” 田嘉明看着万金勇,心里明白这位老搭档的意思。万金勇在公安局待了大半辈子,从普通民警干到政委,经历的风浪多了。他为人圆融,懂得审时度势,该硬的时候能硬,该软的时候也能软,更难得的是没什么个人野心,只想安安稳稳站好最后一班岗。自从自己调来当书记,两人配合得还算默契,万金勇在关键问题上从不含糊,也从不越位。这次他主动提醒自己去城关镇,既是出于工作责任,也是在变相地保护自己——县长李朝阳都关注了,他这个一把手再不出面,就是失职。 田嘉明心里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窗外阴沉的天色,又落回万金勇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老万,你说得对。是该去一趟。”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才缓缓道,“让文波他们先去处理,我随后就到。有些事……我得先想想。” 万金勇没再多说,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也是觉得,刚开始一把手冲在最前面也不是什么好事。 田嘉明看着万金勇走出办公室,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就这样静静的抽着烟。 这个时候,陈大年又从外面走了过来,田嘉明看着陈大年谄媚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陈大年凑过来,低声下气地说:“书记,我……我向您检讨!是我自作主张,想着不退租金能逼毕瑞豪就范,也是为了……为了市局领导那边能顺利拿到那地方开家电专卖部……,节约点经费嘛。” 田嘉明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陈大年一眼。他当然知道陈大年的心思,什么“为了市局领导”,分明是揣摩上意、想借机邀功,甚至可能还存了从中捞点好处的念头!供销社那边他私下问过,人家明确表示只要按合同办,该退的租金一分不少。田嘉明心里一阵发苦,自己一直觉得陈大年人缘好,会来事,办事也算得力,怎么就……怎么就糊涂到这种地步?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县里有头有脸的企业家?这哪是办事,这是挖坑给自己跳啊!怪不得县长一直压着,不同意提拔陈大年当副科。现在看来,人缘好不等于人品好,会来事不等于会办事。自己这次,真是信错了人,看走了眼! 他长叹一口气,感觉胸口堵得慌。虽然自己在毕瑞豪腾退供销社房屋的事情上,手段也算不上光明正大,但至少是按着“规矩”在办,是借势压人,而不是像陈大年这样,赤裸裸地敲诈勒索,吃相太难看了。就算自己真不是什么好人,也真心想用一个真正有能力、有底线的人来当办公室主任啊。陈大年……唉! 田嘉明烦躁地掐灭烟头,朝着陈大年挥了挥手,自己也就起身走出办公室,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隔壁万金勇的政委办公室。 推开门,万金勇正拿着电话,看到田嘉明进来,匆匆说了两句就挂了,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老田啊!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城关镇那边火烧眉毛了!文波刚来电话,群众情绪虽然暂时稳住了,毕瑞豪回去拿钱去了,向书记那边态度很硬!县长肯定在看着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赶紧过去?” 田嘉明看着万金勇焦急的样子,心里反而平静了一些。他慢悠悠地走到沙发前坐下,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万金勇,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才缓缓说道:“急什么?天塌不下来。” 万金勇接过烟,看着田嘉明这副略显桀骜、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神情,眉头皱得更紧了:“老田!这不是赌气的时候!县长都亲自过问了,这已经是给咱们东洪公安,给你我留了天大的面子!再拖下去,万一群众情绪反复,或者毕瑞豪那边再出点幺蛾子,传到市里……后果不堪设想啊!沈鹏的案子才过去多久?东洪公安经不起再折腾了!” 万金勇的话像针一样扎在田嘉明心上。他何尝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县长年轻,但背景深厚,手段老辣。他今天能打电话来“关切”,而不是直接下令甚至派人接管,已经是给了缓冲的余地。如果局面失控,他这个公安局长首当其冲,整个东洪公安局班子都要跟着地震。万金勇说得对,东洪公安刚经历了沈鹏案的打击,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他田嘉明咋说也是一把手,可以不在乎自己的位子,但不能不在乎这个摊子,不能不在乎跟着他干事的兄弟们。 田嘉明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看向万金勇,忽然笑了笑,带着点调侃:“老万啊,你不是怕惹麻烦,想躲清闲吧?城关镇你地皮熟,人头也熟。走,跟我一起去!书记和政委,要去就一起去,显得咱们班子团结,重视嘛!” 万金勇愣了一下,看着田嘉明眼中难得的真诚,心里一暖,随即也笑了:“行!我这把老骨头,就再陪你走一趟!” 田嘉明掐灭烟头,站起身,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走,我给政委当司机!”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楼。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田嘉明很是难得拉开车门,让万金勇坐进副驾驶,自己绕到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面包车驶出公安局大院,汇入稀疏的车流。车内一时沉默。田嘉明专注地开着车,万金勇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却并不平静。他没想到田嘉明会主动邀请他一起去,更没想到田嘉明会亲自开车。这有点反常,难道他也知道了县长的部署。 “老田,”万金勇打破沉默,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啊。怎么想着亲自开车了?” 田嘉明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沉默了几秒,才自嘲地笑了笑:“不一样?可能是差点被陈大年那老小子拉下水,吓着了吧。”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老万啊,不瞒你说,供销社那几间门面房的事,是周海英……周会长看上了,想在那里搞个家电专卖部。他托人递过话。” 万金勇心中一惊,周海英?省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这事牵扯到他了?他不动声色地问:“哦?周会长?他怎么会看上那地方?” “老万啊,我给你说啊,要说做生意,普通人咋也比不上这些干部子弟啊,眼光毒辣的很,家电市场以后必然是前景很广阔。你看电视机、你看电冰箱,这些都很紧俏嘛!怪不得以前这批人倒文件都发了财。”田嘉明笑着道,“也可能是供销社的位置好吧。这事啊,老万我不瞒你,就是我安排陈大年去的,但是我从来没说过不退资金,这老陈啊还打着不退租金的旗号……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原以为他办事还算稳妥,没想到……差点捅出大篓子。” 万金勇默然。周海英的能量他当然清楚,但用这种方式去强占一个民营企业家的合法租赁场所,实在太过下作。他没想到田嘉明会把这么敏感的信息直接告诉他,这既是一种信任,也说明田嘉明此刻内心的真的有了些许懊恼和压力。 “老万啊,”田嘉明的声音带着一丝请求,“毕瑞豪那边……他家属胡晓云,不是在东投集团工作吗?你人面广,能不能……私下帮我递个话?就说这次是下面人胡来,局里一定严肃处理。供销社的租金,都是误会啊。该退多少退多少,一分不会少他的。至于那门面房……唉,如果周会长那边实在想要,看能不能……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强扭的瓜不甜,强买强卖更不是办法。和气生财嘛。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嘛。” 万金勇看着田嘉明疲惫的侧脸,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田嘉明这是想尽力挽回局面,避免事情闹大不可收场,也避免毕瑞豪那边不依不饶。他点点头:“行,胡晓云那边,我找机会说说看。不过老田啊,这事根子还在咱们自己身上。以后用人,真得擦亮眼睛。地方想要,可以和人家商量嘛,走正规程序,强买强卖算怎么回事?传出去,咱们公安局成什么了?” 田嘉明苦笑一声:“是啊……教训深刻。” 车子很快驶入城关镇政府大院。院子里比平时热闹许多,西关、刘店两村的群众在财政所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等着领第二笔补偿款,秩序还算井然。 廖文波、赵建国正和镇长朱峰站在一旁说着什么,看到田嘉明开着局里的车进来,副驾驶上还坐着万金勇,三人立刻迎了上来。 田嘉明停好车,推门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戴上了一副深褐色的墨镜,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万金勇则迅速调整好状态,一下车就板起了脸。 “政委!田书记!”廖文波和赵建国连忙打招呼。 万金勇没理会廖文波,目光直接落在赵建国身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威严:“赵建国!你这个副所长是怎么当的?工作方法简单粗暴!事前不请示,事后不汇报!传唤企业负责人,不考虑社会影响,不考虑群众工作!看看现在这局面!要不是向书记和朱镇长及时疏导,差点酿成群体性事件!你这个副所长,我看是当到头了!” 赵建国被训得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吭声,心里憋屈得要命,又骂了一遍陈大年,却又无法辩解。 万金勇训完赵建国,话锋一转,又指向朱峰,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批评:“朱峰啊!你咋说也是城关镇的老人了!当了镇长,更要讲政治、顾大局!群众有情绪,有困难,要引导他们依法依规反映诉求!带着人围堵派出所大门,像什么样子?啊?你朱镇长咋不上天呢?你这是解决问题还是激化矛盾?嗯?” 朱峰被万金勇点名,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认识万金勇多年,知道这位老政委资格老,在县里很有威望。他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万政委啊,您批评得对!是我工作没做好,考虑不周!主要是群众那笔钱等得急,毕老板又被带走了,大家一时激动……我保证,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万金勇哼了一声,算是揭过。他环视了一下现场,见群众情绪稳定,领钱秩序良好,便转头对田嘉明说:“书记,咱们去跟向书记碰个头吧?把情况沟通一下。” 田嘉明点点头,依旧没说话,只是示意万金勇带路。 几人上了二楼,来到镇党委书记向建民的办公室。向建民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见田嘉明和万金勇联袂而来,后面还跟着廖文波和朱峰,便放下文件,起身相迎,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手道:“田书记,万政委,你们来了?快请坐!” 寒暄落座后,万金勇作为政委,主动介绍了情况,承认了派出所在传唤毕瑞豪一事上存在程序瑕疵和考虑不周,对城关镇工作造成了被动,并代表局党委表示了歉意。同时,他也强调公安机关依法办案的原则不会变,毕瑞豪涉及的问题后续还要依法调查清楚。 田嘉明则一直沉默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向建民听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语气却软中带硬:“田书记,万政委,你们太客气了。都是为了工作嘛,理解,理解。不过呢,”他话锋一转,带着县委常委该有的姿态说道,“这次的事情,也反映出我们基层执法单位在服务大局、服务群众方面,还存在一些短板。特别是具体经办人员的素质和能力,还需要进一步提升啊。像赵建国同志这样经验不够丰富的同志,是不是可以考虑调整到更适合的岗位,再锻炼锻炼?以后有机会啊,再到城关镇派出所……”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赵建国不适合再当城关镇派出所副所长了。 田嘉明心里咯噔一下。向建民刚来城关镇不久,根基未稳,按说不该这么直接插手派出所的人事安排。这背后,恐怕是县长的意思。县长这是在借向建民的口,表达对城关所、乃至对公安局工作的不满,也是在敲打他田嘉明。 田嘉明看了一眼万金勇,万金勇微微颔首只能看向田嘉明,他这个当政委的表不了这个态度。 田嘉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向建民说道:“向书记的意见很中肯啊!基层派出所是维护稳定的第一线,人员素质和应急的反应能力啊确实至关重要。赵建国同志在城关所工作多年,经验是有的,但这次暴露出的问题,也说明他在处理复杂局面、把握政策分寸上还有欠缺。局党委会认真考虑向书记的建议,尽快研究城关所所长的人选问题。一定选派政治过硬、业务精通、作风扎实的同志来主持工作!” 田嘉明这话等于明确表态,会撤换赵建国。 向建民满意地点点头:“有田书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城关镇啊是中心镇,事情是要多一些,但是我相信在局党委的领导下,城关所的工作一定能更上一层楼!” 又客套了几句,田嘉明和万金勇便起身告辞。向建民将他们送到门口。 看着田嘉明一行人的车驶离镇政府大院,向建民回到办公室,立刻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县长办公室号码。 “县长,是我,建民。”向建民的声音恭敬而清晰,“田书记和万政委刚从我这里离开……对,态度还是很诚恳,处理还是很及时,他们同意考虑调整城关所所长人选……赵建国肯定是要动的……田书记当场就表态了……嗯,我明白,后续工作我会盯紧……好的,县长您放心!” 返程的面包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万金勇主动坐到了驾驶位,田嘉明则坐在副驾驶,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万金勇开着车,瞥了一眼田嘉明,打破了沉默:“书记,刚才向书记那话……意思很明确了。赵建国肯定保不住了。那……陈大年呢?你打算怎么安排他?” 田嘉明睁开眼,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半晌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政委,你这么问,是不是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万金勇叹了口气:“书记,我这么问,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已经有安排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差点把天捅破,他陈大年还能安安稳稳当他的党委委员、办公室主任?” 田嘉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是啊……瞒不过你。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他是肯定不能干了。这种心术不正、胆大妄为的人,放在身边,睡觉都不踏实啊。” 田嘉明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不仅办公室主任不能干,我看,他这个党委委员……也悬了。” 万金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问道:“什么意思?委员也要拿下来?” 田嘉明侧过头,看着万金勇:“政委,你想想,县长今天为什么同时给你我打电话?这说明什么?说明县长对这件事非常愤怒!极为不满!只是碍于大过年的,顾及咱们公安局的面子,才没有当场发作,这是给咱们留了最后一点体面!也是给咱们一个自我纠错的机会!我也想通了,老陈这他妈主意太大了,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心啊。换,坚决的换,幸亏啊党委会,还没研究他的分工。” 万金勇沉默地听着,他知道田嘉明说的是实情县长的手段和背景,田嘉明比他更清楚。这次事件,县长能压着没爆发,已经是极限了。处理陈大年,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原则同意你的看法啊。”万金勇缓缓说道,“陈大年的问题,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必须严肃处理。建议免除其党委委员职务,按一般同志安排工作,或者……调离公安局。” 田嘉明点头点头,补充道,“原则同意吧,至于城关镇派出所所长,暂时就由廖文波副局长代管吧?他业务熟,威信也够,先镇住场子。” 万金勇点点头:“嗯,文波代管,我没意见,县里还是很重视这个年轻干部。” 田嘉明明白万金勇的潜台词,廖文波是县长李朝阳看中的干部,让他代管城关所,既是工作需要,也是向县长表明态度的一种方式。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毕瑞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位于城关镇北关的家。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少了往日的烟火气。胡晓云不同意离婚,二婚的小媳妇早已抛下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去了外地,只留下年迈的父母和儿子在老家。胡晓云停下车,站在院子中央,打量着这座他们曾经共同打拼置下的家业。她围着一条红色的羊绒围巾,身影在清冷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毕瑞豪看着胡晓云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走过去,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呢子风衣,披在了胡晓云肩上。 胡晓云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只是抬手轻轻拢了拢风衣的领子。她目光落在院子角落那个小小的鱼池上。池水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但在冰层之下,隐约还能看到几尾金鱼在缓慢地游动,顽强地生存着。 胡晓云看着那冰下游动的鱼,触景生情,眼眶微微发热。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当初两人白手起家,一起跑业务、拉关系,风里来雨里去;想起因为自己没能生下儿子,毕瑞豪在外面偷偷找了别的女人;想起自己知道后心如死灰,从此不再管他,甚至为了赌气,自己也放纵沉沦,在官场上逢场作戏,甚至委身于齐永林那样的男人……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争一口气吗?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天空中偶尔炸开几朵璀璨的烟花,映照着她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 毕瑞豪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也涌起一阵酸楚。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声音带着一丝久违的温和和斯文:“晓云啊,咱俩……有两三年没这么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说话了吧?” 胡晓云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哽咽,却异常清晰:“三年四个月零七天。” 毕瑞豪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记这么清楚……你心里,看来还是有我!” 胡晓云缓缓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毕瑞豪,你化成灰我都忘不了你!” 北关的院子里,寒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枯叶。远处零星的鞭炮声,衬得这独门独院愈发冷清。毕瑞豪尴尬的笑了笑。 胡晓云抬手,用指尖飞快地抹去眼角残留的湿意,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倔强的利落。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翻涌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万政委打电话了,说那块地方,确实是市上的让人看重了,你看你要不要退出来?” 毕瑞豪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看着胡晓云挺直的背影,心里明白,这哪里是“要不要退”的问题。黑三确确实实是自己平日里娇惯的成分,这是板上钉钉的把柄,攥在人家手里。今天能囫囵个儿出来,已经是万幸。他苦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认命的无奈:“沈鹏都也死了,咱们啊都还活着,有什么大不了的?退吧。不退还能怎么样?唉,今天多亏了老万,不然明天除夕,我怕是真要在号子里过了。” 胡晓云没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目光似乎落在院角那结了薄冰的鱼池上,冰层下隐约可见几尾金鱼迟缓地游动。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洞悉内情的冷静:“错了。今天能出来,不是靠万金勇一个人。我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了,县长李朝阳,才是真正在背后使劲儿的人。” 她顿了顿,斟酌措辞说道:“县长已经给市公安局报告了情况。市局那边,对东洪公安局这次的处理方式非常不满,甚至……已经计划从曹河、临平调警力过来支援,准备平息事态了。是县长亲自出面,恳求市局领导李市长,再给东洪公安一次机会,再相信东洪公安一次。县长说,东洪公安队伍主流是好的,个别问题可以内部解决。” 胡晓云转过身,清冷的目光直视着毕瑞豪,说道:“田嘉明今天要是真的一意孤行,或者城关所那边稍微有点失控,局面只要稍微有点不稳,田嘉明这个党委书记,整个东洪公安局的班子,大年三十就得集体下课!大洗牌!县长……已经知道陈大年打着市局领导的名号不退租金找你的事了。” 毕瑞豪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媳妇,是有这个本事的,齐永林、方建勇、邹新民、廖自文和李县长的二哥,都是这个媳妇的同事。消息的分量太重了,他原以为只是城关所和田嘉明在施压,没想到背后竟牵扯到市一级的干部,更没想到自己这点事差点成了导火索。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陈大年……他算个什么东西!那……到底是谁?是谁看上了供销社那几间门面?能让市局领导都动心思?” 胡晓云没有立刻回答。她抬手,将那条鲜艳的红色羊绒围巾又紧了紧,抵御这刺骨的寒意。她迎着风,微微眯起眼,目光投向院墙外灰蒙蒙的天空,沉默了几秒钟,才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周海英。” “周海英?!”毕瑞豪的心猛地一沉,瞬间凉了半截。这个名字在东原,在东洪,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省委常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东原真正的“大院子弟”头面人物!龙投集团的实际掌舵人!这尊大神,李显平在的时候,自己都惹不起,现在哪里是他毕瑞豪能惹得起的?别说他毕瑞豪,就是县长,甚至市里的一些领导,见了周海英也得客客气气。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毕瑞豪。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苦涩和认命的叹息:“唉……退吧。退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个田嘉明我都惹不起,何况是周海英啊……东洪,也就这样了。” 胡晓云甩了甩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利落。她重新看向毕瑞豪,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对过往的唏嘘,有对现实的清醒,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其实,哪里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山头,就有看不见的网。东洪如此,东原如此,省城……又何尝不是?”她微微停顿,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说给毕瑞豪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权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它能让你平地起高楼,也能让你一夜之间……楼塌了。” 寒风卷过空旷的院子,远处又一阵密集的鞭炮声炸响,短暂地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却更衬得这方小天地里的气氛格外压抑。两人相对无言,各自咀嚼着这权力江湖的滋味,复杂难言。 毕瑞豪看着胡晓云倔强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他无奈地笑了笑:“退,年后我就退,钱啊,随意吧。”沉默片刻之后,晓云啊,今晚……别走了吧?咱们回老家看看,爸妈也想你。” 胡晓云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搭救你,是因为你毕竟是我孩子的父亲,是坤豪公司的法人,我这次回家知道这事也是纯属巧合。你也不要自作多情。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们这辈子完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有些裂痕,是补不上的。”她说完,利落地脱下肩上的风衣,塞回毕瑞豪手里,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停在院门口的轿车。 车门打开,又关上。引擎发动,红色的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光影,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毕瑞豪手里攥着还带着胡晓云体温的风衣,独自站在冰冷的院子里,听着远处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望着胡晓云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 第二天,除夕。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鞭炮声已经唤醒了东洪县城,透出一年中最浓烈的年味。大街小巷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手写的春联,家家户户都飘来了饺子的香味。 供销社门口排起了长队,之前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一年到头,供销社也是难得再有这样的景象,人们攥着皱巴巴的钞票,等着购买花生瓜子,或者水果糖。 城关镇派出所里,赵建国垂头丧气地收拾着自己办公桌抽屉里的私人物品。昨晚局党委连夜开了会,正式决定免去他城关镇派出所副所长职务,调任县局马关乡任副所长。接替他主持工作的,是副局长廖文波。这个除夕,对他而言,注定是灰暗的。 县公安局,气氛也有些压抑。关于陈大年即将被免职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人心浮动。田嘉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桌上摊着一份关于免去陈大年同志党委委员的请示,他却迟迟无法落笔。 政委万金勇坐在田嘉明的对面,说道:“书记啊,这个党委会已经研究通过了,组织部那边昨天就已经打来电话了,这个和咱们预判的一样。” 田嘉明放下钢笔,眼圈布满血丝,昨晚上的事情,自己一夜未眠,总觉得哪里不对,特别是组织部长焦杨昨天下午那通电话,来的太过蹊跷,要求加班必须处理陈大年。” 田嘉明放下钢笔说道:“老万啊,你呀也别嫌我说话直接,你说,咱们呢才在车上讨论,咋感觉组织部,包括县长什么都清楚?” 万金勇坦然道:“老田啊,说明咱们预判了县长的预判嘛。这事县长知道也不奇怪?” 田嘉明道:“老万啊,我没别的意思?” “老田啊,你该不会怀疑我再给县长通风报信吧,没有的事啊,我这么大年龄了,有事都是当面汇报。” 田嘉明尴尬一笑:“不是,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这个报告报上去,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难道陈大年真的按照普通干部安排?” 万金勇道:“眼下是啊,组织部的同志可是等着那?说事情不能拖到明年,这也是学习市委!先安排吧,我和他通话了他说了,愉快接受。” 田嘉明说道:“他愉快个屁。” 只是田嘉明也明白,组织部有了明确要求,这字签也要签,不签也要签,只是落笔下去,又会生出多少间隙就不得而知了。田嘉明太清楚,这个陈大年,绝对不会甘心这么被免。但还是落了笔,写下了四个字,马上上报…… 第 1145章 田嘉明苦不堪言,曹河县偶遇伟正 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政委万金勇看着田嘉明在关于免去陈大年党委委员职务的请示报告上,终于落笔签下了“同意上报”四个字,心里才暗暗松了口气。 万金勇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在公安系统干了大半辈子,政治生涯已近尾声,他现在最大的念想,就是把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徒弟、局党委委员、副局长廖文波顺利扶上局长的位置,而稳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工作,只有班子稳定,局面和谐,公安局才会得到认可,只有公安局得到认可,廖文波在自己退休的时候,才能扶上马送一程,显然陈大年是不稳定因素。 田嘉明签完字,拿起报告又看了看,手指在纸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发出一声略带感慨的叹息:“唉,大过年的,把大年同志给撸了,这事办的,多少还有些仓促了……” 万金勇抽了口烟,烟雾从鼻孔缓缓吐出。他对陈大年这个人,向来没什么好感。在他看来,陈大年长袖善舞,心思活络,却少了公安干警应有的正气和原则,甚至有些包庇纵容的嫌疑,搞得城关镇的社会治安问题始终没有得到根本性好转,这家伙是公安队伍里的害群之马。 田嘉明虽然也看不上陈大年的某些做派,但陈大年毕竟替他处理一些棘手“脏活”的人。就这么把他拿下来,田嘉明心里也打鼓,担心陈大年万一狗急跳墙,反咬一口,把他牵扯进去。 田嘉明将签好的报告递给万金勇,语气带着疲惫:“老万啊,这样吧,这样吧,我也亲自去和陈大年谈一谈。毕竟共事一场,都是同志嘛。” 万金勇点点头:“也好,书记你去谈,更显重视。把道理讲清楚,让他理解组织的决定。”他接过报告,放进文件夹。 田嘉明站起身,理了理警服领口,迈步走向陈大年的办公室。推开门,只见陈大年正坐在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木然。看到是田嘉明进来,他眼中才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连忙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田书记!您……您怎么来了?” 田嘉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办公室里一时陷入沉默,田嘉明沉手里捏着打火机,不断搓着,酝酿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带着安抚的意味道:“大年啊,这次县里下这么大决心调整你,根子还在你找毕瑞豪要供销社门面房那件事上。方式方法太简单粗暴了,当然,主要还是不退租金的旗号,县里现在对私营企业,是吧,这个影响很坏啊。”他顿了顿,观察着陈大年的反应,又道:“毕瑞豪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东洪县商会的会长,县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民营企业家。他媳妇胡晓云,在东投集团当二把手,在市里也是有关系、有能量的。现在县里把发展民营经济当作头等大事来抓,所以,不按合同办事这个,县长比较冒火……” 陈大年喉结滚动了一下,辩解道:“书记,我……我也是想替领导分忧,想着早点把地方腾出来……毕瑞豪和他媳妇关系不是不好吗?谁知道……” “唉!”田嘉明打断他,语气加重了几分,“关系好不好,两口子的事,关起门来他们还是一家人!毕瑞豪出了事,胡晓云能袖手旁观?这次要不是她到处乱找,又捅到市里,事情能闹这么大?县里能这么被动?” 田嘉明表情无奈,“这就是为什么组织部昨天下午直接打电话过来,要求我们局党委连夜开会,研究对你的处理意见。上面给的压力太大了!” 陈大年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田嘉明看着他这副样子,语气又放缓了些,带着安抚:“大年啊,说心里话,你给我办事,受了委屈,我心里清楚。我也觉得组织上这次的处理,有点重了。你这些年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总要有人承担责任。局党委研究决定,免去你的党委委员职务,这是组织程序,必须执行。”他话锋一转,“不过,在具体岗位安排上,局里还是考虑给你一个合适的去处。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陈大年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表情显得很是无辜,说道:“书记,我找毕瑞豪,真的是想尽快把事情办好,给领导分忧,没想到捅了这么大篓子。责任都在我,我认!但是……但是我年龄嘛,也不算大,离退休还有八九年,我还是想着替组织分忧嘛。” 田嘉明听完之后,心里暗道:“这个陈大年啊,果然是难缠啊!” 陈大年抬起头,目光带着恳求,“书记,这个看守所所长刘大勇因为失职被处理后,所长位置一直空着。我在基层干过,熟悉监所管理,也愿意去那里踏踏实实工作,将功补过,您看……” 田嘉明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陈大年他娘的胃口不小,看守所那可是个“油水”不浅的地方,副科级直属单位,实权不小,里面的门道很多。陈大年想去那里,心思不言而喻。田嘉明立刻摇头:“看守所是副科级单位,你现在的级别是正股级,让你去看守所当所长,那是提级使用啊。而且,那个位置现在盯着的人不少,需要组织部点头,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好办。”他话锋一转,抛出一个替代方案,“这样吧,交警大队大队长位置也空着,你去那里怎么样?交警工作也是公安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责任不大。” 陈大年心里冷笑。东洪县交通闭塞,路上跑的汽车都没几辆,交警大队就是个清水衙门,跟看守所能比吗?他立刻摇头,语气坚决:“书记,交警工作专业性太强,我……我恐怕难以胜任。” 田嘉明眉头微蹙,心有不满但是也是知道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沉吟片刻,又抛出一个选项:“那……这样吧,市里今年要成立公路巡逻警察支队,县里啊马上要成立公路巡逻警察大队,你去当大队长?这个新机构,发展空间还是有的。” 陈大年依旧摇头,他知道自己能提条件的机会不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看守所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理想去处了。“书记,我还是觉得看守所更适合我,我能干好。” 田嘉明看着陈大年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一阵烦躁,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无奈说道:“大年啊,你的想法我知道了。这样吧,这事先不急,等忙完过年这段时间,局里再开个会,我和其他领导碰个头。你先安心过个年,调整好心态。组织上会考虑你的实际情况的。” 陈大年听出这是缓兵之计,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强笑着点头:“是,书记,我听您的安排。” 田嘉明离开陈大年的办公室,心里沉甸甸的,心情极为复杂。他知道,陈大年这块烫手山芋,还没真正解决。但他笃定,陈大年手里虽然有他的把柄,但还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暂时还能稳住。 与此同时,在曹河县县委家属院,我和晓阳提着年货下了车。眼前这栋小楼,相比它主人曾经的显赫,显得有些朴素甚至冷清。门前的积雪被打扫得很干净,但少了往年车水马龙的景象。 敲开门,钟毅书记看到我们,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容:“朝阳?晓阳?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他一边把我们让进屋,一边感慨道,“我这次回老家啊,可是谁都没告诉,就想图个清静,过个安生年。你们这消息,比市委办公室还灵通啊?” 晓阳笑着解释:“钟叔叔,您回来了不吩咐我们,我们还不得主动来请安啊!” 钟毅书记哈哈一笑,指着沙发让我们坐:“有心了,有心了!快坐。家里冷清,正好你们来了,热闹热闹。”钟书记拿出水壶,晓阳接了过来泡了茶。我打量着客厅,陈设简单整洁,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透着一股书卷气。钟毅书记的白发似乎比上次见面时又多了些,但精神头很好,眼神平和,神态放松,比起当市委书记时殚精竭虑的样子,反倒显得更从容自在。 我注意到他书桌上摊着笔墨纸砚,旁边还有一副写了一半的春联。 “书记这字,越发有风骨了。”我由衷地赞道。 钟毅笑了笑:“闲来无事啊,练练字,养养心。以前在位子上,整天琢磨人、琢磨事,心浮气躁啊。” 我们正聊着过年的事,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钟毅书记道:“父母官来了,我去开门!” 房门打开,门外站着的,竟是市委书记于伟正和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他穿着深色呢子大衣,脸上的笑容温和沉稳。看到屋内的我和晓阳,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笑容更深了几分:“钟书记啊,新年好!给您拜个早年!哟,朝阳县长,晓阳同志也在?真是巧了啊!” 钟毅热情地把于伟正和郭志远让进来:“伟正书记啊?他们两个啊小辈是回老家路过。”他一边给于伟正倒茶,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伟正啊,你这大年三十的,我电话都说了,你啊没必要跑一趟!市里事情那么多。” 于伟正接过茶杯,在沙发上坐下,姿态从容说道:“老书记,瞧您说的。再忙,这年也得过啊。我这也是刚忙完市里几个老干部的慰问,这不专程来给您拜个年。”伟正书记语气真诚,目光倒是也没有在看向我和晓阳,我和晓阳倒是略显尴尬的陪着笑。 伟正书记关心了钟书记在省城的生活之后,话也就少了,目光转向我说道:“书记啊,朝阳同志啊非常不错,年纪轻轻,不急不躁,稳扎稳打,理顺了东洪的工作啊,这都是您带出来的干部啊!” 钟毅没有否认,点点头:“嗯,伟正啊。东洪情况复杂,但是整体上处理是非常稳妥的,是得到省委领导认可的。但是不止东洪,包括咱们东原在内,底子啊还是很薄。” 于伟正放下茶杯,神情变得认真起来:“老书记啊,您说得对。东原底子薄,包袱重,发展任务艰巨。我深感责任重大。这次来,一是给您拜年,二也是想听听您这位老领导的意见。您在东原多年,情况熟,站得高,看得远。东原下一步发展,特别是如何处理好改革、发展、稳定的关系,如何调动干部群众的积极性,还得您多指示啊!” 钟毅摆摆手,笑道:“高见谈不上。我这退休老头,也就是旁观者清,说点一家之言,仅供参考。”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东原的问题,根子还是在发展上。发展慢了,问题就多;发展快了,矛盾也可能集中爆发。一代人啊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我和老张啊,还是以抓稳定为主了……说实话,现在看来啊,是魄力不足……。 于伟正缓缓道:“韬光养晦,不易啊。国际国内的局势,岂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啊。” 钟毅书记谈了些感悟,伟正书记、晓阳和我听得非常专注,不时点头:“老书记的指示非常深刻,切中要害。特别是南巡讲话。市委已经研究制定“三学”方案,学南巡讲话,学先进经验,学先进典型,就是要着力解决您提到的这些问题。” 客厅里气氛融洽,两位书记的对话既有高度,又有深度,但也能感受到相互之间刻意为之的客气。 我和晓阳在一旁认真倾听,不敢插话。 晚上就是除夕之夜,车子驶入平安县向李举人村时,天色已擦黑,零星的鞭炮声在暮色中炸响,“噼啪”声衬得小村很是热闹。空气里混着硝烟味和炖肉的香气,那是年的味道。我和晓阳带着女儿岂露下了车。岂露在省城由岳父岳母带着,对我和晓阳都有些生疏,小手紧紧抓着晓阳的衣角,大眼睛好奇又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乡村院落。 “爸!妈!我们回来啦!”晓阳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回家的轻快劲儿。 父亲正蹲在灶膛前烧火,红红的火苗映着他黝黑的脸。闻声抬起头,脸上皱纹舒展开:“哎!还怕你们啊不回来了!快进屋,外面冷飕飕的!” 母亲和二嫂芳芳围着面板在包饺子,面粉沾在围裙上。二哥李正阳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手里捏着根烟,眼神有些飘忽,看到我们进来,扯出个笑容:“朝阳,晓阳,回来啦。” “爷爷、奶奶!二叔!二婶!”岂露小声地叫人,声音细细的。 芳芳连忙擦了擦手,脸上堆着笑蹲下身想抱她:“哎哟,露露长这么高啦!真漂亮!来,让二婶抱抱!” 岂露却往晓阳身后缩了缩,小手抓得更紧了。 芳芳的手停在半空,笑容有点僵:“这孩子,还认生呢……” 晓阳赶紧打圆场,放下东西挽袖子:“孩子嘛,过会儿熟了就好。二嫂,妈,我来帮忙。”她利落地加入了包饺子的行列。我则走到父亲身边,帮着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禾。“爸,火够旺了,肉炖得烂乎吧?” “烂乎!香着呢!”父亲乐呵呵地,“你妈调馅儿的手艺,没得说!” 正说着,门帘一挑,二叔和二婶提着包点心进来了。“大哥大嫂!”二叔嗓门洪亮。 几人热闹的打了招呼,二婶看着晓阳,上前握住岂露的手嘘寒问暖。 二叔进门,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天气虽然冷,但二叔裹着一件皮衣,倒是比城里的干部还有模有样。闲聊几句,二叔把我拉到一边,笑着说道:“老三啊,当叔的今年可以啊,少说也挣了七八万了。” 二婶说道:“这几天假酒喝多了是吧,咱家房梁上挂牛皮,你就绷着高的吹吧,还七八万!” 母亲笑着道:“哎呀,挣钱就挣钱了嘛,又不是偷的抢的!” 二婶也是挽了袖子,二话不说包起了饺子。 我笑着问道:“二叔啊,咋搞人发这么挣钱?” 二叔敞着怀坦然笑道:“三儿啊,现在叔也是雇人,我们现在已经不给环美,也就是你战友供货了,我们现在也是直接卖到东海去,东海也有人搞这个做出口。比环美给的价格多两成!” 听到二叔挣了钱,我自然是由衷高兴。年夜饭很丰盛,以往就是一碗饺子,而这晚母亲和二婶、二嫂芳芳忙活了一下午。炖鸡、红烧肉、炸丸子、饺子……摆满了三张方桌。一家人和家族里的几个长辈围坐在一起,倒是晓阳和二嫂芳芳与母亲和二婶单独成桌坐在一边,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赵本山正演着《我想有个家》……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岂露也放松下来,小口吃着饺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电视。 父亲几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了。他端起酒杯,看向我:“朝阳啊,你现在是东洪的县长了,管着几十万人。你二哥二嫂在东洪那边搞点建筑,也不容易。你是当家人,能照顾的地方,多照顾照顾,都是一家人嘛。啊?” 这话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了几分。二哥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菜,芳芳在邻桌脸上的笑容淡了,眼神瞟向二哥,带着一丝不易言说的情绪。 我还没说话,二叔则开口道:“大哥,您这话说的。老二和老二家的凭本事吃饭,搞建筑也是正经生意。县里现在搞建设,机会多的是。老三这个当县长的,这点儿事还办不明白?”说完看向我道:“老三啊,过了年,叔也去你们县里看看……!” 晓阳在隔壁小桌也笑着接口,端起饮料:“爸,您就放心吧。二哥二嫂都是能干人,不用朝阳特别照顾,一样能把生意做好。来,爸,妈,二叔二婶,我敬你们一杯,祝大家身体健康,新年万事如意!露露,跟爷爷奶奶碰杯!”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窗外,零星的鞭炮声渐渐密集,“噼里啪啦”响成一片。临近十二点,二叔兴致很高,带着一家人在院子里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又点燃了几个烟花。“嗤——嘭!”绚烂的光彩在夜空中绽放,映照着家人仰起的笑脸。堂屋里,14寸的黑白电视机信号不太稳,偶尔闪过雪花,但春晚的歌声和笑声依旧清晰地传出来,充满了浓浓的年味。 看着烟花,父亲颇为满足地叹了口气:“好啊,好啊,一家人团团圆圆,比啥都强。露露,来,爷爷抱抱!” 趁着夜色晓阳凑近我,压低声音,下巴朝二哥二嫂那边微微一点:“你看二哥二嫂,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离得也远。刚才磕头,两人也是一前一后,隔了老远,全程没交流。”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二哥正闷头抽烟,芳芳则和母亲说着话,但眼神时不时扫过二哥,带着明显的疏离。我轻轻捏了捏晓阳的手:“嗯,知道了。” 大年初一凌晨四点,天还黑沉沉的,村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像炒豆子一样。按照东原的老规矩,同姓家族的男人要集合起来,由长辈带领,挨家挨户给村里的长辈磕头拜年。我穿上厚棉袄,和父亲、二叔、二哥以及族里的叔伯兄弟们汇合。长长的队伍在寒冷的夜色中出发。晓阳作为媳妇,也跟着女眷的队伍去给女性长辈拜年。 第 1146章 东洪县现场调研,交通局拜访洪涛 寒风刺骨,冻得人耳朵生疼。拜年的队伍里气氛热烈。大家互相递着烟,说着吉祥话。“新年好啊!”“给您拜年啦!”“今年收成不错吧?” 初一上午,家里陆续有村里的乡亲来串门拜年。我和晓阳、父母正陪着几位村里的长辈喝茶聊天,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不一会儿,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提着礼品走了进来。 “县长!晓阳秘书长!过年好!给老叔老婶拜年啦!”韩俊笑容满面,声音洪亮。 父亲连忙起身招呼:“哎呀!快请进快请进!大过年的还跑这么远!太客气了!快坐快坐!” 韩俊刚坐下,还没喝口热茶,院外又响起刹车声。一辆警用面包车停在门口,县公安局副局长廖文波和政委万金勇联袂而至。“县长!新年好!给您和家人拜年啦!”万政委嗓门大。 “老哥啊,过年好!身体硬朗啊!”万金勇则显得更沉稳些。 紧接着,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和组织部长焦杨的车也到了。“朝阳县长!新年新气象啊!我们来给您拜年啦!”曹伟兵笑呵呵地。 “老叔老婶,过年好!祝您二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焦杨也送上祝福。 再后来,杨伯君和齐晓婷也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门口。“县长!晓阳秘书长!新年好!我们来给老叔老婶拜个年!” 小小的农家院顿时热闹非凡,也引来了不少村民围观。乡亲们站在院墙外、路边,看着一辆辆挂着东洪县牌照、甚至还有市里牌照的小轿车停在家门口,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羡慕,也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议论声嗡嗡地传来: “啧啧,看看人家鲁河,儿子当县长,这拜年的领导一拨接一拨,车都停不下了!” “那可不,大官嘛!排场就是不一样!你看那车,桑塔纳!还有公安局的!” “这得收多少礼啊?啧啧……当官就是好啊!” “小声点!让人家听见了!” 晓阳趁着给大家续水的间隙,悄悄把我拉到一边,眉头微蹙,低声道:“朝阳,这样不行啊。太扎眼了,大家怎么都上门了。乡亲们都在外面看着呢,影响不好。知道的说是领导来拜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成了‘腐败据点’了,把东西记下来,把礼都要还回去。咱们得赶紧回县城了。啊?” 我点点头,心里也明白这阵仗确实过了,实在没想到,大家连农村的老家都能找到。父亲却红光满面,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位来访的领导,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骄傲和满足,显然觉得儿子给他挣足了面子。“抽烟抽烟,喝水喝水!”的照应着。尝尝咱家自己炒的花生!” 几人都是客套几句,说过十几分钟,放下东西就走。送走向建民和李亚男,晓阳对父亲说:“爸,您看这……太招摇了。我和朝阳还是先回县城吧,省得乡亲们说闲话。这大过年的,别给您添堵。你们啊,也到二婶家里去。”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脸上笑容不减:“嗨,这有啥!领导看得起咱家,来拜年,那是好事!说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倒是母亲掐了父亲一把,说道:“儿媳妇当家,让你老头子干啥就干啥。” 晓阳哭笑不得,只能对我使眼色。说着就回堂屋把红包拿了出来,记上了名字。我理解父亲的心情,但也认同晓阳的顾虑。“爸,妈,那我们还是先回去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们一家三口便驱车返回了平安县城。晓阳在车上数了数,说道:“朝阳啊,你猜猜多少钱?” 我摇了摇头说道:“哎,都是打了招呼的。名字都记好了吧!” 晓阳道:“七千多块钱!” 接下来的两天,完全陷入了“年酒”的循环。拜访市长张张叔、公安局长李叔,几乎天天都有饭局,顿顿离不开酒。 按照规定,春节假期只有初一至初三三天。正月初四,王瑞凤副市长正式回东原上班,晓阳作为她的秘书长自然也得跟着忙碌起来。我这个县长,能休满三天假已是难得,也收拾心情,回到了东洪县政府。 县长上班了,其他党政班子成员自然也不好再休假,纷纷回到了工作岗位。初四上午九点,我召集县政府班子成员和相关部门负责人在县政府小会议室开了个简短的“收心会”。 会议室里,大家脸上还带着些许节日的慵懒,但精神头都还不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茶水香。 “同志们,新年好啊!”我笑着开场,“这年味儿还没散尽,咱们就算正式上班了。领导干部嘛,要带头做表率。新年伊始,各项工作千头万绪,特别是向上争取资金、项目,这是重头戏。市里各局委办,现在估计也刚上班,领导们心情好,正是咱们去‘拜码头’、‘混脸熟’的好时候。啊?” 下面响起一阵轻笑。 我顿了顿,语气带着理解:“当然啊,这年还没过完呢,亲戚朋友还没走完,人之常情。我看这样,咱们也别搞一刀切。各个办公室,安排好轮流值班,确保有人盯着,电话有人接,事情有人办。其他人,手头没有特别紧急工作的,可以灵活一点,继续放假,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利索了再来。但是,”我加重了语气,“该跑的项目,该要的资金,该衔接的工作,不能耽误!各负其责,自己掌握好。伟兵县长,明瑞县长,你们分管口子上的事情,多上点心。” 散会后,我叫上司机谢白山和办公室主任韩俊,第一站直奔县城关镇和工业开发区。 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镇长朱峰,还有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彭凯歌、管委会主任周炳乾,早已在开发区入口等候。节后的开发区显得空旷冷清,工地还没复工,只有几个看守工地的工人在活动。 彭凯歌边走边汇报:“县长,节后复工的准备都安排下去了,坤豪农资厂、石油生产公司那边都说初九、初十就能陆续复工。工人都通知到位了。” 我点点头:“嗯,复工安全要抓好,不能出纰漏。” 向建民补充道:“城关镇这边也协调好了,水电保障没问题,工人返岗的临时住宿也安排了一些。” 我一边听,一边沿着坑洼不平的主干道往里走。看着眼前尘土飞扬、基础设施滞后的景象,我停下脚步,指着脚下的路,对身边的几位负责人说道: “工业开发区招商引资,发展工业,靠什么吸引人家?光靠嘴皮子不行啊,靠给政策?别的地方也能给!关键还是看硬环境!‘三通一平’是基础中的基础!咱们这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水电保障也不稳定,哪个企业愿意来?来了怎么安心生产?” 我看向彭凯歌和周炳乾:“开发区的基础设施建设,是今年的重中之重!必须下大力气改善!资金再紧张,这块投入不能省!规划要超前,标准要提高!要让人家一看,就觉得像个搞工业的地方!” 我又转向向建民和朱峰:“城关镇这边,开发区在你辖区,道路、水电这些配套,镇里也要主动靠上去,和开发区管委会搞好衔接,形成合力。别搞两张皮!开发区发展好了,城关镇的群众就业、税收都能受益嘛!” 向建民立刻表态:“县长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开发区的工作,需要镇里协调解决的,绝不推诿!” 我点点头,接着说道:“我记得年前市交通局丁洪涛局长提过,要支持咱们东洪修路。这是个机会!我们不能干等,要主动去争取!韩主任,你记一下,明天上午,约一下丁局长,我和伟兵县长、明瑞县长一起去市交通局汇报工作,重点就谈开发区和连接县城的道路建设!要尽快拿出具体方案和规划图来!” “好的县长,我马上联系交通局办公室!”韩俊立刻应道。 第二天上午,我和曹伟兵、杨明瑞和几个二级班子的干部准时来到市交通局。丁洪涛局长倒是非常热情带着局班子在办公楼下面等着。” 看着身材微胖,笑容可掬的丁局长,倒是觉得很有亲和力。 大家到了会议室,上了茶水之后,丁洪涛和几个副局长都面带笑容。丁洪涛道:“朝阳县长!伟兵县长!明瑞县长!新年伊始啊,就到市交通局对接工作,充分体现了县委政府对交通工作的重视,作为局长,我由衷的高兴,交通的发展啊离不开党委政府的支持!”丁洪涛声音洪亮,透着股亲热劲。 我笑着寒暄:“丁局长啊,各位领导!给大家拜个晚年!长期以来啊,交通局非常关心支持东洪的工作,对我们的帮助很大,特别是东光公路啊,成了致富路、民心路……不过啊,我们今天也是来落实丁局长指示的,上次丁局长到东洪调研,专门指示我们再修两条高标准公路,局长的指示啊,我们牢记在心啊,县交通局根据丁局长的指示,初步修订了92年的交通规划,还请丁局长和各位领导多支持啊……!” 县交通局局长洪亮才站起身,将材料一一分发,丁洪涛接过材料摆摆手,示意洪亮才坐下,翻了翻材料之后,就推到旁边,笑着说道:“同志们啊,伟正书记啊第一站就去了东洪调研,足以说明东洪县在市委的地位和分量啊!朝阳同志上班就到了咱们交通局,对我们很关心啊。所以,我们交通要跟上书记的步伐嘛,我看,下一步啊,东洪县的发展,就是我们全市交通事业发展的重点!支持东洪,就是支持全市大局!有什么困难,咱们要克服,我看下来之后,规划科要和县交通局具体对接,方案该调的调,资金该补的补,这个认识我们要清醒。” 有了丁洪涛的话,我又简要汇报了东洪工业开发区的发展规划和当前面临的道路交通瓶颈,重点强调了道路等级低、路况差对招商引资和企业生产的严重影响,提出了围绕县城和开发区进行路网改造的具体请求,并示意杨明瑞把带来的规划草图铺开。 丁洪涛听得很认真,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脸上露出理解又为难的表情,听完了具体汇报后,丁局长道:“哎呀,朝阳县长啊,你们说的这些困难,我都理解!东洪的情况,我也清楚。开发区要发展,交通必须先行!这个道理我懂!” 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但是啊,你也知道,咱们市里财政也不宽裕,交通建设资金盘子就那么大,我还以为你们要修一条路。现在看来你们要修4条。” 丁洪涛尴尬一笑说道:“僧多粥少啊!各县区都伸着手要钱,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当家的也难啊!市里还有几条主干道等着大修,省里也有硬性任务压着……曹河县那边也刚递了报告上来,要修一条省道连接线……” 常务副县长曹伟兵接口道:“丁局长,困难我们理解。但东洪底子薄,基础差,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要是因为路的问题卡住了,太可惜了!您看能不能在资金安排上,稍微向我们东洪倾斜一点?哪怕再高标准公路之外,再解决一部分,把工业开发区的主干道修起来也好啊?” 丁洪涛沉吟片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在我们几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带着一种豁达和“支持”的意味看向旁边的几位副局长:“这样吧,老孙,周局!县里的决心和困难,我们都看到了。虽然市里资金确实紧张,但东洪这个情况特殊,发展势头也好!我丁洪涛表个态:原则同意支持你们围绕县城和工业开发区的道路改造升级项目!具体项目,你们抓紧时间,按程序上报!只要符合规划,技术上可行,资金嘛……咱们局里再想办法挤一挤!市局这边,能支持的,一定全力支持!再困难也要支持地方的发展嘛!啊?” “原则同意”这四个字,在官场上往往意味着事情有了转机。我和曹伟兵、杨明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我们连忙表示感谢:“太感谢丁局长了!感谢市局的大力支持!” 丁洪涛摆摆手,热情地说道:“哎,谢什么!都是为了工作!这都中午了,你们大老远跑来,饭总要吃一口吧?走,咱们去交通宾馆,简单吃点工作餐,边吃边聊!” 晚上又去了财政局,回到家,已是华灯初上。晓阳正在整理春节期间收到的各种礼品,分门别类,哪些能留,哪些需要退回去都已经列好清单。 “怎么样?丁局长那边松口了?”晓阳见我回来,问道。 “嗯,‘原则同意’了。算是开了个好头。”我脱下外套,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不过具体能落实多少资金,还得看后续对接。丁局长这人,倒也坦诚,毕竟他下一步要来东洪嘛。” 晓阳点点头:“有这句话就好办。对了,于书记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拜个年?虽说上班了,但年味还在,不去总归不太好。我侧面打听了一下,于书记这几天日程不是很满,市委那边汇报工作的领导还不多。郭秘书长现在很关键,是一夫当关啊。”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刚过八点。时间还不算太晚。我拿起电话,没有犹豫拨通了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的办公室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起。 “喂,郭秘书长吗?我是东洪李朝阳啊。”我语气恭敬。 “哦!朝阳县长啊!新年好新年好!”郭志远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沉稳和客气。 “秘书长新年好!给您拜个晚年!打扰您了。是这样,我想着节后上班了,想去给于书记汇报一下思想和工作,也拜个年。不知道于书记这两天方不方便?您看……”我试探着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郭志远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依旧客气,但带着一种程序化的距离感:“朝阳啊,你有心了!不过,于书记这两天确实非常忙,日程都排满了。各部门负责同志……来汇报工作、拜年的同志很多。这样吧,我看看……后天,后天下午三点左右,于书记应该能抽出一点时间。我给你安排上?你看行不行?” 我看着晓阳,晓阳贴在我的耳边点着头,我笑着说:“秘书长啊,没有我们挑时间的理!太感谢秘书长了!那就后天下午三点,我准时到市委!麻烦您了!”我连忙应道。 “好,那就这样。再见。”郭志远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对晓阳说:“安排在后天下午三点了。” 晓阳递给我一张清单:“这钱一分不能要,都退回去。”接着道:后天就后天吧,不差这一天。市委办那边现在情况特殊,于书记还没配专职秘书,行程都是郭秘书长亲自安排,他说话很谨慎,能安排上就不错了。对了,明天晚上你别安排其他事了,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和香梅书记约了一起吃饭,咱们得去。” 第1147 章 周卫华上门求援,于伟正肯定东洪 晓阳一边拧着抹布,一边对我说:“明天晚上,和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一起吃饭,香梅书记也要参加!” 我正低头翻看一份东洪县工业项目进展简报,头也没抬:“嗯,知道了。下午在市财政局开完预算协调会,散会时方秘书长已经跟我提过了。”方建勇兼任市财政局长,是市里名副其实的“财神爷”,实权派干部,他的饭局,分量自然不轻,我和晓阳,都知道方建勇也是东原年轻干部里极为有潜力的一位,也是有意加深感情的。 晓阳拿着抹布,仔细擦拭着客厅里那张旧书桌的边角。这里是市委大院家属院分给晓阳的一套两室一厅,房子不大,陈设简单,胜在位置便利,离市委大院只隔着一条马路。 市委大院的住房向来紧张,能分到这套“中转房”,还是因为晓阳作为市政府副秘书长,位置关键,普通干部已经无法再分到新的住房,所以市政府对机关后勤保障抓得紧了些。但这房子是“岗位房”,明确了“人走房退”。 “市委也要搞集资房了,”晓阳直起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位置定在西边老林场那片地,昨天市委开收心会,是于书记亲自拍板的。” 我放下简报,有些诧异:“老林场?那片地方现在可够偏的,离市中心远着呢。” “于书记昨天开收心会时说了,”晓阳解释道,语气带着对领导思路的理解,“现在的市区过于老旧,而且也是脏乱差,开发成本太高,规划也乱。要着眼长远,建设西区新城,把市委市政府和一些重要部门逐步迁过去,带动发展。老林场那边地皮大,有潜力。”她顿了顿,补充道,“也确实,除了市委这栋新楼还算气派,市里四大班子其他单位的办公用房,好多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建筑,又挤又破,连个像样的会议室都难找。”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晓阳放下抹布去开门。 “嫂子!县长!”门口站着周卫华,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子,手里提着几个鼓鼓囊囊的网兜,里面装着苹果、罐头之类的年货。周卫华以前是东洪县监察局的年轻干部,踏实肯干,后来考到了市检察院反贪局,算是晓阳和我都比较熟悉。 “卫华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晓阳热情地招呼,侧身让两人进屋。 周卫华显得有些拘谨,搓着手介绍道:“嫂子,县长,这是我爱人,林雪,在平安县公安局政工科工作。”林雪连忙微微躬身问好,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 “林雪同志,你好你好。”我和晓阳都笑着回应。晓阳招呼他们坐下,倒了热茶。 周卫华坐下后,寒暄了几句,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切入正题:“嫂子,县长,今天来,一是给您二位拜个年,二是……有个事想麻烦嫂子。”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林雪,“我爱人林雪,在平安县局政工科,工作倒是稳定,就是……我们俩现在两地分居,她在平安,我在市里,这要孩子什么的,实在是不方便……” 晓阳点点头,表示理解:“嗯,两地分居确实是个问题。那你们的意思是……想调到市里来?” 林雪连忙接口,声音轻柔但带着期盼:“是的,邓秘书长。我们想着,如果能调到市里哪个单位,离卫华近点,工作生活都能兼顾些。” 我插话道:“市公安局政治部?” 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最好……最好不是公安局了。公安局事情也杂,经常加班,压力大,怕影响……影响要孩子。能去个相对规律点的部门就最好了。” 晓阳听完,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看向我。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里明白,这种具体的人事调动,尤其是要跨系统、跨区域的调动,虽然对我和晓阳这个层级来说不算特别难办,但直接表态应承下来并不合适。晓阳作为联系市劳动人事局的副秘书长,瑞凤市长又分管这一块,操作空间是有的,但程序还是要分管副市长签字才行,也要找到合适的接收单位。 晓阳沉吟片刻,脸上带着温和但略显慎重的笑容:“林雪妹妹,卫华,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两地分居确实是个现实困难,组织上应该考虑解决。不过呢,”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程序性的严谨,“现在市里各单位编制都卡得比较紧,进人程序也规范。特别是伟正书记刚来不久,对干部人事工作要求很严。你们也知道,新书记是组织部长,他的脾气秉性,大家还在摸索适应阶段。这样吧,我先了解一下市里相关单位的人员需求和编制情况,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位和机会。你们也别着急,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卫华,好吧?” 晓阳的话向来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关心,又留足了余地,没有大包大揽,符合她的身份和处事风格。 林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连忙点头:“谢谢秘书长!让您费心了!” 晓阳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林雪,你带个人简历了吗?方便的话给我一份,我也好跟相关单位沟通时有个依据。” “带了带了!”林雪赶紧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简历,双手递给晓阳,说道:“秘书长,还有我在政工科以前写的文章,在《人民公安报》,还发表过!” 晓阳接过来,认真翻看了一下:“哦,公安校毕业的?科班生啊。以前在派出所干过?” “是的,秘书长,”林雪回答,“在城关派出所干了两年户籍和内勤,后来才调到县局政工科的。” “嗯,政工工作也不容易,上传下达,材料报表,党建学习,事情多而且很杂。”晓阳点点头,又简单问了几个关于她现在工作内容的问题,林雪都一一作答。 又闲聊了几句家常,周卫华和林雪便起身告辞。晓阳从里屋拿出两盒包装精致的点心,塞到林雪手里:“大过年的,空手来就行了,还带这么多东西。这两盒点心带回去尝尝,一点心意。” 周卫华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连声道谢后离开了。 关上门,我拿起扫帚开始扫地,随口问道:“瑞凤市长分管劳动人事局,你又是副秘书长联系这块,跟瑞凤市长打个招呼,再让人事局协调个接收单位,应该不难吧?林雪也是科班出身,业务能力看着也不错。” 晓阳拿起抹布继续擦桌子,头也不抬地说:“事情是不大,操作起来也不复杂。现在市里各单位确实也缺年轻干部,林雪的学历和专业背景也符合要求。但是,”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清醒的考量,“咱家不是组织部,我也不是人事局长。人事调动,最终是要落实到具体接收单位的。林雪调过来,紧接着很可能就要怀孕生子,产假哺乳假加起来时间不短。我得先摸摸底,看看哪个单位眼下确实缺人,又能接受这种情况的干部。万一没单位愿意接,或者强塞下去,人家表面接收,背后给脸色看,对林雪发展也不好。再者说,答应得太满,万一中间出点岔子办不成,反而显得我们说话不算数,影响不好。话别说满,事别做绝,留点余地总是好的。” 我点点头,晓阳考虑得很周全,这是她从小耳濡目染历练出来的谨慎。 晚上洗漱完毕,晓阳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嘴里含着牙刷,白色的泡沫糊了一圈,平日里干练的秘书长形象荡然无存,显出几分居家的慵懒和可爱。她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我:“明天下午去给于书记汇报工作,重点想好了没?” 我躺在床上,想着汇报提纲:“主要还是围绕县里‘四大工程’的推进情况,特别是工业开发区的进展和几个重点项目的落地。农业结构调整,平水河大桥修复进度,还有民办教师转正和减轻农民负担的举措,这些也都是重点。” 晓阳漱了口,擦着嘴走过来,掀开被子躺下,枕着我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睡前的慵懒和洞悉:“其实啊,什么‘四大工程’、‘五个平安’、‘四个临平’,这些口号提法,本质上都不重要。事实如何,有时候也不见得是最关键的。伟正书记这样的领导,最看重两点:第一,你是不是在真抓实干,有没有行动,有没有进展;第二,你的‘干’,是不是有章法,是不是符合他提出的方向和思路。他以前是省委组织部长,是管干部、管方向的,不是具体抓业务的。懂业务的领导往往喜欢事无巨细地管,不太愿意放权。而像伟正书记这样懂用人的领导,更看重的是干部有没有理解透上级精神,有没有把精神转化为符合本地实际的具体行动。他提的‘三学’活动,就是抓手。你得围绕这个来汇报,重点讲清楚东洪县是怎么通过‘三学’,统一思想、理清思路、找到办法、推动工作的。让他看到,你们不是蛮干,而是在他的思路框架下,结合东洪实际,有章法地干,起码思路上有变化。” 晓阳盖上被子,一脸认真的看着我说道:“三傻子啊,其实啊大多数人啊,是不懂领导的业务,而不是领导不懂业务!管好人就是最大的业务。” 晓阳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我侧过身,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带着蜂王洗发水的味道。香肩半露,肌肤在夜色中显得甚是温润,惹人怜爱。我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太累了?今晚上是不是……”晓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累是累,该办的事还得办。”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感受着怀中的温软,“年轻时不努力,年纪大了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晓阳一愣,说道:“三傻子,可以啊,过年之后,年龄见长,能力也见长啊。不错,姐很喜欢!” 又是一阵温存缠绵,将白日的纷扰暂时抛却。 第二天一早,我便返回东洪县城。办公室里,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和财政局长王琪已经等着汇报工作。 曹伟兵将一份材料递给我:“县长,这是全县‘小金库’清理整顿和罚没收入规范管理的阶段性报告。截止目前,共清理出‘小金库’资金130万元,已全部上缴县财政专户。规范罚没收入60万元,按政策规定返还给执收单位39万元。”他顿了顿,补充道,“‘小金库’这块,我们组织联合检查组进行了全面核查,目前看,面上的问题已经基本清理完毕了。” 我翻看着报告,没有抬头,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清理完毕了?我看不见得吧。过年那会儿,我可听说有的单位还在大手大脚地发钱发物,那钱是哪来的?天上掉下来的?”说着我敲了敲桌子道:“伟兵啊,工作可不能浮在面上,不能不懂业务啊!” 曹伟兵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尴尬,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点出这个问题:“县长……这……不会吧?我们检查组查得很严啊……” “好了,”我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辩解,“今天先不谈这个事。下来之后你们搞工作回头看就是了。说说吧,你们重点说说二月份的预算执行计划和这些要钱的请示吧。”我把话题拉回正事。 王琪连忙将一叠请示文件摊开在我面前:“县长,这是各口子报上来的二月份急需拨付的资金申请,汇总起来有370多万。您看哪些能批,哪些需要压一压?” 曹伟兵指着其中一份说:“县长,公安局这一块申请额度最大,加起来要一百五十多万。您看……是不是压一压?或者分批给?这样一季度财政支出压力能小点,不至于超支太多。” 我的目光落在公安局那份厚厚的申请报告上,里面详细列明了购置车辆、更新装备、修缮基层所队营房、增拨办案经费等多项内容。我拿起笔,在报告上签了字,头也没抬地说:“公安经费不能动,全部照准。” 曹伟兵有些急了:“县长!这里面还包括一辆桑塔纳的购车款,二十万呢!他们年前不是刚用涉案经费买了一辆吗?车不是马上提回来了?这辆是不是可以……” “算了,”我再次打断他,语气淡然的道:“公安机关不容易。去年年底县财政能缓过一口气,离不开公安局的同志们在维护稳定、打击犯罪上的付出。这钱不是批给田嘉明个人的,是批给全县公安系统,用于改善办公条件和提升战斗力的。你看看周边县市,哪个公安局没有几辆像样的车?没有几个像样的办公场所和备勤点?我们东洪公安在这方面,历史欠账太多了。” 曹伟兵还是有些不甘心,小声嘀咕道:“县长,加上年前您批的那三十万,这都批给他们一百八十万了!他们自己从吕振山的涉案资金里还留了二十万……这加起来都两百万了!田嘉明的面子也太大了……” 我放下笔,抬起头,目光平静但带着分量地看着曹伟兵:“伟兵同志,我刚才说了,这钱不是给田嘉明面子,是给东洪县公安局全体干警,是给东洪的平安稳定!公安工作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再强调了吧?这钱,必须给!上县政府常务会议研究,走程序!” 我拿起另一份关于教育系统春季开学保障经费的请示:“教育这笔钱,关系到孩子们上学,关系到教师队伍的稳定,更不能耽误,也批!同样上会研究!” 接着,我又拿起一份关于开发区“三通一平”基础建设资金的申请:“开发区这块,要钱的胃口也不小。想法是好的,但要考虑财政承受能力。这样,砍一半,先保证最急需的部分。剩下的,让他们多想办法向上争取专项资金。特别是修路这块,咱们洪涛书记已经口头同意,要趁热打铁与规划科对接。” 签完之后,曹伟兵和王琪又汇报了些工作,拿着我签批的文件出去了。 他们刚走,组织部长焦杨就拿着笔记本走了进来。焦杨今天穿了件咖色风衣,扎着利落的马尾辫,一条红色围巾衬得肤色白皙,显得干练又精神。 我看着焦杨说道:“焦部长啊,你今年是本命年吧?” 焦杨脸色微红,说道:“县长,你咋知道?” 我笑了笑,倒不是故意记焦杨的年龄,有事没事我都是翻看人事档案,对常委和几个重点干部的年龄,也是心中有数。我笑了笑道:“说正事,三学的方案!” “县长,市委年前发文部署的‘三学’活动,我们县委组织部已经拟定了实施方案。”焦杨在我对面坐下,翻开笔记本汇报,“我汇报主要措施,一是全县各乡镇、县直各单位都成立领导小组……,二是我们计划统一订阅一批相关的报纸杂志,分发下去,确保学习资料到位,让大家能及时获取信息,跟上步伐……” 我认真听着,等她说完,微微摇了摇头:“焦杨同志,你们这个方案,方向是对的,但力度不够,措施也显得有点散。‘三学’活动不能停留在成立领导小组和订报纸杂志上。要在全县上下真正掀起学习热潮,触动思想,推动工作!” 我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了几分:“县委党校要发挥主阵地作用!立即着手组织专题学习班,组织部要制定详细的培训计划,分期分批轮训科级以上干部。开班仪式,我要亲自出席并讲话!重点要讲清楚,学习不是目的,目的是让大家通过学习,真正弄明白我们东洪县为什么干、干什么、怎么干!要解决思想上的困惑,破除行动上的障碍,避免出现乱作为、不作为、慢作为的问题!” 焦杨飞快地记录着,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县长,您的指示很明确。只是……县委党校现有的师资力量,特别是能讲深讲透理论政策、又能结合东洪实际的老师,恐怕……有点捉襟见肘。” “师资不够就想办法!”我十分干脆地说,“可以请嘛!请省委党校、市委党校的专家教授来讲课!也可以请优秀的民营企业家走上讲台!” “民营企业家?”焦杨抬起头,眼中满是诧异,“让他们……给干部讲课?” “为什么不可以?”我反问道,“改革开放这么多年,民营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些优秀的民营企业家,在市场的大潮中摸爬滚打,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对市场规律、对经济发展有切身的体会和独到的见解。他们为地方发展做出了贡献,拿出了实实在在的成绩,为什么不能请他们来分享经验、交流心得?这对我们的干部开阔视野、转变观念很有好处!除了民营企业之外,国有企业也邀请,东投集团的齐永林董事长,我回头问问看他有没有时间。还有我们县里的毕瑞豪,他的坤豪农资公司搞得有声有色,也可以请来讲讲!” 焦杨虽然还有些疑虑,但看我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认真记下要求。 我最后强调:“方案要抓紧完善,拿出具体可行的措施和详细的时间表。明天上午开县委常委会专题研究。今天下午下班前,我要看到修改后的方案。” 焦杨感受到时间的紧迫,咬了咬嘴唇,还是坚定地点头:“好的县长,我马上去落实!” “方案做好了,”我补充道,“明天下午三点,你跟我一起去市委,向伟正书记汇报。” 焦杨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难以置信。作为县委组织部长,能直接向市委书记汇报工作,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她立刻应道:“是!县长!” 中午,我简单在食堂吃了点饭。刚回到办公室不久,秘书杨伯君就进来通报,说李剑锋带着马叔来了。马叔是我在平安县工作时的老领导,曾任县人大主任,更早时是县财政局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连忙起身相迎。 看寒暄过后,在县委小会议室落座叙旧。政协主席刘超英、人大主任刘进京、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副县长杨明瑞赶了过来参会,商讨洗衣粉厂的可行性。 开年的工作确实忙,下午四点钟,送走了马叔和李剑锋,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和新任城关镇派出所所长廖文波一同来汇报工作。廖文波汇报了他们计划在城关镇开展一次以“抓现行、打流窜、破积案”为重点的春季治安集中打击整治行动方案,目标明确,措施具体。 我仔细听完,点头表示同意:“方案可行。建民同志,文波同志,你们是动了脑筋的,城关镇是县中心镇,治安稳则全县稳。这次行动要打出气势,更要打出实效,切实提升群众安全感。特别是要注重方式方法,文明执法,争取群众的理解和支持。” 我又看向向建民:“建民啊,还有个事。现在政策环境好了,招商引资是头等大事。你是统战部长,那个返乡老兵王建广,你要主动加强联系,把现在政策的变化、县里的政策、投资的环境,多跟他沟通沟通,争取他能再回来看看。” 向建民点头之后,我的目光落在廖文波身上,语气变得严肃了些:“文波同志啊,年前那件事,你处理得虽然果断,但在之前的工作态度上有摇摆啊。作为公安干警,特别是领导干部,在大是大非面前,在涉及群众切身利益的问题上,必须立场坚定!” 廖文波说道:“县长,我明白!” 我说道:“文波啊,这个,公安局的工作,县委是非常重视,也是非常包容的,但包容不会是包庇,县委政府对那个陈大年、刘大勇的处理,就是前车之鉴。如今市委非常关注东洪,东洪不能乱也乱不起,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廖文波脸上一红,略显犹豫说道:“是!县长!我明白!一定吸取教训!” 我看着两人又说道:“好了,城关镇交给了你们,要有变化,要有起色,要有一个团结安定的环境!” 下班前,焦杨还是拿了方案,来不及细看,就到了市里和晓阳准时赴宴,路上的时候,确是又做了一番简单修改。晚上吃饭,地点在市委招待所的包间。市政府秘书长兼财政局长方建勇和他的吴香梅已经到了。吴香梅是我在平安县安平乡工作时的老搭档,如今已经是九县二区唯一的女书记。 “朝阳!晓阳!快坐快坐!”方建勇热情地招呼我们落座。他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合体的夹克衫,显得沉稳干练。吴香梅则拉着晓阳的手,亲热地聊着家常。 席间气氛融洽,大家聊着过往的岁月,也交流着市里县里的一些情况。方建勇作为“财神爷”,自然关心东洪的财政状况,我简要介绍了开源节流的举措和面临的困难,他听得很认真,倒也提了些建议。 酒过三巡,晓阳适时地提起了林雪调动的事:“方秘书长,香梅姐,有件小事想麻烦你们一下。我们检察院反贪局的小周,周卫华,梅姐你可能也见过,以前咱们县里的干部,他爱人林雪在平安县公安局政工科。小两口两地分居,生活很不方便。林雪是公安校毕业的科班生,素质不错,想调到市里来。您看……市政府办公室这边,或者财政局,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方建勇放下筷子,看了一眼吴香梅,沉吟道:“哦,县公安局政工科!方建勇作为市政府秘书长,对一个县级局的政工科显然是没有看上的。两地分居确实是个问题。但晓阳啊你知道,市政府办公室这边,编制紧,一般来的都是县里“两办”的年轻人,再不济也是常委部门的干部,县局的干部啊,确实不多。” 吴香梅点头道:“是啊,两办的同志都是熟手,上来就能用,不过政工科倒也是业务对口。” 这样吧,”他转向晓阳,“晓阳啊,你那边要是觉得林雪同志条件合适,可以先让人事科看看她的简历,走个程序。如果符合要求,办公室这边可以先跟班学习。具体岗位,来了之后再安排。” 晓阳脸上露出笑容:“那太好了!谢谢勇哥了!林雪的材料啊我看过,专业和经历都有,就是没有两办的经验。我回头就让办公室人事科对接一下,我把人带过来,您现场再考察一下。” 吴香梅也在一旁笑着说:“晓阳你放心,你推荐的人肯定没问题。到了市府办,离家近,工作环境也好。” 我明白,跟班学习基本上就是调动,这事在饭桌上轻松敲定,这饭吃得自然是更加愉快。晚上回家,来不及研究基本国策,就研究了“三学”方案、晓阳也是做了不小的修改。 第二天上午,一早到了县城,就将“花脸稿”交给了焦杨。 焦杨看着报告改的“面目全非”,说道:“县长啊,这改了这么多啊?” 我说道:“恩,有一些新的体会。” 焦杨道:“县长,这字写的秀气,不是您写的吧?这是晓阳秘书长的笔迹吧。” 我淡然一笑说道:“秘书长嘛,就是干这个工作。抓紧修改,上午要开两个会。” 东洪县委常委会准时召开。我主持审议了县政府党组提交的一季度重点工作安排和财政预算执行计划,重点讨论了工业开发区建设、农业结构调整、平水河大桥修复工程以及“三学”活动实施方案等事项。关于“三学”活动,焦杨详细汇报了修改后的方案,包括党校轮训计划、邀请专家和企业家授课的安排等。常委会原则通过了方案,要求组织部牵头,相关部门配合,迅速在全县铺开。 下午两点,我和焦杨便提前赶到了市委大院。在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办公室外等候时,正好遇到他匆匆进出。郭志远看到我们,停下脚步,热情地握手:“朝阳县长,焦杨部长,这么早就来了?这样,你们啊在小接待室等一会,我这边啊临时去政府开个会!” “是啊,郭秘书长。伟正书记时间宝贵,我们早点来候着。”我笑着回答。 郭志远点点头:“好,好。于书记现在里面还有客人,稍坐一会儿。稍坐一会。”接着郭志远带着提醒的意味道:上午的‘三学’活动专题会,书记可是批评了学武部长和白鹤部长的啊,说‘三学’活动抓的不够有力,措施不够细致,你们要注意,云超同志刚才也被批了,伟正书记很重视思想建设这一块。” 郭秘书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好自为之的嘱咐意味。 三点十分,我们市委办的干部叫进了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办公室宽敞明亮,陈设简洁大气,倒是和钟书记在的时候没什么变化。 “朝阳同志不好意思啊,前面几位同志汇报时间拖长了点。”于伟正书记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无意识的揉了揉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示意我们在沙发上坐下,“三点半我还有个会,我们抓紧时间,有二十分钟。” 工作人员端上热茶后退出。我首先介绍了焦杨:“书记,这是我们东洪县委组织部长焦杨同志。” 于伟正的目光落在焦杨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回忆:“焦杨同志?看着面熟。东洪县姓焦的不多,焦进岗同志和你……” 焦杨连忙欠身回答:“报告书记,焦进岗是我父亲。” “哦!”于伟正书记恍然大悟,笑容更亲切了些,招手道:“坐下说,我说呢!你父亲是老同志了,为东洪发展做过贡献。好,好,女承父业,在组织战线工作,很好。”他简单问了几句焦杨的工作情况,便转向我,“朝阳同志,新年伊始,东洪的工作有什么新思路、新举措?” 我简要汇报了东洪县新一年的工作重点,核心还是围绕“四大工程”,突出工业强县和农业调整。于伟正书记听得很专注,不时点头。 随后,我重点汇报了“三学”活动的部署情况:“书记,您上次在东洪视察之后,我们认真学习领会了您的讲话,市委部署‘三学’活动后,我们县委高度重视,将其作为统一思想、凝聚力量、提升能力、推动工作的重要抓手。”我示意焦杨将实施方案递给于伟正书记。 于伟正接过方案,认真地翻阅起来。他看得很快,但很仔细,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滑动。 “嗯,不错。”他边看边点头,“方案很扎实,措施很具体啊。特别是这个分期分批轮训科级以上干部,还有邀请省委党校专家和优秀民营企业家授课的安排,很有创意,也很有针对性!”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赞许,“朝阳同志,焦杨同志,你们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很多同志啊,对学习存在误解,认为学习是务虚,是负担。这是大错特错!不学习,怎么知道中央的精神是什么?省里的部署是什么?市里的要求是什么?不学习,怎么把握经济发展的规律?怎么理解改革开放的内涵?怎么找到符合东洪实际的发展路径?你们通过‘三学’,就是要解决干部队伍中存在的‘知识恐慌’、‘本领恐慌’问题,让大家明白为什么干、干什么、怎么干!这个头开得好!” 又翻看了一会之后,他放下方案,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更加语重心长:“这个方案值得全市作为样板推广,特别是你们邀请民营企业家授课这个做法,是抓住了核心!民营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推动发展的重要力量。优秀的民营企业家,他们的实践经验、市场嗅觉、创新精神,正是我们很多机关干部所欠缺的。让他们走上党校讲台,分享创业故事、经营理念、对政策的理解和对市场的判断,这对我们的干部解放思想、更新观念、提升服务市场经济的能力,大有裨益嘛!” 说着于伟正书记伸出手在报告上敲了敲,很是满意的道,“朝阳同志啊,这份报告,充分体现了你们县委政府具有开阔胸襟和务实态度!很好!让我啊也打开了思路,我看,市委要成立“三学”办公室,把这个工作切实抓起来!朝阳啊,你要给我推荐人,把这个具体经办同志,放到市里面来充实力量!” 第1148 章 焦部长借调三学办,城关镇找到义兄弟 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里,窗明几净,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十分舒适,中午没睡午觉,换在其他地方,晒着太阳倒是可以眯上几分钟,但这是市委书记办公室,全身的细胞都被调动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纸张特有的油墨味。我和焦杨略显拘谨地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市委书记于伟正则坐在主位的单人沙发上,姿态沉稳,脸上带着温和而审视的笑容。 他又拿起我们呈上的那份关于东洪县“三学”活动的实施方案报告,手指在硬挺的纸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塔塔的轻响。 “嗯,着实不错。”于伟正的声音不高,倒是我和焦杨都听的真切,“很有创意,也很有针对性!”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我和焦杨,带着赞许,“朝阳同志,干工作就是抓关键。所以,我才强调啊,要经办人来,这是个人才啊!心里有没有思路,手上有没有工作,通过报告是能看出来的。” 焦杨听到这里,心知这是关键的时刻,自然是把成绩往领导身上推,就连忙欠身笑着说道:“于书记,这份方案能成型,主要是我们朝阳县长思路清晰,亲自把关,反复修改完善的结果。我们组织部只是具体执笔,做了些基础工作。” 我立刻接口,声音沉稳的汇报道:“于书记,焦杨同志谦虚了。方案是县委常委会集体研究的成果,凝聚了东洪县委政府一班人的集体智慧和组织部门同志的经验。更重要的是,您上次亲自到东洪调研指导,给我们指明了方向,点透了关键。我们是在您的启发下,结合东洪实际,才有了这点初步的想法。能得到您的认可,我们深受鼓舞。” 于伟正听着我们的话,脸上笑意更浓,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他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两位同志就不要在我这里互相表扬了。怎么,听你们这意思,是不愿意把精兵强将推荐到市里来工作啊?”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而深远,说道:“改革发展的任务很重,市委拿出三个月的时间搞这次‘三学’专项活动,市委是下了大决心的。为什么把干部人事提拔全部冻结了?目的就是要让大家沉下心来,真正投入到学习中去,提高思想认识,解决实际问题。我的计划是,活动持续到‘五一’前结束。通过啊这三个月的集中学习、研讨和实践,就是要让我们的干部队伍在思想认识上有一个质的飞跃,对改革开放的必然性、紧迫性,对南方谈话的精神实质,有一个全新的、深刻的理解和把握。同时,”他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也是一个考察甄别干部的过程。在活动中,谁是真正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的,谁是浑浑噩噩、应付了事的,组织上要看得清清楚楚。活动结束后,人事解冻,就是要优先把那些经过实践检验、表现突出的同志,提拔到更重要的领导岗位上来,让他们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所以,这个活动啊我才让组织部门牵头,就是这个意思。” 于伟正这番话,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到市委“三学”办工作,既是参与全市层面的重要工作,更是一个在市委书记面前展示能力、接受考察的绝佳机会。活动结束后,人事解冻,表现优异者自然会被优先考虑重用。 焦杨自然明白其中道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接口说道:“于书记,其实这份方案能成形,我们市政府副秘书长邓晓阳同志,也就是朝阳县长的爱人,在思路上也给了我们很多启发,是重要的参与者。” 于伟正书记闻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摆了摆手,语气轻松而说道:“晓阳同志啊,我知道。瑞凤市长很器重她,工作能力很强啊,是市政府那边的得力干将。我就不横刀夺爱了。”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焦杨身上,意思已经非常明确,“至于朝阳同志嘛,作为东洪县的县长,主政一方,担子很重,肯定是不能抽身到市上来的。” 于伟正这番话,意图再清晰不过了。就是要焦杨同志到市委“三学”活动办公室来工作三个月。这既是任务,也是机遇。 焦杨心里飞快地权衡着:去市里工作三个月,一来能跳出东洪这个小圈子,在市一级平台上拓展人脉,接触更高层次的工作方法和思路;二来县里的“三学”工作由自己人经手,也能确保方向不偏、力度不减,得到应有的重视和推进;三来,这本身就是市委书记亲自点将,是政治任务,必须服从;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如果在这三个月里表现突出,给于书记留下深刻印象,等到“五一”后全市人事解冻,自己作为组织部长,又是女干部,完全有可能获得平级重用甚至更进一步的提拔机会。毕竟,全市科级、处级干部的提拔都冻结了,组织部眼下最核心的工作就是抓学习、抓教育、抓思想建设,这“三学”办正是风口浪尖上的核心岗位。 想到这里,焦杨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心中既激动又忐忑。她看向我,眼神带着征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迎着于伟正的目光,郑重说道:“伟正书记,焦杨同志作为组织部长,全程参与了方案的起草和修改,对‘三学’活动的目的、意义、具体操作流程理解最深,把握最准。她不仅文字功底扎实,组织协调能力也很强,是这项工作的具体操盘手。如果市委需要,我们东洪县委坚决支持焦杨同志到市‘三学’办跟班学习,为全市活动贡献力量。” 于伟正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焦杨,带着询问:“焦杨同志,你的意见呢?愿不愿意到市里来啊,挑这副担子?” 焦杨似乎没有完全打定注意,目光一直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鼓励和肯定。 焦杨压下心中的波澜,挺直腰板,声音清晰而坚定:“于书记,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感谢组织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努力完成好任务!” “好!”于伟正朗声道,“很好!焦杨同志,有这份决心就好。‘三学’办是临时机构,不占编制,但责任重大。领导小组由我和庆合同志任组长,学武部长任常务副组长。你来了,就担任办公室主任,负责具体的组织协调和日常工作落实。”他顿了顿,补充道,“时间紧迫,你尽快交接一下东洪的工作,下周就到市委组织部报到。具体工作安排,学武部长会跟你详细交代。” 这时,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轻轻推门进来,低声提醒道:“书记,时间到了,政府的会议,瑞凤市长那边已经开始讲话了。” 于伟正站起身,对我和焦杨说道:“好了,朝阳同志,焦杨同志,你们东洪县先行一步,做出了表率,希望你们啊继续努力,把‘三学’活动抓深抓实,真正抓出成效,为全市提供好的经验。我还有会,就不多留你们了。” “是,书记!我们一定认真落实您的指示!”我和焦杨连忙起身告辞。 走出市委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和焦杨并排走向停在院内的桑塔纳。司机谢白山早已等候。 坐进车里,焦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眉宇间又带着新的紧张和兴奋。她侧头看向我,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县长,我……我这心里还是有点没底。市委机关不比县里,规矩多,层级高,我从来没在市上的单位工作过,需要注意些什么?您给我指点指点。” 车子平稳启动,驶离市委大院。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焦杨啊,市委机关确实有它的特点。工作节奏快,要求高,接触面广,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放大。但万变不离其宗,核心还是那几条:讲政治、守规矩、重程序、抓落实。” 我顿了顿,组织着语言:“第一,要尽快熟悉情况。到了‘三学’办,首先要吃透市委的总体部署和于书记的指示精神,摸清全市面上的情况,掌握各单位的动态。第二,要勤汇报、多沟通。你是办公室主任,承上启下,既要对学武部长负责,也要及时向于书记汇报重要进展。和其他部门协调时,姿态要放低,但原则要守住。第三,要严谨细致。市委的文件、材料,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能错。这些细节上对经办的同志既要放心也要用心,报给书记的文件都要反复核对,确保万无一失。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我加重了语气,“要务实啊。于书记反复强调,绝不能搞形式主义。‘三学’活动成效如何,最终要看干部思想有没有真触动,工作作风有没有真转变,改革发展有没有新突破。我看都要紧扣这个核心。” 焦杨眉目清澈,频频点头,听得非常认真而专注。 我看着她专注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些,带着鼓励:“当然,你也不用有太大压力。这次只是借调三个月,是书记对你的信任,也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伟正书记作风务实,思路开阔,只要你是真心实意想把工作干好,他都能看得到。好好表现,这三个月,对你个人成长,我看你意义重大。” 焦杨收起手中的笔,说道:“县长,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一定不给东洪丢脸,不给您丢脸!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县里的‘三学’工作刚铺开,我这一走,后续的推动……” “这个啊你不用担心。”我摆摆手,“县里的‘三学’活动,我会亲自抓。具体工作,交给宣传部长刘志坤同志牵头负责。志坤同志是文联下来的,理论功底扎实,责任心强,完全能胜任。你走之前,列个清单,把重点工作交办一下,需要我出面协调或者重点关注的环节标注出来,我会盯着。” 焦杨感激地点点头:“好!谢谢县长!我今晚就整理出来。” 车子没有直接返回东洪,而是驶向了位于原光明区政府大院内的东投集团总部。按照约定,下午四点,我们要拜访东投集团董事长齐永林。 东投集团占据了光明区区政府大楼的五层大楼。齐永林的办公室宽敞气派,红木办公桌、真皮沙发、巨大的书柜,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地位。我们被秘书引进去时,齐永林正站在窗边,背对着门,似乎在欣赏窗外的街景。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很是热情,大手一伸几步迎了上来。 “哎呀,朝阳啊!快请坐!”齐永林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爽朗和亲和力。他一边招呼我们在沙发上落座,一边对秘书吩咐道,“泡茶!泡这个朝政给我从东海带来的绿茶!” “齐市长啊,打扰您了。”我笑着寒暄,“知道您刚从省城回来,本该让您多休息休息,但有些工作上的想法,还是想当面跟您汇报汇报,听听您的高见。” “嗨,什么汇报不汇报的,随便聊聊!”齐永林摆摆手,亲自拿起茶壶给我们斟茶。他的目光落在焦杨身上,带着一丝探究,“这位是……” “哦,这是我们县委组织部长焦杨同志。”我介绍道,“焦部长的父亲焦进岗同志,以前在东洪县担任县长,您应该认识。” “焦进岗?”齐永林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老焦啊!当年在东洪当县长,治理盐碱滩,那可是下了大力气的!带着群众肩挑背扛,硬是把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改造成了万亩良田嘛!也是老焦那个时候提出来要在东洪种西瓜嘛,不容易啊!焦部长,虎父无犬女啊!你在组织战线工作,责任重大,前途无量!” 焦杨连忙欠身:“齐市长啊您过奖了。我父亲也常提起您,说您当年在市里工作时,对东洪的支持力度很大。” “都是过去的事了。”齐永林感慨地摆摆手,示意我们喝茶,“现在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昨天我才从省城回来,还和你邓大爷,还有何书记(一起吃了顿饭。他们对你在东洪的工作,评价很高啊!说你思路清晰,敢担当,有魄力,把东洪的局面稳住了,发展势头也不错!” 我谦逊地笑了笑:“何书记和邓叔叔那是鼓励我。东洪底子薄,困难多,我现在是如履薄冰,生怕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和群众的期望。这次来,就是想听听您这位老领导、老前辈对我们东洪发展的真知灼见,特别是想邀请咱们东投集团这样的大企业,到我们东洪工业开发区投资兴业。” 齐永林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东洪啊……优势劣势都很明显。劣势是基础差,交通不便,工业底子薄。优势嘛,”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你们有石油!这是老天爷赏饭吃啊!虽然现在国际油价波动大,海湾战争结束了,油价可能会跌一阵子,但长远看,石油是不可再生资源,随着咱们国家改革开放深入,经济快速发展,对能源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油价必然回升!关键是要抓住这个窗口期,把石油产业做大做强,形成产业链!”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朝阳啊,投资不是小事啊。东投集团的原则是,不轻易投入太多固定资产,尤其是重资产项目。风险太大,回收周期长。我们更倾向于投资见效快、风险可控的项目。当然,对东洪的石油产业,我们确实很感兴趣,也在持续关注。如果有好的合作机会,比如在石油加工方面,或者配套的服务领域,我们可以深入探讨嘛。” 我认真听着,对齐永林的市场眼光和战略判断深表认同:“齐市长分析得非常透彻,高屋建瓴!东洪确实想靠着咱们的石油资源,发展石油化工相关产业,但苦于缺乏资金、技术和市场渠道。如果能得到咱们东投集团这样有实力、有经验的大企业支持,那真是如虎添翼!我们工业开发区的基础设施正在不断完善,土地、政策都有优惠,非常欢迎齐市长去考察指导啊。” “晓婷啊,也给我说了。有机会朝阳啊,我一定要去看看。”齐永林点点头,态度不置可否。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听说伟正年前去你们东洪调研了?怎么样,新书记对东洪有什么新指示?” 我斟酌着词句:“伟正书记非常关心东洪的发展,调研时重点看了平水河大桥修复工程和石油公司,对东洪的困难和潜力都做了深入了解。于书记的指示也很明确,就是围绕南巡讲话,强调要解放思想,大胆改革,抓住机遇,把资源优势转化为发展优势。要求我们县委县政府要勇于担当,带领群众闯出一条脱贫致富的新路子。” 齐永林听着,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抽了口烟,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伟正啊……是得到道方书记认可的同志啊,年轻,有冲劲。新官上任三把火,拍板枪毙了两个,在东原不少人已经称他是铁面书记了啊……”他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没有再往下说。 我捕捉到他语气中的微妙,顺势发出邀请:“齐市长啊,您对经济发展和改革开放有着深刻的见解和丰富的实践经验。我们东洪县正在开展‘三学’活动,准备组织全县科级以上干部进行轮训。电话里也给您报告了,请您务必到我们县委党校给干部们讲讲课!讲讲宏观经济形势,讲讲市场规律,讲讲企业经营管理,这对我们基层干部开阔视野、转变观念,大有帮助!” 齐永林略作犹豫,随即爽朗一笑:“行啊!我说啊你不用亲自过来,既然朝阳县长开口了,这个面子我得给。时间你们定,提前通知我就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讲话直,可能不太中听,到时候可别嫌我说话难听啊!” “哪里哪里!您能来,就是我们最大的荣幸!我们基层干部就缺您这样振聋发聩的声音!”我连忙说道。 又聊了一会儿东原市的发展和一些人事动态,气氛融洽。齐永林让常务副总胡晓云送我们下楼。 楼梯上,胡晓云打量着焦杨,笑着对我说:“县长,这位焦部长一看就是干练人。” “谢谢胡总啊。”我应道,随即想起一事,“对了,胡总,还有个事想麻烦你。我们县里搞‘三学’活动,想请一些优秀企业家讲课。毕总在农资领域做得风生水起,经验丰富,你看能不能请他抽空也去给我们干部们讲讲?” 胡晓云闻言,直接笑出了声,带着一丝调侃:“哎哟我的县长,您可真能扯淡!毕瑞豪?就他?一个私营小老板,讲什么课?讲怎么钻政策空子?讲怎么跟基层干部打交道?”她语气随意,带着一种熟稔的直率。 焦杨在一旁听得有些惊讶,没想到胡晓云对自己丈夫如此评价。 胡晓云像是给我说,也像是自言自语,毫不在意地补充道:“我们两口子啊,也就是名义上的两口子,合作伙伴罢了。”她扭头看向有些错愕的焦杨,像是传授经验一般,语气轻松,“焦部长,您别往心里去,我和朝阳县长老朋友了,说话随意惯了。” 胡晓云看了看手表,快五点了,热情地邀请道:“县长,焦部长,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吧?正好你二哥也在市里,他去跑了市场,晚上咱们呢一起聚聚?” 焦杨连忙推辞:“谢谢胡总好意!家里还有点事,得赶回县里。下次有机会一定叨扰。” 胡晓云也不强留:“那行,下次再约。县长,替我约晓阳秘书长!” 我安排司机谢白山送焦杨回东洪。焦杨独自坐在桑塔纳的后排,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渐渐被郊区的田野取代。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给初春的原野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她摇下车窗,带着凉意却已蕴含生机的春风拂面而来,吹乱了她的发丝。天空中,已有成群的候鸟排着人字形,奋力向北飞去。 焦杨仰头望着那些北归的候鸟,心中五味杂陈。市委借调太过突然,不过是跟着来汇报了一次工作,人就被留下了。留下是机遇,也是挑战;是信任,也是压力。离开熟悉的东洪,踏入更高也更复杂的市委机关,未来三个月会怎样?她感到一丝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认可的兴奋和对未知的期待。 想着想着,自然又想到了人的身上,这种感觉,复杂而微妙,像一颗没熟透的橘子,酸涩的外皮下,似乎又包裹着一点自己臆想出来的、诱人的甜意。她轻轻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思绪随着车轮的滚动,飘向了远方。 晚上,在东投集团对面一家不起眼却口味地道的小餐馆里,我和晓阳、胡晓云以及二哥正阳围坐一桌。几盘家常小炒并不奢华,两瓶二哥带回来学习经验的外地白酒摆上了桌,气氛轻松而随意。大家聊着家长里短,市井趣闻,仿佛卸下了白天的身份和负担。 席间,晓阳倒是不经意间的看到胡晓云将一筷子猪腰夹给了二哥,两人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默契和随意,远超普通朋友。想起二嫂芳芳最近和二哥闹别扭的事,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回到家,洗漱完毕,晓阳一边整理床铺,一边看似随意地问我:“朝阳,你有没有觉得,二哥和胡晓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好像过于熟络了?” 我脱下外套,随口应道:“晓阳啊,我看是你想多了吧?二哥和芳芳感情一直还算稳定,胡晓云和二哥,可能就是,就是熟了。”嘴上这么说,我的心里其实也是有一丝的隐忧。 晓阳摇摇头,女人的直觉让她难以释怀:“感情好是一回事,但直觉不会骗人。你看胡晓云看二哥的眼神,还有二哥说话的语气……唉,这种事,神仙来了也难断。咱们能说什么?干预不了啊。” 我叹了口气,知道晓阳的担忧不无道理,但这种事确实棘手:“是啊,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俩,不可能,永远不可能,俩人都是有家庭的。” 晓阳点头道,兴许是咱们俩想多了吧。不过你二哥吃了胡晓云夹的菜,我都有一种错觉了,这胡晓云咋像是二嫂样。 闲聊几句之后,晓阳把话题转回正事:“对了,今天去市委汇报怎么样?于书记对方案还满意吗?” 我把于伟正书记的肯定和安排详细说了一遍,特别提到焦杨被借调到市委“三学”办担任办公室主任的事。 晓阳听完,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闪过一丝复杂情绪:“真的?焦杨要到市委来工作三个月?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对她个人发展太有利了!不过……”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调侃,“这么优秀的干部,到时候市委要是看上了,想留下来,你可别舍不得放人啊?” 我笑了笑,很是尴尬的道:“晓阳啊,看你说哪去了。焦杨是东洪的组织部长,是东洪的干部。借调是暂时的,工作结束自然要回来。我现在好不容易把班子理顺了,工作刚顺手些,焦杨同志可是班子里我得力的一员干将,是我必须争取的对象。” 晓阳促狭地眨眨眼:“争取?是争取支持工作,还是争取别的什么啊?别是‘争娶’吧?” 我马上道:“晓阳啊,胡说什么呢!焦杨同志是有家庭的,工作能力又强,是组织重点培养的干部。我们谈工作,别瞎开玩笑。” 晓阳正色道:“哎呦,三傻子,还急眼了啊。好了好了,不开玩笑。说真的,焦杨能去市委‘三学’办,确实是步好棋。中午我听学武部长提了一嘴,伟正书记在和市委组织部谈话时明确说了,‘三学’活动结束后要做好干部调整,党政班子里都要有女同志,要跨区县、跨单位统筹考虑方案。焦杨如果在市委表现突出,给伟正书记留下好印象,对她下一步发展非常有利。” 我说道,功劳主要在你啊,伟正书记看重的是报告。不过啊,齐永林市长那边呢,我看他对伟正书记好像有点……不以为然?” 晓阳点点头:“嗯,感觉是有点。齐市长是老资格了,以前就是伟正书记的老领导,齐市长主要是看不到再进一步重用的希望了。伟正书记干满一届,到时候齐市长的年龄也过了线。干部年轻化是大势所趋,这也很正常。” 我若有所思马上道:“嗯,这倒是个机会。周卫华的爱人林雪调动的事,昨天不是跟方秘书长提了,他答应让林雪先去市府办跟班学习。你看,能不能也想办法让她去‘三学’办锻炼锻炼?那里不是缺人嘛。” 晓阳想了想:“这倒是个思路。‘三学’办刚成立,肯定需要人手。林雪有政工经验,文字能力应该也不错。我跟学武部长或者‘三学’办那边提一下?先去帮忙,不占编制。干得好,活动结束后留在市委办或者组织部的机会就大了。” 而在东洪县,公安局的气氛却有些凝重。田嘉明在政委万金勇的见证下,与毕瑞豪在一家名为“老吕家”的私房菜馆见了面。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一瓶好酒。 田嘉明做了铺垫,表示之前供销社门面房的事是下面人沟通方式有问题,产生了误会。毕瑞豪早已心知肚明,知道是周海英看中了那块地方。他表现得极为豁达,主动表态:“田书记,您太客气了!我毕瑞豪是个明白人。既然周会长看中了那地方,您又亲自出面,我二话不说,马上腾地方!租金什么的都好说,就当交田书记和周会长这个朋友了!以后在东洪,还得多仰仗您关照!” 田嘉明摆摆手,姿态放得很高:“哎,毕老板言重了。我们公安局是执法部门,讲的是依法办事,公平公正。绝不会强买强卖。大家各凭自愿,合作共赢嘛。” 万金勇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品着小酒,听着两人虚与委蛇的对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明镜似的。 第二天上午,田嘉明刚在办公室给周海英打电话报告了“黄金摊位”已经顺利拿下的好消息,还没来得及高兴,陈大年就敲门走了进来。 陈大年脸上堆着笑,但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一丝讨好的意味:“书记,您看……我这工作安排……,这都年后了!” 田嘉明看着陈大年,心里一阵烦躁。这家伙就像一块甩不掉的膏药,偏偏自己还有把柄捏在他手里。他强压着不耐,敷衍道:“大年啊,工作安排的事,组织上正在考虑。你也知道,现在科级是人事冻结,调整起来需要时间。你先安心把现在的工作做好。” 陈大年还想说什么,这时副局长廖文波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色凝重,看到陈大年在场,欲言又止。 田嘉明眉头一皱:“文波,什么事?直接说!这里没外人。”他特意强调了“没外人”,既是给陈大年听,也是给廖文波压力。 廖文波沉声汇报:“书记,政委,昨天晚上,城关镇派出所联合治安大队、刑警大队,按照部署开展春季治安集中打击整治行动。晚上在清查城关镇几个治安乱点时,抓了几个惯偷。其中一个叫‘铁柱’的,在审讯时扛不住,交代了年前在县招待所盗窃的案子,偷的就是那个返乡老兵王建广的金戒指!” “什么?!”田嘉明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瞬间阴云密布,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妈的,解气啊!终于把这混蛋抓住了!因为这事,老子被县长骂得狗血淋头!抓的好啊!” 廖文波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声音压低了些:“书记,人是抓住了,也交代了。但是……这个‘铁柱’,是陈主任的……结拜兄弟。” 陈大年听到“铁柱”的名字时,脸色就变了。此刻听到廖文波的话,更是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失声道:“什么?!铁柱?他……他怎么会……” 办公室里很是尴尬。田嘉明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陈大年,廖文波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田嘉明盯着脸色煞白的陈大年,一字一句地问道:“陈大年,这个‘铁柱’,是你结拜兄弟吗?你知不知道他偷了王建广的戒指?知不知道因为这事,我们公安局背了多大的黑锅?!” 第 1149章 田嘉明果断出手,朱镇长答应帮忙 上午九点整,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田嘉明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燃了半截。廖文波站在桌前,详细汇报着昨晚的抓捕行动。 田嘉明看到陈大年一大早就来找自己安排工作,内心里就颇为的不爽,田嘉明一直在政法系统工作,内心里本就有权力和身份带来的优越感,干过公安的,向来多是吃软不吃硬,走到哪里都是用拳头说话的,田嘉明缓缓踱步走到陈大年面前,陈大年不自觉的向后靠了靠。 田嘉明一字一句地问道:"陈大年,你给我说清楚,这个黄铁柱,是不是你的结拜兄弟?你知不知道他偷了台商的东西?知不知道这事闹得多大?市委统战部郭部长亲自过问,把东洪公安从上到下骂了一个遍,孙茂安带着刑警支队下来督办!说东洪公安局就是公共厕所,咱们东洪公安局的脸都丢尽了!" 陈大年看着田嘉明的眼神不仅一个哆嗦,陈大年下意识的添了一下嘴唇。他的眼神躲闪,先是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廖文波,又望向田嘉明,目光里带着明显的恳求:"田书记……这事……这事能不能……"他欲言又止,右手不自觉地搓着裤缝。 田嘉明自然看出来陈大年有包袱,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文波,你先出去。把审讯记录整理好,回头我要亲自去城关镇派出所。" "是,书记。"廖文波看了坐立不安的陈大年,立刻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咔哒"一声关上,陈大年像是被抽去了骨头,顺势瘫坐在椅子上,声音里带着哭腔:"田书记……我……我认了!铁柱,黄铁柱,确实是我结拜兄弟。我们……我们九个兄弟,十年前在关公像前磕过头,喝过血酒的。铁柱排行老七,大家都叫他七柱……"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田书记,看在我……看在我以前在城关所当所长时,也为局里办过不少事的份上,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我保证,让他滚得远远的,再也不回东洪给您添乱!" 田嘉明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田嘉明如何不知道这陈大年的兄弟多,有几个小干部还一起喝过酒,但是这次田嘉明觉得陈大年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分了,田嘉明只是从桌上的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陈大年见田嘉明没有立刻发火,以为事情有转机,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书记,您也知道,这个老七……以前在工业开发区那边……也帮我办过点事。就是……就是您交代的,给那些……制造点小麻烦……他要是扛不住,在里面胡说八道,说了些不该说的……" "啪!" 田嘉明猛地将手中的烟盒摔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霍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大年,眼神冰冷得吓人:"陈大年!我他妈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好到你他妈的分不清大小王了?!敢在这里教我做事?!嗯?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整天胡言乱语什么!" 陈大年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田嘉明指着他的鼻子,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雷霆般的怒火:"什么工业园区不工业园区的?!你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老子到东洪来,除了李朝阳和万金勇,其他人谁也不欠!这个黄铁柱,偷了台商的东西,捅了天大的娄子,差点把老子的饭碗都砸了!他必须办!而且要办成铁案!老子亲自去办!"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威胁:"你要是以后再敢胡说八道,老子连你一块办!朝死里办!听清楚没有?!" 陈大年从田嘉明的语气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气。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一个字也没敢再说出来,只是颓然地看着田嘉明,身体微微颤抖。 田嘉明不再看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皮衣,利落地穿上,又拿起桌上那副深褐色的方框眼镜戴上。镜片后的眼神,冷硬如铁。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对门外等候的廖文波喝道:"去城关镇派出所!我自己开车!我看多大个烟锅巴踩不灭。" 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拉着刺耳的警报,一路风驰电掣般驶向城关镇派出所。田嘉明双手紧握方向盘,脸色阴沉,廖文波紧紧的抓着扶手,不敢说话。 田嘉明心里憋着一股火,不仅是因为黄铁柱偷东西惹出这么大麻烦,更是因为陈大年居然敢威胁他。这股火必须发泄出去。 车子"嘎吱"一声猛地停在城关镇大院派出所门口。田嘉明推门下车,黑色皮衣的下摆被寒风吹起。他大步走进派出所,几个正在忙碌的民警看到他这副架势和脸上那股煞气,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人呢?"田嘉明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在……在审讯室。"一个年轻民警连忙回答,声音有些拘谨。 田嘉明二话不说,直奔审讯室。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汗味、烟味和霉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只见一个身材壮实、满脸横肉的光膀子汉子被铐在审讯椅上,正是黄铁柱。尽管天气寒冷,但他似乎毫不在意,眼神桀骜不驯,看到田嘉明进来,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 田嘉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姓名。" "黄铁柱。"汉子不耐烦地答道,还故意晃了晃被铐住的双手,手铐发出哗啦的声响。 "年龄。" "不是刚才都说了吗?怎么没完没了的?"黄铁柱撇撇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年龄,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田嘉明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越来越冷。 黄铁柱更加不耐烦了,声音提高了八度:"操!这点屁事都他妈问了几遍了!我不是都……" "啪!" 话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力道之大,打得他脑袋猛地一偏,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田嘉明收回手,眼神冰冷:"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电棍!" 站在门口的廖文波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田嘉明已经直接从桌子上的装备包里一把抽出电棍,拇指一按开关。 "噼啪——噼啪——!" 蓝白色的电弧在电棍顶端跳跃闪烁,发出令人心悸的爆鸣声。 田嘉明眼神一厉,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暴戾和发泄的意味,毫不犹豫地将电棍狠狠怼在黄铁柱光着的肩膀上!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瞬间响彻整个审讯室!黄铁柱的身体像被扔进油锅的虾米一样剧烈地抽搐、弹跳,被手铐固定的手腕勒出深深的血痕,眼球暴突,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电流持续了足足半分钟。廖文波伸手拉了田嘉明,田嘉明才松开手,冷冷地看着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里只剩下恐惧和茫然的黄铁柱。这个刚才还桀骜不驯的汉子,此刻就像一条被抽了筋的野狗一般。 "学没学会好好回答问题?"田嘉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黄铁柱浑身筛糠般抖着,嘴唇哆嗦着,再也不敢有半点嚣张:"学……学会了……我……我都承认了……咋还打人……" "这是教你说话。"田嘉明把电棍扔回给廖文波,又吩咐道,"给他弄件衣服穿上,别冻死了。然后继续审,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接下来的审讯异常顺利。黄铁柱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作案经过:他听说有台商入住县委招待所,觉得是个发财机会,就溜进去碰运气,结果在王建广房间偷到了三十枚金戒指和一些美金。后来听说市刑警支队介入调查,声势很大,他害怕了,才又把东西偷偷还了回去。 搞清楚事实后,田嘉明整理了一下皮衣,对廖文波道:"看紧点,办成铁案。我去向县长汇报。" 与此同时,县委大院,县长办公室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我刚听完交通局长洪亮才的汇报。他刚从市交通局回来,带回了关于东洪县道路规划的最新消息。由于市交通局长丁洪涛有希望到东洪担任县委书记,对东洪的支持力度明显加大。 桌上摊开着一张新的规划图,洪亮才指着图上的红线,详细解释道:"县长,市局规划科的意见很明确,重点支持我们围绕工业开发区修建主干道和配套路网,打通开发区与东光公路的连接线。资金方面,市里答应优先考虑,但需要我们县里配套一部分。我初步算了一下,配套资金大概需要五百八十万左右。" 我仔细看着图纸,手指在"城关镇"区域点了点:"开发区要修,城关镇的道路也要修啊。城关镇是县城中心,路况差,群众意见很大。特别是西街到北关那段,坑坑洼洼,下雨天根本没法走。上次伟正书记视察,就专门提到这个问题。" 洪亮才面露难色:"县长,城区道路这块……归市建委管,不归交通局。 建委那边……马清文主任刚上任不久,以前是定丰县委书记,倒是比较高傲,不太好打交道。我想了想,这几大百万是县里最大的一笔基础设施支出,各方不化缘靠东洪县财政,基本上是无法实现,我倒是想着,明后天可以约马主任一起吃个饭,沟通一下感情。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吃饭沟通是必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纸上敲击着:"嗯,这样,建委那边我也对接一下,争取把城关镇的道路改造纳入今年的盘子,和开发区的路网一起打包向上争取资金。双管齐下,效果可能更好。" 说着,我拿起桌上的电话,看着平面玻璃下面市直单位的通讯录,就拨通了市建委主任马清文的号码。心里却在盘算着:马清文以前在定丰县当书记时就很强势,现在调到市建委,怕是更不好说话。但城关镇的道路不修不行,这不仅关系到群众生活,也是县城形象。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一个沉稳中带着点矜持的声音:"喂,哪位啊?" "马主任,您好啊!我是东洪李朝阳。" "哦!朝阳县长啊!你好你好!"马清文的声音立刻热情了几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指示啊?" "马主任您太客气了,我哪敢指示您啊。"我笑着寒暄,心里明白这只是场面话,"是这样,我们县里今年想重点抓一下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道路交通这块。开发区要发展,城区面貌也要改善,需要建委的支持,也需要马主任的现场指导啊……。 客套几句之后,马主任道:“朝阳啊,昨天我才麻烦晓阳秘书长啊约了瑞风市长汇报工作,咱们兄弟,有话直说就是。” 是啊,听到马主任如此热情的喊我兄弟,毫无违和感,我的心里多了几分忐忑,自从从安平乡到了县委之后,就少有听到小李这个称呼了。 我汇报道:“马主任啊,我们城关镇几条主干道,年久失修啊,群众反映非常强烈。知道马主任您非常关心咱们基础设施建设,也是想请示您啊,把我们东洪城关镇的道路改造项目,纳入市里的计划盘子?还请马主任多支持啊!" 马清文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打着官腔:"朝阳县长啊,你这个想法很好!改善民生,提升城市形象嘛!市里对各县区的城市建设工作,向来是支持的。不过呢,你也知道,全市盘子就这么大,僧多粥少啊。各县区报上来的项目都很多,竞争很激烈。我们建委这边,也要统筹考虑,平衡发展嘛。" 我立刻接话,语气更加诚恳:"马主任,这个我理解。我们东洪的情况您也知道,底子薄,历史欠账多。城关镇作为县城中心,道路状况确实太差了,已经影响到群众生活和经济发展。上次伟正书记来,可是点名批评我们了。所以啊,我们县财政再困难,也准备挤出一部分配套资金。还请马主任在政策允许范围内,多给我们东洪倾斜倾斜。您看,这样,要不我们见面细聊?正好也向您汇报一下我们具体的想法。咱们就去迎宾楼,离建委也不远嘛……,到时候我和晓阳一起感谢马主任照顾啊……。" 马清文哈哈一笑,语气松动了一些:"朝阳县长太谦虚了!汇报可不敢当。这样,既然您都安排了,那肯定没问题!吃饭好说,时间你们定。支持县区发展是我们的职责嘛,东洪的困难市里也清楚,能支持的我们一定支持!具体项目,见面再详谈!" "好!太感谢马主任了!那见面再向您请教!"我客气地挂断电话,心里稍微松了口气。马清文没有一口回绝,这就是个好兆头。 洪亮才脸上露出喜色:"县长,有您出面,这事就有希望了!" 我摆摆手,神色凝重:"先别高兴太早。马主任话是这么说,但具体能争取到多少,还得看后续沟通和市里的资金安排。你这边先把开发区的路网规划做扎实,然后下午和县建委你们碰个面,算一下配套资金预算,也要尽快拿出来。五百八十万不是小数目,县财政的压力很大啊。" "是!县长!我马上去办!"洪亮才拿着材料,信心满满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前脚刚走,组织部长焦杨后脚就敲门进来了。焦杨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红色皮夹克,衬得肤色白皙,显得格外精神干练。我发现焦杨最近也是越来越注重打扮了。 "县长,我来跟您汇报一下。"焦杨走到办公桌前,脸上带着一丝即将奔赴新岗位的郑重,"工作已经和志坤部长交接好了。市委组织部姜艳红部长那边也联系好了,明天上午九点去报到。" 我看了看桌上的台历,明天上午确实安排了一个关于春耕生产的调度会。但焦杨去市委"三学"办报到是大事,不能耽误。我沉吟道:"明天上午县里有个会……,本来啊我也要参加,这样吧我让伟兵县长主持一下。我送你去市委组织部报到。" 焦杨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县长!不用不用!这太耽误您工作了!我自己去就行!姜部长说了,东洪的干部,市委组织部会高看一眼,让我直接去''三学''办找学武部长报到就行。" 我坚持道,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那怎么行?你是代表我们东洪去的,我这个县长不露面,显得我们不重视。就这么定了。" 焦杨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她微微低下头,声音轻了些:"那……谢谢县长了。其实……这次能去市里学习,主要还是您和晓阳秘书长思路清晰,方案做得好。我……我就是具体执笔……" 我笑了笑,打断她:"焦杨同志,这话就不对了。方案是县委常委会集体智慧的结晶,更是你带着组织部同志加班加点、反复打磨的成果。市委认可,是对我们东洪工作的肯定。去了好好干,别给东洪丢脸,也别给自己丢脸。" 说着,我当着焦杨的面,拿起电话拨通了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的号码。这事必须亲自沟通,既表示重视,也能探探口风。 电话接通,传来李学武平和的声音,自报家门之后说道:"学武部长,您好!打扰您了。"我语气恭敬,"跟您汇报一下,我们县委组织部长焦杨同志,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市委组织部报到,听候您的安排啊。" 李学武部长在电话那头笑道:"好!焦杨同志我知道,工作能力很强,是组织系统的优秀干部,这个伟正书记已经交代了。''三学''办正等她来之后做方案。伟正书记看了你们东洪的方案,评价很高啊,说思路新,措施实,要求在全市推广。焦杨同志来了正好,把你们的经验带过来。” 我说道:“部长啊,我正好给您汇报思想,顺便请示工作,也把焦杨同志也送过来!” 学武部长道:“你小子,还怕组织部门的同志欺生啊,让她自己来就行,不用你亲自送,基层的工作本来就很忙。" 我客气道:"学武部长,确实是有工作要请示,焦杨同志能去市里学习,是组织对她的培养和信任。我送她过去,也是表明我们县委县政府对''三学''活动的高度重视嘛。" 李学武爽朗一笑:"行!那明天见!正好也听听你们基层同志的意见!" 放下电话,我对焦杨说:"你看,学武部长也等着听你介绍经验呢。好好准备一下。" 焦杨点点头,眼神坚定:"县长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声道:"那……县长,我先去准备了。" "好。"我目送她走出办公室,那件红色的皮夹克在门口一闪而逝。心里不禁感慨:焦杨是个好干部,去市里锻炼一下是好事,只是焦杨一走,我这心里倒是感觉丢了什么东西一般,空落落的。 临近中午,田嘉明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我的办公室。听了一上午汇报,腰酸背痛,我正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 "县长,向您汇报!"田嘉明站得笔直,声音洪亮,"案子破了!偷王建广戒指的贼,黄铁柱,抓到了!审讯清楚了!" 我示意他坐下,递给他一支烟:"嘉明啊,不急,详细说说。怎么抓住的?都交代了什么?" 田嘉明坐下,点燃烟,简明扼要地汇报了审讯情况:黄铁柱是城关镇西街村人,是个惯偷。他听说有台商入住县委招待所,就溜进去碰运气,在王建广房间偷到了金戒指和美金。后来听说市刑警支队介入,声势很大,他害怕了,才又把东西偷偷还了回去。 我听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沉思片刻问道:"他怎么对县委招待所这么熟悉?敢一个人去偷?有没有同伙?是不是背后有人撑腰?" 田嘉明犹豫了一下,回答道:"黄铁柱就是城关镇的地痞,对县里这些单位摸得门清。有没有团伙,还在深挖,目前他咬死了是一个人干的。但县长您放心啊,我们会继续查,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我点点头:"嗯,具体业务上的事情,你们按程序办,要办成铁案,经得起检验。但也不能操之过急,要重证据。" 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嘉明啊,案子破了,值得肯定,但不值得高兴,更不值得松气啊。" 田嘉明脸上的兴奋之色收敛了一些,坐直身体认真听着。 我看着他,继续说道:"县委县政府对公安局,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支持力度不可谓不大啊。这一点,干部群众是有议论的,压力也不小。为什么?因为我们把有限的财政资金,优先保障了公安队伍。为什么这么做?因为公安机关是保护人民的盾,是打击犯罪的刀!责任重于泰山!" 我加重了语气:"但是,投入与产出还有差距啊,东洪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城关镇的黑社会、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整个县里车匪路霸、流窜作案层出不穷,屡禁不止!老百姓出门怕被抢,晚上睡觉怕被偷,安全感在哪里?我们花大价钱配装备、买车辆,不是摆着看的!是要你们真正发挥作用的!是要你们对得起这身警服,对得起咱们群众的期望的!" 田嘉明面色凝重,默默地抽着烟。 "说句私心话,"我看着他,"你我都是从平安县出来的干部。要是咱俩是饭桶,在东洪干不出样子,那不是给平安县丢人吗?那不是让人家看笑话吗?咱们得争这口气!" 田嘉明用力点头:"县长,我明白!您放心!县公安局正在全县搞春季治安集中整治专项行动,争取打掉一批,震慑一片,还老百姓一个安宁!" "好!有这个决心就好!"我点点头,又补充道,"县里已经把车钱给你批了。两辆新桑塔纳,你和政委一人一辆。咱们有就有,没有也没必要占人家的车。你要知道,我自己坐的,还是焦县长、董县长坐过的旧车。县财政这么困难的情况下,优先保障你们的用车,这份信任和期望,分量有多重,你要心里有数!" 田嘉明脸上闪过一丝动容,沉声道:"县长,我懂!这份情,我田嘉明记在心里!绝不给您丢脸!" 从县长办公室出来,田嘉明的心情复杂。一方面,案子破了,县长的话也肯定了他的工作;另一方面,县长那番语重心长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支持力度确实大,可自己与周海英合伙开家电专卖部的事,总不能一分钱不出吧?县长说得对,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几口。烟雾缭绕中,他眉头紧锁。拿起电话,拨通了平安县家里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他媳妇卢兆荣。 "喂?老田?"卢兆荣的声音传来,背景里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是我。"田嘉明声音有些低沉,"家里……还有多少钱?" 卢兆荣一愣,随即抱怨道:"钱?哪还有多少钱?上次你买那些破铜烂铁送周海英,花了多少你不知道?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倒好,在东洪当局长风光,家里老的小的……" 田嘉明烦躁地打断她:"行了行了!别扯那些!现在急用钱!我和别人合伙搞了个家电专卖部,需要入股的钱!家里一点都拿不出来了?" "家电专卖部?"卢兆荣声音拔高,"你一个公安局长搞什么生意?哪有钱入股?一分都没有!" 田嘉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知道机会难得:"实在不行……借借吧。找你大哥借点,他在县计委当主任,应该有点家底。" 卢兆荣更火了:"借?你还好意思开口?上次买古董的钱还没还清呢!我大哥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借你自己去借!我开不了这个口!"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田嘉明拿着话筒,愣了半天,才颓然放下。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很没用。公安局小金库里倒是有十来万经费,自己一句话,经办人员立刻就能拿出两万,也没人敢问。他仰头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内心激烈地挣扎着。这钱,动还是不动?动了,神不知鬼不觉,解了燃眉之急。但万一……他想起县长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最终还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放弃了这个念头。这钱,不能动。他知道,自己给卢兆全打个电话,他一定借钱出来,只是,两万对个人来讲,凑不出来…… 而另一边,失魂落魄的陈大年离开田嘉明办公室后,并没有死心。他思前想后,骑着那辆摩托车,来到了城关镇西街村,找到了村支书黄志修的家。 黄志修看到陈大年,有些意外,但还是热情地把他让进屋里:"陈所长?稀客啊!快请进!喝杯茶暖暖身子。" 陈大年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黄,别叫所长了,我现在……唉,不提了。今天来,是有事求你。" 两人在简陋的客厅坐下,黄志修给陈大年倒了杯热茶。陈大年把黄铁柱被抓,以及自己在田嘉明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恳求道:"老黄,铁柱好歹也是你们黄家的人,是你本家侄子。你看能不能……找找镇里的关系?向书记,或者朱镇长?帮忙说句话?哪怕罚款也行啊!" 黄志修听完,眉头拧成了疙瘩,吧嗒吧嗒抽着烟,半晌才叹了口气:"大年啊,不是我不帮你。要是搁以前,老黄县长还在的时候,咱黄家在西街说话还有点分量。现在……唉,人走茶凉啊。向书记是新来的,背景硬,朱镇长……你也知道,以前你在城关所当所长的时候,可没少给他脸色看。我现在去找他们,说话能管用吗?" 陈大年急切地往前倾着身子:"老黄,你不一样!你是老支书,在城关镇根基深!向书记要开展工作,总要给你几分面子吧?朱镇长……我跟他是有过节,但你是你,我是我!你出面,他总不好驳你的面子吧?" 黄志修沉默地抽着烟,眼神闪烁。他当然知道陈大年以前在城关镇有多跋扈,现在落了难才想起求人。但黄铁柱毕竟姓黄,是本家侄子,袖手旁观也说不过去。而且陈大年虽然现在失势了,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东山再起?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样吧,"黄志修磕了磕烟灰,"我去找找朱镇长试试。成不成,我可不敢打包票。" 陈大年连忙给黄志修递了一条烟,老黄拒绝不收,陈大年道:"办事用的!最好是要见向书记,他岳父是市局局长。” 黄志修犹豫了一下,不紧不慢的拿起门后面挂着的皮包,将中华香烟放进皮包里手:"试试看吧。" 黄志修来到镇政府,直接去了朱峰的办公室。朱峰看到他,有些意外:"哟,黄支书?怎么有空过来?坐!" 黄志修坐下,寒暄两句,就切入正题:"朱镇长,有件事……想麻烦您一下。我们村那个黄铁柱,听说就是偷台商东西的那个,被抓了。他……是我一个侄子。您看,这事……能不能跟田书记那边说说情?人还年轻,不懂事……" 朱峰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看着黄志修:"老黄,黄铁柱是你亲侄子?" 黄志修摇摇头:"不是,就是……一个本家,隔了几房了。"说着把烟摆在了桌面上。 朱峰脸色一沉,瞥了一眼桌上的烟,语气带着训斥:"不是亲侄子你瞎操什么心?!”说着又道:“把烟收起来!” 黄志修不为所动。 朱峰继续道,老黄啊,你管这事?糊涂啊!你知道这事有多大吗?破坏统战!影响多坏?!县公安局已经放话了,要办成铁案!田嘉明那是什么人?那是能听劝的主吗?我告诉你,这事谁沾边谁倒霉!你趁早别管这闲事!" 他站起身,拿着烟走到黄志修面前,塞进了黄志修的包里,语气缓和了些,但态度坚决道:"听我一句劝,赶紧回去,你这个村支书啊管不了这事!” 黄志修笑着站起身,踱步来到朱峰的办公桌前很是自然的把烟放进了抽屉,说道:“所以才求到你门上了来了,咋说呢也是我们西街的人!” 朱峰笑了笑说:“老黄啊,我这个真的说不上话,这事搞得太大了,你啊回去给家属说吧,等着找律师。” “哎,有钱不找关系找律师,那不是胡闹嘛!领导都搞不定的事律师能搞定,那不是扯淡嘛。给书记提一嘴?” 朱峰笑着道:“别扯淡了,书记年轻但人家不糊涂!老黄啊,县里马上要搞''三学''活动,县里下了文件,你们村是重点村,标语刷起来,氛围要搞起来!给书记镇里留个好印象,到时候你儿子今年退伍回来安排在咱们镇上,咱们自己孩子的事我肯定帮忙嘛,这才是正经事!别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本家,把自己搭进去!。" 黄志修知道,这事彻底没戏了。他讪讪地站起身:"朱镇长,那我回去了,安抚家属。" 到了家里不久,陈大年就又来了,黄志修看着陈大年道:“大年啊,礼收下了,朱镇长说了,这事不好办,但他将尽力去办,向书记也表态了,他去和市上打个招呼,咱们呢等等看吧。” 第 1150章 东洪县顺利开班,周海英到会指导 正月初九,东洪县大街小巷上的红色春联预示着年味儿还没有完全消退,但不同于往年正月里走亲访友的悠闲,今年县城的气氛里掺进了一股子躁动。 县汽车站门口开往东原市区的客车,像塞满了棉花的麻袋,车门艰难地开合,每一次都挤出几个背着硕大编织袋、眼神里混杂着期待与忐忑的青壮年。车顶的行李架上,铺盖卷、蛇皮袋,甚至捆扎好的锅碗瓢盆,在颠簸中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不时也传来售票员的吆喝声音:“东原、东原,去东原的走了。车上还有位置。”而车上的人挤的都要变了形。 乘客大多沉默,相熟的人偶尔交谈几句,话题离不开“深圳”、“东莞”、“工厂”、“工钱”。这股南下的“打工潮”,像初春解冻的溶雪,无声却有力地流淌进了东洪每一个角落。 “县长,宣传部的刘部长来了。”秘书杨伯君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 我放下正在批阅的关于春耕备耕的文件,揉了揉眉心:“请进。” 刘志坤步履沉稳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严谨:“县长啊,这是‘三学’活动培训班的开班方案和您的讲话稿初稿,请您审阅。” 我接过文件,没有立刻看那叠打印工整的讲话稿,而是直接翻到了课程安排部分。方案做得很细致:正月十一是开班日: 上午开班仪式后,下午省委党校教授张宏远专题解读南巡讲话精神;而晚上的时候,市政府特别顾问、原市长齐永林主讲“改革开放背景下国有企业的市场突围”。 正月十二: 省经贸委综合处处长石浩深度剖析特区经济模式与苏南经验。正月十三则是市委党校副教授李敏讲授“解放思想与县城经济发展实践”;下午,县内领导干部与民营企业家代表毕瑞豪分享交流。 正月十四: 结业仪式,总结交流。 “齐市长和石处长啊能请到,不容易。”我放下方案,看向刘志坤,“石浩处长那边,胡晓云副总帮了大忙啊!” 刘志坤点头:“是啊县长,胡总还是对家乡有感情,她那边很支持,石处长是省内经贸系统很有权威的领导,答应挤出时间过来。这个阵容,在咱们市里算是头一份了。” “嗯,分量确实不轻。”我沉吟道,“光科级干部参加还不够。通知下去,县四大班子所有正副职领导,必须全程参加培训,特别是齐市长、石处长和企业家代表的课,一个都不能缺席!这是政治任务,也是难得的学习机会。谁迟到早退,让纪委苏书记安排人记录在案。还有,”我加重了语气,“咱们东洪是全市第一个办‘三学’培训班的,要主动邀请市‘三学办’的领导莅临指导。这不仅是对我们工作的检验,也是向市委展示东洪落实部署的态度和力度。” 刘志坤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明白,县长。我马上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起草邀请函。您看……邀请哪位领导合适? 我马上就想到了焦杨,就说道:“焦杨同志现在在‘三学办’担任办公室主任,咱们跟她对接非常方便,没有任何压力嘛。” 我这样安排,此举自然是要让市里领导知道东洪县率先落实了市委“三学”的工作部署。 刘志坤点头应道:“好的县长,我下来就联系焦杨,今天我都给焦杨打了两个电话了。”说着,他把一份盖着大红印章的文件推了过来。 我接过文件,红头标题醒目地印着《中共东原市委关于成立“三学”活动领导小组的通知》。我快速浏览:组长是市委书记于伟正和市长张庆合,副组长是全体市委常委,但李学武部长后面明确标注着“常务副组长”。下面分设了宣传、督导、考核、综合协调、指导等六七个组,还设立了活动办公室。 我的目光在名单上扫过,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平安县委副书记贾彬被抽调回去担任督导组长,东投集团纪委书记邹新民任考核组组长……我的目光突然在一个名字上顿住了——周海英,任指导组组长。 “周海英?指导组组长?”我忍不住抬头看向刘志坤,语气带着一丝诧异。 刘志坤似乎早有预料,解释道:“县长,我打听清楚了,就是鸿基秘书长的儿子,以前建委的海英书记嘛,这挺正常的嘛。您忘了?他从龙投集团辞职之后,恢复了公职身份和待遇,这完全符合政策规定。周海英同志辞职前是市建委党组书记,正儿八经的正处级干部。后来罗腾龙那小子被枪毙后,周海英才辞去领导职务去了龙投集团。说起来啊人家不仅是只靠关系,人家啊也真是有本事,不长的时间,硬是把龙腾集团那个空壳皮包公司搞成了响当当的实业公司,建筑、运输、家电都做得风生水起,在咱们东原很有名气。” 刘志坤继续感慨道:“如今周海英在龙投集团辞了职,重新返回体制内工作,这确实也符合‘干部下海五年内编制保留’的政策。组织上安排他进‘三学办’指导组,估计也是看中他熟悉经济工作,又有企业管理经验吧。当然,这也少不了他是省委常委儿子的特殊因素嘛。三学办,你看看上面的名单啊,都是很有来历的干部!” 我看了一眼,确实如贾彬也是于伟正的老部下,曾经的组织部副部长,邹新民自然是和林华西关系紧密……,周海英自不必说,我说道:“哎,志坤同志啊,不能带着这种偏激的目光看问题啊。你看,咱们的焦杨同志,不就是一般同志过去的,这就是靠实力!” 刘志坤道:“算了吧县长,没有你焦杨同志可是去不了三学办啊!” 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周海英的能量和手腕,我自然清楚。他父亲周鸿基是省委常委、秘书长,位高权重。周海英本人也是官场商海都玩得转的人物。他重返体制,还进了“三学办”指导组,这步棋走得既合规又高明。下一步编制解冻,自然是重返关键岗位。 “行,我知道了。你抓紧时间联系焦杨,把邀请函做好,要正式一点,我这边也给学武部长打个电话,争取让学武部长参加。”。 电话接通,“学武部长啊,打扰您了,方不方便听点话。” 我如今已经转正成为了县长,语气带着下级对上级应有的恭敬,但也是收放自如:“跟您汇报一下啊,我们东洪县落实市委部署,‘三学’活动培训班后天正式开班了。开班仪式啊想诚挚邀请您莅临指导,给我们鼓鼓劲,把把关啊!” 李学武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朝阳啊,动作很快嘛!值得表扬。不过实在不巧,明天省委组织部有个重要会议,我和姜艳红都必须参加。这样吧,我让‘三学办’的同志代表市委过去。你们把工作做实,做出成效,就是最好的汇报!” 李学武部长对我是没有推脱的必要,找他这么说自然是真的要去开会。我说道:“感谢部长的关心啊!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我接着问,“部长,您看……派哪位领导过来指导比较合适?” 李学武沉吟了一下:“嗯,这样吧,三学办刚成立,还没理顺,我下来问一下,争取派熟悉情况的同志参加。” “好的部长!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周组长工作!”放下电话,我心中了然。问刘志坤还有什么具体困难? 刘志坤翻看了两眼笔记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马上汇报了接待细节:“对了县长,县招待所条件一般,现在又住满了各地来学习的干部,比较杂乱。齐市长是晚上才有课,考虑到他们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建议安排到财政宾馆。那里虽然场地没有招待所大,但是胜在设施比较新。” 刘志坤继续道:“财政宾馆是罗明义在市财政担任局长的时候,主抓的一把手工程,将各地的招待所全部撤掉,各县区都建立了财政宾馆,设施新,也清净,还有单独的娱乐室和卡拉OK房,方便领导放松一下。” 财政宾馆是县财政局的自留地,条件确实比县委招待所好不少,那套昂贵的卡拉OK设备在县里很有名气,财政局也从经贸系统调了几名年轻的女干部搞招待,一些领导吃了饭之后,想要放松又放不下面子去社会上的卡拉OK,县里倒是都安排在了财政宾馆进行接待。 我点点头:“行吧,就定财政宾馆吧,但也不要搞的太花哨,卡拉OK啊提一提就是了,看领导意愿。接待无小事,让吕连群一定要安排专人,全程做好服务保障,体现东洪的诚意和水平。?” “石处长和其他几位教授……也安排在财政宾馆?”刘志坤试探着问。 “嗯,一起安排。规格要一致。” “明白!”刘志坤应道。 十点钟,我和兼任县委党校校长的县人大主任刘进京、宣传部长刘志坤一起,驱车前往位于城南的县委党校检查准备工作。 车子驶入党校大院,一股陈腐的霉味混合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常务副校长潘保庆正挥舞着一把秃了毛的大扫帚,对着几个围拢在墙根抽烟的教职工吆喝:“老张!小王!别杵着了!赶紧把东边那堆烂树叶扫了!还有那窗户纸,都给我撕干净了!看着就晦气!” 被点名的老张慢悠悠掐灭烟头,拿起靠在墙边的另一把破扫帚,嘟囔着:“潘校长啊,这都多少年没这么折腾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酸的不行啊,咱们啊临时抱佛脚有啥用?人家领导来,还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咱这破庙的底子?” “你懂个屁!”潘保庆把扫帚往地上一顿,扬起一片灰尘,“底子破是破,但态度要端正啊!县长亲自来检查,要是连个干净样子都没有,你我这饭碗还要不要了?赶紧的!小王,你去库房找找,看还有没有新点的标语纸,把墙上那‘革命委员会’的旧东西盖住!” 年轻点的小王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往库房走:“潘校长,库房钥匙在刘会计那,他今天请假了,说是丈母娘住院……” “屁的丈母娘住院?早不请晚不请!一年就他妈忙这一天,他还给老子偷奸耍滑”潘保庆气得脸都红了,“翻窗户进去!赶紧的!找点红纸,老张你毛笔字写的好,写几个新标语糊上!字写大点,醒目点!”他转头又看见一个中年女教师拿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礼堂门框,动作慢得像绣花。“李老师!你那抹布是金子打的啊?使点劲!那灰都积了八百年了!” 李老师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潘校长,这灰太厚了,抹布擦不动,得用水冲。可水管子冻住了,水房没水啊。” “没水?没水你不会去门卫室借桶水来?这点事还用我教?”潘保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环顾四周,几个教职工要么磨洋工,要么一脸不情愿,只有他自己像个陀螺一样转来转去。墙角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干脆搬了个小马扎坐着,手里捧着个水杯,看着他们忙活。 “老马!老马!”潘保庆几步走过去,“您老别光坐着看戏啊!搭把手,把这堆烂木头搬走行不行?” 老马慢悠悠喝了口水,眼皮都没抬:“潘校啊,我这老腰不行了,搬不动重物。再说,党校这地方,不就是个养老的地儿?平时也没人管,这突然要搞什么‘三学’,大过年的弄得鸡飞狗跳的。要我说啊,上面就是一阵风,刮过去就完了,费这劲干嘛?有这劲头还不如拨钱……” “养老?您想得美!”潘保庆当过乡长,和群众打交道时间久了嗓门大,脾气也差,说道:“县长一会儿就到!看到您老坐这儿喝茶,我这副校长还要不要干了?您就算搬不动,拿个笤帚扫扫垃圾总行吧?” “行行行,扫扫扫。”老马不情不愿地放下水杯,慢吞吞地站起身,拿起一把比他年纪还大的破笤帚,在地上划拉着,那动作比李老师擦门框还慢。 潘保庆看着这场景,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对着空气吼了一嗓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今天谁要是给我掉链子,下个月工资扣一半!”这威胁听着挺狠,但效果寥寥。大家都知道,党校这地方,扣工资?潘保庆自己说了都不算。 就在这时,我和刘进京、刘志坤的车驶入了党校大院。潘保庆眼尖,立刻扔下扫帚,脸上瞬间堆满笑容,小跑着迎了上来:“县长!刘校长!刘部长!您们来了!我们正全力打扫,保证以崭新面貌迎接培训!”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狠狠剜了一眼还在慢悠悠扫地的老马。 刘进京背着手,环视一圈,眉头紧锁:“保庆啊,这党校怎么破败成这样?平时都不维护的吗?这窗户烂了多久了?下雨漏水怎么办?”他指着那扇用硬纸板堵着的破窗户。 潘保庆搓着手,一脸为难:“刘校长啊,您是党校县长,您也知道,党校经费一直紧张……年前早早就放了寒假,一个多月没人,就成这样了。我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次为了‘三学’活动,我们真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他话里话外透着要钱的意思。 我没接经费的话茬,目光扫过那几个无精打采的教职工,最后落在老马身上:“这几位同志,也是党校的教职工?看起来精神头不太足啊。党校平时教学任务不重,更应该抓好内部管理,保持良好状态。” 潘保庆脸上有些挂不住,含糊道:“是,是……大家……大家可能还没从假期状态调整过来……” 刘进京在一旁帮腔:“是啊,党校是党的理论阵地,自身形象很重要。县长,您看是不是拨点专款,把硬件整修一下?” 我没直接回答,对潘保庆说:“先带我们看看会场和学员宿舍。” 大礼堂里,窗帘灰扑扑的,墨绿色的墙裙褪色严重,墙皮剥落的地方用白灰草草抹了一下。三百张座椅不少晃起来都吱呀作响。学员宿舍是旧式的筒子楼,铁架子床锈迹斑斑,床板上的灰尘厚得能写字。最刺眼的是墙上挂着的规章制度,落款还是“东洪县革命委员会”。 “学习先进典型,党校自己倒快成反面教材了。”我指着墙上的旧制度,声音不高,却让潘保庆尴尬的陪着笑,“阵地破败成这样,怎么承担起‘三学’的重任?刘校长,你是党校校长,这个责任你要负起来。” 刘进京脸上有些挂不住,辩解道:“县长,我主要精力在人大那边,党校日常是保庆在抓,我过来的少,保庆啊也是无奈……经费确实是大问题。” 潘保庆连忙点头:“对对,县长,实在是没钱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您看这窗户,这墙皮,还有这床板……哪一样不要钱?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啊!” 我看着他们,沉默了几秒。推诿是没用的。我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县政府办主任韩俊说:“韩主任,你记一下:第一,由县纪委苏清舟书记牵头,组织、人社、财政配合,对党校教职工在岗情况进行一次彻底核查。那些长期不在岗、吃空饷的,该清退的清退,该处理的处理,绝不姑息!名单和情况,下周报给我。第二,党校必要的维修和设施更新,潘校长你尽快做个预算,报给财政局王琪局长,特事特办,先保障开班使用,后续手续补上。刘主任,”我看向刘进京,“党校这块,你还是要多上心,不能只挂名。” 刘进京和潘保庆连忙应下:“是,县长!” 潘保庆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但随即又有些忐忑。清退吃空饷的?那可不是小事,牵扯到不少关系户。他偷偷瞄了一眼一脸淡定的刘进京。 离开党校时,潘保庆一路送到车边,嘴里还在念叨:“县长您放心,我们一定按您的指示,把工作做好!保证明天开班顺顺利利!”但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对接下来“清退”工作的忧虑和不安。 回到县委办公室已是中午。杨伯君汇报:“县长,刚才焦杨部长打电话来,说打您办公室电话没人接,让您回来给她回个电话。” 我拿起电话拨了过去。听筒里传来焦杨轻柔的声音:“忙什么呢?电话都不带身边?” “去党校看了看‘三学’培训班的准备情况。”我简单说了下看到的问题,“你那边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行,就是忙,千头万绪的,于书记要求很高……。”焦杨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跟你说个事,市‘三学办’这边定了,由指导组组长周海英同志代表市委出席你们明天的开班仪式,并检查两个点,点名要去县公安局。” 我的心微微一沉:“周海英?指导组组长?怎么是他来!” “嗯,学武部长定的。其他领导都抽不开身。他刚回来上班,学武部长让他熟悉一下基层的情况……”焦杨的声音更低了,“上午开领导小组会,伟正书记听汇报时,特意问了几句周海英同志在指导组的工作情况,言语间……颇为器重。” “明白了,电话里不说了。”我知道焦杨身处市委机关,说话多有不便,便说道“无论谁来,都是关心嘛。” “嗯,你心里有数就行。周海英这个人……不简单,说话做事,多留个心眼。”焦杨提醒道。 “放心,我知道。”放下电话,我靠在椅背上。周海英来就来,还点名去公安局,明显是给田嘉明站台。看来田嘉明和周海英这条线,搭得比想象中更紧。 下午三点,田嘉明和向建民准时到了我办公室。田嘉明一身警服,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精神抖擞。向建民则穿着深色夹克,显得少年老成,沉稳干练。 “坐吧。”我指了指沙发,“‘三学’活动培训班明天就开班了,周海英组长代表市委来指导,市里和县里觉得,你们工作过干的扎实,就安排检查你们两家单位。说说准备情况。” 田嘉明坐得笔直,声音颇为郑重说道:“县长,我们公安局党委高度重视‘三学’活动,成立了由我任组长、万政委任副组长的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陈大年同志任主任。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和考核办法,确保全员覆盖,把三学的实质啊学深悟透。同时,坚持学用结合,把学习成果转化为维护稳定、服务发展的实际行动,近期我们开展的‘春季治安集中整治行动’,就是‘三学’成果的初步体现!”他特意提到了抓住偷王建广戒指的黄铁柱一事。 我点点头:“嗯,黄铁柱的案子,影响不小,能破获是好事。但嘉明啊,周组长来,看的不仅仅是案子,更是整个队伍的学习状态、思想认识提升和结合实际的成效。汇报材料要实,现场氛围要正。” “明白!县长放心!我们一定展现东洪公安最好的风貌!”田嘉明回答得斩钉截铁。 向建民接着汇报:“县长,城关镇党委把‘三学’活动与当前中心工作紧密结合。一方面组织干部原原本本学讲话、学精神;另一方面啊,我们以学促干,在全镇范围开展了爱国卫生运动,彻底清理积存垃圾,改善镇容镇貌。同时,积极对接市建委,争取将城关镇主干道改造纳入市里计划盘子,把学习成效体现在解决群众‘出行难、环境差’的实际问题上。” “建民同志的思路是对的。”我肯定道,“学习不能空对空,最终要落脚到推动工作、服务群众上。周组长要看的是实效,你们把这两件事的进展和困难都要梳理清楚,实事求是地汇报。” “好的,县长。”向建民点头。 我又叮嘱了一些接待细节,强调要自然、大方、不卑不亢。两人领命而去。 正月十一,清晨。县委党校经过一番“突击美容”,虽然难掩骨子里的陈旧,但至少表面光鲜了许多。新贴的标语散发着油墨味,院子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县里领导提前到了党校,潘保庆带着几个人在门口紧张地张罗。 九点整,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驶入党校大院。周海英推门下车,他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呢子大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和地扫过四周,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显得儒雅而沉稳。 “周组长啊!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我快步迎上前,热情地伸出手。 “朝阳县长!太客气了!”周海英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声音洪亮,“东洪动作很快啊!在全市带了个好头!伟正书记和学武部长都很关注啊!” 寒暄过后,众人簇拥着周海英走进略显简陋但坐得满满当当的大礼堂。主席台上方悬挂着“东洪县‘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活动培训班开班仪式”的横幅。宣传部长刘志坤主持会议。 会议按部就班进行。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传达了市、县关于开展“三学”活动的文件精神。接着是交流发言环节: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彭凯哥重点谈了学习南巡讲话后思想观念的转变,如何从“等靠要”转向主动优化服务、大力招商引资,特别是对民营企业的态度转变。 马关乡党委书记林晓松则结合平水河水库建设,强调学习要服务大局,做好群众工作,保障重大工程顺利推进。第三个发言的则是县石油生产公司经理田利民坦言国企面临的困境,表示改革划转后的石油公司要学习特区企业敢闯敢试的精神,在改革中寻找出路。第四则是交通局长洪亮才则聚焦短板,汇报了如何抢抓政策机遇,规划县域路网,破除交通瓶颈制约发展的思路。 周海英听得非常认真,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 刘志坤打开话筒说道:“同志们啊,刚才几位同志都作了很好的发言……,今天的开班式,市委也是高度关心,市委三学办指导组组长周海英同志莅临会场…… 主席台下,大家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审视着位于主席台中央的周海英,后面的干部也是切切私语起来,这样一个朴素温和的干部怎么可能从东洪县赚了几百万……! 只听音响中传来刘志坤的声音,下面请周海英组长,做重要指示! 周海英首先高度肯定了东洪县的工作:“刚才会前啊听了朝阳县长的介绍和几位同志的发言,很受启发啊,也很振奋!东洪县委县政府政治站位高,行动迅速,部署周密,为全市‘三学’活动的深入开展开了个好头!伟正书记非常关心三学工作,这也是伟正书记到东洪后亲自谋划、亲自部署、亲自安排的重点活动……伟正书记高度肯定东洪工作,特别是咱们东洪县将学习与东洪实际、与破解发展难题紧密结合,体现了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的导向,这种做法值得在全市推广!最后啊我代表市委预祝东洪县培训班圆满成功!” 周海英的话语有高度,有肯定,让人听着很舒服。接着,他结合自身经历,谈了对改革开放的理解,对解放思想重要性的认识,语言平实却也颇有感染力,台下不少干部频频点头。我听着周海英的发言,也是暗道,不愧是当过建委书记,高干子弟,又在商海沉浮,确实很有内涵。 最后轮到我发言。我首先感谢周海英组长代表市委给予的指导,然后脱稿讲了起来:“同志们,刚才啊周组长给我们作了非常重要的指导,大家要认真学习领会,抓好落实。开展‘三学’活动,不是搞形式,走过场,而是要真正解决我们头脑中、行动上的问题。学什么?学南巡讲话,就是要把握‘发展是硬道理’这个核心,破除我们思想上的条条框框,比如,一说发展工业,就担心冲击农业;一说引进外资,就担心姓‘社’姓‘资’;一说搞活市场,就担心乱了秩序。这些顾虑不破除,东洪就迈不开步子!” 我环视会场,声音沉稳有力:“学先进经验,学典型,就是要找准差距,明确方向……。我们东洪底子薄,条件差,这是事实。但不能总拿这个当借口!看看特区,看看苏南,人家也是从困难中闯出来的!关键在人,在思路!我们有些同志,习惯于按部就班,四平八稳,怕担风险,怕得罪人,这种状态怎么能适应改革开放的大潮?怎么能带领群众脱贫致富?” 我结合东洪实际,点了几个痛点: “比如平水河大桥,问题出了多久了?修复方案讨论了多久?资金问题扯皮了多久?群众过河难的问题解决了没有?再比如县石油公司,守着金饭碗,却连年亏损,工人工资都发不出!问题在哪里?根子还是在思想观念上!还是缺乏敢闯敢试、敢为人先的锐气!缺乏市场经济运作、精细化管理的意识!” “这次培训啊,就是一次思想的洗礼,一次能力的提升。希望大家珍惜机会,沉下心来学,带着问题学,联系实际学。通过学习,真正把思想统一到中央精神上来,把力量凝聚到推动东洪改革发展上来。要敢于打破常规,敢于触碰矛盾,敢于承担责任!县委县政府的态度很明确,为担当者担当,为负责者负责!只要你是一心为公,为了东洪的发展,即便工作中出现一些失误,组织上也会理解包容!但是,对于那些占着位子不干事、混日子、甚至设置障碍的,县委也绝不手软!” 开班仪式结束后,简单的午餐在财政宾馆进行。周海英谈笑风生,对东洪的特色菜赞不绝口,席间聊起深圳的见闻,言语间对改革开放的前景充满信心,显得非常健谈。我陪着他加深了几杯,气氛倒也融洽。 下午,按照行程,我亲自陪同周海英到城关镇和县公安局检查“三学”活动开展情况。 在城关镇政府会议室,向建民做了汇报,重点突出了“学用结合”,将“三学”与爱国卫生运动、道路升级改造争取等具体工作挂钩,展示了清理垃圾的照片和对接建委的函件。周海英听得频频点头,评价道:“建民同志的思路很清晰!说的对,学习不是空对空,最终要落脚到推动工作、服务群众上。城关镇把学习与解决实际问题紧密结合,方向是对的,效果是实的。这种务实的作风值得肯定!”他没有过多查看资料,更像是走个过场。 随后,一行人来到县公安局。车子刚进大院,就看到田嘉明和万金勇已带着几名党委委员在等候。田嘉明精神抖擞,万金勇则显得沉稳内敛。 周海英也是颇有兴致的参观了公安局,最后在公安局会议室里,田嘉明的汇报准备充分,激情洋溢:“……我局党委啊按照市委和县委的部署,将‘三学’活动作为锻造公安铁军、提升履职能力的重大契机!成立了领导小组,我任组长,政委任副组长,下设办公室,抽调精干力量集中办公。我们坚持‘三个结合’:一是集中学习与个人自学相结合,确保全员覆盖;二是理论学习与业务练兵相结合,提升实战能力;三是学习研讨与专项行动相结合,检验学习成效!近期开展的‘春季治安集中整治行动’,就是我们将学习成果转化为战斗力的生动体现!行动开展一周以来,破获刑事案件19起,查处治安案件28起,抓获各类违法犯罪嫌疑人35名,特别是成功侦破了年前影响恶劣的台商王建广先生财物被盗案,抓获犯罪嫌疑人,有力维护了东洪的投资环境和公安形象!” 周海英听得非常专注,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听完汇报,他看向我后率先鼓掌,然后说道: “朝阳同志啊,来之前市委领导还在担心,东洪的工作是浮在面上,但是我下来一圈之后,我发现伟正书记来东洪县调研是有成效的,变换很大啊。嘉明同志的汇报,让我深受鼓舞,也深受启发!东洪县公安局对‘三学’活动的认识是深刻的,部署是周密的,成效是显著的!尤其是你们提出的‘三个结合’,抓住了关键,体现了咱们公安机关的特色!将学习活动与维护稳定、打击犯罪的主责主业紧密结合,以工作实绩检验学习成果,这种做法就是最好的实践嘛,也很有说服力!”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语气肯定说道:“朝阳县长啊,这充分说明,东洪县公安局的领导班子,是一个有凝聚力、有战斗力、有开拓精神的班子!特别是田嘉明同志,政治坚定,思路清晰,敢抓敢管,勇于担当,在维护一方平安、服务地方改革发展上,是做出了突出贡献!像田嘉明同志这样经验丰富、成绩突出的干部,我看啊,就应该放在更重要的岗位上,承担更大的责任,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一点啊,回去我要向市委领导汇报。” 周海英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田嘉明脸上瞬间涌起激动的红晕,努力保持着镇定。万金勇保持着微笑。我的目光与周海英含笑的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他眼中那份意味深长的“你懂的”神情一闪而过。 我微微一笑,接过话头:“同志们啊,干和不干啊,是不一样,我们感谢周组长对我们公安工作的肯定和对嘉明同志的高度评价!市公安局党委和县委县政府,对嘉明同志的工作一直是充分认可的。维护东洪社会稳定,服务经济社会发展,公安机关责任重大,使命光荣。希望县公安局党委在嘉明同志和政委的带领下,以‘三学’活动为契机,再接再厉,再创佳绩,为东洪的改革开放保驾护航,再立新功!” 场面话说完,周海英的视察也接近尾声。周海英谢绝了挽留,送他上车时,他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朝阳县长,东洪转变很大,你肩上的担子不轻,但前途是光明的!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需要协调的,随时吩咐我啊,我和我们指导组啊,绝对听朝阳县长的招呼。” 接着又朝着田嘉明招了招手,田嘉明快步几句,周海英语重心长的道:“嘉明同志,很不错,县长啊,你要多照顾!” 第1151 章 培训班顺利结束,魏昌全调研东洪 送走周海英,我抬手看了看表,指针已堪堪划过下午四点。阳光斜斜地打在县公安局灰扑扑的水泥地上,人影被老的老长。 陈大年和公安局的不少干部在田嘉明身后的位置,方才周海英那句“嘉明同志熟悉公安工作,县里要多照顾”的评语,让东洪公安局的干部眼神都复杂起来。 “县长,您看……”田嘉明的声音带着轻快,试探着问。 “你忙你的。”我摆摆手,语气平淡地截断他可能出口的请示,“市里齐市长那边,我还要去碰个头。记住,工作扎扎实实干,把三学工作持续推进下去。” 这话既是说给田嘉明听,也是敲打旁边心思各异的眼神。 转身钻进车里,我立刻拨通了胡晓云的大哥大。听筒里很快传来她利落的声音:“朝阳县长?正陪着齐市长呢,刚出东原地界。” “胡总啊,劳烦跟齐市长说一声,”我语速平稳,听不出波澜,“我们啊在东光公路县界迎他,一起到财政宾馆用个便饭。党校那边晚上安排了课,时间紧,咱们路上细聊。” “行,我跟齐市长汇报。”胡晓云答应得干脆。 黑色桑塔纳卷起一路轻尘,驶向县界。立春后的田野裸露着褐色的胸膛,随着时令的变化,冬小麦也已经逐步返青,远处村落偶有炊烟笔直升起,又被料峭的春风揉碎不见踪迹。潦草的土屋提示指着东洪的穷,是刻在骨子里的底色,不是几场热闹就能轻易洗刷。 五点整,两辆轿车几乎同时抵达约定地点。齐永林那辆市里领导专用的皇冠轿车停在路边,车门推开,齐永林走了下来。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呢子大衣,身形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比上次在东投集团见面时添了几分风尘仆仆的倦意,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看人时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 “齐市长啊,辛苦了!”我迎上去,双手与他相握。他的手干燥而有力,似乎还带着常年伏案留下的薄茧。 “朝阳啊,搞这么正式做什么?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就行。”齐永林笑了笑,语气带着长辈式的随和,目光却在我脸上停了一瞬,仿佛要穿透那层客套。 “您难得来指导工作,县里条件有限,财政宾馆还算清静。”我引着他重新上车,“正好党校晚上开课,您给干部们上上课,鼓鼓劲,也是我们东洪的福气。” 为了迎接这次的培训,财政宾馆已经暂停对外营业,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略显冷清的财政宾馆大院。王琪早已候在门口,脸上堆着的笑容颇为热切,小跑着迎上来:“齐市长,邓县长啊!包厢都安排好了!” 小餐厅里,圆桌上已摆好精致的凉菜。刘志坤和刘进京两位常委作陪。王琪亲自提着茶壶穿梭倒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杨伯君则略显拘谨地跟在王琪身后,递烟、分餐具,动作还带着生涩。 虽然齐永林已经不是在职的市长,但毕竟是市政府的特别顾问,又有县里领导最作陪,财政局局长王琪很是重视,亲自在后厨坐镇。杨伯君与齐永林客套了两句,也就跟着王琪忙前忙后的招呼。 “王局长,你这局长当得,怎么跟服务员抢起活了?”杨伯君看着后厨忙碌的王琪,笑着打趣了一句。 王琪连忙躬身:“哎哟,杨科长啊您说笑了!服务领导,服务发展,就是我们财政工作者的本分!”说着瞥见一个年轻服务员动作稍慢,端汤时汤汁微溅,立刻沉下脸低声呵斥:“动作他妈的小心点!没看见是大领导嘛?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那服务员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汤碗扣翻。 王琪对着杨伯君说道,这些人啊就得骂,你不骂人就管不了人。 胡晓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切入:“县长,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年前我们毕瑞豪,差点让人把供销社的门面房给强占了去,还威胁说不退租金?我就纳闷了,咱们东洪什么时候轮到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搅和了?公安局那个姓陈的干部处理了没有?” 刘志坤倒水的动作僵在半空,和刘进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低头喝茶。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胡晓云这是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事情了。毕瑞豪的事,田嘉明虽然捂得快,但胡晓云和毕瑞豪还是名义上的两口子。 曹伟兵反应极快,立刻接话,语气带着惊讶和郑重:“县长,这事我倒是听下面提过一嘴,性质很恶劣!我回头马上找田嘉明同志了解清楚!必须严肃处理!这可是和咱们县委政府的要求背道而驰!” 胡晓云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不再追问,低头优雅地夹了一筷子菜:“我就随口一问。相信李县长和曹县长,肯定能给咱们企业一个公道。” 齐永林自始至终没看胡晓云,也没看我,只是慢条斯理地剔着一块黄河鲤鱼的细刺。等胡晓云说完,他才放下筷子,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很是平和地扫过全场,声音沉稳而有力:“搞市场经济,讲的是规则,是法治。‘亲’‘清’政商关系,中央三令五申。企业依法经营,政府依法服务,这是底线啊。越了线,无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他没有点名,却字字千钧,为这场小风波定了调子。 党校的夜,比白天更冷。 潘保庆站在礼堂门口,手里攥着一只生了锈的铁皮手电筒,黄色光柱直直射在电工老张踩着的木梯顶端。老张半个身子探在简陋的灯槽里,正费力地拧着新灯管的卡扣,嘴里咬着一圈黑胶布,动作颇为麻利。 “老张!快点!还有二十分钟领导就到了!”潘保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他不停地看表,又不时与看热闹的学员尴尬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潘……潘校长,您别催啊!这老线槽锈死了,不好弄……”老张的声音闷闷地从灯槽里传来,带着无奈。 一群等待上课的学员三五成群地聚着,借着零星几盏白炽灯昏黄的光亮抽烟、闲聊,烟雾在冷空气里凝成白茫茫的一片。抱怨声嗡嗡地响着: “这大冷天的,晚上七点上课,不是折腾人嘛!” “谁说不是呢!县里搞‘三学’,咱们就得上夜校?白天干啥去了?” “哎,今晚是市里的齐市长讲课,这么大领导,跑咱们这穷乡僻壤来,为了倆课时费……” “拉倒吧,还市长?再大的领导,还能给咱发钱?有这功夫不如回家暖和暖和……” 人群里,陈大年和城关镇西街村的支书黄志修凑在一起。黄志修裹紧身上的旧军大衣,压低了嗓子:“大年,向书记那边我确实又递话了,可人家向书记眼皮都没抬,就说上面盯得紧,黄铁柱的事板上钉钉了,办不了!我看……你这钱想花出去,悬!” 陈大年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阴沉,牙关紧咬。他想起田嘉明办公室那冰冷的眼神和摔烟盒的动作,又知道有周海英给田嘉明站台,莫名的胆怯就天的路,似乎也被无形的墙堵死了。 “老黄,那就是钱不够嘛……。”陈大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你说……一万,一万块钱也要递话上去,钱不是问题,咱们要讲感情……” 黄志修知道城关镇最黑的三个人、一个是陈大年,一个是计生办的老聂,另外一个则是工商所的老范。三人私下里被群众骂为没娘生的野种,什么事都是谈钱,这些年不知道在的城关镇捞了多少钱。自己当村支书倒也是喝了不少的汤。 听到一万块钱,黄志修像被烫着一样,猛地拽了一下陈大年的袖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老陈啊,向书记什么身份?能要这么这么多钱?听老哥一句劝,认栽吧!” 陈大年无所谓的道:“哎,钱嘛,就是用来花的,你说我穿着这身皮,兄弟出事我不帮,这,我以后还怎么在城关镇说话?” 黄志修尴尬笑了笑,试探着道:“真要办?” 陈大年说道:“真要办,这镇里啊办事离不开你。咱这钱,就是买个心安理得嘛。” 黄志修抽着烟,勉为其难的说道:“那,我再去试试,先说下,人家不一定收,人家收了,也不一定真办!” 黄志修道:“没事,只要收了,咱在兄弟面前也算不理亏嘛!” 就在这时,两道雪亮的车灯光柱由远及近,像利剑般刺破黑暗,稳稳地停在党校礼堂门口,将门前一片狼藉的施工场面照得纤毫毕现。梯子上的老张被强光一晃,手一哆嗦,差点栽下来。 “来了来了!”潘保庆喘了口粗气,声音都劈了叉,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电筒指挥,“老张!快!就差最后一个了!赶紧亮起来!” 学员们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门口。车门打开,我和齐永林、胡晓云等人先后下车。 就在七点整的前一刻,“啪嗒”一声轻响,紧随其后的是电流通过镇流器特有的嗡鸣。紧接着,整个大礼堂顶棚上,一排排崭新的白色灯管次第亮起!惨白而明亮的光线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驱散了礼堂内积压多年的昏暗和角落里的阴影。桌椅板凳、墙上剥落的标语、甚至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都在这一刻无所遁形。习惯了昏黄的学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 潘保庆长舒一口气,后背的冷汗都快浸透了棉袄。他小跑着迎向走过来的县委主任吕连群,手忙脚乱地用袖子使劲擦了擦主席台正中的桌面,脸上堆满劫后余生般的笑容:“吕主任,您看……还行吧?” 吕连群背着手微微点头,知道潘保年这是要抓住机会表现,笑了笑道:“老潘啊,干的很好!我下来给县长汇报。”说着目光扫过亮如白昼的礼堂,没多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开位置。 我陪着齐永林走上主席台。新灯管的光线明亮得有些晃眼,却也将台下每一张或期待、或疲惫、或带着审视的面孔照得清清楚楚。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在回响。 “同志们,”我走到话筒前,声音透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礼堂,“占用大家休息时间,是因为今晚的课,非常珍贵!我们有幸邀请到了市政府特别顾问、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总经理齐永林同志,专程来为我们东洪县的干部授课!今天晚上的课程是全县四大班子、科级干部和基层干部代表参加,永林同志在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领域经验丰富,见解深刻,机会难得,大家掌声欢迎!” 掌声热烈地响起。齐永林走到台前,微微欠身致意。他目光平和地扫过台下,没有多余的客套,拿起茶杯润了润喉咙,直接切入主题:“同志们啊。接到东洪县委邀请,来给大家讲讲改革开放和企业发展,说实话,我本人也是第一次在党校的讲台上给这么多基层干部讲课。水平有限,讲得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 他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力量。 “改革开放搞了十几年,很多人觉得这个词已经听腻了,听旧了。但它的核心是什么?在我看来,就是两个字:市场。计划经济的老路走不通了,为什么?因为计划管不了千变万化的需求,管不了人的创造性,更管不了效益和效率!市场经济这只看不见的手,才是资源配置最有效的手段。我们东投集团这两年做的事,说白了,就是在研究市场,适应市场,最终去引领市场。” 他端起茶杯,目光变得深邃:“举个例子,平安县的高粱红酒。这酒好不好?好!但为什么在平安县手里就是打不开全面市场?东投接手营销后,我们发现根子在于定位不清。老百姓买酒,图的是面子?是实惠?是身份?还是情怀?不同的人,需求天差地别。我们推出新酿、三年陈、五年陈,价格拉开档次,包装区分档次,服务也区别对待。低端消费者,一方面看价格,但除了价格之外,你要给他足够的尊重和热情,他一样觉得有面子;高端一些的消费者,价格反而不敏感,他要的是品质、是稀缺、是身份的象征。穷人更喜欢被尊重,而富起来的人已经在注重品质,这就是市场细分。” 台下寂静无声,连咳嗽声都消失了。齐永林的分析,剖开了许多人习以为常却从未深思的现象。 “再比如国企。”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很多人觉得国企是铁饭碗,是国家的亲儿子,不会倒。同志们,市场经济不相信眼泪,更不相信出身啊!没有效益,不能适应市场变化,不能提供有竞争力的产品和服务,别说国企,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破产!这不是危言耸听,是正在发生的事实。沿海地区,东北,破产、兼并、重组的国企还少吗?这是经济规律的必然,也是改革的阵痛。税收改革、金融改革、土地流转……这些都将接踵而至。土地,将成为地方政府最重要的财富和税源;房屋,将从遮风避雨的地方,变成可以流通、抵押的资产,变成吸纳社会资金的‘池子’。这些变化,有的已经在发生,有的就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基层干部,如果还抱着老观念,还幻想着旱涝保收,迟早要被时代淘汰!” 两个小时的课程,没有中场休息,深入浅出,鞭辟入里,从市场规律讲到国企危机,从土地价值谈到金融前景。直到他放下话筒,宣布结束时,台下仍是一片寂静,仿佛还沉浸在那宏大而迫近的未来图景中,久久不能回神。 我重新走上台,做了简要总结:“同志们啊,感谢齐市长两个多小时的精彩授课!思想解放不可能一蹴而就,但今晚齐市长为我们推开了一扇窗,让我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也感受到了时代大潮奔涌向前的力量!希望同志们认真消化吸收,把学习成果转化为推动东洪改革发展的强大动力!” 离开党校,返回财政宾馆的路上,车内一片安静。齐永林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窗外,东洪县城稀疏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晕,偶尔闪过一两家门口悬挂的、色彩俗艳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东洪很节约啊,”齐永林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带着的疲惫,“这个点,曹河那边怕是歌舞升平,东原也该华灯初上了。” 车子驶入财政宾馆。王琪显然一直没睡,强打着精神在门厅等候,眼睛熬得有些发红:“齐市长,县长,楼上职工活动室备了茶点,卡拉OK也调试好了,您看……” 齐永林抬手看了看腕表:“十点二十,唱歌就算了。有没有安静点的地方?打几圈牌放松一下?” “有有有!”王琪连忙引路,“活动室里有麻将桌,都准备好了!” 职工活动室装修得颇为舒适,一张崭新的方桌摆在中央。桌上,四个位置前各放着一个未拆封的牛皮纸信封。我和齐永林、胡晓云、曹伟兵依次落座。我拿起面前的信封掂了掂,入手微沉,心知肚明里面是一千元“牌资”。 牌局在哗啦哗啦的洗牌声中开始。齐永林打牌风格和他讲课一样,沉稳中带着犀利,出牌不疾不徐,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卡住下家。 几圈过后,齐永林打出一张“东风”,状似随意地开口:“‘三学办’这块牌子,现在可成了市委的‘黄埔军校’喽。进去镀层金,出来就是不一样。” 他摸了一张牌,指腹在牌面摩挲着,眼皮微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无论是中央、省里还是市里,最重要的处级岗位,永远都是县委书记。朝阳啊,你在东洪干的确实有声有色,你和小曹两个人我看配合默契,要积极行动嘛,想办法一步到位,这对东洪是最有利的,不然三学的活动搞完,你们东洪我看变数还是很大嘛。” 我面上不动声色,伸手碰了齐永林刚打出的那张“东风”,指尖稳定,动作流畅:“碰。”然后才慢悠悠地接话,语气平稳说道:“组织用人,自有其通盘考虑和深远用意。我们在下面,只管把该做的事做好,把分内的责任田种好。守土有责,守土尽责嘛。”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更没有丝毫的惊讶或抗拒。 胡晓云在一旁娴熟地洗着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在我和齐永林之间流转,说道:“市长啊给你说心里话,你在这里打哈哈,你看三学办都是什么人?你们东洪啊下一步不是周海英就是贾彬,要么是丁洪涛。” 齐永林会意一笑,显然对钟毅走后,平安干部将逐渐失去话语权有更深的认识,毕竟以前时候,财贸系统的干部是在市里很有话语权。淡然说道:“这都很正常!” 县公安局家属院的小路上,路灯昏暗。田嘉明和政委万金勇并肩走着,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空气清冷,带着早春特有的泥土微腥气息。 一天的喧嚣过后,此刻的安静显得有些沉重。 田嘉明双手插在衣兜里,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侧过头,声音低沉地打破了沉寂:“老万……有个事,想跟你张个口。” 万金勇脚步未停,嗯了一声:“说。”他了解田嘉明,能让他这么难以启齿的,不会是小事。 田嘉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周转两万块钱,应个急。最多年底,我按银行利息还你。” 万金勇的脚步顿住了,转过头,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了然:“借钱?两万?老田,这可不是小数。家里出事了?” 田嘉明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声音更低了些:“不是家里……是……跟海英那边,合伙弄那个家电专卖部,得凑个份子。他那边都安排好了,地方也定了,供销社那边也谈妥了。我这边……不能空着手。” 他说得含糊,但万金勇瞬间就明白了。周海英的站台不是白站的,这份“合伙”,是投名状,也是绑在一条船上的绳索。田嘉明这个位置,小金库的钱不是不能动,但风险太大。他这是走投无路,才找到自己这个搭班子的搭档。 万金勇眉头拧紧了,心里翻腾着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田嘉明以为他会拒绝。 “唉……”万金勇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老田啊,你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他抬头看了看深邃的夜空,“我这点家底,你是知道的。老伴儿身体不好,孩子等着结婚……这两万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是我棺材本的整数了。” 田嘉明身体微微一震,脸上露出愧疚:“老万,不方便嘛就算了。” 万金勇摆摆手,打断他:“行了,别说了。搭班子时间不长,你田嘉明虽然有时候冲动了点,但干业务也是这几届最有魄力的……。钱,我想办法给你凑。明天……最迟后天,给你。” “老万!”田嘉明的声音有些发哽,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万金勇的肩膀,“啥也不说了!这份情,我记一辈子!利息……” “打住!”万金勇打断他,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亲兄弟明算账,这话我懂。利息按银行走,一分不能少。但我可告诉你田嘉明,这是我棺材本!你要是给我整没了,我死了都得找你念叨去!” 田嘉明重重点头,声音斩钉截铁:“放心!年底!连本带利,一分不少!” 正月十四,是培训班的最后一天。县委党校的大礼堂气氛与齐永林讲课那晚截然不同。当主持人刘志坤宣布下一位讲课人是坤豪公司总经理毕瑞豪时,台下出现了一阵低低的、压抑不住的骚动。 交头接耳声嗡嗡响起: “怎么是他?” “一个私企老板,也配给咱们上课?” “就是,卖化肥的,能讲出什么花来?” “嘘……小声点,没看市县电视台的摄像机都架着吗……” 毕瑞豪穿着一身崭新的灰色西装,打着条纹领带,走上讲台。面对台下众多质疑、审视甚至带着点轻蔑的目光,他显得有些紧张,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声音之中带着微颤: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大家好。我叫毕瑞豪。站在这儿,说实话,腿肚子有点转筋。在座的各位,都是我毕瑞豪平时想见都难见到的领导。今天让我来讲课,实在是赶鸭子上架。我就……就说说我自己这些年摸爬滚打的一点经历和教训吧。” 他顿了顿,似乎稳了稳心神:“我以前是市计委工作,后来下海创办坤豪公司,在大家眼里可能就是个卖化肥的。没错,我们就是从卖化肥起家的。最开始,也就是个皮包公司,租间小门脸,雇两三个人。那时候,啥都敢干,也……确实卖过假货。” 他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更大的议论声,不少人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但假货和真货,区别在哪儿?”毕瑞豪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坦率,“就一个——税票!含不含税!真货价格高,贵在哪?贵就贵在税上!我们那时候卖假货,说白了,就是钻了税收的空子,打的就是价格差!可这路,走不通啊!工商查,农业局罚,坤豪差点就死在这条歪路上!” 他环视台下,目光扫过那些议论纷纷的面孔:“后来,政策变了。国家鼓励个体私营经济发展,出台了好多扶持政策。一个‘小波浪’,落到我们这种小公司头上,那就是滔天的洪水!我们咬着牙,把以前那些歪门邪道都断了,老老实实注册公司,建账目,交税!靠着政策红利和一点点信誉积累,才慢慢站稳脚跟,才有了资格进工业区建厂。现在回头想想,能活下来,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是时代!是政策!没有改革开放这股洪流,我毕瑞豪算个啥?屁都不是!”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渐渐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激昂:“政策就是最大的靠山!一个红头文件下来,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一个部门的态度,能让你畅通无阻,也能让你寸步难行!我们民营企业,说白了,就是在机关夹缝里求生存。公安机关、税务机关、工商机关……哪一尊佛拜不到,哪一炷香烧不到,都可能万劫不复!发展不容易,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再难,也得往前走!因为这是时代给的路!” 礼堂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的议论声都消失了。台下的干部们,无论之前带着何种目光,此刻都陷入了沉思。毕瑞豪这番话,没有高深的理论,却血淋淋地撕开了基层的实一面,道出了许多人心照不宣却从未宣之于口的现实。市县电视台的摄像机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刻的寂静。 毕瑞豪讲完,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我讲完了,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各位领导批评。谢谢大家。”他走下讲台,后背的西装似乎已被汗水浸湿。 我走上台,站定。目光扫过台下沉默的众人,扫过那亮得刺眼的摄像机镜头,最后落在略显局促的毕瑞豪身上。 “同志们啊,刚才毕瑞豪同志讲的话,或许不那么悦耳,不那么符合某些场合的‘规矩’。但我说,这才是真话!是掏心窝子的话!改革开放不是请客吃饭,发展面临新挑战,我们需要的是什么?是粉饰太平、你好我好?还是直面问题、刮骨疗毒?” 我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咱们东洪要发展,要真正闯出一条路子,就需要这种直面矛盾的勇气!需要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毕瑞豪同志的经历告诉我们,政商关系不是喊出来的口号,是扎扎实实干出来的!优化投资环境,需要我们每一个部门、每一位干部,转变观念,放下身段,真心实意为企业服务,为发展铺路!今天毕瑞豪同志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进步!这种敢于讲真话、道实情的作风,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正月十五,元宵节。月华如水银泻地,将市委家属院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 客厅里,饭菜的香气还未散尽。邓叔叔靠在旧沙发的扶手上,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清茶,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何阿姨正收拾着碗筷,嘴里轻声埋怨:“老邓啊,让你别喝那杯酒,偏不听!自己血糖高不知道?” 她拿起一瓶饮料看了看,递给旁边的晓阳,“晓阳,这瓶过期了,给你爸喝。” 邓叔叔没接话,只是乐呵呵地逗弄着晓阳怀里粉雕玉琢的岂露。岂露咿咿呀呀地抓着他一根手指,咯咯直笑。 张叔抿了口茶,看着邓牧为感慨:“还是你在东原那会儿精神头足啊!怎么一调省城,反倒……” 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到了。 何阿姨擦着手走过来,接口道:“老张、老李啊,荣华富贵添毛病,艰难困苦长本事!老话没说错。日子舒坦了,有些毛病它就自己找上门来了。都是吃饱了撑的!你们啊,可都是也发福了。” 邓叔叔笑着摇摇头,没反驳。张叔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飘忽:“是啊,日子是好了。可有时候,看着现在的发展,我这脑子啊,有点跟不上趟喽……真想早点退休,回老家种地。” 李叔放下酒杯,打趣道:“老张,这话可不对!你可是市里‘三学’活动领导小组的挂名组长!还得抓紧学,跟上形势!” 张叔只是笑,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笑容里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深邃。 送走客人,客厅里安静下来。邓叔叔抱着岂露坐在沙发上,示意我和晓阳也坐下。 “爸,妈,最近都挺好的?”晓阳挨着母亲坐下,抢先开口,语气轻快,“朝阳在东洪干得挺顺,市委于书记对他的工作评价很高啊!说不定努努力,下一步能再进一步,直接党政一肩挑呢!”晓阳说完,就给邓叔叔捏起了胳膊。 何阿姨道:“党政一肩挑了?你看你爸党政一肩挑,累的我看够呛。” 何阿姨拿起那瓶过期的饮料看了看,最终还是放在了一边。她转向我,目光温和,说道:“朝阳啊,晓阳的话,有干劲是好事。但我和你爸活了大半辈子,有句话想跟你念叨念叨。” 何阿姨道:你现在是县长,晓阳是副秘书长,老邓在省局,这位置已经不低了。当官,是为了办事;可办事,不能只是为了当官。这能在自己的位置上站稳脚跟,踏踏实实办几件让老百姓念好的事,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懂得厚德载物,要沉得住气,别总想着出头冒尖。”她抬头望了望窗外那轮明月,“你看那月亮,过了十五,再亮也是下坡路了。不过走下坡路不要紧,要紧的是心气不能散。沉下去,它还会圆。懂吗?” 晓阳撇撇嘴,带着年轻人的不服气:“妈,您这话有点悲观了!今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呢!再说了,朝阳才多大?正是干事业的时候!” 何阿姨看向晓阳,眼神里有慈爱,也有过来人的通透:“数你懂得多了?还十六圆?等你们啊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就懂了。这人世间的起落浮沉,很多时候啊,都逃不过一个命数,也拗不过大势。” 邓叔叔目光转向我,带着询问,“晓阳刚才说田嘉明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公安那边,现在是不是有点复杂啊?” 接着又沉声道:“公安队伍特殊,面对的复杂局面多,压力也大。当这个局长,光有菩萨心肠不行,还得有霹雳手段。老好人,干不了这活。但分寸火候,更要拿捏得当。太刚易折。” 我斟酌着词句,把公安局的事和周海英为田嘉明站台事情简要说了说。 晓阳道:“就是不知道新的县委书记来了,田嘉明站那边!” 何阿姨听完,沉默片刻,缓缓道:“都很正常,不过是人心嘛,有啥想不明白的,想不明白就往利益上面想。再说了,敌人中立,那是客观上在帮你;朋友中立,那多半是害你了,或者有难处帮不了你。公安局的业务我不懂,但我看不复杂,就是利益嘛。” 阿姨目光扫过我和晓阳,最后落在邓叔叔身上,“你们看,朝阳现在什么都知道,这就很好,你要做到心中有数你就掌握了主动,当一把手嘛,是要容人,你容不了人,大家也容不了你。明天我们就把岂露带走了,你们两个在这里都低调点。” 邓叔叔点头道:“低调,还要务实,现在一些风气啊,很不好,有些过了!” 邓叔叔没有明说,我倒是听出了不同滋味。 正月十六,立春已过半月。清晨的风拂过脸庞,已没有了那刺骨的寒意,带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湿润芬芳,还有若有若无的青草气息。田野里,勤快的老农已扛着锄头下地,在返青的冬小麦田垄间仔细查看着墒情,偶尔弯下腰,拨弄一下刚钻出地皮的嫩绿草芽。大地在苏醒。 车子驶入东洪县委大院,我径直走向办公室。刚坐下,副县长黄修国就拿着笔记本敲门进来了,脸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朴实笑容,也掩不住一丝焦虑。 “县长,您看这小麦套种西瓜的事……”黄修国摊开笔记本,“农技站那边选了三个试点乡,种子、地膜都联系好了。就是……”他搓了搓手,“您最近为了交通、城建、财政的事,跑市里跑省里,腿都跑细了。这农业口……也不能光靠我们几个在下面吆喝啊。您看……能不能也抽空,帮咱们到上面农口部门跑跑?要点项目,要点扶持?农业增产,农民增收,不也是咱‘四大工程’里的硬任务嘛!” 我理解黄修国的压力。农业是东洪的根基,也是在农业上出了丑,百万亩吨粮田造假,让县里十分被动,是要打个翻身仗。 魏昌全已经主持农业局党组的工作,我和魏昌全倒是熟悉,没有必要瞻前顾后,就就道:“我联系下吧”! 拿起电话,自报家门之后。就听到魏昌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朝阳啊!我正想找你呢!这次伟正书记去你们那里调研,三学办要求我们也要领会调研精神,正好啊,你们东洪是产粮大县,根基厚实!我打算到东洪来学习啊。顺便啊,咱们市农业发展公司年前统一采购调配,进了一批农药和化肥,数量不小,质量绝对可靠!春耕在即啊,正是用肥用药的时候,你看……你们东洪是不是也帮市里分担点压力?这可是关系到全市春耕生产保障的大局啊!” 第 1152章 魏昌全强行摊牌,田嘉明知道真相 话筒里,魏昌全的声音亲切之中带着一熟稔:“朝阳啊,市农资总公司年前统一调配储备的这批春耕物资,数量不小,质量那是绝对靠得住的。市里考虑春耕生产是当前头等大事,要确保供应稳定,你们东洪是农业大县,产粮重镇,理应带头承担起这份责任,帮市里分担分担压力嘛。这也是支持全市春耕大局嘛。” 我握着听筒,目光扫向办公桌对面的黄修国。黄修国从马关乡就是抓农业和水利起家,对业务熟悉,这个时候的老黄正把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色急切,双手交叉在胸前,不停地做出拒绝的手势,无声地表达着强烈的反对。 “魏书记啊,”我对着话筒,语气平稳,斟酌着词句,“您对东洪农业的关心和支持,我和县里的同志们都非常感谢啊。支持全市大局,东洪责无旁贷。不过,现在毕竟是市场经济了嘛,咱们这农民兄弟种地也要算成本账。农资采购这块,县农资公司和基层供销社自主经营的权限越来越大,我这个县长啊,也不能拍着胸脯就给他们定任务、压库存啊。具体怎么操作,得让市场说话,让基层的同志根据实际情况灵活掌握。您看是不是这个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魏昌全的声音依旧平和,但语气多了份坚持:“朝阳啊,市场要讲,大局更要顾嘛。定丰县的做法很好啊,就是交公粮的时候必须配套买农资回去,不然就不给排队发号……。这样,朝阳,我也不在电话里跟你多掰扯了。我要东洪县啊学习你们的“三学”活动,顺便啊检查啊一下春耕,这些都是标准动作,晚上啊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市里对东洪的发展,特别是农业这块,一向是优先支持的,不会让你们吃亏。具体怎么落实,咱们当面沟通,总能找到个平衡点。” “行,魏书记,您都这么说了,我肯定尽快安排时间过去向您当面汇报思想,也学习学习市农业局的先进经验。”我痛快地答应下来。官场上的话,点到为止,硬顶不是办法,虚与委蛇才是常态。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安静下来。黄修国立刻探过身子,眉头紧锁:“县长,千万不能松这个口啊!市农资总公司的货,我清楚得很!同样的尿素、复合肥,标号看着一样,价格硬是比市场上的价高出将近10%!说是统一采购、质量保证、储备成本,说白了就是层层加码!县农资公司同志,年前跟我诉苦诉了半个钟头,说他们库里现在还压着一批前年的高价肥,就是市里硬压下来的,现在都他妈结块了!群众啊是只认价格,货比三家,现在渠道也多了,谁愿意多掏这个冤枉钱?进了他们的货,卖不动就全砸在手里了,流动资金都压死!农资公司现在背着贷款,就指着开春这波回血呢,哪敢再背这个大包袱?”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敲了敲。县农资公司在我到任后进行了重组,县政府办一位踏实肯干的中年科长被派去当了一把手,就是想盘活这个涉农服务的平台。现在确实经不起折腾。 “所以啊,老黄啊,不是我不想去魏书记那里烧香,”我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是他那庙门太高,想烧柱高香,也得掂量掂量咱们兜里的香火钱够不够分量,别香没烧成,反把自己给燎着了。农资这块,牵一发动全身,关系到全县春耕生产,关系到农资公司的死活,也关系到农民的切身利益,你看我也是为难的不行嘛。” 黄修国连连点头:“县长您看得透彻!到时候我来顶这个魏昌全,反正我也是到点的干部了,我又不怕得罪人。” 这时,秘书杨伯君敲门进来提醒:“县长,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去城关镇看春耕备耕了,冯局长他们都在楼下等着了。” “好吧,老黄,咱们这就走。”我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呢子大衣穿上。黄修国也赶紧起身。 出了门,两辆沾满泥点的桑塔纳已在等候。我和黄修国坐进前车,县农业局长冯国斌、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和镇长朱峰上了后车。车子发动,驶出县委大院,汇入初春略显繁忙的县城街道。 车内,杨伯君打开了收音机,调到东原人民广播电台。新闻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今日上午深入市财政局、计划委员会、经贸委等市直机关,检查指导‘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活动开展情况。在听取汇报后,于伟正书记指出,部分单位对‘三学’活动思想认识高度不够,存在走过场、搞形式主义倾向;学习成果转化运用不足,未能紧密结合本部门职能职责,拿出切实可行的创新举措推动工作;要求各单位‘一把手’切实负起政治责任,迅速整改,务求实效……” 新闻里点了财政局和经贸委几个单位的名,语气严肃。黄修国坐在后座,低声嘟囔了一句:“啧,动真格的了……,广播里点名,还是第一次啊。” 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三学”活动自上而下,压力层层传导,东洪虽然动作快,但真要做到实处、做出成效,避免被上面点名批评,也绝非易事。 新闻播报结束,接着是一段节奏欢快的广告音乐:“……东原牌收音机,声音嘹亮,经久耐用,国营东原无线电厂荣誉出品……” 声音有些刺耳。 “伯君,声音调小一些吧。”我轻声说。 杨伯君连忙调频,一阵沙沙声后,传来了曹河县广播电台的声音:“……副市长、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同志昨日深入我县机械厂、纺织厂、面粉厂等骨干国有企业,现场指导‘三学’活动。郑红旗同志指出,深入开展‘三学’活动,是破解曹河县国有企业改革发展困境的必由之路和关键抓手。全县所有国有企业必须深刻领会南巡讲话精神实质,彻底解放思想,破除‘等靠要’观念,勇于在管理体制、经营机制、产品创新上大胆探索,敢于‘断腕求生’,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推进改革……” 郑红旗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坚定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郑市长魄力不小啊。”黄修国在后座感慨了一句。 我笑了笑:“这是我的老领导啊,在曹河是大刀阔斧的准备搞国有企业改革啊!” 说了几句之后,我心里却在盘算。曹河县国企问题积重难返,郑红旗这次是下了狠心要动大手术,动静怕是不会小。这对东洪也是个警示,东洪虽然国有企业体量小,包袱轻但改革的任务依然艰巨,不然92年年底扎帐,亏损的企业就必须要进行处置了,到时候必定和曹河一样,引发不小的社会问题。 听了不久又是龙投集团家电部的广告,杨伯君又调了一下,临平县广播电台的新闻传入耳中:“……市委‘三学’活动指导组组长周海英同志今日莅临我县检查指导工作。县委书记吴香梅、县委副书记、县长张云飞陪同检查。在听取县委专题汇报后,周海英组长对临平县‘三学’活动前期开展情况表示肯定,但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临平县部分领导干部存在思想认识‘上热中温下冷’现象,学习深度不够,结合实际不紧,特别是未能有效将学习成果转化为解决本县产业结构单一、发展后劲不足等深层次矛盾的思路和举措,要求临平县委县政府深刻反思,迎头赶上……” 广播里,周海英的声音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批评意味。 黄修国侧过身,低声道:“这位周组长,刚恢复工作没多久,在广播里公开这样点一个县委县政府的名,做法……挺少见的。” 我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看着建筑越来越少,冬小麦越来越多,心里的思路马上开阔了一些。吴香梅和方建勇,能在东原政坛立足,很大程度上仰仗其父辈方信在省政协的影响。如今方信退休,钟毅书记也退居二线,吴香梅的日子自然不如从前好过。周海英此举,未必不是看准了这点,借“三学”敲打,背后或许还有更深的水。这些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不足为外人道。官场沉浮,起起落落,本就是常态。 车子驶离城区,进入城关镇地界。道路两旁的田野逐渐开阔,冬小麦的麦苗在春风中舒展着略显枯黄的叶片,远远望去,像铺着一层黄绿色的绒毯。几场去冬今春的瑞雪,显然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宝贵的墒情。 车子在一片地势较高的麦田边停下。我们一行人走下桑塔纳,田间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城关镇西街村的支书黄志修和几个村干部早已在地头等候。 冯国斌蹲下身,仔细查看墒情和麦苗长势,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捻了捻,又拨开麦苗看根部。“墒情确实不错,”他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对我和黄志修说,“县长啊,年前那几场雪是下到根上了。不过苗情看着还是有点弱,分蘖不足。现在返青期,肥水管理要跟上。” 黄志修忙问:“冯局长,您看现在能浇水追肥不?” 冯国斌摇摇头,指着远处略显阴沉的天际:“不行啊。气象预报说后天开始有股较强冷空气下来,气温要降。现在浇大水,地温降得快,麦苗容易受冻害。特别是弱苗,更扛不住。等这股寒潮过去,等个两三天,气温稳定回升了,到了3度以上再小水缓浇返青水,配合着追点氮肥。记住啊,千万别大水漫灌!这地现在看着湿,下面冻土层还没完全化透,大水一冲,容易沤根,那就麻烦大了。” “哎,明白明白!小水缓浇,不漫灌!”黄志修连连点头,对身边一个年轻村干部交代,“记下来,回去马上在大喇叭上通知各家各户!” 我站在田埂上,听着冯国斌专业细致的讲解。在农业生产上,我是个外行,深知外行指挥内行的危害。所以,多看,多听,少说。我指着旁边一块规划出来的田地问:“这块就是准备套种西瓜的试验田?” “是啊,县长!”黄志修赶紧回答,“按县里和冯局的规划,选的都是沙性土、光照好的好地块。种子和地膜都联系好了,就等节气到了下种。” “好,”我点点头,“这是新尝试,技术指导一定要跟上,多跟咱们农技站的同志沟通。成功了,就是给乡亲们增收趟出一条新路。” 向建民表态道:“县长放心吧,我们现在是两手抓,一手抓三学活动,一手抓生产啊。” 离开城关镇,两辆车又颠簸着驶向马关乡。平水河水库的修建工地,远远就能看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巨大的工地上,简易的工棚区已经搭建起来,冒着袅袅炊烟。几口大锅支在露天的河堤旁边,几个大爷正忙碌着准备午饭。工地各处,鲜红的横幅迎风招展:“深入开展‘三学’活动,争当水库建设排头兵!”、“学讲话、鼓干劲,确保汛期前完成主体工程!”、“发扬艰苦奋斗精神,建设东洪利民工程!” 马关乡党委书记林晓松,恰好在人事冻结前解决了正科级待遇,此刻干劲十足,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县长!黄县长!各位领导啊,你们比预想的到了晚些,群众已经准备吃饭了!” 县水利局局长韩冰指着工地的核心区域汇报:“县长,目前进展顺利。东投集团资金保障非常到位,工程款都是按时拨付。咱们县里统筹了人力投入,大家干劲很足,特别是配套的水厂和管网铺设工程,已经全面铺开啊。按照这个进度,只要天气配合,汛期前完成主体基础工程的目标,是有把握实现的。”平原地带修水库,技术难度相对小,核心就是拼人力和投入。 林晓松在一旁补充道:“县长,我们乡党委研究,打算趁热打铁,在参与工程建设的义务工队伍里也开展‘三学’活动宣讲!激发大家的干劲和主人翁精神!您看……” 我微微皱了下眉。林晓松的积极性值得肯定,但政治敏感性有些过头了。“晓松同志啊,‘三学’活动方案里明确了学习范围是党员、干部和职工。义务出工的群众,主要是感谢他们的奉献精神,保障好他们的生活,确保施工安全。学习活动不宜擅自扩大范围,更不宜搞形式主义。把精力集中到保障工程顺利推进上来,这就是最大的讲政治,就是践行‘三学’精神最好的体现。” 黄修国也适时插话:“对,可以在工地上架两个高音喇叭,放放广播,播报点时事新闻和施工安全注意事项,让群众在劳动间隙了解国家大事,也增强安全意识,这就挺好。” 林晓松脸上的兴奋劲儿褪去一些,显得有些尴尬,连忙点头:“是是是,县长和黄县长的指示很及时!我明白了,我们马上调整,确保精力不分散!” 副乡长李亚男也在现场,她穿着朴素,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显得很干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县长,还有个情况想反映一下。现在‘三学’要求的学习任务确实很重,党员干部白天忙工作、忙工程,晚上还得集中学习、抄笔记,精力实在有点跟不上。能不能……” 我理解基层干部的辛苦,尤其是像基层这样的情况就道。“亚男同志啊,你反映的情况我知道了。学习关键在入脑入心,不在抄了多少笔记、开了多少次会。县里会研究,要求各级党委和各支部注重学习实效,采取灵活多样的方式,比如结合具体工作研讨、案例分析,避免形式主义,减轻不必要的负担。总的原则是,学习是为了更好地推动工作,不能因为学习影响了正常工作开展,更不能搞成负担。” 临近中午,几辆车离开喧闹的工地,准备返回马关乡政府。恰逢马关乡大集,通往乡政府的道路两旁挤满了赶集的群众和各种摊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路旁的小饭馆里也坐满了人,不少是辛苦了一上午、改善伙食的出义务工的乡亲。车子行驶缓慢。前面带路的乡政府车辆遇到人流拥堵,司机习惯性地按响了喇叭,尖锐的笛声引来路边不少群众侧目,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几辆“官车”。 我立刻对前座的杨伯君说:“告诉前面,不要按喇叭!慢慢开!” 杨伯君赶紧摇下车窗,探出头大声招呼前面的车停下,然后跑过去通知了林晓松。林晓松一脸懊恼,连连点头道歉。 到了乡政府大院,林晓松又要引我们去会议室:“县长,我们乡‘三学’活动的阶段性总结和下一步计划材料都准备好了,请您审阅指导……” 我摆摆手,打断他:“会议室就不去了。你们把精力用在刀刃上,把平水河水库这项县里的头号工程保障好、协调好,不出安全事故,按期推进,这就是最实在的成绩,比写几份汇报材料好啊。饭就在你们食堂简单吃点,吃完我们还得赶回县里。” 食堂的饭菜很朴素,但热乎干净。匆匆用过午饭,我们便驱车返回县城。 回到县委大院办公室,我处理了几份积压的文件。刚端起茶杯想歇口气,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接通知后是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打来的。 “李大县长,没打扰你吧?”吴香梅的声音带着笑意,透着一股熟络。毕竟在平安县安平乡,她是书记,我是乡长,搭过班子。 “香梅书记,您好您好!刚下乡回来。您指示!”我笑着回应。 “指示可不敢当!你们是先进典型,我们是要来取经的!”吴香梅语气轻松,“听说你们东洪的‘三学’活动搞得风生水起,特别是公安局那块,周组长说成了全市的标杆!我们临平可是挨了批啊,压力很大啊!这不,市委‘三学办’要求我们组织党政班子来你们这儿学习先进经验呢!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过来好好学学?” 我心里明白,这种学习久了之后就成了请客吃饭了。我客套道:“香梅书记您太谦虚了!我们就是按市里部署要求,按部就班抓落实,哪有什么先进经验值得学习?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还有很多不足要改进。” “哎,朝阳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吴香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们东洪这一搞,可是把全市的学习标准都拉高了,让我们这些兄弟县有点措手不及啊!这门槛抬上去了,我们要是跟不上,年底考核脸上可不好看喽!再说了,这次可是指导组周组长亲自点将,要求我们来的,不来学习取经,恐怕下次通报批评的名单里,我们临平,包括平安都得榜上有名。友福那边估计也快给你打电话了!” 她的话里带着的酸涩和无奈。我听着,心里也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曾几何时,临平、平安这些县,在东原市委书记钟毅主政时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梯队,风光无限。如今新书记于伟正上任,大力推动“三学”,周海英借势而起,评价标准似乎也在悄然变化。这种“一朝天子一朝臣”带来的微妙变化,身处其中,感受尤深。我深知被通报批评的滋味,东洪过去也没少经历。 “香梅书记言重了啊。这样,这活动啊才搞了几天嘛,那里有什么经验,这样,我们梳理一下,立刻向您汇报。您看需要哪方面的材料,我们提前准备,绝不让临平的同志们空手而回。具体时间,让两边的办公室对接!”我诚恳地回应。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就等你们消息!”吴香梅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一些。 放下电话,我揉了揉眉心。官场上的迎来送往、学习交流,也是重要的政治任务和人情世故,不走动倒是显得孤傲了,走动多了就是高调了。 与此同时,东洪县公安局局长办公室内,气氛却颇为热络。田嘉明正热情地接待着两位特殊的客人:王曌和商晨光。王曌如今是龙投集团名义上的掌舵人,商晨光则是周海英最信任的助理。两人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即将在供销社黄金位置开设的“龙投家电专卖部”。 “田书记啊,海英哥这次能重回体制,还进了‘三学办’指导组,担任组长,真是太好了!”王曌笑容明媚,言语间满是钦佩,“以他的能力和人脉,再加上这个位置,以后对我们龙投在东原的发展,肯定能提供更大的支持和便利!” 商晨光也笑着附和:“是啊,田书记。周总一直说您在东洪公安这块干得扎实,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以后咱们都是合作伙伴了,互相帮衬,前景广阔啊!” 田嘉明脸上堆着笑,心中却有杆秤。他对周海英的能量自然清楚,但更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器重”背后必有代价,心里十分忐忑要出多少钱,不觉得有些心里发紧,超过两万,这买卖是干不成了。 他打着哈哈:“周组长嘛能力出众,也深得领导信任,回到关键岗位是众望所归!专卖部的事,地方已经腾出来了,手续也走得差不多了,你们啊放心!” 商晨光熟练地递上一支烟,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神秘:“田书记,不瞒您说,这家电生意,看着不起眼,利润空间可是大得很!做好了,;这利润翻个两三倍都不稀奇。” “哦?这么高?”田嘉明是真的有点惊讶。他虽然知道家电紧俏,但具体利润并不清楚。 商晨光接过话头,:“具体举例吧,就拿日本进口的21寸彩电来说,咱们有特殊渠道,到手价也就六千块左右。放到店里,标价一万九千八,抢着要!日本产的东方双狮手表,国内商店卖一百二,咱们拿货六十。还有那种双喇叭的三洋收录机,进价八百,卖一千一,一台稳稳当当三百块利润!东原地区近千万人,市场大得很!东洪啊有一百万人,这专卖部一开张,保守估计,一年卖个几千台收音机、几百台彩电收录机,您算算这是多大流水?多大利润?” 田嘉明问:“能有这么大利润,我听以前平安县供销社的老赵说,家电利润最多20%嘛!” 商晨光抽了口烟,十分随意的道:“正规渠道不行,咱们走私嘛!” 田嘉明的心猛地一跳,商晨光那句轻飘飘的“走私”像根冰锥扎进他耳朵里。他原本以为周海英挣大钱,靠的是他父亲周鸿基秘书长在省里和市里的关系网,是那种台面下心照不宣的“资源运作”。他万万没想到,周海英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敢直接碰走私!金额大了,这可是吃牢犯的买卖! 这一瞬间,田嘉明突然就全明白了。为什么周海英对他这个小小的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如此“器重”?而帮助自己牵线搭桥的孙汉已经失势一般,为什么愿意把他拉进这个“家电专卖部”的局里?根本不是因为他田嘉明有多大本事,纯粹是看中了他身上这层皮——公安局局长的身份!有了这层身份,东洪走私的货谁敢查?就算查,风声也能第一时间透出来!他田嘉明,就是周海英在东洪县走私链条上最需要的那把“保护伞”! 什么提携?什么重用?娘的,全是利用!赤裸裸的利用!田嘉明只觉得一阵发冷,后背瞬间就湿透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抽屉锁,那里面还躺着准备入股的两万块钱。现在想来,这两万块在周海英走私家电的滔天利润面前,简直像个笑话!走私几台彩电的利润,恐怕就远超这个数了!自己还巴巴地凑份子! 这种事情能合伙,这一时之间他想起了陈大年,那个因为不知收敛而被自己亲手收拾的下属。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走私?这可是重罪!一旦事发,自己这个公安局一把手,会不会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羊!周海英有他老子罩着,或许能脱身,自己呢?绝对死路一条! 田嘉明强作镇定地问:“走……走私?商总,这……这可是犯法的啊!这钱……有命挣也得有命花啊!”他紧紧盯着商晨光,想着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安慰。 商晨光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田书记,您多虑了嘛!‘走私’那是外行人不懂行的说法。咱们的货,到了咱们手里,早就洗得干干净净了!手续齐全,正规的贸易发票、完税证明,一样不少!保证经得起查!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你懂的”暗示:“田叔啊,思想保守了!周总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咱们搞几台加点罢了,人家卖汽车的,不也是这么玩的?大家心照不宣罢了。咱们这叫‘合理利用规则’。” 田嘉明看着商晨光笃定的眼神,又看了一眼王曌,听着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心里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但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他试探着问:“那……这个合作,需要我这边出多少钱?” 王曌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接口道:“田书记,您这话就见外了。您帮我们拿下了供销社这个黄金地段,已经是帮了天大的忙了!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资源!您啊,就是我们这个专卖部最大的股东!哪还需要您再掏钱?以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有钱一起赚!” 田嘉明看着王曌和商晨光脸上真诚的笑容,心里挣扎了片刻。拒绝?周海英的能量他清楚,得罪不起。而且,巨大的利益就在眼前。接受?风险依然存在,但似乎被他们描绘得可控……最终,对权力和财富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和疑虑。 田嘉明点了点头:“王总啊、商总客气了。既然周组长和二位都说了没问题,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对了嘛!”商晨光非常老练的一笑,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田书记啊是爽快人!走,咱们去看看咱们未来的‘聚宝盆’!” 两辆轿车——田嘉明的桑塔纳和王曌的皇冠,一前一后停在了供销社门前的十字路口。这里确实是东洪县城最繁华的地段,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王曌和商晨光下车后,环顾四周,脸上都露出满意的神色。 跟着他们下车的,还有一位穿着朴素、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王曌请来的风水先生。田嘉明看着这位“大师”一下车就左顾右盼,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低头掐指,嘴里念念有词,心里只觉得好笑又荒谬。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 王曌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提醒道:“田书记,您别笑。做大买卖的,没有不信这个的。东投集团的齐总,办公室里还供着关公像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那风水先生绕着供销社门面房走了几圈,又站在十字路口中央,闭目感受了片刻。几分钟后,他睁开眼,指着门口右侧一根电线杆说:“此处煞气冲门,需用黄色油漆,从下往上刷三尺三寸,以土德化解。”又指着门左侧的空地:“这个地方啊放三个大水缸,倒扣为山,正放为海,取‘山海镇’之意,也可以聚财纳福,化解路口冲煞。” 王曌听得连连点头,一脸信服。田嘉明实在忍不住,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对风水先生说:“老先生,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打击假冒伪劣啊,坑蒙拐骗,您这套……可别撞枪口上啊。” 王曌赶紧打圆场:“田书记说笑了!老神仙别介意,田书记是跟您开玩笑呢。” 那风水先生倒也不恼,只是抬眼仔细看了看田嘉明的面相,又瞥了一眼他习惯性叉开双腿站立的姿势,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商晨光好奇地问:“老神仙,您摇头是什么意思?田书记的面相……” 风水先生背着手,慢悠悠地说:“这位同志不信,说了也无益。天机不可轻泄啊。” 这时,毕瑞豪也赶到了。到了商场里面,找了位置坐下,商晨光代表个人与毕瑞豪签订了坤豪农资公司租用供销社门面房的转让协议。王曌拿出一个装着两万块钱现金的信封递给毕瑞豪:“毕总,一点心意,算是补偿。” 毕瑞豪哪里敢收,连连摆手:“王总太客气了!能跟龙投集团合作,是我的荣幸嘛!这钱我不能要!我马上安排人清场,保证不耽误专卖部开业!”他知道龙投集团背后是周海英,自己惹不起,只求赶紧脱身。 田嘉明暗道这毕瑞豪还真是会当老板,两万块钱说不要就不要。 双方约定,坤豪公司立刻清退租用的房屋,龙投集团东洪家电专卖部,将在二月二“龙抬头”这个传统吉日正式开业。 临近出门,王曌还是把信封留了下来。 回程的路上,王曌坐在皇冠车里,忍不住问风水先生:“老神仙,刚才您对着田书记笑,又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田书记是无心之举,冒犯了您,可别往心里去啊。” 商晨光如今跟着周海英,大小人物见多了,在任何人的面前都已经是收放自如,就说道:“老神仙啊,田书记可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伙伴,您得指点指点啊。” 风水先生闭目养神片刻,才缓缓开口:“此人姓田,站姿如‘八’,‘八’在‘田’内,是个‘困’字。再加上我观他印堂隐有晦暗,山根(鼻梁)略有断裂之相,虽眼下有几分气运,但根基不稳,恐有牢狱之灾啊。”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信与不信,全在个人。这位同志自己都不信,强行化解也是徒劳。此乃命数,无解。我看长则三年,短则一年,必有此劫。” 王曌听得心头一紧,还想再问化解之法。风水先生只是摇头:“命该如此,强求不得。” 开车的商晨光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心里觉得这老神棍纯粹是胡说八道,跟着周海英干还能有牢狱之灾,这老家伙不懂政治啊。但看王曌一脸凝重,想到周海英和王曌都对此深信不疑,也只能附和着夸了一句:“老神仙还是别介意,别介意,您给化解化解,化解化解!” 第1153章 岳省长东洪调研,魏昌全主动上门 在送风水先生回家的汽车上,商晨光平稳地驾驶着那辆黑色皇冠轿车。车厢内一片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后排的风水老先生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在供销社门口指点江山耗费了不少心神。 商晨光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老先生,回想起他摇头说“不能干预太多因果”时的神情,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他当过兵,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对这套玄之又玄的东西向来敬而远之。他不明白,像周海英、齐永林这样在商海政坛都算得上呼风唤雨的人物,为何会对一个看风水的如此笃信不疑。自己刚才请老先生出面化解化解,老先生是置若罔闻,似乎也是从心里看不上他这个司机一般。 车子最终停在一处略显破败的院落前。几块半身高的简易木板钉在一起勉强算作是门,小院院墙低矮,院墙是下半截砖、上半截土坯垒成的,在县城边缘地带并不少见,但院内却收拾得异常整洁。王曌推门下车,从精致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恭敬地递给老先生:“老先生,今天辛苦您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老先生没有推辞,坦然接过,笑了笑道:“王总客气了。”他转身欲进院门,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来:“方才所言,并非虚妄啊。那位姓田的同志,若想避开劫数,唯有离开东洪一途。此地于他,已成困局。” 说完,便推门而入,随着执拗一声关上了木门,也没有打招呼,就自顾自的进了院门。 王曌站在原地,望着那扇关上的旧木门,也是很好奇的打量着院子。 商晨光也下了车,走到她身边,看着那破旧的院落,忍不住低声嘟囔:“曌姐,这老先生……真有那么大本事?住这地方?” 王曌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也是很显复杂:“东投集团的齐永林,非常信任他啊。有什么事,都要让他看一看,据说老齐家的祖坟,都是这老头给调的,上次老齐才平安落地。所以海英啊也很信他。至于本事……这东西,信则有吧。听说他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就算修了房子,以后也是被人吃绝户,不如这样清净。” 商晨光给王曌拉开车门,王曌一边上车一边说:“干他们这行的,讲究个‘五弊三缺’,或许这就是他的‘缺’吧,走吧,回迎宾楼。” 车子重新启动,驶离这片略显偏僻的角落。商晨光握着方向盘,忍不住又问:“曌啊,您真信老先生说的?田书记他……” 王曌靠在椅背上,脱掉了鞋,放平了些座位,高档轿车的舒适性过滤掉了路上的颠簸,王曌很是放松的道:“信不信的,重要吗?周哥看重田嘉明在东洪公安的位置,我们按周哥的意思办就是了。老先生的话,就当是个提醒,多留个心眼总没错。至于化解……强求不得,看田嘉明自己的造化吧。”她心里其实也有一丝疑虑,觉得这老先生或许是因为田嘉明出言不逊才故意危言耸听。 商晨光不再多问,车子驶离那处僻静的院落,重新汇入县城略显冷清的街道。车内依旧安静,只有引擎声和轮胎压过路面的细微声响。商晨光专注地握着方向盘,目光平视前方。 王曌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微微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眼神有些飘忽。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卸下了某种在人前强撑的疲惫。她很自然的伸出手,指尖先是轻轻搭在商晨光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手背上,感受着他手背皮肤下温热的力量感和清晰的骨节。 商晨光并未抽回手,只是用余光快速瞥了她一眼。王曌没有说话,只是牵引着他的右手,慢慢从方向盘上移开,然后轻轻地、带着力度,按在了自己柔软的小腹上。她的手掌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引导着他的手掌,隔着质料上乘的羊绒衫,缓慢地、带着些许按压力道地揉动。 商晨光的手很快在她的引导下放松下来,指腹感受着王曌小腹的温热与柔软,掌心贴合着那细微的起伏。他依旧目视前方,稳健地控制着车辆,但呼吸似乎比刚才深沉了些许。 自从接触王曌之后,他知道,自从罗腾龙出事之后,王曌肩上的压力巨大,身心时常处于一种紧绷状态,偶尔会像这样,需要一些肢体上的接触和安抚来寻求片刻的松弛与慰藉。两人在长久的近距离接触和相互依靠中,也难以抗拒这种复杂情感与生理需求的悄然滋生。两人之间这种秘而不宣的亲近,早已超越了普通的老板与司机关系。 王曌闭着眼,感受着小腹处传来的温热和恰到好处的按压力度,她另一只手抬起来,无声地解开了羊绒衫最下面的两颗扣子,让他的手掌能更直接地贴合在衬衣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觉得有些闷热。商晨光的手心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和柔软的曲线,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按摩的力道更沉了一些。 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暧昧而紧张的寂静。只有彼此逐渐同步的呼吸声和手掌与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当车子驶入东原市区,街道逐渐变得繁华,行人车辆增多。商晨光的目光扫过后视镜,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在一个红灯前稳稳停下车,他低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快到迎宾楼了。” 王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缓缓松开手,商晨光也顺势将手收回,重新稳稳握住方向盘。王曌迅速而熟练地将解开的扣子重新系好,整理了一下衣襟和略显凌乱的发丝,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疏离。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在距离迎宾楼还有一个路口、相对僻静的地方,商晨光缓缓将车靠边停下。王曌没有任何犹豫,迅速打开车门下车,随即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临时调整了一下座位。 商晨光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已然端坐在后排,神情自若,仿佛刚才前座那短暂旖旎的插曲从未发生过。他重新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向迎宾楼。 他们都清楚,这段关系必须隐藏在最深的暗处。周海英绝不会允许自己核心圈子里如此亲近的两个人发生超越工作之外的联系。一旦察觉,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祝福,而是必然的拆分,甚至更严厉的处置。这种隐秘的紧张感,却也是让枯燥压抑的生活里多了一份紧张与刺激。 晚上没什么安排,我回到家。推开家门,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晓阳正挽着袖子在卫生间洗衣服,新买的洗衣机嗡嗡作响。听到动静,晓阳探出头,看了看墙上的挂表,脸上露出略显吃惊的笑容:“三傻子,回来啦?今天是真早。” “嗯,今天没安排。”我换上拖鞋,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了晓阳一下。晓阳身上带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让人心安。 两人一起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把晾干的衣服叠好。这算是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也是忙碌工作后难得的共同“锻炼”。忙完,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新闻联播。 “对了,”晓阳走上前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些许,对我说,“林雪调动的事,今天组织部艳红部长那边给了回话,被‘三学办’把档案退回来了。” 我有些意外:“退回来了?理由呢?不是说跟班学习吗?” 晓阳叹了口气:“理由很含糊,就说‘三学办’现在人手已经饱和,暂时不需要借调人员了。不过我侧面打听了一下,好像……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说平安县出来的干部,暂时……不宜借用。”她声音压低了些,“我估计,还是跟钟书记退了,伟正书记那边……有关系。” 我沉默地点点头。平安县是钟毅书记起家的地方,也是于伟正书记上任后重点“梳理”的区域之一。林雪是平安县干部,她丈夫周卫华又在市检察院反贪局工作,身份也十分敏感。这种微妙时刻,“三学办”这种核心机构,自然要避嫌。看来,伟正书记对干部“出身”的考量,比预想的还要细致。 夜色渐深,初春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但已经不在刺骨,我和晓阳吃过晚饭,习惯性地走出市委家属院,在市委大院外的马路上散步。 市委大院与家属院原本一体,后来中间修了条马路,便分成了两处。抬头望去,市委办公大楼八层灯火通明,人影在窗户上晃动,显得格外忙碌。 “看,‘三学办’又在加班了。”晓阳挽着我的胳膊,轻声说道。 我点点头,心中感慨:“是啊,这就是一把手的意志。伟正书记一句话,全市都得动起来,干部就得挑灯夜战。今天一个想法,明天就能变成文件,后天就得见成效。权力这东西,运作起来真是高效。” 晓阳深以为然:“谁说不是呢。现在看,东洪县委书记的位置,丁洪涛的可能性很大。爸那边也说,是在倾向他。” “丁洪涛……这个名字都要磨出老茧了。”我沉吟道,“他在市里根基深,能力也有。平安县县长呢?有风声吗?” “平安县县长还没定论,”晓阳分析道,“但‘三学办’那几个组长,位置太关键了。贾彬以前是组织部副部长,资历够,这次在‘三学办’干得出色的话,说实话直接接任县委书记的可能性不小。留在市委的话,市委办主任的位置也有可能。不过,这几个组长,背景都不简单,跟于书记关系也近。” 我们边走边聊,路上行人稀少。晓阳忽然想起:“对了,周卫华那边,关于林雪调动的事,我没把话说死。” 我自然明白晓阳考虑问题很是周全:“嗯,谨慎点好。那你的想法是?等一等!” “还是放在市政府系统稳妥,”晓阳思路清晰,“市政府办综合二科,给王瑞凤副市长写材料。这个位置接触核心工作,锻炼人,而且相对低调。不过,得先问问林雪本人的意愿,毕竟工作强度大,她们小两口要是近期有要孩子的打算,可能不合适。” “有道理,”我赞同道,“这事你把握分寸。以前钟书记在的时候,跟学武部长打个招呼就行,现在……李部长也谨慎多了。” “是啊,”晓阳轻叹一声,“时移世易。现在安排人,要看时机了,只要瑞风市长点了头,我看问题不大。” 第二天一早,司机谢白山开着桑塔纳,载着我驶出东原市区,返回东洪。车子刚上东光公路不久,速度还没提起来,大哥大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市委秘书长郭志远。 “朝阳县长,你现在在那里啊?”郭志远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沉稳。 “郭秘书长,刚出市区,在东光公路上。” “我算着时间啊就差不多,你啊立刻调头回来,”郭志远语气不容置疑,“于书记昨天从省里回来,今天一大早才说要马上见你,具体什么事书记没说。” “好,我立刻返回。”我放下电话,对谢白山说,“白山,调头,回市委。” 谢白山麻利地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嘴里念叨着:“幸好走得晚,这要是开到东洪再回来,可就耽误事了。东光公路修好后,跑起来是快。” 再次回到市委大院,郭志远已在办公室等候。他脸上的笑容带着温和,引着我往里走:“朝阳同志,辛苦了。于书记昨天去省里汇报工作,一回来就点名要见你。具体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你进去就知道了。” 我跟着他走进那间宽敞肃穆的书记办公室。于伟正书记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低头看着一份材料,眉头微锁。他示意我在对面的沙发坐下。然后吩咐道:“把市长和瑞风请过来。” “朝阳同志,坐。”于伟正抬起头看向我道:“昨天我去省里,向道方书记和几位分管省长汇报了咱们市‘三学’活动的进展,也提到了你们东洪的做法和成效。”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泰民省长和分管农业的岳峰副省长,对你上次汇报中提出的粮食购销‘同价’问题非常关注。岳峰同志是咱们东原的老领导了,对家乡感情很深,他决定下周亲自带队,到东洪县进行专题调研。” 我心里一动,岳峰副省长要来?这可是大事! “伟正书记,我们一定全力做好准备工作!”我立刻表态。 “嗯,”于伟正点点头,准备好是应该的,但汇报要有重点,有亮点。” 很快,市长张庆合和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走了进来。郭志远也跟了进来,在于伟正的示意下坐在一旁。 于伟正环视众人,声音沉稳,像叙述一件普通工作一般说道:“岳峰同志啊下周调研东原,点名要去东洪县,这是省委省政府对我们工作的重视,也是对东洪的关心。今天把大家叫来,就是布置任务。” 在交代了背景之后,于伟正书记说道:我看眼下有几个工作要做好准备,结合岳峰同志的讲话我谈几点。第一啊,”他看向我和张庆合,“东洪要认真总结李泰峰担任县委书记期间,在‘百万亩吨粮田’建设数据上弄虚作假的深刻教训!李泰峰已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移送司法。这个反面教材,在汇报中要讲清楚,讲透彻!市里的部分由庆合同志负责,东洪县的部分由朝阳同志负责。要实事求是,不回避问题,更要体现我们汲取教训、改进工作的决心!” “第二,”他目光转向我,“关于粮食购销‘同价’的问题。朝阳同志上次谈的思路很好,平价粮价格过低小麦才一毛多一斤,议价粮价格五毛左右,差价四五倍,群众意见大,管理成本高,中间漏洞多。这次岳峰同志来,就是要深入了解这个问题的现状、成因和可能的解决方案。朝阳同志,你要准备详细的汇报材料,把基层的真实情况、群众的呼声、面临的困难,都原原本本反映上去。” 他看向张庆合:“庆合同志,你是老市长,站位要高一些。要从全省粮食安全、财政负担、农民增收、市场机制等角度,思考这个问题。平价粮是政府兜底,但价格倒挂,财政补贴压力巨大,长此以往难以为继。粮食市场化改革是大势所趋,但怎么改?步子怎么迈?风险如何控?这些问题,我们要有思考,有建议。到时候,你代表市委市政府做综合汇报。” 张庆合微微颔首,声音平和而有力:“伟正书记考虑得很周全。粮食问题牵一发动全身啊。我看汇报时,既要讲清现状和困难,也要站在全省角度,思考改革的路径和可能带来的影响,比如对城市下岗职工的保障问题。我会组织力量深入研究。” 于伟正满意地点点头:“好!庆合同志把握得很准。志远同志,”他转向郭志远,“你牵头,立即组织一个精干的写作班子,市委政研室、市政府研究室、农委、粮食局、农业局都要抽调骨干参与,尽快拿出一个高质量的综合性汇报材料。材料要突出‘三学’活动引领下,我们发现问题、研究问题、寻求解决问题之道的实践过程。接待方案也要尽快拟定,岳峰同志是东原人,老领导,情况熟悉,感情深厚,接待要体现尊重、热情、务实、节俭。” 郭志远立刻应道:“是,书记!我马上落实!” “瑞凤同志,”于伟正看向王瑞凤,“你协助庆合同志,做好相关协调工作。特别是涉及财政、农业政策衔接的部分。” “好的,书记。”王瑞凤简洁应道。 交代结束,从于伟正办公室出来,我心中既有压力,也感到一种被重视的责任感。岳峰副省长的调研,对东洪既是机遇,也是考验。 我特意去了张市长的办公室,向他请教汇报的要点。张叔放下手中的文件,语重心长地说:“朝阳啊,跟省领导汇报,关键在‘实’字。粮食价格双轨制的问题,积弊已久,矛盾突出啊。你要把东洪的实际情况,特别是基层粮站、种粮农民、城镇消费者的真实反映,都如实地、有数据支撑地汇报上去。困难和问题要讲透,但不要一味诉苦。至于如何解决,那是省委省政府站在更高层面考虑的事情。我们基层的任务,就是把真实情况反映上去,为上级决策提供依据。切记,不要为了迎合而夸大或缩小问题,实事求是是最大的政治。” 张市长的一席话,让我心里有了方向,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离开张市长办公室,我又去了王瑞凤副市长的办公室。王市长正在批阅文件,见我进来,放下笔:“朝阳同志,坐。岳省长要来,东洪又要忙一阵子了。” “是啊,王市长,”我坐下说道,“压力不小,但也倍感动力。我们一定以‘三学’活动为引领,把这次调研作为推动东洪工作的契机。” 王瑞凤点点头:“嗯,“三学”嘛,我看点到为止吧,岳省长是抓业务的,没必要讲那么多务虚的工作,有这个认识就好。上次你提到的那个洗衣粉厂项目,进展如何了?” 我简要汇报了项目的前期准备和招商意向:“……我们正在积极对接,希望能引进先进设备和技术,打造一个高效的新型日化企业,也能带动县里就业。” 王瑞凤认真听着,说道:“想法是好的。平安县也有个洗衣粉厂,效益一般,污染问题群众反映比较大。你们新上项目,环保一定要考虑,技术要先进,市场要找准。只要能创造税收,解决就业,符合环保要求,市里是支持的。现在很多单位不注重环保,我看以后这个是个大问题,反正你们呢要把前期工作做扎实,避免半途而废或者留下后遗症。” “谢谢王市长指导,我们一定注意!”我诚恳地说。 离开王市长办公室,看看时间还早,我想起焦杨。自从她借调过来,虽然偶尔也通个电话,焦杨与我通报下情况,但还没去看过她。我步行上了八楼。 八楼的气氛与楼下截然不同,走廊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声、讨论声、打字机的啪啪声交织在一起,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墙壁上贴满了“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解放思想、锐意改革”等红色标语。我找到挂着“综合协调组(办公室)”牌子的房间,推门进去。 只见焦杨正歪着头,用肩膀夹着话筒,一手飞快地记录着,一手还在翻找桌上的文件。“……材料必须今天下班前报过来!市里等着要汇总!……对,格式按上次发的模板,数据要准确,案例要典型!……好,抓紧!”她语速极快,很是干练。 放下电话,她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下头发:“县长?您怎么来了?快请坐!”她连忙起身给我倒水。 “给于书记汇报工作,顺路过来看看你。”我环顾这间不大的办公室,堆满了文件和材料,“怎么样?工作强度很大吧?” 焦杨把水杯递给我,苦笑道:“何止是大,简直是连轴转。每天材料如山,电话不断,各种协调会、汇报会排得满满的。不过,”她话锋一转,眼中闪着光,“确实锻炼人!接触的都是全市层面的信息和政策,视野开阔了很多。 我说道:“能者多劳嘛,现在外面都说,‘三学办’是培养干部的‘黄埔军校’呢。” 我又笑道:“在伟正书记眼皮底下工作,机会难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正在努力适应,”焦杨认真地说,“县长,有件事我得提醒您。上次周海英组长带队去东洪检查,回来后在内部汇报会上,对东洪特别是公安局的工作,特别是田嘉明同志,评价很高。我在于书记对面,我感觉于书记在笔记本上记下了田嘉明的名字。现在‘三学办’的几个考核组,下去检查时掌握的情况,汇报材料,都是于书记考察干部的重要参考。您那边,一定要重视这些考核组干部的意见,他们在书记面前的话语权不小。” 我心中一凛,知道伟正书记也是通过这种方式看各地对三学的态度和成效,我点点头:“焦杨。这个信息很重要。你在上面,也要多留心,有什么动向及时沟通。” 我们又聊了聊县里“三学”活动的进展和岳峰副省长调研的准备情况。半个多小时后,我看时间不早,便约了一起午饭。 中午,我和晓阳约了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也叫上了焦杨,在市委大院附近一家味道不错的家常菜馆简单吃了午饭。 方建勇看起来身心俱疲,他身兼市政府秘书长和财政局长两职,担子太重。 “唉,分身乏术啊,”方建勇揉着腰,“秘书长这摊子事就够喝一壶了,财政局那边更是千头万绪。伟正书记对财政工作抓得紧,要求高,压力太大了。我看啊,这财政局长,得赶紧物色人选了,不然真要累垮了。” 晓阳宽慰道:“方秘书长,您是老财政了,在供销社就管业务,经验丰富,能者多劳嘛。现在‘三学办’的领导也在,”她笑着指指焦杨,“焦组长可是代表市委在监督我们工作呢。” 焦杨连忙摆手:“晓阳秘书长说笑了,我就是个临时帮忙的,哪敢监督领导。” 饭后,晓阳抢着结了账。送我上车时,她低声说:“伟正书记前几天去财政局调研,对方秘书长的工作不太满意,批了几句,说他‘三学’活动没抓实。财政局长位置太关键,书记肯定想用自己信得过的人。方秘书长……怕是干不长久了。” 我点点头,官场上的事,往往如此。车子驶离市区,一路向东洪疾驰。 回到东洪县委大院,刚与副县长黄修国交流完岳峰副省长即将来调研的初步安排,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是市农业局党组副书记魏昌全。 “朝阳县长,没打扰你吧?我人已经到东洪了。”魏昌全的声音带着笑意。 “昌全书记啊?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亲自去接您!我要批评我们农业局的同志啊,这么大事都不汇报。” “嗨,不用那么麻烦,也不要批评冯局长,我是临时过来的。这不是听说岳省长要来嘛,主管副省长又兼任厅长来,我不能当过糊涂干部啊。”魏昌全爽朗地说,“确实是临时起意,知道岳省长要来东洪调研农业,我这个农业局长,总得提前来摸摸情况,打打前站嘛。” 考虑到农业项目资金还得仰仗市局支持,我放下电话,对黄修国说:“老黄,市农业局昌全书记来了,我们正好去迎一下。” 我快步走到县委大院里的小广场。不一会儿,魏昌全的桑塔纳开了进来。我迎上去,热情握手:“昌全书记啊,欢迎欢迎!一路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魏昌全笑着,“朝阳县长太客气了,还亲自出来。” 寒暄几句,我将魏昌全请到办公室。落座后,魏昌全开门见山:“朝阳啊,岳省长这次来,重点看农业,特别是粮食问题。东洪是农业大县,担子不轻啊。我这次来,就是想实地看看,听听你们的困难和需求,市局这边也好提前做些准备,看能在哪些方面提供支持。” 我心中了然,这是要主动给项目的前奏,但也确实是机会。我叹了口气,语气诚恳:“昌全书记,不瞒您说,东洪农业大而不强,历史欠账多。粮食生产稳是稳,但效益低,农民增收难。农田水利设施老化,抗灾能力弱;农业技术推广体系不健全;产业化程度低,缺少带动……问题一大堆啊。这次岳省长来,我们压力很大,迫切需要市局在项目、资金、技术上给予大力支持!” 魏昌全听着,频频点头,脸上露出理解的神情:“怎么我一来,全是困难。不过啊支持县区发展,是我们农业局义不容辞的责任。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为难的神情,“市里也有市里的难处。今年春耕在即,市农资总公司那边,年前统一调配储备的那批农药化肥,数量不小,质量绝对可靠。市里考虑春耕生产是头等大事,要确保供应稳定,希望你们东洪作为农业大县,能带头承担起这份责任,帮市里分担分担库存压力。这样市里也才好支持你们,我也好给班子里的同志做工作嘛。” 第1154 章 魏昌全批评农业局,于伟正成立城管局 正月十七日下午,我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早春带着凉意的风卷着些许的沙尘吹进来,桌上摊开的东洪县春耕备耕情况汇报材料被吹得哗啦作响。窗外花园里月季花枝桠还是光秃秃的,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萧索。 黄修国并没有把魏昌全当成多大个领导,而是一手夹着烟一手关窗户说道:“这沙尘暴来的真不是时候,这过年才几天就就他娘的漫天黄沙的!” 黄修国是从乡镇党委书记直接上来的,与群众打交道时间久了,就有了基层干部的特点,说起话来声音大,偶尔还带着脏字。 市农业局党组副书记魏昌全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端着杨伯君刚泡的热茶。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和煦笑容,看起来也是个青年才俊的模样。 “朝阳县长啊,”魏昌全放下茶杯,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春耕在即,农时不等人啊。市农资总公司年前统一调配储备的那批农药化肥,数量不小,你们县长放心啊,,质量绝对可靠,都是正规大厂出来的好货。于书记在全是“三学”动员大会上讲,要把三学活动啊与业务工作结合起来,两手抓两手硬,这也是市里农业局啊为了落实“三学活动”,结合咱们全市春耕的形势,做出的组织决策,抓生产是头等大事,要确保农资供应稳定,希望咱们东洪啊作为农业大县,能带头承担起这份责任,帮市里分担分担库存压力。这也是为全省农业一盘棋考虑嘛。” 我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烟雾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魏昌全这话,看似商量,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分量。市农资总公司那批货的价格,比市场价高出近一成,这在精打细算的农民眼里,就是实打实的负担。东洪县农资公司那点流动资金,经不起折腾。 “昌全书记啊,”我吐出一口烟,语气平和,“您关心东洪农业,我们非常感激。支持市里工作,东洪责无旁贷。不过现在毕竟是市场经济了嘛,农资采购这块,县农资公司和基层供销社自主经营的权限越来越大,我这个县长啊,还是这个意见,得让市场说话,让基层的同志根据农民的实际需求和承受能力来灵活掌握。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黄修国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如今县级层面的不少领导,为了贴合改革开放的形势,已经都换上了西装,但黄修国还是我行我素。他穿着蓝色中山装,袖口看起来都磨得起了毛边。这位在基层农业战线干了大半辈子的老同志,向来以耿直敢言著称。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声音不大,却带着基层干部的朴实与实在。 “魏书记,我老黄是个粗人,说话直,您别见怪。同样的尿素,同样的复合肥,标号看着一样,市农资总公司那批货,价格硬是比市场上流通的货高出将近10%!群众种地不容易,一分一厘都要扣半天的手指头。您说质量可靠,这我们信。可群众认的是粮本上的数字,是兜里的钱!现在群众买农药买化肥的渠道多了,谁愿意多掏这个冤枉钱?我们县农资公司库里还压着前年市里硬压下来的高价肥呢,到现在都没卖完,都结块了!公司背着贷款,就指着开春这波回血周转呢,哪敢再背这个大包袱?强行压下去,卖不动,最后烂在库里,损失的是国家财产,寒的是农民的心啊!” 我知道黄修国说话直,但没想到在魏昌全面前这么直。看着两人都有些尴尬,我拿起水杯挡着脸,怕更加尴尬。 魏昌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着内心的不悦:“老黄同志啊,话不能这么说。市里统一调配,考虑的是大局,是稳定。价格高一点,那也是因为储备成本、运输损耗都在里面。再说了,质量有保障,用着放心,这不也是为群众负责吗?同样的价格比质量,同样的质量比服务嘛!咱们定丰县、包括滨城县、曹河县,都安排了进货嘛。” 黄修国摇摇头,毫不退让:“魏书记,群众现在只认价格!质量再好,服务再周到,价格高出一大截,群众就不买账!我们基层啊天天跟农民打交道,太清楚他们的想法了。除非降价,降到跟市场价持平,甚至略低一点,体现点政策关怀,县农资公司和供销社才敢放心大胆地采购,群众也才愿意接受。不然,强行摊派下去,肯定砸在我们农资公司手里,这个没二话!” 办公室里的气氛比刚才还要尴尬,。魏昌全自然清楚黄修国说的是实情,但市农资总公司那批货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降价谈何容易?他沉默了几秒,目光转向我,想着施压。 “朝阳县长,你看……这事总得有个说法。东洪县的情况我理解,但市里的困难也希望你们能体谅。农时不等人啊,岳峰副省长还是农业厅长马上就要来调研了,要是看到春耕物资供应出了问题,我们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啊。” 魏昌全把“岳峰副省长调研”这块牌子抬了出来。我掐灭烟头,知道魏昌全代表的是上级部门,东洪作为农业大县不能直接得罪农业局。我语气诚恳而带着商量的余地:“昌全书记,岳省长来调研,是对我们东洪农业的关心和重视,也是对我们工作的鞭策。东洪底子薄,困难多,特别需要市局的大力支持。您看这样行不行,市农资总公司那边,能不能再协调协调,适当下调一下价格?哪怕象征性地降一点,我们也好给基层的同志做工作,给群众一个交代。同时呢,”我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引导,“东洪县今年计划在几个试点乡推广小麦套种西瓜,这是调整农业结构、增加农民收入的新尝试。我们非常需要市局在项目、资金和技术上的支持,特别是建设高标准示范田这块。要是能在岳省长调研时,把咱们这个套种示范点作为亮点汇报上去,既展示了东洪落实农业政策、勇于创新的决心,也体现了咱们市局对我们工作的有力指导和支持,您看是不是一举两得?” 魏昌全靠在沙发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他如今以党组副书记身份主持市农业局工作,自然渴望在分管副省长兼农业厅长岳峰面前拿出些成绩。不需要多亮眼,领导就多说几句话,自己下一步扶正都是没有问题。东洪县的西瓜已经有了一些名气,如果东洪县主动提出的这个套种西瓜示范点,如果能搞成,确实是个不错的政绩抓手。至于农资价格……他权衡着利弊。强行压货,东洪抵触情绪大,万一真闹出点动静,在岳省长调研时捅出来,那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适当让步,换取东洪在示范点项目上的配合,似乎更划算。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指着黄修国说:“朝阳县长啊,你这个分管县长,可真是块硬骨头!一点面子都不给市局留啊!”他摇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好吧,农资价格的事,我回去再跟农资总公司那边沟通一下,争取给你们一个更合理的价格。不过,你们也得给我保证,春耕物资供应绝对不能出问题!不从市里面进化肥,出了问题,可是没人兜底啊。吨粮田的教训还是很深刻的。至于套种西瓜示范点的事,你们尽快拿出详细方案报上来,资金和技术支持,市局优先考虑!” 黄修国厚着脸笑道:“昌全书记啊,您别优先了,下周岳省长就来了,您再优先优先,省长就回去了。” 与魏昌全敲定了项目之后,我和刘志坤、黄修国没顾上歇口气,立刻按照约定,陪同他前往县公安局和县农业局调研“三学”活动开展情况。 车子先驶入县公安局大院。田嘉明和政委万金勇早已带着几名党委委员在办公楼前等候。田嘉明一身笔挺的警服,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精神抖擞。 万金勇不解的的道:“这市农业局来咱们公安局,这还是第一次啊。” 田嘉明拍了拍万金勇的肩膀道:“老万啊,来了就是关心嘛!” 看到魏昌全下车,几人迎接上前,热情地握手:“魏书记!欢迎您莅临指导工作!” 魏昌全脸上重新挂上亲切的笑容,用力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嘉明同志,精神头不错嘛!现在全市啊都知道你们公安局的‘三学’活动搞得有声有色,成了全市的标杆,我今天可是专门来取经学习的!” 一行人走进布置一新的会议室。田嘉明亲自汇报,声音洪亮,条理清晰,从组织领导、学习安排、查摆问题到整改落实、推动工作,讲得头头是道,重点突出了“春季治安集中整治行动”的战果,特别是成功侦破台商王建广财物被盗案,挽回恶劣影响。汇报材料颇为详实,学习笔记整齐规范,会场气氛庄重热烈。 魏昌全听得频频点头,脸上满是赞许:“好!非常好!嘉明同志啊,你们公安局党委政治站位高,行动迅速,措施有力,成效显著!特别是将‘三学’活动与公安业务紧密结合,以维护稳定、打击犯罪的实际成果检验学习成效,这种做法非常有说服力!值得在全市农业系统推广!朝阳县长啊,”他转向我,“东洪县公安局在你们县委政府的带领下,确实是一支能打硬仗、作风过硬的队伍!有这样一支队伍保驾护航,东洪的发展环境就有保障了!” 田嘉明脸上红光更盛,连声谦虚:“魏书记过奖了啊!没有农业局的领导,我们连饭都吃不饱,农业系统啊才是我们学习的标杆嘛。” 离开公安局时,魏昌全还特意拉着田嘉明的手,又勉励了几句,显得格外亲厚。 待魏昌全上车之后,田嘉明看着我道:“县长啊,今天都是来的第三波领导了,可不敢再安排了!” 刘志坤解释道:“县长啊,是临平县三学办的同志和定丰县委宣传部的同志来学习经验,我阿没敢打扰您啊。” 万金勇道:“今天临平县是来踩点,说是下一步他们县委领导要过来。” 三学工作是市委重点抓的工作,我知道公开场合自然不能讲与三学精神不相符的话。我摆了摆手说道:“不要耽误工作。” 当车子驶入县农业局所在的略显陈旧的小院时,气氛陡然一变。农业局长冯国斌带着几名副局长和股室负责人在门口迎接,脸上带着紧张和忐忑。会议室里虽然也挂了标语,摆了材料,但比起公安局的“高规格”,明显逊色不少。冯国斌的汇报也显得中规中矩,缺乏亮点,重点汇报了春耕备耕的技术服务和农资保障工作,对“三学”活动如何结合农业实际、破解发展难题,谈得比较空泛。 魏昌全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笔,打断了冯国斌的汇报,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 “国斌同志啊,你们农业局这个‘三学’活动,搞的是什么名堂?啊?汇报材料写得倒是不少,笔记本也抄得挺厚,但全是空话套话!学了什么?收获了什么?解决了什么问题?推动了多少工作?我看是一笔糊涂账!春耕备耕、暖棚试点、农资管管理是市农业局的重点工作,这个西瓜种植啊是你们东洪县自己当前的头等大事,你们就满足于搞搞技术服务、喊喊保障口号?思想解放在哪里?观念转变在哪里?推动农业结构调整、促进咱们群众增收的创新举措在哪里?跟公安局比起来,你们这个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啊!” 他越说语气越重,手指在桌面上敲得咚咚响:“‘三学’活动不是让你们抄笔记、开大会、喊口号!是要真正触动思想,解决问题,推动工作!你们农业局作为全县农业发展的主管部门,肩负着重要责任!这种浮在面上、流于形式的学习,怎么能适应新形势下农业发展的要求?怎么能服务好东洪的农业农村工作大局?我看你们局党委的思想认识就很有问题!”说罢转头看向我道:“朝阳县长啊,我就越俎代庖多插几句,咱们县农业局必须深刻反思,立即整改!学习计划重新制定,学习重点要聚焦到解决实际问题上!同志们,岳峰省长要来,很有可能到农业局嘛,到时候伟正书记跟着一起下来,咱们这个态度?丢脸的不止是你们县局,还有你们县委政府和我们市局。下次我再来看,要是还是老样子,我看你们这个班子,就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魏昌全担任过市委书记秘书,理论的高度自然是有的。说起话来咄咄逼人,连我都听得觉得魏昌全这无名之火有些骨头了,目的自然是因为县里没有买农资的事,但拿三学办的事情发难县农业局,属实也有些掉份了。冯国斌和几位副局长被训得面红耳赤,连连点头称是,表示一定深刻反思,坚决整改。 离开农业局时,魏昌全的脸色依旧阴沉。我和黄修国、刘志坤将他送到车前。临上车前,魏昌全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表情,对我说道:“朝阳县长,县农业局与啊按说是不该我管党的建设,但是你知道啊我这个人啊眼里不装沙子,实在是忍不了啊。农业是东洪的根基,这块工作还得你多操心啊。岳省长调研在即,时间紧,任务重,该抓的要抓紧,该管的要管到位。”接着看向冯国斌道:“冯局长啊,我这个人说话直,但都是好心。” “魏书记放心,我们一定抓紧落实。” 看着魏昌全的车子驶远,黄修国站在我身边,望着农业局那栋灰扑扑的二层办公楼,低声叹了口气:“唉,老冯他们也不容易。农业口事多钱少,压力大。不过魏书记今天这火……发得有点邪性,有些指桑骂槐嘛。”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魏昌全在农业局发的火,与其说是对工作不满,不如说是对东洪县在农资采购上不买账的一种情绪宣泄,顺带敲打一下我这个县长。他最后那句“该抓的要抓紧,该管的要管到位”,更是意味深长。 回到办公室,已是傍晚。沙尘也停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桌面上都还是有一层淡淡的灰尘,看着已经紧闭的窗户,我心里暗道:“窗户关的再演,也免不了世俗洪流见缝插针。魏昌全的“支持”带着条件,周海英在“三学办”给田嘉明撑了腰,毕瑞豪的坤豪农资公司背后是胡晓云……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我对阿姨所说的低调二字又有了不同的滋味。 时间又过了两天,东原市大街小巷的墙壁上,新刷的“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标语在早春的阳光下格外醒目,覆盖了部分尚未褪尽的旧年画痕迹。寒潮的尾巴似乎终于要溜走了,空气里那股刺骨的凛冽缓和了不少,风卷起的尘土也少了些。 市委大院八楼,这个原本相对清静的楼层,如今成了市委“三学”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的驻地。因为市委领导们主要在七楼办公,这里私下里被戏称为“坐在领导头上的人”。 指导组组长周海英刚开完一个冗长的阶段总结会,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深处却跳跃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在龙投集团自己是董事长,但是坐在了这市委大院的八楼向外看去,似乎有了一种权倾东原的满足感,自己的父亲就是这片土地的一把手,父辈的荣光足以让他这个前地委书记的儿子在这片土地上到哪都带着自信。在讲了指导组的工作之后, 他整了整西装领带,步履沉稳地走向位于七楼的市政协主席唐瑞林的办公室。 唐瑞林,这位刚过五十岁不久便从市委副书记转任市政协主席的老领导,曾是周海英父亲周鸿基秘书长在东原地委时期的得力助手。他对周海英的感情颇为复杂,既有对老领导后辈的关照,也夹杂着一丝对自己政治生涯过早进入“二线”的失落与不甘。这种失落,让他对周海英这个“商而优则仕”的年轻人,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亲近,也多了几分借其势力寻求慰藉的期待。 看到周海英推门进来,唐瑞林立刻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扭了扭腰说道:“海英来了?快坐快坐!我可是在七楼啊都听到了你讲话的声音啊。”他亲自给周海英泡了杯热茶,动作透着一种长辈般的熟稔。 周海英接过茶杯,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汇报工作的姿态:“唐叔叔啊,刚开完‘三学办’的周例会。这不,一散会就想着来向您汇报一下进展。” 唐瑞林笑了笑,算了算了,我这个老干部啊,就不搞“三学”了,这不,市政协三学动员会的讲话,我都还没来及看。今天上午伟正已经批评我了,说我们政协动作太慢,不学习跟不上时代了。 周海英也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自然知道是不能在唐瑞林的面前抱怨周海英。周海英知道唐瑞林关心什么,就道:“东洪那边,供销社那个黄金位置的门面房,已经顺利拿下了!龙投集团在东洪的家电专卖部,很快就能挂牌开业!咱们计划在二月二,到时候,唐叔啊,您可要出面剪裁。” 领导干部出席剪裁活动已经成了东洪的一种风气,领导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被剪裁的企业和老板也觉得领导来站了台脸上有了面子。 唐瑞林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连连点头,伸出手点了点:“好啊!海英啊,你这动作够快!东洪市场潜力不小,拿下那个位置,就等于扼住了东洪家电市场的咽喉要道!这步棋走得好!”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试探和主动,“你看,这专卖部前期投入不小吧?有什么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出力的地方?资金方面……” 周海英知道唐瑞林不会给钱,不过是客套罢了,连忙摆摆手,笑容真诚而带着掌控感:“唐叔叔,您太客气了!资金这块,咱们龙投这边周转得开,您的心意我领了。今天来啊,主要是想请您这位老领导、老前辈,一个是把二月二的时间空出来。第二个嘛,就是帮我参谋参谋下一步的路子。”他身体微微后靠,很是虔诚的说道,“唐叔啊,‘三学办’指导组组长这个位置,虽然风光,但毕竟是临时机构,干得再好,活动一结束也就散了。我这心里啊,总有点不踏实,想请您指点迷津,下一步我该怎么打算?” 唐瑞林翘起二郎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心里百感交集。自己当年在周鸿基秘书长手下鞍前马后,兢兢业业,好不容易熬到市委副书记的位置,却因为主持工作的时候与钟毅不和,但周鸿基并没有给自己说话、如今新书记于伟正上任,自己被“安排”到了政协这个二线岗位。而周海英,这个老领导的儿子,却能凭借父辈余荫和自己的商业积累,轻松进入市委核心机构“三学办”担任要职,如今更是谋划着更重要的位置。这种对比,让他心里难免有些酸涩和不平,觉得周家对自己这个“老臣”似乎少了些情分。他想起周鸿基处理李泰峰时的果断,深知在权力面前,情分往往是最先被舍弃的东西。级别越高的人,感情用事的空间就越小。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反问道:“海英啊,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心仪的去处啊?” 周海英沉吟片刻,眼神里带着精明和算计,试探着说:“我琢磨着……东洪县?县委书记这个位置,前景应该不错吧?现在东洪县长李朝阳势头正盛,我去搭班子,也能互相帮衬。” 唐瑞林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呵呵,海英啊,东洪县?看着是热闹啊,那可是个马蜂窝啊!”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老前辈的清醒和告诫,“你想想,东洪县现在这摊子事,水有多深?前任书记李泰峰刚被拿下,沈鹏、胡玉生案余波未平,石油公司划转、平水河大桥修复、还有那个‘四大工程’……哪一件不是烫手山芋?但李朝阳都干成了。李朝阳这个人,你别看他年轻,背景深啊!邓家俞家和何家在省城盘根错节。他媳妇邓晓阳是市政府副秘书长,我看那个姑娘啊,手腕也不简单。人家现在在东洪干得风生水起,你这个时候空降过去当书记,是去搭班子,还是去唱对台戏?邓家不争这个书记,那是人家懂得‘争是不争,不争是争’的道理!你以为是他们争不到吗?那是人家在等,在蓄势!你贸然插进去,不是给省长家的亲戚扳手腕吗?何苦来哉?” 他看着周海英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说道:“再说于伟正书记,他新官上任,是要清理平安县系统的干部,这已经很明显了。东原九县二区,二十二个党政一把手,平安干部占了四分之一多,这确实不符合干部交流的原则,也容易形成小圈子。换做谁都要清理,钟毅书记留下的干部,新书记怎么会重用嘛。但平安干部尾大不掉,伟正啊枪毙了两个倒霉蛋,立威之后下一步必定是要动干部。树立一个典型,让大家看看,他啊不是在打击报复,至于其他的平安系的山头干部,我估计啊,日子不好过啊。” 周海英补充:“唐叔啊,我插一句,我能感觉,上次伟正书记去财政局调研,就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啊!” 唐瑞林靠在椅背上说道:“这都很正常,这官换谁不是当,谁的能力又比谁强?都是啊忽悠人的,看站在谁的角度看,钟毅上任还不是调了一大批不听话的干部。谁不喜欢用自己人嘛。你去东洪,伟正他肯定乐意,正好用你去平衡李朝阳。但是,”他加重了语气,“你父亲鸿基秘书长那边,会同意吗?他肯定不愿意看到你去趟这趟浑水,跟邓家抢功劳?硬碰硬。鸿基秘书长在省里,需要的是稳,不是让你去冲锋陷阵当炮灰!” 周海英听着唐瑞林条分缕析,心里那点跃跃欲试的火苗渐渐熄了下去。他不得不承认,唐瑞林的分析切中要害。 唐瑞林见他听进去了,话锋一转,抛出了自己的建议:“海英啊,听我一句劝。体制内混,讲究的是少得罪人,多交朋友。钟毅书记搞‘大义灭亲’,结果呢?把自己搞成了孤家寡人,现在去了政协。那是傻子才干的事!你现在在‘三学办’,接触的都是核心部门、关键人物,这正是积攒人脉、树立形象的好时候。何必非要去基层县里当那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他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点着,点出了关键:“市里二级班子的负责人,哪个不是正处级?财政局、计委、交通局、建委……哪个位置不比县委书记清贵?风险还小!特别是财政局这个位置,那是市里的钱袋子!方建勇一个人占着市政府秘书长和财政局长两个关键位置,明显不合规矩。下一步调整,财政局长的位置肯定要空出来。这个位置,可是副市长最热门的跳板!你想想,管着全市的钱,哪个部门、哪个县区不得给你几分薄面?这才是真正的实权派,进退自如啊!” 周海英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有些顾虑:“唐叔叔,财政局是好,可……风险也高啊。管钱袋子,盯着的人多,审计、纪委,哪一关都不好过。压力太大了。” 唐瑞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和怨气:“压力大?再大能有我这个政协主席压力大?我现在是说话没人听,干事没人跟,想为地方发展出点力都找不到抓手,这才叫真正的压力!”他放下茶杯,看着周海英,“海英啊,你还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位置选对了,事半功倍。财政局长的位置,看着是风口浪尖,但只要把住原则,用好资源,那就是你更进一步的坚实台阶!总比去东洪那个火药桶里强。” 周海英沉默良久,显然在消化唐瑞林的话。片刻后周海英抬起头,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意味:“唐叔叔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您这一番指点,真是拨云见日!财政局……确实是个好去处!进退有据!”他站起身,语气真诚,“今天,我做东,到迎宾楼坐坐,尝尝他们新推出的几道特色菜!” 唐瑞林也站起身,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拍了拍周海英的肩膀:“好啊!伟正书记那边,有机会我也会帮你敲敲边鼓。记住,谋定而后动,稳扎稳打才是正道。” 第二天,市委书记于伟正带着秘书长郭志远和市电视台的记者,没打招呼,两辆汽车,一头扎进了东原市的大街小巷。他们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亲眼看看“三学”活动氛围营造和城市环境卫生的真实情况。 初春的回暖才一抬头,就被寒潮压了回去,寒潮尚未退去,大家又找回了厚实的棉袄。清晨的气温仍在零度以下徘徊。车子驶过几条主干道,于伟正的眉头就锁紧了。道路两旁,背阴处的积雪早已不是白色,而是混杂着尘土、菜叶、塑料袋,一层又一层,被反复踩踏、冻结,形成了黑乎乎、硬邦邦的冰碴子。污水从某些店铺门口随意泼洒出来,在路面上蜿蜒流淌,最终也汇入这冰碴之中,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几只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更添了几分破败景象。 “停车!”于伟正的声音不高但语气严肃。 车子在主干道一处堆积如小山般的垃圾堆旁停下。前面不远家就是市建委,郭志远连忙下车拉开车门。于伟正走下车,皮鞋踩在脏污的冰面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环顾四周,这条街虽非市中心最繁华地段,却也是连接市委市政府与几个居民区的主干道之一。眼前的景象,与他心中期望的“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所应带来的新气象,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志远同志,你看看,”于伟正指着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和满地的污冰,语气沉重,“这就是我们东原市的‘门面’?这就是我们‘三学’活动开展后,城市管理呈现的面貌?垃圾堆积如山,污水横流结冰,这就是典型的管理缺位、责任缺失!”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随行的电视台记者:“拍!把这些都拍下来!原原本本地拍!让全市干部群众都看看,我们的城市环境搞成了什么样子!” 郭志远立刻拿出大哥大,拨通了几个电话,语气急促而严肃。 没过多久,市建委党组书记马清文、光明区区委书记常云超、区长令狐等人,匆匆地赶到了现场。几人一下车,看到眼前的景象和于伟正铁青的脸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马清文道:“书记,我们建委没有队伍,这个,这个事归区上管!” “于书记……”常云超刚开口,就被于伟正抬手打断了。 “常云超同志,令狐同志,马清文同志,”于伟正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你们自己看看!这里是哪里?是东原市的主干道!是我们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光明区的辖区!垃圾堆积如山,污水结冰成片,臭气熏天!这就是你们落实‘三学’活动的成效?这就是你们抓城市管理、抓爱国卫生运动的成果?” 他伸出手指在垃圾上面指了指马清文,语气更加严厉:“出了问题,不是首先想着怎么解决,而是相互推诿!建委说环卫归区里管,区里是不是说垃圾清运车辆和经费不足,要市里协调!要你们建委和光明区委区政府这一级组织干什么?要你们这些书记、区长干什么?连自己的‘责任田’都分不清、种不好,连眼皮子底下的小事都抓不住、管不好,还谈什么抓大事、谋发展?嗯?干脆我来把这垃圾清了算了!到处都是垃圾,你们难道都眼瞎吗?” 常云超几人脸上火辣辣的,作为区委书记,他深知这是辖区内的严重失职,刚要开口解释,旁边的区长令狐却抢先一步。 “于书记,我检讨!作为区长,抓政府工作,城市管理、环境卫生是我的直接责任!”令狐的声音带着愧疚和坚决,“您批评得对!光明区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是东原的脸面,搞成这个样子,我难辞其咎!是我思想认识不到位,工作抓得不实不细,对爱国卫生运动重视不够,对城市管理的顽疾缺乏有效手段和韧劲!我向市委、向您作深刻检讨!回去后,我们立刻组织力量,彻底清理!” 令狐这番坦诚认错、主动担责的态度,让现场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丝。常云超也连忙表态:“书记,我作为区委书记,负有领导责任,督促落实不力,我也深刻检讨!我们区委一定全力支持区政府,立行立改!” 于伟正看着令狐,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肃:“令狐同志,是你的问题我就追究你的责任,认识到问题是第一步,关键是要解决问题!爱国卫生运动不是小事,它关系到千家万户的生活品质,关系到城市的形象,更关系到‘三学’活动是否真正落到实处、见到实效!小事都抓不好,群众的基本生活需求都保障不了,还谈什么改革开放?服务大局?推动发展?你刚才的表态我听着,但我要看行动,看结果!” 这时,市建委党组书记马清文斟酌着开口了:“于书记,常书记,令狐区长,我插一句。当前城市管理出现这些问题,除了主观努力不够,客观上也反映出我们管理体制机制上的一些短板。现在各地都在探索成立城市管理局,实行相对集中行政处罚权,整合执法力量,效果比较明显。我们东原市目前还是城管处,级别低,协调能力弱,谈不上什么执法力量,面对一些复杂问题,确实力不从心。我建议市委市政府考虑,借鉴外地经验,适时成立市城市管理局,作为市建委的二级局,加强统筹,提升城市精细化管理水平。” 马清文的话,点出了问题的另一个层面。于伟正听了,沉吟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马清文:“马清文同志的建议值得重视。城市管理确实需要体制机制创新。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体制机制是保障,但根本在人,在责任心!不能等、不能靠!在现有条件下,光明区必须拿出硬措施、硬手段,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常云超、令狐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把光明区范围内,特别是主干道、背街小巷的垃圾、污水、卫生死角,给我彻底清理干净!三天后,岳峰同志就要来视察,要是达不到眼前一亮的效果,我要处理人!” 令狐为难的看了看脚下的垃圾。 于伟正看着领导道:“令狐同志,干不好区长,你就去干城管局长!专门给我抓卫生、抓环境!什么时候抓出个样子来,什么时候再说!” 说着又看向马清文:“你也不要给老子偷笑,三天内干不好,你去城管局干书记。” 第1155 章 于伟正批周海英,岳省长到东洪县 市委书记于伟正气质儒雅,深色西装搭配笔挺的领带,外面罩着一件合体的灰色风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和,但文化人当了一把手,也会骂人。他当街训斥几位处级干部,言辞犀利,不留情面。马清文挨了骂,心里倒也没觉得特别委屈。他在定丰县当县委书记时,也是经常拍桌子骂人的主儿,深知一把手肩上的担子和随之而来的脾气。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上前一步,语气恭敬:“于书记,外面风大,建委离这儿就几步路,您看……是不是请各位领导移步建委,也给我们一个当面汇报、聆听指示的机会?” 于伟正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大街上批评干部确实影响不好,也点了点头:“好,那就去建委。” 一行人步行几分钟,便到了市建委大院。与刚才那条脏乱差的街道相比,建委的三层办公楼显得格外气派,外墙贴着白色方块小瓷砖,窗户明亮,门口的花坛虽然花草凋零,但看得出日常维护。这气派劲儿,跟市财政局大楼有得一拼。山墙上用水泥做了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工整地写着“三学”活动的核心内容、心得体会摘录和学习计划。报栏里,最新的报纸也更新及时。 于伟正边走边看,对马清文说:“清文同志,学习不是形式,但也离不开一定的形式。关键是要分清形式和形式主义。形式是载体,是必要的宣传和组织手段;形式主义则是空对空,只做表面文章。你们这黑板报和报栏,做得不错,内容实在,更新及时,这就是好的形式。” 走进建委会议室,马清文赶紧安排人倒上热茶。他定了定神,开始汇报建委系统“三学”活动的开展情况。他着重讲了如何结合城市规划、建设、管理职能,深入学习南巡讲话精神,查找在服务经济发展、对标大城市管理方面存在的差距,以及下一步改进工作的具体思路。汇报条理清晰,重点突出,看得出当过县委书记的干部,不需要太多的准备就能够出口成章的。 于伟正听着,脸上的愠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和思考的神情。他偶尔插话询问几个细节,马清文都一一作答。汇报结束,于伟正微微颔首:“嗯,建委的‘三学’活动,抓得比较实,能结合自身职能,有思考,有行动。清文同志,要继续保持这个势头。” 这时,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臧登峰来到了会议室门口。看到建委的两个干部,臧登峰笑了笑喘了两口粗气。 臧登峰是从曹河县半路上被郭志远临时通知到建委来开会的,知道于伟正的脾气,有时候遇到问题不讲情面,就一边给郑红旗打电话不去曹河调整形成一边就催促司机开快一些,到了光明区,离建委还有七八百米的时候,地上打滑,司机刹车不及与一辆公共汽车相撞。臧登峰无奈只有留下司机处理,自己和秘书两个人一路快走到了市建委。 臧登峰身体有些发福,一路快走又从一楼爬上三楼,初春时节脊背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也是想着把气喘允了再进来。 休息片刻后,于伟正推门进去,郭志远招呼臧登峰落座。臧登峰“于书记,不好意思,来晚了。”臧登峰一边擦额头一边道歉。 “登峰同志来了,坐吧。”于伟正示意他坐下,“正好,我们接着研究一下刚才马路上看到的问题,以及清文同志提到的成立城市管理局的建议。” 会议进入正题。马清文再次阐述了当前城市管理体制的弊端:城管处级别低、编制少、人员不足、执法权限分散、协调能力弱,面对日益复杂的城市管理问题,特别是占道经营、乱倒垃圾、违章建筑等顽疾,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详细介绍了外地成立城管局、整合执法力量、提升管理效能的成功经验。 臧登峰喘匀了气,接过话头:“马书记说的情况,确实是现实问题。城市在发展,管理的要求越来越高,难度也越来越大。城管处那点人手和权限,确实捉襟见肘。成立城管局,整合资源,明确职责,也是学习先进经验,提升执法权威和效率,我认为很有必要,意义重大。我支持这个方向。” 于伟正看向臧登峰,问道:“登峰同志,刚才在街上,垃圾遍地啊,污水结冰,这卫生问题,到底该谁负责?建委说归区里,区里说需要市里支持。按属地原则,光明区责无旁贷。但市委市政府也在光明区,光明区同样是市委市政府的属地,从更高层面讲,我们都有责任啊。” 臧登峰听出于伟正话里的意思,知道不能再和稀泥,必须明确表态:“书记说得对。属地管理是基本原则,光明区是直接责任主体,必须负起主责。但市里,特别是我们建委系统,在业务指导、资源协调、标准制定上,也要给予强有力的支持。不能因为体制不顺,就互相推诿,让问题长期存在。成立城管局,就是要从体制机制上解决这个‘九龙治水’的问题,明确一个强有力的牵头部门。” 于伟正点点头,对臧登峰的表态表示认可:“登峰同志这个态度就对了。在关键问题上,大家不能含糊其辞,要有明确的态度和担当。城市管理是大事,关系到群众切身利益啊,关系到咱们城市形象和发展环境。‘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眼皮子底下的卫生都搞不好,还谈什么改革开放、招商引资?” 他转向郭志远:“志远同志,记录一下。市委原则同意启动市城市管理局的组建工作。由市编办牵头,建委、人事局、财政局配合,立即着手研究方案,明确机构性质、职能定位、编制规模、经费来源。要借鉴先进地区经验,结合东原实际,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尽快报市委常委会研究。” “好的,书记。”郭志远立刻在笔记本上记录。 马清文见状,趁热打铁:“书记,我们城管处的处长孙汉同志,是从平安县建委上来的业务骨干,对城市管理工作很熟悉,责任心也强。我建议由他担任城管局筹备组的组长,具体负责前期调研和方案起草工作。” 于伟正略一沉吟,摆了摆手:“清文同志啊,筹备工作千头万绪,涉及面广,需要强有力的协调。筹备组组长还是由你或者是你们的班子成员亲自担任,孙汉同志嘛可以作为副组长,具体负责一些事务性工作。这样更有利于工作的推进。” 于伟正最后强调:“在城管局正式成立并有效运转之前,城区环境卫生管理的主体责任不变!光明区委区政府要切实负起责任,常云超、令狐同志,三天之内,必须把辖区内的环境卫生问题彻底整治干净!这是死命令!城管局成立之后,城市管理的具体职责,再逐步移交。散会!”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臧登峰擦了擦汗,和马清文低声交流了几句。孙汉作为中层班子坐在后面角落里,听到让自己当副组长而不是组长,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快步上前想再在马清文面前露个脸汇。马清文正和臧登峰说着话,只是对他点了点头。 走出建委大楼,寒风依旧凛冽。 孙汉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思前想后之后,孙汉还是觉得,这事要找周海英才行,一番电话打下来,周海英倒也觉得,顺水推舟的事,一个建委的二级班子负责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没拒绝与孙汉见面,并主动帮忙运作。 周海英担任过建委的书记,孙汉能从平安县建委副主任的位置上调到市建委城管处当处长,周海英当初是点了头的。如今听说市里要成立城市管理局,周海英心里也盘算开了。这城管局一旦成立,级别、编制、管辖范围都远非现在的城管处可比,手中掌握的权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周海英深知官场之道,讲究的是多栽花少种刺,这种顺水推舟、惠而不费的人情,做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马清文的号码。 “清文书记啊,我海英。晚上有空吗?叫上孙汉,还有建委几个老伙计,咱们在迎宾楼聚聚?好久没坐坐了。”周海英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从容和亲和力。 马清文在电话那头心领神会,立刻应道:“周会长相邀,再忙也得去啊!正好,孙汉那边我也正想找他聊聊筹备组的事。行,晚上迎宾楼,我做东!” 晚上,迎宾楼雅间内,灯火通明。周海英、马清文、孙汉,还有建委系统几个与周海英、马清文关系密切的老部下围坐一桌。气氛融洽,推杯换盏间,话题自然就转到了即将成立的城管局上。 孙汉今天格外殷勤,频频起身敬酒,脸上堆满了感激的笑容:“周组长、马书记啊,感谢两位领导一直以来的关心和栽培!我孙汉能有今天,全靠领导提携!这杯酒,我敬两位领导!”说完,一饮而尽。 周海英微笑着摆摆手:“孙汉啊,咱们东原的规矩啊,一杯酒可不能敬两个人啊。这杯不算,你和书记单独喝!” 这话,周海英倒不是责备孙汉的意思,而是让孙汉与马清文加深联系。 马清文笑着道:“哎,在座的啊,可都是自己人,说这些见外了。你在城管处干得不错,之前海英书记经常在我面前夸你业务熟悉、责任心强。这次成立城管局,是个新起点,也是个机会,委党组的意见很明确,就是支持你嘛。你要好好把握机会,把担子挑起来。” 周海英也接口道:“是啊,孙汉。筹备组的工作,你要多操心,多跑腿。方案要做得扎实,考虑要周全。我和同志们啊都看好你。” 正说着,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龙投集团王曌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服务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造型别致的菜肴。“哟,周组长、马书记、孙处长,都在呢!打扰各位领导雅兴了!听说建委领导在这儿,我特意让厨房加了个新菜,给大家尝尝鲜!”王曌声音清脆,姿态落落大方。 这就是王曌的聪明之处,按说迎宾楼开了几年。就是再推出新,菜肴大家早就吃腻了,周边也开了几家规模环境尚可的餐厅,但生意都还是比不过迎宾楼,在迎宾楼的定位上,周海英就没打算挣钱,王曌又极会处理人际关系,让往来的领导都很有面子。 周海英哈哈一笑,显得颇为受用:“王总啊,你太客气了!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龙投集团的王曌董事长,美女老总啊!这位是市建委马书记,这位是城管处孙处长……” 王曌得体地与众人打过招呼,说周哥,这些领导我都熟,平日里没少照顾咱们生意。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她这一来一去,既给足了周海英面子,也恰到好处地彰显了周海英在东原的人脉和影响力。 王曌出来过后,到了二楼一间偏僻的小包间,看着商晨光吃的津津有味,就主动走上去,坐下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个英俊的侧脸。 商晨光夹了筷子腰花,直接塞进了王曌的嘴边,王曌也不嫌弃,张嘴就吃了。 商晨光伸出手刮了刮王曌的鼻尖说道:“你这菜可是上头啊,我现在都受不了啊!” 王曌会意一笑,脸色一红说道:“今天是安全期,我等你!送了周总,就赶紧回来。那边还有虎鞭酒,我再去给你倒二两。” 说完很是不舍的拿着商晨光的手在自己饱满的胸膛上抚摸了两下。 而在楼上包间,马清文将孙汉与周海英的关系看在眼里,心里更有了底。他端起酒杯,对周海英说:“周书记啊,您放心。孙汉同志的能力和为人,我是清楚的。筹备组组长还是由他来,等城管局正式成立,局长人选,我肯定是推荐孙汉同志的。这一点,我在建委党组会上也会明确表态。” 周海英满意地点点头:“清文书记的眼光,我信得过。孙汉是个好同志啊,好好打磨,将来定能独当一面。” 马清文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谨慎,“不过啊,这事最终拍板,还得看市委,看于书记的意思。所以,周书记啊,你这边要给书记,做做工作。” 孙汉连忙表态:“周会长、马书记,我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两位领导的期望!” 周海英放下酒杯,脸上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淡然:“于书记那边,我去沟通。我和他私交不错,这点面子,他应该会给。再说了,推荐一个熟悉业务、踏实肯干的干部,也是为了工作嘛。”他语气轻松,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 孙汉听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又连敬了几杯酒,喝得满脸通红。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未来城管局的一把手,在东原官场也算是混成了一个人物,不由得心潮澎湃。 接连两天,市委书记于伟正都在各县区密集调研“三学”活动开展情况,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周海英几次想找机会面谈孙汉的事,都没能碰上。 这天晚上,李学武组织“三学办”开碰头会,几个组长把各自手头的工作梳理汇报了一遍。散会之后,周海英在抬头望向窗外,正好看到于伟正那辆标志性的黑色皇冠轿车驶入市委大院。他知道,于伟正是个工作狂,精力充沛,只要没有接待任务,晚上基本都会在办公室加班处理文件。 于伟正和郭志远在市委机关食堂简单吃了晚饭。两个馒头,一盘素炒豆芽,一盘辣椒炒肉丝,两碗小米粥。吃饭时,郭志远试探着问:“书记,您来东原也有一段时间了,工作千头万绪,身边没个专职秘书,大事小情都得您亲自处理,太辛苦了。您看……是不是考虑安排一个秘书了?市委办这边可以准备几个合适的人选,供您考察啊。” 于伟正咽下嘴里的馒头,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沉吟片刻道:“志远啊,秘书的事,不着急。你们市委办可以先拉个名单,把符合条件的年轻干部简历准备好。我在观察一下。” 于伟正心里对秘书有要求,不是简单的端茶倒水、收发文件,得是政治可靠、头脑清醒、手脚勤快、能吃苦耐劳的苗子。既要能领会意图,又要能独立思考;既要服务领导,又不能脱离群众。这样的人选,需要时间观察,急不得啊。” 他放下粥碗,拿着勺子又扒了扒米粒,凑了半勺送进嘴里,目光望向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考量:“其实啊,我一直想着秘书的事。之所以没急着安排,也是想多看看。看看身边这些年轻干部。也想借着下基层调研的机会,看看能不能在县区、在乡镇,发现一些扎根基层、踏实肯干、有培养潜力的好苗子。秘书是领导身边最近的人,选好了是臂膀,选不好是麻烦。宁缺毋滥,慎重一点好。” 郭志远连连点头:“书记考虑得深远!您放心,我马上安排下去,把符合条件的干部简历整理好,等您有空了过目。” 吃完饭,两人回到市委大楼。郭志远陪着于伟正回到办公室,很快又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书记,这是今天刚收到的几个急件,需要您签批。还有‘三学办’报上来的几份活动简报和阶段总结报告。” “好,放这儿吧。”于伟正指了指宽大的办公桌。郭志远放下文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于伟正打开台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堆积如山的文件。他先拿起那几份需要签批的急件,快速浏览,拿起钢笔,时而凝神思考,时而落笔如飞,沉稳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和意见。 处理完急件,他拿起“三学办”报送的简报和总结报告。他看得很仔细,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当看到一份关于教育局“三学”活动开展情况的简报时,他拿起红蓝铅笔,在几处数据和表述上画了圈,旁边批注:“数据核实了吗?具体措施过于笼统,成效描述缺乏支撑材料。”在经贸委的报告上,批注下:“学习研讨流于形式,未能结合本地实际查找问题、提出对策。请指导组重点关注,督促整改。” 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报告,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于伟正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周海英走了进来。他看到于伟正正伏案工作,桌上堆满了文件,便放轻了脚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书记,还在忙呢?打扰您了。” 于伟正这才抬起头,看到是周海英,脸上露出一丝温和但略显疲惫的神情:“哦,海英啊。在加班?坐吧。刚看了几份你们‘三学办’报上来的材料。”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周海英依言坐下,姿态恭敬:“书记辛苦了。我也是刚加完班,整理几个县区的材料,看到您办公室灯还亮着,就想着过来汇报一下近期指导组下去检查的情况。” 周海英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将材料放在茶几上,开始汇报:“书记,总体来看,各县区都动起来了,动作很快。平安县、曹河县也都开了高规格的动员部署会,东洪县也组织了专题学习班,氛围营造得不错。特别是东洪县,李朝阳同志亲自抓,动作比较扎实。” 于伟正听着,微微颔首:“嗯,动作快是好事,但关键要看实效。我最担心的就是搞成形式主义啊。‘三学’活动不是一阵风,不能只停留在开会、挂标语上。要真正解决思想上的问题,解决干部队伍中存在的自由散漫、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的毛病。东原的发展等不起啊!我们要通过‘三学’,把大家的思想统一到改革开放的大局上来,把精力凝聚到干事创业上来。” “书记说得深刻!”周海英深表赞同,“我们指导组下去检查,也重点强调了这一点,要求各地把学习成果转化为推动工作的具体行动。对了,书记,”他话锋一转,语气自然地带到了建委,“今天下午去了趟建委,马清文同志也汇报了学先进典型,将按照您的指示筹备城市管理局,他们动作很快,方案已经在着手起草了。” 于伟正“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周海英观察着于伟正的脸色,斟酌着词句:“马清文同志对城管处现任处长孙汉评价很高,说他是业务骨干,责任心强,在城管处工作多年,经验丰富。这次筹备工作,孙汉同志作为副组长,也很得力。马书记的意思,等城管局成立,孙汉同志是局长的合适人选。我个人也觉得,孙汉同志熟悉情况,踏实肯干,应该能胜任。” 于伟正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周海英脸上,刚才那丝温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的平静:“海英同志,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向我推荐孙汉同志?是‘三学办’指导组组长?还是以你个人的名义?” 周海英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不变:“书记,我……我这也是从工作出发,觉得孙汉同志比较合适……” 于伟正目光严肃打断他:“海英同志,你是‘三学办’指导组组长,你的职责是指导、督促、检查‘三学’活动的开展,确保活动不走过场、取得实效。干部人事安排,有组织部门,有市委常委会,有严格的程序和规矩。你把手伸到干部任命上,别人会说你管的太宽了!不要把自己搞成‘第二组织部长’!” 听到第二组织部长,周海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作为官场中人,太清楚市委书记说出第二组织部长这句话的分量了,周海英尴尬地搓了搓手:“书记,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你觉得?”于伟正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批评意味,“我在你们三学办的工作会上说过多少次了,人事冻结期间,任何干部调整都要慎重!除非是特殊情况,你在这个时候,以这种身份向我推荐干部,很不应该!这是干扰组织程序!”说着伸手敲了敲桌子:“下不为例!不然以后啊你不要到我办公室来。” 周海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没想到于伟正会如此直接、如此严厉地驳斥他,一点情面都不留。 于伟正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稍微缓和了一下,但态度依旧坚决:“海英同志啊,我理解你想为工作推荐人才的心情。但咱们有组织部,选干部,组织有严格的程序。考察、酝酿、讨论、决定,每一步都要走实走稳。东原的干部工作,必须坚持原则,按规矩办事!任何人都不能搞非组织活动,不能绕过组织程序打招呼、递条子!这是底线!” 他顿了顿,看着周海英:“你也算是经验丰富的同志了,又在重要岗位上,更应该带头遵守组织纪律,维护组织权威……。不要被社会上一些不良的风气和个别领导干部的思想干扰,市委是要选干部打仗的……。 足足批评了十多分钟,于伟正拍了拍桌子上半尺高的文件,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还要看文件,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海英如坐针毡,连忙站起身:“是,书记,您批评的对!是我考虑不周,犯了糊涂!我一定深刻反思,绝不再犯!您也早点休息。”他拿起茶几上的材料,颇为狼狈的离开了于伟正的办公室。 走出市委大楼,夜晚的寒风一吹,周海英才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他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迎宾楼的点点灯火,心里五味杂陈。于伟正今天的反应,让他彻底明白了,这位新书记的底线在哪里。在原则问题上,于伟正绝不会因为任何私交或背景而让步。孙汉的事,他周海英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他拿出大哥大,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汽车,才拨通了马清文的电话,声音带着一丝无奈:“清文啊……孙汉的事,我刚跟于书记提了……挨了顿狠批啊……书记态度很明确,人事问题必须严格按组织程序来,谁打招呼都没用……这事,只有你们啊按程序给市委组织部汇报了……你也跟孙汉透个底,让他安心工作,别想太多……” 正月二十,副省长兼任省农业厅厅长岳峰的车队率先抵达东原市委大院。没有远迎的排场,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已在办公楼前等候。车门打开,岳峰副省长身着深色夹克,步伐沉稳地走下车,与迎上来的于伟正等人一一握手。 “伟正同志,庆合同志,瑞凤同志,辛苦你们了。”岳峰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乡音,目光扫过整洁的市委大院和周边街道,“一路过来,感觉东原市容变化不小啊,比以前清爽多了。” 于伟正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岳省长过奖了。市里正在开展爱国卫生运动,结合‘三学’活动,下力气整治了一些卫生死角。环境好了,干部群众心情也舒畅些,干工作更有劲头。”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岳省长,里面请?喝口茶歇歇脚?” 岳峰摆摆手,干脆利落:“茶就不喝了,时间紧,任务重。直接去东洪吧,看看麦子,看看粮库,听听基层同志怎么说。” “好,听省长的安排。”于伟正点头,随即与张庆合、王瑞凤一同上车。几辆轿车打着双闪组成车队,迅速驶离市委大院,汇入通往东洪县的道路。 东洪县界,寒风依旧料峭。我和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分管农业的副县长黄修国早已等候在此。看到省、市领导的车队驶近,我们快步迎了上去。 岳峰副省长推开车门,于伟正、张庆合、王瑞凤紧随其后。我连忙上前,微微躬身:“岳省长,于书记,张市长,王市长,欢迎各位领导莅临东洪检查指导工作!我是东洪县县长李朝阳。” 岳峰伸出手与我用力一握,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朝阳同志,辛苦了。东洪是产粮大县,担子不轻啊。”他又与曹伟兵、黄修国握了手。 我简要汇报了行程安排:“省长,各位领导,根据安排,我们先去马关、二官屯、李寨三个乡镇看看小麦长势和春耕备耕情况,然后到城关镇粮所和县粮食局调研,最后在县委会议室开个座谈会,向您全面汇报工作。” “好,客随主便,听你们安排。”岳峰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转身重新上车。 车队再次启动,驶向广袤的田野。冬小麦已开始返青,田野里铺着一层淡淡的绿意,但长势并不算旺。在二官屯乡的一片麦田边,岳峰副省长走下车,蹲下身仔细查看墒情和麦苗分蘖情况。他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捻了捻,又拨开麦苗看了看根部。 “墒情还可以,年前那几场雪顶了大用。”岳峰站起身,对围拢过来的乡干部和几位老农说,“但苗情偏弱,分蘖不足。返青水什么时候浇?肥跟上了吗?” 我连忙回答:“报告省长,寒潮啊刚刚过去,气温稳定回升到三度以上再浇返青水,配合追点尿素。” 岳峰点点头:“嗯,朝阳同志是个内行,说得对。农时不等人,但也要讲科学。肥料供应没问题吧?价格怎么样?” 黄修国憨厚地笑了笑:“省长,化肥是有,就是贵!尿素一袋快二十了,复合肥更贵!咱种一亩麦子,刨去种子、化肥、农药、机耕费,再交完公粮,落到手里没几个钱,要是算上人工,还得倒贴!要是能跟城里人一样,粮食也能卖个‘议价’,那才有点奔头!”老农的话朴实,却道出了“双轨制”下农民最真实的困境。 岳峰听着,眉头微蹙:“种粮辛苦,国家不会忘记农民的贡献。粮食问题,中央和省里都在研究。” 离开田间,看几个乡镇小麦长势差不太多,车队驶向城关镇粮所。粮所门口排着稀稀拉拉的几辆卖粮的拖拉机,远不如往年热闹。粮所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粮食,姓赵,一脸风霜,虽然接到通知,演练了几遍,看到省、市、县这么多领导突然到来,显得有些紧张。 岳峰走进粮库,查看了几个粮仓的储存情况,抓起一把小麦看了看成色,又询问了收购价格、等级标准、结算方式。当听到平价粮收购价远低于市场议价粮价格时,他沉默了片刻。 “现在收粮困难吗?”岳峰问赵主任。 赵主任叹了口气:“难啊,省长!农民都不愿意卖平价粮,都想留着卖议价。我们粮所任务重,完不成收购任务,上面要批评;想多收点议价粮弥补亏损,又没那么多指标和资金。仓库也老旧,防潮防虫跟不上,损耗不小。这买卖,两头难做!” 离开粮所,一行人来到县粮食局会议室。县粮食局局长刘勇贵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汇报时声音带着无奈:“……岳省长,各位领导,东洪县粮食系统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购销倒挂’。平价收购,议价销售,中间的差价全靠财政补贴。但补贴资金常常不能及时足额到位,形成大量政策性亏损挂账,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啊。再加上仓储设施老化,保管费用高,也增加了负担。农民种粮积极性受影响,我们收粮难,经营难,恶性循环啊。” 在了解了基本情况之后,于伟正首先代表市委市政府发言:“岳省长这次亲临东洪调研指导,充分体现了省委省政府对粮食安全、对农民增收、对基层工作的高度重视。东原市委市政府坚决贯彻中央和省委关于农业农村工作的一系列决策部署,始终把粮食安全摆在突出位置。‘三学’活动开展以来,我们要求各级干部带着问题学,联系实际学,全市粮食系统和东洪县委县政府围绕‘购销同价’问题进行了深入调研和思考,总体来讲就是收粮难……,具体都有东洪县汇报。 岳峰从刚开始就只是问问题,没有任何表态,在于书记汇报完之后,岳峰说道:“县里面,朝阳同志,正是你的建议,省政府才来促成了这次调查,你来具体汇报。” 第 1156章 黄修国仗义执言,于伟正建议双规 岳峰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鼓励和审视:“朝阳同志a ,你是东洪的县长,最了解基层情况。刚才听了几个部门的汇报,基本情况清楚了。你谈谈看法,特别是关于粮食‘购销同价’的问题,你们东洪县委县政府有什么考虑的?要实事求是,有什么说什么。” 提前知道了岳峰副省长要来,我也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我翻开笔记本,声音沉稳地开始汇报:“岳省长,于书记,各位领导。东洪县是传统农业县,粮食生产是基础。近年来,在市委市政府坚强领导下,我们狠抓农田水利建设,推广良种良法,粮食产量保持稳定。但正如刚才在田间地头、在粮所仓库看到的,‘双轨制’下的矛盾日益突出啊。” 我详细列举了数据:“以去年为例啊,我县小麦平价收购价每斤0.13元,而市场议价粮价格在0.45元左右,差价高达0.32元。农民交售100斤平价粮,相当于少收入32元。这严重挫伤了农民种粮、交粮的积极性。另一方面,粮食部门承担着保障供给、稳定市场的政治责任,但购销倒挂带来的巨额亏损,使企业经营举步维艰,仓储设施也是无力更新,农粮部门的服务能力难以提升。县级财政背负的补贴压力也越来越大,去年粮食补贴支出占县财政收入的13%,挤占了本可用于民生改善、经济发展的宝贵资金。” 我知道于伟正书记最为关注的就是散学活动,我顿了顿,说道:“下面结合“三学”活动谈认识,通过深入学习南巡讲话精神,学习先进地区经验和典型做法,我们深刻认识到,解决‘购销同价’问题,是深化农村改革、发展市场经济的必然要求,是保护农民利益、调动生产积极性的关键举措,也是减轻财政负担、搞活粮食流通的有效途径。这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政治问题,关系到国家粮食安全根基和党的执政基础。” 岳峰和于伟正不时拿起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上两笔。我看出两位领导对汇报还是很有兴趣,就继续道,岳省长,于书记,结合我们东洪县的实际情况,我们东洪县委县政府认为,改革势在必行。我们建议,在确保粮食安全的前提下,积极稳妥推进粮食流通体制改革。一是逐步缩小乃至最终取消平价粮与议价粮的价差,实现‘同质同价’;二是深化国有粮食企业改革,转换经营机制,增强市场竞争力;三是加大对粮食主产区的政策倾斜和财政支持力度,加强基层粮所的基础设施建设。我们东洪县愿意在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积极探索,大胆实践,为全省改革积累经验。” 岳峰听得很专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等我讲完,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朝阳同志,你的汇报很实在啊,问题点得很准,思路也清晰。‘购销同价’,方向是对的。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光讲‘同价’还不够,核心是要走向市场,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这也是南巡讲话的核心和本质。 这些天,省上也接到不少文件,岳峰也在学习,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这句话,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岳峰将粮食和农业的工作一结合,也就随口讲了出来。 岳峰继续道:“同志们啊,价格要反映价值,也要反映供求关系。政府的作用,是宏观调控,是兜底保障,而不是大包大揽,更不是用财政补贴去扭曲市场信号。你们考虑过没有,如果实行‘购销同价’,财政补贴的压力会不会更大?财政能不能承受?还是全部推向市场?” 曹伟兵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带着财政干部特有的凝重:“岳省长,这个问题我们反复测算过。压力确实很大!目前的情况是,国家收购平价粮要付钱给农民,但销售给市民时价格更低,这中间的差价——也就是‘粮价倒挂’——需要国家财政进行巨额补贴。东洪县去年粮食补贴就占财政收入的13%,这还是在没有放开购销的情况下。如果实行‘同价’,短期内补贴压力可能会更大。但从长远看,理顺了粮食的价格机制,搞活了流通,企业有了造血能力,财政补贴的负担反而会逐步减轻。关键在于改革要配套,要同步推进粮食供应的货币化改革。” 于伟正眯着眼算了算,与旁边的岳峰汇报说:“13%……这个比例,基本是全省乃至全国的平均水平。压力不小啊。”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环视众人,看大家脸上的表情都十分严肃,就试图缓解略显凝重的气氛说道,“大家不要局促。咱们基层的同志是抓住了改革的核心,咱们东洪县能第一个提出‘购销同价’这个问题,这个点抓得很好,与上级正在研究的改革方向不谋而合。这充分说明,你们县委县政府是动了脑筋的,是带着问题在搞‘三学’活动。” 岳峰看着会场的同志就道:“粮食问题啊,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是极为慎重的问题!特别是在当前,国有企业效益普遍出现拐点的大背景下,财政压力很大。粮价改革,说到底,是利益格局的调整。搞‘购销同价’,意味着要逐步取消对城市消费者的低价粮供应,相当于把粮价中应当由政府承担的部分,转给了城市居民来承担一部分。改革嘛,就是要调整利益格局,总会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甘蔗没有两头甜啊,但是不能总让农民吃亏,这不公平!我这个农业厅长,还是要为农民说话的。这也是我这次来调研的目的之一,就是为我省下一步试点农粮改革摸情况、找路子。” 于伟正道:“同志们,省领导啊是难得来一次,大家回答问题啊不要太过保守!朝阳同志啊,你们继续提问!” 上次市委书记于伟正来调研,重点提出了要扩大经济农作物试点的问题,这也是扩大农民致富增收的中肯之言。我继续提出建议:“岳省长,除了‘购销同价’,我们还思考了另一个层面。要真正调动农民积极性,增加农民收入,光靠理顺粮价还不够。应该逐步放开对土地农作物种植品类的限制,鼓励群众根据市场需求和本地条件,种植经济价值更高的农作物,比如水果、桑麻、药材等。我们县里已经在几个乡镇搞了试点,效果不错。这也是年前伟正书记到东洪调研时,给我们指出的方向。” 于伟正听后,表情欣然,立刻点头补充道:“岳省长啊,我插一句。朝阳同志这个建议提得非常好。我也认为,在确保基本口粮田的前提下,没必要再硬性限制农民种什么了。农民最了解土地,最了解市场,应该把种植选择权交给农民。种什么赚钱就种什么,让市场来引导!” 岳峰闻言,眉头微皱,带着一丝疑虑:“不行吧?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粮食安全怎么保证?饭碗要端在自己手里才踏实!再说,农民与集体是承包关系,合同上对土地用途是有约定的。完全放开,会不会导致粮食播种面积大幅下滑?” 他目光转向我,带着征询:“县里的同志,你们在基层看得更准,你们的意见呢?” 黄修国坦然开口,声音带着老农一般的朴实:“岳省长,我一直在农村工作,我说几句实在话。事实上,咱们农民啊,都是饿怕了的。现在就算政策放开,让大家自由选择种什么,绝大多数人心里那根弦也松不了!家家户户都会自觉自愿地留足口粮田,保证自家吃饭没问题。这是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本能!您放心,农民不会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还有最基本的公粮肯定是要保证的,我们搞试点的地方,农民在保证口粮的基础上,才去种植西瓜,收入确实增加了不少。关键是引导好,服务好,帮助农民规避市场风险。” 岳峰认真听着,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缓缓点头:“嗯……修国同志这话,很有道理啊。农民是最讲实际的。但是怎么帮助农民规避市场风险,怎么考虑的?” 黄修国对这个问题,是没有深入思考的,马上将目光看向了我。但岳峰省长自然是看出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做深入思考。 岳峰笑眯眯的靠在椅背上说道:“同志们啊,农民对于市场的风险判断啊是处于最末端的,通常啊都是后知后觉,什么挣钱种什么,风险很高,因为农作物和工业产品不一样啊,可以分批生产,农产品啊是集中上市,短时间内大批上市,瓜果蔬菜又不能长时间的保鲜,会造成市场供过于求,市场可是不会同情谁的,卖不出去可是要烂在地里,看着是丰收了,价格却更低了。咱们的农民抵御风险的能力啊是最低的,经不起这么折腾。我看这就是为什么不能把农业啊完全推向市场的原因。” 岳峰副省长的分析是透彻的,也是我们没有考虑到的方面,这就是同一个问题,站位更远,看的层次更高。 于伟正也认同岳峰副省长的说法,说道:“岳峰省长的这个认识是深刻啊,看的十分透彻,比我们想像的要更加深远啊,同志们这就是我们学习的先进,这也为什么是我一直强调要学习,只有学习才能提高认识,才能提高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啊,大家还有什么,要畅所欲言。” 于伟正书记环视会议室,目光又落在黄修国身上,带着鼓励和不容回避的审视:“修国同志啊,刚才大家谈得都很好,但感觉还没把问题说透。‘三学’活动要求我们实事求是,解决问题!不要有顾虑,想到什么说什么,把基层的真实情况、群众的真实困难,都摆到桌面上来!藏着掖着,解决不了问题!” 黄修国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膝盖,脸上带着基层干部特有的朴实和一丝为难。他犹豫再三,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抬起头,知道这话说了要得罪人,但不说自己实在是憋得难受,就开口道:“省长,于书记,各位领导……那我就斗胆再说一个事。现在群众反映最强烈的,除了粮价,就是化肥的价格太高了!种地成本压得人喘不过气啊!”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搪瓷茶缸喝了一口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然后具体举例:“就拿尿素来说吧。计划内的平价尿素,国家定价是25块钱一袋,这个价格农民能接受。但问题是,平价肥需要凭指标购买,数量有限,根本不够用!农时不等人啊,追肥就在眼前,大家等不起。没办法,只能去买议价肥。可议价肥的价格……翻了一倍还多!要50多块钱一袋!这还只是尿素,复合肥更贵!农民种一亩地,光化肥成本就得大几十!再加上不让留种子、农药、柴油、机耕费、公粮……辛辛苦苦干一年,落到手里还能剩几个钱?要是算上人工,那就是白忙活,甚至倒贴!” 看众位领导都在做记录,黄修国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最关键的是,咱们市农资开发总公司供应的议价肥,价格比社会上一些私人渠道的还要贵!县里的农资公司的进货价格比市场上的销售价格便宜不了多少,压货压得公司都压垮了,咱门的群众意见很大啊!新闻上说的25一袋的肥料,咋买不到。胆子大的,当着面就骂党委政府糊弄人!” 黄修国听着,眉头渐渐锁紧,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他看向黄修国,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隐隐的怒意:“伟正啊,不应该吧?省里定的平价肥指标比例是1:3,也就是平价肥占供应总量的四分之一,市里也应该是按这个比例往下分配的。市场供应虽然紧张,但平价肥不应该这么难买啊?你们县里拿到的平价肥指标比例是多少?” 黄修国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无奈说道:“省长、书记,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我们县里拿到的平价肥指标比例……是1:9!而且,就算有指标,供销社和农资开发总公司那边也经常说没货!群众拿着指标买不到平价肥,只能干着急!追肥季节就那么几天,错过了就影响产量!大家没办法,只能咬牙去买高价议价肥!这明摆着是逼着群众多花钱啊!” “1:9?!”于伟正书记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晃了晃。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胡闹!简直是胡闹!”于伟正脸色铁青,目光能刮肉一般扫过全场,“省里定的1:3,到了县里就变成了1:9?!这中间差的6成指标,肥料去哪里了?省里给县里配的平价肥指标哪去了?!嗯?!” 于伟正转头,盯住坐在旁边的市长张庆合,声音很是严肃的质问:“庆合同志!你是市长!这农资供应、指标分配,是政府口的工作!怎么回事?!问题出在市里,怎么上传下达变成了欺上瞒下?!农业局的胆子也太他妈的大了!没有王法了啊?!这是要喝农民的血吗?!” 张庆合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作为市长,主管经济工作,农资供应这块虽然不是他直接抓,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难辞其咎。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看着于伟正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满脸的尴尬,声音干涩地承认:“书记……这事……农业局……”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确——问题出在市农业局。 岳峰副省长一直沉默地听着,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他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漂浮的茶叶,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从东原一步步干上来的老农业,此刻内心已是波涛汹涌。他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缓缓开口算道:“1:3的指标,执行成了1:9……平价肥买不到,议价肥价格畸高……农民种地,本就不易啊……” 于伟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目光重新转向黄修国,语气带着一种必须深挖到底的决心:“老黄!你继续说!把你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不要有任何顾虑!天塌下来,有市委顶着!党中央国务院一再强调,惠民政策要落实到位,不能让好政策在‘最后一公里’打了折扣,甚至变了味!谁在中间搞鬼,截留、克扣、倒卖农民的平价肥指标,就是给群众过不去,就是跟党委政府过不去,我到东原来,毙了两个,仍然刹不住歪风邪气,那就再抓!对这种行为,市委的态度是零容忍!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姑息!” 黄修国看着于伟正眼神里满是愤怒,又看了看岳峰副省长沉静却隐含威严的面容,心里多了一份胆怯,也是有些懊悔,自己咋就把话说的那么直接。他看到省长、书记都如此重视,知道犹豫不得,就继续说道:“省长,书记我只是就事论事啊,把基层看到的情况如实汇报。群众反映,平价肥指标少、难买,这背后……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们不清楚,估计是有客观原因,说不定其他县指标多也有可能。 于伟正直接道:“说假话你就可以出去了,很明显有人把平价肥的指标挪用了,甚至可能把平价肥转手当议价肥高价卖了!不然,市农资公司的议价肥价格,怎么会比私人的还高?这没道理!” 分管农业的副市长臧登峰坐在一旁,脸色也很不好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插话提醒道:“书记,农业局……主持工作的是魏昌全同志……” 于伟正目光一凛,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魏昌全?我拿下的就是他!干不好就不要干了!也不要再主持农业局工作了!惠民政策落实不到位,坑农害农,这就是最大的失职渎职!还主持什么工作?!志远同志!”他转向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记录!立刻通知市委组织部和市纪委,马上进驻市农业局和市农资开发总公司!彻查农资指标分配、价格执行、肥源流向等问题!涉及谁查谁,一查到底!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魏昌全同志建议双规处理配合调查!” 于伟正这番表态,如同雷霆炸响!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在会上双规一个市局主持工作的党组副书记的职务,这力度在东原官场极为罕见!充分显示了他对坑农害农行为的深恶痛绝和整顿吏治的坚定决心! 但话说回来,于伟正还是给魏昌全留了面子,建议双规,但是市委书记讲的建议,谁敢不接受那!众人的眼神都极为复杂而沉重,双规一个主持工作的副书记算不了什么,但是魏昌全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周鸿基在东原的秘书。如今的周鸿基还在位置上,不少声音都在说于伟正到东原来工作,是离不开周家的。现在看来,这种说法多少还是有些站不住脚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众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张庆合绷着嘴,内心里对伟正书记都多了一份敬佩。王瑞凤点了点头,很是认同这种做法,说道:“魏昌全同志不仅是农业局主持工作的副书记,还是市农业局农业开发公司的一把手,他必须交代问题。其他与会人员也都神情肃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岳峰副省长这时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于伟正,又落在黄修国那带着期盼和一丝忐忑的脸上。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饱经沧桑的感慨:“还是那句话,农民啊很不容易啊……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挣的都是血汗钱!农资价格虚高,指标被截留,这等于是在他们伤口上撒盐!道方同志经常讲,所有问题的根源都是政治上的问题,我看这个问题这不仅是经济问题和农业问题,更是严重的政治问题!关系到我们党的执政基础啊!伟正同志处理得很及时,很果断!我是完全支持的!省委省政府啊对坑农害农的行为,同样是零容忍的!这件事,省农业厅会密切关注,全力支持市里的调查!一定要给农民兄弟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该处理的处理,该法办的法办!绝不姑息养奸!” 岳峰的话,既肯定了于伟正的决定,又为这件事注入了更强大的力量。省、市两级主要领导的态度如此鲜明而强硬,让所有人都明白,这次,是动真格的了。东原市农业系统和农资供应领域,必将迎来一场大地震。而这场地震的震源,正是源于东洪县这片贫瘠土地上,一个基层副县长在省委领导面前,鼓起勇气说出的大实话。我作为县长,先是为老黄捏了一把汗。 岳峰继续道:“今天这个调研啊,收获很大啊!看来,在保证粮食安全的前提下,逐步放开种植限制,尊重咱们农民群众的首创精神,这条路子可以探索。可以考虑逐步放开。” 于伟正和岳峰在东原搭过班子,相互很熟悉,说话也更直接。于伟正接口道:“岳省长,我看不必逐步了。既然方向是对的,对群众有益,不如直接一步到位!划定一个最低的红线,剩下的不管不问,只引导不强制,改革啊就要有魄力!只要政策引导到位,服务保障跟上,农民自己会算账,不会一窝蜂都去种经济作物而荒了粮食。” 岳峰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点着:“伟正同志说得有道理。只要对群众有益,确实可以考虑一步到位。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回头还要组织力量详细测算。城市居民的购粮压力会不会因此加大?购销统筹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粮食储备体系如何应对可能的市场波动?总之,要达到一种新的平衡,确保改革平稳推进,不能顾此失彼。” 到了岳峰这个位置上,表态很是十分的稳重,毕竟岳峰是副省长,有些话必须留有余地,反观于伟正,到了东原只有年前的时候,和颜悦色温文尔雅,过年之后,就开始大刀阔斧, 虽然级别没有岳峰高,但于伟正就是一把手,在东原这片土地上,说了就算。 于伟正总结道:“岳省长说得对,改革要稳妥。但现在公开报道全国都没有先例,这恰恰说明我们东原市要敢于打破这种不合理的约束!这就是改革!这就是‘三学’活动的精髓——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推动发展!在省委省政府的坚强领导和大力支持下,东原市有决心、有信心,在确保粮食安全的前提下,通过改革理顺机制,搞活流通,最终造福农民,也减轻财政负担!” 座谈会结束,窗外天色已暗。岳峰副省长脸上带着欣然的神色,主动提出:“晚饭就在县里简单吃点吧。我想和咱们基层的同志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听听大家的心声。” 晚餐安排在县委招待所小餐厅,没有山珍海味,只有几道东洪本地特色小炒:酸辣土豆丝、葱爆羊肉、红烧鲤鱼、家常豆腐,外加一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岳峰、于伟正、张庆合、王瑞凤、臧登峰和郭志远,以及县里的同志围坐一桌。岳峰特意招呼我和黄修国坐到他身边,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魏昌全的事情一般。 “来,大家都动筷子,别拘束。”岳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笑着说,“这味道地道!比省城大饭店的强多了!在基层,就得吃这样的家常菜,才接地气!” 气氛轻松了许多。岳峰一边吃,一边和我们聊起了家常,问起东洪的风土人情,问起春耕备耕的具体困难,问起乡镇干部的工作状态。他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插话询问细节。当听到黄修国说起当年在乡镇推广地膜覆盖技术遇到的阻力时,他感慨道:“农民是最讲实际的,看不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你说破天也没用。做农村工作,就得像修国同志这样,蹲下去,沉下去,用事实说话!” 这顿简单的晚饭,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岳峰副省长平易近人的态度和务实的话语,让在座的基层干部倍感亲切。 晚饭后,岳峰副省长一行并未停留,连夜返回市里。初春的夜晚寒意未消,县委招待所门前灯光昏黄,将人影拉得老长。谢绝了送行的安排,于伟正书记临上车前,与送行的县里同志一一握手。轮到我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力道沉稳,目光带着期许:“朝阳同志,东洪的工作,你们县委政府一班人啊抓得不错,有思路,有干劲。‘三学’活动还要继续深入下去,不能松劲。找到问题不是本事,解决问题才是能力。东原地区九县二区,东洪底子薄,但潜力大,位置重要。你们要带好头,把担子挑起来,把局面稳下来,把发展搞上去。” 我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分量,连忙表态:“书记放心,我们一定认真落实您的指示,把‘三学’活动抓实抓深,把各项工作推向前进,绝不辜负市委市政府的期望。” “嗯,有这个决心就好。”于伟正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黄修国,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上了车。张庆合市长、王瑞凤副市长也依次上车。车队亮起尾灯,很快消失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 送走领导,院子里只剩下我和曹伟兵、黄修国、刘志坤等几个县里干部。黄修国搓了搓手,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凑近我低声说:“县长,今天……我是不是说多了?把市农业局、农资公司都得罪了……以后工作怕是不好开展啊。” 我给黄修国发了烟,语气平静说道:“老黄啊,你多虑了。你只是把基层的真实情况,把群众的呼声,如实地向领导作了汇报。实事求是,是我们党一贯的作风。你做得对!县委县政府就是你的后盾,该说的话要说,该做的事要做。不要有顾虑。” 橘黄色的白炽灯光从招待所门厅透出来,虽然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却在这料峭春夜里带来一丝暖意。黄修国看着我坚定的眼神,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点了点头:“有县长您这句话啊,我就踏实了。” 回到家,晓阳已经回来了。她今天在市里处理文件,没有陪同王瑞凤副市长活动。见我进门,她放下手里的书,关切地问:“省里市里领导都走了?调研怎么样?听说动静不小?” 我脱下外套,倒了杯热水,把今天的情况,特别是黄修国反映农资问题、于书记当场拍板暂停魏昌全职务、组织调查组进驻农业局和农资公司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晓阳听完,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魏昌全被暂停主持工作了?还要调查?这么快?他可是周鸿基秘书长以前的秘书,平安县的副书记啊!算下来,也是咱们的老领导了。这……于书记这魄力,真是……” “是啊,”我喝了口水,感慨道,“现场那个情况,张叔脸色都变了,岳省长不表态,于书记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说了,这个农资问题涉及千家万户,他们的胆子啊也太大了,性质太恶劣了。于书记处理得很果断。” 晓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于书记的作风,确实和钟书记很不一样。钟书记在的时候,更讲究平衡和策略,有时候难免要权衡妥协。于书记更像是……改革闯将,看准了问题就敢动真碰硬。不过,”她话锋一转,“现在时机也确实不同了。南巡讲话精神深入人心,中央出台了一系列支持改革、鼓励探索的政策文件,上面有了明确的信号和支持,下面干工作腰杆子也更硬了。于书记这是借势发力啊。” 晓阳肩上搭着毛巾,像是想起什么,又说:“对了,林雪调动的事,今天我早上跟瑞凤市长汇报了。瑞凤市长原则同意,让林雪先到市政府办综合二科跟班学习一段时间,给王市长写材料。王市长对文字要求很高,林雪能不能适应,就看她的本事了。我跟林雪也谈了,她愿意来。” “嗯,这样安排挺好。三学办去不了,在市政府办也锻炼人,机会难得。”我应道。心里明白,晓阳在市政府秘书长位置上,协调个把人还是能做到的,当然,更多的晓阳也有结缘的想法。 与此同时,在市农业局家属院,魏昌全家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他刚接到市委组织部的电话通知,得知自己被暂停主持农业局工作,并要接受市纪委、市委组织部联合调查组的调查,整个人顿时就瘫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找靠山,找周鸿基秘书长!他是周秘书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啊!他手忙脚乱地抓起电话,拨通了周海英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海英!海英!是我,昌全。”魏昌全的声音带着都已经走了调:“出大事了!于伟正……于伟正他把我停了!还要调查我!快跟我去省城,我要去见秘书长!” 第1157 章 魏昌全面见海英,赵处长给出出路 魏昌全在市委办担任过副主任,服务原地委书记周鸿基多年,在市委机关根基不浅。晚上八点多,几个电话接连打到他家里,内容大同小异,语气急促而隐晦:“魏书记,风声不对……市纪委那边动作很快,听说明天就要请你过去‘说明情况’,重点是平价肥指标和差价的事……你得早做打算!” 最后一个电话挂断,魏昌全握着话筒的手心全是冷汗,脸色在灯光下显得灰败。停职双规?这顶帽子扣下来,他魏昌全的政治生命就彻底完了!他抓起桌上的大哥大,手指颤抖着拨通了周海英的号码。 电话接通,传来周海英略带慵懒的声音:“喂?昌全啊,这么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周海英的声音变得清醒而沉稳:“昌全,别慌。去省城?现在深更半夜,老爷子也休息了。去了说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贸然去惊动老爷子,万一事情没到那一步,反而显得我们沉不住气,给老爷子添麻烦啊。这样吧,你开车,到我家里来一趟,见面细说。”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魏昌全发动新款的桑塔纳轿车,车轮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周海英的冷静让他稍微定了定神,但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他一路疾驰,赶到周海英位于市建委家属院已是晚上十点。 房门紧闭。魏昌全急促地按了拍了拍门。片刻后,周海英披着一件厚实的黑色皮夹克,里面穿着睡衣,他扫了一眼魏昌全惨白的脸,侧身让开:“进来吧,外面冷。” 魏昌全跟着周海英走进温暖的书房。书房装修考究,红木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和几件仿古瓷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周海英示意魏昌全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书桌后,拿起桌上的暖水壶,慢悠悠地给魏昌全倒了杯热茶。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要找你谈什么?具体什么罪名?”周海英的声音不高,却让魏昌全似乎觉得看到了底气。 魏昌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海英,我刚接到几个老同事的电话,消息基本一致。明天上午九点,市纪委就要我去‘配合调查,说明情况’,但实际就是停职审查!核心问题就是……就是市农资总公司平价肥指标的去向和差价问题!” 周海英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眼皮都没抬:“哦?你跟我说实话,那批平价肥指标,你们怎么处理的,我印象中咱们去年倒腾货,用的也是议价肥料的指标啊。” 魏昌全身体一僵,眼神闪烁,辩解道:“海英!你是知道的,我是半路去的农业系统,没办法,人家都是老人了。大家班子里商量就把平价指标给抹掉了,都当议价肥料给处理了!那点差价,都……都用在局里改善办公条件、补贴职工福利上了!这是集体决定,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集体决定?”周海英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当过建筑公司一把手的周海英自然明白其中利害。说道:“昌全啊,这话你跟我说没用,说实话就是你们把指标分了,这么大的体量,你们怎么敢这么干?” 魏昌全自知理亏,也不在辩解。 周海英道:“现在的问题是,有人捅到上面去了!而且是在岳峰副省长调研东洪的时候!相当于伟正书记在岳省长面前,被东洪那个副县长黄修国当众点炮,搞得下不来台!伟正书记什么脾气?我是摸清楚了,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啊,现在搞的他下不来台!我看他需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平息事态!” 周海英把水杯递给魏昌全,说道:“我现在就想不通一件事。黄修国那个泥腿子出身的副县长,在会上怎么敢那么硬气?当着省长的面,直接点你魏昌全的名,说平价肥买不到,议价肥价格畸高?他背后没人撑腰,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个‘人’,是谁?你想过没有? “是李朝阳?” 周海英点了点头。 魏昌全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海英!肯定是李朝阳!一定是他指使的!他这是借刀杀人!想把我搞下去,他和郑红旗是尿一个壶里的,在平安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上次在市农业局开会,他就对我提出的农资调配方案挑三拣四!这次在岳省长面前,他更是……更是落井下石!” 周海英靠在椅背上,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下结论:“李朝阳……这个人,不简单啊。从平安县一个小乡长,几年功夫爬到东洪县长,背后有邓家支持,手段也够硬。他让黄修国这个老家伙出面,打的就是基层干部反映真实情况的旗号,既点了你的名,又显得他李朝阳体察民情,为民请命啊!这招很高明啊。昌全,你这次,是被人给阴了。” 魏昌全听得心头发凉,声音带着绝望:“海英,那……那怎么办?难道我就这么认栽了?等着纪委来查?我……我冤啊!海英,你得帮帮我!你跟伟正书记熟,你去跟他说说情?解释解释?或者……找找秘书长?” 周海英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带着自嘲:“昌全啊,你太高看我了。你以为我没试过?昨天,就在昨天!我为了城管处孙汉的事,去找伟正书记,想推荐他当局长。结果呢?被伟正书记指着鼻子骂啊!说我是‘第二组织部长’!说我手伸得太长!干扰组织程序!那话重的……我现在想起来都脸上发烧啊!伟正书记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在省里当组织部长时,对我们这些人和颜悦色的于叔叔了。他现在是东原市委书记,眼里只有原则、规矩、大局!在他眼里,我周海英算个屁?顶多就是个有点背景的‘三学办’组长!我现在哪还敢再去触他的霉头?再去,就不是骂一顿那么简单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清醒:“昌全啊,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伟正书记这态度,摆明了是要拿我们这些人开刀立威,树立绝对权威!我周海英在他眼里,恐怕也成了需要‘梳理’的对象了!这个时候,我再跑去为你说情,那不是火上浇油吗?弄不好,连我自己都得搭进去!” 魏昌全瘫坐在沙发上,面如死灰。连周海英都碰了钉子,他魏昌全还有什么指望? 书房里陷入死寂,过了许久,魏昌全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颤抖着问:“那……那找郭秘书长呢?或者……直接给岳峰副省长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岳省长是老领导了,应该能理解我们的难处吧?” 周海英摇摇头,眼神带着洞悉世事的无奈:“郭志远?他是伟正书记的大管家,唯伟正马首是瞻啊!他敢在这种时候替你说情?至于岳省长……昌全啊,你想想,昨天在东洪,黄修国那番话,就是在岳省长面前说的!伟正书记当场表态要严查!现在岳省长刚走,你就去找他解释?这不是打伟正书记的脸吗?岳省长会为了你一个市农业局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去跟东原市委书记唱对台戏?不可能的!再者说了,岳省长哪里,咱们没有私交嘛!官场上的事,最忌讳的就是越级告状,打小报告!这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魏昌全彻底绝望了,双手抱头搓了搓头皮:“那……那怎么办?难道就……就等着坐牢?” 周海英看着魏昌全这副样子,眼神复杂。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昌全,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搞清楚伟正书记的真实意图。他到底是想把你一查到底,杀鸡儆猴?还是只想让你背个处分,平息事态?这个度,我们得摸清楚。摸清楚了,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大哥大:“这样,我打个电话。找个人问问。” 魏昌全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遇到事就是找人,找到对的人:“找谁?” “赵东吧。”周海英拨着号码,“省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他以前是于伟正在省委组织部当常务副部长时的老部下,于伟正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虽然不在东原,但跟于伟正肯定还有联系,他应该能摸到一点伟正书记的真实想法。” 电话拨通,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赵东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喂?哪位啊?” “东哥,是我,海英。” 周海英年龄比赵东还要大些,但自从赵东去了省委组织部之后,周海英就称赵东为东哥了。 “不好意思啊东哥,这么晚打扰你休息。实在是有件急事,火烧眉毛了,想请你指点迷津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赵东的声音清醒了些:“海英啊?什么事这么急?你说。” 周海英看了一眼沙发上紧张得身体僵直的魏昌全,斟酌着词句,把魏昌全被市纪委通知“说明情况”,以及平价肥指标和差价问题的风波简要说了说,重点强调了于伟正昨天在岳峰副省长面前的态度,以及今天在伟正书记那里碰钉子的情况。 “……东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昌全现在慌得不行,我也实在摸不准伟正书记的脉。你是老领导的老部下,对伟正书记了解深。你看……伟正书记这次,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是真要下狠手办昌全?还是……只是想敲打敲打,给上面一个交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还请东哥指点迷津啊!”周海英语气诚恳,带着求助的意味。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长时间,只听到赵东轻微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赵东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清醒:“海英啊,昌全这事……麻烦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首先,你得明白一点。于伟正同志能坐到东原市委书记这个位置,那不仅仅是周秘书长在省里力挺的结果。那是省委主要领导经过通盘考虑,对他能力和政治素质的认可!东原是什么地方?近千万人口的大市!省委把这个担子交给他,就是信任他能掌控局面,推动发展!他现在是封疆大吏,有自己的施政思路和用人标准,翅膀早就硬了!不是咱们能打个招呼就能轻易改变他决定的时候了!”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周海英和竖起耳朵听的魏昌全头上。周海英的心沉了下去。 赵东继续说道:“其次啊,你想想他为什么要在岳峰副省长面前那样表态?为什么把黄修国反映的问题直接拿到桌面上?这就是在堵所有人的嘴!他是在告诉所有人:问题我已经知道了,很严重!我市委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查!要处理!谁来讲情,就是干扰办案,就是不讲政治!就是跟岳省长和市委唱反调!这个姿态摆出来,谁还敢轻易去碰?” “至于你说的黄修国背后是不是李朝阳……这重要吗?”赵东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重要的是,问题确实存在!而且被捅到了省领导面前!伟正书记现在需要的是解决问题,是给省里一个交代!至于这个交代是谁来做,是魏昌全还是其他人,对他来说区别不大!关键是要有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 “海英啊,”赵东语重心长地说,“听我一句劝。现在最大的善后,不是想着怎么找人疏通关系,而是想着怎么配合调查,把问题说清楚,争取主动!伟正书记在东原第一次担任市委书记,他到底想把这个案子办到什么程度,是想杀一儆百,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谁也说不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需要的是尽快平息事态,消除影响!你们现在去硬碰硬,或者到处找人打招呼,只会让他觉得你们心里有鬼,是在对抗组织调查!那后果……只会更严重!” 周海英握着话筒,手心冰凉,他艰难地开口:“东哥,那……那依你看,昌全现在……该怎么办?” 赵东叹了口气:“怎么办?坦诚错误,配合调查!该是你的责任,你认!不是你的责任,你也要说清楚!但态度一定要端正!至于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了。伟正书记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做事有章法,也讲规矩。只要昌全的问题不是特别严重,没有个人贪腐,应该……不至于太难看。但处分,肯定是跑不掉了。你们啊,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挂断电话,周海英缓缓放下话筒,魏昌全瘫在沙发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嘴里喃喃道:“完了……全完了……处分……全完了……” 周海英烦躁地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赵东的话时事实。他停住脚步,盯着魏昌全,说道:“昌全啊!你跟我说实话!那批平价肥指标,到底去哪了?差价的钱,到底进了谁的口袋?你刚才说局里分了,怎么分的?分了多少?你个人拿了多少?有没有落到你个人腰包?一分一毫都不能隐瞒!这关系到你能不能保住自由身!” 魏昌全被吓住了,身体一哆嗦,声音带着无奈的哭腔:“海英……我……我真没骗你!那批指标……我……我确实挪用了大部分……让农资总公司按议价肥卖出去了……差价……差价大概有四百多万……” “四百多万?!”周海英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陡然拔高,“钱呢?!” “钱……钱……”魏昌全眼神躲闪,声音越来越低,“局里小金库不是早就被清理了吗……这钱……留不住啊……就……就分了……局领导……每人分了二三十万……处级干部……分了十多万……普通职工……也分了两三万……总共……分了四百多万……账……账都平了……” “分了?!四百多万!全分了?!”周海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指着魏昌全,手指都在颤抖,“魏昌全!你他妈……你他妈真是胆大包天啊!四百多万!集体私分!这……这够枪毙你十回了!你还说你没贪?这比个人贪了性质还恶劣!是集体腐败!是严重破坏财经纪律!是犯罪!”周海英叹了口气道:“哎,你没当过国企一把手,去了真是害你啊。” 魏昌全眼神木讷:“海英!我是一时糊涂!班子要求这么干……我……我也是没办法啊,总要入乡随俗……海英,看在老爷子的份上,你帮帮我!你找找老爷子!龙投集团有钱!让他们把钱补上!就说……就说是我借的!先把窟窿堵上!求你了!海英!” 周海英看着魏昌全,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悲哀。他用力甩开魏昌全的手,声音冰冷:“找老爷子?怎么找?告诉他,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部下,在市农业局主持工作期间,带头私分国家财产四百多万?你让老爷子这张老脸往哪搁?你让他怎么在省委说话?昌全啊昌全,你糊涂啊!我在建筑总公司动一分钱都要算几篇,你这不是在求老爷子救你,你这是在逼老爷子跟你划清界限!甚至……大义灭亲!” “至于龙投集团……你想都别想!龙投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四百多万!这么大个窟窿,拿什么补?拿什么平账?你当纪委的人是傻子吗?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主动向组织坦白!争取宽大处理!把责任往‘集体决策’、‘历史遗留问题’上推!咬死个人没有中饱私囊!到时候再去找于伟正。” “到时候?!”魏昌全如遭雷击,脸上血色褪尽,“不!不行!我不能坐牢!我死也不坐牢!“海英!我……我跑!我离开东原!离开省里!去南方!去深圳!去海南!隐姓埋名!等风头过了再说!商恒华!对!商恒华!临平县那个建设局长!他不也是跑了?现在在深圳不是混得风生水起?过年还大摇大摆回来了!他儿子商晨光还在龙投集团干得好好的!他能跑,我为什么不能跑?!” 周海英看着魏昌全眼中那近乎癫狂的光芒,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魏昌全这是被逼到绝路,真要铤而走险了。他厉声喝道:“昌全!你冷静点!商恒华跟你能一样吗?他当年是查无实据,自己觉得憋屈才走的!他顶多算个失踪!你呢?你是证据确凿!是畏罪潜逃!性质完全不同!你跑了,就是坐实了所有罪名!到时候全国通缉!你能跑到哪里去?天网恢恢!你能躲一辈子?被抓回来,怎么办!” “那也比坐以待毙强!我不管!我不能坐牢!我这就走!海英,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你帮我老商那边联系好,我今晚就走!” 魏昌全跟着周鸿基,又当了多年的领导,说话自然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这个决定,虽然唐突,但也是一条路子。 周海英看着魏昌全那副油盐不进、一心只想逃跑的样子,知道再劝也是徒劳。他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叹了口气,写下一个电话,说道,明天我给老商打电话,这是地址,你去找他吧。 他递过纸条之后:“我最后劝你一句,别跑。留下来,面对现实,争取宽大处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要是执意要走……那就当我今晚没见过你。你好自为之吧。” 第二天一早,市委秘书长郭志远步履匆匆地走进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脸色凝重地汇报:“书记,刚刚接到市纪委报告,魏昌全……失联了!电话打不通,家里没人,单位也没去!他门卫说昨晚出去后就没回来!” 于伟正正在批阅文件的手猛地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化为冰冷的怒意。他重重地将手中的红蓝铅笔拍在桌面上:你的意思是跑了? “对,跑了!” “哼!这狗日的……也就这点出息了!” 于伟正骂了一通魏昌全之后,眉头紧锁,转向郭志远:“确定跑了吗?” 郭志远点点头,神情凝重:“书记,确定了。市纪委的同志赶到他家,已经是人去楼空。他爱人、孩子都不见了。单位配给他的那辆桑塔纳,也不在车位上,初步判断,是连夜走的。” 于伟正的心猛地一沉。魏昌全这一跑,性质就变了。原本是内部调查、追责,现在成了畏罪潜逃,影响极其恶劣。更重要的是,农业局和农资公司的问题,核心证据还没完全固定,人跑了,很多线索就可能断了。更棘手的是,魏昌全的身份——他曾经是周鸿基书记的秘书!这事处理不好,不仅东原市委脸上无光,更可能牵扯到省里老领导周鸿基书记的清誉。虽然周书记为人正派,但人言可畏啊。 郭志远似乎看出了于伟正的顾虑,压低声音补充道:“书记,跑了……未必是坏事。他这一跑,坐实了心里有鬼。真要查下去,万一查出些……牵扯到老领导的旧事,哪怕是无中生有,传出去对老领导也不好。现在他跑了,我们也好向省里交代,就说他个人问题严重,辜负了组织培养,辜负了老领导的信任。” 于伟正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郭志远的话不无道理,但作为市委书记,他考虑的更多是组织的威信和法律的尊严,说道:“这个小魏……太让人失望了!辜负了组织的培养,更辜负了鸿基书记的信任!堂堂一个市农业局主持工作的党组副书记,竟然做出这种事!简直是不堪!通知下去吧,立刻召开紧急常委会!” 第 1158章 晓阳赴农业局任组长,伟正到东投调研挑毛病 市委小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常委们接到紧急通知匆匆赶来,脸上都带着一丝疑惑和不安。于伟正端坐主位,脸色铁青,开门见山:“同志们,临时召集大家开个紧急常委会,通报一个情况!市农业局主持工作的党组副书记魏昌全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在组织调查期间,不仅不配合,反而畏罪潜逃!现已查明,他携家带口,开着单位配车,不知所踪!”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常委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魏昌全,那可是周鸿基书记的前秘书啊!从市委办副主任到平安县委副书记,再到主持市农业局工作,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是公认前途光明的年轻干部。谁能想到,他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纪委书记林华西紧接着通报了具体情况:“……纪委的同志已经查实,魏昌全家中贵重物品已被转移。我们初步判断啊,他涉嫌利用职务之便,在农资指标分配、平价肥倒卖、农业项目资金拨付等方面存在严重问题。目前,市纪委已联合市公安局,正在全力追查其下落。”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叹息和议论声。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惋惜和一丝恨铁不成钢:“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啊!从市委书记秘书到市委办副主任,再到县委副书记,组织上对他寄予厚望,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怎么就……这么糊涂!” 市长张庆合也摇头道:“是啊,青年才俊,前程似锦,却落得如此下场。这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剧,更是我们干部队伍建设的一个深刻教训!说明我们在干部教育、管理和监督上,还存在漏洞!” 于伟正环视众人,声音恢复了沉稳:“好了,同志们,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魏昌全跑了,但问题还在!他留下的烂摊子,必须有人收拾!今天常委会,主要研究四件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通报魏昌全潜逃事件。此事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暴露出我市在国有企业监管、特别是农资流通领域存在严重漏洞,管理混乱,监督缺位!市纪委要牵头,联合审计、公安等部门,对市农业局、市农资开发总公司进行彻底调查!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同时,要举一反三,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一次针对国有企业的专项审计和作风整顿!‘三学’活动要结合进去,重点解决思想麻痹、监管松弛、利益输送等问题!” “第二,”于伟正竖起第二根手指,“农业局的工作不能乱!魏昌全跑了,但全市农业生产、农资供应、粮食安全不能停摆!必须立刻明确一位同志,暂时主持农业局全面工作,稳住局面,确保各项工作特别是春耕备耕不受影响。大家议一议,谁去合适?” 会场陷入短暂的沉默。组织部长李学武率先开口:“书记,市长,我建议考虑平安县委副书记贾彬同志。贾彬同志在平安县联系过农业,熟悉农村工作,政治可靠,能力也强,现在平安县班子稳定,他暂时抽出来主持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 于伟正微微摇头:“贾彬同志在平安县的工作也很重要,而且他下一步有更重要的安排,不宜轻易调动。” 臧登峰副市长想了想,提议道:“那……市政协副主席史国宇同志怎么样?他是老农业局长,经验丰富,威信也高,让他回去暂时主持一下,过渡过渡?” 于伟正再次摇头:“史国宇同志年龄大了,精力有限。而且,农业局的问题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史国宇同志担任局长期间有没有责任?在调查清楚之前,让他回去主持工作,不合适,不利于团结,也不利于调查工作的开展。” 接连两个提议被否,大家心里都清楚,于伟正对这个人选要求极高:要有丰富的基层农村工作经验,要有驾驭复杂局面的领导能力,还要政治绝对可靠,与农业局现有问题没有瓜葛。 于伟正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王瑞凤身上,缓缓开口:“瑞凤同志,你看……让市政府副秘书长邓晓阳同志去怎么样?” 王瑞凤闻言,眉头微蹙。邓晓阳是她非常得力的助手,协调能力强,但让她去主持一个专业性很强的市局工作,还是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她斟酌着词句:“书记,晓阳同志协调能力确实很强,也有乡镇基层工作经验,对农村情况熟悉。但是……主持市农业局这样专业性强的部门,而且是去处理这么棘手的局面,她……可能更擅长协调统筹,直接抓业务、带队伍,恐怕……” 于伟正摆摆手:“瑞凤同志啊,现在是非常时期!稳定是第一位的!邓晓阳同志政治素质过硬,大局观强,协调能力突出,这正是当前农业局最需要的!业务工作,可以依靠局里的专业干部嘛。我的意见是,先不急着任命局长。由市政府成立一个工作组,进驻市农业局!邓晓阳同志担任工作组组长,代表市政府,在纪委调查期间,全面帮助农业局日常工作!负责稳定队伍、保障运转、配合调查!至于农业局局长的人选,等调查告一段落,问题基本查清后,再上常委会慎重研究任命。这样既保证了工作的连续性,也体现了组织对干部任用的慎重。” 他看向市长张庆合:“庆合同志,你看呢?” 张庆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同意书记的意见。当前首要任务是稳住农业局这个大盘子,确保春耕生产不受影响。邓晓阳同志担任工作组组长,我看是合适的。瑞凤同志,大局为重啊。” 王瑞凤见书记和市长都表了态,知道再坚持已无意义,便也点头道:“好,既然书记和市长都认为晓阳同志合适,我服从组织决定。只是……工作组进驻期间,农业局的工作压力很大,希望纪委调查组能加强沟通,相互配合。” “这个自然。”于伟正点头,随即竖起第三根手指,“第三项议程,以农资开发总公司的问题为反面典型,在全市国有企业中深入开展‘三学’活动!重点学习什么?学习法律法规,学习财经纪律,学习先进企业的管理经验!要深刻反思,为什么会出现魏昌全这样的问题?为什么监管形同虚设?要通过学习,查找漏洞,完善制度,强化监督!市计委要牵头,制定具体方案,迅速落实!” “第四,”他最后说道,“由市委办、市政府办联合发文,将魏昌全事件通报全市!同时,向省农业厅做专题汇报!要深刻检讨我们在干部管理、监督上的不足!散会!” 常委会结束后,于伟正将王瑞凤和邓晓阳叫到了自己办公室。 于伟正看着晓阳,语重心长:“晓阳同志,这次任务很重,也很突然。让你去农业局,不是让你去当局长,而是让你去当‘救火队长’,去当‘定海神针’!你的任务有三条:第一,稳住队伍,确保农业局各项工作,特别是春耕农资供应、粮食安全等核心职能正常运转,绝不能出乱子!第二,推动工作,该开的会要开,该下的文件要下,该抓的落实要抓,不能因为调查就停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全力配合市纪委的调查工作!要畅通渠道,提供便利,但绝不干预具体办案!你是代表市委市政府去的,要把握好这个度!” 晓阳虽然觉得任务艰巨且突然,但多年的政治素养让她迅速调整了心态,她马上回应道:“书记,王市长,我明白了。感谢组织的信任!我一定竭尽全力,完成好任务!保证农业局不乱,工作不断,全力配合调查!” 王瑞凤也叮嘱道:“晓阳啊,去了之后,多听、多看、多沟通。遇事多向局里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同志请教。业务上的事情,要依靠专业干部。你的主要精力,放在稳定大局和协调各方上。” “是,请领导放心!”邓晓阳重重点头。 送走王瑞凤和晓阳,于伟正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省委常委、秘书长周鸿基的专线。 电话接通,于伟正语气恭敬而带着一丝沉痛:“周秘书长,我是东原于伟正。向您汇报一个紧急情况……我们市农业局主持工作的党组副书记魏昌全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在组织调查期间,已于昨夜携家带口潜逃……目前下落不明。市委已经召开紧急常委会,部署了追查和善后工作……这件事,我们市委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干部教育管理监督失之于宽、失之于软……特别要向您检讨,魏昌全同志曾是您的秘书,辜负了您的培养和信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周鸿基平和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伟正同志,情况我知道了。魏昌全的个人行为,是他咎由自取,与组织无关,我那,还是要避嫌。你们市委按照党纪国法,依法依规处理即可。我完全支持东原市委的决定。干部出了问题,该查就查,该办就办,绝不姑息。这也是对组织负责,对人民负责。你们放手去做,不要有顾虑。” “是!感谢秘书长的理解和支持!我们一定彻查到底,给组织、给群众一个交代!”于伟正心中一块石头稍稍落地。周鸿基的态度很明确,划清了界限,也给了市委尚方宝剑。 放下电话,于伟正靠在椅背上,魏昌全跑了,但留下的烂摊子才刚刚开始收拾。他想了想,又把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请了回来。 “瑞凤同志,坐。”于伟正示意王瑞凤坐下,“魏昌全的事,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啊!农资公司的问题,暴露出的是我们整个监管体系的漏洞。我想,有必要去市里几家大型国有企业,特别是像东投集团这样的龙头企业走一走,看一看。一方面,是调研‘三学’活动在企业的落实情况;另一方面,也是给企业提个醒,敲敲警钟啊!” 王瑞凤深以为然:“书记,您这个想法很及时!东投集团是咱们东原国企的标杆,去那里调研,具有很强的示范意义。我完全赞同!” “好!”于伟正当即拍板,看向旁边的郭志远,说道:“志远同志,马上通知东投集团齐永林同志,我和瑞凤同志下午三点去东投集团调研!主要是看看生产经营和‘三学’活动开展情况,让他们简单准备一下就行。” 下午三点,东投集团总部大楼前。董事长、党委书记齐永林带着班子成员早已等候多时。看到于伟正和王瑞凤的车队驶来,齐永林快步迎上,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诧异——这次调研,通知得太突然了。 “于书记!王市长!欢迎欢迎啊!领导们百忙之中莅临东投指导工作,我们倍感荣幸啊!”齐永林一边握手一边寒暄。 于伟正笑着回应:“永林同志,打扰你们了。主要是想来看看咱们东原国企的排头兵,学习学习经验,也看看‘三学’活动在基层企业的落实情况。” 一行人步入大楼。于伟正一边走,一边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大厅宽敞明亮,墙上挂着企业发展历程和荣誉奖牌,但……没有看到任何关于“三学”活动的宣传标语或学习园地。他不动声色,继续在齐永林的陪同下,参观了东投集团的荣誉室,听取了关于东投大厦建设进展、客运公司运营、高粱红酒品牌运营以及几个民生投资项目的简要汇报。 来到会议室落座,工作人员端上热茶。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主持会议:“齐董事长,于书记和王市长这次来啊,主要是想听听东投集团近期的发展情况,特别是结合‘三学’活动,企业在深化改革、加强管理、推动发展方面的新思路、新举措。” 齐永林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他重点介绍了东投集团在投资领域的布局和成效,如何通过资本运作盘活资产、获取收益,如何敏锐捕捉市场机遇,投资前景看好的项目。他侃侃而谈,言语间充满了对市场投资的自信和对传统实业模式的某种……疏离感。 “……于书记,王市长,现在市场变化很快。我们东投的核心思路,就是抓住‘投资’这个牛鼻子!把有限的资金,投入到最能产生效益、最有发展前景的领域。比如我们最近在关注的家电和农资市场,回报率非常可观。至于传统的生产制造,投入大、周期长、风险高,已经不是我们的主攻方向了。现在很多民营企业,机制灵活,成本低,在制造业领域比我们国企更有优势……”齐永林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实体制造业的某种轻视。 于伟正听着,眉头微微皱起。当齐永林汇报告一段落,郭志远适时提醒:“永林同志啊,于书记也很关心咱们集团‘三学’活动的开展情况。” 齐永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哦,‘三学’活动!我们集团党委高度重视,组织了传达学习。不过……企业嘛,主要还是抓生产、抓效益。学习活动,我们更多的是结合业务工作,在班子内部和党员干部中开展研讨,形式可能……没那么丰富。” 于伟正端起茶杯,脸色严肃了些:“永林同志啊,‘三学’活动,是市委部署的一项重要政治任务。学习南巡讲话精神,核心是什么?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学习先进经验,是为了找到差距,明确方向!学习先进典型,是为了激发干劲,担当作为!这可不是形式主义,而是关系到企业能否把握正确发展方向,能否在改革开放大潮中站稳脚跟、做大做强的关键!”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在座的东投班子成员:“东投集团作为东原国企的龙头,不能只把眼睛盯在‘投资回报率’上!国有企业,既要讲经济效益,更要讲政治责任和社会责任!‘实业报国’的初心不能忘啊!投资固然重要,但实体产业是根基,是吸纳就业、稳定社会、支撑地方经济的基本盘!不能因为制造业暂时遇到困难,就轻言放弃!要通过学习,深刻理解中央关于深化国企改革的精神,探索如何在市场竞争中做强做优做大国有企业,如何在发展实业的同时,巩固提升传统优势产业!这才是‘三学’活动的真正意义所在!” 于伟正的话让齐永林脸上笑容有些僵硬,他没想到于伟正会如此直接地批评他们的发展思路。 这时,东投集团副总经理胡晓云连忙笑着打圆场:“于书记批评得对!是我们理解上出现了偏差,落实上不够深入。我们马上组织再学习,再部署!一定把‘三学’活动与企业改革发展实际紧密结合,把书记的指示要求落到实处!” 于伟正看了胡晓云一眼,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严肃:“晓云同志有这个认识很好。学习资料少?市委‘三学办’的资料很丰富,你们可以随时去取,也可以请专家来讲课。关键是要真学、真懂、真信、真用!要通过学习,统一思想,凝聚力量,把东投集团真正打造成一个既有强大市场竞争力,又能担当社会责任的现代化企业集团!”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齐永林:“永林同志,你是老领导了,经验丰富。东投集团能有今天的成绩,你功不可没。但时代在发展,形势在变化,我们的思想观念、发展思路也要与时俱进啊!希望你们班子认真反思,拿出切实可行的整改措施,把‘三学’活动抓实抓深抓出成效!市委可是期待着东投集团的新气象!” 齐永林倒是不像胡晓云对于伟正那样客气,直接说道:“伟正同志啊,南巡讲话的精神实质还有一点啊,那就是政府该管的要管,政府不该管的,那就少管啊。” 第 1159章 于伟正主动示弱,黄修国主持工作 齐永林在东原担任行署专员的时候,于伟正还只是东原地委组织部长。如今时过境迁,于伟正成了东原市委书记,而齐永林因故降级,成了市政府特别顾问兼东投集团董事长。这份身份的落差,让齐永林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此刻,他坐在会议桌前听着于伟正长篇大论,看着对面这位曾经的下属,如今的一把手,那股郁结之气便不由自主地往上涌。自己在担任市长的时候,这于伟正对自己就是毕恭毕敬的,如今倒好,发号施令起来你,再教自己做事了。 齐永林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目光扫过于伟正,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直率,甚至有些倚老卖老的味道:“伟正啊!”,“政府嘛,我的意思是,企业的事那就是市场的事,政府该放手就得果断放手。东投集团现在摊子铺得大,方方面面都要协调,我看咱们政府的手伸得太长,反而束缚了企业的手脚,不利于发展啊。”说完又补充道:“建议,确实只是建议。你也别往心里去!” 这话听着是建议,实则是指责。于伟正心里明镜似的,齐永林这是在借题发挥,嫌市委市政府对东投集团“管得太多”,干涉了齐永林这位董事长的“权威”。他是在摆老资格,发泄心中的不满。 于伟正端起桌上的搪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有些烫,也让他心头那股被冒犯的火气稍微压了压。他知道齐永林的脾气,更清楚东投集团在齐永林手上确实发展迅猛,为东原经济做出了不小贡献。这位老领导,能力是有的,就是这心态……到现在还转不过弯来。 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温和但带着距离感的笑容,说道:“永林同志说得对,政府要管好该管的。但党委是抓全面的,经济建设是中心工作,党委不抓,谁来抓?党委不管,谁来管?这是原则问题啊。” 他目光平静地迎向齐永林,知道在下属面前,不能和齐永林说话语气太盛,能够被自己称为老领导的,东原也就这么几个人,该给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于伟正继续道:“东投集团是市里的龙头企业,对东原发展举足轻重。党委关心东投的发展,支持东投做大做强,这本身就是管好该管的事。党委的关心和支持,不是束缚,而是保驾护航,是为了让企业走得更稳、更远。永林同志是老领导了,这个道理,应该比我更明白吧?” 这番话,既肯定了齐永林的部分观点,又明确重申了党委的领导地位,柔中带刚,滴水不漏。齐永林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鼻腔里“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又深深吸了一口烟。他听懂了于伟正话里的意思——党委的领导,不容置疑。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一直陪坐在侧,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永林书记啊,您看,于书记今天可是专门推掉了几个重要的会议,就为了和您好好聊聊东投集团的发展。这份重视,咱们东原可没几家企业能比得上啊!这说明市委市政府,特别是于书记,对东投集团、对您齐董事长,那是寄予厚望的!” 于伟正摆摆手,示意郭志远不必刻意强调,目光温和重新落在齐永林身上,说的十分朴实:“志远同志啊说得对,但也不全对。重视东投集团是应该的,但今天到东投来啊,我是发自内心的啊,想听听老领导的高见。永林同志在政府和企业都担任过主要领导,经验丰富,思想境界、工作认识都比我们这些后来者要高出一筹。我们这些在位的同志,需要向您这样的老领导多学习,多请教啊。” 这番话,表面上是给齐永林戴高帽,实则绵里藏针。一句“思想境界、工作认识比我们高”,既捧了齐永林,又暗指他刚才的言论有些“超然物外”,脱离了当前党委领导的实际。一句“需要多学习、多请教”,更是把齐永林架到了一个“只能指点江山、不宜插手具体”的位置上。 齐永林何等精明,岂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将烟头用力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他明白,今天这场谈话,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了。于伟正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看他脸色的组织部长了,这位新书记,在东洪处理干部直接明确表态要枪毙,年后就冻结了人事,手腕硬得很。 “学习谈不上,互相交流吧。”齐永林最终闷声说道,语气缓和了些,但那股倨傲劲儿并未完全散去,“东投集团会按照市委市政府的部署,依法依规经营,为东原发展贡献力量。这点,请于书记和各位领导务必放心。” “好!有永林同志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于伟正脸上笑容加深,仿佛刚才的机锋从未存在,“东投集团是东原的一面旗帜啊,旗不能倒,更不能歪。农业开发总公司的事情教训啊太深了,我切实希望永林同志继续发挥定海神针的作用,带领东投再创佳绩啊!” 到了于伟正这个层级,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表情已经炉火纯青了,下楼的时候,始终面带微笑,与齐永林谈笑风生。 可以说到了东投集团,于伟正没摆一把手的架子,反而在齐永林咄咄逼人的时候而主动示弱。反倒是让在场的众人觉得齐永林有些拎不清了。毕竟于伟正找了一个放在那里说都不为过的点,那就是抓学习。而且学的是上级的政策、先进的典型和经验。 回到了市委大院办公室之后,郭志远看着于伟正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抱着打抱不平的心态说道:“书记,齐董事长他实在是有些做的过头了,老齐啊总还觉得自己是市长,登峰同志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下属,我都听说登峰去东投检查工作,感觉像是去东投啊汇报工作一样……” 于伟正摆摆手,打断了他:“老同志有情绪,可以理解嘛。关键是把工作做好,啊。”他话锋一转,说道,“志远啊,你马上通知学武部长,请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郭志远总之是把该表达的表达到了,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到了于伟正这个位置,语气到了,他就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有的时候把话题点透了,含蓄和内敛才是谈话之道。 不多时,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李学武快步走了进来:“书记,您找我啊?” “学武同志,坐下说吧。”于伟正指了指沙发,自己也走了过来“被魏昌全搞得,心神不宁,这小子,抓到之后老子非得扇他一顿。” “是啊,关键不知道,整个损失有多大啊,心啊,没有底。” “老李啊,农业局那边啊,局里不能没有牵头的人。我考虑了一下,让黄修国同志过去,临时主持农业局的工作,你看怎么样?” “黄修国?”李学武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这个名字。想了许久才有了些模糊印象,依稀是能对上了号。 “怎么,对这个同志没印象啊!” 全市处级干部有近千号人,部、局、委、办再加上市属高校、国有企业,一个刚提拔不久的副县长,名字确实不太响亮。 李学武是组织部长,老父亲李老革命的秘书岳峰又是如今的副省长,李学武自然是于伟正争取和尊重的对象。 于伟正发了支烟,提醒说道:“东洪县副县长!” 李学武马上想起来了,自己去东洪的时候,是从乡镇提拔起来一位副县长,穿衣打扮十分朴素,皮肤晒的黝黑,倒也是和群众差不多了多少。 “书记,黄修国同志……东洪县的副县长?他……刚提副处不久吧?而且年龄……也不小了?” 于伟正点点头:“没错。他是从东洪县马关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上提上来的,对农业、农村工作非常熟悉,基层经验丰富。岳峰省长来调研粮食问题,他在座谈会上敢于直言,反映的农资价格和指标问题,切中要害,很有见地。朝阳同志也很认可他,你们啊选的这个副县长不错。” 李学武明白了,这是书记看中的人选。他沉吟道:“书记,黄修国同志的能力和责任心应该没问题。只是……按照惯例,主持市局全面工作,通常需要正处级干部,或者资历较深的副处。黄修国同志刚提副处,资历上……可能有些同志会有看法。另外,他年龄偏大,下一步发展空间……” “资历?”于伟正微微蹙眉,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资历够了,年龄也到站了,还能干什么?农业局现在这个局面,需要一个敢说话、能干事、熟悉基层、了解农民疾苦的人去稳住阵脚!魏昌全的问题就出在下面有问题没人敢汇报,眼里没有组织!这样的班子,这样的干部,还能信任吗?我看黄修国同志正合适!” 他语气坚决:“资历不够,能力补!年龄大点,经验足!现在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是要解决问题的时候!你立刻安排,咱们班子碰个头,让黄修国同志明天上午十点前到市委组织部报到,十点半,瑞风同志亲自送他去农业局,召开干部大会,宣布市委决定:由黄修国同志任市农业局党组副书记,主持全面工作!市政府那边,我会让瑞凤市长安排工作组进驻,协助他稳定局面,查找问题。” 李学武见书记决心已定,不再多言,立刻应道:“是,书记!我马上去办!” 当晚,东洪县的招待所内,我和晓阳刚散步回来,桌上的电话机就响了起来。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姜艳红。 “朝阳啊!我是艳红。这么晚没打扰你吧。”姜艳红的声音清晰干练。 “艳红部长啊,我的电话啊随时向您敞开啊,您请吩咐。” “吩咐不敢当啊,朝阳啊,是这样,根据市委决定,明天上午十点,请黄修国同志到市委组织部干部一处报到。十点半,我送黄修国同志到市农业局,宣布市委关于由黄修国同志临时主持市农业局工作的通知。请您务必通知到黄修国同志本人,确保准时参加。” 我心头一动,黄修国?我心里万般疑惑,确确实实没想到,于伟正书记用人确实大胆,看来于书记是动了真格要整顿农业局。“好啊,艳红处长,请放心,我立刻通知黄修国同志。” 放下电话,我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晓阳说:“晓阳,黄修国去农业局。明天去市农业局主持工作!” 晓阳放下文件,有些惊讶:“真的?这么快?直接主持工作?” “嗯,党组副书记,主持全面工作。”我点点头,“看来于书记对农业局的问题很重视,也急需一个能打开局面的人啊。” 晓阳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魏昌全是周鸿基秘书长以前的秘书,于书记让我担任市政府进驻农业局工作组的组长,这步棋很妙啊。一来是给周秘书长一个‘高度重视、严肃处理’的信号,让他无话可说;二来嘛,有我这个省长家的亲戚在工作组坐镇,也是在给新去的黄修国站台撑腰,压住农业局那些可能不服气的干部。毕竟,黄修国一个刚上来的副县长,突然空降主持大局,阻力肯定不小。” 我笑了笑:“你看得透彻啊。工作组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助黄修国稳住局面,查找问题,尤其是平价肥指标流失的问题。我估计农业局班子其他人问题不会太大,魏昌全是党组副书记兼任农业开发公司的一把手,精力主要放在农业开发总公司那边捞好处,局里其他人未必敢跟他一条道走到黑。” 我立刻拨通了黄修国家里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传来黄修国略带睡意的声音:“喂?哪位?” “老黄,是我,李朝阳。” “县长?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黄修国的声音立刻清醒了。 “市委组织部刚通知,让你明天上午十点前到市委组织部报到,十点半,姜艳红部长亲自送你去市农业局,宣布由你担任局党组副书记,主持农业局全面工作。这些本来应该是组织部给你谈的,但时间紧,组织部让我给你通个气。”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沉默。我能想象黄修国此刻脸上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他有些颤抖和不确定的声音:“县……县长?您说……主持市农业局工作?我?黄修国?” “对,就是你,修国同志。”我语气肯定,“市委于书记亲自点的将。认为你熟悉农业,了解基层,敢于直言,是主持农业局工作、扭转当前局面的合适人选。” “这……县长,我……我担心干不好啊!”黄修国的声音充满了惶恐和压力,“市农业局那么大摊子,那么多处级干部,我……我一个刚提上来的副处,资历浅,年龄大,怕压不住阵脚,辜负了市委和于书记的信任……” 我理解他的顾虑,安慰道:“老黄,不要妄自菲薄嘛。于书记看中你,就是看中你的能力和敢于说真话的担当!资历浅、年龄大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有干事创业的决心和为农民负责的态度嘛!市政府会派工作组进驻,晓阳秘书长担任组长,全力支持你开展工作。你放手去干,遇到困难及时向工作组和市委汇报。记住,你背后是市委市政府的支持!” 听到晓阳会去坐镇,黄修国似乎松了口气,声音也坚定了些:“是!县长!我明白了!感谢组织的信任,感谢于书记和您的栽培!我一定竭尽全力,把工作干好,绝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挂断电话,我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黄修国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踱步的样子。五十二岁,从乡党委书记到副县长,已经是破格提拔,本以为仕途到了终点,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要去主持掌管全市农业命脉的市农业局!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人生的际遇,有时候真是难以预料。没有他在岳峰省长调研时的那番仗义执言,捅破了平价肥指标的“脓包”,就不会有今天这一步登天的机遇。 第二天上午,市农业局大会议室。气氛庄重而凝重。主席台上方没有悬挂横幅。台下,市农业局机关全体干部、下属农机局、乡镇企业局、农技站、畜牧站、植保站、土肥站、种子公司以及市农业开发总公司等十多家二级单位的班子成员,黑压压坐满了整个会议室。每个人都屏息凝神,大家已经知道了魏昌全逃跑的事,不少局领导特别是公司班子里的干部,都心怀忐忑,等待着主席台上的领导宣布市委的决定。 黄修国坐在主席台一侧,手心微微出汗。他悄悄打量着台下,农机局、乡镇企业局……这些名字就代表着庞大的机构和复杂的关系网。他一个“外来户”,即将执掌这个庞然大物,压力如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面前的文件,写着他的发言稿。 会议由市政府副秘书长晓阳主持。晓阳声音清晰,神态沉稳:“同志们,现在开会。首先,请市纪委副书记侯刚同志宣布市委有关决定。” 侯刚表情严肃,拿起文件念道:“经市委研究决定,市农业局党组副书记魏昌全同志,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畏罪潜逃。在此期间,暂停其一切职务。请农业局广大干部职工坚守岗位,不信谣,不传谣,积极配合组织调查。”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语。虽然早有风声,但正式宣布还是让不少人感到震惊。 侯刚坐下后,晓阳宣布进行第二项议程,接着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姜艳红打开话筒:“下面,由我宣布市委关于市农业局领导班子调整的决定: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黄修国同志为东原市农业局党组副书记,主持市农业局全面工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黄修国身上。 晓阳沉稳的打开话筒,说道:“下面请黄修国同志做表态发言。” 黄修国站起身,向台下微微鞠躬,然后走到发言席。他展开稿纸,声音显得有些颤抖,但努力保持着平稳:“尊敬的瑞凤市长,同志们:衷心感谢市委的信任,安排我到农业局工作,并由我主持市农业局的工作。我深感责任重大,使命光荣,压力巨大。我长期在基层工作,深知农业、农村、农民工作的极端重要性,也深知我们肩上担子的分量。东原是农业大市……,魏昌全同志的问题,暴露出农业局面临一些困难,但我相信,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市政府工作组的指导帮助下,依靠农业局全体干部职工的共同努力,我们一定能够克服困难,扭转局面,不辜负组织的重托和全市人民的期望!我将尽快熟悉情况,进入角色,和大家一起,以‘三学’活动为引领,深入查找问题,切实改进作风,扎实推动各项工作,为东原市农业发展和农民增收贡献力量!” 他的发言朴实无华,没有豪言壮语,但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决心,还是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接下来,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讲话。她目光扫过全场,语气严肃而有力:“同志们啊,市委对农业局的工作高度重视,对魏昌全的问题坚决查处,体现了市委打击腐败的坚定决心和对坑农害农行为零容忍的态度!修国同志政治素质过硬,大局意识强……我强调三点:第一,魏昌全的问题是个人问题,是个例。农业局广大干部的主流是好的,是有战斗力的。大家要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来。第二,市委市政府全力支持黄修国同志的工作。市政府决定成立进驻市农业局工作组,由市政府副秘书长邓晓阳同志担任组长,协助黄修国同志稳定局面,查找问题,推动工作。工作组将全程参与农业局的重大决策和工作推进。第三,要以‘三学’活动为契机,深刻反思,查找不足,切实加强班子建设和队伍建设。当前正值春耕备耕关键时期,要确保农资供应,稳定农资价格,落实岳峰副省长到东原视察的精神,切实保障春耕生产顺利进行,绝不能因为班子调整影响全市农业生产大局!” 王瑞凤的讲话,既定了调子,也给了方向,更明确了支持。她虽然个人不太喜欢年龄偏大的干部,但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决定,她必须坚决执行并全力支持。 会议结束后,王瑞凤与黄修国简单交谈了几句,无非是“尽快熟悉情况”“保持稳定”“推动工作”“有事找晓阳秘书长”之类的嘱托。 又特意叮嘱晓阳:“晓阳秘书长,工作组这边,你要和黄修国同志做好沟通协调,既要支持他大胆工作,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确保平稳过渡。” 送走王瑞凤,农业局办公室主任霍东山殷勤地领着黄修国去看他的新办公室。 来到办公室之后,黄修国只是留了钥匙,就到了工作组的办公室。 黄修国因为我的原因和晓阳吃过几次饭,对晓阳也不陌生。 黄修国对晓阳诚恳地说:“邓秘书长,在东洪,朝阳县长是我的领导;到了市农业局,您就是我的领导了。以后工作上的事情,还要请您多指导、多帮助!” 邓晓阳微微一笑,语气平和而谦逊:“黄书记客气了。工作组是来服务的,不是来当领导的。我们的任务是协助你尽快打开局面,稳定队伍,查找问题,推动工作。我们是搭档,目标是一致的。” 两人正说着,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门口站着几位干部,自我介绍之后,两人知道了是市农业开发总公司的几位副总。 “黄局长,邓秘书长,打扰了。”带队的干部自我介绍道:“我姓梁,叫梁大为,是咱们农业开发总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 晓阳打量此人,这人四十多岁,嘴上留着八字胡,眼神中带着精光,看起来都是十分圆滑。 黄修国看晓阳没什么态度,自己现在已经是农业局主持工作的干部,自然是要发号施令,就道:“哦,是咱们农业开发总公司的班子啊。大家坐吧。” “新领导上任,我们农业开发总公司的班子成员特意过来,向书记和市政府工作组汇报一下公司近期的工作情况。” 黄修国和邓晓阳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这汇报,恐怕是来撇清关系的。 众人落座后,这梁总经理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邓秘书长,黄书记,我们公司啊发生这事,我们很痛心啊,辜负了市委市政府。但我们坚决拥护市委的决定!魏昌全的问题,就是组织上下的结论啊,完全是他个人胆大妄为,目无组织纪律!我们公司班子是坚决反对的!只是他以前兼任局党组副书记,又主持公司工作,我们……唉,有些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啊!他利用职权,把大量平价肥指标违规操作,高价倒卖,中饱私囊,这些事我们早有察觉,也私下劝过,但他根本听不进去!”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一切都是魏昌全干的,我们是被迫的,我们劝说过,但是啊没用。 黄修国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晓阳则拿起笔记本,认真地记录着几个重点。 待几人说完,晓阳还是没有表态,自己这个工作组组长,只是配角,主要目的就是站台,也是想着把说话的机会留给黄修国,也是想观察一下黄修国能否抓抓重点。 黄修国在乡镇当过书记,大小场面应对起来倒也得心应手,就缓缓问道:“你们来向组织表态,说明情况,这是好事情嘛,不过,当着秘书长的面,我想问一问啊,这个魏昌全在农业系统造成的损失,到底有多少钱啊?” 第 1160章 黄修国直面核心,唐瑞林调研东洪 晓阳作为副秘书长,担任市政府驻市农业局工作组组长,在市农业局三楼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微妙。市农业开发总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梁大为,带着公司几位班子成员,坐在靠墙摆放的一圈旧沙发上,神情局促,姿态谦恭。 梁大为看起来四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当时干部中少见的灰色薄呢西装,他搓着手,脸上堆着诚恳的笑容,语气带着明显的检讨意味:“邓秘书长,黄书记,我们公司班子今天来,一是向工作组报到,二是深刻检讨。魏昌全的问题,性质太恶劣了!他背弃组织信任,以权谋私,倒卖平价肥指标,严重损害了国家利益和农民利益,也给我们公司抹了黑。我们班子……唉,有失察之责啊!他作为主持工作的领导,一手遮天,很多事情我们确实不知情,或者……知道了也不敢硬顶,怕影响工作大局。这是我们的软弱,向组织做深刻检讨!” 他身后的几位副总也纷纷点头附和,语气沉重: “是啊,邓秘书长,黄书记,我们也很痛心!” “工作没做好,辜负了组织的期望……” “现在公司上下人心惶惶,大家都很担心……” 黄修国坐在晓阳旁边的旧木椅上,腰背挺直,双手搭在膝盖上。他刚从东洪县副县长任上被“火线提拔”来主持农业局工作,身上还带着基层干部的朴实气息,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他没有立刻回应那些检讨,只是安静听着,目光平静地在梁大为几人脸上缓缓扫过。 等几人表完态,办公室里安静下来。黄修国才微微前倾身体,声音不高,带着东洪县特有的口音,语气平和却直接切入核心:“梁经理,检讨的话先放一放。现在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状况,挽回损失,稳定局面。魏昌全搞了这么多年,造成的窟窿到底有多大?你们估算过没有?损失的具体金额是多少?” 黄修国担任过乡镇党委书记,在乡镇工作,讲究的就是务实,没有那么多虚伪与客套,向来是有事说事,直面问题。 梁大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一下,眼神闪烁。他飞快地和其他几位副总交换了一下眼神,那几人也下意识地低下头或移开视线。沉默了几秒钟,梁大为才勉强挤出一丝更勉强的笑容,声音有些发干:“黄书记,这个……具体金额嘛……还在核查。财务科那边正在加班加点整理账目,涉及的时间跨度比较长,账目也比较繁杂,一时半会儿……确实还拿不出准确的数字。” 晓阳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支钢笔,轻轻点着摊开的笔记本。她注意到黄修国这个问题抓得非常准,这正是昨天王瑞凤常务副市长在市委大院时,反复强调的核心关切点——魏昌全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国有资产流失?黄修国初来乍到,却一下子抓住了牛鼻子。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梁大为等人的反应。 黄修国脸上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微微眯了下眼,像是看穿了什么,语气依旧平缓,甚至带着点理解的口吻:“哦?账目繁杂?一时算不清?”他顿了顿,目光在梁大为等人身上又转了一圈,“梁经理,各位老总,是真不知道,还是……有什么顾虑,不敢说?” 他说话带着浓厚的口音,让办公室的氛围顿时紧张起来。梁大为尴尬一笑连忙摆手:“不敢不敢!黄书记,您误会了。是真的一时难以估算清楚!魏昌全这人做事很独,很多关键环节都是他亲自操办,下面人确实接触不到核心。尤其是涉及到指标调拨、资金流向,他绕开了很多正常程序……您放心,我们班子一定全力配合工作组和局里,彻底查清楚!” “嗯,”黄修国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像是宽慰,又像是提醒,“查,肯定是要查清楚的。市委决心很大,纪委的同志很快也会介入。魏昌全跑得仓促,账本、凭证这些东西,他总不可能都带走、都销毁吧?财务底子就在那里放着,一笔一笔,总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看着梁大为:“大为同志啊,你是公司常务副总,主持日常工作。现在这个特殊时期,稳定是第一位的。我提个要求:你们农业开发总公司的所有账目、凭证,包括涉及指标调拨、物资进出、资金往来的所有记录,从今天起,一律封存!任何人未经工作组和局党组同意,不得查阅,更不得擅自处理!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亲自负责落实。出了问题,”黄修国的声音微微加重,“我是要追究你责任的。别告诉都是魏昌全,明白吗?” 梁大为脸上的肌肉明显绷紧了,脸色有些发白,他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提高了几分,显得格外郑重:“明白!请黄书记和邓秘书长放心!我梁大为以党性保证,坚决执行您的指示!回去马上召开班子会传达,立刻封存所有账目凭证!保证一张纸片都不会少!出了问题,我负全责!” “好!”黄修国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大为同志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咱们农业开发总公司,是服务三农的重要部门,既要讲经济效益,更要讲社会效益,不能眼里只有钱,忘了为农服务的根本宗旨。当前,首要任务就是配合工作组和局里,把问题查清,把队伍稳住,把春耕农资保障工作做实做细。同时啊,”他语气放缓了些,“‘三学’活动也要认真抓起来。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提高认识,统一思想,凝聚人心。在座的各位都是公司的班子成员,要带头学,带头干!” 一番话,既明确了要求,又给了台阶,还点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梁大为等人连连点头称是,纷纷表示回去就认真组织学习,狠抓落实。 晓阳在一旁静静听着,心里对这位刚从基层上来的黄书记又高看了一眼。这黄修国外表看着像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把式,但处事老练圆融,说话滴水不漏,软中带硬,分寸拿捏得极准,政治敏锐性远超预期。他刚才那番关于封账和强调为农服务的讲话,既体现了原则性,又展现了掌控局面的能力。 梁大为几人见主要目的似乎达到,又表了态,便识趣地起身告辞。黄修国和晓阳也站起身,与他们一一握手。 就在梁大为与晓阳握手时,晓阳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梁大为抬起的手腕。阳光下,一块精致的手表反射出耀眼的金属光泽,表盘设计简约大气,明显不是国产的上海牌、海鸥牌,更像是进口的舶来品。在这个普通干部月工资不过百元的年代,这样一块表的价格,恐怕相当不菲。晓阳心头微微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温和地说了句:“梁经理,公司那边,就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应该的!请秘书长和黄书记放心!”梁大为忙不迭地应着,带着班子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黄修国和晓阳。黄修国坐回椅子上,苦笑道:“邓秘书长,这担子不轻啊。我这刚来,两眼一抹黑,千头万绪,真有点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感觉。您经验丰富,得多指点指点我。” 晓阳也坐下,微笑道:“黄书记太谦虚了。您刚才处理得非常好,切中要害,稳住了局面。工作组就是来协助您工作的,我们是帮忙不添乱。 “秘书长客气了,我的想法是,咱们当前重点抓三件事:一是抓‘三学’。这是总抓手,也是统一思想、凝聚共识、整肃队伍的好机会。马上组织全局干部职工大会,您亲自作动员部署,把市委的精神讲透,把当前的形势任务讲清,把纪律规矩再强调。二是抓业务。春耕不等人,农资保障是重中之重。工作组会全力配合您,督促农业开发总公司尽快摸清库存底数,理顺供应渠道,务必确保春耕期间平价肥、优质种子、农药供应充足,价格平稳,不能因为班子调整影响农业生产。三是抓纪律。配合纪委调查组,彻底清查魏昌全的问题,同时整顿局机关和下属单位的工作作风,该处理的处理,该教育的教育。” 晓阳语气诚恳:“总具体工作怎么抓,您来定盘子,我们工作组全力配合落实。您尽管放手干,需要协调市里哪个部门,或者遇到什么困难,随时跟我说。” 黄修国认真听着,频频点头,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好啊!邓秘书长,有您和工作组在背后支持,我这心里就有底了。那咱们就按这个思路来!我先抓紧时间熟悉情况,尽快把班子和队伍拢起来,把工作铺开。” 两人又就一些具体细节交换了意见。晓阳对黄修国务实、果断的作风印象颇深,看来于伟正书记选人,确实有独到的眼光。 与此同时,在东投集团那间宽敞气派的董事长办公室里,气氛却有些沉闷。 胡晓云穿着淡蓝色薄呢外套,乌黑的头发烫着时兴的大波浪,脸上略施粉黛,显得清新又干练。她步履平稳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份红头文件,神情是刻意维持的公事公办。她径直走到齐永林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将文件轻轻放下,说道: “齐书记,市里‘三学’活动领导小组办公室发来的紧急通知。第三批督导抽查工作下周正式启动。第一批查了各区县,第二批查了市直机关,这第三批,重点就是我们这些市属国有企业和市属高校。” 她将一份文件推到齐永林面前,“通知要求各单位务必高度重视,主要领导亲自抓,做好迎检准备,确保活动取得实效。我建议,集团需要尽快召开一次全体干部动员部署会,传达精神,明确要求,布置任务。” 齐永林正半靠在宽大的皮转椅里,手里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文件封面鲜红的印章,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清晰的轻哼,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倦和不耐烦: “‘三学’?学习就好好学!整这些新名堂做什么?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哼,我看啊,就是那些搞政工出身的,闲得发慌,变着法儿搞花样!能解决我们企业一个工人的吃饭问题?还是能多卖出去一台设备?尽整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他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充满了对这类形式主义活动的鄙夷。 胡晓云对他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站直了些,语气依旧公事公办,但加重了几分分量:“齐书记,话是这么说。但东投集团是市里最大的国有企业,体量最大,影响最大,树大招风啊。这次督导抽查,我们如果动作迟缓,甚至毫无动静,在全市范围内会非常被动。于书记对这项工作的推进力度和决心,您从第一批通报里也看到了,临平县委、市财政局、市建设局都被点了名,措辞相当严厉。”她特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齐永林的反应。 齐永林闻言,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带着讥讽和洞察的笑意,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吴香梅的临平县委,方建勇的市财政局……,于伟正这小子,手黑啊。这板子打下去,可都是打在老钟留下的人身上。还有那个魏昌全,老周的秘书啊,说停就停,说查就查……这哪里是单纯抓学习?这是项庄舞剑呐。”他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于伟正在借“三学”梳理队伍,目标明确。 胡晓云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务实的提醒:“齐书记,现在形势确实微妙。于书记推动工作的决心和手腕都摆在那里。不管怎样,该有的面子工程咱们必须做到位。吴书记方局长两口子、魏昌全,这些例子都足够说明问题了。我的建议是,动员会必须开,而且要开得及时,开到集团所有二级分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一级,起码表明我们集团是高度重视、迅速响应的。这样,无论谁来查,面上都能过得去。讲话稿我让办公室小刘马上给您准备一份?” 齐永林烦躁地挥了挥手,烟灰簌簌落下:“讲什么话?没那个闲心!你是集团党委副书记,党群工作你也在负责,你看着安排就行了!稿子也不用给我,我懒得念那些八股文!”他重新靠回椅背,拿起桌上的茶杯重重喝了一口,显然对这个话题极其抵触。 胡晓云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急,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她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带着催促:“齐书记!动员会必须您亲自出席!哪怕您只坐在主席台上露个脸,不讲一句话,那也是集团最高领导重视的体现!这是政治态度嘛!会议时间我初步定在明天上午九点,地点就在五楼大会议室。所有准备工作我会安排罗明义副总和小刘他们落实好,您只需要准时出席。您看……” 她的话还没完全说完,趁着将另一份文件递过去的时机,齐永林的手指突然伸了过来,没有去接文件,而是带着几分试探和留恋,轻轻滑过胡晓云白皙的手背,甚至指关节有意无意地在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上摸了摸。 胡晓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仿佛被电流轻轻击中。但她脸上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应快得惊人。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羞涩或迎合,也没有激烈地抽回手,只是手腕极其自然地向下微微一沉,同时身体顺势向后撤了半步,巧妙地拉开了距离。文件已经稳稳地落在桌面上。她抬起眼,迎上齐永林带着灼热和不满的目光,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提醒:“齐书记,文件放您桌上了。明天上午九点,五楼会议室,请您务必准时。” 她特意强调了“齐书记”这个职务称呼,而非私下里更亲昵的称呼。 齐永林看着胡晓云这副滴水不漏、公事公办的样子,特别是那声刻意疏远的“齐书记”,再联想到最近胡晓云对他刻意的冷淡和回避,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挫败感和占有欲猛地窜了上来,如同猫爪在挠心。他“把烟头摁灭在硕大的水晶烟灰缸里,略显不耐烦的说道:“行!行!知道了!明天我去!” 胡晓云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翻腾的情绪:“好的,齐书记。那我去安排了。”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转身,踩着半高跟的黑色皮鞋,步伐稳健地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齐永林猛地一拳捶在厚实的红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胸口剧烈起伏。胡晓云那清新脱俗的样子和冷淡疏离的态度,像两根针,反复扎在他心上。他知道,有些东西,似乎正在失控。而眼前这该死的“三学”,更是让他烦不胜烦。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东投集团总部,原光明区政府五楼大会议室。这间会议室保留着浓厚的旧式机关风格,白色的墙壁下面是墙裙,空间宽敞却略显陈旧,墙上挂着几幅褪色的名人名言。集团中层以上干部以及下属各主要二级分公司的一把手们已经基本到齐,黑压压坐了一片。低低的交谈声在空气中嗡嗡作响,大家都知道了这次紧急会议的主题——那个最近风头正劲的“三学”活动。 主席台上方挂着一条红底黄字的横幅:“东原市东投集团‘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活动动员部署大会”。主席台中央的位置空着,那是留给齐永林的。 八点五十八分,会议室侧门打开。集团副总经理罗明义、党委副书记胡晓云陪着董事长齐永林走了进来。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齐永林穿着深灰色的中山装,脸色略显阴沉,看不出喜怒。他径直走到中央位置坐下,随手将面前的文件往桌上一丢,发出轻微的声响。 罗明义主持会议。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麦克风说道:“同志们,现在开会。首先,向大家传达市委关于深入开展‘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活动的最新指示精神。下面,请集团党委副书记胡晓云同志传达市委文件并部署我集团具体工作安排。” 胡晓云今天换了一身更正式的藏青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打开文件夹,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平稳、有力:“同志们,根据市委统一部署,全市‘三学’活动已进入全面深化阶段……市委于伟正书记强调,开展‘三学’活动是当前重要的政治任务,是统一思想、凝聚力量、推动发展的关键举措……我们必须深刻认识其重大意义,将其作为推动集团深化改革、提升经营管理水平、服务东原发展大局的重要契机……” 她条理清晰地传达了市委文件精神的核心要点,随后开始部署东投集团的具体实施方案: “……集团党委高度重视,成立专项领导小组,由齐永林同志任组长,我和罗明义同志任副组长……活动分为学习研讨、对标检查、整改提升三个阶段……重点学习南巡讲话精神实质,学习特区国企改革先进经验,学习行业内外优秀典型……要求各分公司党委、支部,各单位结合实际制定学习计划,确保全员覆盖,学深悟透……集团党委将组织督导组,定期进行检查评估……” 胡晓云的部署全面细致,要求明确,完全契合了上级的要求。底下的干部们有的认真记录,有的若有所思,也有的面露难色——又要搞学习,又要抓生产,时间精力哪里够? 在进行了一番交流发言之后。罗明义接回话筒:“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齐永林同志作动员讲话!” 掌声响起,不算特别热烈,但足够表达对这位集团掌舵人的尊重。 齐永林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并没有看事先准备的稿子。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审视。会场彻底安静下来。 “同志们,”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东原特有的口音,透过麦克风显得有些低沉,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众人耳朵里,“刚才,晓云同志传达了市委的精神,也部署了我们集团的具体工作。该讲的,她都讲得很清楚了。我就不重复了。”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动作不紧不慢。 “我今天,就想讲点实在的。”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三学’活动,市里要求搞,那我们就搞。但是,怎么搞?我认为,核心就一条:学以致用!” 他加重了这四个字,目光变得更为专注和直接”:“学讲话,不是让你们去背那些大道理!是要学懂弄通中央的精神,看看对我们企业发展到底有什么指导意义?看看我们东投的路子该怎么走得更稳、更好?学经验,不是让你们照搬照抄!是要看看人家特区、看看人家先进企业,人家是怎么搞活机制、怎么开拓市场、怎么提高效益的?哪些是能学的,哪些是学不了的?要动脑子!学典型,不是让你们去搞个人崇拜!是要看看那些干得好的单位、干得好的个人,人家是怎么干的?我们差在哪儿?怎么才能赶上?” 他的语速不快,但说话很有威严:“同志们啊,我们东投集团,是干实事的!我们的主业是什么?是搞建设!是搞经营!是搞效益!是给国家创造财富,是给工人发工资、发奖金!这才是根本!脱离了这个根本,搞任何活动,都是瞎扯淡!”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强烈的指向性。台下不少人听得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现在,有的单位,有的干部,一搞活动,就喜欢生拉硬拽,把什么都往活动上套。生产指标完成了,说是‘三学’的成果;没完成,就说是因为搞活动耽误了生产。这种生搬硬套,把学习和工作搞成‘两张皮’的做法,我看就是最大的形式主义!就是最大的不实事求是!” 他目光再次扫过全场,仿佛要看穿某些人的心思:“我强调一点:我们搞‘三学’,绝不能脱离实际!绝不能影响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特别是现在,正值开春,很多项目要开工,很多合同要落实!所有的工作,都要围绕提升企业效益、提高管理水平、保障市场供应、服务东原来开展!要把学习研讨的成果,真正转化为解决实际困难的办法,转化为推动发展的动力!谁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搞花架子,玩虚的,影响了企业的正常运转,影响了工人的收入,影响了市里的大局,我齐永林第一个不答应!” 最后几句话,他几乎是斩钉截铁,很明显带着个人的情绪。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只有他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回荡。这番话,表面上是在谈学习要结合企业实际,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他对这场运动的真实态度——反感、抵触,但又不得不做,所以极力将其纳入他认可的“务实”轨道。 “我就讲这些!”齐永林说完,罗明义很是尴尬的做了三点贯彻要求之后,齐永利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根本没打开的讲话稿,头也不回地率先从侧门离开了主席台。 留下会场一片寂静。台上的罗明义和胡晓云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台下的干部们更是面面相觑,回味着董事长这席“务实”却又充满潜台词的讲话,一时都有些发蒙——这“三学”活动,在咱们东投,到底该怎么搞?是像胡书记部署的那样按部就班,还是像齐书记强调的那样一切以生产效益为中心? 这场动员会,看似开了,任务部署了,却又搞的底下的干部,左右为难了。 接下来的几天,这股“三学”热潮如同初春的暖风,再次席卷了东原市的各个角落。各企事业单位、机关学校,纷纷按照市里的部署,组织学习、讨论和阶段性总结,工作简报雪片般飞向市“三学”办。机关大院的喇叭里,广播稿的声音也频繁响起。 农历的正月悄然过完,大街小巷残留的爆竹碎屑早已被清扫干净,枝头的嫩绿愈发葱茏,天气明显转暖。农历的二月一日上午,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县长张云飞、县委副书记梁满仓一行,分乘两辆中巴车,来到东洪县考察交流,重点就是学习“三学”活动的经验和做法。 在东洪县,吴香梅一行首先考察了城关镇。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详细介绍了如何将“三学”活动与城镇管理、服务民生相结合,特别是近期开展的爱国卫生运动成效显著,街道整洁了许多。 随后,一行人驱车前往县工业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周炳乾精神抖擞,在一块巨大的规划展板前,结合“三学”活动汇报了开发区的工作思路:“我们紧紧围绕县委县政府‘四大工程’部署,以‘三学’活动为引领,重点抓好招商引资和入园企业服务。服务的核心就是‘三通一平’基础保障!学先进经验,关键在落实!我们要求管委会干部人人都是服务员,主动对接企业需求,手续能简则简,问题能快则快,让企业进得来、留得住、发展好!”他指着正在施工的几片厂房,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坤豪农资、环美公司等几家重点企业的建设进度。 张云飞县长听着,凑近我低声说:“朝阳县长,你们这位周主任思路清晰,汇报到位,是个干将啊。”话语间带着真诚的欣赏。 吴香梅书记也微微点头,低声对我感慨:“确实抓得不错。看来‘三学’活动真能推动工作。我们临平的啤酒厂项目也快投产了,到时候欢迎朝阳县长带人去指导交流啊。”她的语气听起来很热情,但眉宇间却难掩一丝疲惫和忧虑。我知道,临平县最近被市里点名通报,吴香梅的压力不小。东洪的工业园刚起步,与临平成熟的工业园相比差距还很大,吴香梅这话里,安慰和客气的成分居多。 中午在县委招待所简单用了工作餐。下午,考察团又来到东洪县公安局。公安局党组书记田嘉明早已带人在门口迎候。在布置得庄严肃穆的会议室里,田嘉明结合“三学”活动,汇报了开展“春季治安集中整治行动”的成果:“……我们坚持学用结合,将学习成果转化为打击犯罪、维护稳定的实际行动!专项行动开展以来,全局干警士气高昂,破获刑事案件34起,查处治安案件98起,抓获各类违法犯罪嫌疑人165名,特别是成功侦破了影响恶劣的台商王建广先生财物被盗案,有效净化了社会环境,服务了经济发展大局!相关案卷资料、学习笔记、心得体会,请各位领导查阅指正。” 会议桌上的资料摆放得整整齐齐,干警们的笔记本统一规格,字迹工整。吴香梅认真翻阅着,不时与田嘉明交流几句。看着眼前井井有条的场面和详实的数据,吴香梅感慨地对我说:“朝阳县长,你们公安局的‘三学’活动确实抓得扎实,成效显著,难怪是全市第一批先进单位。我们临平得好好向你们取经啊。” 趁着众人查看资料的空档,吴香梅把我拉到会议室角落,脸上露出一丝不易掩饰的失落和抱怨,声音压得很低:“朝阳,你说这‘三学’活动,是不是谁形式搞得好,材料做得漂亮,谁就是先进?伟正书记的本意应该是好的,可下面执行起来……”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我理解她的压力,也只能宽慰道:“香梅书记,形式是必要的载体,但最终还是要看是否推动了工作,解决了问题。伟正书记强调实效,这点是明确的。临平底子厚,基础好,应该是我们向你们学校啊。” 吴香梅苦笑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我和老方商量过了。等这轮人事冻结期一过,他就向市委打报告,辞去市财政局长职务。唉……”她没再往下说,但那声叹息里,充满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无奈与落寞。 送走了临平县党政代表团,我乘车返回县委大院。车子路过县供销社门口时,我看到供销社的旧牌子被摘了下来,几个工人正忙着挂一块崭新的、制作精良的招牌——“龙投家电专卖部”。 我心头一诧,摇下车窗仔细看了看。这位置是县城十字路口的黄金地段!龙投集团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拿下了这里? 回到办公室,我立刻让政府办主任韩俊去了解情况。很快,韩俊把毕瑞豪找了过来。 毕瑞豪一进门,脸上还是那副恭敬中带着点圆滑的笑容:“县长,您找我?” 我指着窗外供销社方向,开门见山:“老毕,供销社那块地方,怎么回事?怎么挂上龙投的牌子了?你坤豪公司不是租得好好的吗?” 毕瑞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搓着手解释道:“哦,县长,您说这事啊。是,我原来租着做点小买卖。这不是……龙投集团想扩大经营嘛,他们看中了那个位置,给的租金也合适。我想着,我现在重心放在工业区的新厂上,那边才是大头,农资销售点嘛,放在哪儿都一样,没必要占着那么好的门面。所以……就跟他们签了转让协议,把剩下的租期转给龙投了。纯商业行为,自愿交易!您放心!” “自愿交易?”我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审视,“老毕,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陈大年那帮人又在里面使了什么手段?要是他们强买强卖,我绝不轻饶!” 毕瑞豪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县长,陈大年……陈大年那都是过去式了,他现在自身难保,哪还敢乱来?这次真是我自愿的!龙投财大气粗,给的条件确实不错。他们明天就正式开业了,据说还要搞个挺热闹的剪彩仪式呢。” 正说着,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我示意毕瑞豪稍等,拿起话筒。 “喂,我是李朝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朝阳县长吗?我是唐瑞林啊。” 我心头一动,立刻坐直了身体,语气恭敬起来:“唐主席!您好您好!我是朝阳,您有什么指示?” “呵呵,指示谈不上啊。”唐瑞林的声音听起来很和煦,“明天打算去你们东洪转转,调研一下‘三学’活动的开展情况,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陪我走走看看?” 我迅速扫了一眼桌上的台历,明天上午已经安排要陪同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姜艳红调研农村基层党建试点工作。但唐瑞林作为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之一,主动提出要来调研,而且亲自打电话,这面子不能不给。我立刻回答: “唐主席来东洪指导工作,是我们的荣幸啊!我明天上午……本来有个会,我安排其他同志参加!您看您大概什么时间到?我全程陪同!” “那就打扰你了啊。”唐瑞林似乎对我的态度很满意,“时间嘛,上午九点半左右吧。另外啊,”他话锋一转,语气听起来很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推辞的味道,“明天上午还有个小事,龙投集团是市里最大的民营企业,在你们东洪啊,开办了‘龙投家电专卖部’!他们开业剪彩,邀请我去站个台。你是东洪的父母官,这种促进商贸繁荣的好事,你也一起参加一下?给企业鼓鼓劲嘛。” 剪彩?龙投家电?唐瑞林亲自打电话邀请我参加?这绝非简单的“站台”!我瞬间明白了供销社那块地皮易主背后的力量。唐瑞林虽然已从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上退到政协,但他在东原经营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觑。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拒绝?理由呢?工作再忙,能比政协主席亲自协调的“商贸活动”更重要?况且,唐瑞林亲自开口,这面子驳不得。答应?这意味着我要和唐瑞林一起,公开为周海英的龙投集团站台,这其中的政治信号…… 没有时间犹豫。对着话筒,声音平稳而热情:“唐主席您太客气了!龙投集团来东洪投资兴业,我们县委县政府是大力支持的!您亲自出席剪彩,更是对我们工作的莫大支持!明天我一定准时到!具体安排,我让办公室同志马上跟您秘书对接!” 话筒里传来唐瑞林爽朗的笑声:“好!那就说定了!明天见!” 第1161 章 唐瑞林莅临东洪,贾书记履新东投 看着毕瑞豪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坐回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唐瑞林亲自打电话来为龙投集团站台,这背后的分量,我心里清楚得很。毕瑞豪那副噤若寒蝉、不敢多言的样子,也印证了周海英这位省委常委的儿子在东洪的能量,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龙投集团?我对它实在提不起什么信心,以前东原最大的皮包公司,虽然做了些实业,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涉及到不少灰色项目。作为一县之长轻易去站台,这也并不严肃。所以,我从内心里更不愿意轻易去站这个台。但唐瑞林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思忖片刻,我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县政协主席刘超英的办公室:“超英主席吗?我朝阳。方便的话,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没过多久,刘超英就推门进来了。卸任了县政府常务副主席,没有了政府上的繁杂事务,权力确实是小了,但是责任和压力自然也小了。过了个年,刘超英脸上的肉明显多了一圈。 我看着刘超英的精神状态不错,脸上带着一副颇为淡然的笑容,心想由刘超英陪同唐瑞林剪彩,倒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在县政协主席这个位置上,协调关系、迎来送往也是他的长项。 “县长,您找我 ?”刘超英在对面坐下,习惯性地掏出烟盒,递给我一支。 我摆摆手,示意不抽,开门见山地说:“超英主席啊,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明天市政协唐瑞林主席要来咱们东洪,主要是调研‘三学’活动开展情况,另外……还要参加龙投集团那个家电专卖部的开业剪彩。” 刘超英点烟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哦?唐主席亲自来?怎么没通知我们县政协啊,不过啊,这可是大事啊!咱们得好好接待。” 我点点头,语气带着坦诚:“是啊,唐主席是老领导了,能来东洪指导工作,我们要重视。不过,超英主席,明天上午张市长那边临时有个重要的工作协调会,点名要我参加。时间冲突了,我实在分身乏术。所以,我想请你辛苦一下,明天全程陪同唐主席一行。你看怎么样?” 刘超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县长啊,您这话说的。唐主席是市政协主席,虽然现在不是市委副书记了,但毕竟是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之一。按照惯例,这种级别的领导下来,咱们县里党政主要领导,至少得有一位全程陪同才显得重视。您要是实在走不开,那……我陪也行。就怕礼数上不够周全,让唐主席觉得咱们东洪怠慢了。” 我明白他的顾虑,也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刘超英在县里多年,深谙官场接待的规矩和门道。党政主要领导如果能出面接待,不仅客人觉得有面子,就是承办单位的领导,说话也硬气。 我语气诚恳地解释道:“超英主席啊,你的顾虑我理解。但现在情况特殊。一来,张市长那边是紧急任务,点名要我参加,推脱不了。二来,‘三学’活动是当前市委抓的头等大事,唐主席这次来,重点也是调研这个。你是政协主席,位置超脱,由你出面陪同调研,既能体现县里对政协工作的支持,也能更客观地展示活动成效。至于剪彩活动,”我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那是企业行为,我们政府干部参与,分寸要把握好。你代表县政协出席,表达一下祝贺和支持即可,点到为止。我这边,这样吧,我先回来一趟,陪着唐主席看个点位就去市里面开会,等张市长那边的会一结束,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会尽快赶过去和唐主席汇合。” 刘超英听着,脸上的为难之色渐渐褪去,代之以一种沉稳:“县长,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行!这个担子我挑起来。您放心,唐主席那边,我一定接待好,把咱们东洪‘三学’活动的亮点展示好,把县里的重视态度表达清楚。不过县里的点位选择,我可不负责,毕竟我没抓三学活动,谁干的好干的差,我不清楚,县政府要把点位选好。” “有你出马,我就放心了。至于点位的事,我来安排!” 我立刻又拿起电话:“韩俊,来我办公室一趟。”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很快小跑着进来,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县长,您找我?” “韩主任,市政协唐瑞林主席明天上午来东洪调研‘三学’活动,并参加龙投家电专卖部的开业剪彩。这事怎么样了?”我直接问道。 县长,刘主席,”韩俊的声音带着诚恳:“您看……市政协唐主席这次来,主要是调研‘三学’活动。这项工作是县委宣传部牵头,刘志坤部长具体负责的。‘三学’办公室那边对政策把握更准,情况也更熟悉。接待方案和具体协调,是不是请‘三学’办的同志主导更合适?我们政府办全力配合。我手头上确实……唉,县长您是知道的,开春计划、几个重点项目跟进,还有日常的文电会务,办公室真是一个人当两人用,恨不得劈成两半。”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我和刘超英都明白,韩俊这也是不想搞这些琐事。接待上级领导,尤其是唐瑞林这样心思难测的老领导,事事敏感,处处是坑,协调起来费心费力,做好了是分内之事,稍有差池就可能惹来麻烦。 我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坐在沙发上的刘超英。刘超英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仿佛刚才韩俊的话与他毫无关系。放下茶杯,他脸上露出那种政协领导特有的、带着点超然又略带自嘲的笑容,开口了,话却是对着韩俊说的,语气温和得像是在拉家常:“韩主任啊,你的难处,我和朝阳县长都理解。政府办任务重,压力大,这是事实。不过你刚才这个提议,我看不太妥当。” 他轻轻摆了摆手,“‘三学’办是负责政策指导和督促检查的,让他们去具体协调车辆、安排食宿、对接行程?这不成了越俎代庖嘛!名不正言不顺,其他部门也不好配合。” 他话锋一转,开始“诉苦”,但语气依旧平和:“县长啊,我们政协这边呢,情况你也清楚。办公室那几个老伙计,跑跑腿、送送文件、收发一下报纸杂志,那是绝对没问题的,都是老黄牛,踏实肯干。但要说协调各个部、委、办、局?唉……”刘超英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我们政协是建言献策、民主监督的地方,一没人权,二没财权,说话不响嘛。平时找哪个部门协调点小事,都得看人家脸色,赔着笑脸。接待市政协主要领导这么重要的事,环节这么多,要求这么高,我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挑不起这副担子。到时候哪个环节掉了链子,耽误了事情,我可没法向你、向唐主席交代啊。” 刘超英最后又把皮球轻轻巧巧地踢了回来,还顺便给韩俊戴了顶高帽:“韩主任,你是县里的大管家,协调能力最强,威信也高。你出面,哪个部门不得给几分面子?我看啊,这事还非得你牵头不可。你要是实在忙不过来,可以多使唤使唤我们政协办公室的人嘛,给他们一个学习锻炼的机会。你空了,也多去指导指导他们,给他们搞搞‘三学’,就学你怎么协调工作、怎么服务大局这个典型,保证他们进步快!” 刘超英这番话,滴水不漏。既摆明了政协的“弱势”处境,又充分肯定了政府办和韩俊的重要性,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带调侃了一下,缓和了气氛。 我知道,不能再让他们俩这样推来推去了。我轻轻咳嗽一声,手指在办公桌上点了点,做出了决定:“好了,超英主席,韩主任,情况我都清楚了。接待唐主席是当前的一项重要政治任务,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我看向韩俊,语气平和:“韩主任,超英主席说得有道理。政府办是综合协调部门,牵头负责接待工作是职责所在,推来推去的让人笑话。‘三学’办侧重业务指导,具体接待保障还是以你们为主,县政协也不能只对嘴吃饭,还是要派人参与。这件事,大家就不要再推了。需要协调哪个部门,你直接去协调,遇到困难直接向我汇报。” 韩俊知道事已至此,无法再推脱,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点了点头:“好的,县长,我服从安排。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只是办公室人手确实紧张,一个人掰成几瓣用,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县长,您看……能不能考虑给办公室再补充一两个年轻人?有个跑腿打杂、专门盯盯具体事的,我也好集中精力抓好统筹协调。” 我看着他一脸诚恳又带着点希冀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这个韩俊,到底还是趁机提出了条件。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政府办任务繁重,增加人手的要求并不过分。 “好啊,韩俊,”我指着他笑道,“你这个同志,很会抓时机嘛!这个时候跟我提要人的事。行!我原则上同意。你看中了哪个单位的年轻人,觉得合适调过来的,打个正式报告上来,写明理由和拟调入人员情况,我批。” 韩俊脸上立刻阴转晴,连忙应道:“谢谢县长支持!我一定把接待工作落实好,绝不掉链子!人选我确实考察过两个,回头就把报告送您阅示!” “嗯,”我点点头。超英主席,”我又转向刘超英,“明天就辛苦陪同了。” 刘超英笑着站起身:“县长放心,陪好领导是我的本职工作,保证完成任务。” 韩俊也连忙点头:“县长。刚才市政协办公室那边已经发了正式通知过来。我正安排人对接行程细节。” “嗯,行程对接得怎么样了?具体时间、路线、陪同人员、座谈地点,都明确了吗?”我追问细节。 韩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翻开笔记本:“县长,具体细节……还在对接中。市政协办公室的同志说,唐主席的行程安排比较紧凑,有些细节还需要再确认。他们那边……好像也不是特别清楚唐主席的具体想法,还在请示领导。”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感觉……有点不太顺畅。” 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唐瑞林这次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行程安排上有些模糊,恐怕也是有意为之。我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接待工作不能等。超英主席明天全程陪同唐主席。接待方案和具体行程协调,还是以咱们县政府办为主牵头负责。需要协调哪个部门,你直接去协调,该要人要车要场地,直接安排。遇到困难,随时向我汇报。” 韩俊立刻应道:“是,县长!我马上去办!保证把接待方案做细做实!” 这时,韩俊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县长,那……明天唐主席的调研点,除了龙投家电专卖部开业剪彩是确定的,其他‘三学’活动的点,咱们安排去哪里?您看……是去公安局?还是城关镇?或者工业开发区?” 这个问题很关键。安排去哪里,传递的信号不同。我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思考着。公安局田嘉明那里搞得声势浩大,材料齐全,是市里第一批先进单位;城关镇向建民结合“三学”搞爱国卫生和道路改造争取,也有亮点;工业开发区彭凯歌谈招商引资和服务企业,也契合主题。但…… “你之前说,万政委那边有反馈?”我问道。万金勇是县公安局政委,为人沉稳务实。 韩俊点点头:“是啊,县长。我上午跟万政委通了个气,问他们局里明天方不方便接待,定丰县政府办公室的同志也想来学习三学活动。万政委说……最近来公安局参观学习的兄弟单位确实太多了,虽然体现了工作成绩,但也确实牵扯了局里不少精力。特别是刑警队那边,几个大案子正在关键期,人手本来就紧张,天天搞接待、搞汇报,同志们私下里有点……有点牢骚,担心影响办案。” 万金勇的反馈很实在。不能为了迎合检查而过度干扰基层的正常工作,更不能助长形式主义的风气。 “万政委的顾虑有道理啊。”我点点头,“学习交流是好事,但不能本末倒置,影响主责主业。这样吧,调研点安排,你再跟刘志坤部长商量一下。宣传部是‘三学’活动的牵头部门,对全县活动开展情况掌握得更全面。看看除了公安局、城关镇、开发区这几个老典型,还有没有其他单位在‘三学’活动中有新的、更务实的做法和成效?要发掘一些能真正体现学用结合、推动工作的新亮点。记住,关键是要“实”!不要光看材料,要看实际效果,看群众和企业的真实感受。” 我加重了“实”字的语气。韩俊心领神会,立刻在笔记本上记下:“明白,县长!我马上联系刘部长,重新梳理筛选调研点,突出实效性。一定选一个既能展示成绩,又不给基层添太多负担的点。” “嗯,去吧。接待方案尽快拿出来给我看。”我挥挥手。 两人走后,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响起,是老领导郑红旗打来的。电话那头,红旗书记的声音沉稳依旧,带着惯有的亲切:“朝阳啊,晚上有空吧?登峰副市长牵头,约了几个老伙计聚聚,就在市委招待所小餐厅。东投的齐董、罗总他们也来。你务必参加啊!” 我立刻应道:“红旗书记,您都发话了,我肯定到!晚上几点?” “六点半吧,早点过来,聊聊天。”郑红旗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东洪县和我们曹河几那个电厂的事,我们要给登峰副市长汇报一下,催一催进度和贷款,你准备一下。” “好的,书记!我下午就整理材料。”我放下电话,心里明白,东洪与曹河的电厂虽然立了项,但真正推动还需要市里的帮助,这顿饭局,恐怕不只是“老伙计聚聚”那么简单。齐永林在担任市长的时候,就是一手提拔了臧登峰副市长和红旗书记,还有胡晓云、罗明义一大批财经干部。经贸系统的干部,在市上的话语权,不容小觑。 下午下班后,我让谢白山直接开车去了市委招待所。小餐厅雅间里,人已经到齐了。 东投集团董事长、党委书记齐永林坐在主位,穿着件深色夹克,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打火机,神情略显疏淡。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坐在他左手边,穿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郑红旗坐在臧登峰右手边,正和坐在旁边的东投集团副总经理罗明义交谈着。罗明义看到我进来,笑着点头示意。 “朝阳来了!快坐快坐!”郑红旗热情地招呼我,指了指他旁边的空位,“就等你了。” “齐市长!臧市长!红旗书记!罗总!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我连忙与众人一一握手寒暄,在郑红旗旁边坐下。 “朝阳县长现在可是大忙人啊!”臧登峰副市长笑着开口,语气随和,“东洪县‘三学’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在市里都挂了号。伟正书记在常委会上可是多次点名表扬了你们,说你们学用结合抓得实,有成效!” 我谦逊地摆摆手:“臧市长啊过奖了!都是市委市政府领导得好,我们就是按部就班抓落实。东洪底子薄,跟齐市长的东投集团、红旗书记的曹河县比,差距还很大,需要学习的地方很多。” 齐永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皮都没抬,淡淡地接了一句:“朝阳同志年轻有为啊,在东洪搞得风生水起。值得我们学习啊。”他话里带着点调侃,也似乎藏着点别的意思。 郑红旗哈哈一笑,接过话头:“齐市长说得对啊!朝阳在平安县跟着我的时候,就踏实肯干,有想法!现在独当一面了,干得确实不错!特别是‘三学’活动,切入点找得准,跟县里中心工作结合得紧,效果看得见摸得着。齐市长,您是老前辈,经验丰富,眼光独到,抽空也去曹河给我们指导指导?” 郑红旗这番话,既是捧我,也是给齐永林递话。众人自然又是一番附和。罗明义笑着说:“是啊,朝阳县长是实干家!我们东投在县里的几个项目,朝阳县长都很支持!” 服务员开始上菜,酒也斟满了。臧登峰副市长端起酒杯,做了开场白:“今天难得聚在一起,都是老熟人,老朋友。来,叙叙旧!请市长啊给我们作指示!” 齐永林的称呼很多,齐市长、齐书记、齐董事长,齐总,这些称呼侧重点不同,但靠近齐永林的人都是知道,齐永林最喜欢的还是被称为市长。 众人纷纷举杯相碰。几杯酒下肚,气氛渐渐热络起来。话题自然转到了当前的经济形势和重点项目上。 郑红旗放下筷子,看向臧登峰,语气带着诚恳:“登峰市长,今天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绕弯子了。咱们东洪和曹河交界那个电厂项目,前期论证、选址、征地都搞了快一年了,省里的批文也拿到了,现在卡在配套资金和并网线路规划上。这可是关系到东洪、曹河两县近两百万群众用电保障和工业发展的大项目啊!您看……市里能不能再给协调协调,推动一下?特别是那个并网线路,省电力公司那边,还得您出面打个招呼才行啊。” 臧登峰副市长沉吟了一下,点点头:“红旗啊,你也是副市长,可不能这样抬我啊,这事你不是不知道,今年政策和以往可是不一样了,电厂项目确实重要,市里一直在关注,配套资金的问题,现在不是市长一个人说了算,上亿元的资金,必须书记点头了。至于并网线路……”他看向齐永林,“永林市长,省电力公司那边,我们关系不到位。这个事还得仰仗你啊帮两县跑跑!” 齐永林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没有立刻回答。等咽下去,才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声音不高不低:“登峰市长发话了,我们东投肯定尽力。不过,省电力公司那边,现在项目多,审批严,也不是我想推就能推得动的。另外,”他话锋一转,“电厂建设投入巨大,运营周期长。东洪和曹河两县的工业基础、用电负荷增长预期,都还需要科学评估。仅仅靠一个批文,省电力公司还是需要汇报。” 我走到齐永林面前,恭敬地举起酒杯:“齐市长啊,我敬您一杯!您是咱们东原经济战线的老前辈,经验丰富,威望高。东投集团在您的带领下,为全市经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东洪县的发展,离不开东投集团的支持。特别是您上次在党校的讲课,深入浅出,让我们基层干部受益匪浅!感谢您!这杯酒,我干了,您随意!”说完,我又是一饮而尽。 齐永林抬眼看了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悠悠地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象征性地举了举,连身子都没欠一下,淡淡地说:“朝阳县长客气了。”说完,自己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杯子。 这个举动,让雅间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臧登峰和郑红旗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罗明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我心里也是一沉。齐永林这态度,明显带着疏远甚至不满。我一时没有搞懂是怎么回事,但也只能当做齐永林心情不好罢了。 我给齐永林倒了酒,又端起酒杯,站起身,走到臧登峰副市长面前:“臧市长,我敬您一杯啊!感谢您一直以来对东洪的关心和支持!东洪是贫困县,底子薄,发展工业是唯一的出路。电厂项目对我们太重要了!没有稳定的电力保障,招商引资就是一句空话,现有企业扩产也受限。恳请市长您多费心,帮我们东洪老百姓解决这个燃眉之急!”说完,我一饮而尽。 臧登峰也站起身,和我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口,拍拍我的肩膀:“朝阳县长的心情我理解。放心,市里会统筹考虑。你们也要把基础工作做扎实,把用电需求测算清楚,把项目准备工作做好,咱们两手准备嘛!” “是!市长!我们一定落实好!”我重重点头。 接着,我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没注意到齐永林的冷淡,又敬了郑红旗一杯和罗明义一杯,然后回到座位。席间,齐永林的话不多,偶尔臧登峰和郑红旗提起“三学”活动,他要么不接话,要么就带着点不以为然的语气:“学习嘛,当然重要。但企业说到底,还是要看效益。效益上不去,学再多也是白搭。现在有些活动啊,搞得太花哨,劳民伤财。”他这话,明显意有所指。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散席时,齐永林在郑红旗臧登峰的搀扶下先行离开。罗明义似乎喝得有点多,脚步踉跄,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压低声音含混不清地说:“朝阳……兄弟……齐总他……唉,你二哥跟胡总……走得太近了……齐总心里……有疙瘩啊……”说完,没等我解释,臧登峰就摇摇头走了。 回到家里,我把晚上的情况和罗明义的话告诉了晓阳。晓阳听完,眉头紧锁:“齐永林这个人,心思重,占有欲强。他和胡晓云的关系,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二哥啊和胡晓云走得近,我估计肯定不舒服。这事……有点麻烦。” “二哥那边……能不能提醒他一下?”我有些担忧。 晓阳摇摇头:“二哥那个人,是个慢性子,和二嫂一直又闹别扭。他未必能理解这些弯弯绕绕。而且,他和胡晓云的合作是上下级同事,我们也不好过多干涉。除非啊,只能二哥离开东投了。至于齐永林那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月二,龙抬头,东洪县界,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初春的寒风带着料峭的意味。我和县政协主席刘超英、县政府办主任韩俊等人,早早等候在东洪县界碑旁。 三辆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缓缓驶来,稳稳停下。市政协主席唐瑞林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市政协的十几个干部跟在身后下了车。 唐瑞林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围了条深色围巾,精神看起来不错。 我和刘超英连忙迎上前去:“唐主席!欢迎您莅临东洪指导工作!一路辛苦了!” 唐瑞林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与我们一一握手:“朝阳县长,超英主席,太客气了!还专门跑到县界来接,没必要嘛!” 我笑着回应:“应该的,唐主席。您是老领导,能来东洪,是我们的荣幸。” 介绍了市政协的几位副主席和专委会的领导之后。唐瑞林说道,朝阳啊,朝英,你们两个上我的车吧。 一行人重新上车,五辆汽车组成的车队驶向东洪县城,在路上引人侧目。 在车上,唐瑞林简单询问了东洪县“三学”活动的进展情况,我简要做了汇报,重点突出了学用结合、推动工作的实际成效。刘超英在一旁适时补充了一些政协参与活动的情况。 车队直接开到了县政协机关。县政协的会议室不大,布置得简单整洁。唐瑞林听取了县政协主席刘超英关于政协系统开展“三学”活动情况的汇报,又翻阅了一些资料汇编和委员心得体会。 “嗯,东洪政协的工作抓得不错。”唐瑞林放下材料,脸上带着赞许,“能把‘三学’活动与政协的民主监督、参政议政职能结合起来,发挥委员优势,服务地方发展大局,这个思路很好。特别是组织委员围绕农业产业化、农民增收这些热点难点问题开展调研建言,很有针对性。” 刘超英连忙谦虚道:“谢谢唐主席肯定!我们做得还很不够,主要是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特别是朝阳县长亲自指导,给我们指明了方向。” 唐瑞林点点头,目光转向我:“朝阳县长,看来你们东洪县在‘三学’活动上,确实下了真功夫,动了真感情。很好!” “唐主席过奖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应道。 就在这时,韩俊快步走进会议室,脸上带着一丝焦急,他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县长,刚接到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同志的电话,张市长请您立刻赶到市政府,有紧急工作要汇报!是关于……关于洗衣粉厂项目的事情,说非常紧急,必须今天上午当面汇报!”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唐瑞林显然也听到了。他抬起头,看向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洗衣粉厂项目是今年东洪招商引资的重点项目,也是张市长亲自关注的项目。方建勇秘书长亲自打电话来催,而且语气如此紧急,看来是真有大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起身走向唐瑞林,脸上带着歉意,对唐瑞林说:“唐主席,实在抱歉!市政府张市长那边有紧急工作,点名要我立刻过去汇报。您看这……” 唐瑞林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平静地问:“什么事这么着急?连调研都不能参加完?” 我无奈地解释道:“是关于县里引进的那个大型洗衣粉厂项目,张市长非常关注,可能涉及到一些关键环节的审批或者政策协调,需要当面沟通。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方秘书长说非常紧急。” “洗衣粉厂?就是上次工业推进会,你们今年那个投资项目?”唐瑞林似乎有点印象。 “是的,唐主席。这个项目对东洪的工业发展和就业拉动非常重要。所以……”我语气带着为难。 唐瑞林沉默了几秒钟,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点着,然后缓缓开口:“既然是张市长紧急召见,工作要紧。你去吧。调研这边,有超英主席陪着我就行。” 我如释重负,连忙说:“谢谢唐主席理解!实在不好意思!超英主席,唐主席这边就辛苦你了!”我又转向唐瑞林,“对了,唐主席,上午龙投家电专卖部的开业剪彩……” 唐瑞林打断我,语气依旧平静:“剪彩嘛,就是个形式。超英主席代表县里去一下,表达一下祝贺和支持就行了。你忙你的正事要紧。” “是!谢谢唐主席!”我再次表示感谢,又对刘超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务必接待好,然后匆匆带着韩俊离开了会议室。 与此同时,市委于伟正书记办公室,市委“三学办”工作组组长贾彬,刚刚从东投集团调研回来,正向市委书记于伟正汇报情况。 “书记,东投集团的情况……不太理想。”贾彬斟酌着词句,“他们前两天天才召开了‘三学’活动的动员部署会。齐永林董事长在会上倒是讲了话,但……主要强调的还是企业效益和经营管理,对‘三学’活动的意义和要求,讲得比较笼统。感觉……重视程度不够,行动也比较迟缓。” 于伟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支红蓝铅笔,正看着一份文件。听到贾彬的话,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变得专注起来:“前两天?才开动员会?全市的部署会开了多久了?其他单位都动起来了,他东投集团现在才想起来搞动员?齐永林同志……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的声音不高,但语气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压力。贾彬连忙解释:“齐董在会上说,企业还是要以生产经营为中心,学习不能影响正常的生产秩序……” “生产经营是中心工作,这没错!”于伟正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满,“但加强学习,统一思想,提高认识,这是做好一切工作的前提和保障!东投集团作为市里最大的国有企业,龙头老大!理应带头响应市委号召,走在前面!现在倒好,拖拖拉拉,敷衍了事!这是不拿市委的部署当回事?还是不拿组织的领导当回事?” 贾彬不敢接话,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于伟正站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思考着东原的问题,片刻后就道:“贾彬同志,东投集团的问题,不是简单的行动迟缓问题。这反映出一种倾向,一种苗头!那就是淡化党的领导,弱化政治引领!企业效益重要,但党的领导是国有企业的‘根’和‘魂’,这个根本原则不能丢!齐永林同志抓经济是把好手,但在加强党的建设方面,认识还有偏差,精力投入也不够。”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做一个重要的决定:“东投集团体量这么大,地位这么重要,不能离开党的坚强领导。否则,很容易偏离方向,甚至变成某些人的‘独立王国’。这很危险!我们既要尊重老同志的历史贡献,也要坚持原则,按规矩办事。” 他看向贾彬,往椅背上靠了靠说道:“贾彬同志啊,你以前在组织部工作多年,政治素质过硬,熟悉党务工作。组织上考虑,想给你压压担子。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这个位置,非常重要。需要一个既懂经济,更讲政治,能坚持原则、把握方向的同志去坐镇。等到这次人事冻结期结束,组织上打算推荐你去东投集团担任党委书记。你看怎么样?” 贾彬心头一震!去东投集团当党委书记?这绝对是一个分量极重的岗位!虽然县委副书记的潜力很大,但东投集团的地位和影响力不逊于一个普通县的县委书记!而且,党委书记是国企名副其实的一把手,掌控人事权和重大决策权,实际权力和待遇远非县委副书记可比。更重要的是,这是于伟正书记亲自点将,意味着绝对的信任!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也是于伟正对自己这位老部下的提携:“书记!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只要组织需要,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重托!一定把东投集团的党建工作抓好,确保企业沿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于伟正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笑容,点了点头:“好!有这个态度就好!具体安排,等时机成熟了再谈。这段时间,你继续抓好‘三学办’的工作,特别是对东投集团的督导,要持续跟进,不能放松。该指出的问题要明确指出,该督促整改的要督促到位!”说完之后,又补充道:“东洪,没有独立王国!” 第 1162章 于伟正要动干部,齐永林大为冒火 用张叔召见的理由避开唐瑞林为周海英站台的场面,是不得已而为之。唐瑞林代表的,不仅是市政协,更是东原本土盘根错节关系网中重要的一环,与周海英、丁刚他们牵扯甚深。直接硬顶,非但不明智,还可能授人以柄。张叔作为市长,又是我在平安县安平乡时的老领导,如同父亲般待我,由他出面“挡驾”,是最稳妥也最不易被挑理的方式。 抵达市委家属院张叔家小院时,已是午饭光景。放我下车之后,杨伯君和谢白山两人就调头去找吃饭的地方。 推开虚掩的院门,一股家常饭菜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冲淡了官场上的紧绷感。 “朝阳来了?快进屋,外面风凉!”张婶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身,笑容朴实温暖。她虽贵为市长夫人,身上却丝毫不见骄矜之气,言语举止间透着东原妇女特有的爽利与亲切。 “婶子,又来蹭饭了。”我笑着应道,熟门熟路地走进客厅。张叔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份《东原日报》,见我进来,放下报纸,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唐主席那边没说什么吧?” “还好,唐主席表示理解,超英主席陪着呢。”我简单答了一句,没多解释其中的弯绕。张叔点点头,显然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张婶手脚麻利地把最后两道菜端上桌。一张小方桌,四菜一汤:油亮亮的辣椒炒鸡块,翠生生的韭菜炒鸡蛋,一大碗飘着油花的萝卜排骨汤,还有一小碟金黄色的炒花生米。最引人注目的,是桌子中央那碗排骨汤旁,摆着一小钵捣得细腻、泛着油光的“鸡蛋蒜”。 这是物资匮乏年代刻在东原人味蕾上的记忆——两个煮熟的鸡蛋剥壳,配上几瓣新蒜,撒上盐粒,用蒜臼子细细捣碎融合,最后淋上几滴珍贵的香油。在那个冬天只有萝卜白菜的年月,这一口咸香辛辣的鸡蛋蒜,就是寻常百姓家饭桌上最“高档”的下饭菜。即使在暖棚种植技术推广开来,早春二月也能吃上新鲜韭菜的现在,张婶依旧保留着这个习惯,透着对过往岁月的念想和对质朴生活的坚守。 “晓阳那丫头呢?怎么没一块儿来?”张婶一边给我盛汤,一边问道。 没等我开口,张叔已接过话头:“晓阳被伟正书记点将,抽调到市农业局工作组去了。魏昌全那摊子事,总得有人去稳住局面,理顺关系。” “农业局好!”张婶把汤碗放到我面前,顺势坐下,“能办实在事。我看啊,就得多推广推广那暖棚技术,实实在在让群众吃上菜。你们不是不知道,以前没这暖棚的时候,一入冬,除了窖藏的萝卜白菜,哪见得到一点绿?现在好了,瞧瞧这韭菜,多水灵!”她指着那盘韭菜炒鸡蛋,语气里满是感慨和满足。 张叔说道:“你这韭菜啊,都比肉贵了。” 说着张叔看向我道:“这是友福一大早安排人送过来的,秀水暖棚里新种出来的。” 我没想到,友福还真的是有心。 我夹起一筷子韭菜,入口鲜嫩,带着早春特有的清香,由衷赞道:“婶子这手艺,暖棚的韭菜都让您炒出仙味儿了。这馒头也是,又喧又劲道,比外面买的强多了。” 张婶乐了:“你这孩子,尽捡好听的说。快吃快吃,别凉了。” 家常的饭菜,温馨的氛围,几口热汤下肚,身子也暖了起来。趁着张婶又去厨房看火的间隙,我放下筷子,看向张叔,切入正题: “张叔,电厂项目那边,卡在资金和并网上了。省里的批文是拿到了,可配套资金缺口太大,上亿的投资,靠东洪和曹河两个穷县的财政,杯水车薪。省电力公司那边的并网线路规划,也是只闻楼梯响。红旗书记那边也急,这事关两县发展大局,百万群众的盼头。您看,市里能不能在财政上再给协调点支持,或者出面跟省电力公司疏通一下?” 张叔也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毛巾擦了擦手,眉头微蹙,露出思索的神情:“电厂是大事,拖不得。市里财政也紧,大笔补贴恐怕力有不逮啊。关键还在于省里的专项和银行贷款。”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不过,这里头有个关节。你还记得钟书记和齐市长在任时搞的那个‘市财经领导小组工作规则’吗?” 我心念电转,立刻想起那份曾引起不小波澜的文件:“记得。五十万以上支出上市政府常务会,一百万以上的重大项目资金使用,必须报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当时主要是为了加强财政统筹,提高资金使用效能,也……嗯。”后面的话我没说透,那份文件实质上也加强了市委对财政大权的掌控。 “那份文件,”张叔点点头,印证了我的想法,“并没有正式废止。钟书记在的时候,我们配合默契,重大事项都能啊提前通气,这个程序用得少,形同虚设了。但于书记到任后,很重视这个,把它又给‘捡’起来了,执行得很严格。所以,你们电厂项目这么大的资金盘子,想绕过市委常委会,几乎不可能。必须得拿到常委会上去研究。”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意味着,想推动电厂项目的资金落地,光靠张叔这位市长在市府层面协调还不够,最终绕不开市委书记于伟正那一关,必须得到他的首肯和支持。 “这样,”张叔看我神色凝重,缓声道,“下午于书记正好要找我谈‘三学’活动督导的情况。我瞅准机会,把你们电厂项目的事提一提,探探口风。你自己这边,”他目光直视着我,带着长辈式的关切和提点,“也要多跑动。抓住‘三学’活动这个契机,多去市委汇报工作,特别是东洪在学用结合、推动发展上的实际困难和思路。别光汇报成绩,要把电厂这个瓶颈,当成一个‘学讲话精神,破发展难题’的典型案例来汇报,突出它对东洪乃至东原南部发展的战略意义。让于书记看到项目的紧迫性和可行性,看到你们抓落实的决心。这比你直接去要钱,效果可能更好。” 张叔的话,点明了路径,也点醒了方法。我连忙点头:“明白了,张叔。还是您看得透。我回去就准备,把汇报材料做得更扎实,重点突出破解难题的思路和请求上级支持的关键点。” 张叔“嗯”了一声,拿起一个馒头掰开,夹了点鸡蛋蒜,语重心长地补充道:“还有件事,你要心里有数。‘三学’活动不可能一直搞下去,总有收尾的时候。活动一结束,干部人事冻结期也就到头了。东洪县委书记的位置,不可能一直让你代理下去。到时候,不管谁去东洪当这个家,你在班子里说话有没有分量,能不能为东洪争利益、办实事,关键看你身边有没有得力的人。黄修国这次到市农业局,虽然是临危受命,但也是个机会。他如果能在农业局打开局面,站住脚,不仅对他个人是进步,对你,对东洪县未来的班子格局,也是好事。这不是让你去争权夺利,而是要在关键岗位上,有能与你同心同德、理解支持东洪发展的人。这样,无论谁当书记,你推进工作,阻力都会小很多。” 这番话,如同拨云见日,将更深远的人事布局摆在了我面前。张叔考虑的,不仅仅是电厂这一个项目,更是我在东洪乃至未来仕途上的根基和话语权。黄修国这位从东洪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老黄牛,东洪是农业县,若能借主持市农业局的契机更进一步,无疑会成为我在市里一个重要的支撑点。而东洪县里,也需要趁人事解冻之机,再培养提拔几位能干的干部充实班子力量。 “张叔,我懂了。”我郑重地点头,“黄修国同志在农业局那边,我会请晓阳多关注支持。县里这边,我也会留意,争取在‘三学’活动中发现和培养几位靠得住、有潜力的干部苗子,等时机成熟了,推荐上去。” “嗯。”张叔满意地点点头,咬了一口夹着鸡蛋蒜的馒头,细细嚼着,仿佛在品味这朴实的滋味中蕴含的人生道理。“记住,为官一任,最终能留下点什么的,不是看你一时风头多盛,而是看你踏踏实实为百姓办成了几件像电厂这样管长远、打基础的要紧事。‘政声人去后’,这个道理,越往高处走,越要时刻记在心里。” 一顿家常便饭,在张叔的谆谆教诲和张婶的家长里短中结束。 坐进车里,我让谢白山先往东洪方向开。杨伯君坐在副驾,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想调节一下气氛。广播里传出的,不再是往日熟悉的工农商贸新闻,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三学”活动报道。 “本台消息,市委组织部举办全市组工系统优秀年轻干部‘学讲话、学先进、学典型’专题读书班,于伟正书记出席开班式并作辅导报告,东洪县委组织部长焦杨、光明区委组织部干部一科……等干部交流发言,市委书记于伟正强调要深刻领会…精神实质,在学思践悟中筑牢理想信念根基…,全市组织人事部门战线的两百名优秀年轻干部参加……” “市经贸委组织骨干企业负责人赴深圳特区考察学习,对标先进找差距,解放思想谋发展…” “光明区委理论学习中心组举行专题研讨会,围绕‘学讲话、学先进、学典型’主题深入交流,区委书记常云超主持…” 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内容无一例外围绕着“三学”这个核心。杨伯君听着听着,忍不住回头建议:“县长,您看这广播里,各区县、各单位的‘三学’经验轮番上阵。咱们东洪前期虽然也报了些材料,但动静似乎…不够响?是不是…也再跟市委宣传部沟通一下,争取多上几条新闻?让市里更关注咱们的亮点?” 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看着窗外掠过略显萧瑟的早春田野,缓缓道:“宣传报道,发掘亮点是必要的,但不必刻意强求,更不要为了上新闻而搞花架子。‘三学’活动搞得好不好,关键看是否推动了工作,解决了实际问题。东洪底子薄,任务重,与其把精力放在争一时风头上,不如沉下心,把电厂项目的前期工作做扎实,把黄修国同志在农业局反映出来的平价肥指标问题解决好,让老百姓真正感受到变化和实惠。这才是最有说服力的‘新闻’。风头太盛,未必是好事,扎扎实实干出几件让群众记得住、让组织放心的实事,比什么都强。” 杨伯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县长说的是。是我考虑浅了。” 车子继续行驶,广播里又换了一条新闻。我闭上眼睛,张叔那句“政声人去后”在耳边回响,还有下午他与于书记那场关于“三学”督导和干部调整的重要谈话。东原的这盘棋,随着于伟正书记手腕的渐次展开,正悄然发生着深刻的变化。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在风云变幻中,守住初心,找准定位,一步一个踏踏实实,切不可风气太盛。 下午的时间,张庆合走进市委书记办公室,于伟正正伏案批阅文件,头也没抬:“庆合同志来了,坐。省里刚下来两个急件,我先签了,马上好。”他指了指沙发。 张叔依言坐下,顺手拿起茶几上最新一期的《求是》杂志翻看,神态从容。 于伟正快速地在几份文件上签下名字,合上文件夹,拿起桌面上一个贴着“三学办督导材料”标签的文件盒,走到张叔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摆了了准备深入交谈的架势。 “庆合同志,你看看这个。”于伟正打开文件盒,将里面厚厚一叠材料递给张叔,“这是‘三学办’前三期督导检查的综合材料。上面是督导通知,中间是各单位的考核打分表,下面是详细的考核情况报告,最后面是督导组汇总后向我做的阶段性汇报稿。” 张庆合接过来,一页页仔细翻看。材料整理得极为规范,条理清晰,从发现问题到提出整改要求,再到后续跟踪,环环相扣。 “这套督导反馈机制运行下来,效果比预想的要好啊。”于伟正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整个督导工作,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分了三个批次:第一批下沉区县,核心是看基层在‘三学’活动中,结合本地实际,在推动社会治理和发展经济方面拿出了什么实招新招;第二批聚焦市直单位,重点检验他们能否深刻领会市委意图,将学习成果转化为优化服务、提高效能的实际行动;第三批覆盖市属国有企业和高校,考察他们如何将活动要求融入教学科研和生产经营管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他不用看材料,便如数家珍般点出,“各单位差距很大。我们发掘了像东洪县公安局、光明区组织部这样的先进典型,也暴露出一批学习流于形式、作风浮夸甚至敷衍了事的反面案例。比如平安县存在学习不深入、走过场的问题,临平县主要领导对活动重视程度明显不够,说到主要领导不重视,老张啊,尤其是东投集团,行动严重迟缓,组织极其不力!还有市财政局、农业局……” 于伟正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庆合同志,这些暴露出的问题,性质很严重!这不仅仅是学习活动抓得好不好的问题,它深刻反映出一些地方和单位主要领导同志的组织观念、纪律意识淡薄,执行力严重缺失!往深了说,是对市委部署阳奉阴违,令不行禁不止!这关系到我们东原干部队伍的政治站位和执行力建设,关系到市委的权威能否畅通无阻地落实到最基层!” 张庆合听了之后,觉得于伟正书记这是要动人了。 “所以,我跟你通个气,”于伟正看着张庆合,语气不容置疑,“对于这些在这次督导中被点名为‘反面典型’的党委(党组)主要负责同志,我的意见很明确,必须进行调整!他们已不适合继续留在现在的关键岗位上。” 张叔放下手中的材料,眉头微蹙。他理解于伟正整肃作风的决心,但作为市长,也深知仅因为一次督导,就大规模调整主要干部可能带来的震动和后续影响。他斟酌着开口:“书记,您的担忧我完全理解。加强纪律性、提高执行力确实至关重要。不过,仅凭一次‘三学’活动督导考核的结果,就直接调整这么多单位的一把手,这个……力度是不是过猛了些?是否再给他们一个整改的机会?毕竟,有些考核指标,比如‘单位学习氛围浓厚’之类的表述,主观性较强,评判尺度也不完全统一。现在就动,恐怕难以完全服众,也容易让下面的同志产生‘一考定终身’的误解。” 于伟正显然预料到了张叔的顾虑,他微微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坚定:“庆合同志,我们拿最典型的东投集团来说。全市动员部署会开了多久了?其他单位都动起来了,他们直到第二阶段都过去一半了,才想起来搞个动员会!齐永林同志在会上讲了什么?核心还是强调他的企业效益!对‘三学’活动的重大意义、核心要求,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这是态度问题!是根本没把市委的部署放在眼里!这不是能力问题,是政治意识、大局意识出了偏差!这样的态度,你给他机会,他能真心整改吗?” 他目光扫过张叔,继续说道:“还有吴香梅同志!作为临平县委书记,‘三学’活动在临平是怎么开展的?浮在面上,沉不下去!方案抄抄转转,学习读读念念,不联系实际,不解决问题!这就是典型的‘两张皮’!在她那里,市委的要求变成了可做可不做的‘软任务’!这样的状态,怎么能带领一个县抓住机遇、深化改革、加快发展?她已不适合继续担任临平县委书记这个重要职务。” 张庆合对吴香梅是了解的,也一直很关心临平,这段时间以来,临平的表现实际上是可圈可点的,也是自己颇为器重的干部。但直接为吴香梅说情,倒是不一定能打动于伟正,张庆合搓着眼镜,不断酝酿。 于伟正话锋再次转回整体,“老张啊,形势逼人,不进则退。这次‘三学’活动以及督导工作,是我到东原后,经过深入调研和慎重思考,为整肃干部队伍作风、打开工作局面下的一步关键棋啊。目的只有一个:识别和选拔一批真正有担当、有能力、有闯劲,愿意为东原改革发展冲锋陷阵的干部!希望市长你能够理解和支持市委的这项决策。” 张叔听出于伟正话语中的决心,知道在吴香梅的事情上必须迂回。他想起方建勇的情况,主动提及:“书记啊,您说的都对,都很有道理。我补充一点啊,方建勇同志作为政府秘书长,兼任财政局长本就是个过渡性安排,他的主要精力也确实在市政府协调工作上。财政局长这个位置非常关键,责任重大,需要专职专责。我建议,在接下来的调整中,考虑让建勇同志卸下财政局的担子,专心做好秘书长的工作。”这既是对吴香梅解围,也是向于伟正表明自己无意争夺财政权这一关键岗位的人事安排权。 果然,于伟正听到这里,严肃的表情明显舒缓下来。财政局长的人选,对书记和市长都极为重要。张庆合的主动放手,是一种高度的政治默契。他点头表示认可:“嗯,庆合同志考虑得很周到。方建勇同志的情况我了解,原则同意你的建议。财政局长人选,三学活动结束后啊,我看市委组织部可以尽快物色合适人选,再上会研究。” 张庆合揣摩,说了方建勇的事情,自然就解了吴香梅的难题,就道:“书记啊,香梅同志啊是区县班子中少有的女书记,工作也有亮点,比如推动啤酒厂、电厂、饮料厂等项目建设。 他继续争取:“书记,香梅同志我还是很了解的啊,她担任临平县委书记时间不算长,工作上还是取得了一些成绩的,临平县已经是全市第三名……。是不是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深刻检讨,拿出切实可行的整改方案,以观后效?” 于伟正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勉强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庆合同志你替她说话,那就再给吴香梅同志一次机会。让她拿出真正过硬的整改措施,下次督导,我要看到临平县脱胎换骨的变化!否则,坚决调整!” 两人又就东投集团的问题深入交换了意见。于伟正详细列举了东投在党建弱化、决策随意、监管漏洞等方面的问题,坚持认为必须改变齐永林党政“一肩挑”的局面:“很多运行规范的国有企业都是党政分设、相互配合。东投集团也应该走这条路。让齐永林同志继续担任董事长、总经理,专注于企业的经营管理和效益提升。党委书记由更熟悉党务、原则性强的同志担任,确保党的领导在企业不虚化、弱化、边缘化。这样分工明确,更有利于东投的长远健康发展。” 张庆合内心对齐永林在省里的关系网有所顾虑,但也明白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因素在当前的形势下难以摆上桌面。况且,于伟正如今深得省委主要领导信任。他只能就事论事:“齐永林同志经营企业确实有一套,东投效益一直不错。我担心党政分设后,磨合不好,反而影响企业当前的经营势头。” “这个不用担心。”于伟正显得很有把握,“职责清晰了,更能形成合力。只要人选得当,磨合期不会长嘛。东投是市里的龙头企业,市委市政府会全力支持其发展壮大,这一点请齐永林同志放心。” 张庆合从于伟正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脸色平静,但脚步比平时略显沉重。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建勇同志吗?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没过多久,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恭敬,但眼神深处藏着失落。作为一名正县级干部,财政局已经被几次点名,换做谁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他轻轻带上门:“市长,您找我?” “坐,建勇。”张庆合指了指沙发,自己也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方建勇,自己也点上一支。烟雾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 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张庆合吸了一口烟,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建勇啊,刚才我去于书记那里汇报工作了。主要谈的还是‘三学’活动的事。这是当前市委的头等大事,伟正书记亲自抓,投入的精力非常大,要求也非常高。可以说,这是当前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 方建勇连忙点头,身体微微前倾:“是啊,市长。我明白。财政局这边,对于书记的指示,我们从来都是坚决执行,不打折扣。书记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绝对没有二话。”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声音低了些,“只是……市长,我实话实说,总感觉和于书记之间……好像隔着点什么。可能是我工作没做到位,特别是财政局‘三学’活动的开展,虽然我们按要求做了,但可能深度不够,特色不鲜明,没达到书记期望的高度。领导对我的态度……我能感觉出来。” 张庆合看着方建勇,眼神里带着的赞许。方建勇这番话,既表明了态度,又委婉地点出了自己的处境,分寸拿捏得很好。这是个懂进退、识时务的干部。 “建勇啊,”张庆合语气温和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别想太多。伟正同志刚到东原不久,对干部队伍的了解需要一个过程。他工作风格严谨,要求高,这是好事,说明他对工作负责,对东原的发展寄予厚望。你作为市政府秘书长,要理解,也要有耐心。”他弹了弹烟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明确而直接,“这样吧,等‘三学’活动告一段落,你就把主要精力收回来,专心做好市政府秘书长的工作。财政局长这个担子,毕竟是兼任的,两头跑精力也顾不过来。市政府这边千头万绪,离不开你这个大管家。” 方建勇心头猛地一震!虽然早有预感,但当张庆合亲口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失落和苦涩。财政局长这个位置,权力大,分量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但他更清楚,张市长这番话,既是爱护,也是为他解围。于书记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继续赖在这个位置上,只会更被动,甚至可能影响到秘书长这个基本盘。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迅速恢复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市长,我明白了。感谢您的关心和爱护。您放心,我一定服从组织安排。财政工作,我会尽快做好交接准备,确保平稳过渡。市政府这边的工作,我一定全力以赴,当好您的助手,确保政府各项工作高效运转。” 张庆合看着方建勇平静而坚定的表态,心中暗暗点头。这个方建勇,关键时刻拎得清,有大局观,是个可用的干部。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好!建勇同志,你有这个觉悟和担当,我很欣慰。放心,组织上会考虑你的实际情况。安心工作吧。” 张庆合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于伟正的不是,言语间充满了对市委书记工作的支持和维护。这既是他的政治智慧,也是他作为市长的本分。 驱车返回东洪县。刚进办公室没多久,县政协主席刘超英就端着茶杯,熟门熟路地推门进来了。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也不客气,径直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朝阳啊,回来了?”刘超英抿了口茶,开门见山,“唐主席来调研的情况,跟你汇报一下。” “嗯,你说。”我放下手中的文件,看向他。 “嗨,怎么说呢,”刘超英摇摇头,带着点无奈的笑,“你半道被张市长叫走之后,唐主席那脸色,当时就有点不好看了。虽然没说什么重话,但明显兴致不高。后面在政协听汇报,也是心不在焉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好在最后龙投家电专卖部的开业剪彩,他还是出席了。场面搞得挺热闹,锣鼓喧天,彩旗飘飘,市里来了不少部门的头头脑脑捧场,咱们县里,公安局田嘉明书记也去了,站得还挺靠前。” 田嘉明也去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就明白了。周海英是龙投的实际上的一把手,又是省委周秘书长的儿子,田嘉明这个公安局长去给他站台捧场,再正常不过了。这既是给周海英面子,恐怕也是田嘉明自己的一种姿态。 “剪彩结束,唐主席还兴致勃勃地在专卖部里转了一圈。”刘超英放下茶杯,脸上露出几分感慨,“朝阳,你还真别说,龙投集团确实有点门道。那专卖部装修得气派,东西也便宜!我看了半天,最后没忍住,买了个带灯的大收音机,比市百货大楼便宜了将近五十块!还有那些日本进口的彩电、冰箱,标价都比市面上低一大截。你要是有空,真该去看看。” 便宜这么多?我心里疑窦顿生。这价格低得有点离谱了。进口家电价格不菲,龙投的货这么便宜,货源渠道会不会有问题?走私?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当着刘超英的面,我没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说:“市政协主席亲自到场剪彩,龙投自然要拿出点诚意来,价格优惠点也正常。” 刘超英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啊,我总觉得,唐主席这次来,好像主要就是为了参加这个剪彩仪式似的。前面在政协的调研,感觉就是走个过场。” 我心里虽然门清,但自然不好点明,只是陪着笑了笑。 而在东投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齐永林脸色铁青,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送来的市委“三学办”督导通报。通报的第一页,用加粗的黑体字赫然写着:“关于东投集团在‘三学’活动中存在问题的督导通报”。内容更是毫不留情,直指东投集团“对市委部署消极应对,行动迟缓”、“主要领导重视程度严重不足,组织工作敷衍了事”、“学习活动流于形式,未能结合实际推动工作”……洋洋洒洒一大页,几乎把东投集团批得体无完肤。 “啪!”齐永林猛地将通报拍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自从他接手东投集团以来,凭借商业手腕和深厚的人脉,硬是把一个刚成立的企业发展成东原市的龙头企业。以前钟毅书记在的时候,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礼遇有加。现在倒好,于伟正上台才几天?就敢这么指着鼻子骂他?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齐永林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党政办主任宋清仁垂手站在一旁,脸色尴尬。党政办作为东投集团的具体承办单位,这份通报,变相的是对东投集团党政办的工作提出了严厉批评,说他“组织协调不力,未能有效推动活动开展”。这让他感到压力巨大,原本想着趁方建勇离开东投,自己有机会再进一步的念头,此刻也变得飘渺起来。如果齐董一直这样硬顶下去,跟市里闹僵,别说升职,自己这个位置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胡晓云作为集团副总,也在一旁,她拿起桌上的通报快速扫了几眼,眉头紧锁:“齐市长,通报里措辞很严厉,要求我们深刻反思,限期整改,还要处理相关责任人。现在……我们得赶紧拿出个整改报告来,您看怎么定调子?” “整改?整改什么?怎么整改?”齐永林猛地转过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全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们东投集团是干实事的!效益是硬道理!整天搞这些花架子,能当饭吃?能提高利润?不整改!让他们看看,没有这些虚的,东投照样发展得好!” 宋清仁心里叫苦不迭。他知道齐永林好面子,被这么点名批评,肯定拉不下脸来低头。但他更清楚,硬顶下去对东投、对他自己都没好处。他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市长,您消消气。市里这次……看来是动真格的了。于书记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旺。咱们……是不是稍微低个头?毕竟,您是于书记的老领导,给他打个电话,私下沟通一下?把情况解释清楚,也显得咱们有姿态……” “屁,给他打电话?”齐永林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更加尖锐,“我齐永林在东原干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需要于伟正低头认错?他于伟正算什么东西?当年我在市里当市长的时候,他算个屁!要打电话?”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要打,也是直接打给省里!我倒要问问,东原现在是不是容不下我们这些干实事的老同志了!” 第1163 章 齐永林心有不甘,于伟正步步紧逼 在齐永林的办公室里,齐永林说要给省里领导打电话,胡晓云和宋清仁面面相觑,都以为这位老领导只是在气头上说说而已。两人都没太当回事,毕竟于伟正现在是省委任命的市委书记,直接告状风险太大。 然而,齐永林动作利落地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了一本封面印着党徽的红色《省委机关通讯录》。他手指在纸页上快速划过,目光停留在省委副书记何思成的名字上,但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直接打给副书记分量还不够,便很快拨通了何思成秘书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一个年轻但略显严肃的声音传来:“您好,省委办公室。” 齐永林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一旁的胡晓云眼疾手快,几乎是抢着探身过去,一把抓过话筒,脸上堆起笑容,声音清脆地说:“哎呀,不好意思同志,打错了打错了!真抱歉啊!”她语速很快,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 电话那头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传来带着不满和疑惑的声音:“打错了?这是省委副书记办公室专线!你是哪个单位的?怎么能打到这来?”话还没说完,胡晓云已经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胡晓云放下话筒,转身对着脸色不太好看的齐永林,笑容依旧:“齐市长,您看您,当过市长,又是顶尖学府出来的,人脉广路子宽,肯定比于伟正书记根基深厚。但这点事儿,真犯不上直接给省里领导打电话,动静太大了,反而显得咱们沉不住气,您说是不是?”她语气带着安抚和恭维,巧妙地化解了刚才的尴尬。 齐永林被她这么一打岔,刚才那股冲上头顶的怒火也稍稍冷却了一些。他靠在皮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胡晓云的话戳中了他心里的一丝隐忧。于伟正能顺利从市长接任市委书记,这背后省委书记赵道方的态度不言而喻。自己虽然资历老,人脉广,但毕竟已经离开了党政主要领导岗位,现在只是一个市属企业的负责人。真要硬碰硬,结果未必如自己所愿。况且,自己心里也清楚,于伟正抓“三学”本身并没有错,东投集团在活动开展上确实慢了半拍,给人留了话柄。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既有不甘,也有的无奈,但嘴上依旧强硬:“哼,晓云啊,你以为我只有何思成副书记这条路?我齐永林在东原经营这么多年,省委书记赵道方、省长俞泰民那里,我一样能说上话!真要是逼急了,告个御状也不是不可以!” 胡晓云和宋清仁听着齐永林这带着几分赌气又带着几分真实底气的话,心里都明白,齐市长这是面子上下不来,也是在给他们俩吃定心丸。胡晓云立刻顺着话头说:“那是那是,齐市长您的能力我们当然清楚!不过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嘛。咱们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让于书记挑不出毛病来,这才是上策。” 宋清仁也连忙点头附和:“胡总说得对啊。齐市长,咱们东投集团效益摆在那里,这就是最大的底气。市里再怎么说,也不能无视咱们对东原经济的贡献。” 齐永林看着两人,心里的气又顺了些。他挥挥手,对宋清仁说:“行了,整改报告的事,先放一放。你按部就班应付一下就行,别太当真。他们爱通报就通报,爱批评就批评,我齐永林干了一辈子经济工作,靠的是真本事,不是这些花架子!把时间和精力都给我放到抓生产、抓效益上来!这才是正事!” 宋清仁如蒙大赦,连忙应道:“是,齐市长!我明白了!”他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气氛微妙的办公室。 “你先去忙吧。”齐永林示意宋清仁可以走了。 宋清仁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齐永林和胡晓云。胡晓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繁忙的街道,语气带着一丝忧虑:“齐市长,咱们这样硬顶,会不会被市里针对?毕竟现在‘三学’是头等大事……” 齐永林哼了一声,重新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针对?他于伟正也得掂量掂量!东投集团垮了,东原的经济数据能好看?财政收入能不受影响?只要他敢针对,我就敢继续往上反映!我齐永林不是吓大的!”他深吸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眼神显得有些飘忽,显然底气并不像他话语中那么十足。 胡晓云知道,于伟正八成也不会拿齐永林开刀,毕竟齐永林是如假包换的老领导,胡晓云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看着齐永林,换了个话题:“对了,齐市长,过完年白酒销售进入淡季了,我打算带酒水公司的人去北方几个省跑一趟,开几场经销商大会,提前布局下半年市场。时间可能比较长,大概半个月左右。” 齐永林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出差?半个月?李正阳呢?他作为酒水销售公司的一把手,是不是跟你一起去啊?” 胡晓云自然地说:“正阳当然得跟我一起去啊,他是负责人,很多客户关系需要他维护。” “不行!”齐永林断然拒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李正阳不能去!你把他留下!我这边还要带他去省城拜访百货公司和供销社几个重要客户。” 胡晓云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不悦:“齐市长,这怎么行?正阳是酒水销售公司的总经理,他不在,我这趟出差效果起码打对折!省城那些客户,您带别人去不行吗?或者等我回来再去?” 齐永林看着胡晓云维护李正阳的态度,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他掐灭烟头,声音带着一丝酸意和不满:“晓云啊,不是我说你。现在集团里已经有同志反映,你和李正阳同志走得太近了!工作上是搭档,私下里也……要注意影响嘛!你一个女同志,又是集团领导,风言风语传出去不好听!” 胡晓云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齐市长,您这话说的。我和李正阳同志清清白白,就是工作关系!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胡晓云不在乎!酒水销售这块业务现在是我分管,李正阳是我最重要的帮手,这次出差他必须去!没得商量!” 说完,胡晓云也不等齐永林再开口,拿起自己的手包,转身就走,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走到门口,她停了一下,头也没回地说:“我回去准备了,后天出发。”然后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轻响,办公室门关上。齐永林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半晌没说话,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他颓然地靠回椅背,手指揉着自己的肚子。 思前想后,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对东投现状的不满涌上心头。他再次拉开抽屉,拿出通讯录,犹豫了一下,拨通了一个省城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 “喂?广林书记吗?我永林啊。”齐永林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掩饰的疲惫和亲近。 电话那头传来省经贸委党组书记、主任戚广林爽朗的笑声:“永林啊!难得你主动打电话来,最近怎么样啊?我可听说高粱红酒可是让你们卖爆了。” “唉,别提了广林书记,”齐永林叹了口气,开始大倒苦水,“生意还行,就是心累啊!你是不知道,我们东原这位于伟正书记,搞了个什么‘三学’活动,整天就是学习学习,大会小会不断,还要写心得、报材料!这不是形式主义是什么?我们企业是要抓生产、创效益的,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他们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现在好了,市里通报批评我们东投,说我们不重视!你说我这心里能痛快吗?” 他顿了顿,试探着说:“广林书记,你说,这种情况,我是不是该找省里领导反映反映?这样搞下去,企业还怎么发展?” 电话那头的戚广林沉默了几秒钟,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永林啊,咱俩老同学了,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反映?向谁反映?反映于伟正什么问题?他不贪污不受贿,抓学习也是响应中央号召,加强干部思想建设,这本身没错吧?你去反映他抓学习抓得严?抓得企业有意见?这理由恐怕站不住脚啊!” 戚广林语重心长地继续说:“永林啊,你要明白,于伟正是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赵道方书记亲自点的将,派到东原去的。你去找领导反映他的问题,这不等于质疑省委的决定吗?领导会怎么想?会觉得你齐永林摆老资格,不服管!这对你个人形象非常不利啊!再说,你以前也当过市长,应该清楚,一个前任市长去告现任市委书记的状,这在官场上是大忌!弄不好,会给人留下‘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的印象,对你以后的发展没好处!” 齐永林听着老同学直白而尖锐的分析,心里那点不甘和愤怒瞬间被浇灭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一丝苦涩。他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刚才被于伟正逼得有些乱了方寸。 “唉……”齐永林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广林书记啊,你说得对。是我一时糊涂了。可这口气,实在憋得慌!在东投干得憋屈啊!” 戚广林听出他语气里的消沉,话锋一转,带着关切和提议:“永林啊,既然在东原干得不顺心,何必一棵树上吊死?省里天地广阔,机会也多。省经贸总公司也是副厅级架子,正好,他们总经理老苏马上到点退休了,我现在手头上还没找到特别合适的人选。你有没有兴趣过来?省里正在进行国有企业改革试点,像经贸总公司这样的重点企业,下一步很可能要划归省管,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正厅级单位了!平台不比你在东原当个特别顾问强?何必在那里受窝囊气?” 省属企业改革的风声,齐永林自然听说过。省经贸总公司他也知道,盘子不小,潜力很大。戚广林这个提议,确实很有诱惑力。但他心里还有两个放不下的结:一是女儿齐晓婷的婚事一直没定下来,他总想留在东原多看看;二是内心深处,还残存着一丝重回东原党政主要领导岗位的幻想,虽然他也知道这希望渺茫。 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刻答应,但语气缓和了许多:“广林书记啊,谢谢你的好意!这事……容我考虑考虑。毕竟在东原这么多年,一下子离开,还有点舍不得。” 戚广林理解地说:“行,你好好想想。这样,周末我组个局,咱们老同学聚聚,顺便也邀请省里的领导,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你也放松放松心情,怎么样?” “好!好!那太好了!周末我一定到!”齐永林连忙答应,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放下电话,齐永林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去省城?还是留在东原?这是个需要慎重权衡的选择。 胡晓云从齐永林办公室出来,径直回到自己副总经理办公室。她坐到的办公桌后,拿起内线电话:“正阳,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胡晓云应道。 门被推开,正阳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虽然皮肤因常年跑市场晒得微黑,但五官端正,眉宇间带着一股沉稳干练的气质。他恭敬地站在办公桌前:“胡总,您找我?” 胡晓云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干练的下属,眼神里闪过的欣赏。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正阳,坐。” 二哥正阳依言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看着胡晓云,等待指示。 胡晓云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表情:“是这样,北方市场的开拓计划不能停,南方竞争太激烈,咱们没优势。我决定亲自带队,后天出发,去跑几个重点省份,打算对接一下准备下半年的经销售大会。时间比较紧,大概需要半个月左右。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正阳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胡总,后天就走?还要半个月?这……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家里那边……”他欲言又止,显然家里有些难处。 胡晓云看着他犹豫的样子,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李正阳身边。她伸出手,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却轻轻拂过他的后颈,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丝亲昵。 正阳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声音有些发紧:“胡总,现在是上班时间……” 胡晓云看着二哥紧张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几分戏谑和嗔怪:“看你那点出息!碰一下怎么了?还躲?”她收回手,抱臂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带着一丝玩味,“学学你们家老三,人家在县里当县长,什么场面没见过?你呀,就是太老实!” 她顿了一下,语气恢复了领导的口吻:“好了,不逗你了。家里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安排好。这次出差非常重要,关系到我们酒水公司全年任务的完成,你是总经理,必须全程参与。就这么定了,回去准备吧,后天一早出发。”她语气不容置疑。 正阳看着胡晓云不容商量的态度,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点点头:“是,胡总。我这就去准备。”他站起身,微微欠身,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背影显得有些匆忙。 胡晓云看着关上的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在市农业局下属的农业开发总公司,常务副总经理梁大为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门被紧紧关上,窗帘也拉上了一半。梁大为坐在办公桌后,对面坐着总会计师老刘和另外几位副总经理。 梁大为环视几人,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镇定:“各位,纪委查就查嘛,又不是没被查过,我说啊魏昌全跑了,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总会计师老刘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担忧:“梁总,话是这么说。可这四百多万的窟窿,全栽到他一个人头上,纪委能信吗?这也太离谱了!我看,咱们是不是主动点,就说钱是分了,但都是魏昌全主持分的,咱们是被迫拿的?大不了把钱退回去,争取个宽大处理?” 胖胖的副总经理孙成道也附和道:“是啊梁总,这数额太大了,全推给一个人,风险太大。万一纪委深挖……” 梁大为摆摆手,打断他们的话,语气带着一丝笃定:“老刘,老孙,你们啊,就是胆子太小!魏昌全是谁?他是省委常委、秘书长周鸿基以前的秘书!虽然现在周秘书长调走了,但关系还在!他这次跑,我看就是出去避避风头嘛,等风声过了,有周秘书长在背后运作,他未必不能回来!到时候,谁敢动他?我们现在统一口径,咬死了就是魏昌全一个人搞的鬼,我们都不知情,或者只是奉命行事,责任有限。他跑了,就是为我们背锅嘛!” 他声音压得更低:“再说了,他跑了,死无对证!纪委查无实据,最后也只能认定是他个人所为。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阵脚,口径一致!记住,所有签字都是他魏昌全签的,所有指令都是他魏昌全下的,我们只是执行者,不清楚内情!明白吗?” 老刘几人对视一眼,虽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但看梁大为如此笃定,又想到魏昌全的背景,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明白了,梁总。就按您说的办。” “好!”梁大为满意地点点头,“大家回去把该处理的尾巴都处理干净,统一思想,准备接受纪委问话。” 市纪委副书记侯刚带队在市农业局和农业开发总公司调查了几天,初步结论已经形成。他拿着整理好的报告,先来到了主持农业局工作的党组副书记黄修国的办公室。 “黄书记,打扰了啊。”侯刚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将一份报告递给黄修国,“关于魏昌全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的初步调查报告,请您过目。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就按程序上报市纪委了。” 黄修国连忙起身接过报告,请侯刚坐下。他翻开报告,仔细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报告的核心结论非常明确:经初步调查,原市农业局党组副书记、市农业开发总公司总经理魏昌全,利用职务之便,在平价化肥指标分配、销售过程中,采取虚报、截留、高价倒卖等手段,涉嫌贪污、挪用公款总计人民币473万元。目前,魏昌全已畏罪潜逃。报告详细列举了部分证据链条,指向性非常明确,几乎将所有责任都归结于魏昌全一人。 黄修国放下报告,脸上带着深深的疑虑和一丝难以置信:“侯书记,这……这报告里说,这四百多万的问题,全都是魏昌全同志一个人所为?这……这符合常理吗?他一个人,能操作得了这么大的资金?就算他娘的装麻袋里让他扛,他也扛不走吧?” 四百万是个天文数字,黄修国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只能凭空想象四百万的概念到底是多少。 侯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公事公办的严肃:“黄书记,这家伙不是把车都开走了嘛。我们也理解您的疑虑。但调查取证必须尊重事实和证据。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包括相关财务凭证、部分经办人员的证言,都指向魏昌全同志个人决策和操作。至于其他人员是否知情或参与,目前尚未发现确凿证据。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现实考量,“魏昌全同志已经潜逃,无法接受调查对质,这给进一步深挖带来了很大困难。基于现有证据,我们只能做出这样的初步结论。” 黄修国初来乍到,对农业局和开发总公司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还不甚了解,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可面对纪委副书记拿出的“证据”和“困难”,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自己刚主持工作,不宜过度质疑纪委的调查结果。 “那……好吧。”黄修国点点头,“既然纪委的同志调查清楚了,我尊重调查结果。下一步需要我们农业局怎么配合?” 侯刚说:“报告还需要报给市纪委常委会研究,同时也要报给市政府工作组邓组长审阅。黄书记,您看,咱们是不是一起去邓组长那里汇报一下?” “好,应该的。”黄修国站起身。 两人一同来到市政府工作组组长晓阳的临时办公室。晓阳热情地招呼两人坐下,亲自给他们倒了茶。 侯刚将报告递给晓阳:“邓组长,这是关于魏昌全案的初步调查报告,请您审阅。” 晓阳接过厚厚一沓报告,认真地翻阅起来。当她看到涉案金额高达473万元时,心中猛地一惊,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数字还是远超她的预期。她强压下震惊,继续往下看,越看眉头蹙得越紧。报告的核心内容与侯刚给黄修国看的并无二致,将所有问题都归咎于潜逃的魏昌全。 晓阳放下报告,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侯刚和黄修国,语气沉稳但带着一丝探究:“侯书记,黄书记,报告我看了。调查组辛苦了,这么快就有了初步结论。不过,”她话锋一转,声音不高却很有分量,“473万,这不是个小数目。报告认定是魏昌全同志一人所为,这个结论……是否经得起推敲?从常理和操作层面看,一个人要完成如此巨额的违规操作,难度极大,内部监管环节、财务流程、具体经办人员,难道都毫无察觉?都只是被动执行?这恐怕难以令人完全信服啊。” 侯刚似乎早有准备,解释道:“邓组长,您提出的疑问非常专业,我们也考虑到了。但目前调查的情况就是这样。所有关键环节的签字都是魏昌全本人,资金流向也主要指向他个人。经办人员多数表示是按领导指示办事,不清楚内情。而且,魏昌全潜逃,使得很多关键线索中断,无法进一步核实。我们只能依据现有证据形成报告。当然,这个报告是初步的,如果后续发现新的证据或线索,我们会及时补充调查。” 晓阳听着侯刚滴水不漏的解释,心中了然。这背后显然涉及复杂的利益关系和官场规则——人跑了,案子总要有结论,魏昌全成了最好的“终结者”。她作为工作组组长,主要任务是“保稳定、促工作”,不宜过度介入纪委的具体案件调查,更不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强行要求深挖,那样反而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 晓阳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侯刚和黄修国,最终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地说:“侯书记的解释我明白了。既然调查组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目前证据指向如此,那我们就尊重调查结果。报告按程序上报吧。农业局和开发总公司这边,黄书记要全力配合纪委后续工作,同时要尽快稳定队伍,确保春耕农资供应不受影响。” 市委小会议室里,气氛庄严肃穆。市委常委们围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听取市委“三学”活动领导小组关于阶段性督查工作的汇报。 市委组织部长、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李学武首先发言,他汇报了活动开展以来的总体情况:“……从督查情况看,全市各级党组织高度重视‘三学’活动,能够按照市委部署要求,紧密结合本单位实际,制定方案,组织学习,开展研讨,取得了一定成效。例如,东洪县公安局将学习成果转化为维护治安的实际行动,破获了一批大案要案;光明区委组织部在干部选拔中注重考察学习实效;市经贸委组织企业赴特区考察学习,开阔了视野……” 李学武汇报了大约十分钟,重点还是放在成绩和经验上。坐在主位的市委书记于伟正微微蹙眉,抬手打断了李学武的发言:“学武同志,我打断一下啊,成绩和经验我们稍后再总结。督查报告的核心是什么?是发现问题!是解决问题!汇报重点要放在查找不足、分析原因上!直接说问题!” 李学武被打断,脸上并无不悦,他沉稳地点点头:“好的,书记。下面我重点汇报督查中发现的问题。”他翻开报告下一页,声音依旧平稳,但内容却尖锐起来: “一是思想认识存在偏差。部分单位主要领导对活动重要性认识不足,存在‘重业务、轻学习’的倾向,行动迟缓,敷衍应付。比较典型的是东投集团,动员部署严重滞后,活动开展流于形式,主要领导重视程度明显不够。二是学用结合不够紧密。一些单位学习研讨空对空,未能紧密联系本单位改革发展稳定中的实际问题,学习成果转化效果不明显。例如市计委,在如何运用特区经验破解我市国企改革难题上,缺乏深入思考和有效举措。三是组织保障不够有力。部分单位党委责任落实不到位,活动组织松散,督促检查不力。平安县、定丰县在活动推进力度和深度上,与其他区县相比存在明显差距。四是形式主义苗头有所显现。个别单位过度追求形式创新,存在‘造盆景’、‘搞花架子’现象,学习笔记追求字数,心得体会千篇一律,抄报纸,抄报告与实际工作脱节。” 李学武列举了七八家问题比较突出的单位,并点出了几个共性问题。他汇报完毕,看向于伟正。 于伟正目光扫过全场:“刚才学武同志汇报了督查发现的主要问题。各位常委同志,结合各自分管或联系的领域,也谈谈你们发现的问题。要直面问题,不能以客观困难代替主观不足。志远同志,你是市委秘书长,负责协调全市工作,你先谈。” 郭志远推了推眼镜,声音清晰:“书记,同志们。市委办在服务保障‘三学’活动中,确实存在站位不够高、统筹协调不够有力的问题。特别是在推动学习成果转化、服务市委中心工作方面,参谋助手作用发挥得还不够充分。下一步我们将深刻反思,加强整改……” 接着,纪委书记林华西谈了干部监督存在盲区、对“一把手”监督乏力的问题;组织部长李学武补充谈了部分干部学习积极性不高、存在“等靠要”思想的问题;宣传部长白鸽谈了宣传引导深度不够、典型挖掘不充分的问题;常委副市长臧登峰谈了部分领域学用脱节的问题;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谈了市政府系统抓落实力度不够均衡的问题;市长张庆合则主动揽责,表示市政府在整体推动上力度不够,存在短板。 于伟正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偶尔抬头看一眼发言的常委,眼神专注。 待所有常委发言完毕,于伟正这才放下笔,环视全场淡然说道: “同志们啊,刚才大家的发言,我都认真听了,也做了记录。大家谈的问题,很实在,也很深刻。这反映出我们市委常委会一班人对当前存在的问题,认识是清醒的,态度是端正的。下面,我结合督查报告和大家谈的情况,再强调四点意见。”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颇为严肃: “第一,要深刻认识‘不想抓’问题的严重性。这本质上是政治站位不高、大局意识不强、政绩观出现偏差的表现!像东投集团、市计委这样的单位,主要领导对市委的重大决策部署置若罔闻,行动迟缓,敷衍塞责,这不是能力问题嘛,是态度问题!是党性原则问题!必须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 “第二啊,要着力解决‘不会抓’的问题。‘三学’活动不是关起门来读书看报,根本目的在于武装头脑、指导实践、推动工作嘛!学用‘两张皮’,学归学、做归做,这就是最大的形式主义!从一些单位暴露出的问题,以小见大啊,我看也能反映出我们部分领导干部思想僵化、能力不足,面对改革开放啊,老办法不管用,新办法不会用,这是制约东原发展的最大瓶颈!” “第三啊,我看是要坚决克服‘不敢抓’的问题。督查发现,一些单位党组织软弱涣散,党委书记不敢抓、不善抓,核心作用发挥不出来,被行政领导牵着鼻子走!这是极其错误和危险的倾向!必须重申:党委在各单位发挥领导核心作用,这是党章的明确规定!党是领导一切的!任何淡化、弱化党的领导的行为,都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党委书记不敢抓党建,就是最大的失职渎职!” 言语间,几个常委不自觉的看向了行政领导张庆合。张庆合虽然没有抬头,但还是感觉到了目光的异样。 “第四啊,要迅速组织开展‘回头看’。‘三学’办要会同市纪委、市委组织部,对第一阶段督查中发现问题的单位,特别是被点名的反面典型,进行一次‘回头看’。重点看问题整改了没有?措施落实了没有?效果显现了没有?对于整改不力、敷衍塞责,甚至搞虚假整改的单位,市委将严肃处理!该调整的坚决调整!特别是对党委书记履职不力的,该免职的免职,绝不姑息!” 于伟正的声音斩钉截铁,说话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语气带着最后通牒一般的意味: “对于像东投集团、市计委这样问题突出、整改不力的单位,如果‘回头看’还是老样子,市委将不得不考虑采取组织措施,我看啊,必须重新选派得力干部去接管工作!确保市委的决策部署不折不扣落到实处!” 第 1164章 赵东返回东原,永林离开东投 在市“三学”阶段性总结会上,于伟正做完了工作部署之后,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如今充当了秘书的服务角色,很快为于伟正拉开了凳子。于伟正与郭志远出门之后,纪委书记林华西掏出电话打给侯刚,说市委常委会开完了,可以来汇报了。 这个时候,省委组织部的办公室主任赵东也来给于伟正汇报工作。于伟正看到赵东之后,就吩咐郭志远说让赵东去他的办公室坐一会。 郭志远看到赵东也很诧异,如今的赵东是省委组织部的办公室主任,于伟正最信任的老部下,这个时候到东原来,必然是有事。郭志远就将赵东请到了办公室。 郭志远给赵东倒了杯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赵主任,工作怎么样?在省里接触面广,视野开阔,比我们这些在基层的强多了。” 赵东接过水杯,客气地笑了笑:“郭秘书长说笑了,都是搞服务工作,本质一样。在省里跟在市里,都是围着领导转,围着工作转。” 郭志远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感慨:“是啊,服务对象不一样,但责任都一样重。您是服务省委组织部长,我是服务于书记。于书记啊是得到咱们省委认可的干部,思路清,魄力大,跟着他干,压力不小,但学的东西也多。”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补充道,“赵主任啊,咱们领导来了之后一直没说秘书的事,您看……要不要您来给领导重新当秘书?您熟悉领导的工作习惯,配合起来肯定更默契。” 赵东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飞快地转着念头。郭志远这话,看似热情推荐,实则是在试探。自己现在已经是省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正儿八经的正县级干部。市委书记配个正县级秘书?这规格闻所未闻,除非是省委书记。郭志远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他这么说,要么是故意拿话挤兑自己,要么就是担心自己回来会威胁到他市委秘书长的位置。 赵东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掩饰着内心的波动,语气平和地回应:“郭秘书长,您这是抬举我了。我现在这个位置,是组织上的安排,也是于书记以前关心培养的结果。至于秘书的事,领导自有考虑,我们服从安排就是了。再说了,您把市委办的工作抓得这么好,领导身边有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同志把关,比我们这些毛头小子强多了。”他巧妙地把球踢了回去,既表明了自己无意争这个位置,也捧了郭志远一下。 郭志远闻言,脸上笑容深了些:“赵主任太谦虚了。你是领导一手培养起来的,能力水平大家有目共睹。回来也好,在领导身边,进步更快嘛。”他话锋一转,“对了,这次回来是公干还是……” “主要是老家有事,顺便啊向于书记汇报一下思想,顺便也看看老领导。”赵东含糊地应道。他这次回来,确实带着任务,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东原的议论,心里有些话想对于伟正说,但面对郭志远,他自然不会交底。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气氛看似融洽,实则各怀心思。郭志远作为市委常委、秘书长,是于伟正身边最近的人,对赵东这个“老部下”突然回来,自然带着几分审视。而赵东在省委机关历练多年,也深知官场规矩,说话滴水不漏。 就在这时,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和纪委副书记侯刚两人来到了于伟正的办公室门口。郭志远见状,对赵东说:“赵主任,你先坐会儿,林书记他们来汇报工作了。” 赵东点点头:“您忙。” 郭志远招呼一声林华西过后,就敲了敲于伟正的办公室门,得到应允之后,林华西和侯刚推门进了于伟正办公室。于伟正正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看到两人进来,他头也没抬,指了指沙发:“坐吧,不影响,你们汇报你们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翻看手里的材料,眉头微锁。 林华西看了一眼侯刚,侯刚会意,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书记,关于魏昌全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案件的调查,目前有了初步结论,这是调查报告,请您审阅。”他将一份厚厚的报告放在于伟正桌上。 于伟正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那份调查报告。他翻开封皮,目光直接落在涉案金额那一栏——“473万元”。这个数字像根针一样刺进他的眼睛。他握着报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91年,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年收入才1700元左右,473万,这是一个天文数字!足以枪毙十次! 他强压下翻涌的怒火,知道天塌下来,也不能失态,特别是魏昌全是周鸿基曾经的秘书,一旦自己失言说了什么,传到领导耳朵里,也是多惹了麻烦。 于伟正一边翻看报告一边低声问道:“473万?查实了?” 侯刚连忙回答:“书记,这是目前查证属实的金额。主要涉及他在担任市农业开发总公司总经理期间,利用平价化肥指标分配权,通过虚报冒领、高价倒卖、截留挪用等方式,侵吞、贪污公款。魏昌全本人已于案发前潜逃,目前公安机关正在全力追捕。” 于伟正一页页翻看着报告,上面详细列举了魏昌全的操作手法:伪造单据、虚增采购量、将平价指标转议价销售、收取回扣、挪用公款用于个人投资……手段之大胆,数额之巨大,触目惊心。他越看脸色越沉,看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啪”地一声将报告合上,重重拍在桌面上。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啊!”于伟正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一个处级干部,就敢贪这么多!枪毙他十次都够了!这是对党和人民的犯罪!是对东原几百万老百姓的犯罪!” 他地扫向林华西和侯刚:“市纪委和市公安局必须紧密配合!成立联合专案组!我不管他跑到天涯海角,还是钻到哪个老鼠洞里,必须把人给我抓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相关涉案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该抓的抓,该查的查!不管涉及到谁,不管有什么背景,一律依法依规,从严从重处理!这个案子,要办成铁案!办成震慑全市干部的典型!” 林华西和侯刚感受到书记话语中的雷霆之怒和坚定决心,侯刚说道:书记,我们坚决落实您的指示!保证完成任务!” 于伟正不想在魏昌全的问题上表态太多,就说侯刚同志,你抓紧去办,华西,你留一下。 侯刚拿起报告,向林华西看了一眼,得到后者一个肯定的眼神后,便快步离开了办公室。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办公室里只剩下于伟正和林华西两人。于伟正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浓重的烟雾,目光透过烟雾,望向窗外渐渐沉入暮色的城市轮廓,那目光里充满了忧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掐灭了烟头,又续上一支,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推心置腹的意味: “华西啊,”他很少这样直接称呼林华西的名字,“魏昌全这个案子,触目惊心啊!一个处级干部,就敢贪这么多!四百七十三万!这相当于多少普通工人一千年的工资?这简直是丧心病狂!无法无天!”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痛心,“但这还只是在农业开发总公司!一个不算最大的市属企业!” 他弹了弹烟灰,看向林华西,那眼神仿佛要穿透表象,直抵核心:“东原最大的国企是谁?是东投集团!那是我们东原经济的顶梁柱啊!资产规模、影响力,远非农业开发总公司可比!齐永林同志在那里党政一肩挑,权力高度集中!你说,”于伟正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拷问的力度,“我心里有没有底?华西,你作为纪委书记,你心里有没有底啊?!” 林华西心头一震。他没想到于伟正会如此直接地抛出这个问题。东投集团是东原的明星企业,齐永林更是资历深厚、人脉广泛的老领导。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凝重而坦诚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很是谨慎:“书记,说实话……没有底。东投集团体量庞大,业务复杂,关联企业众多。齐永林同志在集团威望很高啊,管理风格也比较……独立。我们纪委虽然对国企有监督职责,但东投集团……情况特殊,介入深度有限。 于伟正点了点头,示意林华西继续说下去。 “目前,我们没有掌握东投集团存在类似魏昌全案这种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的确凿证据。但是,”林华西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职业的警觉,“权力过于集中,缺乏有效制衡,本身就存在巨大风险。任何企业,如果长期缺乏有效的监督和约束,都容易滋生问题,甚至……失控。” “是啊!”于伟正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这正是我最担心的!魏昌全案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一个不算太大的农业开发总公司就能捅出这么大的窟窿,那东投集团呢?它要是出了问题,那就不只是几百万、几千万的事!那是动摇东原经济根基的大事!后果不堪设想!” 于伟正不敢往深了想,无论哪一级的干部,都不愿下面出事,但事实的教训太深刻了,东洪石油,东原农业,这些都是惨痛教训:“华西同志,我看不能再等了!必须未雨绸缪!我考虑,由你亲自带队,以‘三学’活动领导小组副组长的身份,对东投集团进行一次深入的‘回头看’!重点不是去抓咱们同志的小辫子,而是要帮助东投集团查找在党的建设、内部管理、风险防控等方面存在的隐患和不足!” 他走到林华西面前,声音放缓了些,但分量更重:“这次‘回头看’,目的很明确:第一,要督促东投集团党委真正重视起‘三学’活动,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文件上,要真正解决思想问题、作风问题!第二,要帮助他们查找管理上的漏洞,特别是权力运行监督、重大决策程序、财务资金监管等方面的薄弱环节!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于伟正的目光变得异常深邃,“是要给齐永林同志提个醒!给他敲敲警钟!让他明白,东投集团不是独立王国!党的领导必须加强,监督制约必须到位!希望他能理解市委的良苦用心,主动配合,切实整改存在的问题,避免东投集团因为管理失控而走上歪路,最终害了企业,也害了他自己!” 林华西感受到了于伟正话语中的沉重分量。他深知这个任务的敏感性和艰巨性。齐永林不是魏昌全,他的地位、资历、人脉都非同一般。这次“回头看”,恐怕不会这么容易。 但他更清楚,作为纪委书记,作为市委班子成员,他责无旁贷。他目光坚定地看着于伟正,声音沉稳有力:“书记,我明白了!请您放心,我一定亲自带队,按照您的指示,认真组织好这次对东投集团的‘回头看’工作。坚持实事求是,注重方式方法,既查找问题,也帮助改进,争取达到预期的效果。” “好!”于伟正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疲惫的欣慰,“华西同志,我相信你能把握好这个度。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整人,是治病救人,是防患于未然!是为了东投集团更好,也是为了东原更好!” “明白,书记!”林华西再次郑重应道。他知道,这是一场可能更加微妙的较量,暗自感慨,这是都不好惹啊。 林华西走后,这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赵东推门走了进来。 “书记。”赵东轻声唤道。 于伟正转过身,看到是赵东,脸上的怒色缓和了一些,但眉宇间的疲惫和沉重依然清晰可见。他松了松领带,解开了衬衣的第一粒扣子,指了指沙发:“小赵来了,坐吧。” 赵东在于伟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着于伟正略显憔悴的脸色和桌上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关切地问:“书记,您看起来……心情和状态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于伟正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那份调查报告,递给了赵东:“你自己看看吧。” 赵东疑惑地接过报告,翻开一看,当看到“473万元”这个数字时,他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大:“473万?!这……这怎么可能?!魏昌全他……他胆子也太大了!”他快速浏览着报告内容,越看越心惊,“这……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于伟正掐灭手中的烟头,又续上一支,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痛心:“看到了吧?这就是东原的现状!病入膏肓!我如果还不狠刹这股歪风邪气,东原就真的无药可救了!动辄就是几百万的大案!放眼全国,有几个地方像我们这样?越贪越穷,越穷越贪!随便哪个领域,哪个部门,只要深挖,就没有不存在问题的!大官大贪,小官小贪,这些年,这些领导干部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我不对这些王八蛋下死手,不枪毙几个,镇不住人啊!” 赵东看着于伟正激动的样子,颇为少见。于伟正在担任组织部长的时候,总是以笑脸带人,再加上长的面善,不少干部对于伟正的评价都是平易近人,有亲和力。 赵东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提醒道:“书记,魏昌全……他毕竟是周鸿基秘书长的秘书……” “周鸿基秘书长的秘书怎么了?”于伟正打断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敢这么肆无忌惮贪污的,哪个没关系?哪个没背景?就因为他是周秘书长的秘书,我们就网开一面?那党纪国法何在?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他夹着烟挥着手,“不拿下这些特殊的干部,东原就不会有好日子过!这个口子,绝不能开!” 他说完,又狠狠吸了一口烟,因为吸得太急,呛得咳嗽了几声。 赵东看着于伟正咳得微微弓起的背,心里一阵发酸,忍不住劝道:“书记,您这样抽烟,身体扛不住啊……” 于伟正摆摆手,止住咳嗽,声音沙哑:“离开烟不行,压力太大。”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天空,坦然道“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骂我,说我搞‘三学’是形式主义,说我枪毙人手段太狠。但是小赵啊,你看到了,现在的干部,思想上出了大问题!盲目自大,不思进取,安于享乐,抵触学习!根子烂了!不狠下心来刮骨疗毒,行吗?‘三学’活动,就是要解决思想根源上的问题!所以我才会发这么大火!” 这是赵东第一次看到于伟正如此卸下包袱,像一个疲惫的长者般对一个下属袒露心声。他之前在东原的朋友圈里,听到不少关于于伟正脾气暴涨、骂人成性的议论,甚至有些话很难听。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位为了东原呕心沥血、顶着巨大压力也要坚持原则的老领导,赵东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理解,有敬佩,也有一丝心疼。 赵东沉默片刻,轻声说:“书记,我理解您的难处和决心。钟毅同志在任期间,可能……太软了些。” 于伟正闻言,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钟毅同志……是宅心仁厚。但当一个管理近千万人口的地级市一把手,宅心仁厚……有时候未必是个褒义词。”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沉重,“他在选人用人上,山头主义太盛。全市二十二个区县一把手的岗位,平安县出来的干部就占了四分之一还多!”他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郑红旗、吴香梅、廖自文、孙友福、李朝阳、张云飞……都是县区党政一把手!这怎么得了?!我不否认这些干部能力都不错,但是,平安县的干部优秀,不能代表其他县区的干部就不优秀!这让其他县区的干部怎么看?大家还怎么有干劲?怎么安心工作?” 他掐灭烟头,目光变得坚定:“所以,我必须给其他干部信心!给他们舞台!‘三学’活动,就是要打破这种固化的格局,发现人才,选拔人才,营造一个公平竞争、风清气正的环境!清理东原官场的乱象!” 赵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书记,您说得对。东原确实需要一场彻底的变革。我……我想回来,在您身边工作,为您分担一点压力。” 于伟正看着赵东诚恳的眼神,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你有这个心就好。不过,你已经是正县级干部了,再回来给我当秘书,没出息了。原本我计划让你留在省委组织部的,那里平台更高。但是,”他话锋一转,“省委组织部新来了常务副部长,情况有些变化。你回来也好,东原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样吧,现在人事冻结期还没过。你先到‘三学办’挂个第二指导组组长的名,熟悉一下情况,参与督导工作。等人事解冻之后,再统一考虑安排。你看怎么样?” 赵东跟随于伟正多年,深知这位老领导用人大胆,思路开阔,此刻肯定是在做全局性的通盘考虑。既然于伟正点到了平安县干部扎堆的问题,那么下一步人事调整,平安系干部必然会有不小的变动。自己这个时候回来,正是机遇。 “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赵东立刻表态。 赵东回到市委不久,周海英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赵主任!听说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周海英的声音热情洋溢。 “海英啊,刚安顿下来,还没来得及联系大家。”赵东笑着回应。 “晚上有空没?给你接风!地方定好了,光明区委招待所!常云超做东,丁洪涛、丁刚、冉国栋他们都来!贾彬我也叫上了!”周海英快人快语。 赵东略一沉吟,知道既然回到了东原,就要融入东原,便答应了:“行啊,老朋友们聚聚也好。” 晚上,光明区委招待所一间宽敞的包间里,灯火通明。光明区委书记常云超、市交通局长丁洪涛、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丁刚、市反贪局长冉国栋、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贾彬,再加上周海英和赵东,围坐一桌。光明区长令狐也在座,他以前在临平县当副县长时,赵东是县委副书记,两人是老搭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热烈起来。大家相互敬酒,叙旧聊天。周海英端着酒杯站起来:“各位,静一静!一会儿啊,还有个重磅人物要来!” 话音刚落,包间门被推开,市政协主席唐瑞林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抱拳道:“抱歉抱歉,各位,来晚了!自罚三杯!”说着,拿起分酒器倒了三杯白酒,仰头一饮而尽,动作豪爽。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让出主位。唐瑞林也不客气,在主位坐下。话题自然就转到了最近震动东原的魏昌全案上。 周海英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唉,昌全这次……真是糊涂啊!我听说,那四百多万的窟窿,全算他一个人头上了?这怎么可能嘛!他魏昌全再大胆,一个人能吞下这么多?我看啊,十有八九是被农业开发总公司那帮老油子给坑了!拉他出来顶雷!” 唐瑞林微微蹙眉,没有接话。贾彬低头吃着菜,仿佛没听见。赵东端着茶杯,不动声色地听着。 周海英看向赵东,语气带着一丝恳切:“赵主任,你跟昌全也熟,咱们不能看着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栽进去啊!等下来之后,咱们细谈,想想办法,一起去找伟正书记说说情?总不能一棍子打死吧?” 赵东心里清楚,周海英和魏昌全关系密切,这是想拉自己去说情,但他已经从于伟正的态度里知道了魏昌全要是回来,必然是牢底坐穿。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海英啊,这事……现在正在风头上,纪委已经立案,公安机关也在追逃。我们这个时候去找书记说情,恐怕不太合适,也于事无补啊。相信组织上会依法依规,把事情查清楚的。” 唐瑞林这时接口道:“是啊,海英。现在案子还在查,我们贸然插手,反而不好。要相信组织,相信法律。”他举起酒杯,“来,不说这些了。今天主要是给赵东同志接风!欢迎赵主任马上回到东原!以后啊,咱们又能并肩作战了!干杯!” 唐瑞林这话,是放低了身段,身为政协主席,正厅级的干部,倒是颇有江湖大哥的感觉一般。 众人纷纷举杯,气氛重新热烈起来。周海英见赵东态度谨慎,唐瑞林也不支持,便不再多说,转而聊起了其他话题。 散席后,周海英开车送赵东回招待所。车上,周海英一边开车,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赵主任,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准备在哪个位置发光发热啊?” 赵东笑了笑:“服从组织安排,哪里需要就去哪里。” 周海英哈哈一笑:“你这话说的,太官方了!咱们哥俩还藏着掖着?我跟你交个底,下一步啊,我不想在市直单位待了。市直单位再好,也比不上去区县担任一把手!那才是领导干部,才可以做点工作嘛!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试探,“现在空缺的位置就两个,平安县长,东洪县委书记。赵主任啊你资历深,能力强,肯定是去干书记的料!” 赵东虽然喝了酒,但头脑保持着清醒。周海英这话,既是恭维,也是在探他的底。他含糊地应道:“书记的位置责任重大,我可不敢想。海英你年轻有为,思路活,我看你去哪个县都能干出一番成绩。” 周海英听出赵东的回避,也不再追问,只是笑着说:“咱们啊,都是给组织打工的,听安排呗!” 上午九点,东投集团5层高的总部大楼前气氛略显肃穆。两辆挂着市委牌照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稳稳停在大楼正门口。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率先下车,他穿着深色夹克,神情沉稳。紧随其后的是贾彬,以及市委“三学办”的两名工作人员,组成了这次“回头看”的督导组。 集团党委副书记、副总经理胡晓云早已带着党政办主任宋清仁等几名干部在门口等候。胡晓云脸上挂着笑容,快步迎上前去:“林书记,贾部长,各位领导,欢迎莅临指导!” 林华西伸出手与胡晓云礼节性地握了握,声音平静:“晓云同志,辛苦了。齐董事长呢?”他的目光扫过胡晓云身后,并未看到齐永林的身影。 胡晓云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林书记,实在抱歉。齐董事长本来是要亲自迎接各位领导的,但临时接到省经贸委戚主任的紧急通知,一早就赶去省城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了,实在抽不开身。他特意委托我代表集团党委,全程陪同督导组检查,并汇报工作。齐董事长让我转达他对市委督导组的欢迎和对林书记的问候。” 林华西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工作要紧啊。齐董事长不在,工作汇报由你负责也是一样。” 昨天市委常委会结束后,齐永林便知道了于伟正在会上点名批评东投集团的事。这位老领导显然是心里憋着一股气,故意避而不见,用“省经贸委紧急会议”这个借口来表达他的不满和无声的抗议。 “好的,林书记,各位领导,里面请。”胡晓云侧身引路,姿态恭敬。 一行人走进大楼,来到位于顶层的会议室。会议室宽敞明亮,长条会议桌两侧泾渭分明。督导组在会议桌一侧落座,东投集团方面由胡晓云带领宋清仁等几名中层干部坐在另一侧。 落座之后,林华西开门见山:“晓云同志,按照市委统一部署和于书记指示,我们这次来东投集团,主要是对‘三学’活动第一阶段督查中发现问题的整改落实情况进行‘回头看’。希望集团党委高度重视,实事求是地汇报情况,配合好督导组的工作。” 胡晓云脸上笑的恰到好处,两个酒窝很是惹眼,明明已经接近四十岁,但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四五岁,带着一股成熟女人特有的韵味,连林华西都不觉得舔了下嘴唇。 胡晓云语气恭敬:“林书记,各位领导,欢迎莅临指导!我们集团党委对‘三学’活动高度重视,齐董事长本来要亲自参加座谈汇报,但临时接到省经贸委通知,去省城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实在抽不开身,特意委托我代表集团党委,向督导组汇报整改情况。” 林华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工作要紧。齐董事长不在,工作汇报由你负责也是一样。开始吧。” 胡晓云开始汇报,内容无非是加强了组织领导、深化了学习研讨、完善了制度机制云云,听起来整改措施不少,但具体成效如何,却语焉不详。 汇报结束后,督导组开始查阅资料、个别谈话。林华西作为市委常委,这些具体的工作自然是不参加,看了会资料后,林华西则被胡晓云请到了旁边的休息室。 “林书记,您喝点茶,休息一下。检查的事,让贾部长他们去忙。”胡晓云亲自给林华西泡茶。 林华西靠在沙发上,已经知道于伟正对东投集团很不满,是带着放大镜来找问题,林华西拿起一份报纸翻看,淡淡地说:“晓云同志,你去忙你的吧,不用陪我。我看看报纸。” 胡晓云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临近中午,贾彬拿着几份材料来到休息室找林华西汇报。 “林书记,情况……不太理想。”贾彬压低声音,“我们仔细核对了整改台账和支撑材料,发现很多措施流于形式。比如,他们上报的‘深入基层调研解决实际问题’,只有简单的调研报告,没有具体解决了哪些问题的佐证;‘开展专题研讨形成发展思路’,研讨记录倒是不少,但形成的所谓‘思路’都是泛泛而谈,没有结合东投实际的具体举措。学习笔记、心得体会倒是收了一大堆,但内容雷同,一看就是应付差事。总体感觉,整改浮在面上,没有触及思想根源,也没有转化为推动工作的实际成效。” 林华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放下报纸,沉吟片刻,说道:“整改成效大不大,一切以事实为准。不夸大,也不遮掩。如实记录。” “是。”贾彬应道。 两人返回会议室。林华西在主位坐下,环视了一圈东投集团的干部,目光最后落在胡晓云脸上,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晓云同志,各位东投的同志。根据督导组刚才查阅资料、个别谈话了解的情况,结合你们刚才的汇报,请贾彬同志代表市委‘三学’活动领导小组,反馈一下初步意见。” 贾彬拿起眼镜带上,请咳一声,语气加重:“东投集团党委对上一阶段督查反馈问题的整改工作,重视程度有所提高,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是,整改成效不明显,距离市委的要求和干部群众的期待,还有较大差距!主要表现在:思想认识提升不够到位,学用结合不够紧密,整改措施针对性不强,形式主义问题依然存在。综合来看,属于整改不力!” “整改不力”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胡晓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宋清仁等人更是脸色发白。 胡晓云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辩解道:“林书记,各位领导,我们集团确实做了很多工作,可能……在材料整理和汇报上还有不足。但齐董事长一直强调,企业最终还是要看效益。今年一季度,我们集团各项经济指标都超额完成了计划,特别是外贸出口和几个民生的项目,势头非常好。这也算是‘三学’活动推动发展的一个体现吧……” 贾彬摆摆手,打断了她:“晓云同志,经济效益是重要,但不是全部!‘三学’活动的核心是解决思想问题、作风问题,为长远发展打基础。不能只看眼前的经济指标,更要看思想观念的转变,看担当作为的精气神!整改不力就是整改不力,这是督导组的集体意见!希望东投集团党委,特别是齐永林同志,要深刻反思,端正态度,拿出切实有效的措施进行再整改!督导组会持续关注!” 贾彬与胡晓云前后交流了十多分钟,胡晓云也没有说服贾彬。 看大家都不在说话,林华西说道:“今天的‘回头看’就到这里。整改报告,请东投集团党委认真研究后,五日内报市委‘三学办’和市纪委。散会吧!” 第1165 章 林华西语重心长,记者团到访东洪 东投集团会议室里,林华西书记的总结讲话虽然简短,贾彬一句话,就已经给东投集团三学工作判了刑,整改不力四个字的背后,那就是接下来市委市政府的督促整改了,下一步的措施已经是组织措施,东投能做的也就是写报告了。 林华西坐在主位上,面色沉静如水,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东投班子成员,那眼神里没有疾言厉色,却让人不敢直视。胡晓云坐在他对面,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得体笑容、从容应对各方关系的脸,此刻虽然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黯淡,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沉重与凉意。 整个东投集团上下,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扑在“三学”活动上,材料堆得比山高,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口号喊得震天响,可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胡晓云心里明镜似的,市里这次,恐怕是铁了心要拿东投集团做文章了,这“回头看”的结论,与其说是督导意见,不如说是一份“判决书”。 会议一结束,林华西便干脆利落地起身告辞,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胡晓云略一犹豫,还是快步跟了上去,脸上瞬间重新挤出笑容,那笑容像是精心雕琢的面具,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内心的波澜。 她陪着林华西一行人往楼下走。楼梯间里,空间略显狭窄,胡晓云身上那股淡淡的、恰到好处的香水味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不浓烈刺鼻,却带着一种成熟女性特有的温润气息,让人难以忽视。她一边走,一边轻声细语地向林华西解释,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切:“林书记啊,我们集团确实下了大力气在抓‘三学’,齐董事长也非常重视,逢会必讲,要求大家深刻领会市委精神。可能……在理解和落实的深度上,和市委的要求还有差距,我们一定深刻反思,抓紧整改,绝不辜负市委的期望……” 林华西在东原官场素有“黑包公”之称,处理干部向来不讲情面,作风硬朗,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但此刻,与这位气质出众、举止得体、言谈间带着书卷气又不失干练的女老总并肩而行,近距离感受着她身上那份独特的魅力,他那张素来严肃、线条刚硬的脸,似乎也柔和了几分。胡晓云的肩膀在行走间不经意地轻轻触碰了他的手臂,林华西没有刻意避开,反而侧过头,目光坦然大大方方地落在胡晓云精致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他放缓了脚步,声音也比在会议室里温和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晓云同志啊,市委对东投集团的发展非常关心,寄予厚望。东投是咱们东原经济的顶梁柱,体量大,影响广,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整改工作要抓紧,更要抓实,不能浮在面上。要真正触及思想深处,解决实际问题。伟正书记多次强调,‘三学’活动不是一阵风,而是要解决干部队伍中存在的深层次思想问题和作风问题,为东原的长远发展奠定坚实的思想基础和组织基础啊。东投作为龙头国企,在这方面更要带好头,做出表率。” 走到楼下,阳光有些刺眼。胡晓云快走两步,亲自为林华西拉开了黑色皇冠轿车的车门,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下属对上级应有的恭敬。林华西弯腰坐进后座,又降下车窗,对站在车旁的胡晓云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晓云同志啊,你还是要转告永林同志,东投集团是东原市的东投集团,是全市人民的宝贵财富,不是哪个人的独立王国。这么大的企业,这么大的责任,还是要积极主动地向市委汇报工作,争取支持。闭门造车,要不得啊。企业发展离不开党的领导,离不开市委市政府的正确指导和支持。这个道理,永林同志是老领导了,应该比我更明白。”说完,他挥了挥手,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车子平稳地驶离东投集团大院,汇入街道的车流。林华西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眉头舒展,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东原这场“三学”活动,来得又急又猛,别说下面的干部不适应,就连他这个市委常委、纪委书记,也觉得节奏太快,压力不小。于伟正书记大会小会都在点东投集团的名,态度一次比一次严厉,措辞一次比一次尖锐。林华西心里清楚,齐永林在于伟正心里的地位,恐怕已经岌岌可危了。至于这两人之间更深层次的矛盾根源,林华西不愿深究,更不想掺和。作为纪委书记,他此行只是公事公办,履行督导职责,依据事实和程序提出督导意见。但如果非要在这两人之间做出选择,林华西思量自己可能不会站在市委书记于伟正这边。 虽然于伟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是市委班子的班长,代表着组织的权威和东原发展的大局。不过,林华西内心深处,对齐永林这位老资格的经济干部,也隐隐存着一份敬佩。齐永林在东投集团,确实把企业带上了快车道,在各大国企盈利持续下滑的时候,东投缴税那是缴的真金白银,而且要把高粱红酒推向全国。这确实是为东原经济发展做出了实实在在的贡献。 林华西也在感慨,一个班子里,如果只有一种声音,看似团结,实则可能是一种强压下的沉默,对纪委的监督职能而言,未必是好事。他需要的是在原则框架内,保持必要的独立性和判断力,既不盲从,也不偏颇,换句话说,于伟正这样的大刀阔斧,林华西总觉得太着急了。 车子在市委大院停下,贾彬陪着林华西下车。看着贾彬春风满面的样子,林华西心里明白,这位原组织部副部长,借着“三学办”组长的平台,在于伟正书记面前露了脸,展现了能力,活动结束后高升是大概率事件。哪个领导在位置上,不提拔自己信任、用着顺手的人?周鸿基如此,钟毅如此,如今的于伟正,自然也不例外。这就是官场的现实,也是组织运行的常态。 督导组一走,胡晓云和宋清仁就回到了齐永林的办公室。齐永林正坐在朱红色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经济参考报》,头也没抬,声音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挨批了吧?” 胡晓云有些惊讶:“董事长,您怎么知道?” 齐永林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和洞悉:“人家那是先判了刑,再去找罪名,怎么可能找不到问题?于伟正当过组织部长,最擅长这一套。说好听点叫知人善任,说难听点……”他顿了顿,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但意思不言而喻,“用人嘛,有时候就是整人。整肃队伍,树立权威,总要找个靶子。东投树大招风,我这个位置,自然首当其冲。” 胡晓云、宋清仁都深以为然,脸上露出愤懑之色。胡晓云道:“董事长,市里这次确实太过分了,明显是针对我们东投。我们辛辛苦苦搞‘三学’,材料堆成山,会议开不断,到头来落个‘整改不力’的结论,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宋清仁也附和道:“是啊,齐市长,林书记的话也太重了,一点情面都不留。咱们东投这些年为市里做了多少贡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齐永林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决断:“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我马上要去趟省城。这年头,你不主动打人,人家就要打你。清仁,安排车,下午就走。” 胡晓云原本觉得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经历了刚才的“回头看”和林华西临走前那番话,她的想法也变了,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董事长,我觉得……现在再不去找上面领导沟通,恐怕真有人要出来承担责任了。林书记刚才的话,意思已经很重了,矛头直指集团党委,尤其是您……” 齐永林转过身看着胡晓云:“承担责任?承担什么责任?东投集团哪项工作没做好?哪项经济指标没完成?就因为‘三学’活动搞得不合他们心意?”他哼了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我齐永林不是软柿子”他话锋一转,“去省城,空着手总不合适。现在市里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 胡晓云皱着眉头想了想,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季节……真没什么新鲜的。烧鸡、香油、烧羊肉、烧牛肉倒是有,但……” 齐永林摆摆手,一脸嫌弃:“太俗气,拿不出手。省里领导什么没见过?” 宋清仁试探着小声说:“要不……包个红包?表示点心意?” 齐永林瞪了他一眼,语气严厉:“更俗!” 齐永林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胡晓云的目光落在他脚上那双千层底黑布鞋上,眼睛一亮:“董事长,您看……布鞋怎么样?纯手工纳的千层底,穿着舒服,透气,也有咱们东原的传统特色。不少领导在办公室或者家里,都喜欢穿布鞋,图个舒服自在。” 宋清仁有些犹豫:“胡总,这……合适吗?领导们平时正式场合都穿皮鞋……” 齐永林却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嗯……布鞋……有点意思。”他摩挲着下巴,“这东西不显山不露水,倒是贴心。领导穿上脚舒服了,自然就想起咱们东原的手艺,想起送鞋的人啊。比那些烟酒土特产强,有文化味,也显得用心。”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对宋清仁吩咐道:“这样吧,清仁,你马上去办!城里不好找,但是农村这个东西不稀罕,你去老家亲戚朋友找一找,要纯棉布,千层底,要纳得密实,穿着跟脚!尺码……我来想办法联系省里几位领导的秘书。” 宋清仁应声出门去安排。胡晓云看着齐永林:“董事长,您真打算亲自去省城?” 齐永林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决绝:“没办法啊。现在市里某些领导太过强势,听不进不同意见,一意孤行。东投集团是东原的,但也是在省计委和省经贸委里的重点企业,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折腾。我得去省里,向有关领导反映反映真实情况,为东投,也为我自己,讨个公道啊。”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响了,铃声急促。齐永林拿起话筒:“喂?” 电话那头传来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的声音,他是齐永林的老部下,语气带着关切和焦急:“老领导,是我,登峰。我刚听林书记简单说了‘回头看’的情况……您看,是不是找个机会,跟于书记再好好沟通一下?主动汇报汇报思想,缓和缓和矛盾?毕竟……曾经嘛都在一个班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我可以帮着牵个线,晚上一起吃个便饭?” 齐永林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声音带着一丝冷硬:“登峰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没必要!我齐永林干工作,行得正坐得直!汇报什么思想?我等着他于伟正来免我的职!”说完,“啪”地一声重重挂断了电话。 时间一晃就到了1992年3月21号,农历二月初六,春分。早晨的风吹在脸上,已经不再刺骨,带着一丝初春的暖意,厚重的棉衣终于可以收起来了。为了扩大“三学”活动的影响力,将东原的经验推向全省,今天省电视台和省报的记者团,在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白鸽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东洪县进行专题采访。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晓阳就起来了。她一边帮我整理今天要穿的藏青色西装,一边轻声叮嘱,像往常一样细致:“朝阳,能不上镜就别上镜,风头太盛不是好事。树大招风,咱们稳当点。”她手里拿着一个滚烫的搪瓷缸,里面装着刚烧开的水,熟练地将我的西装铺在木桌上,用搪瓷缸底当熨斗,小心翼翼地来回熨烫着褶皱。这是她的绝活,既平整了衣服,又不会烫坏料子,在物资还不算丰富的年头,这是家家户户妇女同志的必备技能。 我理解晓阳的担忧,点点头:“放心,已经跟白部长沟通好了。采访由志坤部长和田嘉明局长出面,介绍宣传工作和公安系统的做法,我不出镜。成绩是大家干出来的,功劳簿上不差我一个名字。” 晓阳仔细帮我系好红色领带,退后一步端详着,眼里带着欣赏:“嗯,这样挺好。精神!宣传是好事,但好事不能占全了。县里工作做得好,自然就显出你这个县长领导有方。”她走上前,替我抚平肩头一丝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带着温情,“记住,枪打出头鸟,咱们低调点好。” 穿上熨烫平整的西装,晓阳搂着我的脖子,左右打量,越看越觉得满意。退伍军人的挺拔身姿配上合体的西装,显得格外精神利落。晓阳穿着轻薄的碎花睡衣,曲线玲珑,我忍不住在她光滑的睡衣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晓阳拍了下我的手,嗔道:“三傻子,自己媳妇,还客气!”说着就拿起了我的手,上下抚摸。说着,又在我脸上响亮地亲了两口,才放我出门。清晨的寒气被晓阳的温柔驱散了不少。 到了县委大院,时间尚早。采访活动将持续四天,在东洪时间是一天半,上午是座谈会,下午去几个点位实地查看,明天参观完公安局后,就到光明区。 县委宣传部长刘志坤已经带着“三学办”的干部和县委办的人在布置会场。会议室里,一条写着“热烈欢迎省新闻采访团莅临东洪指导”的红色横幅已经挂好,桌椅摆放整齐,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一个白瓷茶杯,里面泡着高档的茉莉花茶,袅袅热气升腾。看到我进来,刘志坤快步迎上来汇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县长,都准备好了,记者团的车应该还有半个小时,曹县长已经代表县里去接了。您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对刘志坤的办事能力很放心。如今,省报和省电视台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是各级领导干部展示政绩、争取上级关注的重要平台,也是贫困县难得的露脸机会。刘志坤又递过来一份采访方案,建议道:“县长,市委宣传部白部长那边的意思,还是希望您能出面接受主要采访……毕竟您是县长,是东洪的当家人,您出面分量更重。” 我摆摆手,态度坚决:“原则不变,我只在会议室里汇报,其余时间不采访我。采访你们,就是采访东洪县委县政府的工作,就是对我工作的最大肯定。东洪的成绩是大家干出来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志坤啊,你主持宣传工作,田嘉明代表政法系统,你们把各自领域的亮点讲清楚讲透彻,就是最好的汇报。” 刘志坤还想再劝:“可是县长,省报的胡主任是省里大记者,以前都是写省里领导专访的,在业内啊很有名气……” 省报的胡主任在省内确实很有名气,每次省里的重大会议,都会有胡主任牵头主笔写评论员文章,很有一批影响力的稿件,都出自胡主任之手,这次市里能邀请胡主任来东原,可见宣传部部门是下了大力气的。 “就这么定了。如果胡主任或者其他记者点名要问我,我会简单回应,但主体采访还是你们来。东洪工作做得好,上级领导自然看得到。把舞台让给具体做事的同志。” 九点半,一辆白色的中巴车驶入县委大院,扬起一阵尘土。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白鸽率先下车,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显得干练精神。紧随其后的是市委“三学办”指导组长周海英和协调办的焦杨,以及省电视台、省报以及几家都市报、商报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挎着相机,阵势不小。白鸽以前是省报驻东原记者站站长,与几位记者都很熟络,一下车就热情地打招呼。一番寒暄后,众人走进略显简陋但收拾得干净的会议室落座。记者们纷纷拿出笔记本,摆开了采访架势。 白鸽作为市委常委和曾经的媒体前辈,主持座谈会。她笑容得体,声音清晰悦耳:“欢迎各位记者朋友来到东原市东洪县!这次为期四天的采访,咱们东洪啊是第一站,这次采访活动,是省委宣传部与东原市委共同策划的‘改革见证行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旨在挖掘和宣传基层在改革开放伟大实践中的生动探索和宝贵经验。出席今天座谈的有咱们省报的主任编辑胡强磊主任,已经来自咱们省电视台、省商报、都市报和晚报的记者……。我们市里啊有我们市委委员、临平县委副书记、县长李朝阳同志。市委‘三学办’指导组长周海英同志,协调办焦杨同志和东洪县相关同志……” 白鸽简要介绍了东原市开展“三学”活动的背景、目的和初步成效,重点强调了活动对于解放思想、转变作风、推动发展的重要意义。随后,她便将话语权交给了我:“具体到东洪县如何结合本地实际开展活动,将学习成果转化为发展动力,取得了哪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效,下面请朝阳同志向大家介绍情况。” 我接过话头,按照既定思路,介绍了东洪县围绕“四大工程”,将“三学”活动融入招商引资、重大工程建设和干部作风转变的具体做法和初步成效。我着重讲了如何通过学习特区经验,优化营商环境,吸引坤豪农资、环美集团等民营企业落户开发区;如何学习苏南模式,引导农民调整种植结构,发展西瓜等经济作物……。 很快到了交流环节,在座的记者提了一些常规问题,比如活动的组织形式、干部参与度、群众反响等,我都一一作答,尽量把成绩归功于市委领导和基层同志的努力。 省报的胡主任,年龄看起来不大,不过四十出头,但头发已经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与我想象的情况大相径庭,原本我以为胡主任是年近六旬的人,没想到人如此年轻。这花白的头发,八成是长期熬夜造成的。 胡主任翻看着笔记本,推了推眼镜,提出了一个颇有深度的问题:“李县长,刚才听您介绍,东洪县创新性地邀请了民营企业家在党校给干部讲课,这个做法很有新意,也很大胆。请问是基于什么考虑?就不担心引起争议吗?毕竟,党校是培训党的干部的地方啊。” 第 1166章 胡主任找到素材,于伟正心有不甘 这个问题抓住了关键,也点出了潜在的风险。我认真回答道:“胡主任问得好啊,这个问题很关键。之所以请民营企业家上讲台,根本原因在于,我们深刻认识到,民营企业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推动东洪发展不可或缺的力量。我们请他们讲课,不是作秀,是想搭建一个平台,让我们的干部直接听到市场一线的声音,了解企业家在经营中遇到的真实困难。也是一种学习,学习他们敢闯敢试、不畏艰难的精神。目的是促进干部我们东原的干部解放思想,转变‘重官轻商’的观念,更好地服务经济发展,也是在积极营造尊重企业家、支持民营经济的浓厚氛围。这本身也是‘学经验’、‘学典型’的具体实践。至于争议,”我坦然一笑,“任何改革探索都可能伴随争议。我们不是为了标新立异,而是实打实地想改进工作,让政策更接地气,只要有利于发展,有利于群众,我们就坚持做下去,并在实践中不断的总结完善……。” 胡主任听得非常认真,不时点头,在本子上飞快记录着。他插话道:“李县长,你这个点抓得很好,很有新闻价值啊,体现了基层在落实上级精神时的主动性和创造性。不过,我得提醒您,这种做法在省内恐怕是头一份,报道出去可能会有不同声音,甚至批评,说你们模糊了界限,让资本家给党的干部上课。” 我看了看白鸽,知道市委书记于伟正是非常认可这种做法,在这之前也征求了晓阳的意见,问题不大。我语气坚定地回应:“胡主任啊,我们欢迎讨论和批评。真理越辩越明嘛。但我们坚信,发展才是硬道理啊。评判一项工作的标准,最终要看是否促进了生产力发展,是否改善了群众生活。东洪是贫困县,发展是压倒一切的任务。我们邀请企业家讲课,是为了学习他们身上有利于发展的积极因素,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发展这个中心。我们党校的讲台,党性原则的底线绝不会丢,这一点请胡主任和各位记者朋友放心。” 胡主任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对白鸽说:“白部长,看来我这次来东洪是来对了!你们东原藏着好素材啊!这种直面问题、勇于探索的实践,正是我们新闻工作者最想挖掘的!”说完又补充道:“上周我和省委政研室的同志一起交流,他们也一直在挖掘素材,东原的这个做法啊,很好。” 白鸽笑着回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谦虚:“胡主任是行家,我们啊都是老黄牛,只会做不会说,还得请胡主任和各位记者啊,多给我们发声。” 随后,刘志坤、副县长曹伟兵分别介绍了宣传口如何营造“三学”氛围、工业开发区如何结合活动优化服务推动项目落地等情况。白鸽问大家还有没有补充,周海英代表市委“三学办”说了几句场面话,多次提到“于伟正书记的亲自部署和关心指导”,强调活动是在市委坚强领导下开展的。焦杨也以本地干部的身份,谈了“三学”活动给东洪干部思想观念带来的新变化。轮到我时,我再次强调:“多写市委的领导和基层同志的实践,多反映群众在活动中的获得感。我个人没什么好补充的。” 下午,采访团顶着还有些料峭的春风,先后参观了工业开发区、东原水库和在建的自来水厂。自来水厂的工地上,东原是东投集团祝东洪人民越来越好的横幅崭新,不少记者拿着相机拍摄。 周海英走在我身边,显得很热情,主动找话题聊了几句后,他看似随意地压低声音提醒道:“朝阳啊,介绍情况时,东投集团那块……能少提就少提点吧,这次市委定的主体是先进典型,东投集团最近,可是工作做的不够扎实啊……。” 我有些不解:“周组长,水库和水厂是东投集团合资修建的,现在东投集团对项目支持很大啊,不提不完整吧?这也是‘三学’活动之前就有的合作成果,体现了市里对东洪的支持嘛。” 周海英只是笑了笑,没再深说,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呵呵,你看着办吧。我也是好心提醒。” 到了东光公路,看着喷涂着“东投客运”字样的班车在平整的柏油路上奔驰,有年轻记者兴奋地提议标题可以用“‘三学’带动致富路”。我连忙纠正道:“记者同志,这条路是在‘三学’活动之前就通车的,是前期工作的成果。”周海英在一旁插话,语气轻松:“路通了,现在不还在发挥作用嘛,为‘三学’活动服务经济发展、改善民生做了最好的注脚。”我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 晚上,在县委招待所食堂的小包间里设宴款待采访团。菜品不算奢华,但都是本地特色:红烧黄河鲤鱼、葱爆羊肉、家常豆腐、醋溜白菜……,外加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白鸽今晚难得主动端起了酒杯。我与胡主任相谈甚欢,他对基层干部如何看待改革开放和商品经济尤其感兴趣,问了很多细节。白鸽适时地介绍,语气带着推崇:“胡主任以前可是省委政研室的笔杆子,专门写大材料的,对真实、鲜活的基层素材需求很大。朝阳,你们东洪的实践,可要多给胡主任提供些好素材。” 胡主任连连摆手,态度谦和:“白部长过奖了。素材嘛,要真实反映情况,得靠自己慢慢挖掘、体会。李县长今天的介绍,就很有启发性,特别是关于民营企业家上讲台和转变政府理念的思考,很有深度。”我们互相留了名片,约定保持联系。胡主任私下对我说:“李县长,你讲的几个点,特别是民营经济那块,很有新闻价值。我回去好好梳理一下,争取在省报上发个有分量的稿子。” 第二天上午,采访团来到县公安局。白鸽常委在场,我自然要陪同。胡主任倒是很体贴,说公安工作专业性强,有公安局的同志啊详细介绍就行,建议我和白部长忙自己的。 白鸽正好要赶回市委开常委会,便顺势告辞。我送白鸽上车时,她拉开车窗,低声叮嘱,语气郑重:“朝阳,书记非常重视上省报的事,他案头每天都放着省报,经常批示其他地市的好做法。胡主任那边你多联系,多沟通,争取上头版!报纸几十个版面,领导未必全看,但头版一定会看!这对东洪,对你个人,都是难得的机会。” 我点头表示明白,心里也清楚这其中的分量:“谢谢白部长提醒,我一定尽力,及时向胡主任提供所需材料。” 白鸽的车刚驶离公安局,今天这个常委会非同小可,白鸽赶回去参加,议题肯定重大。我心里隐隐有些预感,可能与东投集团有关。 市委小会议室,气氛庄重。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市委常委们悉数到齐。于伟正书记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笔记本和钢笔。他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常委,目光沉稳。白鸽匆匆赶到,在自己的空位坐下,微微欠身示意。 会议开始,,在进行了系列的学习之后,又研究了几个动用资金的项目,于伟正便开门见山说道同志们啊,今天常委会的一个重要议题,是研究东投集团党委班子建设问题。根据前阶段‘三学’活动督导,特别是林华西同志带队‘回头看’反馈的情况,东投集团党委在落实市委部署上存在明显差距,主要领导重视不够,整改流于形式,成效甚微啊。为了切实加强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确保市委决策部署在东投集团不折不扣落到实处,我提议,免去齐永林同志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职务,由他继续担任董事长、总经理,专注于企业经营管理工作。党委书记一职,另行选派熟悉党务工作、原则性强的同志担任。大家议一议。”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这个提议来得突然,分量极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于伟正脸上。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率先表态,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平稳而有力:“我同意书记的意见。加强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是中央的一贯要求,是确保企业沿着正确方向发展的根本保证。东投集团作为我市龙头企业,资产规模大,社会影响广,党委书记岗位至关重要。齐永林同志身兼董事长、总经理、党委书记数职,精力难免分散,客观上可能影响党建工作的深入开展。由更熟悉党务工作的同志担任党委书记,有利于形成党委把方向、管大局、保落实,董事会、经理层依法行使职权的良好治理结构,确保企业健康稳定发展。这是对企业负责,也是对永林同志负责。” 这两年市委其他部门外放的干部不少,不说组织部,就说纪委这样的部门就有不少干部出去担任了县纪委书记和市直部门的一把手。市委统战部也有不少干部交流出去提拔。唯独宣传部一直没有干部外放交流,这让白鸽多少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这个市委常委说话有的时候还不如一个副市长管用,自然希望在于伟正书记这里多加表现,也是选择了支持。 白鸽紧接着发言,她看了一眼于伟正,语气坚定:“我也同意书记的提议。‘三学’活动督导反馈明确指出,东投集团在党建方面存在薄弱环节,学习活动与实际工作结合不够紧密,存在形式主义倾向。调整党委书记,是加强企业党建、扭转当前局面的必要举措。东投集团体量大,影响力强,其党建工作成效,对其他市属企业具有风向标意义。市委有必要采取有力措施,切实加强领导。” 于伟正听了两人的发言,很是满意,就问道:啊,纪委书记,华西同志,你的意见。 林华西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点着,似乎在权衡措辞。林华西这个时候按说应该支持,但毕竟林华西在省煤炭总公司当过一把手,深知东投集团在东原的分量和地位,也更知道如果在公司里出现党委、董事长和总经理三驾马车,多数是要打肚皮官司影响生产。 林华西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于伟正,声音沉稳:“对于这个提议,我弃权。”他解释道:“作为纪委书记,我坚持原则,尊重督导反馈的客观事实。东投集团在‘三学’活动中确实存在问题,需要整改。但关于党委书记的调整,涉及到企业领导体制的重大变动。齐永林同志牵头创办东投集团,熟悉情况,在企业威望很高啊,党政一肩挑的模式在过去也保证了企业的快速发展。目前,并未发现齐永林同志在政治原则或廉洁自律方面存在重大问题。调整党委书记是否是最佳时机和最优方案,是否有利于企业当前稳定和发展大局,我持保留意见。因此,我选择弃权。” 林华西的表态,让会议室的气氛更加微妙。他的理由充分,态度中立,却也透露出对齐永林能力的认可和对调整时机的疑虑。 常委副市长臧登峰,作为齐永林一手提拔起来的老部下,脸色凝重说道:“于书记啊,我也讲几句吧。我不同意调整齐永林同志党委书记的提议!”他目光扫过众人,略显激动,“理由有三:第一,东投集团目前正处于发展的关键期,几个关乎长远的大项目正在推进,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嘛,可能影响项目进度和企业稳定。第二,齐永林同志在东投集团工作多年,情况熟悉,威望高,能力突出。过去几年,东投集团在他的带领下,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显著提升,证明他能够驾驭全局。党政分设的利弊,还需要在实践中进一步检验,贸然调整风险不小。第三,‘三学’活动督导指出的问题,主要是学习形式和方法上的不足,属于工作层面的问题,尚未上升到需要调整主要领导职务的程度。因此,我认为目前调整党委书记的时机和理由都不够充分。建议维持现状,加强督导,帮助东投集团改进工作。” 常务副市长王瑞凤也投了反对票,她语气平和但立场鲜明:“我也不同意现在调整。东投集团当前经营势头良好,齐永林同志抓经济有一套,这是不争的事实。党委书记调整是大事,涉及面广,影响深远,需要慎重。建议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整改效果再做决定。” 于伟正没想到,发言的七八位常委中,竟然只有四位态度鲜明的支持免去齐永林的党委书记,这让于伟正心里十分复杂。 于伟正拿着钢笔在手里转了几圈之后,觉得不稳重,就放下钢笔,看着张庆合说道,庆合同志啊,你的意见。对于张庆合,于伟正是有信心的,自从自己到东原之后,张庆合一直是保持的中庸之道,基本上没有反对过市委的意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市长张庆合身上。他的态度将决定最终结果。 张庆合摘下眼镜,用手搓了搓镜片,又重新戴上。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不赞成现在更换东投集团的党委书记啊。” 他迎着于伟正瞬间变得有些严肃的目光,语气沉稳,条理清晰地阐述理由: “理由主要有三点:第一,稳定是企业发展的基石啊。东投集团规模庞大,业务复杂,当前又处于不少项目攻坚期。齐永林同志作为企业的主要创立者和掌舵人,对集团情况了如指掌,在干部职工中拥有很高的威信。临阵换帅,容易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和动荡,不利于企业稳定运行和重点项目推进。稳定压倒一切,尤其是在当前经济形势下。 “第二啊,历史成绩应当尊重。不可否认,在齐永林同志的领导下,东投集团这些年取得了显著的发展成绩,为东原市的经济增长、财政税收、就业稳定做出了突出贡献。党政一肩挑的模式,在过去特定阶段是有效的,也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和企业发展需要。不能因为‘三学’活动中存在一些工作方法上的不足,就全盘否定过去的成绩和模式。评价一个干部,要看主流,看实绩。 “第三,问题的性质我看还需要准确判断。督导组反馈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学习活动的形式和方法上,属于思想认识和工作落实层面的问题,正如华西同志所讲啊,尚未发现齐永林同志个人在政治原则、廉洁自律或重大决策失误等方面存在必须调整职务的问题。对于工作层面的问题,应该通过加强指导、督促整改来解决,而不是简单地调整主要领导。齐永林同志的资历大家都很清楚啊,他是曾经的市长,客观上也曾经是咱们在座众人的老领导,谁又有资历与老齐搭班子,这也是个现实问题嘛。 “伟正同志啊,因此,我建议,维持东投集团现有领导班子格局暂时不变。市委市政府应加强对东投集团的指导和帮助,大不了派出一个工作组,帮助其制定切实可行的整改方案,明确时限,落实责任。同时,也要关心支持齐永林同志的工作,帮助他进一步提高认识,改进工作方法,把党建工作抓实抓好,更好地促进企业发展。” 张庆合的发言,有理有据,既坚持了原则,又体现了对干部的关心和对企业稳定的重视。 于伟正书记手里搓着钢笔,会议室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于伟正书记的脸色阴沉。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常委,目光尤其在张庆合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有意外,有不满,甚至有一丝被挑战权威的愠怒。 于伟正清楚,这个局面下,再投票必然是更丢脸了,传出去也是他这个市委书记不能容人,也没有掌握全局。他缓缓开口,故作平和说道:“好啊。既然常委会是这个意见,那我看这个议题还不够成熟,那这样,就按照大家的意见办吧,向东投派出工作组!” 第 1167章 于伟正调整策略,农业局争取补贴 市委常委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全市的市委常委,气氛颇为尴尬。会议桌后面一排坐着市委机关的几个干部,个个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刚才关于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调整的议题卡了壳,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局面。 于伟正书记坐在主位,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常委会上的激烈交锋并未发生。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稳地打破了沉寂:“同志们啊,东投集团的问题,刚才大家讨论得很充分,意见也很明确。既然时机还不成熟,那就按照常委会的意见办,暂时维持现状。”他目光落在组织部长李学武身上,“学武同志啊,既然大家谈到了要派工作组去,那关于向集团派驻工作组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派谁带队进驻比较合适啊?”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原本也不在这次常委会讨论的范围之内。李学武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人选。派个普通干部去,显然压不住东投集团那复杂的局面,更别说面对齐永林这样的老资格;派市委常委去,规格又太高,而且……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市长张庆合的方向。 “书记,”李学武斟酌着开口,声音带着谨慎,“东投集团虽然是市管正县级企业,但体量庞大,影响深远,齐永林同志又是老领导……我看,还是安排一位市政府的领导啊带队比较稳妥,再加上永林同志本身啊也是市政府的特别顾问,派个政府领导过去,也更能体现市委的重视程度。” 于伟正听了,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市政府的领导,从刚才大家的表态来看,市政府完全是支持齐永林的,于伟正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没有节奏的敲击几下。 “学武同志啊,考虑问题很周全。”于伟正的声音平和依旧,“不过,我看没必要拔高规格了嘛。东投集团再大,也是市管企业,级别摆在那里。工作组嘛,主要是去指导工作,帮助集团党委查找不足、改进提高,不是去督战,更不是去夺权。就按照正县级的规格来处理,安排‘三学办’的同志带队指导就好。” 他特意用了“指导”而非“督导”这个词,语气也显得温和许多。但在座的常委们都明白,这字眼的变化背后,是于伟正书记在常委会受挫后的一种策略性调整,也是一种无声的坚持——党对企业的领导不能放松,只是方式方法需要更讲究。 李学武看着于伟正平静的面容,心里却有些打鼓。派“三学办”的同志去?级别够吗?能镇得住场子吗?齐永林可不是好相处的角色。他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书记,这个……人选方面,一时还真没想好特别合适的……” 于伟正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理解,也带着不容拖延的决断:“人选问题,下来你再好好思考一下,尽快拿出方案。这个事,咱们再议。”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提高了几分,“庆合同志,瑞风同志啊,大家还有没有补充啊?” 见众人都摇头,于伟正说道:“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吧。散会。”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轻微的挪动椅子和收拾文件的声音。常委们纷纷起身,但动作都显得格外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大家交换着眼神,表情各异,有凝重,有思索,也有的带着一丝不易言说的复杂情绪。 在座的干部们,刚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听到散会两字,大家的心情才放松下来。东原官场这些年,前任书记钟毅和齐永林搭班子时,私下里矛盾也不少,拍桌子瞪眼的事不是没有,但像今天这样,在常委会上公开讨论一个国企党委书记的去留,而且议题还卡住了,这在东原的历史上,恐怕还是头一遭。 于伟正率先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门口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步履沉稳,但细心的人或许能察觉到,那步伐比平时似乎快了一丝,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与挫败感。他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于伟正一边走一边想,自己来到东原之后,就感觉东原处处有钟毅和平安干部的影子,本以为通过三学活动,把思想和行动都凝聚到了市委,没想到调整一个国有公司的党委书记竟然阻力这么大,确实是自己大意了! 郭志远作为秘书长,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紧走几步,在于伟正走进办公室的瞬间,也闪身进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郭志远快步走到暖水壶旁,拿起于伟正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搪瓷缸,熟练地续上热水,恭敬地放到他面前。 “书记,喝口热水,润润嗓子。”郭志远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恭敬,“常委会嘛,讨论问题有不同意见很正常。我看啊,有些同志是出于私心,没有完全站在市委大局的角度考虑问题,特别是对齐永林同志……” 走进办公室之后,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紧跟着走了进来,走了两步就关上了门。 市委秘书长可以说在市委大院里风光无限,但如果市委秘书长得不到主要领导的信任,那就是另外一番风景了。 郭志远如今在市委的处境非常微妙,自己和于伟正差不了几岁,又服务过钟毅,钟毅临走人事冻结,自己这个秘书长没有下一步的安排就尴尬了。走,肯定是要走的,只是市委班子里位置并不宽敞,如今市委副书记的位置空缺,自己就不想市委副书记了,但是市委政法委书记的位置还是可以努力一把。 于伟正没有立刻去碰茶杯,他在办公桌前,背对着郭志远,望着窗外市委大院里刚刚抽出嫩芽的梧桐树。迅速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仔细复盘刚才在会议室里每个干部的表现。自己已经和张庆合谈过一次话,谈到了东投集团的问题,言语间已经谈到了东投集团要换党委书记的问题,没想到张庆合这次竟然出面反对。于伟正本想强行通过议题,但是王瑞凤、林华西、张庆合都表态反对,这是自己没想到的。 一个市长、一个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再加上纪委书记和常委副市长的分量,于伟正必须要掂量清楚,再看这边支持自己的常委就是秘书长、宣传部长、军分区的司令员再加上总工会的主席,真正有分量的只有组织部长李学武了。分量重的常委基本都没有站在自己这边。 于伟正自然不敢强行通过议题,就算勉强通过也是得罪了一大批人,特别是张庆合与王瑞凤他不得不考虑。于伟正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自嘲的笑意。 “志远啊,话不能这么说。同志们发表不同意见,是职责所在嘛,也是党内民主的体现。要怪,也只能怪我这个班长,会前沟通不够充分,没有把思想统一好。让大家在会上争论,责任在我嘛。” 郭志远听到齐永林这样说,心里顿时觉得这于伟正的胸襟和格局确实不小。 于伟正慢慢坐下,拿起钢笔,无意识地在面前的信笺纸上划拉着,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墨迹,最终写下了四个力透纸背的字——“韬光养晦”。 郭志远看着那四个字,心头一震,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看。他明白,书记这是把不甘和锋芒暂时收了起来。 “书记,您这是……”郭志远试探着问。 于伟正摆摆手,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沉静:“没什么。工作嘛,急不得。有些事,时机不到,强求反而坏事。东投集团的问题,根子深,牵扯广,不是开一次常委会就能解决的。慢慢来吧。” 他放下笔,抬头看向郭志远,眼神深邃:“志远啊,你去请一下白鸽同志过来。” “好的,书记!”郭志远连忙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白鸽敲门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呢子外套,透露着果断与干练。 “书记,您找我?”白鸽的声音清脆。 “白鸽同志来了,坐。”于伟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仿佛刚才常委会上的风波从未发生,“省里的记者团在东洪采访,进展怎么样?还顺利吧?” 白鸽在椅子上坐下,双腿并拢仪态端庄大方,认真地汇报:“书记啊,进展总体顺利。昨天在县委那边,媒体记者团对东洪县非常人认可,特别是民营企业家上党校授课的事,他们都很感兴趣。至于县公安局那边,采访效果应该还不错。下午应该去光明区了。” 于伟正点点头,像是随口问道:“嗯,不能用应当啊,白鸽同志,没有依据的话,可不能讲啊。” 白鸽知道于伟正最为注重工作上的细节,就说道谢谢书记指点! “行程安排我记得接下来是去光明区和几个市直单位,最后采访市‘三学办’和我,对吧?” “是的,书记。”白鸽点头确认。 于伟正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在白鸽脸上,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东投集团……这次采访安排里,有没有涉及啊?” 白鸽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书记是对东投集团有意见,想避开,连忙说道:“书记,原本计划里没有专门安排采访东投集团。只是在东洪县的水库和水厂项目点,有东投集团合资建设的背景,现场有他们的宣传标语。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和记者沟通,淡化处理或者删除相关表述。” 出乎白鸽意料,于伟正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地说道:“不用刻意删除。东投集团参与建设是事实,该体现还是要体现。我们搞宣传,尊重事实是第一位的。不能因为一些工作上的分歧,就否定人家在具体项目上做出的贡献。” 于伟正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调整策略了,如果继续坚持调整东投集团,必然是授人以口舌。于伟正目光变得深远:“白鸽同志啊,领导干部看问题,要有格局,有胸怀。东投集团为东原经济发展是做出了贡献的,这一点,市委市政府是充分肯定的。工作上有分歧,是工作方法问题,不能因此就抹杀成绩啊,甚至影响正常的宣传报道。一切都要实事求是。” 白鸽听着这番话,看着于伟正平静而坦诚的面容,心里涌起一股由衷的敬佩。她原本以为书记会因为常委会的事迁怒东投,没想到书记的胸襟如此开阔,格局如此之大。 “书记,您说得太对了!”白鸽由衷地说道,“您这种尊重事实、顾全大局的态度,值得我们学习。我一定叮嘱记者团,在报道中客观反映东投集团在相关项目中的积极作用。” 于伟正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不是什么态度问题,是原则问题。领导干部要尊重规律,尊重事实,而不是凭个人好恶意气用事。这次东投集团的事,是我有些操之过急了。万物的发展运动都有其规律啊,时机不到,强扭的瓜不甜啊。” 他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一种总结和展望的意味:“白部长啊,我现在看到的问题,别人没有看到,或者认识不一致,那就说明时机还不够成熟。那就等一等,让实践来检验,让时间来证明。说不定,等市委工作组进驻东投集团,加强指导帮助后,他们自己就能逐步认识到问题,主动改进提高。这就像一个人得了病啊,可以选择中医和西医,但是改革开放啊是学习西方,西医啊还是更加管用些,但无论中医和西医,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嘛。” 白鸽认真地听着,只觉得书记这番话既有理论高度,又充满辩证法,更体现了一个基层成熟政治家的智慧和定力。她郑重地点头:“书记,我明白了。您放心,宣传口一定把握好方向,为全市改革发展稳定营造良好氛围。” 与此同时,在市长张庆合的办公室里,气氛则同样有些沉闷。 组织部长李学武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眉头紧锁。他吐出一口烟圈,看向坐在对面的张庆合,压低声音问道:“市长,事前……于书记真的没跟您详细通过气?关于齐永林书记的事?” 张庆合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立刻回答。他喝了一口茶,才缓缓放下杯子,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坦诚:“学武啊,伟正书记之前是跟我提过一次,说东投集团党委作用发挥不够,要加强,他一次性啊点了七八家单位。我当时以为他就是谈谈想法,交换一下意见,没想到……他直接在常委会上提出来要免职调整。齐永林是什么人?东投集团是他一手创办起来的,在集团内部威望极高。更重要的是,他的资历摆在那里,当过市长,现在在座的常委,包括你我,当年谁没在他手下干过?你现在安排一个普通干部去当党委书记,去‘领导’齐永林?这工作还怎么开展?东投集团不乱套才怪!” 李学武深深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叹了口气,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显得有些复杂:“唉,市长,您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可我当时在会上支持调整,也是没办法啊。我是‘三学办’的负责人,东投集团的问题又是督导反馈的重点。如果连我都不支持书记的意见,那书记的脸面往哪搁?班子的团结还要不要?只是……这次确实让书记的面子上不太好看。” 他话没说完,但张庆合明白他的顾虑。学武的儿媳妇赵文静还在平安县工作,如果彻底得罪了于伟正,赵文静的前途难免会受影响。这是人之常情。 张庆合理解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学武,你的难处我明白。不过,常委会上意见不一致很正常,但也不能让书记心里一直存着疙瘩。这样,”他看了看手表,“一会儿我抽个空,去伟正书记办公室坐坐,沟通一下思想。都是为了工作,把话说开就好。” 而在东洪县,省记者团的采访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却也遇到了一点小波折。 上午在县公安局的采访点,局长田嘉明一身笔挺的警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显得精神抖擞,硬朗的胡茬更添几分阳刚之气。平日里在局里讲话声若洪钟、气势十足的他,此刻站在摄像机镜头和一群记者面前,却像是换了个人。 他手里捏着那份精心准备的稿子,手心全是汗。明明背了好几遍,滚瓜烂熟,可当省电视台那个黑洞洞的镜头对准他,当省报胡主任那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舌头像是打了结,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 “我们……东洪县公安局……在县委县政府和……上级公安机关的坚强领导下……呃……深入开展‘三学’活动……这个……坚持学以致用……呃……”田嘉明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飘忽,不敢直视镜头。 旁边的摄影记者忍不住小声提醒:“田局长,放松点,别紧张,就像平时说话一样,别死记硬背……” 可越提醒,田嘉明越紧张。又试了几次,效果更差。省电视台的记者看着手里快耗尽的备用电池,脸上也露出了无奈和焦躁的神色。 宣传部长刘志坤急得不行,悄悄捅了捅站在一旁的我,低声道:“县长,要不……您上吧?田局长这状态……” 我摇摇头,语气平静:“这是公安系统的采访,主角是他们。我上去不合适。”我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了政委万金勇身上,“让万政委试试。” 万金勇被推到了镜头前。这位老政工干部,脸上带着温和而沉稳的笑容,没有丝毫怯场。他没有看稿子,目光坦然地看着记者,声音平和有力:“各位记者朋友,我们东洪县公安局开展‘三学’活动,核心是解决‘为了谁、依靠谁’的问题。学习南巡讲话精神,让我们更加坚定了‘发展是硬道理’的认识,也更加明确了公安机关在服务发展、保障民生中的职责定位。学习特区经验,我们重点在服务招商上下功夫,比如建立重点企业联系制度,严厉打击侵害企业权益的违法犯罪活动。学习先进典型,我们内部也选树了扎根基层、服务群众的标兵,用身边事教育身边人。总之一句话,就是要把学习成果,转化为保一方平安、促一方发展的实际行动,让群众和企业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和获得感。” 他侃侃而谈,条理清晰,既有理论高度,又紧密结合公安工作实际,还举了几个生动的例子。记者们听得频频点头,摄像机也顺畅地记录着。 旁边的田嘉明总算松了口气,悄悄抹了把汗,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县长啊,以后这种露脸的活儿,可千万别再安排给我们公安局了,太折磨人了!” 看着万金勇应对自如,采访顺利进行,我和旁边的周海英、焦杨等人也都松了口气。 周海英踱步到田嘉明身边,两人走到一旁树荫下。周海英掏出精致的烟盒,递给田嘉明一支,自己也点上,吐出一口烟圈,低声笑道:“嘉明啊,看你这点出息。不过也好,万政委讲得不错,给咱们东洪争光了。”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家电专卖部那边,开业这几天生意火爆得很啊,彩电出了几十台,洗衣机和冰箱也走了不少货。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路子走得通。” 田嘉明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顾虑,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周会长,生意好是好事。不过……你看,我光跟着沾光分钱,也没出什么力,这……不太合适吧?要不,我这边也投点钱进去?这样心里也踏实点。” 周海英哈哈一笑,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你太见外”的亲昵:“嘉明书记啊,你这话就见外了!咱们兄弟之间,谈什么钱不钱的?你帮我们专卖部协调场地、维持秩序,这就是最大的支持!” 两人又谈到了二期项目,周海英淡然的道: “二期项目的事,你放心,龙投建筑公司肯定能拿下,到时候公安局的集资房,包在我们身上!你就等着住新房吧!” 另一边,焦杨拿着那个沉甸甸的大哥大,一直在前后左右地协调联络,电话一个接一个。直到采访告一段落,记者们开始收拾设备准备转场,她才得空放下电话,揉了揉发酸的肩膀,不自觉地朝我这边靠拢过来。 “县长,”焦杨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笑容依旧明媚,“您把我派到市‘三学办’搞协调,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太忙了!最近连家都没顾上回。” 我和她并肩站在初春的阳光下,看着省报记者围着万金勇还在做补充采访,省台记者在检查拍摄素材,场面有序而忙碌。 “工作嘛,临时有点变化很正常。”我语气平和,“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就跟记者团沟通一下,中午就在县里用餐?也省得来回奔波。” 焦杨看着我,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县长,您今天这身打扮才该上镜头呢,沉稳干练,特有领导范儿。”她说着,又自然地靠近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亲昵,“在市委‘三学办’天天加班,于书记要求太高了,理论水平深,对稿子抠得特别细,还经常批示报纸让我们学习,压力太大了。” 我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周围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这边。我低声提醒道:“焦杨同志,在市委机关工作,说话要注意场合和分寸。抱怨领导的话,可不能随便说。” 焦杨撇了撇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这不就跟您才说说嘛,跟别人我才懒得提呢。县长,您什么时候把我调回来啊?还是跟着您干省心。” 这时,公安局的采访总算圆满结束。省报的胡主任收拾好笔记本,主动朝我走过来,伸出手:“李县长,这次采访收获很大,特别是你们关于粮食‘双轨制’改革的思考和探索与让民营企业家上讲台的事情啊,很有新闻价值。希望以后咱们能多联系,多交流。” “一定一定!欢迎胡主任常来东洪指导工作!”我热情地和他握手。 刘志坤也适时地跟记者团的成员们一一握手道别,手里拿着早已准备好的信封,按照规矩,给每位记者递上了一份润笔费。 车门关闭,引擎发动。焦杨摇下车窗,探出头,朝着送行的人群用力挥了挥手,脸上洋溢着笑容:“县长,刘部长,各位,我们先去光明区了!” 车队缓缓驶离县公安局大院,扬起一阵轻尘。万金勇走到我身边,看着远去的车队,苦笑着摇摇头:“县长啊,这个月局里的接待费可是严重超支了。以后这种‘露脸’的活儿,能不能……尽量少安排点给我们公安局?实在是扛不住啊。” 我理解地点点头,心里也是一阵感慨。这股迎来送往、接待采访的风气,在官场普遍存在,东洪县这个贫困县,也难独善其身。改变,需要时间,也需要契机。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县人大主任刘进京、政协主席刘超英、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和副县长杨明瑞,专程驱车前往市农业局,拜访主持工作的党组副书记黄修国。 黄修国得知“娘家人”来了,激动得早早就在办公楼门口等候。一见面,就紧紧握住我的手,眼圈都有些发红:“县长!刘主任!刘主席!曹县长!杨县长!你们可算来看我了!快请进,快请进!” 在市农业局的小会议室里,市政府工作组组长晓阳也在。她代表工作组,市农业局几位副局长、科长,和我们东洪县一行人分坐两边。场面话说完,气氛融洽后,曹伟兵适时地提出了此行的关键问题。 “修国同志啊,”曹伟兵语气诚恳,“魏昌全出了问题,那是他个人的事,咎由自取。但他之前代表市农业局,到我们东洪调研,现场拍板支持我们搞西关西瓜种植基地建设,答应配套的平价化肥指标和技术支持,这个……应该还算数吧?不能因为他人跑了,就把之前组织上定的支持政策也一笔勾销啊?我们基地的农户可都眼巴巴等着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黄修国身上。黄修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晓阳。晓阳面色平静,微微颔首。 黄修国心里有了底,转向曹伟兵,语气肯定地说:“伟兵县长,您放心啊!魏昌全的问题主要在农业开发总公司那边,他个人违法犯罪,不代表他之前在市农业局岗位上代表组织做出的决策无效嘛!西关西瓜基地建设是好事,是调整农业结构、促进农民增收的好项目,我之前啊在县里的时候,也是一直在抓,这事我知道,市农业局之前定下的支持政策,包括配套的平价肥指标和技术指导,保证落实到位!我印象中,我印象中昌全当初给的支持是……” 看黄修国在思考,我马上说道:“黄书记,贵人多忘事了,昌全可是答应给东洪县100万补贴,但这个金额啊是魏昌全定的,既然算数,我们心里就踏实啊。修国同志啊,你是东洪县出来的干部,大家眼里都看着那,当干部就是要公允,东洪和其他县一样,不享受特殊待遇,一分钱也不能多给!” 第 1168章 黄修国表示没钱,于伟正以退为进 在市农业局会议室里,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在铺着墨绿绒布的长条会议桌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黄修国坐在我对面,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他刚从东洪县副县长调任市农业局主持工作不久,脸上还带着几分基层干部特有的质朴和拘谨,此刻面对我这个老领导兼县长提出的“百万资金”要求,也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当天魏昌全来,黄修国全程在场,确实没有提具体的金额。 “李县长,”黄修国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干涩,“您说的这个一百万的资金支持……魏昌全同志在的时候,确实在县里工作会议上提过一嘴,说是要支持东洪搞特色经济作物种植示范基地。但最近这几天,我们班子啊,都还在对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坐在他左右两侧的几位副局长和总农艺师,像是在寻求支持,又像是在撇清责任,“魏昌全同志这个人,您是知道的,有时候……说话比较……嗯,比较有魄力,但落实起来……”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魏昌全当初在东洪县夸下的海口,很可能是空头支票,甚至是个人行为,根本没走局里的正式程序。如今魏昌全失联,这笔钱就成了无头账。 坐在我旁边的常务副县长曹伟兵,是个急性子,闻言眉头一拧,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老黄啊!你这话说的!魏昌全他当时可是代表市农业局,在县长办公室拍着胸脯保证的!现在他人跑了,你们局里一句‘没依据’就想把这事抹了?这可不行啊!”他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那意思就是管他有没有兔子,先放两枪再说。 黄修国被曹伟兵这一通抢白,脸涨得更红了,连忙摆手:“曹县长,您别激动,我不是这个意思!局党组啊绝对没有耍赖的意思!”他转向旁边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分管财务的副局长,“老刘,你是管账的,你给李县长、曹县长说说,咱们局里现在……账上是个什么情况?” 被点名的刘副局长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慢吞吞地翻开面前一个磨破了边的笔记本:“李县长,曹县长,各位领导。咱们市农业局啊,就是个清水衙门,不像人家财政、交通那些大户。每年的经费,省里拨一点,市财政挤一点,大头都用在人头经费和日常运转上了。去年底,魏昌全同志……嗯,就是出事前,还挪用了省里拨下来的部分农技推广专项资金,去填补他那个农业开发总公司搞什么‘三产’的窟窿,现在省厅还在追查这笔钱的下落……局里账上现在……别说一百万,就是十万块的活钱都难凑出来啊!眼瞅着下个月全局干部职工的工资都还没着落呢……”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坐在我对面的晓阳,作为市政府派驻东洪工作组的组长,此刻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笔记本,手中的钢笔在纸页上看似随意地划拉着。但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但我知道,她心里肯定在骂我“狮子大开口”。一百万,对一个连工资都发不出的市农业局来说,没有上级补贴支持,根本拿不出来。 黄修国看着刘副局长诉完苦,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对着我诚恳地说:“县长,您看……魏昌全同志当初承诺的,我们农业局班子认!他代表的是组织,不是他个人。但是,眼下局里确实困难,一下子拿出一百万,实在……心有余力不足啊。”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这样行不行?您容我们班子内部再仔细盘一盘家底,看看哪些项目能挤一点,哪些专项资金能调整一下用途,或者……我们向省厅打报告,看能不能争取点特殊支持?总之,我们一定想办法,尽快给东洪县一个答复!魏昌全同志放出去的话,我们农业局想办法兜底!” 他这番话说得既表明了态度,又留足了余地,还巧妙地把责任推给了“班子集体研究”和“向上争取”,滴水不漏。我心里清楚,这“尽快答复”多半是遥遥无期了。但黄修国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给了我这个年轻的老领导天大的面子。毕竟,他现在是市农业局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屁股决定脑袋,首要任务是稳住市局的摊子,而不是替前任擦屁股。 “修国同志有这份心,有这份担当,我很理解,也很感谢啊。”我点点头,语气平和,没有流露出丝毫失望,“东洪的情况你也清楚,底子薄,老百姓盼发展盼得眼睛都绿了。魏昌全当初承诺的那笔钱,对东洪的冬小麦套种西瓜推广项目至关重要。既然局里眼下有困难,我们县里也理解。这样吧,”我看向黄修国,“我们县里先自己想办法筹措一部分启动资金,把架子搭起来。农业局这边呢,也请修国同志和各位领导多费心,帮我们盯着点省里、市里的政策动向,有合适的项目资金,优先考虑考虑我们东洪。咱们共同努力,争取把这个事办成,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黄修国如释重负,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县长您放心,东洪的事就是我黄修国的事!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接下来,刘超英、刘进京、曹伟兵等人又和黄修国以及农业局的几位技术干部详细讨论了冬小麦套种西瓜的技术要点、市场前景和可能面临的风险。会议室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下来,大家就事论事,讨论得还算热烈。 眼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了十二点半,黄修国热情地招呼大家去农业局旁边的农业宾馆吃顿便饭。晓阳这时才抬起头,合上笔记本,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微笑:“黄书记,李县长,各位,我就不去了。下午市委那边还有个协调会,我得赶回去准备材料。你们慢慢吃,好好聊。”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带着一丝催促。 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起身道:“我送送晓阳秘书长。” 在众人理解的目光中,我和晓阳一前一后走出会议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回响。走到门口时,晓阳脚步顿了一下,我也默契地停了下来。 “你们东洪的干部,现在胃口都这么大了?”晓阳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嗔怪和无奈,她微微侧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张口就是一百万,你这是要把黄修国架在火上烤啊?他才上去几天?脚跟都没站稳!” 我苦笑一下,低声解释:“这不是没办法吗?魏昌全当初当着面夸下的海口,现在人跑了,县里眼巴巴等着呢。我不来要这笔钱,怎么跟下面交代?黄修国现在坐这个位置,他不兜着点,谁兜?” 晓阳白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就你理由多”。她没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警惕地看了看走廊两头,确认没人后,身体微微向我这边倾斜,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前两天常委会……吵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真的是东投的事?” “嗯。”晓阳点点头,语速极快,“于书记要动齐永林党委书记的位置,没通过。张市长、王市长、林书记都投了反对票。会上气氛……很僵。最后勉强达成妥协,派了个工作组下去,组长很有可能是平安县委副书记贾彬。” 于伟正竟然在常委会上受挫了?而且反对力量如此强大?张叔和瑞风市长都是反对票,这背后传递出的信号,极其复杂而微妙。 “贾彬?”我迅速在脑海里搜索这个人的信息,“就是以前市委组织部担任副部长?后来下放到平安县当副书记的?” “对,就是贾书记。”晓阳肯定道,“有人私下给我说的,于书记点的将,八成估计是他。估计是想用自己熟悉的人去盯住东投。但齐永林是什么人?能买他的账?我看啊,去了也不好办。”她说完,又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提醒和一丝忧虑,“你心里有数就行。少喝点,我走了。”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向楼梯口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我站在原地,消化着这个消息。于伟正锐意改革,手段强硬,没想到在东投集团这个关键节点上没有通过。张叔、王瑞凤、林华西……这些重量级常委的反对,意味着于伟正在东原的权威并非铁板一块。派贾彬下去,与其说是监督指导,不如说是于伟正不甘心失败的一次迂回布局。可以预见,东投集团内部的权力斗争将更加激烈。而这一切,都可能对东洪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东投集团在东洪的投资项目可不少。 回到会议室,黄修国他们还在等我。我迅速调整好情绪,脸上重新挂上笑容:“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晓阳秘书长那边有点急事。走吧,吃饭去!” 农业宾馆的包厢里,气氛比会议室轻松了许多。几杯高粱红下肚,黄修国脸上的拘谨也褪去了不少。曹伟兵更是放开了嗓门,几杯酒下肚,他拍着黄修国的肩膀,声音洪亮:“老黄!咱们可是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老兄弟!你在东洪当副县长的时候,咱们一起啃过多少硬骨头?现在你高升了,到了市里,可不能忘了咱们东洪的穷乡亲啊!以后农业局有啥好政策、好项目,你得多想着点咱们娘家!谁要是敢欺负你老实人,你告诉我老曹!我第一个不答应!”他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既是给黄修国撑腰,也是在提醒在座的农业局其他领导——黄修国是我们东洪出来的人,你们得给面子。 黄修国连连点头,端起酒杯:“曹县长,刘主任,各位领导,同事!我黄修国能有今天,离不开东洪的培养,离不开李县长和大家的支持!我永远是东洪的干部!这杯酒,我敬大家!感谢东洪对我的培养!以后局里工作,还需要各位老领导多指点,多支持!”说完,一饮而尽。 农业局的几位副局长也纷纷举杯附和,场面话说了不少。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又不可避免地绕回到资金问题上。黄修国借着酒意,拉着我的手,推心置腹地说:“县长,那一百万……扯大了啊。不过啊,我这两天就召集班子开会,把局里能挤的钱都挤一挤,再打报告向省厅求援!砸锅卖铁,我也给您凑个二三十万先启动起来!剩下的,咱们再慢慢想办法!您看行不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黄修国能力的极限了。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端起酒杯,和他重重一碰:“修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东洪的老百姓会记住你的情!来,干了!” 下午,市委小会议室。窗帘拉上了一半,挡住了部分西晒的阳光,室内光线略显柔和。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只坐了五个人,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市委书记于伟正坐在主位,市长张庆合、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分坐两侧,组织部长李学武和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坐在下首。阵仗不大,议题只有一个——东投集团“三学”活动整改工作组组长人选。 于伟正今天没打领带,白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也解开了,显得比平时随意一些,但眉宇间的凝重却丝毫未减。他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红蓝铅笔,目光扫过在座的四人,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都到齐了。今天这个会,范围小一点,咱们几个先议一议。东投集团的问题,‘回头看’的报告大家都看过了。整改流于形式,思想认识没有真正提高,学用结合还是两张皮。华西同志反馈的意见很尖锐,也很中肯啊。”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张庆合脸上,“庆合同志,上次常委会上,大家意见比较集中,认为暂时不宜调整齐永林同志的党委书记职务。这个意见,我尊重。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不调整班子,不等于问题就不存在了,就可以放任自流了!加强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这个原则不能动摇!东投集团体量这么大,影响这么广,党建工作抓不好,是要出大问题的!所以,市委决定向东投集团派驻工作组的意见,大家没有异议吧?” 张庆合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放下,声音沉稳:“伟正书记的考虑很周全。派驻工作组,加强指导,帮助整改,这个方向是对的。我没有异议。”他表态很干脆,但紧接着又补充道,“不过,工作组下去,定位要准。主要是指导、帮助、服务,不能越俎代庖,更不能干扰企业正常的生产经营活动。东投集团现在几个大项目都在关键期,稳定是第一位的。” “庆合同志说得对。”王瑞凤接口道,她今天穿着一身深色套装,头发披肩,显得更加泼辣,“工作组下去,主要是帮着找问题、理思路、促整改,不是去当‘钦差大臣’,更不能给企业添乱。特别是组长人选,一定要选一位熟悉企业情况、懂得把握分寸、能够团结同志的老成持重的同志。” 于伟正点点头:“瑞凤同志的意见很中肯。人选是关键。”他看向李学武,“学武同志,组织部这边有什么建议?” 李学武早有准备,翻开面前的文件夹:“书记,市长,王市长。根据市委要求,组织部初步筛选了几位同志,供领导参考。”他念道,“第一位,贾彬同志,现任平安县委副书记。这位同志政治素质过硬,长期在组织系统工作,原则性强,熟悉党务,在平安县分管党群工作期间,抓党建促发展的成效比较明显。第二位,周海英同志,原龙投集团董事长,现任市‘三学办’指导组组长。这位同志熟悉企业经营,有丰富的企业管理经验,对经济工作有独到见解。第三位,焦杨同志,现任东洪县委常委、组织部长。这位同志年轻有朝气,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在‘三学’活动中表现突出。第四位,侯刚同志,现任市纪委副书记。这位同志党性原则强,作风硬朗,熟悉纪检工作,对加强企业党风廉政建设有优势。” 念完名单,李学武补充道:“这四位同志各有优势,都符合工作组组长的基本条件。组织部倾向于推荐贾彬同志或周海英同志。” 王瑞凤听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直言不讳:“学武部长提的这几位同志,能力都很强。但是,”她话锋一转,“贾彬同志长期在党务部门工作,对大型国企的复杂性和经济运行规律,接触可能不够深。周海英同志呢,虽然搞过企业,但龙投和东投不是一个量级,而且他现在的身份是‘三学办’指导组长,再派去东投当工作组组长,角色上有点重叠,也容易让企业产生‘钦差’的错觉。焦杨同志太年轻,压东投的阵恐怕分量不够。侯刚同志是纪检专才,但工作组的主要任务是指导学习整改,纪检色彩太重了,可能会让企业产生抵触情绪。” 她目光看向于伟正:“书记,我的意见是,工作组组长的人选,还是要侧重选择一位既懂党务、又懂经济,特别是熟悉大型国企运作规律,在东投集团内部有一定威望或者能被齐永林同志接受的同志。这样更有利于工作开展。” 王瑞凤这番话,几乎把组织部提的四个候选人全盘否定了,而且理由充分,让人难以反驳。会议室里一时陷入沉默。 于伟正转着铅笔的手指停住了。他看向王瑞凤,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平静:“瑞凤同志考虑得很细致。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王瑞凤摇摇头:“一时还真没想到特别合适的。但我觉得,人选的标准可以再斟酌一下。” 于伟正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瑞凤同志的意见有道理。但工作组的主要任务,是指导‘三学’活动整改嘛,核心是解决思想认识问题和党建工作薄弱环节。懂经济固然好,但首要的还是政治强、党务熟、原则性强!贾彬同志啊在组织系统工作多年,抓党建是行家里手,原则性也强。虽然对大型国企的具体经营接触不多,但工作组不是去管经营的,是去抓党建、促整改的!我相信贾彬同志能够把握好这个度。” 他目光扫过张庆合和李学武:“庆合同志,学武同志,你们看呢?” 张庆合之前在会上抵触了更换党委书记的议题,至于工作组组长,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张庆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伟正书记分析得很透彻。工作组啊主要任务是政治引领和思想建设。贾彬同志熟悉党务,原则性强,是个合适的人选。我同意。” 李学武立刻表态:“组织部也认为贾彬同志是合适人选。” 王瑞凤见书记和市长都表了态,一时确实也没有合适人人选,知道再坚持己见已无意义,便也点了点头:“既然书记和市长都认为贾彬同志合适,我没意见。只是工作组下去后,一定要明确职责边界,加强与齐永林同志的沟通协调,确保帮忙不添乱。” “这个自然。”于伟正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搬开了心头一块大石,“那就这么定了。工作组组长由贾彬同志担任。学武同志,你代表市委,尽快找贾彬同志谈话,明确任务和要求。工作组其他成员,由‘三学办’和组织部抽调精干力量组成。志远同志,”他看向郭志远,“文件抓紧起草下发,不是正式的职务,我看就不用再上常委会了,走个简易程序。” “好的,书记!”郭志远和李学武同时应道。 会议结束,张庆合和李学武起身离开。于伟正却叫住了王瑞凤:“瑞凤同志,留一下,我们啊再聊两句。” 会议室的门重新关上之后,王瑞凤重新坐下。于伟正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瑞凤啊,刚才在会上,有些话我没展开说。这次派工作组下去,我知道你有顾虑,担心影响企业稳定。你的担忧是对的。但是,有些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 他摸出了烟,才觉得王瑞凤是女同志,就没有点火,继续道:“我来东原之前啊,道方书记跟我谈了很久。东原人口多,底子薄,工业基础弱,是全省发展的短板。要补齐这块短板,常规的发展思路不行,按部就班更不行!必须要有超常规的举措,打破常规的魄力!东投集团,是东原经济的龙头,也是改革的试验田。它的方向对不对,路子正不正,直接关系到东原的未来啊。现在看,东投的业务铺得很大,但仔细分析,投资性业务占比过高,真正扎根实业、解决就业、提升技术含量的项目不多。这种发展模式,风险很大啊!‘三学’活动暴露出的问题,根子就在于发展理念出现了偏差!重效益轻党建,重扩张轻管理,重眼前轻长远!这些问题不解决,东投这艘大船,迟早要触礁!” 他拿着烟敲了敲桌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王瑞凤:“派贾彬下去,不是去夺权,也不是去整人,是去帮东投集团校正航向!是要把党的政治优势、组织优势转化为企业的发展优势、竞争优势!这项工作,意义重大,阻力也必然不小啊。瑞凤啊,你是常务副市长,又熟悉经济工作,我希望你能理解和支持市委的决定,在工作组遇到困难时,多给予指导和帮助。” 王瑞凤静静地听着,脸上表情平静。等于伟正说完,她才缓缓开口:“书记,您说的道理,我明白。东投集团的发展模式,确实需要反思和调整。加强党的领导,我举双手赞成。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力量,“改革和发展,都需要一个过程,需要尊重客观规律。齐永林同志在东投经营多年,有他的经验和人脉,突然派一个‘空降兵’下去,而且是带着‘纠偏’的任务下去,磨合必然艰难。我担心的是,如果磨合不好,内耗过大,反而会影响企业正常运转,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动荡,最终受损的还是东原的经济和职工的利益。” 她看着于伟正,眼神坦诚:“我的建议是,工作组下去后,一定要把握好方式方法。既要坚持原则,敢于指出问题,也要充分尊重企业自主权,尊重齐永林同志的经验和意见。特别是在重大经营决策上,要明确边界,工作组可以提建议,但不能越俎代庖。最重要的,是要帮助东投集团找到一条既坚持正确方向,又能激发企业活力、实现持续健康发展的新路子。这比简单地‘纠偏’更重要,也更难。” 于伟正认真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在思考王瑞凤的话。良久,他点了点头:“瑞凤同志的意见很中肯,很有建设性。工作组下去,我会亲自交代贾彬,务必把握好你强调的这些原则。你是常务副市长,也要关心东投,关心贾彬同志,给贾彬站台就是给市委给大局站台嘛。东投集团的发展,离不开齐永林同志,也离不开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和支持。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把东投集团办得更好,为东原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两人又就工作组的具体职责、与企业管理层的沟通机制等细节交换了意见。虽然在一些具体问题上仍有不同看法,但总体氛围比刚才在五人小组会上缓和了许多。王瑞凤也适时地表态,市政府会全力支持工作组的工作,在政策协调、要素保障等方面提供便利。 第二天一早,市委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就印好了,油墨味儿还没散尽。李学武拿着还带着点温热的文件,脚步匆匆地敲开了于伟正办公室的门。 “书记,文件出来了,您过目?”李学武把文件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于伟正正低头批阅一份省里来的急件,闻言头也没抬,只是用钢笔在文件末尾签下名字,才放下笔,目光扫过那份新文件,却没有翻开的意思。声音沉稳:“学武啊,文件我就不看了,你办事我放心。这样,你亲自跑一趟东投集团,把文件送到齐永林同志手上,当面宣布市委的决定。记住,”他目光落在李学武脸上,“重点强调一下工作组的定位。贾彬同志他们下去,是指导、是帮助、是服务!核心任务是协助东投集团党委抓好‘三学’活动的深化整改,提升党建工作的质量和水平。东投集团是咱们东原经济的顶梁柱,生产经营是头等大事!工作组绝不能干扰企业正常的运转秩序,更不能越俎代庖,去插手具体的经营决策!这个边界,必须给贾彬同志讲清楚,也给齐永林同志吃颗定心丸。” 李学武立刻点头:“明白,书记!我一定把您的指示原原本本传达到位,确保工作组到位不越位,帮忙不添乱。” “嗯,”于伟正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去吧。态度要诚恳,姿态要放低。齐永林同志是老领导,工作经验丰富,对东投感情深厚。工作组下去,要多学习,多请教,争取他的理解和支持。” 李学武领命而去。于伟正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派工作组这一步棋,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他手中为数不多能打的牌。效果如何,他心里也没底。 下午周海英夹着公文包,步履沉稳地走向电梯。他习惯性地按下了七楼的按钮,这是多年来养成的肌肉记忆——市委常委们的办公室都在这一层,那是东原权力核心的象征。 电梯平稳上升,金属门无声滑开。七楼的走廊安静肃穆,深红色的地毯吸去了所有脚步声。周海英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门牌上曾经写着“市委副书记”。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门牌上时,脚步却顿住了。 周海英微微一怔,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他这才清晰地意识到,时代真的变了。唐瑞林不再是手握重权的市委副书记,而是市政协主席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似乎沉重了些许。 电梯缓缓下降,指示灯停在“4”。电梯门打开,四楼的氛围与七楼截然不同。少了那种无形的紧张感和步履匆匆的身影,显得更为安静,甚至有些空旷。 周海英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唐瑞林熟悉的声音。 周海英推门进去。办公室很大,比唐瑞林当副书记时那间还要宽敞不少,窗明几净,阳光充足。靠墙的位置甚至多了一个小门,显然是新隔出来的休息室。唐瑞林正站在宽大的红木书案后,手握一管大号狼毫,凝神静气,在铺开的宣纸上笔走龙蛇。他写的是主席那句著名的“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笔力遒劲,气势磅礴,显然有深厚的书法功底。 周海英站在一旁,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对古玩字画颇有研究,也爱写两笔,自然看得出唐瑞林这手字绝非一日之功。 “好!真是好字!”唐瑞林最后一笔落下,周海英适时地抚掌赞叹,“笔力雄浑,结构严谨,气韵生动!唐主席,您这手字,我看比省里那些挂着‘书法家’头衔的老先生也不遑多让啊!平安县以前那个王满江主任,退下来后到处题字,他那字跟您这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啊!” 唐瑞林放下毛笔,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脸上露出受用的笑容,嘴上却谦虚道:“海英啊,你这张嘴,就会哄我开心。王满江同志的字,也有他的特点嘛。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自得,“练字嘛,贵在坚持,贵在用心。我这也就是以后退休生活的一点小爱好,自娱自乐罢了。” 周海英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仔细端详着那幅墨迹未干的字,啧啧称奇:“唐主席您太谦虚了!您这水平,放在省里也是大家!现在市县好多地方都兴请领导题字,我看您这墨宝,也该多留些在咱们东原的地标上,给后人留点念想。” 唐瑞林哈哈一笑,显然被搔到了痒处:“海英啊,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正有此意!等有空了,多写几幅,也算为东原的文化建设做点贡献嘛。” 两人又就书法闲聊了几句,气氛融洽。周海英看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请教的姿态:“唐主席,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想跟您请教请教啊。昨天常委会上,于书记要调整东投集团党委书记的事,怎么就没通过呢?齐永林同志……我看于书记态度很坚决啊。” 唐瑞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和周海英各倒了一杯茶。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却没有立刻喝,目光变得有些深邃。 “海英啊,”唐瑞林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洞悉,“这事啊,表面看是调整一个企业党委书记,背后水深着呢。”他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于伟正同志啊,来东原时间不长,步子迈得太大,也太急了点。你想想,他这一来,都动了哪些人?” 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魏昌全,那是您家老爷子以前的秘书,现在下落不明,秘书长嘴上不说,心里能痛快?吴香梅、方建勇,那是钟毅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方建勇还是张庆合市长的心腹,财政局长说免就要免?现在又直接冲着齐永林去了!齐永林是什么人?东投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在省里也不是没根没底!更别说你周海英了,为了孙汉的事找他协调,他一点面子不给,直接给你顶回来!” 唐瑞林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他这是把东原几股主要的本土力量,齐永林、钟毅留下的班底、张庆合市长的人,还有你周海英,一股脑儿全给得罪了!连王瑞凤这次都投了反对票!你说,他能不碰壁吗?” 周海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唐主席分析得透彻。那他这么干,图什么呢?就为了安插个贾彬?” “图什么?”唐瑞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前我看不懂,现在明白了。他这是要‘掺沙子’,要培养自己信得过的、能掌控的势力!贾彬是谁?以前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后来放到平安县当副书记,典型的组工干部出身!把他派到东投当工作组组长,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党委书记!这就是要在东投这个要害部门,钉进一颗他自己的钉子!要把齐永林的影响力一点点挤出去!” 唐瑞林语气变得严肃:“但是,海英啊,东原不是他于伟正一个人的棋盘!以前的知府老爷来了,还得依靠三班六房的本土胥吏才能办事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讲民主集中制,讲团结大多数!他以为当个市委书记就能为所欲为?想动谁就动谁?那是不可能的!常委会的结果,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这么搞下去,我看啊,悬!” 周海英听着唐瑞林抽丝剥茧的分析,心里豁然开朗,也暗自佩服这位老领导退下来后反而看得更透。他感慨道:“还是唐主席您看得明白!听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三天之后,东投集团总部大楼。崭新的五层大楼气派非凡,楼前广场上停满了不少轿车。大会议室内,气氛庄重而微妙。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宣读了市委关于向东投集团派驻“三学”活动工作指导组的决定及组长贾彬的任命。 贾彬,这位四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更像一位中学教师的前平安县委副书记,站在主席台上,面对台下东投集团中层以上干部齐刷刷投来的或审视、或好奇、或淡漠的目光,显得有些紧张。他扶了扶眼镜,照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声音平稳地做着表态发言:“……工作组将在市委的坚强领导下,紧紧依靠东投集团党委和广大干部职工,本着帮忙不添乱、指导不越位的原则,重点围绕‘三学’活动整改提升,深入调查研究,虚心学习请教,积极建言献策,协助集团党委进一步加强党的建设,提升思想认识,完善制度机制,促进党建与生产经营深度融合,为东投集团实现更高质量、更可持续的发展贡献绵薄之力……” 他的发言中规中矩,四平八稳,挑不出错,但也缺乏足够的感染力和震慑力。 接下来是齐永林发言。他今天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三七分的发型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热情笑容。他走到话筒前,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首先,我代表东投集团党委、董事会和全体干部职工,对市委工作组的进驻表示最热烈的欢迎!对贾彬组长和各位同志的到来表示最诚挚的感谢!”他带头鼓掌,台下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市委决定向东投集团派驻工作组,充分体现了市委对我们东投集团的高度重视和亲切关怀!是对我们工作的有力支持和鞭策!”齐永林的声音充满感情,“我们一定提高政治站位,深刻认识工作组进驻的重要意义,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市委的决策部署上来!集团上下要全力支持、密切配合工作组的工作,为工作组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和生活条件!要虚心接受工作组的指导和帮助,对工作组指出的问题,诚恳接受,照单全收,深刻反思,坚决整改!……” 他的表态极其到位,姿态放得很低,把工作组捧得很高。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干将时,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冷意和掌控一切的自信。坐在他旁边的贾彬,正襟危坐,脸上保持着谦逊的微笑,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会议结束后,齐永林亲自陪同贾彬来到工作组办公室——一间位于大楼三层、宽敞明亮但略显空旷的办公室。办公桌椅都是崭新的,文件柜里空空如也。 “贾组长啊,以前这层啊是光明区政府,后来啊是工业开发区在用,条件简陋了些啊,委屈你和同志们了。”齐永林热情地握着贾彬的手,“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办公室宋主任提!千万不要客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谢谢齐董事长!条件已经很好了!”贾彬连忙道谢。 “那就好!”齐永林笑着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跟在身后的集团办公室主任宋清仁吩咐道,“小宋啊,把集团近三年的党委会记录、总经理办公会纪要、‘三学’活动所有材料,还有各个分公司的经营分析报告,都整理一份,尽快送到贾组长这里来!让贾组长和同志们尽快熟悉情况!” 办公室主任宋清仁连忙应下。 齐永林又转向贾彬,笑容满面:“贾组长,你们先安顿。我还有个重要的洽谈,就不多陪了。晚上我在花园酒店啊略备薄酒,给贾组长和各位同志接风洗尘,咱们好好聚聚!” “齐董事长您太客气了!工作要紧,您先忙!”贾彬再次道谢。 齐永林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走了,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贾彬和工作组的两名成员。贾彬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看着桌上那部崭新的红色电话机和空荡荡的桌面,又抬头望了望窗外繁华的城市景象,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怎么齐永林和自己想的态度,不一样那! 第1169章 贾彬初识林雪,伟正退回新民 东投集团指导组的临时办公室里,阳光透过蒙着一层薄灰的玻璃窗照进来,光柱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贾彬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这间办公室确实够大,但空旷得有些过分。除了三张的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空荡荡的文件柜和一部红色电话机外,几乎一无所有。墙角堆着几箱刚送来的文件资料,散发着油墨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墨绿色的窗帘垂着,上面落满了灰,轻轻一碰,就扬起一片尘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久未通风的陈腐味道。 贾彬伸手在办公桌光滑的漆面上抹了一下,指尖立刻沾上一层灰。他微微蹙眉。他参加工作就在市委组织部,后来到定丰县挂职县委常委,再回到市委组织部担任副部长,再到平安县委副书记,一路走来,办公条件虽不奢华,但窗明几净、整洁有序是基本保障。眼前这景象,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正觉得指导组是没有被重视,这个时候,宋清仁就推门又进来,送来了扫把和簸萁。 宋清仁以前在市政府的时候,就认识贾彬,宋清仁知道,贾彬到东投集团来,代表的是市委,搞些基本的后勤保障,即是份内之事,也是向指导组表明态度。 宋清仁笑着道:“老领导啊,这个东投集团啊听着名号很大,但是实际上啊,办公条件很一般,不过等到明年,最快今年年底啊,东投大厦有12层高,到时候条件就好了。” 贾彬知道宋清仁曾经是齐永林的秘书,深得齐永林的信任,就客气道:“啊,这里啊条件不错,收拾一下就可以了。” 是啊,主要是时间太突然了,不然的话,我们安排人收拾。 贾彬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讨论来讨论去:“算了,这点工作嘛,体量不大,这样,清仁啊,你安排一下,去把齐书记交代的材料啊,准备一下。” 宋清仁点头说:“都准备好了,我安排人送过来,我再安排人,送些生活用品来。” 门口的时候,宋清仁低调的陪同贾彬来的连个同志打了招呼。 跟着他来的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站在门口,脸上也带着点茫然。男的叫牛蒙,二十出头,穿着件时兴的棕色皮夹克,头发梳得油亮,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看起来有些放荡不羁,这个形象打扮非常时尚,倒是和香港电影里形象差不多,但却不符合大众印象里干部的标准。 女的则是林雪,看起来比牛蒙大年长几岁,穿着也是朴素,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眼神清澈,带着点初入大机关的的谨慎。 贾彬认识牛蒙。他是前市人大牛副主任的侄子,当年牛副主任还在位时,费了不少劲把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牛蒙从县里弄到市委组织部党建科,解决了编制。但这小伙子心思活络,不太踏实,在组织部待了好几年也没见长进。至于林雪,贾彬只知道她是市政府秘书二科临时抽调到“三学办”的,具体背景不清楚。这两个人,都是“三学办”协调办塞给他的,并不是他自己挑的人。 贾彬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黑色公文包放在靠窗那张看起来最干净的办公桌上。 林雪看了看满屋的灰尘,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声音清脆:“贾书记,这屋子灰太大了,我去找他们借个扫把和抹布,打扫一下吧?” 在市里,不少人都是喊贾彬为贾部长或者现在的职务贾组长,贾书记是自己在平安县的称呼,贾彬道:“小林是吧,你认识我?” 林雪态度诚恳:“书记,我以前在平安县公安局政工科工作,您过年的时候去慰问过我们,还到了我们办公室。” 在平安县,贾彬是抓群团和组织的副书记,是县里名副其实的三把手,对于公安局,他只知道班子里的几个干部,对于一个政工科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但看林雪主动提出打扫卫生,再加上那句久违的书记,让贾彬对林雪印象不错。但是贾彬脸色并无变化,毕竟这个从县公安局政工科直接调到市政府办二科这个跨度实在太大,这说明林雪的背后,绝对是有复杂关系的。 贾彬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嗯,去吧。”他当了这么多年领导,早就习惯了有人打理这些琐事。 牛蒙则撇了撇嘴,双手插在皮夹克口袋里,探出头朝外打量着这个东投集团的机关大院,并没有听清楚里面两人的对话。 林雪很快端着一个搪瓷脸盆回来了,盆里放着抹布。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先是用扫帚扫去地面厚厚的浮灰,灰尘扬起,呛得她咳嗽了几声。接着打湿抹布,仔细擦拭桌椅窗台。窗台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文件,林雪好奇地拿起一份,上面印着“光明区革命委员会”的抬头,纸张已经泛黄发脆。 灰尘实在太大,她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对贾彬说:“贾书记,灰尘太大了,要不您先出去透透气?我很快就好。” 贾彬也觉得这环境确实没法待,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嗯,我出去转转。你们忙。”他走出办公室,在空旷的走廊里踱了几步,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对林雪说:“我去趟胡晓云副总经理办公室,你们收拾好了,等我回来开个短会。” 按说贾彬是没必要对林雪这么客气的,但是他实在搞不清楚林雪的背景,搞组工出身,知道该在什么样的人跟前说什么话,对于不清楚背景关系的人,多客气几句没有坏处。 贾彬刚走,后勤的两个小伙子就又送来满满两大箱文件资料,“哐当”一声放在墙角。 两人也不打招呼,牛蒙探头看了一眼,撇撇嘴:“我的天,这得看到猴年马月去?齐董事长这是给咱们下马威呢?” 牛蒙看着林雪忙活,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他打量着林雪,眼神带着点探究:“哎,林雪同志,你是哪个部门抽上来的?以前在‘三学办’没见过你啊?” 三学办有七八个组,每个组都有四五个人,加上组长有四五十人,平日里相互之间也很少串门,认识和不认识倒是都属正常。 林雪知道,人在外面自然是要学会自己抬举自己,一边用力擦着桌子,一边回答:“我是市政府秘书二科的。” “秘书二科?”牛蒙眼睛一亮,语气顿时热络了几分,带着羡慕说道“哟!那可是好地方啊!市委大院里都知道,秘书二科除了比市委一科低调些,比市政府一科还吃香!王瑞凤副市长?她真是省委赵道方书记的儿媳妇啊?”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八卦的兴奋。 林雪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想起刚到二科报到时,晓阳特意叮嘱过,秘书工作首要就是口风紧,涉及领导的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她含糊地笑了笑:“牛哥说笑了,我就是个新人,刚去没多久,领导的事哪能知道那么多。” 牛蒙见林雪不接茬,打量着林雪,说道:“能去二科?你是谁的关系?” “没有关系!” 林姐,没有关系你能去二科?不可能! 林雪只是当牛蒙是个不懂事的年轻干部,就没在搭话。 牛蒙有些无趣,又倚回门框,开始抱怨起来:“唉,说起来真倒霉!我本来在‘三学办’干得好好的,跟着周海英组长多好!周组长你知道吧?那可是省委周鸿基秘书长的公子!跟着他,机会多的是!谁知道这次被发配到东投来了,跟着贾彬……”他瞥了一眼正在擦窗台的林雪,声音更低了,“东投这地方,水深着呢!齐永林那是啥人物?以前当过市长的人!咱们工作组夹在中间,能干啥?纯属吃力不讨好!” 贾彬走后,牛蒙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己运气不好,错过了在“三学办”例会上见到市委书记的机会。林雪只是听着,手上动作不停。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办公室总算有了点样子。桌椅窗台擦干净了,地面也拖了,虽然角落里那几大箱文件还堆着,但至少能坐人了。 林雪没接话,走到箱子前,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码放整齐的文件夹,标签上写着“东投集团党委会记录(1991年度)”。她抱起一摞,放到自己桌上,开始一本本翻阅起来。纸张有些泛黄,带着陈年的油墨味和淡淡的霉味。记录本很厚,字迹工整,但内容多是学习传达上级文件、研究人事任免、讨论经费使用等常规议题。 牛蒙磨蹭了一会儿,也拖过一个箱子,随手抽出一本翻看,没看几页就哈欠连天。他凑到林雪桌边,压低声音:“哎,林雪,你以前在市政府二科,天天跟着大领导,多风光啊!怎么被发配到这儿来了?这东投集团,各个都是关系户!你看贾书记,以前在平安县当副书记,多舒服,现在被弄到这来坐冷板凳……” 林雪头也没抬,一边快速浏览着记录,一边淡淡地说:“牛蒙,工作就是工作,在哪都一样。贾书记说了,我们是来帮忙的。” “帮忙?”牛蒙嗤笑一声,“帮倒忙还差不多!你是不知道,我在‘三学办’待过,跟着周海英组长多好!走到哪里都是党政一把手陪着,现在你再看看,这不是明显的那咱们这些小豆芽不当菜嘛。不是我不帮你打扫卫生啊,这明明就是东投他们该干的活,只是东投牌子大,齐永林根本没看上贾彬……”他瞥了一眼门口,声音更低,“我听说啊,上次市委常委会上,于书记想动齐永林的党委书记位置,结果被张市长他们联手给否了!咱们贾组长,就是于书记硬塞进来的一颗钉子!齐永林能给他好脸色看?等着瞧吧,有咱们受的!” 林雪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翻阅的速度,依旧没接话。牛蒙自觉无趣,又晃悠回自己座位,继续翻他那本旧杂志去了。 林雪翻看着1992年的党委会记录,内容大多中规中矩。翻到年初一次会议记录时,她的目光停留在一行字上:“会议研究决定,同意下属东投建筑公司承建市计划宾馆二期工程,由集团提供全额担保,并向市建行申请专项贷款叁仟万元。”后面有齐永林龙飞凤舞的签名。她心里微微一动,拿出笔记本,记下了这个议题和决定。 贾彬来到集团副总经理胡晓云的办公室。胡晓云是集团领导班子中唯一的女性,分管人事和行政,长相出众,精明干练,在齐永林担任市长的时候,是大家口中经常提到的干部。 见到贾彬,胡晓云热情地起身相迎:“贾组长!欢迎欢迎!快请坐!”亲自给贾彬倒了杯茶。 “胡总客气了。”贾彬坐下,开门见山,“胡总,工作组刚进驻,对集团情况还不熟悉。想跟您了解一下,集团近期有哪些重点工作在推进?特别是‘三学’活动方面,集团党委下一步有什么具体安排?” 胡晓云笑容得体,语速不快不慢:“贾组长,您来得正好。集团目前重中之重,就是全力推进几个大项目:一个是东投大厦,这是市里的重点项目;一个是跟光明区政府合作的雨污排水管网工程,正在紧张施工;当然还有客运、建筑、水库和水厂,还有就是高粱红酒推向全国的事,本来啊我是打算出差的,这不,因为我在抓三学,所以啊我也就没去。齐董事长这段时间主要精力都扑在这几个项目上,经常出差。” 贾彬说道:“是啊,东投是东原第一大国企啊承担的社会责任不一样啊。” 胡晓云将话锋转到“三学”活动,“‘三学’活动,集团党委一直高度重视。齐董事长亲自担任领导小组组长,前期也组织了集中学习、专题研讨。下一步嘛,主要还是围绕‘学用结合’,把学习成果体现到推动项目攻坚、提升管理效能、加强风险防控上。具体的深化整改方案,党政办正在起草,齐董事长要出差几天,等他回来审定后,再向工作组详细汇报。” 贾彬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嗯,围绕中心工作抓学习,这个思路是对的。项目推进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市里或者工作组协调的?” 胡晓云摆摆手:“暂时没有大的困难,都在可控范围内。有贾组长和工作组在,我们心里就更踏实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集团的组织架构和干部队伍情况,胡晓云介绍得滴水不漏。贾彬感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获取的信息都是公开的、表面的。临走时,胡晓云热情地说:“贾组长,晚上齐董事长设宴,给您和工作组的同志接风洗尘,您可一定要赏光啊!” 贾彬知道,和东投集团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需要长期做准备的,就道:“一定,一定。谢谢齐董事长和胡总。”贾彬告辞出来,心里沉甸甸的。东投集团就像一个运行严密的机器,齐永林是绝对的核心,外人很难轻易窥探到内部的真实运转。 回到工作组办公室,顿时感觉办公室清爽了起来。看着干净整洁的办公室,贾彬问道:“牛蒙啊,垃圾丢在那个地方了啊。” 牛蒙一时语塞,林雪马上说道:“书记,在一楼拐角,有什么垃圾,我去处理!” 贾彬没说话,只是觉得这个牛蒙,老牛都退休了,还在自己这里摆架子。贾彬看到林雪桌上摊开的笔记本和旁边几份做了标记的记录本,问道:“林雪,有什么发现吗?” 林雪连忙站起身:“贾书记,我正在看以前的党委会记录。暂时没发现‘三学’活动方面特别的问题。就是觉得资料还是很多。” 贾彬接过记录本看了看,眉头微蹙。他点点头:“嗯,东投集团啊下属企业比较多,资料多事正常的,但是要搞清楚,资料多是一方面,资料的质量嘛,是另一方面?至于业务上的事,原则上我们不插手。” “暂时就这个比较特别。”林雪回答。 “好,继续看吧。”贾彬放下记录本。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办公室整理了资料,总算有了点样子。贾彬目光在林雪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工作,“行,咱们开个短会。” 三人围着茶几坐下。贾彬翻开笔记本,神情严肃起来:“市委派我们工作组进驻东投集团,这是对我们的信任,更是考验。东投集团情况特殊,齐永林同志是老领导,级别高,资历深,企业也是他一手带大的。但再特殊,它也是市属正县级国有企业,必须接受市委的领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我们的任务很明确,就是指导、协助东投集团党委深化‘三学’活动整改提升,核心是解决思想认识问题,加强党的建设,推动党建工作与生产经营深度融合。记住,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指导不领导,到位不越位,帮忙不添乱!这是市委于书记反复强调的原则!” “具体怎么做?”贾彬看向那几大箱文件,“第一步,就是吃透情况!林雪,牛蒙,你们俩分工,把这些文件资料分类整理好。重点看三学活动之后的党委会记录、总经理办公会纪要、‘三学’活动所有材料,还有集团和各分公司的经营分析报告。特别是党委会记录,要仔细看,看党委是怎么研究重大问题的,看‘三学’活动是怎么部署落实的。发现问题,及时记录,向我汇报。” “是,贾书记!”林雪立刻应道。 牛蒙也应了一声:“知道了。” “好,那就开始吧。”贾彬合上笔记本。 下午,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来到市委书记于伟正办公室汇报工作。 “书记,‘三学办’那边力量还是需要加强啊,特别是像东投集团这样的大企业,我与贾彬交流了,工作组人手有点单薄。我考虑,从下面县区抽调几位有基层经验、熟悉企业情况的同志上来充实一下?”李学武建议道。 于伟正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红蓝铅笔,沉吟片刻:“可以。人选要精挑细选,政治素质过硬,能力要强。另外,”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东投集团那边,工作组刚进去,齐永林同志经营企业多年,经验丰富,工作组要多学习,多请教。那个邹新民,还在‘三学办’吗?” “在的,他是林华西书记推荐过来的。”李学武回答。 “让他回东投集团吧。”于伟正放下铅笔,“他是东投的老人了,熟悉情况。让他回集团,把精力用到集团工作上,配合好贾彬同志。‘三学办’这边,就不要两头跑了。” 李学武心里清楚,于伟正上午要了邹新民的档案。邹新民是纪委书记林华西的老乡,上次常委会上林华西投了反对票,于书记这是借机调整,似乎有剪除林华西在“三学办”的触角的意味。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好的,书记,我马上安排。” “还有,”于伟正继续说道,目光变得深邃,“‘三学办’不能只满足于搞活动,要提升站位!要把它建设成一个具备综合研究能力、能够掌握前沿动态、既有理论高度又有实践经验的平台!要成为培养年轻优秀干部的摇篮!白鸽同志那边正在和中央和省理论刊物对接,争取推出一批高质量的‘三学’理论成果和实践案例。你们组织部要配合好,把人才储备好,把成果提炼好!要围绕‘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的核心,深入研究改革开放新形势下党建工作的新特点、新规律,总结提炼我们东原在破解发展难题、推动思想解放方面的鲜活经验!要有拿得出手、叫得响的东西!” “明白!书记放心,我一定落实好!”李学武郑重表态,记录下要点。 李学武离开后,市委秘书长郭志远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书记,这是第一季度各县区主要经济指标初步分析报告,请您审阅。” 于伟正接过报告,翻开仔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报告显示,一季度全市经济增长乏力,GDP同比增幅仅3.1%,工业增加值增幅1.8%,固定资产投资下降2.3%,在全省排名靠后。更让他意外的是,在“三学”活动开展情况评估中表现突出、多次被点名表扬的滨城县和定丰县,经济指标竟然排在了倒数后三名!滨城县GDP负增长,工业增加值下降5.2%;定丰县也好不到哪去。而几个“三学”活动搞得不太积极,甚至被市委“三学办”通报批评的县,如平安县、曹河县、临平县,经济指标反而排在前列!平安县GDP增幅达8.7%,工业增加值增长12.3%,高居榜首! “滨城、定丰……倒数后三?”于伟正指着报告,声音带着冷意。 “成绩倒是很稳定!” 一直倒数,不思进取,当然稳定了!”于伟正把报告“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郭秘书长,讲话材料要改!不能只报喜不报忧,要直面问题!一季度经济形势严峻,数据难看就是难看!要深刻反思,找出症结!不要遮遮掩掩!特别是滨城、定丰这两个‘三学’先进县,经济搞成这个样子,怎么解释?学用结合体现在哪里?光喊口号能当饭吃吗?” 郭志远连忙解释:“书记,‘三学’活动是二月份才全面铺开的,这才一个多月,成效显现还需要时间……而且滨城、定丰底子薄,产业结构单一,转型也需要过程……” 于伟正摆摆手,打断了他:“成效需要时间,但态度不能含糊!东洪县为什么能上去?东洪的工业园区为什么就有大企业来投资!经济下行压力大,这是客观事实,但主观上有没有问题?工作有没有做到位?必须深挖根源!”他略一沉吟,“这样,你把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同志请过来,我要听听他对当前经济形势的分析。” 郭志远应声而去。不一会儿,臧登峰敲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深色中山装,步伐沉稳,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谨慎。上次常委会上,他带头反对调整齐永林党委书记职务,虽然于伟正事后没有明确表示不满,但两人之间难免有些微妙。 “伟正书记,您找我?”臧登峰在沙发上坐下。 于伟正示意郭志远给臧登峰倒茶,然后拿起那份经济分析报告,开门见山:“登峰同志,一季度数据出来了,形势不容乐观啊。增长乏力,在全省排名靠后。你是分管经济的副市长,又是计委主任,对全市经济情况最熟悉。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真知灼见,把把脉,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下一步该怎么走?” 臧登峰接过郭志远递来的茶杯,道了声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一次认真翻的看着报告。片刻后,他才放下报告,抬起头,语气沉稳地分析起来: “书记,惭愧啊,我在抓工业经济,这份报告,我看了都很脸红啊。” “现在不是做检讨的时候,来吧,谈问题!” "从数据来看,问题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第一,国有企业效益下滑明显。这并非东原独有,全国普遍如此。但东原国企包袱重、设备旧、冗员多的问题更突出,加上市场转型冲击,不少企业陷入亏损,成为财政的沉重负担。第二,民营经济活力不足。缺乏有竞争力、能带动产业链的龙头企业,小、散、弱问题突出,抗风险能力差。第三,乡镇企业萎缩严重。在私营企业和民营企业的冲击下,过去依靠‘船小好调头’的乡镇企业,很多已经停产倒闭。第四,缺乏支柱产业支撑。东原工业门类不少,但真正有规模、有技术、有市场竞争力、能形成集群效应的支柱产业还没有培育起来。第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地方财政紧张,为了保运转,一些地方存在过度罚款、乱收费现象,客观上增加了企业负担,形成了恶性循环……。” 于伟正听着,不时点头,手指在报告上轻轻敲点:“登峰同志分析得很透彻,和我的判断基本一致。问题摆出来了,关键是怎么解决?不能只开药方不抓药啊。” 臧登峰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书记,我认为核心还是要靠学习,靠解放思想,靠深化改革!也就是您大力推动的‘三学’活动!要深入学习特区经验、苏南模式,但不能生搬硬套。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东原和苏南、特区相比,有几个明显的短板:一是区位劣势,既不靠海也不沿江,交通物流成本高;二是缺乏城市群依托,孤军奋战;三是思想观念相对保守,市场意识和创新精神不足。我们的优势在于资源相对丰富,劳动力充足,农业基础尚可。” 于伟正慢慢听着,感慨不愧是抓经济的副市长,不愧是齐永林一手带出来的经济干部。 “下一步,我认为要重点在几个方向发力:一是深化国企改革,抓大放小,盘活存量;二是大力优化环境,扶持民营经济,培育市场主体;三是立足资源优势,发展特色农产品深加工和资源型加工业;四是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引进增量;五是,五是……” 五是什么啊,不要犹犹豫豫。 第五还是要加强学习,让咱们的干部提升驾驭市场经济的能力。” 臧登峰本来想说第五是取消三学活动,让干部把精力放在干事创业上来,觉得这样是激化矛盾,也就转换了话题。 于伟正听完,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登峰同志思路清晰,对策务实!很好!思路决定出路,咱们班子里有懂经济的行家,我就放心了!”他转向郭志远,“志远同志,这次经济运行分析会,我和市长的讲话时间要压缩,控制在五分钟以内。把更多时间留给登峰同志和做经验交流的县区同志。另外,”他指了指报告,“滨城和定丰两个县,这次就不要安排交流发言了。成绩垫底,你安排他们发言,是丢人显眼嘛。” “好的,书记!”郭志远立刻记录。 晚上,市委家属院小楼里,灯光温暖。晓阳说:“对了,今天周卫华的媳妇,林雪,被抽调到‘三学办’,又派到东投集团工作组去了。” 我闻言一愣:“林雪?她之前不是被‘三学办’退回来了吗?不是说平安县干部暂时不宜借用?” 晓阳坐下说道:“‘三学办’那边要秘书二科出个人,其他人手里都有急活,正好林雪在跟班学习,王市长就给李学武部长打了个电话,就把她派过去了。” 我摇摇头,笑了笑:“这世界,有时候真像个草台班子。市委常委会上讨论得那么激烈,结果具体干活的人,就是一个电话临时抽调的林雪。这事啊,我看太不严肃了。不过对林雪来讲,说不定是个机会!” 晓阳若有所思地说:“是啊,现在机会很多,市委副书记,也是个机会,这次副书记空缺,是外调还是本地产生?如果是外调,并且能和于书记一条心,那于书记在市委的话语权就大了。如果还是本地产生,或者新来的副书记不认同于书记的做法,那于书记的处境就有点尴尬了。” 正说着,桌上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声音刺耳。我放下筷子,拿起这个沉甸甸的“砖头”,按下接听键:“喂?哪位?” “朝阳县长吗?我是省报的老胡啊!”电话那头传来胡强磊主任爽朗的声音。 我立刻热情回应:“哎呀!胡主任!您好您好!您回省城我都没来得及送您,失礼失礼!这个周末我正好要去省城办事,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胡强磊笑道:“拜访就不必了,打电话是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们东洪县‘三学’活动的报道,反响非常好!特别是民营企业家上讲台这个点,非常有新意,有深度!省报编委会已经定了,要上头版!这可是咱们省报第二季度第一次刊登县里的新闻上头版啊!分量很重!” 我心头一喜,连忙道谢:“太感谢胡主任了!感谢省报对我们东洪工作的肯定和支持!这都是您指导有方啊!” 胡强磊说:“指导谈不上,是你们工作确实有亮点!不过啊,朝阳,我得提醒你一句,这个系列报道才刚开始,后面还有几期。你们东洪是打头阵的,开了个好头!以后有什么好经验、好做法啊,一定要及时跟我们通气!省报会持续关注你们的!对了,”他话锋一转,“这次报道,重点在‘学用结合’上,你们东洪的实践,特别是如何将特区经验与本地实际相结合,如何通过思想解放推动具体工作,比如你提到的解决农资价格问题、推动电厂项目这些,都是很好的切入点!要深挖!要提炼!” 放下电话,晓阳也听到了内容,脸上露出欣喜:“上头版了?这可是大事!省报头版,省里领导每天必看!这对东洪,对你个人,都是极大的肯定!” 我点点头,心里也明白这份报道的分量,能登上省报头版,无疑是巨大的政治资本。 “胡主任最后提到要深挖‘学用结合’,特别是电厂项目……”我沉吟道,“这是个机会。得让刘志坤他们抓紧时间,把电厂项目前期工作的进展、遇到的困难、我们的解决方案,好好总结一下,形成一份详实的材料,尽快报给市委!” 第 1170章 于伟正支持朝阳,宋清仁骂了牛蒙 上午八点五十,谢白山开着东洪县二号车驶入市委大院。春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大院里的冬青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平添了几分生机。车子刚停稳,就看到工业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廖自文正站在礼堂门口的台阶上,与人寒暄着。 廖自文曾是岳父邓牧为的秘书,与我私交不错。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西服,梳着整齐的分头,显得干练而稳重。看到我下车,他脸上露出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朝阳啊,来得正好!”廖自文热情地伸出手,“刚才碰到李市长还提到你。” 我与他用力握了握手,笑道:“自文主任这是要在会上介绍经验了?开发区一季度成绩亮眼,我们都等着取经呢。” 廖自文摆摆手,语气谦逊中带着自信:“哪里哪里,都是市委市政府领导有方,我们不过是落实执行。倒是你们东洪,最近有不少新举措,后来居上啊。” 我们一边低声交谈,一边朝着市委大楼走去。市委大院总是透着一股肃穆的气氛,即便是开会日,干部们也都步履沉稳,交谈声控制在适当的音量内,进了大楼,大堂里迎面而来的是一座迎门墙,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毛体鎏金大字。 开会的时间尚早,大家都是到相熟的领导那里,趁着开会前的时间找领导汇报工作,沟通感情。 我和廖自文一起先到了副市长李尚武的办公室。李叔正在和孙友福聊天,看见我们进来,便放下手中的材料,笑着招呼我们坐下。 “朝阳,自文,都到了就好。”李叔指了指沙发,“一会儿开会,自文和友福要做交流发言,讲开发区招商引资的经验。朝阳啊你也仔细听一听,东洪的工业底子薄,但潜力大,要学着点。” 廖自文连忙说:“李市长过奖了啊,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还有很多需要向兄弟区县学习的地方,特别是东洪在农业产业化方面的探索,就很有特色。” 孙友福也按照会议要求穿了西装,上台发言也是显得意气风发。 我接话道:“自文主任太谦虚了。开发区是咱们东原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经验宝贵。我们一定认真学习。” 李叔发了烟,又点点头,神色略显凝重:“这次经济分析会,不比往常。一季度数据不太理想啊,全市增长乏力,于书记和张市长压力都很大。你们都是区县一把手,都是咱平安出来的干部,要拿出实实在在的举措来,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啊。” 与此同时,在市委大楼七层,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市长张庆合提前来到了于伟正办公室。他轻车熟路地在沙发上坐下,秘书很快端来他惯喝的绿茶。 “老张啊,我正打算找你。”于伟正见张庆合进来,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拿着几页稿纸走过来,递给张庆合,“这是我的讲话提纲,你先看看。” 张庆合接过,戴上老花镜仔细看去。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这并非一般的经济工作讲话提纲,通篇聚焦于“腐败与发展”的关系,措辞犀利,点名道姓地列举了前市委常委李显平、市政府秘书长陈东富、原市交通局局长崔浩,以及刚刚潜逃的原市农业开发总公司总经理魏昌全等数人的问题,将他们定性为“阻碍东原发展的腐败分子”。 “伟正书记,这……”张庆合抬起头,语气带着谨慎,“在会上重点谈这个,是否……?”他斟酌着用词,“经济分析会,是否还是应以鼓劲加油、部署工作为主?” 于伟正走到办公桌旁,手指用力点了点桌面:“老张啊,腐败就是我们东原发展最大的绊脚石!我让纪委初步估算了一下,就李显平、崔浩、陈东富、魏昌全这四个人,给国家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可能超过一千万!一千万啊!滨城县一季度全县的财政收入才多少?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滨城八十万老百姓辛辛苦苦干一个季度,创造的财富,差不多就被这几个王八蛋给掏空了!” 于伟正说话的语气很重,显然对四人的问题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于伟正是年前接任的市委书记,不知不觉都是要过了一个季度,经济指标的下滑,让这位市委书记感觉到面子上过不去。 于伟正继续道:“特别是这个魏昌全,年纪最轻,胆子最大,手段最恶劣!四百七十三万啊!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弄没了,人还跑了!跑了就完了?损失就算了?天下没有这个道理!老子要是抓到他,非毙了他不可!”说到激动处,于伟正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 张庆合沉默片刻。他知道于伟正说的是事实,不可否认,改革开放各地的进步是明显的,但是经济发展的同时在东原的干部队伍问题也不少,一些部门和领域的问题,已经触目惊心,当然这也不只是东原的问题,整个社会风气和政治风气,都有了些许的复杂。 张庆合更为顾虑,经济分析会上谈这些干部,会不会太过敏感。但他更顾虑的是另一件事:“书记啊,你的心情我理解。魏昌全的问题尤其严重,影响极其恶劣。但是……他毕竟是周鸿基秘书长以前的秘书,这个……” 于伟正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老张,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要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这工作还怎么干?查处魏昌全,正是对周秘书长负责,也是维护老领导的声誉!我不仅要在会上点他的名,我还要点市纪委、市公安局的名!人跑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抓回来?工作是怎么做的?”接着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张啊,这种风气很不好,如果不把魏昌全抓回来绳之以法,以后这些王八蛋贪了就跑,这风气不就完了嘛。这点你放心,领导要是不满意,也是对我不满意!” 张庆合看着于伟正坚决的态度,知道很难改变他的想法。他了解于伟正,这位新任书记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和紧迫感,急于打开局面,破除积弊。这种魄力难得,但有时也显得过于急切,甚至稍显理想化了一些。他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腐败问题日益严重,谈谈也好,能起到震慑作用。 他转而拿起另一份文件:“书记,对了,这是《市委、市政府关于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加快经济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讨论稿),根据上次常委会意见,我又让瑞凤和登峰他们做了修改,你看看。” 于伟正接过来,快速浏览着。这份文件更侧重于实际操作层面,强调了“因地制宜、合理规划、正确引导、逐步发展”的原则,提出要破除“一大三铁”(大锅饭、铁饭碗、铁工资、铁交椅),加速工业园区建设等具体路径。相比他刚才那份充满火药味的讲话提纲,这份文件显得更为务实平和。 “嗯,”于伟正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瑞凤和登峰同志是下了功夫的,修改得很好,更符合我们东原的实际。我原则同意,会上就按这个讨论吧。” 张庆合微微松了口气。于伟正在东投集团党委书记任免问题上受挫后,锋芒似乎有所收敛,对市政府这边起草的文件给予了肯定,这也算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骤然响起,铃声急促而独特。 于伟正拿起话筒:“喂,我是于伟正。”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伟正同志啊,我是曹立人。” 于伟正立刻挺直了腰板,语气变得恭敬起来:“立人部长!您好!”他同时用手势示意张庆合先别走。 张庆合见状,重新坐了下来。 曹立人在电话里不疾不徐地问道:“伟正同志,今天的省报,看了没有啊?” 于伟正愣了一下,他一大早就在准备会议,确实还没看报纸,便如实回答:“立人部长,实在抱歉,一直在准备经济分析会,还没来得及看。” 曹立人笑了笑:“报纸可不全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啊,省委领导们每天都是要看的。特别是头版,很重要。” 于伟正心里更加疑惑,试探着问:“部长的意思是……?” 曹立人不再绕圈子:“今天的省报头版,第二条,可是报道了你们东洪县啊。刚才,赵道方书记把我和何思成副书记叫到办公室,专门说了这个事。你们东洪让民营企业家上党校讲台给干部讲课,这个做法很有新意嘛!赵书记说,这既体现了对民营企业家的重视,也有助于我们的干部更深入地了解市场、熟悉经济,连说了三个‘好’!专门批示要求你们认真总结提炼,形成有分量的经验材料上报。” 于伟正闻言,脸上瞬间露出惊喜的神色,最近一段时间,质疑三学活动的人不在少数,自己也接到了省城的几个电话,说他这个市委书记在东原大搞形式主义。能被省委书记认可,并且得到批示。基本上就是为三学活动站台了。 连忙道:“感谢赵书记的肯定!感谢立人部长的指导啊!我们一定认真落实赵书记的批示精神,好好总结,及时上报!” 又客气了几句,于伟正放下电话,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对张庆合说:“老张,快,找今天的省报来看看!” 张庆合也听到了电话内容,同样感到意外和欣喜。他立刻让门外的郭志远去找报纸。 很快,郭志远拿着几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报纸进来了。三人头碰头地挤在办公桌前,找到了那条题为《东洪县创新形式:民营企业家走上党校讲台》的报道。 报道篇幅不长,标题也不新颖,省报注重的是务实,没有过于夸张的标题。但关于东洪县的这篇报道,位置显要,内容确实聚焦于东洪县邀请民营企业家为干部授课,促进思想解放和经验交流的做法。 于伟正看完,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扬眉吐气的神情:“好啊!太好了!之前总有些同志私下议论,说我们搞‘三学’是形式主义。看看!为什么东洪的做法就能得到赵书记的亲自批示和肯定?这就充分说明,‘三学’活动不是形式主义,而是打开我们东原改革开放、加快发展的思想总开关!是关键一招!是牛鼻子!” 他猛地抬起头问郭志远:“志远,今天的会议安排里,有东洪县的发言吗?” 郭志远知道没有东洪的发言,还是翻看了一下会议议程表,回答:“书记,原定是安排经济指标前三名的光明区、平安县和工业开发区发言。东洪县排名第六,所以没有安排。” “马上加进去!”于伟正当机立断,“让李朝阳发言!就让他围绕省报报道的这个做法,谈谈东洪县如何结合‘三学’活动,解放思想,服务发展!” 郭志远面露难色,看了看手表:“书记,这……离开会不到二十分钟了,修改议程,怕来不及准备了吧?再说朝阳同志,也没有准备嘛!” 于伟正用手指弹了弹桌上的省报:“议程简单,要瑞凤同志加进去,至于朝阳同志,这现成的材料不就是吗?让他结合实际情况谈,不用搞那么复杂的长篇大论,我看二十分钟准备足够了!快去通知!” “好的,我马上去找李朝阳同志。”郭志远应声快步离去。 于伟正对张庆合感慨道:“老张啊,看来我们在东洪县的探索是对路的!这给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提供了很好的抓手和方向!” 张庆合也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是个好消息。东洪底子薄,但自从朝阳同志过去之后,还是大胆改革,又稳妥处理了不少棘手的事啊,能闯出这样的新路,不容易。朝阳同志还是很有想法的。” 于伟正道:“这样的同志,就要大胆用嘛。下来之后,我去省委汇报,本来就是咱们市管干部,我看省委领导就要大胆放手!” 全市第一季度经济形势分析研判会议的横幅已经挂在了小礼堂,礼堂内布置得庄重简朴。主席台下方的座位摆成了回字形,方便与会者交流。为了体现对区县工作的重视,市委领导座区的正对面,特意安排了九县二区党委书记、区县长的座位。 我坐在东洪县的位置上,身边是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 “朝阳啊,这次你们东洪排名中游,倒是稳当。”她声音不高,带着熟稔的调侃,“不像我们,压力大啊。” 我正要回应,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神色略显紧迫。他径直来到我身边,将一份折叠整齐、还带着浓郁油墨清香的《省报》塞进我手里,同时俯身低语,语速很快:“朝阳县长,于书记临时定的,加一个你的发言。就照着这头版二条的内容讲,脱稿,讲实在点,五分钟左右。准备一下,很快到你。” 郭志远说完,拍了拍我的手臂,又快步离开去忙别的事了。 我捏着那份突然而至的报纸,一时有些怔忡。旁边的吴香梅好奇地探过头,拿起她面前那份详细的会议议程表,指尖从上到下仔细滑过“交流发言单位”那一栏。 “光明区…平安县…工业开发区……”她轻声念着,随即转过脸,嘴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冲我扬了扬眉梢,“哟?李县长,可以啊。这议程上白纸黑字,可没咱们东洪的大名。别人发言都是念精心准备的稿子,你这……是打算上去念报纸?” 她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更浓了。 我其实早已通过电话得知东洪要上省报的消息,但真切地握着这份报纸,感觉还是截然不同。指尖能感受到新闻纸的微糙和油墨的湿润,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跳动。 展开报纸,头版右侧那醒目的标题跃入眼帘,标题做得平实,甚至有些朴素,但其中蕴含的分量,却沉甸甸的。 “民营企业家”和“党校讲台”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本身就具有一种突破常规的冲击力。在九十年代初的语境下,这无疑是一个大胆而新颖的尝试。我目光快速扫过文章内容,胡主任笔法客观,但选取的角度和事例极具说服力,充分肯定了这一做法在解放思想、促进学用结合、招商引资方面的积极探索和成效。 一股热流悄然在胸中涌动,那是混合着惊喜、自豪与巨大压力的激动。东洪的工作,不仅得到了市委的认可,更引起了省委主要领导的关注,登上了面向全省的权威平台。这不仅仅是一篇报道,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肯定和期望。 我将报纸小心地折好,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对吴香梅笑了笑,语气尽量保持平时的沉稳:“香梅书记啊说笑了,哪能真念报纸。于书记点了名,我就结合咱们县里的实际工作,汇报几点不成熟的体会吧。” 我手里攥着那份省报和刚才匆匆写就的几点提纲,手心有些微微出汗。虽然知道了东洪的做法上了省报头版,但被临时要求发言,还是感到有些突然和压力。 正看着提纲,入口处一阵骚动,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等市委常委们鱼贯而入。全体与会人员立刻起身,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于伟正面带微笑,目光扫视全场,与几位熟悉的区县负责人点头示意,显得沉稳而亲和。张庆合跟在他身后,神色平静。 领导落座后,常务副市长王瑞凤主持会议。她首先介绍了出席会议的主要领导,然后开门见山:“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会议的主要任务是,通报全市第一季度经济运行情况,交流经验,分析问题,研究审议《东原市委、市人民政府关于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加快经济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讨论稿)》,部署下一阶段经济工作。下面进行会议第一项议程,请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同志通报第一季度全市及各县区主要经济指标完成情况。” 臧登峰打开话筒,声音平稳有力地开始通报数据。一组组数字清晰地显示出东原市一季度经济面临的巨大压力:GDP增速放缓、工业增加值疲软、固定资产投资下滑……各县区的排名也一一公布,几家欢喜几家愁。 我听着通报,手里飞快地记录着,心里也在盘算。东洪县排名第六,处于中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面对整体下行的压力,谁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通报完毕,王瑞凤接着主持:“下面进行会议第二项议程,经验交流。首先,请光明区委书记常云超同志发言。” 常云超西装革履,步伐稳健地走上发言席。他主要介绍了光明区如何依托市委市政府驻地的区位优势,发展服务业和城市经济,措辞严谨,成绩列举得实实在在。 接着是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发言。平安县是经济强县,他以高粱红白酒产业为龙头,带动相关产业发展的经验确实值得借鉴,发言也充满了自信。 第三个发言的是工业开发区主任廖自文。他着重谈了开发区如何优化招商环境,吸引外资和重点项目落户,一季度开发区的投资数据颇为亮眼。 廖自文发言结束后,王瑞凤简要点评了几句,肯定了开发区的工作。然后她按照议程安排,本该进入下一环节,却话锋一转,说道:“下面,请东洪县委副书记、县长李朝阳同志作交流发言。” 此言一出,会场里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声。许多人都下意识地翻看手中的议程表,确认上面并没有东洪县。 于伟正这时打开了面前的话筒,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会场:“同志们可能有些意外啊。临时请朝阳同志发言,是因为今天早上,我们东原市,具体来说是我们东洪县,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拿起桌上的省报,向众人展示:“今天的省报,头版第二条,以《东洪县创新形式:民营企业家走上党校讲台》为题,报道了东洪县在‘三学’活动中的创新做法!省委赵道方书记看到后,专门做出了重要批示,给予了高度肯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加重了几分:“这是我们东原的光荣!更是对我们扎实开展‘三学’活动、解放思想、求真务实的最好褒奖!所以,我临时提议,请朝阳同志上来,给大家讲讲他们的经验体会。大家欢迎!” 会场里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许多道目光聚焦到我身上,包含着惊讶、赞许、探究等各种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笔记本和省报,快步走向发言席。站定后,我先向主席台上的市委领导们微微鞠躬,然后又转向会场内的同志们鞠躬。 调整了一下话筒,我开口说道:“尊敬的于书记、张市长,各位领导,同志们:非常感谢市委给予东洪县这个难得的汇报机会。其实,我们做的还很不够,省报的报道和省委领导的肯定,是对我们的巨大鼓励和鞭策,更是对我们东原市委市政府长期以来坚持解放思想、深化改革、大力支持基层探索创新的充分肯定!” 我首先将成绩归功于上级领导的正确指导,然后才开始简要介绍东洪县邀请民营企业家参与干部培训的初衷和具体做法:“……我们当时考虑,东洪是农业县,工业基础薄弱,很多干部对市场经济、对企业运作比较陌生。怎么才能更快地解放思想、提升服务发展的能力?我们就想,能不能请那些在市场里摸爬滚打、有成功实践经验的民营企业家上来讲讲?讲讲他们怎么看市场、怎么抓机遇、需要政府提供什么样的服务……初衷很简单,就是想让干部们换个视角看问题,听听市场一线的声音。” 我尽量脱稿,结合报纸内容和自己的理解,谈了一些具体的案例和初步的效果,没有夸大其词,重点强调了这一做法对于促进“学用结合”、改善营商环境的积极作用。 我的发言不长,大约七八分钟。发言结束时,会场再次响起了掌声。 于伟正接过话头:“感谢朝阳同志的分享。东洪县的做法告诉我们,‘三学’活动要落到实处、取得实效,就必须紧密联系实际,敢于创新形式,真正解决思想和实践中的问题。希望各县区、各部门都能从中得到启发,结合自身实际,创造出更多更好的经验!” 会议继续进行。上午的议程结束后,中午大家在市委食堂用餐。 我刚走出礼堂,秘书杨伯君就迎上来,低声汇报:“县长,上午您开会时,接到好多电话。有晓勇处长的,临平县梁满仓书记的,还有省里几个部门的领导,都是看到省报报道,打电话来祝贺的。” 我接过他记录的名单看了看,心里既高兴又感到压力更大。一上午的会议信息量很大,既看到了差距,也感受到了鼓励。 走进食堂,晓阳看到了我,招手让我过去坐。食堂里气氛比会场轻松许多,干部们边吃边低声交谈。我刚在廖自文旁边坐下,他就伸出手再次和我握了握。 “朝阳啊,讲得不错!朴实真切,有干货!”廖自文诚恳地说,“邀请企业家授课这一招,确实启发思路。我们开发区企业多,以后也可以借鉴,让不同类型的企业家互相交流,也让我们的干部更懂企业。” 我连忙说:“自文主任多提宝贵意见。开发区是企业聚集的地方,经验比我们丰富多了,我们还要多向你们学习。” 正说着,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站起身,拍了拍手,食堂里渐渐安静下来。 “同志们,”郭志远朗声道,“于书记委托我向大家说几句。” 于书记面色温和说,第一季度啊,大家工作都很辛苦,面对复杂的形势,付出了巨大努力。虽然经济指标与我们的预期有差距,但要坚定信心,看到机遇!下午我们还要继续开会,深入研究下一步发展大计。我以茶代酒,代表市委市政府,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的辛勤付出!” 全体干部都站了起来,端起了茶杯或汤碗。张庆合等领导也起身,向大家示意。 “干杯!”郭志远带头喊道。 “干杯!”会场响应着,气氛热烈起来。 下午的会议,主要围绕《东原市委、市人民政府关于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加快经济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讨论稿)》进行讨论。各位常委、副市长以及部分区县、部门负责人发了言,提出了修改意见和建议。讨论是热烈而务实的,大家都意识到当前形势的严峻性和加快发展的紧迫性。 王瑞凤在主持讨论时总结道:“大家都提出了很好的意见建议,请政研室认真梳理归纳,进一步修改完善《决定》。下面,请市委副书记、市长张庆合同志讲话。” 张庆合的讲话言简意赅,重点谈了三点:“一是要认清形势,统一思想,抢抓机遇,坚决破除‘等靠要’思想。二是要以‘三学’活动为抓手,开阔视野,借鉴一切有利于发展的先进经验,胆子要大一点,步子要快一点。三是要加强考核督导。现在从中央到省里,越来越重视GDP等经济指标的考核,发展压力巨大。各级干部要进一步解放思想,大胆探索,真抓实干,加大改革力度,加快开放步伐,全力以赴把东原的经济搞上去!” 王瑞凤接着说道:“张市长的讲话针对性很强,要求明确。下面,请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讲话!” 于伟正打开话筒,沉吟了片刻,说道:“同志们啊,今天这个会,本来准备了稿子,但听了大家的发言,我很受启发,也觉得稿子里的有些话未必能完全表达我的想法。所以,我就脱开稿子,谈三点体会吧。” 会场格外安静,大家都在认真聆听一把手的“体会”。 “第一点,我们东原的干部,是想干事、能吃苦的。”于伟正语气肯定,“从大家谈的情况看,面对困难,没有人放弃,没有人抱怨,都在积极地想办法、找出路。搞酒厂、建电厂、跑项目、引投资,千方百计谋发展。这种精神风貌,是我們东原最宝贵的财富!” “第二点,我们东原的干部,是能干成事、有智慧的。”他继续说道,“从平安县当年克服万难修通两条高标准公路,到如今东洪县探索新形式提升干部能力,都说明我们的干部有创造力、有执行力。现在,南巡讲话精神更加深入人心,改革开放是大势所趋。我们要准确把握这个历史机遇,适应新变化,迎接新挑战。” “第三点啊,”于伟正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光想干事、能干事还不够,还要确保不出事,特别是不能出腐败堕落的事!说到这个,我就要严肃地批评了!” 会场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我们的一些干部,特别是极少数手握权力的干部,利令智昏,腐败到家!”于伟正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李泰峰、李显平、崔浩、陈东富,还有那个魏昌全!他们给东原发展造成的损失,触目惊心!我初步算了一下啊,直接经济损失就超过一千万!这还不算他们带来的恶劣影响和对干部队伍士气的打击!” 他特别点到:“最令人无法容忍的是魏昌全!涉案金额巨大,影响极其恶劣,竟然还让他跑了!跑了就完了吗?损失就一笔勾销了吗?绝对不行!在这里,我要点市纪委林华西同志、市公安局李尚武同志的名!你们要深刻反思!追逃工作是怎么部署的?力度够不够?措施到不到位?必须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尽快将魏昌全缉拿归案!决不能让腐败分子逍遥法外!” 于伟正的讲话持续了约四十分钟,既有对工作的肯定和鼓励,也有对问题的深刻剖析和严厉批评,更有对未来的展望和部署,充满了强烈的责任感和紧迫感。会议结束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 王瑞凤最后要求:“各部门、各县区要迅速传达学习本次会议精神,特别是于书记、张市长的重要讲话精神,结合自身实际,狠抓落实,奋力开创东原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新局面!” 第二天一早,东投集团工作组办公室内,组长贾彬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件,揉了揉眉心。他将组员牛蒙和林雪叫到跟前。 “昨天市委经济分析会的精神非常重要,”贾彬语气严肃,“于书记、张市长都有重要指示。我们要尽快整理出一个传达学习提纲,特别是关于深化改革、加快发展和加强党风廉政建设的要求,要重点突出。牛蒙,林雪,你们两个分头准备一个初稿,然后我们一起研究。” 牛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嘟囔道:“贾组长,这种大会精神,市委办肯定很快会下发正式传达提纲的,我们何必自己费劲整理?” 贾彬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等上面的提纲是回事,我们自己先学深悟透是另一回事。工作组要想指导好别人,自己首先要吃透精神。这是我们的职责。” 林雪则立刻点头应道:“好的,贾组长。我马上着手整理,重点是于书记强调的发展与反腐的关系,以及张市长关于解放思想、真抓实干的要求。”她昨天虽未参会,但通过自己在市政府办的渠道,已经大致了解了会议情况。 贾彬对林雪的态度表示满意:“嗯,很好。林雪你先弄着。牛蒙,你也动起来,重点找找会议上关于支持国有企业改革、优化环境方面的论述。” 安排完工作,贾彬起身:“我去和胡晓云副总经理沟通一下,争取尽快安排一次集团党委扩大会议,专题传达市里会议精神。” 贾彬找到胡晓云时,她正在看文件。听完贾彬的来意,胡晓云优雅地抚了抚头发,说道:“贾组长,会议精神确实很重要,需要及时传达。不过,齐董事长出差在外,这个时候召开中心组学习会,是不是……?” 贾彬态度诚恳但坚持:“胡总,精神传达贵在及时。齐董事长那边,我们可以先电话汇报,或者等他回来后再做详细汇报。但学习不能等,工作不能等。我是工作组组长,有责任督促和协助集团党委抓好上级精神的贯彻落实。希望胡总能理解和支持。” 胡晓云看着贾彬认真的表情,沉吟了一下,说道:“那这样吧,我稍后请示一下齐董事长。如果董事长同意,我们就尽快安排。”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齐永林的号码。几句沟通后,她放下电话,对贾彬说:“齐董事长原则同意,指示我们按照市委要求和工作组的意见办。具体安排,请贾组长和集团党委办公室对接就好。” 贾彬心里明白,这又是齐永林惯用的“原则上同意”的话术,具体操作起来肯定还会有各种磕绊。但他面上不动声色,点头道:“感谢齐董事长和胡总的支持!我这就安排人去和党办对接。” 走出胡晓云办公室,贾彬回到了办公室,看着林雪在认真的写稿子,随即就安排牛蒙去找宋清仁。 不到五分钟,牛蒙怒气冲冲的进了屋,说道:“贾组长啊,太过分了,他宋清仁直接让我滚出去,打狗还得看主人啊,他这是打您的脸啊!” 第1171章 贾彬认可林雪,伟正要派干部 在东投集团市委“三学办”指导组那间略显陈旧的临时办公室里,平安县委副书记、工作组组长贾彬正凝神市委刚下发的最新一期情况通报和传达提纲。窗外,四月份的阳光透过有些陈旧的窗棂,在水泥地上投下的光影。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喝水声。 从市政府秘书二科临时抽调来的林雪,则坐在靠门的位置,正低头认真的写着材料,林雪短发利落,侧脸沉静。 这份宁静被牛蒙一声带着明显不满的嘟囔打破了:“贾书记,这算什么事儿嘛!咱们好歹是市委派下来的指导组,他宋清仁一个集团办公室主任,就敢直接把我轰出来?一点面子都不给!” 贾彬问道贾彬从文件上抬起头,眉头微蹙。牛蒙是前市人大牛副主任的侄子,性子跳脱,说话办事有时不太讲究方式方法,他是知道的。但宋清仁如此不给面子,确实让贾彬心里也升起一股不快。打狗还得看主人,牛蒙再不对,也是他贾彬带来的人,代表着工作组的颜面。他放下文件,声音还算平稳:“怎么回事?慢慢说!” 牛蒙撇撇嘴,语气带着委屈和愤懑:“不就是按您的吩咐,去党政办催要近期的党委会记录和总经理办公会纪要嘛!我就说了句‘齐董事长最近好像没怎么参加党委会,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宋清仁那脸一下就拉下来了,说什么‘领导的工作安排还轮不到你来过问’,然后就说他还有事,让我先回来……这不就是变相赶人嘛!” 贾彬听完,脸色沉了下来。牛蒙这话问得确实冒失,带着打探和质疑的意味,难怪宋清仁不高兴。宋清仁以前是市政府秘书一科的科长,也是伺候过主要领导的,讲究个规矩和体面。但即便如此,直接让工作组的人下不来台,也显得过于跋扈了些。贾彬感到一阵急躁涌上心头,抓起桌上的手包就站起身:“这个宋清仁,也太不像话了!我去看看。” 林雪在基层派出所工作过,知道就算要兴师问罪,也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更为重要的是,牛蒙说的话,可信度到底有多少,还是一个问号。 林雪说道:“书记,这种事情,何必您亲自去!” 贾彬脚步一顿,看向她。林雪是一头短发,眼神清澈,这几天接触下来,贾彬也是知道林雪的性格,为人干练,办事不拖泥带水。 林雪平静地说:“领导,吵架这种事,有时候女同志去说,可能反而更好开口,也容易转圜。要不,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了解一下宋主任到底为什么生气,也好把咱们要资料的事情再沟通一下。” 林雪的话像一盆冷静水,瞬间浇灭了贾彬心头那股往上窜的火苗。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自己是工作组的组长,是平安县委副书记,是代表市委来的,如果真的为了下属一句冒失话,就直接去找东投集团的党委委员、办公室主任理论,且不说能不能占理,首先就显得自己这个领导沉不住气,格局太小了,也显得冒失了。将来如果自己真有机会调来东投工作,这开局就把关系搞僵了,以后还怎么共事?心里又暗道:幸亏这个林雪主动站起来劝了自己。 贾彬将手包放回桌上,脸色缓和了许多,对林雪点了点头:“小林说得对啊。我们不是去吵架的,是为了工作嘛。小林啊,宋清仁同志以前是市政府的老人,算起来也是你的前辈。你过去也好,态度要诚恳,主要是沟通工作,问清楚情况。接着转头看向牛蒙,说道:牛蒙同志年轻,说话是不是欠考虑啊,重点是,把我们需要调阅的资料尽快落实到位。” 林雪立刻应道:“明白了,贾书记。我这就去。”她拿起笔记本和笔,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贾彬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对这个平安县调来的女干部又高看了一眼。关键时刻能顶上来,说话在理,办事稳妥,确实是个不错的苗子。想想在平安县时,像她这个级别的干部,连直接向自己汇报工作的机会都很少,真是埋没了。 但是旁边的牛蒙却对贾彬有了意见,心里暗道还是组织部出来的,连个企业的正科级干部都怕,这要是周海英在,还不得马上带着自己找上门去,不就是齐永林的一条狗嘛,还老前辈! 东投集团办公大楼算不上气派,现在来看甚至颇为老旧。大楼一共五层。集团党委委员、党政办公室主任宋清仁的办公室就在五楼东头,宽敞明亮。此刻,宋清仁正余怒未消。刚才牛蒙那小子,毛都没长齐,说话趾高气扬,居然还敢暗戳戳地打听、质疑齐董事长的行踪,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他宋清仁在市政府伺候领导的时候,这种小角色连给他提包都不配。 宋清仁虽然知道,齐永林在生活作风上是有问题,但是齐永林从来没有亏待过底下的干部,为什么经贸系统的干部都念齐永林的好,这就是重要原因。 正生着闷气,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宋清仁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门开了,林雪带着温和的笑容走了进来:“宋主任,忙着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宋清仁看到是林雪,脸色稍霁。他知道林雪是市政府秘书二科来的,算是半个晚辈,而且这女同志说话办事比那个牛蒙强多了。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林雪啊,坐吧。有事?” 林雪没有客气,十分痛快的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亲近:“宋主任,我是专程来替牛蒙同志给您道个歉的。他年轻,刚出校门没多久,在机关待的时间短,说话直来直去,有时候不过脑子,冒犯了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贾书记刚才已经严厉批评他了。” 宋清仁哼了一声,心里的气顺了些,但话还是没忍住:“年轻人?年轻也不是不懂规矩的理由!咱们这是在东投集团,不是在他家里所有人都要惯着他!说话要注意分寸!齐董事长的工作安排,那是集团党委和市委要考虑的事情,咱们先不说齐永林董事长担任过东原市长,就说咱们董事长是副厅级的干部,市政府的特别顾问,他一个小年轻是不是也该有应有的尊重啊。齐董事会长是带人去省城协调项目去了,是向市委政府汇报了行程的,齐永林的名字是他直接喊的?是他一个借调来的小干事能随便打听、议论的吗?” 林雪认真听着,不时点头,等宋清仁说完,才诚恳地说:“您批评得对,是我们工作组在教育管理上还有不足。贾书记也强调了,以后一定要加强纪律要求。宋主任,您是年轻的老前辈,经验丰富,以后还请您多指点、多帮助我们这些年轻同志。” 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态度又极其端正,宋清仁心里的那点不快基本消散了。他摆摆手:“行了,这事过去了。林雪啊,你来找我,不只是为道歉吧?” 林雪顺势接话:“主要还是为了工作。贾书记希望工作组能尽快熟悉集团情况,特别是近期党委和经营层对一些重点工作的决策部署过程,所以想系统调阅一下相关的会议记录和纪要,以便更好地把握方向,开展指导。” “这个没问题。”宋清仁这次答应得很痛快,“我马上安排人整理一下,尽快给你们送过去。不过有些涉及具体业务经营的细节,可能需要相关业务部门再核实确认一下,我这边主要是程序性和决议性的记录。” “好的,谢谢宋主任支持!”林雪表示感谢,接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商量和略带些为难的语气说:“宋主任,还有个小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宋清仁心情好了,显得很爽快。 林雪斟酌着词句:“就是……关于牛蒙同志这件事。虽然您大人大量不计较了,但贾书记那边,心里可能还是有点……毕竟是他带来的人。您看,您方便的时候,能不能移步一下,去我们工作组那边坐坐,当面和贾书记沟通一下送材料的事?顺便把刚才这个误会也就手化解了?这样贾书记心里也踏实,免得留下什么疙瘩。贾书记以前在组织部担任过副部长,对干部工作要求严,但也最讲道理,您去聊聊,肯定能说开。” 宋清仁闻言,心里掂量了一下。林雪这话说得巧妙,既给了自己面子,也点醒了利害关系。贾彬毕竟是市委派下来的工作组组长,正经的县委副书记,以前还是管干部的组织部副部长。自己虽然也是党委委员,但行政级别还是正科,将来要想在企业里解决副县级待遇,离不开组织部门的考察。为这点小事得罪他,确实不明智。主动去沟通一下,显得自己大度,也给了贾彬台阶下,一举两得。 他立刻点头:“林雪你考虑得很周到!应该的!这样,我现在就跟你一起过去,正好把整理出来的部分材料给贾组长送过去,当面再汇报一下工作。” 林雪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那太好了!谢谢宋主任!” 事情谈妥,气氛更加融洽。林雪环顾了一下这间宽敞的办公室,又看似随意地笑着说:“宋主任,咱们这栋五层的办公大楼,空着的房间应该不少吧?贾书记现在和我们挤在一个临时办公室里,又是看文件又是找干部谈话,有时候确实不太方便。您看……能不能帮忙协调一间相对独立一点的办公室?也好让领导有个安静处理事务的地方。” 宋清仁笑了笑。他知道集团空办公室很多,但之前齐董事长有过暗示,“三学”工作组是临时机构,不宜搞得太正式,免得让人产生长期驻守的错觉。所以他之前也就没主动提这事。 林雪何等聪明,一看宋清仁的笑容就明白了大概,她马上接着说:“宋主任,工作没干完,我们肯定不会走。给贾书记协调个办公室,主要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也体现集团对市委工作组的重视和支持嘛。您说是不是?” 这话又把高度升上去了。宋清仁一想,确实有道理。齐董事长问起来,也好解释。看林雪这么坦诚又会办事,他当即拍板:“说得对!是我之前考虑不周。这样,我马上安排!” 他拿起内部电话,直接打给行政科:“马上把原来工业开发区廖自文书记用过的那间办公室收拾出来,对,就是以前光明区丁洪涛常务副区长用的那间,打扫干净,办公桌椅、电话都配好,市委工作组的贾书记马上要用。” 放下电话,宋清仁对林雪说:“这样,我整理一下,先去见贾组长。” 漂亮的女同志协调工作上有优势的,假如是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出面协调,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基本都能协调下来。这就是不少国营企业,也开始成立公关部们,选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最好是能歌善舞,能说会道,如果再有些酒量,那办事的效率又不一样了。 半个小时后,宋清仁抱着一摞文件,态度恭敬地出现在了工作组的临时办公室门口。 “贾组长,忙着呢?我来给您送材料了。”宋清仁满脸笑容地走进来。 贾彬看到宋清仁亲自过来,而且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心里明白肯定是林雪沟通成功了。他立刻起身相迎:“哎呀,小宋主任,你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快请坐!” 虽然贾彬看起来热情,但是一个小字,也是把宋清仁给定性了,不过是一盘豆芽小菜而已。 宋清仁清楚,这贾彬虽然说县委副书记,但是资历不浅,又是工作组长,喊一声小宋主任也是理所应当。 宋清仁放下材料,诚恳地说:“贾组长,刚才我和你们工作组的牛蒙同志,可能有点误会。我性子急,说话冲了点,您千万别见怪。我已经严厉批评了行政科办事拖拉,您要的材料,一部分先送过来,剩下的我催他们尽快整理好送来。” 看宋清仁态度倒也是端正,贾彬心里那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缓缓说:“宋主任言重了!都是为了工作嘛。” 两人互相谦让了几句,气氛十分融洽。 宋清仁又说:“贾组长,还有个事。之前是我们安排不周,让您在这临时办公室屈就了。我刚才已经让人把五楼一间空着的办公室收拾出来了,以前是开发区廖书记用的,条件还行。您看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搬过去,也方便您工作。” 贾彬正觉得和牛蒙、林雪挤在一起确实不方便,更为重要的是自己一个工作组长,虽然说临时机构,但就是在东投一天,也是代表的市委,办公室事情小,但关乎颜面:“哎呀,这太感谢宋主任了!考虑的很周到啊!” “应该的!”宋清仁连连摆手。 贾彬的东西不多,在宋清仁亲自帮忙下,很快就搬到了新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果然宽敞明亮,装修和陈设都显出一种沉稳的格调,远非那间临时办公室可比。窗外视野开阔,让人心旷神怡。 贾彬对林雪的办事能力满意极了。安顿下来后,他把林雪叫到了新办公室。 “小林啊,这次多亏你了。”贾彬语气温和,“事情处理得很好,既解决了问题,又维护了团结啊。” 林雪谦虚地笑了笑:“贾书记,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宋主任其实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主要是沟通方式问题。” 贾彬点点头,看似随意地问:“小林,你参加工作几年了?” “五年了,贾书记。”林雪回答,“最早在咱们平安县基层派出所,后来调到县局政工科,主要负责一些协调和文字工作,偶尔也参与办案子。” “嗯,基层锻炼人。”贾彬又问,“爱人在哪里工作啊?” 林雪略微停顿了一下,说:“他叫周卫华,以前在平安县监察局,后来市里组建反贪局,他被选调过去了,现在在市检察院反贪局侦查科担任副科长。” “哦?在市反贪局?”贾彬笑了笑,他对周卫华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一个市反贪局的副科长,能量似乎还不足以将家属从县局调到市政府核心科室。但他没有深问,只是鼓励道:“工作要好好干,‘三学办’是个很好的平台,很锻炼人。你的能力和表现,组织上都看在眼里。” 林雪认真地点点头:“谢谢贾书记鼓励,我一定努力。” 贾彬本来想提一下自己和市反贪局局长冉国栋有些交情,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对林雪的背景和调动的具体缘由还不完全清楚,决定再多观察一下。 就在贾彬这边风波平息、安顿新办公室的同时,市农业局的会议室里,气氛却格外凝重。 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亲自主持召开魏昌全案专项追逃工作会。市纪委副书记侯刚、市政府工作组组长邓晓阳、市农业局主持工作的党组副书记黄修国,以及农业局二级班子和相关科室负责人、农业开发总公司部分留守人员参加了会议。 李尚武面色严肃,声音低沉有力:“……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在全市经济分析会上,对我们提出了极为严厉的批评!这个批评非常及时,非常深刻!有些人可能觉得委屈,觉得自己没直接责任。但我告诉你们,一点不冤枉!473万的国有资产,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主要嫌疑人还跑了!书记不批评不追究,那才是怪事!现在我们市公安局已经成立了专案组,要以魏昌全使用的交通工具为重点线索,进行全方位摸排!首先要确定他到底还在不在东原!刑警支队要全员发动,给他的老家、他曾经工作学习过的地方、所有社会关系,给我像篦子一样篦一遍!” 市纪委副书记侯刚接着表态:“于书记在会上点名批评之后,市纪委林华西书记也对我们提出了严肃要求!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集中一切力量,尽快将魏昌全抓捕归案!绝对不能让他一走了之,一跑了之!逍遥法外,是对党纪国法的公然挑衅!”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李市长,我再补充汇报一点,根据林书记的指示,我们怀疑魏昌全一个人是否真有这么大的能量挪走这么多资金?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提供方便?在此,我也正告市农业局,特别是农业开发总公司的各位同志,要认清形势,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争取宽大处理!” 李尚武点头道:“华西书记的意见非常中肯啊,同志们,我告诉大家,事实就是事实,真相就是真相……,嘱咐一番之后,李尚武说道,晓阳啊,你代表市政府工作组,还是要做指示!” 晓阳马上道:“指示不敢当,给市长汇报啊,我们工作组的几名同志,要认证落实好市长的要求,我代表市政府工作组表态,工作组坚决支持市委市政府的决定,将全力配合市公安局和纪委的追逃工作,协调农业局做好稳定和相关善后事宜。” 最后,李尚武目光投向黄修国:“修国同志,你现在主持农业局工作,你也表个态。” 黄修国深吸一口气,沉稳地说道:“同志们啊,李市长、侯书记。晓阳秘书长的指示都是语重心长啊,这是抱着治病救人的坦诚来和大家谈话。我们一定要准确认清当前严峻复杂的形势!于书记在大会上点名批评,这体现了市委的决心和力度!农业局上下,特别是开发总公司,凡是涉及此案、有问题、有责任的同志,都要打消侥幸心理,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讲清问题,争取宽大处理!这是唯一的出路!” 散会后,李尚武很自然地来到了晓阳在农业局的临时办公室。他像是回到自己办公室一样,在主位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 “晓阳啊,”李尚武语气轻松了些,“你们家朝阳干得不错!能给东洪争取到省报头版,给于书记争了光,也长了脸!现在市里有些干部对‘三学’活动有不同看法,市委领导压力不小。朝阳这一下,等于给‘三学’工作上了高度,提供了扎实的案例,给于书记减轻了不少压力。”他压低些声音,“我听老张说,于书记很高兴,甚至私下表示,考虑让朝阳同志直接担任县委书记,党政一肩挑。” 晓阳闻言,连忙说道:“李叔,党政一肩挑责任太大,压力也太集中了。东洪情况复杂,还是老少配比较稳妥,更能发挥各自优势。” 李叔意味深长地看了晓阳一眼:“不是不想配,是难配啊。我听老张说,钟书记在的时候,就征求过不少干部的意见,有想法、有能力的,大多不愿意去东洪。没想法,没能力的市委又看不上。” “为什么?”晓阳有些不解。 李叔笑了笑:“谁愿意去当个县委书记,结果头上还有个背景深厚的县长嘛!工作开展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嘛。” 晓阳有些尴尬地抚了抚头发:“朝阳他……资历确实还浅,肯定得当好配角。” 正聊着,市纪委副书记侯刚和农业局黄修国一起过来,邀请李尚武去农业宾馆吃午饭。李尚武没有推辞,起身和他们一起走了。下楼的时候,李叔又交代道:“晓阳啊,农业局的问题,还比较复杂,你们工作组啊,要确保稳定啊!” 晓阳表态道:“李叔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稳住局面。” 李叔感慨道:“四月底,就要放开人事,不知不觉啊,都冻结了小半年了,现在,很多干部思想波动很大啊。” 晓阳点头道:“李叔啊,我和朝阳,都是随遇而安的心态……” 市里的经济运行会议结束后第三天,东洪县在经过充分准备后,也召开了全县第二季度农业和经济工作会。我在会上做了主报告,分析了形势,部署了任务,强调了要以“三学”活动激发动力,狠抓落实。 主持会议的曹伟兵副县长在我讲完后,做了总结强调:“同志们,刚才朝阳县长做了非常重要、非常全面的讲话,深刻分析了我们面临的机遇和挑战,明确提出了下一步工作的五点重要指示要求。明瑞副县长也详细传达了省市第一季度经济工作会议精神。城关镇、工业园区、计委和坤豪公司几家单位做了很好的交流发言。下面,为更好地贯彻落实本次会议精神,我再强调三点意见:第一,要深入学习领会,迅速统一思想……;第二,要紧密结合实际,细化工作措施……;第三,要强化责任担当,确保取得实效……” 散会后,我叫上曹伟兵和杨明锐一起回办公室。走在县委办公室,不时有干部主动停下打招呼,看见门口已有几个人在等着汇报工作。 进了办公室,我直接问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伟兵,电厂项目给市里的专项报告怎么样了?特别是需要市财政配套支持和协调银行贷款的那部分论证,中午必须要拿出来。” 曹伟兵连忙回答:“县长,报告初稿已经好了。按程序,需要曹河县那边联合会签。我一早就和他们县政府办对接了,他们那边说领导还在审阅,需要再等等。我看了一下时间,和于伟正书记约的是下午两点碰面,现在快十二点了,恐怕……” 我皱了下眉,拿起桌上的电话:“等不及了,我直接给红旗书记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我语气恭敬地说:“红旗书记,您好!我是朝阳。打扰您了。关于我们两县合建电厂项目给市里的报告,涉及到需要市里协调解决资金和贷款的问题,想着在报送之前,还是想请您最后把关审定一下。您看……?” 电话那头,郑红旗的声音沉稳舒缓,带着坦诚说道:“哦,这个报告啊……下面人办事,可能流程还没走到我这儿。具体情况我还不太清楚。这样吧,朝阳,报告就不用等我看了,你们按程序直接报给市里。只要能争取到上面的财政补贴和贷款支持,就是对我们两个县最大的支持,也能大大减轻我们自身的配套压力嘛。”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红旗书记对我完全信任,没必要在具体金额和诉求上明确表态,又支持我们去争取。我马上说:“好的,红旗书记,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我们这就按程序上报,争取早日获批!” 放下电话,我对曹伟兵说:“伟兵,就按刚才红旗书记的意见办。报告抓紧时间完善一下,下午一上班就派人送到市计委和财政局。你们在家抓好落实,我吃完午饭就去市委,当面向有关领导汇报这个事。” 下午一点半,我准时到了市委大院。走到于伟正书记办公室门口,看见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于书记和几个人开会的声音。 “……四大班子办公地点调整,是大事!必须站在城市长远发展的高度来谋划!要以市委市政府新大院为核心牵引,带动整个新城片区的发展!将来要和龙投规划的温泉大厦、东投大厦、花园酒店这些重点项目连点成线,形成一条新的城市发展主干道,充分发挥辐射带动效应……” 我心中一动,隐约听到这是在讨论搬迁市委市政府大院的事?这可是个重大动向。我不好站在门口细听,也不敢走远,怕错过汇报的时机,便轻轻推开对面休息室的门,走了进去,拿起一份报纸,假装看了起来。 休息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想起以前钟毅书记当政时,他办公室对面的秘书室总是有人值班,来人汇报工作都有秘书及时安排照应。现在于书记这边的秘书人选似乎一直没定下来,显得冷清了不少,汇报工作也得这样干等,真是不太方便。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听到对面办公室门开的声音。我赶紧放下报纸走出去,正好看到张庆合市长、王瑞凤副市长和郭志远秘书长几个人从于书记办公室出来。 我连忙上前打招呼:“张市长,王市长,秘书长。” 张叔看到我,脸上露出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朝阳来了?准备好了?” “是,张市长,来汇报一下电厂项目的事。” “好,好,于书记在里面,快去吧。”张叔和王瑞凤、郭志远秘书长都朝我点了点头,三人讨论着一起走了。 这时,旁边办公室门也开了,副市长侯成功拿着份材料走出来,看样子也是正准备汇报。我主动上前握手:“侯市长!” 侯成功五十岁左右,在市政府干这是第二届了,分管科教文卫,分管领域里最有权利的当属是计划生育了。但为人一直很温和,工作的进取心不强,在市里相对于其他领导,存在感不强。 侯成功肚子微微隆起,说话沉稳:“朝阳啊,你也来汇报工作?于书记这会儿应该有空,要不你先进去?” 我连忙谦让:“侯市长,您先请。我等等没关系。” 侯成功笑了笑:“我这事不急,就是送个材料。估计也就三两分钟。”侯成功也没再推辞:"那我尽快,不耽误你时间。" 又等了二十分钟左右,侯成功出来了。再次握手时,我主动说:"侯市长,回头我再专门去您办公室汇报一下我们东洪计划生育的工作。" 侯成功表情严肃了些:"朝阳啊,东洪是人口大县,计生工作是硬骨头,压力不小,你得盯紧了,不能出纰漏。" "请您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终于轮到我进去了。于伟正书记脸上略带疲惫,但看到我,还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朝阳来了,坐吧。" 我坐下后,将报告递上:"于书记,我来汇报一下东洪和曹河联合电厂项目的情况,这是报告,恳请市委市政府在资金和政策上给予支持。" 于伟正接过报告,翻看了重点部分,特别是需要市财政补贴和协调银行贷款的环节。 "电厂是关乎两县发展的大事,不能再拖了。"于伟正放下报告,看向我,"给庆合同志和瑞凤、登峰他们都汇报过了吗?" "已经分别汇报过了,基本思路都得到了领导们的原则同意。"我回答。 "嗯。"于伟正点点头,"市里财政确实紧张,但既然项目有省里的批文,也纳入了市里的重点规划,该支持的还是要支持。二季度财政预算下来,应该能挤出一些。具体金额和协调事项,你和庆合同志、瑞凤、登峰他们对接好,按程序走就行。"他说着,拿起钢笔,但在签字前又放下了,"这不是最终上报的正式文件,我就不签具体意见了。我原则同意,你们抓紧时间推进。"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于伟正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燃,拿在手里把玩着,似乎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朝阳啊,随便聊聊吧。你怎么看现在这个形势?国有企业普遍困难,效益下滑,是不是说明咱们的经济不行了?" 我知道到了于伟正这个层次,说话不会是随便聊聊,这是难得的交流机会。我认真思考了一下,结合东洪的实际和平时的一些思考,谨慎地回答:"于书记,我认为不能这么看。国企困难,很大程度上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的阵痛。相反,我们看到很多民营企业、私营企业蓬勃发展起来了,提供了大量就业,创造了新的财富。这更像是一种''国退民进''的结构性调整,虽然国企份额下降,但整个经济总量的蛋糕是在做大的。财富的创造方式和分配方式发生了变化,但东原经济的活力,其实是在增强的。" 于伟正认真听着,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认识很到位,和红旗同志的看法很接近。看来你们在基层,对实际情况的把握还是很深的。"他话锋一转,略带感慨,"不过啊,调整的过程也伴随着阵痛。就像曹河县,国企下岗职工安置的问题就很突出,最近还有群众跑到省政府去反映情况,省里打电话来,让我们赶紧去把人接回来安抚好。发展是硬道理,但稳定是前提,这两副担子,都不轻啊。" 听到闹到了省政府,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让于书记对红旗书记产生看法! 于伟正继续道:“朝阳啊,给你通个气吧,市委初步考虑,在五月份调整干部,前期啊,先给你配一个县委副书记,把党群工作给你分担下来……” 第 1172章 于伟正谋划人事,曹河县惹上麻烦 在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里,于书记谈起话来倒还是很有兴致,他刚才提到要给东洪县派遣一位县委副书记,分管群团和组织工作。我作为东洪县长,心里立刻明白,于书记到任两个月,经过“三学”活动的调研和观察,现在是要开始动手调整干部了。我心里十分好奇这位即将到来的副书记会是谁,但又深知规矩,不好直接开口询问。 我马上端正坐姿,语气诚恳地表态:“感谢市委和于书记对东洪工作的关心和支持!东洪县目前正按照市委部署,全力抓‘三学’促发展,各方面任务都很重,确实急需一位经验丰富的同志来牵头抓好组织和群团工作,把基层基础打得更牢,把干部队伍的活力充分激发出来。” 于伟正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脸上带着一种深谋远虑的平静:“朝阳啊,你先别急着感谢。市委目前只是有这么个初步打算和意向。搞了两个多月的‘三学’活动,我们确实摸到了一些情况,也发现了一些深层次的思想认识问题,当然也发现了一批干部。”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平和说道,“发现问题不算真本事,解决问题才是真正的能力啊。这就好比学生做一套试卷,遇到不会做的题或者做错了,这都很正常,关键是怎么样把不会的题弄懂做对,把错的改正过来,最终提高分数,这才是硬道理啊。”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更深刻的语言:“我们现在的改革开放,很大程度上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很多题目,谁也不敢拍胸脯说手里就有标准答案,甚至说啊,题目我们都没有见过。这就需要我们有一股子敢闯敢试、敢为人先的劲头,有时候甚至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是,敢闯敢试不等于蛮干胡干。怎么样尽可能地规避风险、少走弯路?这就是我们强调‘三学’的重要意义所在了。只有深入学习领会南巡讲话的精神实质,学习特区、学习苏南等先进地区的成功经验,学习各行各业涌现出来的典型做法,才能帮助我们提高认识、把握规律,尽可能避免犯方向性、颠覆性的错误。” 于伟正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朝阳啊,东原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基础弱,底子薄,久病初愈啊,经不起猛药,更经不起折腾,试错的成本太高了。我们再也经不起像李显平那样胡作非为的干部折腾,也不能再允许像李泰峰那样尸位素餐、不担当不作为的干部占着位置不干事!我为什么当初要顶着压力,建议省委对李泰峰、李显平的问题严肃处理?就是因为这类干部从思想根子上就不是真想干事、真谋发展!不处理他们,就是对不起东原的父老乡亲,我这个市委书记就是失职!”他说这番话时,神色平静,但话语里的决心和分量却沉甸甸的。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于伟正书记工作的不易,特别是他提到“顶着压力”这四个字,从一个市委书记口中说出来,这份量非同一般。我只是担任东洪县长,有的时候,在处理科级干部的时候,就要周旋于各种复杂的关系,何况是要处理两个省管干部! 我接话道:“书记啊,您的工作和难处,大家其实都看在眼里,也能理解。东原确实需要一场刮骨疗毒式的变革。” 于伟正摆摆手,神色淡然:“我做工作不是为了做给谁看,根本目的是为东原老百姓谋福祉、为东原长远发展打基础。但是,该让大家看到的工作和决心,也必须让大家看到。不然,有些人还真以为我们光喊口号不干事,‘三学’活动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朝阳啊,你们东洪县在这方面就做得不错,特别是推动有代表性的民营企业家到党校讲课、与干部交流这个做法,就很有创新性,也很有启发性。”他显然指的是我们邀请坤豪公司毕瑞豪等企业家交流的事。 于伟正谈兴很浓,这算是我第一次与他进行如此深入的个人交流。他继续道:“你们的实践,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在考虑,能不能从全市表现优秀、有代表性的民营企业家里,慎重选择一批政治觉悟高、经营业绩好、社会责任感强的,尝试聘请他们担任不占编制的‘经济顾问’,或者挂职担任县长助理、乡长助理,主要协助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县长、副乡长抓招商引资、市场开拓、营商环境优化?这也算是我构思的一项改革举措,想先听听你们基层同志的意见。” 我心里明白,于伟正书记既然当面提出来,心里肯定是已经有了倾向性的主意。所谓的征求意见,更多的是希望听到基层的支持声音,以便他更坚定地推动这项大胆的改革。 从内心讲,这项举措的利弊一时我也难以权衡,风险与机遇并存。我谨慎地回应道:“书记,这个改革设想确实非常大胆,也极具创新精神。如果真能落地,对打破体制内外的隔阂、促进观念碰撞融合、推动经济工作更贴近市场,肯定会产生积极影响。这就是您刚才说的,很多题我们都没有见过,但我们是要敢做!” 于伟正点点头:“大胆尝试也是你们东洪先做的嘛。朝阳啊,关于民营企业家当顾问这件事啊,省委赵道方书记听取初步汇报时,也给予了原则上的肯定,认为这是新形势下改进经济工作方式的一种有益探索。这个启发来自你们东洪,这就是对你们东洪工作最大的肯定啊。” 我顺着他的思路说:“书记,就像您刚才打的比方,改革的路子有多种。我相信这项尝试如果成功,很可能成为我们东原破解瓶颈、激活发展的一个重要突破口。民营企业家长期在市场一线打拼,对市场信号的感知、对经济规律的把握,确实有他们独特的优势。” 于伟正点点头,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沙发背上,神态略显放松了些:“‘三学’活动还有一个重要收获,就是发现和识别了一批想干事、能干事、也有潜力的干部。市委初步计划,‘五一’劳动节过后,就开始有序调整一批干部,把合适的干部放到更合适的岗位上,激发队伍活力。”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顺势想为县里几位扎实干事的同志争取一下:“于书记,我们东洪县确实有一批干部,在‘三学’活动中展现了很高的热情和担当,也涌现出一些表现比较突出的同志,像焦杨同志,刘志坤同志……” 于伟正闻言笑了笑,用手指虚点了我一下:“你呀,倒是会抓机会。不过具体的干部情况,你还是多跟学武部长沟通汇报。组织部就是干这个的嘛。我这个市委书记,总不能越俎代庖,把组织部长的具体工作都给包办了,是吧?”他话说得轻松,但意思很明确,人事权的最终拍板,必须牢牢掌握在市委,掌握在书记手里。 我连忙点头称是。市委书记最大的权力,就是人事权力,于伟正书记到任后不久就冻结了全市的人事调整,不仅是县处级,连乡科级干部的提拔任用都暂时停止了,这充分体现了他对干部队伍整顿和掌控的决心。 正聊着,于伟正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响了起来。他起身走过去接听,脸上很快露出恭敬且略带笑意的神情:“省长您好啊!……是,我正在办公室……您请讲。” 于伟正听了几句,语气变得坚定而维护:“领导,红旗同志是我们东原难得的改革实干派啊,是敢于啃硬骨头的闯将!哪个县委书记任上没几封举报信?这很正常嘛。之前红旗同志在曹河县为了打开局面,大刀阔斧推进改革,触动了一些固有利益格局,得罪个别人是难免的。举报信和上访的集中出现,恰恰说明可能背后是有组织的……红旗同志是外地交流来的干部,本土一些势力反弹、有些不同声音,这也是客观存在的……干工作,特别是干改革的工作,怎么可能不得罪人?只有不干事、混日子的人才不得罪人。曹河县现在正处于改革发展的关键爬坡期,我判断,很可能是个别利益受损者或者心态不正的干部,为了泄私愤才搞这些名堂……” 虽然我听不清电话那头具体是哪位省长,但从于伟正恭敬的态度和称呼来看,谈话内容涉及对红旗书记的举报,十分敏感。我立刻意识到自己不便再留,随即拿起茶几上的报告文件,低声对于书记说:“书记您先忙,我回头再向您汇报。”于伟正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对我点了点头,挥手示意我先出去。 轻轻带上门,我站在走廊里,看了看手表,这次谈话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对于一个县长而言,能获得市委书记这么长时间的单独交谈,确实十分难得。 心里还想着刚才听到的关于红旗书记被举报的事,郑红旗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有知遇提携之恩。虽然于伟正书记在电话里的表态是维护红旗的,但这事毕竟可大可小。思前想后,我决定还是应该给红旗书记通个气。于是,我走上了市委大楼的顶层平台。 四月的阳光和煦,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东原市区。眼前是略显杂乱但生机勃勃的街道,远处是冒着淡淡烟尘的工厂和成片的村落,城市建筑大多低矮陈旧,但也能看到远处几处正在施工的工地,塔吊林立,预示着新城正在艰难地破土而出,而老城则在时光中慢慢沉淀。 我拿出那个沉甸甸的大哥大,拨通了红旗书记的电话。先是汇报了于伟正书记原则同意对电厂项目给予财政补贴支持的好消息,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在于书记办公室门外隐约听到的、关于有领导过问举报信的事情,尽量客观地转述给了红旗书记。 红旗书记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很镇定:“唉,估计还是曹河酒厂那件事引出来的。酒厂啊四百多号工人,租了几辆大客车,跑到省政府门口去拉横幅了,要求县财政兜底,解决酒厂的债务问题,帮他们恢复生产。省市几家银行前前后后贷给曹河酒厂两千多万,现在产品严重积压,亏损窟窿越来越大,银行早就断贷了。县里哪还有钱往里填?根本填不起啊。” 曹河酒厂我是知道的。在平安县的高粱红酒厂凭借纯粮酿造和独特口感崛起之前,曹河酒厂在东原及周边地区一家独大,风光无限。但后来他们为了追求短期效益,放弃了传统的纯粮固态发酵工艺,改用酒精勾兑,口感、品质一落千丈,市场份额迅速被高粱红酒厂占领。 郑红旗叹了口气,接着说:“这样吧,朝阳,明天晚上我想约一下张市长,当面汇报一下这个事。顺便把老马和友福也叫上,一起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化解的思路。” 我立刻猜到,红旗书记可能是想借助平安县高粱红酒厂的技术、品牌或者市场渠道,来拉曹河酒厂一把,实现某种程度的合作或重组。 我马上说:“红旗书记,我现在正好在市政府这边。要不,我去请示一下张市长,看看他明天晚上是否有时间?地方我来安排,定好了我让我的秘书杨伯君通知蒋秘书。” 郑红旗没有拒绝:“也好,那就辛苦你了朝阳。现在这个时机比较敏感,咱们范围尽量小一点,人多了目标大,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这次学武和尚武他们,咱们就先不叫了。” 我明白他的顾虑,在这种敏感时刻,私人场合的沟通更需要把握分寸。挂断电话,我在楼顶又站了一会儿,俯瞰着这座正在艰难转型的城市。发展中的问题,终究还是要靠发展来解决。 接着,我下楼来到了市长张庆合的办公室。相比于在市委书记办公室的谨慎,在这里我显得自然多了。我熟门熟路地先给张叔的茶杯里续上热水,然后又自己拿了个杯子,泡了杯茶。 张叔放下手中的文件,问道:“电厂项目的事,于书记那边原则同意了吧?” 我点点头:“于书记没反对,让我们抓紧时间按程序推进,尽快落实。” 张叔沉吟道:“嗯,现在大家都在和新书记相互磨合、相互适应。于书记呢,也是第一次担任地市一把手,工作经验和方法还在探索中,大家都要多理解、多支持、多配合……”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探讨的意味,“不过于书记对改革创新的支持力度,魄力还是很足的。” 在张叔面前,我说话也更直率一些:“于书记的思路确实很开阔,刚才还跟我聊了些很大胆的设想。” 张叔在我面前没什么保留,叹了口气说:“是啊,有魄力是好事。但省里有些领导对曹河县目前搞的国有企业改革力度和方式,还是有些不同看法,给了我们不小的压力。主要是认为曹河有些操之过急,怕引发社会不稳定。甚至……还有一些关于红旗同志的举报信也递到了上面,反映的问题主要集中在说红旗不关心国企工人死活,漠视群众利益等方面……” 我知道,红旗书记在曹河县搞的国企改革试点,核心就是“断奶”,推动企业真正走向市场,自负盈亏。政府原则上不再为企业的经营亏损和银行贷款兜底。这套思路在理论上是正确的,但在实际操作中,尤其是面对曹河酒厂这样历史包袱沉重、职工人数众多的老国企,阻力巨大。 张叔继续说道:“曹河酒厂的问题很有代表性啊。工人多,债务规模大,社会影响面广,曹河县面临的改革压力确实非常大。不是政府不想帮,实在是前些年李显平当政时期啊,默许甚至纵容县里企业之间相互担保、乱拆借,形成了极其复杂的三角债、四角债,像一团乱麻,不仅拖垮了企业,也把县政府给拖累了。现在看来啊,反倒是像东洪这样原来国企底子薄的县,包袱轻一点。” 我感慨道:“我们东洪算是因祸得福了。曹河毕竟过去家底厚实,但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要是东洪有个像曹河酒厂这样规模的国企倒下,县财政恐怕早就垮了。” 张叔嘱咐道:“所以啊,你们那个洗衣粉厂项目,进度要加快,要确保成功。这才是真正造血的项目。上次我回平安老家,碰到老马,他说已经跟着剑锋去深圳考察设备去了。” 正说着,张叔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市委办打来的,通知他立即到于伟正书记那里去一趟,紧急召开关于曹河酒厂问题的专题会议。张叔放下电话,匆匆起身:“于书记召集开会,曹河酒厂的事看来市里啊躲不过去了。” 下班的时间,在东投集团,工作组组长贾彬也接到了市委办的通知,要求他明天一早到市委参加同一个专题会议。贾彬正在纳闷东投集团和曹河酒厂似乎没什么直接业务关联,为何要他参会时,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亲自打来的。 郭志远在电话里的声音压得有点低:“贾彬同志啊,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刚紧急碰了个头,曹河酒厂的问题比较棘手,现在工人情绪激动,事态有升级的风险。市委决定成立工作组,稳妥处理此事。于书记的意思是,东投集团作为咱们东原最大的国有企业,实力相对雄厚,应该在稳定大局、帮扶困难企业方面体现担当,发挥重要作用。” 贾彬有点摸不着头脑,问道:“秘书长,您的意思是……市委具体希望东投集团做些什么?” 郭志远说得更直白了些:“于书记初步考虑,想由东投集团牵头,曹河县政府配合,共同拿出一个盘活曹河酒厂、安置好职工的方案。算是政治任务吧。但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于书记也担心直接在会上提出,东投会不会有不同意见,或者提出些客观困难,让会议陷入僵局啊。所以希望你先以工作组组长的身份,提前和东投班子非正式地沟通一下,让大家顾全大局,支持市委的决策。” 贾彬顿时感到一阵头疼。他现在这个工作组组长的身份在东投集团内部本就有些敏感和尴尬,齐永林虽然表面客气,但内心深处的抵触情绪贾彬是能感觉到的。让他去沟通这种事,难度可想而知。他试图委婉推脱:“秘书长啊,具体的企业经营决策,还是得由公司董事会和经营层来定,我们工作组主要是抓思想建设和大方向……” 郭志远语气不变,但话里的压力传递了过来:“不支持市委的重大决策部署,本身就是思想站位不够高的表现嘛。再者说了,现在齐永林同志不是在外地出差吗?集团目前是胡晓云副总经理在主持日常工作。晓云同志年轻,资历浅,你代表市委和她沟通,名正言顺,也更方便做工作。” 挂断电话,贾彬心里一阵烦躁,觉得这根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既然是市委秘书长的直接交办,还是代表着于书记的意图,他作为工作组组长,没有理由推辞。他暗骂了一句:“娘的,自己不沟通让我来沟通”。还是拿起内部电话,让林雪去请胡晓云副总经理过来一趟。 胡晓云来到贾彬的办公室,她显然也收到了会议通知,直接说道:“贾组长,会议通知我收到了。曹河酒厂的事现在闹得很大,我都听说了。但那可是个上千人的大摊子,债务窟窿深不见底,我们东投集团虽然名字听起来大,但主要业务在客运、建筑和商贸,对白酒行业也只是停留在销售环节,东投集团哪有能力去盘活它啊?” 贾彬努力让笑容显得更温和些,劝说道:“胡总啊,东投集团是市里最大的国企投资公司嘛,实力和影响力摆在这里。市委这样考虑,也是希望你们能发挥龙头带动作用,为市委市政府分忧嘛……” 胡晓云知道,市委办是红头文件下来的,工作组组长又打招呼,自己是躲不过去的,刚才已经给齐永林打了电话,齐永林的意思倒是没有完全把路堵死,说了一句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上午,市委小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市委书记于伟正亲自主持会议,市长张庆合、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以及市财政局、市计委、市经贸委、市四大银行的主要负责人,东投集团的胡晓云、工作组的贾彬,以及副市长兼任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等都到了场。 于伟正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宣布开会:“现在开会。红旗同志,先把曹河酒厂的情况,向大家详细通报一下。” 郑红旗面色凝重,汇报道:“于书记,各位领导,曹河酒厂曾经是我们曹河县的支柱企业,为地方发展做出过贡献。但随着市场竞争加剧,尤其是其前几年错误地放弃了纯粮酿造工艺,转而生产勾兑酒,导致产品口碑和销量断崖式下滑。期间,在政府协调下,银行虽然持续注入信贷资金试图挽救,但效果不佳。从去年底开始,产品出现严重积压,资金链彻底断裂。目前初步核查,总债务规模约2500万元,已经资不抵债……” 于伟正插话问道:“勾兑酒倒也不稀奇嘛,上次我去参加经贸大会,白酒协会的同志不是说,现在勾兑酒已经占据了很大的市场比重嘛!谁来回答我这个问题啊。”东投集团的胡晓云接过话回答:“于书记,各位领导,这个情况啊,在咱们东原比较特殊,因为东原基本上县县有酒厂,白酒的竞争啊很激烈,我们东投集团啊主要销售高粱红白酒,高粱红酒厂的生产由平安县具体负责,我们东投集团主要负责其市场销售。目前高粱红酒凭借纯粮酿造和独特口感,再加上我们的营销力度很大,我们的高粱红新酿、三年陈和五年陈,已经是形成了品牌效应,确实占据了咱们东原市场高中低端的大部分份额。根据我们的市场统计,占有率估计在百分之八十左右,并且已经开始走向全国。” 于伟正放下钢笔,看向市长张庆合:“看来主要还是市场竞争、优胜劣汰的结果。产品跟不上市场变化,被淘汰是规律啊。”但他话锋一转,“但是,今天的会议不是来讨论市场规律的。曹河酒厂关系到近两千工人的就业吃饭问题,关系到社会稳定。现在工人情绪激动,聚集上访到了省政府,造成了恶劣影响!瑞凤同志,你通报一下省里反馈的情况。” 常务副市长王瑞凤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份材料通报道:“前天,曹河酒厂部分职工及家属,租用了五辆大客车,到省政府门前聚集,拉横幅、喊口号,时间持续了约三个小时,严重影响了省政府正常办公秩序。后来是刘敬亭副省长亲自出面接见了职工代表,听取了诉求。刘省长明确要求我们市里要高度重视,牵头妥善处理此事,坚决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维护社会稳定。” 于伟正神色严肃地扫视全场:“情况大家都清楚了。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是研究‘怎么办’的时候。大家都谈谈看法吧。” 与会人员纷纷发言,但基调都很沉重。财政局长方建勇首先表态:“于书记,张市长,市财政的情况各位领导都清楚,一直是紧巴巴的保运转,实在拿不出多余的资金来救助曹河酒厂。” 市工商银行行长老刘也是面露难色:“于书记,张市长啊不是我们银行不支持地方工作。曹河酒厂在我们行的贷款已经逾期很久,抵押物也严重不足值。按照上级行的规定和风险控制要求,我们实在不能再新增贷款了。其他几家银行的情况也差不多。” 于伟正不时记录,用眼神示意韩长平接着发言。 市计委韩长平主任补充道:“各位领导,我来介绍一下吧,咱们东原啊确实已经形成了高粱红一家独大的局面,包括曹河酒厂在内的市里的其他酒厂,都存在类似问题,从产业政策角度看,曹河酒厂的产品结构老化,市场竞争力弱,倒不是说他们的产品不好,而是高粱红三个层级的产品定位已经抢占了大部分市场,上次我去省里开会,东宁的同志都在给我讲,他们市里的酒厂已经倒闭了两家,但是好在大部分酒厂啊,规模很小,几百个工人啊,都能够安置。所以,眼下曹河酒厂即使再投入资金,短期内也很难扭转局面。而且,现在白酒市场竞争异常激烈,除了高粱红之外,省内外都有不少强势品牌在到咱们东原来。” 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眉头紧锁:“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么大一个厂子垮掉?近两千工人失业,这可不是小事!社会稳定怎么保障?银行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或者市里出面协调,搞个债务重组?” 臧登峰副市长摇摇头,语气带着无奈:“瑞凤市长啊,债务重组也得有基础。曹河酒厂现在是资不抵债,产品又卖不动,不生产还好,生产了就亏钱啊,所以重组谈何容易?就算有企业愿意接盘,看到这么大的窟窿和负担,恐怕也会望而却步。” 会议陷入了僵局。于伟正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东投集团副总经理胡晓云和工作组组长贾彬身上:“胡总,贾组长啊,你们东投集团是市里最大的国有企业,实力相对雄厚,又有白酒销售的经验,在盘活困难企业方面,有没有什么思路?市委市政府希望东投集团能在这个关键时刻,体现担当,发挥重要作用啊。” 胡晓云心里早有准备,但脸上还是露出为难的神色:“于书记,各位领导,我先发言吧,东投集团虽然规模不小,但我们的主业是客运、建筑、水利、商贸和白酒销售,对白酒生产完全是门外汉。高粱红酒的销售,我们也是依托平安县高粱红酒厂本身过硬的产品质量和品牌基础。曹河酒厂现在的问题,核心是产品缺乏竞争力,市场口碑已经坏了。我们就算想帮,也是有心无力啊。贸然介入,不仅可能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把东投集团也拖下水。” 于伟正眉头微蹙,显然对胡晓云的回答不太满意:“产品不行,可以改进嘛!技术不行,可以引进嘛!管理不行,可以提升嘛!关键在于有没有决心,有没有担当!高粱红酒厂为什么能成功?不就是坚持了纯粮酿造的传统工艺吗?曹河酒厂为什么失败?不就是放弃了根本,搞什么勾兑吗?这个教训还不深刻?” 他转向郑红旗:“红旗同志,曹河酒厂有没有可能恢复纯粮酿造?技术上有没有困难?” 郑红旗回答:“技术上恢复纯粮酿造是可行的,厂里老师傅还在。但问题是,恢复传统工艺需要时间,需要投入改造设备,更重要的是,市场信心已经严重受损。就算我们恢复生产,短期内也很难打开销路,资金压力会更大,书记,我的意见是,曹河酒厂这个牌子,不能再用了。” 于伟正沉吟片刻,目光再次投向胡晓云:“晓云同志啊,你们东投集团在销售渠道和市场开拓上有优势。如果平安的高粱红酒厂能够帮助曹河酒厂恢复纯粮酿造,生产出新的的产品,东投集团能不能利用现有的销售渠道,帮助打开销路啊?甚至可以借鉴高粱红酒的成功经验,搞品牌合作或者代销?” 胡晓云心中飞快盘算,这等于把风险和责任都推给了东投集团。她谨慎地回答:“于书记,销售渠道共享理论上可行,但实际操作难度很大。高粱红酒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市场认知和客户群体,突然加入一个全新的、口碑受损的品牌,市场接受度是个大问题。而且,两个品牌定位相似,内部竞争在所难免,反而可能影响高粱红酒的销售业绩。” 于伟正脸色沉了下来:“困难肯定有,但办法总比困难多!省委省政府要的是态度,市委市政府现在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方案,不是强调困难!东投集团作为市属龙头国企,在关键时刻要有大局意识,要讲政治担当!” 会议室的气氛紧张起来。胡晓云感到巨大的压力,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贾彬。贾彬作为工作组组长,此刻必须表态支持市委意图。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于书记,各位领导,胡总刚才提到的困难确实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市委的决策部署,我们必须坚决贯彻执行。工作组认为,东投集团可以从帮扶困难企业、维护社会稳定的高度出发,和平安县高粱红酒厂一起积极研究介入曹河酒厂问题的可行方案。我在平安当副书记,我对高粱红酒有些了解。我们可以尝试组织技术力量帮助曹河酒厂尽快恢复纯粮酿造工艺;可以研究利用东投集团的销售渠道进行试点销售,逐步恢复市场信心嘛;也可以探索在市委市政府的协调下,联合其他有实力的企业,共同研究盘活方案。总之,态度要积极,行动要迅速。” 贾彬这番话,既给了于伟正面子,强调了政治态度,又没把话说死,给东投集团留了余地。于伟正脸色稍霁,看向胡晓云:“晓云同志啊,贾组长的意见很中肯,这就是三学组长的觉悟嘛。市委市政府也不是要东投集团大包大揽,而是要你们发挥优势,在关键环节上提供支持。这样吧,会后,由贾组长牵头,胡总具体负责,东投集团和平安县立即成立一个工作专班,深入曹河酒厂调研,尽快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帮扶方案报市委市政府。红旗同志,你们曹河县要全力配合,提供一切便利。” 郑红旗和胡晓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压力,胡晓云说道:“于书记,我们一定落实好。但是还是有个具体困难,要给您汇报! 胡晓云决定抛出关键问题,以增加难度,委婉拒绝:“书记啊,高粱红酒厂的成功,除了销售渠道,最核心的竞争力在于它的独特配方和酿造工艺。这个秘方,并不在我们东投集团手里。” 于伟正眼神一凝:“秘方?什么秘方?” 胡晓云解释道:“是的,于书记。高粱红酒厂的前身,是平安县的一个私人酒作坊,靠着祖传的独特配方和酿造工艺在本地站稳了脚跟。五十年代社会主义三大改造时期,这家作坊被收归集体,成为了社办企业,也就是后来的平安县高粱红酒厂。虽然厂子是国营了,但那套核心的配方和酿造技艺,一直掌握在孙家后人手里。现在的传承人叫孙向东,他是高粱红酒厂酿造的唯一传承人啊。可以说,没有孙向东和他掌握的秘方,就没有高粱红酒今天的品质和口碑。” 于伟正似乎想了起来,以前是平安县陪着领导考察,是有这么回事。 胡晓云加重了语气,点出其中的风险:“这个孙向东同志,性格比较……执拗,用俗话说就是‘脑袋一根筋’,非常不好沟通。他把秘方当命根子,对技术传承极其看重,对市场运作、企业扩张这些事不太关心,甚至有些抵触。我们东投集团虽然负责销售,但在技术层面,很大程度上要依赖孙向东的合作。说句实在话,我们一直很担心,万一哪天孙向东同志撂挑子不干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高粱红酒厂很可能就垮了!这个风险,我们不得不考虑。” 于伟正听完,沉默了片刻。他想到了高粱红酒厂的成功背后,还有这样一个关键人物和技术壁垒。他转向张庆合,语气带着一丝询问和期许:“老张啊,红旗,你们都在平安县工作过,高粱红酒厂就是你那时候盘活的吧?你们对这个孙向东同志应该比较了解。谁和他关系比较好?能做通他的工作?让他帮帮曹河酒厂,或者……想想办法?” 张庆合沉吟了一下,目光自然地转向坐在会议桌旁郑红旗,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伟正书记啊,高粱红酒厂能发展起来,确实不容易。孙向东这个人,技术上是把好手,但脾气确实有点倔,认死理。要说和他关系处得比较好,能说得上话的,恐怕还得是朝阳同志啊。朝阳在安平乡和孙向东打交道比较多,对他比较了解,但能不能说通孙向东,这个,这个还不好说,孙向东这个人,岳峰副省长见过他,拿他啊都没办法。” 于伟正的目光立刻聚焦,带着一丝了然和新的考量:“哦?朝阳同志?倒是昨天才来了,好吧,我给朝阳亲自交办吧。” 张庆合马上道:“书记啊,关键是这个孙向东个人的思想太过保守!” 于伟正点头道:“我们要相信,年轻同志有办法,这件事,省领导已经打了三个电话,市委市政府啊也是高度关注,时间紧,任务重。希望大家通力合作,拿出政治担当,尽快取得实质性进展,给省委省政府一个交代,给曹河酒厂的职工一个交代!” 第1173 章焦部长接受谈话,周海英谋求职位 上午九点多钟,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春风吹在人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我带着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以及县政府办、计委、经委的几个同志,一行人分乘两辆车,来到了二官屯乡的乡镇工业园区。 说是工业园区,其实规模并不大,更像是集中规划的乡镇企业和村办厂区。几排红砖砌成的厂房散落在平整出来的黄土地上,最高的也不过两层。最大的厂子就是乡地毯总厂,占了有四五亩地。 厂区院子里,地上铺开几张新织好的地毯,花色各异,有传统的牡丹凤凰,也有比较新颖的几何图案,除了几何图案之外,都比较抽象。 县电视台的女主持人刘晓雯,穿着一件红色的薄呢子大衣,正拿着话筒站在地毯前,对着摄像机的镜头说着什么。看到我们进来,她连忙停下录制,小跑着迎了过来,脸上带着甜美笑容。 “县长好!各位领导好!” 我朝她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地毯,问道:“这是在拍宣传片?” “是啊县长,”刘晓雯声音清脆,“台里安排做一个系列报道,宣传咱们县乡镇企业的特色产品,第一站就选了二官屯的地毯。” 这时,二官屯乡目前主持工作的党委副书记潘保年脸上带着谦恭又不失稳重的笑容。 “县长啊,曹县长,杨县长,欢迎各位领导来检查指导工作!”潘保年动作略显拘谨,但透着真诚。 我对他有点印象。潘保年是县委党校的常务副校长,理论功底在乡镇干部里算是扎实,笔头子也硬,“三学”活动期间给县委组织部提供了不少高质量的宣讲材料和理论文章,特别是承办的培训班十分圆满,在省报的相关报道里也多次点名表扬了党校。原二官屯乡党委书记田向南因为之前的案子受到牵连被免职后,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一直空着。眼下处于人事冻结期,但工作不能停,组织部门推荐了潘保年来临时主持工作。我看过他以前的档案,也在乡镇干过几年副职,有一定基层经验,就同意了。这次下来,也有看看他实际工作能力的想法。 “保年同志啊,到乡里工作还适应吧?”我一边往厂房里走,一边随口问道。 “适应,适应!感谢县长和组织的信任,给我这个机会。”潘保年连忙回答,侧身引着我们走进一间宽敞的厂房。 厂房里,整齐地排列着一百多台织机,机杼声咔咔作响,不绝于耳。不少女工坐在织机前,手指翻飞,熟练地操作着割线刀和地毯耙子,各色毛线在她们巧手下渐渐变成绚丽的地毯图案。厂房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为了采光,房顶上取下了几片瓦,罩上了一块玻璃,采光也不错。 “现在厂里有多少工人?一个熟练工一个月能拿多少钱?”我看着眼前繁忙的景象,问潘保年。 潘保年显然做足了功课,立刻回答道:“报告县长,咱们地毯总厂现在有固定工九人,主要是管理人员和技术骨干。其余都是计件制的临时工,农闲时人多,能有两三百人,农忙时就少一些。一个手脚麻利、技术好的女工,一个月下来,扣除材料损耗,拿到手一百到一百五不等,确实是多劳多得。” 我点点头。这个收入在九东洪农村,算是不错了,能顶上一个壮劳力。晓阳当初大力推动地毯编织技术培训,发动农村妇女搞副业,确实是找准了路子,既利用了农村闲散劳动力,又创造了效益。如今东原平安县已经被省政府评为地毯之乡了。 我看着那些埋头干活的女工,她们脸上带着专注,甚至有一种创造者的自豪感。这红砖瓦房,这咔咔的机杼声,这逐渐成型的地毯,背后是许多农村家庭的额外收入和希望。 “保年同志工作很扎实嘛,这些基本情况摸得很准确。”我肯定了潘保年一句,这次来也有为潘保年站台的意思。 潘保年脸上露出欣慰,但语气依旧谦虚:“县长过奖了,都是分内工作,应该做的。” 旁边的曹伟兵俯身摸了摸地上一条织着复杂波斯图案的地毯,啧啧称赞:“这手感真不错!图案也好看!啥时候咱们家里也能铺上这样的地毯就好了。” 我知道他这是凑趣的话,便笑了笑说:“曹县长要是喜欢,自己掏钱买一条扛回去嘛,厂里肯定给你成本价。” 我知道这玩笑并不高明,但身后的几位部门和乡里的干部还是很配合地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了不少。 我转向杨明瑞和潘保年,语气认真了些:“乡镇企业有乡镇企业的优势,土地成本低,用工灵活,管理也没那么僵化。这是咱们的特色,也是优势,要坚持下去。杨县长,厂里现在正式工就九个?” 杨明瑞答道:“是的县长,严格按照县里定的编制来的。九个正式工负责管理、技术指导和关键工序。” “嗯,”我表示同意,“以后需要增加管理人员,就从表现好的临时工里面选聘。财政上不能再轻易开口子养人了,这个口子必须扎紧。这是省市的大政策,也是咱们东洪的实际情况决定的。” 正说着,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脚步匆匆地从厂房外走进来。他走到我身边,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确保周围几个人都能听到:“县长,市委郭志远秘书长刚来电话,打到县政府办的,说于伟正书记有要紧事找您,请您务必尽快回个电话。”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电话里郭秘书长语气很急,说是书记要请您帮个忙啊。” 韩俊这话看似是汇报,实则也有意无意地在向在场的干部传递一个信息:李县长和市委主要领导关系密切,市委书记有要事都得找他商量。 我微微蹙眉。于伟正书记找我?能有什么事?昨天才见了面,这个时候亲自找我一个县长有事商量,而且是通过市委秘书长如此正式地传话,事情恐怕不简单。 我接过大哥大,下意识地按了按开机键。“这里能有信号?”我疑惑地问韩俊。这年头大哥大信号极不稳定,在县城里都时常断线,更别说在乡镇了。 韩俊连忙解释:“县长,这里没信号。电话是打到县府办,杨伯君接的,他怕耽误事,立刻安排车让人亲自赶来汇报的。” 我点了点头,心里念头转得飞快。于伟正书记找我,绝不会是小事。我转头问曹伟兵:“曹县长,原计划下一个点去哪?” “后营乡,去看他们新搞的西瓜试验田。”曹伟兵回答。 “西瓜种子怕是刚下地没多久,看了也是看个土坷垃。”我摆摆手,“取消吧。先去乡政府大院,我给于书记回电话。” 潘保年在一旁立刻接口道:“县长,要不就在厂里打吧?厂长办公室有电话,是直拨的,线路比乡政府那边还稳定些。” 我想了想,也好,省得跑来跑去。“行,那就借厂长的电话用用。” 我们一行人又来到了厂长办公室。办公室不大,收拾得挺干净,一张老式的木头办公桌上,放着一部红色电话机,话筒上还盖着一块手工钩织的白色小方巾,透着点乡土气息。 韩俊迅速从公文包里拿出那本黑色封皮的《东原市党政机关通讯录》,翻到市委办公室那一页,找到了郭志远秘书长的直线电话号码,指给我看。 我拿起冰凉的塑料话筒,拨通了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被人接起。 “喂,您好,市委办公室。”是一个年轻干部的声音。 “我是东洪县李朝阳,找郭志远秘书长。”我沉声道。 “李县长您好!请您稍等,我马上为您转接。”对方态度很恭敬。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郭志远秘书长那熟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透着一股干脆利落:“朝阳同志吗?电话接到就好。” “秘书长,您指示。”我语气恭敬。 郭志远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速略快:“朝阳啊,长话短说。刚才市委刚开完一个紧急会议,专题研究曹河县酒厂的问题。情况比较棘手,工人情绪激动,事态有升级的风险,省里领导都关注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曹河酒厂?那不是红旗书记地盘上的事吗? 郭志远继续道:“于书记的意思,曹河酒厂问题的根子在于产品不行,市场丢了。要想救活,技术上必须过关。会上庆合市长提到了你们平安县……哦,现在应该叫东洪县了,提到了你之前在平安县那边高粱红酒厂的成功经验,特别是那个掌握核心技术的老师傅,叫孙…孙向东是吧?” “是的,孙向东。”我确认道,心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于书记希望你能出面,做做孙师傅的工作。看看有没有可能,请他出山,帮曹河酒厂一把,或者在技术引进、人员培训方面提供些支持。哪怕只是挂个名指导一下,对稳定曹河那边的局面也有好处。”郭志远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更贴近了话筒,“朝阳啊,于书记在会上点了你的将,说你和孙师傅打交道多,了解情况。张市长也在会上表示支持。这是个机会,把事情办好了,既是帮市委市政府解围,也是给你自己……嗯,创造更好的条件。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握着话筒。孙向东那人我太了解了,手艺是祖传的,视若性命,性格倔得像头牛,极其看重传承和规矩。让他把自己的看家本领拿去帮一个濒临倒闭、几乎算是竞争对手的厂子?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但郭志远的话也点得很透。这是于伟正书记亲自交办的任务,张叔也表了态,办好了,自然能在新书记面前留下深刻印象。办不好…… “秘书长,我明白您的意思,也感谢于书记和张市长的信任啊。”我谨慎地组织着语言,“孙师傅的情况我确实了解一些,这个人比较……认死理啊,对技术看得特别重。我不敢打包票一定能说动他,但我会尽全力去做工作,尽快给您和于书记一个答复。” “好!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郭志远语气松快了些,“于书记就要你这句话。放心大胆地去干,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或者跟于书记汇报。市委是你的坚强后盾。” 又简单说了两句,郭志远那边似乎有人找,便挂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话筒上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紧张感。办公室里很安静,曹伟兵、杨明瑞、韩俊等人都看着我,显然从我的只言片语和神情中猜到了一些。 “县长,是市委于书记有重要任务?”曹伟兵试探着问。 我点了点头,没有细说,只是道:“一点棘手的事,关系到兄弟县的一个老厂子。走吧,先去乡里简单听听汇报,然后回县里。” 接下来的行程,在乡政府会议室听潘保年汇报乡镇企业和春耕准备情况时,我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平安县那个熟悉的高粱红酒厂,飞到了那个整天围着酒缸转、脾气古怪却手艺超群的孙向东身上。 该如何开这个口?利益交换?感情牌?政策压人?哪一种对那个“倔驴”可能有效?我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各种可能性,他倒是喜欢娱乐项目,但我总不能带他消遣吧。 下午回到县里,办公桌上已经堆了一些待批的文件。我刚坐下没多久,县法院的吴院长就敲门进来了。老吴年纪不小了,头发花白,脸上总带着一种法官特有的谨慎和严肃。 “县长,打扰您一下。关于那个偷盗台胞王建广财物的案子,我们合议庭初步有了意见。”老吴坐下后,开门见山。 “哦?怎么定的?”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件事影响很坏啊,那个台胞老王先生人家是带着诚意回乡啊,是县里好不容易请回来考察投资的,结果在招待所里丢了金戒指和美钞,虽然最后迫于压力还了回来,但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考虑到犯罪嫌疑人最终退还了财物,认罪态度也……还算可以,我们初步打算判一年有期徒刑。”老吴说着,小心地观察着我的脸色。 我放下茶杯,摇了摇头:“老吴啊,一年时间,太轻了。根本起不到震慑作用。这种事情,往小了说是盗窃,往大了说,是破坏咱们东洪的投资环境,影响极其恶劣!” 老吴面露难色:“县长,量刑要考虑多方面因素,毕竟财物追回了,也没有造成其他严重后果……” 我打断他:“这样,老吴,你看能不能换个思路。这个案子,走法院程序判一年,效果不大。你们法院要是觉得量刑上有困难,能不能和公安局、市劳动教养管理委员会那边对接一下?看看能不能走劳教的路子。手续相对简单些,时间上也好操作,效果可能比判刑还好。” 我以前在临平县干公安局长的时候,对于一些社会影响坏、但走司法程序量刑又可能偏轻的案子,有时会采用这种办法。劳教虽然不属于刑事处罚,但在当时的环境下,对某些人来说,威慑力甚至更强。 老吴的脸色更加为难了:“县长,这……这个案子我们已经立了,程序也走得差不多了,眼看就要开庭了。这个时候再移交给劳教委,程序上是不是……” 我能看出来老吴的犹豫。这种本地发生的案子,犯罪嫌疑人家里肯定到处托人找关系,老吴是本地干部,难免会受到各种人情困扰。 我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了些:“老吴啊,这个案子不是一般的盗窃案。它直接关系到咱们县对外的形象,关系到台胞对我们营商环境的看法啊!处理结果最终是要上报市委统战部,甚至可能报省台办的!你们法院在这个问题上,一定要拿出鲜明的态度,决不能含糊糊,轻轻放过!” 老吴听我提到市委统战部和省台办,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事情不好糊弄,马上改口道:“是,县长!您指示得对!我明白了!我们回去再重新合议一下!” 送走了老吴,我靠在椅背上,心里想着。这些事,说起来都不大,但一件件处理起来,都耗费心神。 这时,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我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是焦杨。 “县长,没打扰您吧?”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快和……亲近? “焦部长啊,有指示啊?”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公事公办。焦杨对我的那点心思,我隐约能感觉到,但一直保持着距离。 “是有个事想跟您汇报一下,”焦杨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和兴奋,“市委组织部的姜艳红副部长今天找我谈话了。” “哦?好事啊?谈什么了?”我问道。姜艳红是分管干部工作的副部长,她找谈话,通常意味着人事变动。 “姜部长说,市委初步考虑,下一步要提拔交流一批干部,充实区县的领导班子。我们县……嗯,可能包括我,在考虑范围内,说是打算提拔担任县委副书记。”焦杨的声音里透着期待,“但是具体去哪个县,还没定。” 我心里一动。县委副书记和组织部长虽然都是副县级,但副书记是妥妥的县里三把手,是迈向县长、书记的关键一步,分量和组织部长不可同日而语。这确实是好事。 “那是好事啊,恭喜你了,焦杨同志。”我表示祝贺,“这说明市委对你的工作是认可的。” “谢谢县长!”焦杨高兴地说,但随即语气又带上了一丝忧虑,“不过……县长,我听说这次可能是全市范围的交流任职。我……我不想离开东洪。我在东洪工作了这么多年,人熟地熟,工作也顺手。到了一个新地方,一切又得从头开始。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似乎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而且,我想跟着县长您干,心里踏实。市长,您看……您能不能方便的时候,帮我和李学武部长或者姜部长递个话?我在上面也没什么过硬的关系……” 我拿着话筒,沉吟了一下。焦杨的工作能力是不错,在东洪根基也深,如果能留下来当副书记,对我开展工作确实是个助力。但人事安排是市委统盘考虑的,我贸然去给组织部长说想留下某个副职,焦杨又是女同志,并不合适,容易授人以柄。 “焦杨啊,你的想法我理解。”我斟酌着用词,“不过人事问题,敏感又复杂啊,最终还是要服从市委的统盘考虑。我这边……不太好电话去说。这样吧,我先打电话侧面了解一下市委的整体方案和意图。如果方案里明确是交叉任职,留下来的难度就很大。如果还有回旋余地,我尽量帮你争取,哪怕不能留在东洪,也争取去一个条件好一些、离东洪近一些的县。你看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我能想象到焦杨有些失望的表情。但她很快调整了过来:“好吧,县长,我明白您的难处。那……那就先谢谢您了!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挂了电话,我不由得笑了笑。这官场上,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门路。焦杨这一步,如果能上去,对她个人自然是好事。 一下午就在处理各种文件和电话中过去了。快到下班时间,我想起早上郭志远秘书长的电话,便又拿起电话,拨通了晓阳的号码。 地方安排好了,人也通知到了,就在农业局旁边的农业宾馆,那里有几个小包间,比较安静,说话方便。” “行,你定就好。我大概六点左右到。” 下班后,我让谢白山直接开车去市里。到了农业宾馆,晓阳已经等在门口了。她穿着件浅灰色的风衣,显得十分清爽。 “等了一会儿了吧?”我下车走过去。 “刚到。”晓阳笑了笑,“今天马叔也来?” “对,今天都是安平乡出来的干部!” 农业宾馆占地面积不小,前面是几栋老式的苏式招待楼,后面则有一排改造过的平房,用围墙和前院隔开,确实幽静不少。 走到包间门口,我发现市农业局目前主持工作的党组副书记黄修国也等在那里。他看到我,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握手:“县长!您来了!晓阳秘书长说您今晚过来,我说什么也得过来作陪!” 黄修国以前是东洪县的副县长,算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后来调到市农业局,现在主持工作,也算是进步了。看到他,我自然也很高兴:“修国啊,你现在可是市局的领导了,工作忙,还专门过来。” “看您说的,县长!我永远是为家乡服务啊!您来了,我再忙也得过来!”黄修国态度很谦恭,引着我们走进包间。 包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几幅农业丰收主题的画。 刚落座,黄修国就递过来一支烟,脸上带着些为难的神色:“县长,您上次让我盯着的那笔补贴资金的事……唉,不是我老黄不仗义,实在是魏昌全留下的这个窟窿太大了!现在局里上下都在给他擦屁股,到处找钱填坑呢。不信您问晓阳秘书长,市局现在的日子难过啊。” 我看向晓阳。晓阳点了点头,接口道:“朝阳,修国书记说的确是实情。魏昌全的问题比预想的要严重,牵扯面很大。市局现在经费确实非常紧张,那笔钱……暂时恐怕很难落实。你就别为难黄书记了。” 我其实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魏昌全跑了,他承诺的东西自然成了空头支票。我摆摆手:“没事,修国,我就是问问。你的难处我理解,现在主持局里工作,千头万绪,不容易。” 正说着,包间门又被推开了,只见副市长、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和友福一起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已经退休的老领导,原平安县人大主任马叔。 我连忙起身相迎,几人用力握了握手,又和、黄修国打了招呼。 马叔虽然退休了,但气色很好,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朝阳,晓阳,好久没见你们了。算着时间,大家一起又去门口迎接了张叔。 大家寒暄着重新落座,气氛更加热闹。我知道红旗书记最近因为曹河酒厂的事焦头烂额,心情肯定不好。果然,几杯酒下肚,他的话题就转到了这上面。 他叹了口气,神色严肃起来:“朝阳啊,不瞒你说,曹河酒厂这个烂摊子,按我本来的想法,就该让它彻底市场出清!三十多家国企,个个都等着输血,哪里救得过来?但是省里、市里压力大啊,怕工人闹事,怕影响稳定。” 张叔说道:“红旗啊,也不要泄气嘛,曹河酒厂基础是好的啊,于书记要请孙向东出山!这事还是有希望……。” 郑红旗点头之后,忽然话锋一转,“哎,对了,朝阳,我听说你们东洪之前不是也想搞个酒厂,还联系了那个台商?我看啊,干脆别另起炉灶了,我们曹河把这个现成的酒厂送给你们东洪算了!市长作证啊,设备、厂房都是现成的,就是缺技术、缺好产品!市长,您说是不是!” 我闻言苦笑。和王建广的合作确实谈过,但进展缓慢。特别是上次他回来考察,在县委招待所丢了东西,虽然案子破了,东西追回了,但这件事毕竟让人心里不痛快,后续的投资意愿明显淡了很多。这个时候接手曹河酒厂这个烫手山芋?还谈不到这一步。 张叔点点头,神色凝重了些,“曹河酒厂的事,现在成了于书记心头的一件大事啊,也是市里的一个火药桶。于书记刚来,需要稳定,需要时间。红旗啊,”他看向郑红旗,“你的改革思路是对的,伟正书记的想法,是先稳住局面,想办法救活一批,避免硬着陆,造成大的社会动荡。这也是为改革创造一个好的环境嘛。” 郑红旗虽然心里可能另有想法,但面对张叔,还是点了点头:“市长,我明白。我只是觉得,东投集团那个方案,未必能奏效,最终还是得靠市场。” 张叔笑了笑:“市场肯定是的最终方向。但现阶段,政府的引导和扶持也不能完全缺位。伟正书记有这个决心试点,我们还是要支持。”他再次看向我,“朝阳,孙向东那边,你得抓紧去谈。需要市里什么支持,你直接说。” 我感到压力很大:“张叔啊,孙向东那个人……很倔,对技术看得比命还重。我只能尽力去试试,实在不敢打包票。” “尽最大努力吧!”张叔强调道,“于书记等着消息呢。这件事办好了,对你个人,对曹河,都有好处。” 这时,郑红旗又旧事重提,不过换了个角度,他对友福说:“友福啊。要我说啊,最稳妥的办法,还是你们平安县的高粱红酒厂直接和曹河酒厂合作。平安出技术、出品牌,曹河出现成的厂房和部分劳动力,扩大生产,成立一个分厂或者生产基地。就像环美公司那样,搞多点布局嘛。” 友福自然是站在平安县的角度,听了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红旗这个思路,倒也是个办法。我看我们可以作为一个备选方案研究。朝阳啊,你这次回平安,也可以从这个角度和孙向东谈一谈。” 这顿饭,吃得我心事重重。于伟正书记的交办,张市长的嘱托,红旗书记的期望,都压在我肩上。关键是,孙向东那块硬骨头,实在太难啃。 席间黄修国是当仁不让的主人家,大家自然也是多有客套,本着“一致对外”的原则,很快把黄修国酒喝趴下了。 晚饭后,送走了各位领导,我和晓阳沿着宾馆后院的小路慢慢散步回家。 “孙向东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晓阳问我。 “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我叹了口气,“明天我就回一趟平安县。先和友福继续聊聊,看看友福具体的态度,然后直接去找孙向东。晓阳,你对他比较了解,你觉得……从哪里入手比较好?” 晓阳想了想,说:“孙向东这人,吃软不吃硬。不过之前他一直想着再生个孩子……。” 我仔细琢磨着晓阳的话,觉得有些道理。 “政策上,不好打破啊,不过,我试试看吧。”我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底。 就在我为孙向东的事烦恼时,东原市的官场上,关于人事调整的小道消息已经开始流传。周海英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他感觉自己似乎被边缘化了,心里有些着急。 第二天,周海英又找了唐瑞林。地点还是在那间宽大、透着老派干部沉稳气息的市政协主席办公室里。周海英坐在唐瑞林对面单人沙发上,很是自然的说道: “唐主席,”周海英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三学办’那边,我看差不多个把月也快收尾了。我这整天东奔西跑搞督导,总得有个说法吧?总不能一直这么悬着?您看……我这下一步,该往哪使劲?”他刻意把“该往哪使劲”几个字咬得重了些,目光直视着唐瑞林。 唐瑞林靠在皮椅里,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紫砂壶盖,脸上是那种阅尽千帆后的平静。他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缓缓开口:“海英啊,急什么?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嘛。你现在的身份,是市委‘三学办’指导组长,位置很关键,于书记也很看重你这份工作嘛。”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你考虑长远发展,也是对的。依我看啊,最理想的位置,还是财政局长。管着全市的钱袋子,位置重,分量足,也符合你的能力和资历。” 周海英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唐瑞林接下来的话又像盆冷水浇了下来:“不过……目前来看,这个位置,于书记恐怕更属意赵东同志。赵东用着顺手,也放心。让他去守那个钱袋子,于书记心里才踏实啊。”唐瑞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于伟正对周海英,或者说对周家,似乎存在着一道无形的隔阂,并不完全信任。 周海英的心猛地一沉,脸色有些难看。自己也是感受到了这一点,于伟正对自己不冷不热:“唐主席,那……退而求其次呢?财政局长不行,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位置?” 唐瑞林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点着,仿佛在认真思考:“退而求其次……平安县县长怎么样?平安县基础好,经济在全市排在前列,发展潜力大。你去了,好好干几年,成绩出来了,再往上走也顺理成章。” 平安县?周海英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县长?听起来不错,但平安县的县委书记是孙友福!孙友福比他周海英还年轻几岁,资历也没他深,自己当过建委书记,让他去给孙友福当副手?这脸往哪搁?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算了,唐主席。孙友福同志年轻有为啊,干得挺好啊。我去了,位置不好摆,工作也难开展。”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抵触。 唐瑞林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脸上露出了然。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目光在周海英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说道:“那……工商局长呢?” “工商局长?”周海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这个位置在他心里,实在算不上体面。整天跟小商小贩打交道,管些鸡毛蒜皮的事,市场里没收个秤砣、罚个十块钱都得跟人磨半天嘴皮子,搞不好还要被指着鼻子骂。这跟他以前在市建委当书记、后来搞龙投集团的风光,简直天壤之别!虽然他也知道,这个位置竞争小,但……这也太“次”了点吧? 唐瑞林看着周海英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嫌弃,心里明镜似的。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劝解:“海英啊,位置嘛,没有绝对的好坏。工商局长是事情杂了些,但管着市场准入、流通秩序,也是经济发展的关键一环。而且,”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拨的意味,“这个位置,接触面广,信息灵通,对你以后……嗯,无论做什么,都有好处。再说了,竞争确实小,操作起来相对容易些。” 周海英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搓着下巴,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工商局长?这落差也太大了!可唐瑞林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于伟正明显对他有戒心,财政局长那个肥缺想都不用想。平安县县长又得屈居人下。工商局长虽然差强人意,但好歹是个正处级实职,而且……唐瑞林那句“无论做什么都有好处”,似乎暗含深意。心里暗自感慨,于伟正翅膀硬了,连周家的面子都不买了? 看着周海英阴晴不定的脸色,唐瑞林决定再推一把。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我为你着想”的诚恳:“这样吧,海英。我找个机会,亲自去跟于伟正同志谈谈。不看僧面看佛面嘛。老爷子在东原工作那么多年,为东原的发展是做出过贡献的,这点情分,于书记总得顾及吧?说不定……财政局长的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1174 章 周海英口出狂言,于伟正再识人性 工商局局长在普通人眼里,那绝对是高不可攀的职位。特别是对普通群众和小商小贩来讲,他们可能不清楚财政局长管什么,但工商局的“厉害”却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办执照、查商品、管市场,哪一样都绕不开工商局的门槛。但在周海英看来,这个位置,分量还是轻了些。 他是谁?省委常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的,是建委、财政、公安、国土这些手握实权、影响一方发展大局的“要害”部门。工商局?整天跟小商小贩打交道,处理些鸡毛蒜皮的纠纷,没收个秤砣、罚个十块钱都得跟人磨半天嘴皮子,搞不好还要被指着鼻子骂娘。这和他曾经担任的市建委书记、龙投集团董事长的风光,差距太大。虽然他也承认,工商局长手上确实有点权,比如在办理营业执照、搞商品抽检时能说上话,但这点权力带来的掌控感和成就感,与那些能决定城市面貌、财政收支、土地开发、社会治安的“大局”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周海英看向坐在对面的唐瑞林,主动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一丝试探和不甘心:“唐叔叔,我还是想争取一下,到财政、国土这样的关键岗位上,才能更好地为东原发展做贡献啊!工商局……事务太琐碎,我怕精力牵扯太大,反而影响大局。” 唐瑞林心里清楚得很。像周海英这样的干部子弟,真要论起来,什么岗位去不了?只要他父亲周鸿基秘书长肯出面打个招呼,别说财政局长,就是副市长、省厅副厅长也不是不可能。但问题就在于,周鸿基是什么身份?省委常委!到了这个级别,爱惜羽毛是本能,怎么可能亲自开口为自己的儿子安排工作?下面的人自然懂得领会意图,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但现在,于伟正似乎“领会”得不够到位,或者说,已经有了安排,只是还没有给周海英透露,毕竟组织部门出来的干部,嘴都紧。 唐瑞林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探究和一丝玩味:“海英啊,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以前……也没得罪过于伟正书记吧?为什么他对你的抵触心理这么大?你有没有考虑过?按说你的资历和能力,当过建委书记,搞过龙投集团,怎么着也该安排个像样的位置啊,现在为什么一直不给你安排岗位啊?”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带着明显的挑拨。唐瑞林一直对组织安排有意见,认为自己比于伟正年轻,能力也不差,却被“发配”到政协主席这个“二线”位置,心里憋着一股气。 周海英有些话不好自己说,周鸿基更不可能开口,自然需要下面的人去“领会”和“推动”。唐瑞林现在积极为周海英说话,一方面是想卖周家一个人情,另一方面也是存了私心——万一将来周鸿基在退休前投桃报李,在省委替他说句话,说不定他就能从政协主席挪到省直机关当个实权厅长,或者运作东原当市长也不是没有可能,换任何一个岗位总比现在强。 唐瑞林作为市政协主席,去市委书记办公室是不需要排队的。他走到于伟正办公室门口,看到建委主任马清文等几个人正等着汇报工作。大家自然都认识这位曾经的市委副书记、现在的市政协主席,纷纷打招呼。 “唐主席!” “唐主席好!” 唐瑞林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目光落在马清文身上:“你们那个城管局筹备得怎么样了?清文同志?”他特意用了“同志”这个称呼,显得既正式又亲切。 马清文连忙回答:“唐主席,我们正等着向于书记汇报,主要是申请编制和经费的事。城市管理这一摊子,千头万绪,没人没钱寸步难行啊。” 唐瑞林点点头,语气带着关切:“大城市治理问题,是群众感受最直接、反映最突出的问题啊!我们市政协也打算组织城环委的同志,去你们建委搞个专题调研座谈,听听一线的声音,为市委市政府决策提供参考啊。” 马清文和唐瑞林是老相识了,态度颇为恭敬:“随时欢迎唐主席莅临指导!您能来,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支持!” 正说着话,市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开了,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走了出来。看到唐瑞林,郭志远客气地点点头:“唐主席来了?书记在里面。” 唐瑞林朝郭志远和其他人微微颔首示意,没有过多客套,便推门走进了于伟正的办公室。 于伟正见唐瑞林进来,放下手中的文件,脸上露出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瑞林同志来了。”虽然心里可能不待见,但该有的尊重和礼数还是要到位。 唐瑞林坐下,姿态放得很低,主动汇报道:“伟正书记啊,今天来,主要是向您汇报一下今年市‘两会’期间,政协委员们提出的几个意见比较集中、落实难度较大的议题进展情况。这些议题的推进,还需要党委、政府的大力支持啊。” 于伟正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语气平和:“政协工作很重要,市委一贯是支持的。说说看,具体是哪些议题需要协调?” 唐瑞林早有准备,翻开笔记本,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主要是几个方面:一是公路养护问题。代表委员们反映,现在路上跑的货车越来越多,载重越来越大,对公路路面的碾压损坏非常严重。不少路段坑坑洼洼,影响行车安全,也影响咱们东原的形象。委员们建议,要加大养护投入,创新养护方式……” 他接着又汇报了关于农村饮用水安全、城区棚户小区改造和集资建房等几个议题,重点突出问题的紧迫性和委员建议的可行性。 于伟正听完,点了点头,表态道:“瑞林同志反映的问题很实在,委员们的建议也很有建设性。这样,你牵头政协那边,尽快拿出一个详细的、可操作的解决方案出来。需要哪些单位和部门配合,你列个单子。需要市委协调的,市委协调;需要政府协调的,我让庆合同志协调。支持政协依法履职,市委市政府责无旁贷。” 唐瑞林脸上堆起笑容,连声道谢:“感谢伟正书记的重视和支持!有您这句话,我们政协工作就好开展了!” 客套几句,感谢了市委的理解和支持后,唐瑞林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向了周海英。他脸上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神情:“伟正书记啊,说起来,咱们都是老东原的干部了,也都是老领导一手培养起来的。饮水思源啊。今天来,除了汇报工作,还有个情况想跟您沟通一下。就是关于海英同志下一步的安排问题。他在‘三学办’这段时间,工作还是很积极的,带组督导也很有成效。不知道……市委对他下一步的使用,是怎么考虑的?” 于伟正听完这番话,心里那股不悦瞬间升腾起来。在组织部长位置上干过多年的他,对干部人事工作的程序和纪律有着近乎刻板的坚持。干部调整,必须经过组织部门深入考察、广泛听取意见,然后由市委五人小组初步酝酿,再按程序动议、讨论、决定。唐瑞林作为曾经的市委副书记,分管过组织工作,不可能不懂这套规矩!他现在越过组织程序,直接跑到市委书记办公室来为一个特定干部“要位置”,这本身就是严重的越位和违规! 更让于伟正反感的是唐瑞林的姿态和话术。他刻意强调“老领导”“饮水思源”,把周海英的安排问题与对周鸿基的态度挂钩,这分明是在施加压力!安排好了,是他唐瑞林“沟通协调”的功劳;安排不好,就是他于伟正“忘恩负义”。这种夹带私货、绑架领导的套路,让于伟正极其厌恶。 尽管心里怒火中烧,于伟正脸上依旧保持着沉稳和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冷意。他没有直接回答唐瑞林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哦?海英同志自己有什么想法?他有没有向组织部门表达过个人意愿?或者,瑞林同志你觉得,他适合哪个岗位?”他把球巧妙地踢了回去,同时点出干部个人意愿需要向组织部门表达的程序。 唐瑞林似乎没料到于伟正会这么问,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周海英的履历:“海英同志啊,能力是没得说的!你看他的经历,从建委财务科科长干起,一步一个脚印,当过建委下属建筑总公司的副总经理、总经理,党委书记。后来担任建委党组书记,主持全面工作!再后来响应号召,下海创办龙投集团,把企业搞得风生水起!可以说,既懂党务,又懂经济,既熟悉机关运作,又了解市场规律!这样复合型的干部,现在可不多见啊!”他顿了顿,观察着于伟正的反应,然后图穷匕见:“所以啊,伟正书记,我觉得像财政局、国土局这样的大局,海英同志完全能够胜任!把他放在这些关键岗位上,一定能发挥更大作用!” 于伟正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等唐瑞林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锋芒:“财政局?国土局?嗯,都是重要的岗位。不过,瑞林同志,你刚才提到财政局。那现任财政局长方建勇同志怎么办?他工作一直勤勤恳恳,没听说有什么问题啊?市委对他的工作也是肯定的嘛。你提议让海英同志去财政局,那方建勇同志……你打算怎么安排呢?”他再次把难题抛回给唐瑞林,并点出人事调整的连锁反应——一个萝卜一个坑。 唐瑞林显然没准备这个问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支吾道:“方建勇同志……呃,我好像听说他最近工作压力也大,可能……有想调整岗位的想法?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风闻……”他试图含糊其辞。 “风闻?”于伟正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弧度,语气带着审视,“瑞林同志,干部调整是严肃的组织行为,关系到干部的切身利益和全市工作大局,可不能凭‘风闻’就做判断啊。方建勇同志是否提出辞职,组织上并没有收到任何正式报告。作为市委书记,我对此毫不知情。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呢?”他看向唐瑞林,带着不容回避的追问。 唐瑞林被问得有些下不来台,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可能是我听岔了,误会了。方建勇同志是个好同志,工作认真负责。”他意识到这个话题不能再纠缠,赶紧转圜,“那……伟正书记,您看,如果财政局长暂时没有空缺,能不能给海英同志安排其他同样重要的岗位?比如……市税务局局长?或者市国土局局长?这些位置,也都很关键,需要海英同志这样有魄力、有经验的干部去坐镇啊。” 唐瑞林越是这样步步紧逼,于伟正心里的反感就越强烈。他感觉唐瑞林今天就是铁了心要替周海英要官,而且胃口还不小,财政、税务、国土,全是实权要害部门!这哪里是推荐干部,简直是在干涉市委的正常人事安排! 于伟正心里的烦躁几乎要压不住了。他沉默了几秒钟,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唐瑞林,但语气里却带着决断和一丝深藏的嘲讽:“瑞林同志啊,你看这样行不行?市政协那边,秘书长老刘同志年龄也快到站了。周海英同志既然政治觉悟高,大局意识强,又有丰富的领导经验,我看……让他去市政协担任秘书长,怎么样?这个位置,级别也是正处,而且能更好地发挥海英同志协调各方、服务大局的优势。政协工作也很重要嘛,需要像海英同志这样有能力的干部去加强领导。” 此话一出,唐瑞林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市政协秘书长?!这分明是明升暗降!政协秘书长虽然也是正处级,但谁不知道政协是“二线”?权力和影响力根本无法与财政、税务、国土这些政府实权部门相比,更别说和他曾经担任的建委书记、龙投董事长相比了!于伟正这招,简直是釜底抽薪,直接把周海英“供”起来了! 唐瑞林张了张嘴,似乎想争辩什么,但看着于伟正那平静却带着强大压迫感的目光,他最终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于伟正是故意在恶心他唐瑞林,而且态度极其强硬。再争下去,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彻底撕破脸皮。他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声音干涩地说道:“伟正书记,您这个,可是开玩笑了……” 于伟正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唐啊,不要这个大局,那个大局的,要服从市委大局嘛。市委对干部有一个整体的设计和安排,我会给海英落实,好吧!” 这次谈话,唐瑞林没落到什么好处,但唐瑞林并没有什么生气,毕竟他是帮别人办事,甚至要的也是这个效果。离开了市委书记办公室。唐瑞林就把周海英又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周海英如今也在市委大院,几分钟也就下来了。 唐瑞林给周海英丢了支烟,才慢慢的把于伟正那里的事给周海英讲了。 周海英得知于伟正竟然想把他打发到市政协当秘书长时,周海英气得差点把茶杯摔了!政协秘书长?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周海英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去政协坐冷板凳了?于伟正这分明是没把他,没把他父亲周鸿基放在眼里! 愤怒过后,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意识到于伟正确实羽翼已丰,根基渐稳,已经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顾忌周家的颜面。工商局长那个他之前看不上的位置,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了?至少,那还是个在政府序列里、能接触到实际经济工作的岗位,总比去政协养老强吧? 唐瑞林又劝说几句不要生气,这个书记是在开玩笑。 周海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抽了整整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他脸色阴沉,眼神复杂地变幻着。虽然唐瑞林已在解释于伟正是玩笑话,但是他周海英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 中午,丁洪涛组织一起吃饭,迎宾楼那间熟悉的包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烟草味。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丁刚、交通局局长丁洪涛、东投集团工作组组长贾彬已经就座。周海英最后一个到,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坐在主位。迎宾楼的王曌亲自端上来四瓶茅台,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识趣地退了出去。 “来!今天不醉不归!”周海英拿起一瓶酒,也不用分酒器,直接给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倒满,足足有二两多。他端起酒杯,也不等其他人,仰头就灌了下去大半杯,呛得咳嗽了几声,脸瞬间就红了。 丁刚、丁洪涛和贾彬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周海英情绪不对。丁洪涛连忙打圆场:“海英,慢点喝,菜还没上齐呢。先吃点东西垫垫。” 周海英摆摆手,又给自己倒满一杯,这才看向三人,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气:“哥几个,都不是外人。我今天心里憋屈!你们说,我周海英在东原,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以前在建委,在龙投,不敢说有多大建树,至少没给老爷子丢脸吧?现在倒好,想为东原发展再做点贡献,结果呢?伟正书记啊,是看不得我好啊……”他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 丁刚和丁洪涛对视一眼,贾彬心里一紧,虽然四人关系还算密切,但是于伟正毕竟是贾彬的老领导。 丁洪涛斟酌着开口:“海英啊,于书记可能……有他的通盘考虑。” “通盘考虑?”周海英又灌了一口酒,眼神有些发直,“他的通盘考虑就是把我边缘化!人家如今啊是市委书记,封疆大吏,是省委看重的干部!因为我是周鸿基的儿子吗?怕用了我,显得他不‘清正’,不‘避嫌’!”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我就不明白了!我周海英是能力不行,还是觉悟不够?以前搞企业,龙投集团给市里交了多少税?解决了多少就业?现在想回来在政府系统干点实事,怎么就这么难?于伟正能有今天,没有老爷子在省里替他说话,他能从东原的组织部长调到东宁当副书记?能从副书记调到省委组织部当常务副部长?这才多长时间?就翻脸不认人了?” “海英!慎言!”贾彬脸色微变,连忙出声制止。他是于伟正的老部下,虽然理解周海英在个人使用上有怨气,但听到他直接指责市委书记“忘恩负义”,还是觉得不妥。“于书记做事,一向讲究原则和程序。干部任用,肯定要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 周海英嗤笑一声,好似再故意让贾彬传化一样,周海英看向贾彬,“贾书记啊,兄弟心里苦啊,我知道有些话很不妥当,但是我这不说,心里憋屈嘛!以前啊是平安干部的天下,现在啊,都是你们组工干部的天下。” 贾彬被噎了一下,有些尴尬,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没再说话。他确实和于书记谈了话,于伟正有意在东投集团党政分设后,让他担任党委书记。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重用。此刻面对周海英的质问,他也不好说什么。 丁洪涛见状,连忙岔开话题,举起酒杯:“好了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来,海英,喝酒!我敬你一杯!少说几句啊,于书记是重恩情的人嘛,我今天组织大家吃饭,可不是来发于书记的牢骚的!” 周海英哼了一声,但还是端起酒杯跟丁洪涛碰了一下,又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下肚,烧得他胃里一阵翻腾,但心里的憋闷似乎也随着这口酒宣泄了一些。 丁刚一直没怎么说话,他已经注意到周海英话里话外对于伟正的不满,也注意到贾彬的尴尬。对于伟正不满的何止周海英,他丁刚也是不满。他等周海英稍微平静一些,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海英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于书记新来,抓‘三学’,整肃作风,力度很大。昌全,就是例子啊。” 提到魏昌全,丁刚的神色严肃起来:“也不知道侯刚咋办的案子,四百七十三万啊!都栽赃到昌全头上。伟正书记下了死命令,必须把人抓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据说已经有线索指向他可能往南边跑了。刑警支队那边,已经抽调精干力量在追。” 周海英听到昌全的名字,眉头皱得更紧,不耐烦地摆摆手:“打击报复,杀人立威嘛!我看就是农业总公司那帮人,把屎盆子都扣他头上了! 丁洪涛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深意:“是不是他全贪了,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伟正书记要一个结果啊。昌全……毕竟是周秘书长以前的秘书,这事闹得越大,影响越不好。” 他这话,看似在说魏昌全,实则是在提醒周海英。周海英心里又沉重了一下,他听懂了丁洪涛的弦外之音。魏昌全是他父亲以前的秘书,这个案子如果持续发酵,对他父亲周鸿基的声誉确实会有影响。于伟正这么紧抓不放,除了所谓的“清正”,恐怕也有借机敲打周家的意思。 想到这一层,周海英心里的怒火又添了几分,还夹杂着一丝寒意,但此刻的周海英也不敢在直接点于伟正,就说道:“有些人啊就是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了!为了他那点‘清正廉明’的名声,什么人都敢动,什么事都敢做!已经忘了,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是什么啊!花花轿子众人抬嘛,没有人在上面说话铺路,没有这么多干部的支持,谁也上不来!现在倒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包间里一片寂静。周海英虽然没说名字,但在座的人都听出了指的是于伟正,周海英这番话说得太重,也太直白。丁洪涛已经沉默下来,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大中午的搞这个饭局,还叫上了贾彬,暗道幸亏没说组织部已经和自己谈话。丁洪涛看向贾彬,贾彬更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 丁洪涛干咳两声,试图缓和:“海英,你喝多了。少说两句。伟正书记抓工作,也是为东原好嘛。来来,吃菜,吃菜!这迎宾楼的烧羊肉可是一绝!” 周海英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借着酒劲发泄了出来,但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他看着眼前三个老朋友,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和孤独。他挥挥手,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不说了!喝酒!” 下午的时间,在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里,贾彬带着醉意出现在了于伟正的办公桌前,带着好意劝说于伟正对周海英还是要宽容一些。最后补充道:“书记,周海英是喝醉了,是喝醉了说的醉话,我的意思是,您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于伟正知道贾彬是处于好心,不然也不会一身酒气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于伟正并没有生气,只是淡然一笑,说道:“几句醉话而已,没什么!”于伟正沉思片刻之后,说道:“贾彬啊,其实我看蒲志高啊倒在革命的成功前是对的,这样的同志啊,在革命成功后倒下,对党的事业,造成的危害,更大。东原的事业,绝对不能坏在一些别有用心的干部手上!” 第 1175章 于伟正谈干部使用,周卫华又深夜拜访 在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里,气氛安静而专注。天气转暖之后,于伟正穿着一件乳白色的夹克,看起来虽然不严肃,但多了几分活力,坐在办公桌后,目光沉稳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贾彬。南巡讲话的时候,老人就是穿着这么一件淡白色的夹克,从此之后,夹克在领导干部之间也逐渐流行起来。 贾彬,这位于伟正从东原市委组织部位置上就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如今是平安县委副书记,更是市委派驻东投集团工作组的组长。在于伟正心里,贾彬不仅是得力干将,更是可以推心置腹的“自己人”。 “贾彬啊,”于伟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稳,“王阳明先生讲知行合一,什么是知行合一?就是要尊重自己的本心。本心是什么?就是最朴实、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你说实话,在你心里,你觉得,周海英同志该怎么使用啊?”他抛出一个看似随意,实则分量极重的问题,目光平静地落在贾彬脸上。 贾彬心里微微一凛。这个问题太敏感了。周海英的身份特殊,是省委常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他的使用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贾彬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谨慎地回应:“书记,这个……我不敢妄言呀!干部使用是组织上的大事,我……”他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白——这不是他该置喙的。 于伟正摆摆手,打断了他的推辞,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意味:“哎,你在组织部工作过那么长时间,对党使用干部的原则是清楚的嘛。组织原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谈谈你的看法,就当是咱们私下交流思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彬知道躲不过去了。他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说:“书记,那我就斗胆说说我的粗浅看法。周海英同志的工作资历还是有的,能力也还是有的。在市委、市政府一般的、常规的工作岗位上,我相信他能够胜任。”他特意强调了“一般”和“常规”,内心里也是暗示周海英不适合关键岗位。 于伟正微微颔首,似乎对贾彬的回答并不意外。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讲课般的清晰和理论高度:“能不能胜任工作,这个判断并不复杂。我在组织系统干了那么长时间,有一个词,我记得很清楚,叫做‘德不配位’。没有说‘才不配位’,也没有说‘能不配位’,唯有‘德不配位’。什么意思啊?就是一个人的素质、道德品性,配不上他所处的位置。你把他放在那个位置上,到最后,反倒可能是害了他。”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周海英同志,是由丰富社会阅历和人脉的同志。但是呢,他确确实实是不适合担任重要实权岗位的。究其原因,也不复杂。”于伟正的语气带着一种剖析问题的冷静,“我不是说他的品行坏,只是说他的品行特质,还不适合担任一个地方或部门的主要领导干部。你想想,他之前在下面当建委书记的时候,是怎么对待夏南平同志的?夏南平是建委系统的老同志,论资历、论年龄,都是他的长辈。先不说他认不认这个领导身份,就说对长辈应有的尊重,他也不能动手打人!这样的干部,你把他放到关键岗位上,他会把持不住自己。‘德不配位,反受其害’。这一点,我们作为领导干部,必须要有清醒而准确的认识啊。” 贾彬听得心头一震。他没想到于伟正会如此坦诚、如此深入地剖析周海英的问题,而且直指核心——“德”的问题。夏南平那件事,贾彬也有所耳闻,确实是周海英一个抹不掉的污点,若不是周鸿基亲自出面,夏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于伟正这番话,不仅是在解释不用周海英的原因,更是在向他传递一种用人理念和政治原则。 于伟正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责任感:“我在组织部这么多年,看到了不少干部子弟走上领导岗位之后,因为自身修养不够,约束不住自己,最后犯了错误,身陷囹圄的。现在,我如果把周海英放到关键岗位上,万一他出了问题,犯了错误,到时候周秘书长退了下来,谁还能保得住他?老爷子到时候到处求人,谁还听他说话?那不是更让老领导难堪吗?所以啊,在我这一关,就要压住他,这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海英同志本人负责,更是对周秘书长负责!”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贾彬:“当然,这个‘压住’,也不是说永远没有机会。周海英同志必须放到合适的岗位上,观察个三五年。改造好了,思想真正转变了,再说提拔重用的事。这对他个人成长有好处。”他语重心长地补充道,“关于周海英同志的使用,我从来没有给任何同志交过底。贾彬同志,你是第一个啊!” 贾彬感受到于伟正话语中的分量和信任,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感到压力巨大。他连忙表态:“书记,感谢您的信任!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您这是对海英同志真正的爱护和长远考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顾虑:“只是……书记,周老爷子那边,会不会有误会?毕竟……” 于伟正神色坦然:“我们要相信秘书长的觉悟啊!要相信秘书长看待问题,比我们看得更加深刻、更加长远。当然,有机会我也会亲自给秘书长通个气,说明情况,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不然的话,”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冷意,“又有同志在中间作祟,搬弄是非,反倒不好。”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今天这些事儿之所以传到周海英的耳朵里,不是别人,就是我们班子里的某些主要领导,从中生事!哎,树欲静而风不止。东原的事业,坏也就坏在这些干部身上!心思不用在工作上,整天琢磨着搞小动作,拉帮结派!” 贾彬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是啊,书记,自古就有好事之人。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于伟正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清醒和坚定:“贾彬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对某些干部进行限制和调整吗?确确实实,我是在限制某些干部的发展空间。原因主要有两个:第一,某些干部不服从市委领导,阳奉阴违,甚至公然对抗组织决定。这种情况,换做任何一位领导,都是要坚决调整的!这是原则问题!第二,是为了打破东原过去的乱象,避免山头过于集中,实现更均衡、更健康的发展格局。”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东原市行政区划图前,手指点着地图:“你比如说平安县的干部,在全市干部队伍中的占比比例过高。我不否认平安县的干部能干活,有闯劲,但是其他县的干部就不能干活吗?我一直在强调这个观点:要力求全市各县区的干部,都有人才、都有机会参与到东原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来!某一个地方、某一个区域的干部比例过高,这就是山头主义嘛!不利于团结,更不利于发展!” 他的手指又移到代表东投集团的位置:“再说东投集团。我知道齐永林同志是个有真本事、能干事的同志,东投集团能有今天,他功不可没。但是我为什么顶着巨大压力要调整东投集团的管理架构?那是因为东投集团已经快要成为齐永林同志的‘私人王国’了!权力高度集中,缺乏有效的监督和制约!这个时候,如果再不介入,齐永林同志最后一家独大,唯我独尊,必然形成独断专行,到最后整个集团必然变成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而齐永林同志本人,也必定声名扫地!权力缺少监督和制约,不可避免的都要产生腐败!咱们搞组工的都能认识到这个问题,这是人性,这是规律!拿魏昌全来说吧,才去农业系统多长时间?直接造成的损失就是四百多万!在群众中给东原干部队伍造成的恶劣影响,无法估算!” 贾彬静静地听着,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于伟正阐述其施政方略背后的深层思考和全局考量。这不仅仅是对具体人和事的处理,更是一种打破旧有格局、建立新秩序的宏大构想。他对于伟正的认知,更深了一层。是啊,哪里没有能干活的干部?前任钟毅书记在主持东原工作期间,殚精竭虑,一心为民,但在干部使用上,确实存在“近亲繁殖”的明显倾向。 于伟正走回座位,语气坚定:“我为什么要狠抓‘三学’活动?总要有抓手啊!总要选拔一批愿意主动向市委看齐、愿意支持市委工作、政治可靠、能力过硬的同志。我当过组织部长,对组工系统的干部更了解一些。虽然我们组工系统的干部普遍比较谨慎,甚至有时显得保守,但他们有一个非常突出的优势,那就是政治觉悟普遍比较高,原则性强,执行力强!现在东原的首要任务是在稳定的基础上求发展。没有一批政治素养坚定、能够发挥关键作用的干部充实到基层班子和重要岗位,那是不能实现四个现代化建设目标的!” 他目光如炬,看向贾彬:“我当这个一把手,如果没有杀伐果断的魄力,如果也是柔柔弱弱、犹犹豫豫、遮遮掩掩,那我就是东原的罪人!从平安县干部、经贸系统某些干部的角度看过来,觉得我于伟正可能是个‘恶人’,是在打压他们。但是,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站在东原全局干部的角度,站在定丰县、滨城县、曹河县、东洪县那些长期被忽视、被边缘化的干部角度来看我,我可能又是一个为他们出头、打破垄断、争取机会的干部!我们不可能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好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要知行合一!我们是按照党的原则、方针、政策在工作!这个市委书记,难道会因为周海英抱怨了几句,会因为某些同志制造是非,就不工作了吗?显然不是!领导,必须有强大的内心!”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墙上挂着的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实事求是。“这四个字,就是我的座右铭,也是我一切工作的出发点。” 贾彬听完这番话,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之前的种种疑虑和困惑豁然开朗。他站起身,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佩和一丝惭愧:“书记,我知道了!确实是我的认识比较狭隘,我的格局啊,也没有完全打开!您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我……我受教了!” 于伟正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语气缓和了些:“贾彬同志,现在安排你去东投集团,目的也是这个。我们这么大一个市,就是要做到令行禁止,纪律严明!如果自由主义盛行,干部个个散漫,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连个统一的学习活动都抓不起来,那以后中央的大政方针、重大决策还怎么落实?还怎么带领全市人民奔小康?”改革就是打仗,打硬仗!他目光殷切地看着贾彬,“所以你以后无论在那个岗位,既要有驾驭全局的‘霸气’,更要有直面问题、攻坚克难的‘勇气’!只要我们一心为了东原的发展,为了东原的群众,就算斗争失败,也无愧于心嘛!” 这是贾彬又一次与市委书记于伟正进行如此深入的交流,也是于伟正第一次在下属面前如此掏心掏肺地袒露心迹和施政理念。这对一个领导干部来讲,实为大忌,但也充分说明了于伟正对贾彬的绝对信任。贾彬心中充满感动,也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 于伟正接着又问道:“对了,让你帮我物色秘书的事儿,落实得怎么样了?现在看看呀,没有一个专职秘书,工作上确实很不方便。” 贾彬想了想,回答道:“书记,确实也在留意几个好苗子,不过呀,都还在观察和考察阶段。想找个政治上绝对可靠、业务上拿得出手、为人稳重踏实的。” 于伟正点点头:“嗯,好吧,这些事也急不得。你考察认可的干部,我都认可。也不着急,合适了之后就到市委办先锻炼一下,熟悉熟悉环境。” 贾彬又试探着问道:“书记,您对这个秘书的性别……有没有特别的要求?” 于伟正几乎没有犹豫,很自然地说道:“最好是男同志嘛。女同志吧,多少还是有一些不方便……工作起来,有时候没那么便利。” 谈了些秘书工作的细节后,于伟正把话题拉回了当前的重点工作:“贾彬同志啊,你们工作组现在要做的,除了日常的学习督导之外,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要尽快促成曹河酒厂问题的解决。现在有些同志认为,曹河酒厂应该完全推向市场,政府不要管了。推向市场是简单啊,但是曹河县能一推了之吗?市委、市政府,县委、县政府就是要负起相应的责任来!都推向市场,这上千号工人的生活问题怎么办?生存问题怎么办?企业欠了银行、供应商接近两千五百多万,工人的工资半年没发,这又是多少钱?涉及多少家庭?” 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所以啊,我还是认为,改革是要改,但步子不能迈得太快,要稳中求进。东投集团作为市属龙头国企,应该在这方面做出试点和尝试。市里面调动了东投集团这个龙头,调动了平安县的技术力量,还有市里几个部门协助,搞这个曹河酒厂的改革试点。贾彬同志,这个时候,党委能不能发挥作用,工作组的协调、指导、推动作用能不能体现出来,就看你这个组长的了!” 贾彬立刻郑重表态:“书记,我明白了!请您放心,工作组一定全力以赴,协调各方,尽快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推动曹河酒厂问题的解决!” 晚上,周卫华带着媳妇林雪,又一次来到了我和晓阳位于市委家属院的家里。两人手里还提着些水果和点心,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 一进门,周卫华就热情地说:“晓阳秘书长,李县长,又来打扰你们了!” 晓阳笑着迎上去:“卫华,林雪,快进来坐!说什么打扰,太见外了。” 林雪也连忙说:“是啊,李县长,晓阳秘书长,上次多亏你们帮忙,我才能留在市里工作,跟着贾书记学习,心里一直特别感激。” 晓阳摆摆手,招呼他们坐下:“林雪啊,现在说这些还早。你现在只是跟班学习,跟着贾书记工作,确实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贾书记以前是组织部的副部长,现在又是平安县县委副书记,经验丰富,思路开阔。更重要的是,”晓阳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贾书记是伟正书记的老部下,深得伟正书记信任。跟着他,你能学到真东西。” 周卫华在市里工作久了,政治敏锐性自然要高一些,他诚恳地说道:“晓阳秘书长说的是。之前我和林雪还挑三拣四的,觉得岗位不够理想,实在是不应该。现在能有这个机会,在市里跟着领导学习,真的很难得。我们一定好好珍惜。” 林雪也比上次来的时候放松了许多,没那么拘束了,她接过话头说:“李县长,晓阳秘书长,贾部长为人确实很不错,对我们年轻人很耐心。跟着贾部长,我们也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在东投集团工作组,主要是让我负责写材料,整理资料。只不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之前一直在县公安局政工科工作,对经济上的工作呀,不是很熟悉,写起材料来有时候感觉吃力。” 晓阳鼓励道:“不熟悉没关系,可以慢慢学嘛。没有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懂。领导最看重的是做事的态度。有事啊,就积极一点,主动一点,跑快一点。这样啊,也能得到领导的认可和信任嘛。”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晓阳的话,然后问道:“林雪啊,市里面开会研究了,让东投集团牵头,托底帮助曹河酒厂的事儿,这个事你知不知道啊?工作组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林雪立刻回答:“李县长,这个事我知道。贾部长还让我起草初步的意向性方案呢。我现在呀,正在收集资料,感觉头绪很多,还没完全理清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比较好,压力有点大。” 晓阳关切地问:“哦?贾部长让你写什么方案?具体方向是什么?” 林雪解释道:“贾部长主要是让我收集国内一些大中型国有企业,特别是经营困难或者破产的企业,是如何处置和重组的案例。然后结合曹河酒厂的具体情况,写一个参考性的思路报告,供贾部长和市领导决策参考。” 晓阳听完,了然地点点头:“是这样啊。写这种报告嘛,其实也有章法可循。核心就是要把情况说清楚,把问题分析透,把思路理出来。我举个例子,你可以分这么几步走:” 她条理清晰地指导道:“第一步,写清楚曹河酒厂的基本情况。历史沿革、规模、人员、资产、负债、主要产品、市场情况等等,要客观、准确、全面。第二步,重点分析它现在面临的主要困难和导致这些困难的主要原因。这个环节要把造成现在局面的关键因素说清楚,比如管理问题、产品问题、市场问题、债务问题等等。第三步,就是提出下一步的工作思路。这个思路可以开放性一些,大胆设想,小心求证。你可以找找《经济参考》、《国企改革》这几本杂志和报纸,上面经常有一些非常成功的经验和案例报道,可以参考借鉴。” 晓阳顿了一下,看着我,又对林雪说:“其实啊,伟正书记在几次会议上,已经给出了解题的大方向。那就是让东投集团牵头,发挥它在销售渠道和市场开拓上的优势;让平安县高粱红酒厂提供技术支持,发挥它的品牌和工艺优势。这里面涉及到的核心难题,无非就是债务风险的化解。说白了,就是要算清楚两笔账:一是亏损的账目到底有多少?二是拖欠工人的工资总额是多少?这个窟窿究竟有多大?” 她继续深入分析:“解决这些困难,常规的做法无非就是那么几条:银行贷款、财政兜底、资产重组。更前沿、更大胆一些的思路,那就是实行股份制改革,让工人自愿出资入股,购买酒厂股份,把职工利益和企业发展捆绑在一起……” 晓阳最后总结道:“贾书记啊,现在要的未必是一个完美无缺、可以直接操作的完整解决方案。他更需要的,是一个清晰的、有启发性的解决问题的思路框架,或者说是一个有建设性的大纲。你只要把这个思路框架或者大纲拿出来,再根据贾部长的具体意见去修改、完善,也就可以了。不要有太大压力。” 我看着晓阳,她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思路总是如此清晰明了,切中要害。我补充道:“林雪啊,你需要一些具体的、最新的数据的话,我给你个电话。这个是红旗书记的秘书,蒋笑笑的电话。蒋笑笑以前也是咱们平安县的干部,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啊?” 周卫华马上接口道:“蒋笑笑?我认识!我们是一批考进县里工作的。只是后来他给红旗书记做了秘书,我们工作领域不同,联系就少了一些。” 我点点头:“嗯,你联系他的时候,就说是晓阳秘书长这边需要了解些情况,他知道的。需要什么资料,他应该会配合提供。” 又聊了一会儿,看时间不早了,周卫华和林雪起身告辞。临走时,晓阳又从房间里拿出一些包装精美的茶叶和点心,比周卫华他们带来的礼物要贵重不少,执意要送给他们。 两人推脱不过,在晓阳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收下了。送他们到门口时,晓阳感慨地对我说:“这两个年轻人,知道感恩,懂得知恩图报,这一点就很好啊。况且呀,这周卫华以前在县里也帮过我们一些忙,是个实在人。” 第二天一早,贾彬准时来到了东投集团总部大楼。抬头看着门柱上镶嵌的“东投集团”几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贾彬的内心还是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这个庞然大物,内部关系盘根错节,齐永林的影响力根深蒂固,工作组想要打开局面,谈何容易。 第1175 章 贾书记深感认同,孙友福打响算盘 九点钟,贾彬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上,一杯清茶已经泡好,热气袅袅。他伸手轻触茶杯,温度正好,不烫不凉。他嘴角露出笑意,心里暗道:这林雪,这些基础性的服务工作倒是做得细致周到,扎实到位。只可惜她是政工干部出身,又是一个女同志,缺乏经济系统的工作经验。不然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向于书记推荐一下?只是不知道于书记内心里对平安县出来的普通干部,会不会有先入为主的看法?再一个就是……得找个机会问问林雪,她当初调到市委秘书二科,到底是走的谁的门路?这也算是侧面了解一下,她对自己这个领导是不是会有所隐瞒。 贾彬很快将林雪叫到了办公室。林雪进门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稿,眼睛里带着明显的红血丝,显然是熬了夜。 “书记,这是我的一些初步思考,请您审阅。”林雪进门后,恭敬地将文稿放在贾彬面前。 贾彬没有立刻看稿子,而是关切地问道:“什么初步思考?看你眼睛红的,昨晚没休息好吧?” 林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书记,就是您布置给我和牛蒙的任务,关于东投集团如何在曹河酒厂的改革中发挥作用的若干思考。您那天开完会交代我们思考一下的。” 贾彬这才想起来,那天从市委开完关于曹河酒厂的紧急会议回来,心情有些烦闷,确实随口给林雪和牛蒙布置了这个任务,让他们思考一下东投集团如何去做好曹河酒厂的改革兜底工作。没想到林雪如此认真,这么快就写出了东西。 “这么快就写出来了?熬夜写材料了吧?”贾彬语气温和。 林雪坦诚地说:“书记,昨天晚上写到三点多才写完。想着今天早点来,再检查一遍。” 贾彬点点头,带着赞许:“三点多写完,八点半就来上班了吧?来了之后还打扫卫生、泡茶,辛苦了。”他指了指茶杯。 林雪连忙说:“书记,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贾彬拿起文稿,一边翻看,一边随口问道:“嗯,这个牛蒙还没来吗?”他一猜到牛蒙还没到岗。 林雪没有直接说牛蒙迟到,只是委婉地回答:“我还没看到他过来。” 贾彬心里掠过一丝不满,但当着林雪的面也没表露出来,只是“嗯”了一声,便低头仔细看起稿子来。 看着看着,贾彬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神中流露出惊讶和欣赏。这份报告不仅数据详实,引用了大量曹河县提供的最新情况,而且条理极为清晰,逻辑严密。在形势判断上,准确抓住了曹河酒厂问题的核心——巨额债务和产品缺乏竞争力;在对市委特别是于伟正书记工作思路的理解上,也非常到位,紧扣“东投牵头、平安技术支持”的大方向;在解决思路上,既提出了“债务剥离+资产重组+技术注入”的常规路径,也大胆设想了“职工持股”的股份制改革可能性,并分析了各自的利弊和风险。整篇报告既有理论高度,又有实践操作性,远超贾彬的预期。 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看向林雪:“林雪同志啊,你这不愧是在市政府秘书二科锻炼过!这些数据,特别是曹河县的最新数据,也是从二科那边拿来的?”他有些好奇数据的来源。 林雪马上解释道:“书记,一些基础数据是参考了市里的统计和行业报告。关于曹河酒厂的最新、最详细的数据,是我找曹河县红旗书记的秘书提供的。” 贾彬带着好奇问道:“哦?你还认识红旗书记的秘书啊?” 林雪没有隐瞒,直言道:“红旗书记的秘书也是咱们平安县出来的干部,叫蒋笑笑。这个蒋笑笑呀,和我爱人周卫华是同一批进入平安县工作的,以前在县里就认识。” 贾彬了然地点点头,淡然一笑,心里暗道:这世界还真是小啊,东原官场的关系网真是盘根错节,没想到这样也能找到关系。干部之间,通过那么一两个人,往往就能找到相应的关系人。他接着问道:“林雪啊,我印象中你没有干过经济工作吧?你家里有人在国有企业工作?或者有这方面的背景?” 林雪摇摇头,坦诚地说:“书记,我家里人都是农民,没有在国有企业的。写这种稿子,我觉得关键是把‘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这个基本思路理清楚,然后尽可能多地收集资料,把情况摸透,把问题找准,再参考一些成功的案例,提出可行的建议。” 贾彬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嗯,很好!是动了脑筋,下了功夫的。思路很对头!”他放下稿子,抬头,面色温和地看着林雪,问道:“林雪同志啊?我要问你一句啊,你说你家里都是农民,你能进入二科工作,难道是你们家小周同志帮忙协调的吗?”他想印证一下之前的猜测。 林雪知道,在贾彬面前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这事也瞒不住。她坦然说道:“书记,其实即是也不是。我家属小周啊,之前在平安县工作的时候,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邓秘书长,就是晓阳秘书长。后来晓阳秘书长到市里给瑞凤市长服务。我们和邓秘书长之间,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也不是亲戚。后来为了解决两地分居,我们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到了市里面去找晓阳秘书长。晓阳秘书长先是推荐我到了‘三学办’跟班学习,但是‘三学办’那边当时说……”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贾彬笑着接话道:“‘三学办’那边说平安县的干部暂时不要?没有人说过平安干部不要啊。我不也是平安县的县委副书记吗?”他敏锐地意识到,这里面也许有自己不掌握的内情,可能是当时“三学办”具体经办人员的态度问题。他不想深究,以免让林雪为难,便摆摆手说:“好吧,你继续。” 林雪感激地看了贾彬一眼,继续说道:“后来我没能去成‘三学办’,晓阳秘书长就把我暂时留在了二科跟班学习。这不是前段时间‘三学办’紧急需要人,要求市政府二科这边派个人过去协助工作吗?当时二科的同志们手头上都有具体负责的紧急任务,只有我相对比较空闲。所以科长就安排我过去了。”她解释得很清楚,过程也很自然。 贾彬担任过组织部副部长,阅人无数。从林雪清澈的眼神、坦诚的语气和讲述的细节中,他断定林雪所说句句属实。这让他不由得又笑了一下,心里暗道:伟正书记大会小会强调的“三学”活动,这参与人员的构成,也确实够复杂的。恐怕连伟正书记自己也没想到,派到东原第一大投资集团参与指导工作的关键人员,竟然是从下面县里临时抽调的跟班学习人员。而另一个组员牛蒙,则是市人大牛副主任的侄子。好在林雪为人踏实肯干,能力也不错,不然的话,自己这个组长真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贾彬笑了笑,带着一丝感慨说道:“嗯。你们两个年轻人,倒是胆子够大的,敢直接跑到晓阳秘书长家里去协调工作。看来啊,这个晓阳秘书长,是很好沟通的嘛。” 林雪连忙说:“晓阳秘书长人特别好,特别平易近人。” 贾彬点点头:“嗯,有机会吧。有机会我牵个头,大家一起坐一坐。我和晓阳同志啊,以前也在一个班子里共过事,大家关系都很不错。”他拿起林雪的稿子,再次肯定道:“好,你这个思考写得很不错。很有章法,思路清晰,考虑也比较全面。不过呀,”他话锋一转,指着稿子上的几处,“还是有一些具体的点,可以再斟酌、再深化一下。就比如这个职工持股的比例设定依据,以及可能引发的后续管理问题,还需要更深入的论证……” 贾彬开始就报告的具体内容,与林雪进行细致的交流和指导。办公室里,一老一少,一个耐心指导,一个虚心学习,气氛倒也融洽。贾彬看着眼前这个聪慧、踏实的年轻女干部,心中对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第二天,我专门抽出时间去了平安县的车子驶入了平安县县委大院。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办公楼,只是楼顶多了一条醒目的红色横幅:“深入开展‘三学’活动,奋力建设‘五个平安’”。楼前空地上,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已经带着几位县委常委和副县长在等候了。看到我的车停下,孙友福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朝阳县长!欢迎回家指导工作啊!”友福热情地握住我的手,用力摇了摇。我们俩以前都在安平乡工作过,是我名副其实的年轻老领导。 “友福书记太客气了!什么指导工作,我是来求援的!”我笑着回应,和赵文静、杜呈阅其他几位熟悉的县领导一一握手。 一行人走进县委办公楼。孙友福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陈设干净而又简单,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几把沙发,墙上挂着平安县行政区划图。秘书端上热茶后,便退了出去。 孙友福没有绕弯子,直接切入主题:“朝阳啊,曹河酒厂的事,电话里大概说了。说实话,这事……难度不小啊。”他靠在沙发上,神情坦率,“首先,曹河酒厂是老牌国企,架子大,包袱重,管理僵化。虽然现在效益不行了,但人家心里还端着‘老大哥’的架子呢。我们平安县高粱红酒厂,在他们眼里,可能就是个乡镇企业起家的‘暴发户’。现在要我们去‘救’他们,这心理关就不好过。” 我端起茶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孙友福掰着手指头:“第二,最棘手的是债务问题。一两千万的窟窿!这笔钱怎么解决?是市里兜底,还是东投集团接手?或者我们平安县背?这可不是小数目!解决了债务,接下来呢?近千号工人等着发工资,机器设备要更新,产品要重新生产……这投入就是个无底洞!接着又感慨道,一个县属国企,上千工人,这人员这么臃肿,怎么办,也是问题。第三,”他加重了语气,“我们高粱红酒厂这两年一直在扩建,产能基本能满足市场需求。现在突然在曹河县再设一个生产基地,管理半径拉长,成本急剧上升,市场风险也加大。从经济效益上讲,未必划算啊。” 他看着我笑着说道:“朝阳啊,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粗浅看法。还有一个关键问题,税收怎么算?如果生产基地设在曹河,税收大头归曹河县,我们平安县出技术、出品牌、出管理,最后可能落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结果。红旗书记是我们的老领导,谈判起来,我们平安县恐怕占不到便宜啊。说白了,平安县相当于给自己培养了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嘛。这一点,从平安县委、县政府的角度讲,肯定是不太情愿的。” 孙友福的话很实在,把困难和顾虑都摆在了桌面上。我理解友福的立场,作为县委书记,他首先要对平安县负责。 “友福啊,你的顾虑我理解。”我放下茶杯,“但市委于书记亲自交办,张市长也多次强调,这是关系到曹河县稳定和发展大局的政治任务。我们讲政治,顾大局,再难也要想办法推进。当然,前提是要保障平安县的利益不受损。既然是谈判嘛,大家有来有往,你说说看,你们有什么条件?” 孙友福坐直身体,目光变得郑重起来,显然早有准备:“朝阳,既然你问,那我就直说了。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就三条,但必须满足,否则合作无从谈起。”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债务问题必须彻底剥离。无论是曹河县政府,还是东投集团,必须把曹河酒厂之前的债务全部兜底解决!我们只接收一个干干净净、没有历史包袱的厂子。债务不清,坚决不碰!第二,平安县必须对合并后的酒厂拥有绝对控制权。领导班子必须由平安县委组织部负责考察任命,主要干部从平安县选派。曹河县可以派人参与管理,但决策权必须在平安这边。第三,资产必须无偿划转。曹河酒厂的厂房、设备、土地等所有资产,必须无偿划转给平安县高粱红酒厂。我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债务或资产置换,就要一个清清爽爽的厂子。” 孙友福思路清晰,条件明确,甚至可以说有些苛刻。这三点,条条都打在要害上,尤其是债务剥离和绝对控制权,几乎是把曹河县和东投集团逼到了墙角。 我沉吟片刻:“友福啊,先说断后不乱,这个思路我认同。但是,这件事是红旗书记和东投集团在共同牵头,市里定的调子是‘救活’曹河酒厂。你们这三个条件,特别是债务剥离和绝对控制权,恐怕……曹河县和东投集团那边很难接受啊。” 孙友福笑了笑,带着一丝精明:“朝阳,我也不瞒你。红旗书记那边,我们通过气。他也不是单纯想甩包袱,他更希望市里能出面,把这千把万的债务窟窿解决了。现在大家都在较劲,问题的关键,远不止在孙向东一个人身上。所以啊,”他话锋一转,“我觉得,与其我们直接去找孙向东谈技术合作,不如先让曹河县、东投集团和我们平安县委县政府三方坐下来,把大的框架和原则性问题谈清楚。只要市里拍板,债务解决了,控制权明确了,资产划转了,我保证,孙向东那边的工作,平安县委来做!他要是敢不配合,有你在,我看有的是办法让他配合!” 我明白了。孙友福和郑红旗两人,表面上是在为酒厂的事较劲,实际上是在唱双簧,目标一致地逼市里出面解决那笔巨额债务!孙向东的技术问题,在孙友福眼里,反而是次要的,甚至是可控的。 “友福啊,”我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调侃,“你这算盘打得精啊!合着是在算计市委市政府嘛!” 孙友福哈哈一笑,毫不避讳:“朝阳,你这话说的!红旗书记也是这个意思!他多次跟我提过,曹河县财政困难,根本背不动这个包袱。他也希望市里能统筹解决。现在大家在较劲,无非是想把压力传导上去嘛。只要市里把债务问题解决了,红旗书记那边,我保证全力配合!” 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再说了,红旗书记现在压力也大,工人闹事都闹到省里去了。他比谁都希望这事快点解决。” 我点点头,孙友福说的在理。看来,问题的症结还是在钱上。“行,友福,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三个条件,我心里清楚。不过,”我话锋一转,“既然我人都来了,孙向东那边,我还是得见一面。于书记交代的任务,总得有个交代。你放心,我只谈技术合作的可能性,不谈具体条件,不会干扰你们县里的整体部署。” 孙友福见我坚持,也不再阻拦,只是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朝阳啊,你要见孙向东,没问题。不过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这个孙向东啊,现在可是我们平安县的头号‘刺头’!坏就坏在管不住自己裤腰带那点事!县里对他已经是充分包容了,前前后后因为嫖娼被抓了七八次!每次都是县公安局出面,费了好大劲才把事情压下来,没让他进去。他现在啊,就仗着自己手里有秘方,知道厂里离不开他,胆子越来越大!为了他,县公安局已经打掉了两三个卖淫团伙!这家伙,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孙友福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厌恶和头疼:“所以啊,在孙向东事情的处理上,我们一直非常谨慎,甚至可以说……有点放纵他了。没办法,技术在他手里捏着。” 第 1176章 孙向东答应条件,于伟正灵活处理 从孙友福办公室出来,我心里大致摸清了平安县党委政府的真实意图。他们既想借助东投集团的销售渠道进一步做大高粱红酒,又对直接接手曹河酒厂这个烫手山芋心存忌惮,更希望市里能出台政策,或者由东投集团出面主导整合。站在友福的角度来讲,思考这些问题,都是理所应当。 在去往高粱红酒厂家属院的路上,我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平安县城略显杂乱但生机勃勃的街景,心里思绪翻腾。看来,曹河酒厂在前两年就已经处于倒闭和崩溃的边缘了。之所以在李显平担任县委书记期间没有爆发大规模问题,根源就在于李显平默许甚至鼓励企业之间相互担保、乱拆借,形成了一笔笔糊涂账,再由县政府协调银行提供贷款输血,制造了一种虚假繁荣。如果高粱红酒厂在两三年前就直面产品滞销的问题,那个时候果断处置,而不是依靠贷款维持,说不定不会背上如今这么沉重的债务包袱。上次全市整治企业三角债、四角债,大家都打了包票说处理完了,现在看来,李显平是把更深层次的问题给隐藏了起来,或者用新贷款覆盖了旧债务。如今要真正理清这些债务,复杂程度超乎想象,一旦资金链彻底断裂,引发的连锁反应可能会拖垮整个曹河多数国有企业。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于伟正书记到任后,会主动建议省委对李显平的问题从严处理,估计根源就在这些遗留问题上。 东投集团想轻装上阵只管销售,平安县想保住这个摇钱树却不愿再背生产包袱,曹河县更是只想把这烫手山芋甩出去。我夹在中间,一个东洪县的县长,来掺和这两县一企的纠葛,怎么看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想到红旗书记焦灼的眼神,想到那上千工人半年没领到工资、拖家带口的困顿,还有省委省政府那边不断施加的压力,这担子不接也得接。一千多张要吃饭的嘴,对任何一个县都是不堪重负的大山。 汽车驶过高粱红酒厂新建的家属院门口时,高春梅和孙向东两口子已经等在那里了。崭新的六层小楼贴着时兴的白色小瓷砖,在周围低矮的民房间显得鹤立鸡群。 这两年平安县发展确实快,像这样的家属楼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成了县城里最体面的风景。大嫂秀霞的砂石厂生意红火,她去了东原打理货站后,王家大爷——那位当过村支书的精明老头——把砂石厂也是打理的井井有条。 “朝阳!”孙向东的大嗓门老远就传了过来,他几步跨过来,粗糙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欢喜。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酒糟和汗水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还是老样子。高春梅站在一旁,笑容温婉,眼神里却带着审视,仿佛在掂量我这趟来的分量。 “向东,春梅嫂子。”我笑着招呼,目光扫过地上那个蒙着灰尘、油纸褪色的老酒坛子,“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搬出来了?” “那可不!”孙向东得意地拍着坛身,发出沉闷的响声,“不是你来,天王老子也甭想动我这坛‘老根’!家里存货见底喽,孙友福不知道惦记多少回了,我也就匀他几瓶装装门面。”他嗓门洪亮,引得进出家属院的工人们纷纷侧目,热情地跟“孙工程师”、“高厂长”打着招呼。整个酒厂的兴衰,确实系于孙家这一脉相传的秘方之上。 在门口寒暄了十几分钟家长里短,孙向东便对高春梅嚷道:“春梅,今儿我跟朝阳出去吃,好好叙叙!家里就别等我们了!”高春梅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托付和提醒,两个人生活里这么久,高春梅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孙向东的特殊阿好,但是没办法,孙向东毕竟是掌握着秘方,一家人能有现在的体面生活,确实是离不开孙向东。 高春梅点了点头。孙向东那点“特殊爱好”,她心知肚明,有我在场,她多少能放心些。 谢白山开着车,七拐八绕来到县城边上那家熟悉的驴肉馆子。门脸比几年前阔气了不少,新砌了红砖墙,挂了块挺像样的招牌。“老北关大刀驴肉馆”——名字起得直白又霸道。 “过了五一,这驴肉就燥了,上火!现在吃正好!”孙向东熟门熟路地领着往里走,嘴里啪啦点了一桌子菜:爆炒驴肉、辣椒炒驴杂、驴肉火烧、凉拌驴板肠……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和辛辣的调料味。 几碗自带的、颜色深红透亮的高粱红老酒下肚,孙向东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他拍着桌子,唾沫星子横飞地讲着高粱红如何冲出东原,打遍北方几省无敌手,省台的广告一播,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厂子里那帮小子,现在一个月能拿这个数!”他伸出四根粗壮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四百!比县里坐办公室的强多了!” 我着实吃了一惊。四百块!这在92年的贫困县,我这个县长,算上各种补贴,到手也不到两百。 谢白山长期开车,已经养成了习惯,上桌就吃,吃完就走,几碗下去脸就红得像关公,眼神也迷离起来。孙向东见状,大手一挥:“白山兄弟,车上歇着去!我跟朝阳好好整!”谢白山如蒙大赦,摇摇晃晃地出去了。孙向东是出了名的“酒篓子”,千杯不醉的主儿。 看气氛差不多了,我放下酒碗,切入正题:“向东,曹河酒厂那摊子事,火烧眉毛了。工人闹到省里,大半年没发饷,厂子欠了一屁股债,窟窿有两千多万。红旗书记那边,压力山大啊。” 孙向东脸上的笑容依旧,他重重放下酒碗,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朝阳,你咋还管上曹河的事了?”他眉头拧成了疙瘩,“那破厂子,早该关门大吉!当年咱去参观,我就说了,连点酒糟味都没有,光会拿酒精勾兑糊弄人,能长久?呸!糟践粮食!”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我耐心听着,等他这股邪火发完,才缓缓道:“理是这么个理。可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上千号工人等着吃饭,省里盯着,市里压着。红旗书记的意思是,想请你出山,拉曹河酒厂一把。就当是……高粱红在曹河开个分厂,技术、管理,你说了算。” “我说了算?”孙向东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和不信任,“朝阳,你咋和这个友福一样,净扯蛋!别的不说,就咱们县里在高粱红酒厂派来的那些个‘大员’,鼻孔朝天,懂个屁的酿酒!秘方在我手里,他们心里跟猫抓似的!我要是去了曹河,把这点看家本事漏出去,回头平安县这边,还有我孙向东站的地儿?我就成了那卸了磨的驴——没用了!” 他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把嘴,推心置腹地低声道:“兄弟,不瞒你说,我不是没想过单干。凭我这手艺,自己弄个小作坊,一年轻轻松松弄个几十万,不比现在强?可是还是你们呢会办事,给咱弄个党员,把春梅搞成干部,这身份它拴着咱呢!再说了……”他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我家里那小子,你也知道,随我,不是读书的料,我这,下一步还得培养接班人啊……!朝阳,就有这个方子啊,我们孙家其实,啥都不追求,这个友福啊还给我谈,让我当政协常委,其实啊,我兴趣不大……,咱有秘方嘛!” 我问道,“秘方真的这么管用?” 是嘛,造酒的原材料都差不多,都是那几种粮食嘛,为啥每个地方造出来的酒都不一样,关键就是在这个方嘛!我现在也担心啊,计划生育搞得成了独苗! 我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技术保密的问题,更深层的是孙向东对家族传承断绝的恐惧,以及内心深处对“人丁兴旺”这种最朴素的渴望。在计划生育如同铁律的年代,他作为城镇户口的国营工程师,生二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向东,”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如果……我是说如果,组织上能特批,让你再生一个孩子……这事儿,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曹河酒厂那边,就当是你们孙家高粱红开枝散叶,你过去掌总,技术这块,还是你孙家的独门绝活。” 孙向东的眼睛“唰”地亮了,像两盏骤然点亮的灯泡。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朝阳!你说真的?能……这都能行?”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春梅不同意啊,我都想找个人再生了。” 我马上纠正道:“哎,你这个思路太危险了。我说的是正常渠道……!” 孙向东道:“正常渠道?这能行,春梅不得被开除?我倒是无所谓啊,开除了我可以单干,但是春梅要给我玩命,这娘们啊,不行,是个官迷!” 我宽慰道:“哎,人家春梅可是没办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啊,你要是再有这些胡思乱想的想法,可是……” 连吓带批的说了十分钟之后,孙向东又问:“朝阳啊,你说再生一个的事,不是糊弄个人的吧!” “事在人为。”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只要你这边点头,全力支持曹河酒厂的技术改造,让它起死回生,我去跟上面争取。成不成,不敢打包票,但我一定尽全力。” 孙向东胸膛剧烈起伏着,抓起酒坛子,也不用碗,对着坛口“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淡红色的酒液顺着他粗壮的脖子流下来,浸湿了领口。他放下坛子,重重一抹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朝阳!有你这句话,我孙向东豁出去了!曹河酒厂这事,我干!不就是把咱高粱红的根扎过去吗?只要让我再生个男孩,给老孙家留条好根苗,让我干啥都行!” 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松动。我们又喝了半坛子酒,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话。孙向东酒兴不减,但我深知这陈年高粱红的后劲,坚决不再多饮。离开驴肉馆时,已是大黑,我把脚步有些踉跄却依旧兴奋的孙向东送回家属院门口,把人交给了高春梅,免得孙向东乱跑。 谢白山发动车子,驶上返回东原的平光公路。夜幕低垂,车灯划破黑暗,路两旁是黑黢黢的田野和偶尔闪过的村落灯火。回到东原的家中,已是晚上十点。浑身浓烈的酒气挥之不去,脑子里却异常清醒,反复盘算着明天该如何向于书记汇报,又如何去闯侯成功副市长那道“计生”的铜墙铁壁。 晓阳还没睡,靠在床头看书等我。见我回来,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一身酒气,跟孙向东喝的?他那酒量,你也敢硬拼?”语气里是嗔怪,也是心疼。 “没事,老孙的珍藏,不上头。”我疲惫地摆摆手,简单洗漱后躺下。或许是那陈年老酒的缘故,或许是心头有事,躺下后只觉得浑身燥热,血液奔流,毫无睡意。晓阳温软的身体靠过来,带着淡淡的香皂味。黑暗中,我忍不住将她紧紧搂住。 “三傻子,那酒后劲这么大?”晓阳在我怀里轻笑,气息拂过耳畔。 “嗯……”我含糊应着,手上的力道却不自觉加重。珍藏多年的高粱红,其效力似乎不止于口腹。晓阳很快明白了我的状态,她没再说话,只是温柔地回应着,像安抚一头躁动的兽。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勾勒出她优美的曲线。一番云雨,耗尽了我最后一丝气力,也暂时驱散了心头的焦灼。沉沉睡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又是一场硬仗。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晓阳早已上班去了。杨伯君联系市委办反馈,于书记上午日程排满,约我中午十一点过去。时间尚早,我决定再睡一会之后,先去市委组织部找姜艳红部长,探探焦阳调动的事。 市委组织部在市委大院另一栋稍显陈旧的二层小楼里。姜艳红的办公室简洁而肃穆,文件柜里整齐码放着各种档案盒。她见到我,脸上的笑容很是真诚:“朝阳啊,坐下我给你泡茶!” 闲聊了几句三学的事情之后,我开门见山:“艳红部长,我这次来啊是问下焦杨同志的表现,这个同志是我很得力的助手啊……。” 姜艳红说道:“朝阳啊,组织上也很认可焦杨,这不是已经谈了话,五一之后人事解冻,她是第一批要解决的干部,要交流到其他县去工作!” 我表情略显为难的说道:“艳红部长啊,交流?焦阳同志家里确实有些实际困难,她父亲焦进岗同志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比从前,哥哥焦松在省民政厅担子重,家里里里外外,确实指着焦杨尽孝。组织上能不能……再酌情考虑考虑?让她留在东洪,既能照顾家里,也能继续为县里工作。” 姜艳红拿起桌上的钢笔。她微微蹙眉,带着思索的神情:“朝阳啊,你的心情我理解。焦杨同志家里有困难,组织上也不是不体谅。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组织工作特有的严谨,“这次人事安排,是市委通盘考虑的结果。原本计划是钟潇虹同志到东洪县担任县委副书记,焦杨同志到光明区担任区委副书记。如果焦杨同志不动,整个盘子的布局都要打乱,涉及到的就不止是东洪和光明区两个地方了。” 她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干部调整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跨区县的交流任职,更是市委统筹全局的重要举措。焦杨同志到光明区来,光明区算是市委养在身边的小儿子,待遇和环境可都是最好的,组织上对她啊,已经很照顾了。” 我心里清楚,在具体人事安排上,我这个县长绝不能越俎代庖,给组织部门“指手画脚”,那是大忌。只能反复强调焦杨家庭的实际困难:“艳红部长,您说的是大局。但焦杨同志家里的情况确实特殊,老父亲需要人常在身边照顾,她爱人工作也忙,家里没个主心骨实在不行。异地任职,对女同志来说,困难确实更大一些。您看,能不能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适当照顾一下?” 姜艳红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点着,似乎在权衡利弊。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走到靠墙的玻璃书柜前。书柜里整齐地码放着各种档案盒。她打开柜门,踮起脚,从上层取下一个贴着“干部考察档案(近期调整)”标签的深蓝色档案盒。 她拿着档案盒回到座位,打开盒盖,在里面仔细翻找起来。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很快,她抽出一份贴着焦杨照片的档案袋,解开缠绕的棉线,抽出里面的材料,一页页仔细翻看。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她翻动纸张的声音。我耐心地等着,心里也有些好奇她在看什么。 忽然,姜艳红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看向我:“朝阳啊,这个焦杨同志的家庭关系栏里……怎么没有孩子情况登记?是漏填了?还是……”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焦杨结婚也有几年了,好像确实还没要孩子。我斟酌着回答:“这个……可能是他们两口子都一心扑在工作上,觉得还年轻,要孩子的事就往后放了?组织上好像也没掌握这方面的情况。” “没孩子?”姜艳红眉头微蹙,手指在档案纸上点了点,“这一点我之前倒没太注意。焦杨同志年龄也不小了,如果组织上安排她异地任职,确实可能影响他们夫妻要孩子的计划……”她若有所思地放下档案,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语气比刚才松动了一些。 “这样吧,朝阳,”艳红部长合上档案袋,语气带着一种重新考量后的认真,“焦杨同志家里的困难,特别是她父亲需要照顾的情况,以及他们夫妻考虑要孩子的实际需求,我会再向学武部长详细汇报一次。看看部长那边……能不能考虑到这些实际情况,在允许的范围内,给予一定的照顾。” 她脸上露出一丝郑重:“不过,朝阳,我得跟你交个底。这次全市干部交流任职的盘子,特别是重点岗位的安排,是于伟正书记亲自审定的调子。焦杨同志如果调整,最终方案还得报于书记同意才行。这不是我们组织部一家能完全拍板的事。” 我心中一动,果然如此。这次人事调整,确实是于伟正书记亲自在抓,亲自布局。难怪姜艳红如此慎重。我连忙道:“理解,理解!谢谢艳红部长费心!有您这句话,我就替焦杨同志放心多了。” 说完了焦杨的事,我顺口问道:“艳红部长,这次钟潇虹同志也提了县委副书记?” “嗯,对。”姜艳红点点头,将焦杨的档案重新放回盒子里,动作利落,“潇虹同志在组织战线也工作过,经验丰富,原则性强。这次重点提拔的一批干部里,有不少是像她这样长期在组工、纪检、宣传等党务部门工作的同志。伟正书记的思路很明确,就是要加强党委对干部队伍的管理和思想引领。这批干部下去,核心任务就是协助县委书记抓好班子、带好队伍,把‘三学’活动中强调的思想建设、作风建设常态化、制度化。” 她将档案盒放回书柜,转过身,语气带着一丝深意:“朝阳啊,你想想看,以前不少地方,组织部长、分管党群的副书记,都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时间长了,容易形成‘近亲繁殖’,不利于干部队伍的活力和公正性。这次大规模交流,打破地域限制,让外来的、熟悉党务工作的干部去抓这一块,正是伟正书记破除积弊、优化政治生态的一大举措啊!阻力肯定有,但这一步,必须迈出去。”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艳红部长说得透彻。打破‘近亲繁殖’,引入活水,才能激发队伍活力。伟正书记站得高,看得远。” 离开组织部,我看时间还早,便去了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的办公室。郭志远正伏案疾书,见我进来,放下笔:“朝阳来了?我们啊刚开完会,孙向东那边,有眉目了?”他开门见山,显然于书记已经不止一次交代过。 “秘书长,有点进展。”我坐下,斟酌着词句,“孙向东原则上同意在技术上支持曹河酒厂,但他提了个……个人请求。”我把孙向东想再生一个孩子的要求说了出来。 郭志远听完,眉头立刻锁紧了,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了一下:“朝阳啊,这个孙向东啊,这简直是乱弹琴!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是高压线!他一个城镇户口的企业负责人,还想生二胎?这口子要是开了,全市的计划生育工作还怎么搞?其他企业干部、机关干部怎么看?这不是给市委市政府出难题吗?” 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我解释道:“秘书长,孙向东的情况确实特殊。他是高粱红酒秘方的唯一传承人,某种意义上,秘方就是酒厂的命根子。他担心技术外泄,在厂里地位不保,断了传承。这个要求……虽然不合规,但也是他最大的心病。” “心病也不能这么治!”郭志远语气平和,“特殊?谁不特殊?都拿特殊当借口,国策还要不要了?朝阳,他这个想法很危险!这是原则问题,我看在书记那里啊,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又停下,看着我,“这样,我个人建议啊你先别急着跟于书记汇报。去找一下分管计生的侯成功副市长,听听他的意见不吧。市委上次常委会上,专门研究了这个问题。侯成功是具体分管领导,这事绕不开他。记住,态度要端正,要讲政治规矩!” 我心中一凛,知道郭志远这是在点我,也是给我指条路,侯成功副市长在市里是出了名的原则性强,不苟言笑,分管领域抓得极严。 “是,秘书长,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我起身告辞。 侯成功的办公室在五楼,却显得格外冷清。敲门进去,侯副市长正戴着花镜看文件。他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井。“朝阳同志?有事?”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曹河酒厂的情况和孙向东的要求,最后补充道:“……侯市长,情况就是这样。于书记非常重视曹河酒厂的问题,希望能尽快找到解决办法。孙向东这个要求虽然……不合规,但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打动他、让他全力配合的关键。所以,想先来听听您的意见。” 侯成功静静地听着,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等我讲完,过了足有一分钟,他才缓缓开口:“朝阳同志,你刚才说的,我都听明白了。曹河酒厂的问题,涉及社会稳定,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这没错。支持企业改革脱困,也是政府应尽的职责。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透过镜片看向我:“所有这些,都不能成为突破国策红线的理由嘛!计划生育是写入宪法、关乎国计民生的基本国策,是铁律!没有任何特殊性可言!孙向东同志是党员,是国企负责人,更应该带头模范执行国家政策,而不是以此作为要挟组织的筹码!你作为一县之长,党的领导干部,更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还跑到我这里来‘征求意见’啊?” 我试图解释:“侯市长,孙向东的情况确实……” “没有什么‘确实’!”侯成功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他的秘方是国家的、集体的!是在社会主义改造时期,响应党的号召,自愿纳入公有制的!不是他个人的私有财产!他拿着国家赋予的岗位和资源,反过来跟组织谈条件,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嗯?这是思想觉悟严重滑坡!是个人主义膨胀!组织上培养他、信任他,让他担任领导,不是让他躺在祖传秘方上吃老本、讨价还价的!” 侯成功的态度依然严肃:“今天他孙向东可以为了生二胎拿技术要挟,明天马向东、李向东是不是也可以为了升官、发财、解决子女工作来要挟组织?底线一旦突破,后果不堪设想啊!我们党的威信何在?我看,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想都不要想!” 侯成功的态度比郭志远还要强硬些。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我站起身,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侯市长,您的指示我明白了。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解决眼前的困难,忽视了原则性和政治影响。我回去再想想其他办法。” 侯成功脸色依旧严肃,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朝阳同志,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但必须是在政策法律允许的框架内!要多动脑筋,多在盘活资产、安置职工、寻求市场合作上下功夫,而不是动这些歪脑筋。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从侯成功办公室出来,我看看手表,离十一点只差三分钟了。我压下心头的纷乱,快步走向于伟正书记的办公室。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郭志远通报后,我走进于书记办公室。于伟正书记正站在巨大的东原市地图前,背对着门。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朝阳坐下说!”他指了指沙发,自己也走过来坐下,“怎么样?孙向东那边,思想工作做通了?”他开门见山,显然对这件事的进展极为关注。 我定了定神,将昨天与孙向东的谈话,以及他提出的要求,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没有隐瞒,也没有添油加醋。最后,我补充道:“……书记,孙向东的态度很明确,只要能满足他这个要求,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在技术上支持曹河酒厂,甚至可以亲自过去主持一段时间的技改工作。但是,我也向郭秘书长和侯市长汇报了,他们都认为这个要求严重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是原则性问题,绝对不能开这个口子。” 于伟正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脸上看不出喜怒。等我讲完,他沉默了片刻,“再生一个孩子……”于伟正低声重复了一句,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这个孙向东,倒是会挑时候提要求。”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我脸上:“侯成功同志的意见,你怎么看啊?” 我谨慎地回答:“侯市长坚持原则,强调国策的严肃性,我完全理解。也深刻认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过于简单,有失稳妥。” “原则当然要坚持。”于伟正放下茶杯,声音沉稳,“计划生育是国策,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我们做工作,尤其是在基层,面对复杂局面和特殊个案时,也要讲求方式方法,要有一定的灵活性。死守教条,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曹河酒厂上千工人没饭吃,闹到省里,影响的是东原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这个责任,谁来负?” 于伟正又道:“孙向东的情况,确实有其特殊性。高粱红酒是东原的名片,是重要的税源和就业渠道。他的秘方,是这张名片的核心价值所在。某种程度上说,保护好他,就是保护好这张名片,保护好东原的一个产业。这不是为他个人开脱,而是从全市发展大局出发的考量。”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至于生孩子的问题……东原九百多万人口,多一个孩子,少一个孩子,影响不了人口基数的大局。关键在于,怎么操作。”他走回办公桌,拿起一份文件递给我,“你看看这个,东投集团‘三学办’牵头搞的《关于曹河县酒厂改革脱困的若干思考》,里面有些观点,比如‘技术入股’、‘品牌授权’、‘混合所有制探索’,我看很有启发性,跳出了单纯要钱要政策的旧思路。你在基层打仗,听到枪炮声的同志才能指挥打仗,你结合孙向东的技术优势,好好琢磨琢磨,提提意见。” 我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于伟正继续说道:“孙向东的要求,我知道了。你告诉他,只要他真心实意、毫无保留地帮助曹河酒厂恢复生产,解决技术难题,让工人有活干、有饭吃,他个人的事情,组织上会酌情考虑。但是!”他加重了语气,“这不是交易!这是对他顾全大局、为东原发展做出贡献的一种……嗯,人性化的关怀。具体怎么落实,我看啊,就不要汇报了。朝阳啊,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至于生孩子的事,孙友福同志是有智慧的,这个问如果他都解决不了,那市委就要解决他了……。” 第 1178章 于伟正谈及改革,贾部长心有不满 于伟正书记还在谈着孙向东的问题,我自然不能在书记讲话的时候分心看材料,只是专注地听着。 于书记说孙向东多生孩子的事情不需要再向上汇报,我马上就明白了。这件事情如果正式摆到市委台面上,反倒是给市委出了一道难题,让领导们为难。选择不汇报,由县里面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淡化处理、内部消化,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这相当于把问题和矛盾解决在了基层,没给上面添麻烦。 我以前总觉得于伟正书记是纯粹的政工干部出身,为人处世可能过于刻板,但听他寥寥数语就点明了关键,解决了困扰我的疑惑——那就是到底还要不要向分管计生工作的侯成功副市长再做正式汇报。既然于书记已经默许在基层层面解决,那自然就没必要再去侯市长那里汇报了,这样我和侯市长双方都避免了尴尬。果然是领导,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水平就在这分寸的拿捏之间。 于伟正书记继续说道:“朝阳啊,你好好看看这份《关于曹河县酒厂改革脱困的若干思考》,仔细琢磨琢磨里面提出的思路有没有可操作性?” 我接过那份材料,越看越觉得行文风格和思考角度非常熟悉。思前想后,忽然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在晓阳最初提出的构想基础上,经由林雪之手进行了深化、提炼和系统化,最终形成的这份汇报材料。看来林雪这个小姑娘确实很有悟性,也很用心,在晓阳的思路框架上,结合了更成熟的国有企业改革政策和东原的实际,进行了细致的修改、升级和落地化处理,特别是其中关于“技术入股”、“股份制改造”、“债务剥离与重组”的具体操作路径,都写得很有章法,具备相当的现实可行性。 我于是说道:“伟正书记,这份方案我认为写得非常好,质量很高。既结合了曹河酒厂面临的实际困境,也基本厘清了市政府、东投集团、曹河县政府以及平安高粱红酒厂这四方各自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权责边界算是比较清晰了。” 于伟正书记说道:“是啊,这个初步方案的质量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朝阳啊,曹河酒厂的困境在全市的国有企业中很有代表性,它的改革能否成功,是我市在整个国有企业改革领域的一次大胆探索和重要尝试。路子可能不止一条,我们要有准备多试几条路,找到最适合我们东原实际情况的那一条。” 我点了点头。既然心里已经大致断定这份材料背后有林雪的功劳,我便顺势又多夸赞了几句方案的细致和周全。于伟正书记听了,脸上露出颇为满意的神情说道:“‘三学办’指导组的同志看来还是很有水平的嘛,是真正沉下心来研究了问题的。现在很多同志在这一点上还存在错误认识,总认为‘三学办’的同志就是搞花架子、搞形式主义的,我看贾彬同志带的这个指导组在东投集团期间,工作开展得就很有章法,东投集团的‘三学’工作最近也确实有了起色和进步。” 和于伟正书记又深入交谈了十多分钟,详细探讨了方案里几个关键环节的落实可能性。这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随即秘书长郭志远推门进来,低声提醒道:“书记,省经贸委的戚广林主任和东投集团的齐永林董事长两位领导都已经到了东投集团那边。王瑞凤市长的主持讲话马上就要结束了。” 于伟正抬起手腕,拉开衣袖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好,知道了。”他随即转向我,语气平和地说道:“朝阳啊,省经贸委的广林主任这次是到市里来做专题调研的,中午我得出面陪同一下,就不留你吃饭了。曹河酒厂的事,你的任务啊完成的很好,下面就交给曹河县了。” “好的,书记,我明白了。您先忙。”我立刻起身。 从于伟正书记的办公室出来,时间已接近十一点半。这个时间点有些尴尬,吃午饭稍早,回县里又有些耽搁。想到焦杨工作调动的事情虽然我已经向组织部姜部长汇报过了,但觉得还是需要她本人再找合适的机会到领导面前亲自汇报一下想法,效果可能会更好。于是我便决定再去“三学办”看看焦杨。 市委大楼的七楼和八楼只隔着一层,我没有坐电梯,而是沿着楼梯步行上去。刚走到八楼楼梯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走廊窗边,脸色不大好看,手里拿着那个厚重的大哥大,正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对着话筒说着什么。 是周海英。他看到我走上来,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对着电话那头匆匆说了一句:“我这边现在有点事,具体情况等我电话再说。”便结束了通话,脸上迅速换上一副热情的笑容,主动迎上来几步伸出手:“哎呀,朝阳县长!什么风把您给吹到市委‘三学办’来了?欢迎来指导我们工作!” 我握住他的手,笑着回应:“海英主任说笑了!我们东洪县是来学习取经的,哪敢谈什么指导。上来找一位同事说点事。” 周海英脸上的笑容更盛,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朝阳县长您太谦虚了!现在全市谁不知道东洪县的‘三学’活动抓得实、有特色,是咱们市的模范县、典型县!您这尊大佛亲自过来,不是指导也是传经送宝啊!”接着,他很自然地将我拉到走廊一边人稍少些的地方,声音压低了些说道:“朝阳县长,有个事正好碰到您,就跟您通个气。” 我微微颔首:“海英主任请说。” 他说道:“公安局的田嘉明同志,是您平安县的老乡吧?这次‘三学’活动,东洪县公安局搞得声势浩大,成效显著,确实是全市的标杆啊。市‘三学办’呢,近期正准备以市委名义集中表彰一批‘三学’活动先进单位,这份荣誉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伟正书记届时可能会亲自出席总结大会。我作为联系指导组组长,综合考量后,是打算全力推荐你们东洪县公安局入选这个市级先进单位名单的。只要我这报上去,学武部长那边大概率是会支持的。” 我心里立刻像明镜一样,瞬间就猜测到这背后多半是田嘉明与周海英在龙投家电专卖部或者其他项目上有某种合作或默契,这算是周海英的一种“投桃报李”。不过,东洪县公安局这次的工作确实做得扎扎实实,人为塑造的典型那也是建立在真实成效之上的,也确实为东洪县争了光。于是我笑了笑,没有立刻接这个话茬,只是说道:“感谢海英主任对我们东洪工作的肯定和抬爱!这件事县里还需要内部再统筹研究一下,我还要和县‘三学办’的主任、县委宣传部的刘志坤部长具体协商一下申报流程。有消息我再向您汇报。” 周海英也是明白人,听我这么说,知道我心里有数了,便不再多言,又热情地寒暄了两句,便告辞离开了。 与他告别后,我径直走向“三学办”协调办公室主任焦杨的办公室。焦杨作为东洪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如今被抽调到市“三学办”担任这个协调办公室主任,见到我突然到来,连忙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脸上带着些许惊讶和恭敬:“县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指示打个电话叫我下去就好。” 我摆摆手,语气随意地说道:“没什么指示。焦杨啊,你之前托我关心的那件事,我上午刚好有机会,已经去组织部那边初步帮你沟通了一下,这不正好过来给你回个话嘛。” 焦杨闻言,脸上立刻泛起红晕,人整个都变的羞涩起来,语气更加谦逊:“县长,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哪敢给您安排工作……是我个人的一点小事,还劳您亲自费心,我真是……。” 是啊,还有什么比女生的一片红晕更加令人心动!但我巍然不动! 我打断她的话,语气平和但带着认真:“焦杨啊,话不能这么说。关心干部也是我的工作职责。上午我去找了姜艳红部长,详细汇报了你的实际情况。这次全市干部调整,是伟正书记从全局出发亲自谋划部署的,盘子很大,涉及面广,很多安排都是通盘考虑、相互关联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难度确实不小。我也向艳红部长反复强调了你的实际困难,请组织上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给予照顾。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主动再去向艳红部长汇报一下思想,谈谈你的想法。” 焦杨认真地听着,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期待。我注意到她双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我回想了一下上午姜艳红部长特意从档案柜里拿出她档案查看的细节,尤其是注意到“家庭成员-子女”一栏空白时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意识到,姜部长最终松口答应去争取,关键因素很可能就在于焦杨尚未生育,处于生育的黄金年龄,异地任职对这个人生规划影响巨大。但这个问题,我一个男领导,面对一个女下属,实在不好直接点得太透。 我斟酌了片刻,尽量委婉地说道:“焦杨啊,是这样。我给艳红部长汇报的时候呢,部长非常重视,还特意调出了你的干部档案仔细查看。她看到你家庭关系栏里,孩子那一项是空的,就特别关心地问起了这个问题。她的意思是,你这个年龄阶段,正是考虑要孩子的重要时期,如果这个时候安排异地交流,对你个人和家庭的影响会比较大。她可能会从这个角度,再去向学武部长和于书记做工作。” 我的话说完,焦杨脸上的血色仿佛瞬间褪去了一些,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透着一丝复杂和难言的苦涩,声音也低沉了些:“县长……谢谢您,也谢谢姜部长的关心。其实……我们不是不想要孩子。” 她又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才继续说道:“是……是之前怀过两个,但都……也都是女孩。”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无奈,“我们家那口子,他家里……观念比较传统,压力也大……所以后来就……就一直没再要。” 我立刻听明白了她话里未尽的意味。在那个时候,虽然B超鉴定胎儿性别是被明令禁止的,但私下里,尤其是有一定关系人脉的家庭,要想知道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定丰县人民医院之前就出过类似的事情,一个影像科的医生因为这事被严肃处理了。以焦杨爱人的家庭背景和在县里的关系,要想知道结果,恐怕并非难事。听到这里,我也感到一阵尴尬和些许的心酸,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我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许多:“焦杨同志,生活上的事情,尤其是家庭和生育问题,还是要夫妻俩好好沟通,妥善处理。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夫妻感情,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焦杨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脆弱和依赖,她轻声说道:“朝阳县长,您不知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家那口子能像您这样……能多体谅人一些。您是县长,是主持县委工作的领导,我今天这也算是……也算是向组织汇报思想了。不瞒您说,我和我们家那口子因为孩子的事,矛盾越来越深,最近这两三个月,基本上都没怎么见面了。可这种事……主要责任也不在我一个人身上啊。”说着,她下意识地从桌上拿起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我深知这个道理,尤其是对于一名处于关键上升期的女干部来说,婚姻状况的稳定对其政治前途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我只好劝解道:“焦杨啊,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很多事情说开了就好。还是要多沟通,相互理解,相互扶持。” 本来打算说几句就离开,但看着焦杨情绪低落的样子,又不忍心立刻就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饭点。晓阳也在市委大院上班,我自然不方便单独和焦杨一起吃饭,便干脆打电话叫上晓阳,我们三人一起就在市委大院外面不远的一家看起来干净卫生的小餐馆,简单解决午餐。 吃饭的时候,我和晓阳大致交流了一下上午与孙向东见面以及向于书记汇报工作的情况。晓阳听完,点了点头,轻声说:“这么说,曹河酒厂改革这摊事,你这边的牵头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了。后面具体怎么操作,能不能顺利推进,那就是红旗书记、友福书记他们和东投集团之间需要去具体磨合和落实的事情了。” 饭桌上,晓阳表现得非常周到体贴,一直主动给焦杨夹菜,口中还一个劲儿地劝她:“焦杨,你多吃点,看你最近好像又清瘦了些。”除了照顾焦杨,晓阳也不忘时不时给我夹一筷子菜。她似乎是有意用这种细腻的方式缓和气氛,主动将话题引向更家常的方向,问起了焦杨父亲焦进岗老爷子的近况。 焦杨放下筷子,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带着忧色:“晓阳秘书长,谢谢您关心。我父亲他……自从上次纪委找他谈话了解情况之后,感觉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再加上他从岗位上彻底退下来,突然闲下来了,一下子找不到事情做,他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每天就是闷在家里。以前还经常染染头发,显得精神些,现在连头发也不染了,白头发一下子冒出来好多,整个人好像突然就苍老了好几岁,我看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晓阳闻言,温言劝慰道:“老爷子为革命工作操劳了一辈子,鞠躬尽瘁,突然离开火热的工作岗位,心里有落差,放不下很多事情,这种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退下来之后,最重要的就是要尽快调整心态,找到新的生活节奏和乐趣,这样才能安享晚年。” 焦杨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晓阳秘书长您说得对。之前他从县长位置转到县人大主任岗位上,虽然也算是二线了,但好歹还有很多调研、视察、开会的工作,能接触到人,也有事忙。现在彻底退了,真是门庭冷落,什么事都没有了,人就像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垮了下来,很不适应。我现在一有空就劝他,让他学学别人,钓钓鱼,或者练练书法,培养点兴趣爱好,退下来就要积极适应新的生活阶段。” 晓阳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她又聊起了下午的工作安排,说张庆合市长上午紧急召开了几个项目协调会,核心精神就是要求各要抓紧时间到省里去协调争取资金和项目。“听说国家有一批转移支付资金已经下到了省里,现在各个地市都瞪着眼睛盯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省农业厅和省交通厅这两个口子,资金量可能是最大的。特别是交通厅那边的农村公路处,一下来了几十个亿的资金盘子,专门用于农村公路建设。这会一开,各个县都在拼命抢着编制方案,往上申报,都想从中分一杯羹。这资金的规模太大了,谁抢到就是谁的本事,对地方发展可是实实在在的支撑。” 焦杨也接话道:“我上次听我哥哥回家时说起过,现在省里有些实权处的处长,能量确实大得超乎想象。像交通厅公路局农村公路处的处长,手里握着几十个亿的资金审批权,下面的地市领导去见他们,都得客客气气,他们在系统内的实际影响力和社会待遇,据说比很多副厅长还要高。” 晓阳说道:“这就是所谓的‘县官不如现管’。他们手里笔头子松一松,给你多批个一两百万的补贴资金,那是很正常的事。所以现在跑项目、跑资金,关键就是要找到对的人,打通关键环节。” 听着她们的对话,我心里忽然一动。之前丁洪涛曾经多次表态答应要给东洪县修建另外两条高标准的公路,但后来因为人事调动和各种原因,这件事就一直拖了下来,万事就怕一个拖字。 交通局长在市里绝对是一个分量极重的实权岗位,掌握着交通项目的审批权、资金分配权,是实实在在的“位高权重”。在市一级的格局里,凡是掌握着资金、项目、帽子的部门,一直都是各方势力关注和争取的焦点。 虽然有小道消息说丁洪涛下一步可能会被调整到某个县担任县委书记,但眼下,他毕竟还是市交通局的局长,这个位置的能量不容小觑。想到这里,我立刻拿起放在桌上的大哥大,找到了丁洪涛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丁洪涛听到是我的声音,并不感到意外,语气也很热情。当我表示想下午去市交通局拜访他,当面汇报一下东洪县交通规划的想法时,他爽快地答应道:“朝阳县长太客气了,欢迎欢迎!我下午都在局里,你随时过来就行。” 和丁洪涛约好时间后,我随即又用大哥大分别联系了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和分管交通工作的副县长杨明瑞,让他们两人下午三点务必赶到市交通局门口碰头,一起去找丁洪涛局长协调项目规划方案。 杨明瑞在电话里有些迟疑地汇报说:“县长,上次丁洪涛局长确实是让我们规划了两条高标准公路,也就是按照省道标准来打造的。但是咱们把方案报上去之后,市局规划科那边一直卡着,没给签字批复。这第一关都没过,方案根本报不到省厅去啊。” 我马上说道:“所以这才更需要我们一起去当面协调啊!把我们的迫切需求和规划思路再跟丁局长和规划科的同志当面汇报清楚,争取他们的理解和支持。” 下午,我带着曹伟兵、杨明瑞以及县交通局的几名业务骨干,再次来到了市交通局局长丁洪涛的办公室。这次丁洪涛没有像上次那样让我们去会议室,而是直接在他的局长办公室里接待了我们。 他笑着招呼我们坐下,亲自给我们泡了茶,然后半开玩笑地说道:“朝阳县长,你们的鼻子真是灵!上午庆合市长刚组织召开了全市项目建设暨资金争取工作会议,你们下午就摸到我门上来了。支持东洪县再修两条高标准的公路,我们交通局一直记着呢。” 我笑着回应:“丁局长,我们这也是落实市里的会议精神,抓紧时间来向您汇报工作,争取支持嘛!” 丁洪涛摆了摆手,语气变得正式了些:“哎,朝阳啊,现在上面的提法有所变化,已经不单纯提‘高标准公路’了,更规范的提法是‘重要省道干线’或‘县域加密通道’。你们东洪县规划的那两条路,市局规划科已经初步纳入全市的干线路网规划盘子了。但是呢,”他话锋一转,“这个规划最终还需要上报到省交通厅规划处,由规划处在厅长办公会上进行统一研究审定。说白了,现在的项目都是跟着资金走的,资金又跟着规划走。如果项目没能正式进入省里的规划盘子,就算我天天让你们住到省交通厅旁边的招待所里去协调,恐怕也很难批下钱来。项目没定,资金就很难落下来。” 我立刻抓住他的话头,说道:“丁局长,既然项目进规划是前提,那就更需要市里的大力支持了。您看,能不能请市交通局在我们县的规划报告上先盖上章、签上字,出具一个同意上报的初审意见?这样我们也好拿着市局的正式文件,去省交通厅汇报沟通,申请支持嘛!不然的话,我们连市里这一关的正式手续都不齐全,到了省厅根本张不开嘴,师出无名啊。” 丁洪涛听完我的请求,沉吟了片刻,觉得我说的确实在理,于是很痛快地表态:“朝阳你说得对!程序合规是基础。这个事情我看没问题!规划科那边的工作我来安排,这个字我来签!市交通局支持你们东洪县争取项目!” 我心里一喜,连忙道谢:“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太感谢丁局长了!” 丁洪涛笑了笑,但又给我打预防针:“不过,朝阳啊,我也得给你交个底,省厅那边有省厅的规矩和全省的统筹布局,他们的审批更严,眼光更高。咱们把规划报上去,最终能批下来多少,能不能列入今年的建设计划,省里那边还有很多考量因素,竞争也非常激烈。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不要抱太大期望,周期啊可能会比较长。” 我态度坚决地说道:“丁局长,有枣没枣,总得先打一杆子试试嘛!只要市局支持我们上报,我们就有了争取的机会和底气。至于省厅那边,我们再想办法去做工作。” 丁洪涛点了点头,对我的态度表示认可。接着,他似乎觉得光支持规划还不够,自己这下一步还是有到东洪的可能性,想了想又说道:“这样吧,规划上报归上报,眼下县里的公路养护也确实需要资金支持。我手头上还有一些可以机动安排的养护资金,虽然不能用于新建项目,但可以帮助你们改善现有路况。我先特批给你们东洪县五万,专项用于东洪公路的日常养护和小修小补,先把现有的路维护好。” 五万块钱,在县级财政来讲,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了,但是现在毕竟是丁洪涛主动在表态,我们自然是笑脸相应,总归没有白跑一趟。 就在我们东洪县一行人在市交通局争取项目的同时,市委书记于伟正也结束了上午的公务活动。他中午专程赶到东投集团,陪同前来东原市调研的省经贸委主任戚广林一起吃午饭。 戚广林是齐永林的大学同窗,也是省经贸委的党组书记、主任,正厅级干部。于伟正虽然没有全程参加戚广林主持召开的座谈会,但出于礼节和对省里重要部门领导的尊重,中午的接待宴请他还是亲自出席了。 宴席安排在东投集团内部餐厅的一个雅致包间里,气氛热烈而融洽。于伟正、王瑞凤、齐永林、戚广林几人都是东原乃至省里有一定影响力的干部,彼此之间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熟人,交流起来毫无隔阂。推杯换盏之间,气氛很是融洽。 戚广林的调研主题之一是学习借鉴东投集团成立专业酒水销售公司的成功经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总结性地说道:“其实啊,咱们省里很多白酒厂,酒的品质底子并不差,很多也还是坚持了纯粮酿造的传统工艺。但为什么就是打不开销路,卖不出价钱呢?我看关键问题就在于,有些厂长、有些地方,只擅长埋头生产,却不擅长抬头看市场,更不擅长搞销售。东投集团这个模式就很好,把产品的销售环节从生产厂子里剥离出来,成立专业的销售公司,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思路转变!” 他说着,目光转向于伟正:“伟正同志啊,前段时间你们东原的东洪县搞的那个‘邀请民营企业家上党校讲台’的事,在省里也引起了不错的反响,据说省委主要领导都表示肯定,认为这是解放思想、改进干部培训方式的有益尝试。我们省经贸委现在也正在组织研究,考虑在全省系统内推广这种贴近实际、学习先进的经验。这次我看东投集团组建专业销售公司这个做法,同样可以作为一个专题进行深入研究,总结出可推广的经验来。” 接着,戚广林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对于伟正说道:“永林同志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又在经济战线工作多年,理论水平高,实践经验丰富,在东投集团担任董事长、党委书记,说实话,我觉得是有点屈才了。伟正同志啊,要不你就忍痛割爱,放永林同志到我们省经贸总公司来发挥更大作用?我们省经贸总公司和省经贸集团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是副厅级的架构,平台更大,正好也需要永林同志这样懂经济、善管理的帅才。” 省经贸总公司掌管着包括省经贸大厦、省经贸进出口公司在内的十多家子公司,在省内外都颇有影响力。于伟正心里自然清楚,齐永林虽然有时候不太“听话”,但东投集团目前还真离不开他这个主心骨和掌舵人。他于是笑着打趣道:“广林主任,您这可是在挖我们东原的墙角啊!永林同志可是我们东投集团的主心骨,他要是走了,我看你们省经贸集团干脆把我们东投集团直接吞并了算了!” 戚广林也哈哈大笑道:“吞并?此话当真?” 于伟正半真半假地回应:“当然是当真!只要广林主任您点头,我们东原绝对配合!不过嘛,到时候该给我们东原上交的税收,可是一分钱都不能少啊!” 戚广林拿着筷子虚点了于伟正两下,笑道:“好你个伟正部长,到了地方上工作没多久,倒是学会跟省里讨价还价了!变得‘狡猾’了嘛!”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更加活跃起来。 送走戚广林主任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于伟正看了看手表,并没有立刻返回市委大院,而是和齐永林、王瑞凤、胡晓云、邹新民、罗明义、贾彬等一众领导,信步在东投集团大院里边走边聊。 四月的阳光和煦温暖,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是惬意。众人自然而然地围在于伟正和齐永林周围,两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和谐,仿佛上次于伟正带队到东投集团进行“回头看”督导时的那点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一般。 于伟正看似随意地将东投集团也参与帮助曹河县纾困的想法抛了出来,征求齐永林的意见。齐永林这次破天荒地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和于伟正大致谈了自己的看法:伟正书记啊,我看可以由平安县高粱红酒厂的技术负责人孙向东提供核心技术支持和工艺指导,由曹河县政府负责做好职工队伍的稳定和安抚工作,想办法筹措资金优先解决拖欠职工的工资问题;再让我们东投集团牵头,具体操刀曹河酒厂的资产重组、市场对接和运营管理改革,但是只能协助解决部分债务问题。” 于伟正听得很认真,直接问道:“永林同志这个思路很有建设性。那么,最棘手的债务问题,具体打算怎么解决?那可是两千多万的窟窿。” 齐永林回答道:“于书记,有些债务啊,形成原因复杂,历史久远,牵扯面广,一下子理清并且全部解决不现实。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恢复生产,保住企业的基本运转,先把职工的工资发出去,稳住局面。至于债务问题,我的意见是区分对待,先缓一缓。一部分确实属于经营性亏损形成的债务,可以请市政府出面,协调债权银行,争取挂账停息或进行债务重组;另一部分如果涉及其他企业的担保或往来款,则需要曹河县政府牵头,慢慢理清,逐步消化。只要企业能重新运转起来,产生现金流和利润,债务问题才有慢慢解决的基础。” 于伟正点了点头,对这个务实的态度表示认可:“永林同志考虑得很周全。这样吧,银行方面,市政府可以出面协调。企业方面的债务梳理和职工安置,曹河县要负起主体责任。至于启动资金,”他转向王瑞凤,“瑞凤同志,市财政能不能想办法挤出一部分来?” 张庆合市长已经有意让于伟正施展拳脚,王瑞凤就大胆了些:“书记,我们尽量想办法,但曹河要拿出具体的单子来。” 于伟正朝着后面一挥手,语气平和:“走吧,永林同志,办公室里说。”这句话像是一道无形的指令,让原本簇拥在周围的王瑞凤、胡晓云、贾彬等人跟着两位主要领导并肩走向齐永林那间位于东投集团大楼顶层的办公室。 齐永林的办公室确实气派非凡,面积比他在市政府当市长时的办公室还要宽敞不少。窗户将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吸纳进来,映照着光洁如镜的红木办公桌。靠墙一侧的真皮沙发围成会客区,显得既庄重又舒适。几人在沙发上落座,宋清仁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后迅速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实木门。 于伟正身体微微后靠,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抚摸着。他目光落在齐永林脸上:“永林同志啊,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思想上必须高度统一,步调必须完全一致。曹河酒厂的问题,表面上看是工人上访闹事,但根子在那两千多万的债务上。这笔钱,不是简单的酒厂欠款,它已经成了卡在曹河县整个国有企业资金链上的一个死结,或者说,是拖垮整个链条的关键一环。” 齐永林端起茶杯。他当然明白于伟正这番话的分量,也清楚曹河县国企之间盘根错节的债务关系。齐永林清楚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前前后后已经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言辞恳切,压力很大。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沉吟,说道:“伟正书记,您分析得很透彻,债务问题确实是核心症结。贾彬同志之前给我看过一份关于曹河酒厂的思考材料,我觉得很有见地。”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探讨的意味:“贾彬同志在材料里提出一个核心观点,我觉得很有启发性。他说,解决曹河酒厂的困境,必须跳出‘就酒厂论酒厂’的思维定式。要把‘酒厂的生产经营问题’和‘庞大的债务问题’剥离开来,分而治之。也就是说,酒厂自身的问题,比如恢复生产、提升质量、打开销路,按照企业经营的规律去解决;而历史债务包袱,则要放在曹河县乃至全市国企债务化解的大盘子里去统筹考虑,寻求政策支持和债务重组等特殊手段。不能把两个问题混在一起,否则只会互相拖累,谁也解决不了。” 于伟正认真地听着,当听到“贾彬同志”时,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转向了坐在稍远处的贾彬,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微微颔首,并用手指虚点了一下贾彬的方向:“嗯,贾彬同志这个思路很有建设性,是下了功夫研究的。这份材料我也看过,体现了工作组同志深入调研、认真思考的成果。”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齐永林身上,“不过,永林同志啊,今天咱们不深入讨论具体方案细节。既然你回来了,曹河酒厂这件事,我看还是由你牵头管总,统筹协调各方力量。红旗同志在曹河一线,具体落实执行。你们俩是老朋友了,配合起来也默契。一定要把这件事办成、办好,为我们东原的国有企业改革蹚出一条新路来,也为全省类似问题的解决提供一个可借鉴的‘东原方案’。” 这番话,既是对于齐永林能力和地位的肯定,也是将沉甸甸的责任明确地压在了他的肩上。齐永林心领神会,知道这是于伟正在常委会受挫后寻求合作与缓和关系的信号。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伟正书记放心,既然市委定了调子,明确了方向,我责无旁贷。一定和红旗同志紧密配合,把这件事处理好。” 几人在办公室里又就一些关键环节交换了看法,气氛比之前融洽了许多。半个多小时后,于伟正起身告辞。一行人簇拥着他走向电梯口。下到工作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时,贾彬敏锐地捕捉到机会,快步上前,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期待:“书记,我们‘三学办’派驻东投集团的工作组办公室就在这一层,您看……方不方便移步视察一下,也给我们的同志们鼓鼓劲?” 于伟正正想看看工作组在东投的实际工作状态,便爽快地应道:“好,那就看看去。” 贾彬连忙在前面引路。推开工作组办公室的门,里面的景象却让贾彬的心猛地一沉。只见林雪正伏案疾书,神情专注。而坐在她对面的牛蒙,却大喇喇地把穿着皮鞋的脚高高翘在办公桌上,身体后仰靠着椅背,手里举着一份报纸看得津津有味,嘴里似乎还哼着小调,一副悠闲自得、旁若无人的模样。 门被推开的瞬间,牛蒙显然吓了一跳,慌忙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手忙脚乱地将报纸胡乱地往桌上一丢,试图掩饰刚才的散漫。但他那副懒散的样子和桌上凌乱的报纸,早已被于伟正和后面跟着的王瑞凤、齐永林等人尽收眼底。 于伟正的目光在牛蒙身上停留了一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既没有当场发作,也没有出言批评,仿佛只是随意扫过。但他的目光很快便移开,精准地落在了闻声抬起头、迅速站起身的林雪身上。 贾彬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和尴尬,脸上堆起笑容,提高声音介绍道:“同志们,市委书记于书记来看望大家了!大家欢迎!” 办公室里除了林雪和牛蒙,还有另外两名刚从其他县区抽调来的年轻干部,也都赶紧站了起来。于伟正面带温和的笑容,走上前去,与几位工作组成员一一握手,简单地询问了姓名和工作情况。气氛略显拘谨。 贾彬趁机指着林雪,语气带着一丝骄傲,向于伟正汇报道:“书记,您刚才看到的那份关于曹河酒厂改革脱困的思考材料,初稿就是由我们工作组的林雪同志执笔起草的!她结合调研情况,提出了不少具有建设性的思路。” 于伟正闻言,眼睛一亮,目光再次聚焦在林雪身上,带着明显的兴趣和欣赏:“哦?小林同志?那份材料我看了,问题抓得准,思路很开阔,提出的解决方案也很有针对性和操作性,考虑得很全面,也很深刻啊!特别是关于债务剥离和技术入股那部分,很有见地!不错,非常不错!” 他饶有兴致地又问了林雪几个关于材料中具体观点的问题,林雪回答得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当得知林雪之前是公安干警出身时,于伟正更是流露出些许惊讶:“公安战线的同志,对经济工作能有这么深入的思考和独到的见解,很不容易啊!看来平时下了不少功夫学习钻研。” 林雪谦逊地回应道:“谢谢书记鼓励!主要是跟着工作组的前辈们学习,结合在东投集团的调研实践,还有平时注意看一些经济方面的报刊资料,慢慢积累的一点想法。” 于伟正赞许地点点头:“善于学习,勤于思考,理论联系实际,这正是我们‘三学’活动所倡导的精神!很好!”这时,随行的市委宣传部干事和电视台记者早已架好摄像机,从不同角度记录着市委书记视察工作组的场景。 于伟正又勉励了工作组几句,强调要深入企业、服务基层,为东原改革发展稳定贡献力量,随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办公室,走向电梯。 看着于伟正书记的车队缓缓驶离东投集团大院,贾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刚才牛蒙那副散漫无状的样子,尤其是在市委书记视察时还翘着脚看报纸的举动,简直不堪入目,丢人现眼。那一刻,他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这不仅是对他贾彬领导能力的质疑,更是对整个工作组形象和“三学办”声誉的严重损害! 他阴沉着脸,快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直接拨通了市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姜艳红的电话。电话一接通,贾彬便压抑着怒火,声音低沉而严厉:“艳红部长啊!我是贾彬啊!组织部推荐过来的那个牛蒙,可是很给我我们“三学办”长脸啊!” 第1179 章 牛蒙暗淡离场,伟正提出概念 贾彬说话带着气,他之前在市委组织部担任副部长的时候,姜艳红不过是县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说一声是姜艳红的老上级都不过分。 贾彬语气中带着不满,几句话就给姜艳红把事情说了清楚。贾彬放下那部沉甸甸的红色电话机,听筒里姜艳红最后那句“贾书记,我知道了,这个事我来处理”的回音似乎还在办公室里回荡。 贾彬将电话仍在桌面上,作为在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位置上历练多年,又在平安县担任过县委副书记的老组工,贾彬深知控制情绪的重要性。但今天牛蒙那副样子,尤其是在市委书记于伟正视察的关键时刻,翘着脚、看报纸、旁若无人的姿态,实在是太过刺眼,太不把市委工作组、不把他这个组长放在眼里了。这不仅仅是工作态度问题,更是重要的是,三学办是于伟正亲自部署的,是来指导别人工作的。牛蒙这事放在平日里,确实不值一提,但是贾彬太清楚于伟正了,于伟正这个人当组织部长的时候,对干部作风建设是有洁癖的,眼里作为看不惯的就是作风懒散,思想滑坡的人,这也是于伟正为什么要求大家学习先进,学习典型。牛蒙这么一翘腿,甚至可能影响到于书记对整个工作组乃至“三学”活动成效的看法。 “牛蒙……”贾彬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他当然知道牛蒙的背景——市人大牛副主任的本家侄子。在组织部时,他就听说过这位“牛公子”的散漫,仗着叔父的余荫,在部里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刺头”。估计组织部当初把他塞进“三学办”,本意是想让他远离核心部门,眼不见为净,同时也算是给老牛主任一个面子。没想到,这小子竟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给工作组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贾彬心中暗骂。他清楚,于伟正书记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那平静目光下蕴含的审视和不悦,他作为老组工岂能感受不到?这比当场拍桌子骂人更让人心悸。工作组代表市委,代表着于书记亲自推动的“三学”活动在东投集团的落地生根。牛蒙的行为,无异于在书记脸上抹黑,让整个工作组的努力蒙羞。 贾彬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烟雾缭绕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接处理牛蒙不难,难的是如何既达到目的,又不至于把矛盾公开化,更不给老牛主任那边留下太大的反弹空间。毕竟,牛主任虽然退了,但在东原官场经营多年,门生故旧不少,影响力犹存。他刚才在电话里对姜艳红发火,既是真怒,也是一种策略——把压力传导给组织部,让姜艳红和李学武部长去面对这个烫手山芋。他贾彬现在毕竟是工作组组长,不是组织部的直接领导了,有些线,需要组织部自己去踩。 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姜艳红的办公室。 放下贾彬的电话,姜艳红脸上的微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和隐隐的头痛。她揉了揉眉心,贾彬那带着明显不满和讥讽的语气还在耳边回响。“作风难敛,习惯极差”,“代表市委的形象”,“于书记看在眼里”……这些词句的分量,她掂量得清清楚楚。 牛蒙这个“活宝”,她岂能不知?党建科科长已经不止一次向她诉苦,说牛蒙工作推不动,纪律散漫,有时连科长安排的工作都爱搭不理。但碍于其叔父牛副主任的面子,加上牛蒙的编制就在组织部,处理起来颇为棘手。把他塞进“三学办”工作组,本就是姜艳红和李学武部长商量后,想把他暂时“支开”,也让他去吃点苦头、受点教育。没想到,他竟敢在市委书记视察时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翘着脚看报纸……”姜艳红想象着那个场景,心里一阵发凉。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散漫了,这是政治敏感性极度缺乏,是对组织纪律的严重漠视!于书记最看重工作作风和干部形象,牛蒙此举,简直是往枪口上撞。 她拿起钢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重重写下“牛蒙”两个字,又在名字上画了一个圈,用力之大,笔尖几乎戳破了纸页。随即,她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向市委大院李学武部长的办公室。 姜艳红拿着她那本封皮磨得有些发亮的红色笔记本,步履沉稳地走向市委大楼七楼。组织部长的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还没走近,便看到门口站着两三个人影。她脚步未停,脸上挂着组织部干部特有的、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疏离的微笑。 门口站着的三位干部,面孔虽不算熟稔,但显然都认识这位组织部的实权副部长。如今大家都已经知道,“三学”活动临近尾声,东原市即将对人事工作进行解冻!这段时间,市委组织部几位部长的办公室门口,总是少不了前来“汇报思想”的干部身影。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无非是想在领导心中留下些许印象,为可能的调整增添一点筹码。 “姜部长好!”一位穿着藏青色中山装、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率先开口,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我是定丰县的副县长刘建文,来向李部长汇报一下我们县‘三学’活动整改落实的情况。”他边说边微微欠身。 姜艳红微笑着,心里暗道,副县长都来汇报三学工作了。 另一位穿着灰色夹克、显得更年轻干练些的干部也连忙上前一步:“姜部长您好!我是光明区西关街道党工委书记王卫东,也是来向李部长汇报工作的。”他的笑容略显拘谨,但眼神里透着期待。 姜艳红马上就明白了,街道书记是正科级,副处级是个坎。 姜艳红微笑着点头回应:“刘县长好,王书记好。李部长这会儿正忙? “啊 ,里面有人!”两人争相回答 “那就辛苦你们稍等一会儿。”她声音平和,既不显得过分亲近,也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这种分寸感,是她多年在组织系统历练出来的本能。 她站在一旁,没有立刻敲门进去。大约过了十分钟,李学武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笔挺西装的干部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显然刚完成了一次重要的“思想汇报”。他看见姜艳红,连忙点头致意:“姜部长!”姜艳红也微笑着颔首回应。 姜艳红看了看门口等候的刘建文和王卫东,两人都后退半步做了个您请的姿势。姜艳红这才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李学武沉稳的声音。 姜艳红推门进去。李学武正端着水杯喝水,见是她,放下杯子,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艳红来了,坐。”他随手拿起笔记本准备记录,这也是两人形成的默契,姜艳红汇报的工作大多都涉及到人事,好记性也不如烂笔头,李学武自然是记下来免得遗漏。 “部长,有几项工作向您汇报一下。”姜艳红坐下,翻开那本红色笔记本,动作娴熟而自然。她先汇报了几项常规的组织工作进展:干部档案专项审核的阶段性情况、近期干部培训班的安排、以及几个县区班子运行情况的初步调研汇总。 李学武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听着重点内容偶尔写上几个名字。 汇报完日常工作,姜艳红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部长,还有一件比较特殊的情况需要请示。是关于这次干部交流任职中,东洪县焦杨同志的问题。” 李学武放下笔,抬起头,目光专注:“焦杨同志?她有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姜艳红斟酌着措辞,“焦杨同志家庭确实存在特殊困难。她父亲焦进岗同志身体不太好,退下来之后啊,最近精神状态欠佳,非常需要子女在身边照顾。焦杨同志的爱人工作也很忙,家庭负担较重。而且……”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焦杨同志目前还没有孩子,她和爱人正处于考虑生育的关键阶段。如果这个时候安排她异地交流任职,对她个人和家庭的影响确实会非常大。我们干部科在审核材料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李学武认真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作为组织部长,他深知“以人为本”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干部调整这种敏感时期,更要体现组织的关怀。焦杨的情况,确实值得特殊考虑。 “嗯,焦进岗同志是老县长,为东洪发展做出过贡献,组织上理应关心照顾老同志的生活。”李学武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这样吧,焦杨同志的情况特殊,这次干部交流任职,就暂时不考虑她了。让她留在东洪县工作,方便照顾家庭。至于光明区那边的人选……”他翻看了一下手边的一份名单,“临平县的钟潇虹同志也是女同志,刚结婚不久,孩子也小,让她去光明区吧。这样调整,既体现了组织关怀,也符合干部交流的总体要求。明天我向于书记汇报方案时,会重点说明焦杨同志的特殊情况。” “好的,部长,我明白了。”姜艳红心中稍定,焦杨的事算是有了着落。她接着说道:“部长,还有一件事,是‘三学办’工作组贾彬书记刚才打来电话反映的,情况比较紧急。” “哦?贾彬同志说什么?”李学武端起茶杯。 姜艳红将贾彬电话里描述的情况,以及牛蒙在于书记视察时的表现,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语气尽量客观,但强调了“翘脚看报”这个细节和贾彬的强烈不满。 李学武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当听到“于书记看在眼里”时,他端着茶杯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牛蒙……”李学武放下茶杯,对这个名字他当然有印象。当初老牛主任退休前,多次找市领导,最后唐瑞林也确实看在老领导的面子上,把牛蒙安排进了组织部。本以为放在党建科磨炼一下,没想到竟如此不成器! “这个牛蒙,简直是胡闹!”李学武的声音带着一丝愠怒,“组织部的干部,代表的是市委的形象,是干部队伍的表率!在市委书记视察工作组的场合,如此散漫无状,影响极其恶劣!这不仅是他个人的问题,更是给我们整个组织部抹黑!” 他看向姜艳红,语气果断又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艳红同志,我看啊要马上处理!三学工作是我们再牵头,这个牛蒙啊又是组织部的人。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在工作组,更不能留在组织部这样关键的核心部门!立刻把他调回来!至于后续安排……”李学武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既然他作风散漫,缺乏基层历练,那就让他到基层去好好锻炼吧!光明区选几个偏远乡镇让他下去,这样吧,还是担任副乡长,好好体验一下基层工作的艰辛,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责任和担当!” 姜艳红心中一凛。副乡长?这几乎是断送了牛蒙在市委机关发展的前途。这样带着问题下去的干部,日子不会好过,再加上老牛主任的影响力会逐步锐减,牛蒙这辈子已经很难有大的作为。更为重要的是,牛蒙再想调回市直机关基本上再无可能。光明区的偏远乡镇和其他县普通乡镇无异,条件艰苦,事务繁杂,牛蒙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下去,日子绝不会好过。但她明白,李学武估计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牛蒙打发了,也是要给于书记一个交代。牛蒙的行为,算不上大事,但让领导丢了面子。 “部长,我马上去办。只是……”姜艳红犹豫了一下,“老牛主任那边,要不要先打个招呼?” 李学武往椅背上一靠,椅子都发出了吱吱扭扭的声响,淡然说道:“哎,组织处理干部,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嘛!牛蒙的问题我看啊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必须严肃处理!老牛主任是老党员、老领导,我相信他能够理解组织的决定,支持我们从严治吏嘛!如果他有什么想法,让他直接来找我!” “是,部长!”姜艳红不再多言,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李学武叫住她,补充道,“艳红啊,调令要快!今天下班前,必须让牛蒙离开工作组,这周,对这周吧,让他离开组织部!后续手续抓紧办,让他尽快到乡镇报到!” 晚上时间,为了与市交通局班子加深感情,东洪县做东,宴请市交通局党政班子。我和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分管交通的副县长杨明瑞作陪。市交通局局长丁洪涛以及几位副局长一同参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曹伟兵端着酒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洪亮:“丁局长,各位交通局的领导,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们东洪交通事业的支持!特别是这次,丁局长特批了五万养护资金,真是雪中送炭啊!这杯酒,我代表东洪县委县政府,敬各位领导!” 众人纷纷举杯。丁洪涛笑着抿了一口,放下酒杯:“伟兵县长客气了。支持县区发展,是我们市局的职责所在嘛。东洪县这两年变化很大,特别是‘三学’活动抓得实,结合发展有亮点,于书记都多次表扬。我们交通局也要向你们学习啊!” “丁局长过奖了!”我接过话头,语气诚恳,“我们东洪底子薄,交通更是制约发展的瓶颈啊。这次能争取到两条重要省道干线纳入市里的规划盘子,全靠丁局长和市局的大力支持!这份情谊,东洪人民记在心里。”我特意用了“重要省道干线”这个规范提法,表明我们是懂规矩的。 丁洪涛摆摆手:“朝阳县长言重了。规划上报只是第一步,后续省厅的审批才是关键。省交通厅规划处那边,竞争非常激烈啊,全省那么多地市都盯着这块蛋糕呢。你们要有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啊。” 杨明瑞适时插话,带着愁容:“丁局长说的是啊。我带着交通局的同志跑了几趟省厅,感觉压力确实很大。光是前期协调、准备材料,就……唉,县里财政紧张,这五万养护资金是解了燃眉之急,起码解决了我们的活动费用嘛!。 丁洪涛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觉得钱给少了。他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转而说道:“明瑞县长啊,困难是暂时的。省里的政策导向很明确,就是要加大对欠发达地区交通基础设施的投入。你们东洪是农业大县,有政策优势。关键是要把规划做扎实,把前期工作做充分,把理由说充分。省厅的领导也是讲道理的嘛。” 这时,曹伟兵借着酒意,半开玩笑地对丁洪涛说:“丁局,听说您下一步要高升了?要去哪个县主政一方?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部下啊!”这话一出,席间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丁洪涛身上。 丁洪涛喝了酒,不再像以前急于否认,而是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波动。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说道:“老曹啊,你这消息可够灵通的嘛。不过啊,组织上的事,没正式下文之前,都是传言,做不得数。我们党员干部,还是要立足本职,把眼前的工作干好嘛。就像朝阳县长啊,一门心思扑在县里的发展上,这才是正道。” 曹伟兵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借着几分酒意,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丁局长,您太谦虚了!全市九县二区,现在就我们东洪县县委书记的位置还空着。以您的资历和能力,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要我说啊,您现在支持东洪搞建设,那就是在给自己打基础、做嫁衣!等您真到了东洪,看到四通八达的路网,那心里得多舒坦!”这话说得既直白又带着几分恭维,甚至有点“逼宫”的味道。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看了曹伟兵一眼,语气平和说道:“伟兵县长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干部任用是组织考虑的事情,我们个人不能妄加揣测。至于支持东洪建设,这是市交通局的分内工作,不存在什么‘做嫁衣’的说法。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无论在哪个岗位,都要尽心尽力。你说是不是,朝阳县长?” 我立刻接话,语气沉稳:“丁局长说得对!无论哪位领导到东洪,我们县政府都坚决拥护市委的决定,全力配合工作嘛。当前最紧要的,还是齐心协力,把规划上报省厅的工作做好,把东洪的路修好,这才是对东洪人民最大的负责!来,丁局长,我敬您一杯,感谢您对东洪的关心和支持!”我端起酒杯,主动化解了刚才的微妙气氛。 丁洪涛脸色稍霁,也端起酒杯与我碰了一下:“朝阳县长有格局!来,大家一起,为东洪交通,东原交通!干!” 包厢里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推杯换盏,笑语喧哗。但刚才那短暂的波澜,似乎并没有完全消退,丁洪涛的谨慎回避,曹伟兵的急切试探,都围绕东洪县委书记这个位置,水面下的博弈远未结束。 翌日清晨,天亮的越来越早,返回东洪县的路上。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平稳地行驶在东光公路上。司机谢白山打开了车载收音机,调到东原人民广播电台。每到这个时间点,干部们习惯听听本市的新闻。 伴随着播音员略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新闻开始了:“……昨日,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陪同省经贸委主任戚广林同志深入我市东投集团调研指导工作。于伟正同志在座谈时强调,东原地处中原腹地,拥有良好的土地资源禀赋、丰富的人力资源和广阔的市场空间。全市上下正以深入开展‘三学’活动为契机,进一步解放思想,凝聚共识,积极探索实现东原农业机械化、工业规模化、商贸市场化协调发展的新路径。要重点围绕打造‘三大基地’——国家重要商品粮生产基地、区域性工业基地和商贸物流集散基地,科学谋划,精准发力,推动东原经济社会实现更高质量、更可持续的发展……” 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但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广播里的每一个字。“农业机械化、工业规模化、商贸市场化,又提了三大基地”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于伟正书记到任东原后,虽然强力推动“三学”活动,整肃吏治,但在经济发展战略上,一直未有非常系统、清晰的公开表述。这次陪同省经贸委主任调研时提出的“三化和三大基地”的构想,显然不是即兴之言,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战略布局!这很可能就是“三学”活动告一段落后,于书记推动东原经济建设的施政纲领! 我立刻联想到东洪县的定位。作为东原的农业大县,东洪必然是“国家重要商品粮生产基地”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未来在农业基础设施建设、农业科技推广、粮食生产补贴、农田水利投入等方面,市里的政策、资金、项目资源,必然会向这个方向倾斜!东洪县如果能抓住这个机遇,把农业这个基础打得更牢,把粮食生产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就能在未来的区域发展格局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在工业方面,东洪县是重要的石油生产县…… “三大基地……”我默默咀嚼着这个词,心中豁然开朗。于书记的思路非常清晰:农业是根基,工业是脊梁,商贸是血脉。东洪要崛起,必须三驾马车并驾齐驱紧跟书记的步伐。 第 1180章 于伟正谋划经济,林秘书走马上任 早上到了办公室,签完韩俊送来的几份急件,看着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带上门,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窗外,东洪县城清晨特有的喧嚣透过窗户缝隙隐约传来,带着几分市井的烟火气。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我放下茶杯。 门开了,县工业园区党工委书记彭凯歌、主任周炳乾和副主任齐晓婷鱼贯而入。彭凯歌走在前面,脸上带着惯有的沉稳笑容,周炳乾紧随其后,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夹,齐晓婷则抱着几卷图纸。 “县长,打扰您了。”彭凯歌声音洪亮,带着基层干部特有的中气,“来给您汇报一下园区一季度企业建设和项目推进情况。” “坐,坐下说。”我指了指沙发,自己也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到会客区坐下。 三人落座后,彭凯歌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县长,一季度园区总体进展还算顺利。坤豪农资的新厂房主体已经完成二分之一;环美集团的那个人发制品项目,厂房地基已经打好;县石油生产公司的土地平整和基础施工也完成了大半……”他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将几个重点项目的进度、遇到的困难以及解决措施都做了简要汇报。 我听着,不时点头。东洪底子薄,工业园区的每一步发展都凝聚着大家的心血。等彭凯歌说完,我问道:“凯歌同志,洗衣粉厂的土地预留工作做得怎么样了?我记得上次开会,李剑锋那边很关注这个事。” 彭凯歌立刻回答:“县长,我们按照上次会议的精神,已经和马军主任那边进行了初步对接。马主任的意思是,他们项目正在走土地、工商和建设方面的各项审批手续,考虑到项目规模和未来发展需要,他们希望先按50亩土地的规模进行预留。我们园区这边已经协调规划、国土部门,在规划图上划定了区域,相关手续也在同步跟进。” “嗯,50亩的预留,要确保手续合规,红线清晰,不能留下后遗症。”我叮嘱道,“马军同志是老同志,经验丰富,你们多沟通,多服务,争取项目早日落地投产。” “是,县长,我们一定落实好。”彭凯歌应道。 接着,周炳乾补充汇报了园区“三通一平”(通水、通电、通路、场地平整)基础设施建设的进度。当提到园区道路建设时,彭凯歌脸上露出一丝期待:“县长,上次市交通局丁洪涛局长来园区视察时,对我们园区主干道的升级改造很关心,当时口头表示会给予一定的补贴支持。您看……我们是不是再跟市局那边对接一下,争取把补贴政策落到实处?园区资金压力确实不小。” 我沉吟了一下。丁洪涛上次来,更多是走马观花式的调研,口头承诺的水分有多大,我心里有数。市交通局的钱袋子捂得紧,盯着的人也多。我说道:“凯歌书记啊,三通一平是工业园区发展的基础工程,也是我们县里自己的事。市交通局主管的是国省干线公路,资金投向有严格规定。我们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市里的补贴上,还是要立足自身,自力更生。” 我看了一眼彭凯歌和周炳乾,继续说道:“这样吧,你们园区管委会和县交通局再深入对接一次,把园区内部道路网络规划和建设需求,纳入全县交通建设的整体盘子通盘考虑。在县里有限的交通建设资金里,优先保障工业园区的道路畅通。至于市局那边,有机会我会再提,但你们不能等、不能靠,先把眼前的路修好、修通,让企业进得来、产品运得出,这才是硬道理。” 彭凯歌和周炳乾对视一眼,都明白了我的意思,点头应道:“明白了,县长。我们回去就找交通局商量,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 这时,我转向一直安静听着的齐晓婷:“晓婷同志,自来水工程进展怎么样?这可是关系到企业生产和员工生活的大事。” 齐晓婷立刻坐直身体,声音清脆利落:“县长,自来水管网工程开春后就全面加速了。我们协调了城关镇的群众,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目前主管网沟槽开挖已经完成百分之九十以上,进度符合预期。昨天我还和东投集团派驻水厂项目的负责人碰了头,他们那边正在加紧采购输水管道。东投集团对水厂建设是全力支持的,但整个工程量大,从水库建设到调试通水,预计还需要到明年下半年。” 她翻看了下手中的资料继续说道:“考虑到企业入驻和生产的迫切需求,我们想了个‘土办法’。县里不是有几家小型自来水厂吗?虽然规模小,设备老旧,供水能力有限,水质也只是简单处理的地下水,但眼下能解燃眉之急。我们计划先跟这几家小水厂协调,请他们铺设临时管道,把水引到园区边缘,再由园区内部管网接进来,实现临时供水。等东原水厂的水通了,我们再切换水源,把临时管道接到县水厂那边去过渡一下。这样算下来,园区通自来水的时间,能比原计划提前一年左右。” 周炳乾补充道:“是啊县长,晓婷主任这个办法,虽然有点‘曲线救国’,但很实用。提前一年通水,就能早一年解决企业的用水难题,对招商引资和留住企业太重要了。” 我仔细听着,对齐晓婷的灵活思路和周炳乾的务实态度很是认可:“嗯,这个思路很好!办法总比困难多嘛。你们动了脑筋,措施也很到位。县里那几家小水厂的情况我了解,确实都是靠老水塔抽地下水,没什么净化能力,但应急是没问题的。你们抓紧去谈,把工作做细,既要保证园区用水,也要确保供水安全和水价合理。这件事,我完全支持!” 又详细询问了几个细节后,我充分肯定了工业园区一季度的工作成绩,鼓励道:“今天你们班子都来了,这很好啊,下一步啊,工业开发区是有大作为的,我估计市委的重点也会逐步转移到工业经济上来,到时候我们再去争取市里的资金和项目,就简单很多,你们呢要再接再厉,抓住当前政策机遇期,把园区打造成东洪经济发展的龙头啊。 送走彭凯歌三人,办公室又陆续接待了几位前来汇报工作的部门负责人。处理完手头积压的事务,时间已近中午。我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拨通了晓阳在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 “晓阳,是我。”电话接通后,我直接说道,“最近听广播,注意到伟正书记在几次调研讲话里,反复提到了‘农业机械化、工业规模化、商贸市场化’这‘三化’,还有‘国家重要商品粮生产基地、区域性工业基地和商贸物流集散基地’这‘三大基地’的构想。我感觉这可能是市委下一步工作的重点方向。你帮我收集一下伟正书记近期关于这方面的完整讲话稿和相关报道材料,越详细越好。” 电话那头,晓阳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三傻子,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收集材料没问题,市委办这边都有存档,我整理一下晚上给你。不过,你搜集这些干什么?想紧跟领导步伐啊?” 我笑了笑,解释道:“不是紧跟,是预判。伟正书记到任后,先抓‘三学’统一思想,整肃作风。现在活动进入深化阶段,他频繁调研企业,又在不同场合强调‘三化’和‘三大基地’,我看这绝不是偶然。我估计,‘三学’活动告一段落后,市委的工作重心很可能会转向经济建设,特别是围绕这‘三化’和‘三大基地’展开布局。东洪是农业大县,又是贫困县,如果能提前吃透精神,对东洪的发展至关重要。” 晓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在思考我的话,然后说道:“嗯,你分析得有道理。伟正书记最近确实把很大精力放在经济工作上,尤其是工业项目。行,我明白了,材料我尽快整理好给你送过去。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调侃,“想争取项目资金,光看材料可不够。你得跑啊!省农业厅、省交通厅,这些‘财神爷’的门槛,你得去踏一踏。” “是啊,”我叹了口气,“跑部钱进,老传统了。我打算过两天就去趟省城。先给二哥打个电话探探路,看看能不能约到相关厅局的领导吃个饭。” 晓阳提醒道:“光找二哥作用有限,他主要在政法系统。要项目,还得找咱爸或者二嫂。说话分量不一样。实在不行,再请二嫂出面协调。” “知道了。”我笑道,“项目要分大小,小项目找咱爸和二嫂或许能解决,真正的大项目,还得看省里的规划和盘子。先摸摸情况再说吧。” 接下来的几天,东原市的新闻广播里,“三学”活动的报道依然占据重要位置,但关于“农业机械化”、“工业规模化”、“商贸市场化”以及“三大基地”建设的提法明显增多,频率也越来越高。于伟正书记的足迹遍布光明区的企业、平安县的高粱红酒厂、曹河县陷入困境的酒厂、临平县的煤电厂建设……他的每一次公开讲话,都或多或少地围绕着这些关键词展开。我让韩俊每天把相关报道剪辑整理好送给我,仔细研读,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 有了这么判断之后,我知道要抓紧县里的大项目,4月21号。我带着县水利局局长韩冰,驱车前往平水河水库建设工地视察。车子驶离县城,道路变得颠簸起来。远远望去,水库工地上已是人声鼎沸,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各种机械的轰鸣声、工人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拖拉机、三轮车、甚至还有牛车、马车,满载着土石方,在临时开辟的道路上来回穿梭,扬起阵阵尘土。 “县长,您看,”韩冰指着繁忙的工地介绍道,“我们要求各乡镇在组织人力突击的同时,尽可能发挥机械的作用。现在工地上有十几十辆运输车辆,大大提高了效率。马关乡的林小松书记在保障方面做得非常到位。” 林小松裤腿上沾着泥点,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明亮有神。 “小松同志,亚男同志,辛苦了!”我伸出手和他们一一握手。李亚男当初跟我从临平县过来时,还是个略显文静的姑娘,如今皮肤晒得黝黑,双手粗糙,叉腰站在那里的姿势透着一股干练和泼辣劲,眼神坚定穿着一身耐磨的工装,袖子挽到肘部,完全是一副扎根一线的实干家模样。 “县长,我带您看看。”林小松边走边汇报,“我们乡党委政府把水库建设作为头等大事来抓。全乡十几个干部,分成协调组、保障组、安全组,我亲自带队,吃住都在工地啊,现在是全力保障施工。韩局长和亚男同志在技术指导和现场调度上抓得非常紧,特别是亚男同志,现在水库现场这一摊子,基本上都是她在具体牵头负责,盯进度、抓质量、管安全,样样都抓得实,比我这个书记还像‘总指挥’!” 我看向李亚男,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书记过奖了,都是分内工作。” “好!亚男同志,干得不错!”我赞许地点点头,心中感慨万千,“看到这热火朝天的场面,让我想起当年在平安县安平乡组织挖河修路的日子。那个时候,条件比现在艰苦多了,尚武市长当时还是安平乡的武装部长,肩挑背扛,那才叫不容易!组织这样的大工程,协调人力物力,保障后勤供应,处理各种矛盾,没有一股子韧劲和担当,是干不下来的。” 林小松深有感触地点点头:“县长,您说得太对了!主持一个乡的工作,才真正体会到带队伍、抓落实的难处。每天一睁眼,就是各种事,千头万绪,压力很大。别说当县长了,就我们当个乡长,整天都累得够呛。县长,您经验丰富,可得多给我们传授点带队伍、抓工作的好方法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松啊,方法就在眼前。抓好‘三学’活动,就是最好的方法!学讲话,统一思想,明确方向;学先进,对标找差,激发干劲;学典型,见贤思齐,提升境界啊。把‘三学’活动与当前的水库建设、与乡里的中心工作紧密结合起来,用学习成果推动工作落实,用工作成效检验学习效果。思想统一了,队伍带起来就有魂;榜样树立了,大家干起来就有劲;典型引路了,工作抓起来就有方……。” 林小松认真听着,若有所思:“县长,您说得对!‘三学’里最重要的两点就是学先进、学典型。我们还是要多向您学习,向县里的先进单位学习!这次水库建设能顺利推进,离不开县委县政府的大力支持,给了我们乡里很大的底气。” 我知道林小松这是在表达感谢,也是在委婉地拍马屁。但这话听着舒服,分寸也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谄媚,又表达了敬意。在基层,能把马屁拍得如此自然,也是一门学问。 详细视察了水库大坝建设、导流明渠开挖、料场开采等关键部位,听取了韩冰关于工程进度、质量控制和安全管理的详细汇报后,时间已近中午。林小松和李亚男热情地邀请食堂吃午饭。 我摆摆手:“客走主人安。午饭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把精力都放在水库建设上。一定要确保工程质量,确保施工安全,确保按期完工!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请县长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林小松保证道。 中午返回县委大院。大多数本地干部都回家吃饭了,县委食堂里显得有些冷清。刚走到食堂门口,就看见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刘志坤端着个搪瓷缸子,正朝着食堂走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志坤部长,怎么这个点才来吃饭?”我主动打招呼。 刘志坤看到我,连忙停下脚步:“县长!刚加班整完‘三学’活动的一些材料,一抬头就过了饭点了。这不,准备啊让食堂大师傅给下了碗面条。”他扬了扬手里的缸子。 “工作再忙也得按时吃饭啊。”我说道,随即想起一事,“对了,志坤,市里关于评选‘三学’活动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的文件下来了吧?你们宣传部牵头,初步意见拿出来了没有?” 刘志坤闻言,立刻正色道:“县长,我正想向您汇报这件事。文件收到了,我们正在拿初步意见,想着等方案成熟了,再统一向您和县委常委会汇报。” “说说看,你们意向哪些单位?”我一边往食堂里走,一边问道。韩俊已经安排食堂师傅做简单炒菜。 我们在食堂一张桌子旁坐下。刘志坤放下缸子,认真地说:“县长,从活动开展情况和实际效果来看,城关镇这次表现非常突出。无论是学习深度、活动形式创新,还是学用结合推动工作,在全县各乡镇里都是拔尖的。另外,县委党校也撰写了一批高质量的理论文章报得到了市委三学办,对活动的深化很有指导意义。还有县公安局,他们的‘三学’活动紧密结合公安业务,破获了一批大案要案,维护了社会稳定,是市‘三学办’亲自点名肯定的先进单位。” 我拿起筷子,沉吟道:“嗯,这些单位确实做得不错。这次市里给了县里几个名额?” 刘志坤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县长,这次市里要求很严,强调宁缺毋滥,所以给的名额非常少。只给了咱们县两个先进单位的指标,两个先进个人的指标。”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补充道,“而且,我听说这次评选结果,伟正书记要亲自审阅把关。如果审核通过,获得表彰的单位,其党政主要负责同志,以及先进个人,都将纳入市委的后备干部库重点培养。我听说在这次‘三学’活动结束后,市委很可能会从这批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中,选拔一批干部充实到县级党政领导班子中去。” 听到这里,我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前几天周海英会特意找到我,语重心长地希望我能支持将田嘉明评为市级“三学”先进个人。原来一张奖状的背后,竟牵涉到如此重要的政治机遇!田嘉明作为县公安局党组书记,一直未能兼任局长,就是因为此前涉及一些案子,被纪委调查过,虽然最终结论没问题,但影响仍在。如果这次他能获得“三学”先进个人,或者县公安局能被评为先进单位,无疑将极大地提升他的政治声誉,为下一步的提拔重用扫清障碍。只是,田嘉明在涉案资金问题上始终没有主动向我做过详细汇报,这始终是悬在头上的一颗雷。万一树立的典型日后出了问题,那打的不止是县委的脸,连带着市委于书记的面子也不好看。 我心里快速盘算着。城关镇被评为先进单位,对向建民个人而言意义不大,他刚提拔不久,短期内再获重用的可能性很小,相当于浪费了一个的名额。党校那边自然也是如此。 “志坤啊,”我放下筷子,看着刘志坤说道,“我看这样吧。县里的‘三学’先进单位,就报工业开发区和县水利局。工业开发区是咱们县经济发展的主战场,‘三学’活动推动招商引资和项目建设成效显著;水利局呢,在平水河水库建设、农田水利建设上攻坚克难,体现了学用结合。这两个单位有代表性,也经得起检验。”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先进个人嘛,第一个名额,我看就报你刘志坤同志。” 刘志坤一听,手里刚夹起的菜差点掉回缸子里,脸上露出惊讶:“县长!这……这怎么行?把我自己报上去?这不合适吧!县里涌现出那么多表现突出的同志……” 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志坤同志,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三学’活动是你牵头抓总的,从方案制定、组织协调到督促检查,你付出了大量心血。东洪县的‘三学’活动能抓出特色、抓出成效,得到市里的肯定,你这个牵头人功不可没!其他县区都是组织部长在抓,你是宣传部长,大家心里都清楚,宣传部长抓这项工作,在协调力度和资源调动上,比组织部长天然要弱一些。这不是你个人的问题,是职务分工决定的。但你克服困难,把工作抓得有声有色,这就是能力和担当的体现!把你报上去,我看是实至名归,县里上下都不会有意见。” 刘志坤来东洪县也有两三年了。作为宣传部长,工作相对务虚,真正拿得出手、能摆上台面的硬成绩确实不多。这次焦杨被抽调到县委“三学”活动办公室担任协调办主任,对刘志坤而言是个难得的机遇。他也确实抓住了这个机会,把东洪的“三学”活动搞得风生水起,特别是协助县里推动了那篇登上省报头版的文章。官场里的干部内心对荣誉是渴望的,但官场规矩让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谦让。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感激:“县长……既然您这么信任,组织上这么肯定,那我就……服从安排。感谢县长和组织的信任!”他知道,过分的推辞反而显得虚伪,也辜负了领导的好意。 “这就对了嘛。”我点点头! “县长,另外一个先进个人名额,你看报谁合适? “我的意见是,最好来自基层一线,不能全是机关干部。另外,也要适当考虑性别结构,体现‘妇女能顶半边天’嘛。伟正书记也多次强调,要重视培养选拔优秀女干部和少数民族干部。” 刘志坤显然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略一思索,说道:“县长,我觉得马关乡的李亚男同志是个合适人选。她主动申请从县政府办机要岗位调到基层一线,工作踏实肯干,尤其是在平水河水库建设中,作为乡里的具体负责人,给林小松书记分担了大量工作,协调解决了很多实际问题,真正扑下身子在一线摔打,展现了年轻干部的责任担当和吃苦精神。” 我立刻说道:“李亚男同志确实表现突出,有目共睹。但是,”我话锋一转,“她毕竟是我从临平县带过来的干部。在这个问题上,我需要回避。评选工作还是要由你们县‘三学办’的同志,根据实际情况,公平公正地自行斟酌确定人选。我相信你们的判断。” 刘志坤明白了我的顾虑,点头道:“好的,县长。我们一定严格程序,优中选优,把真正符合条件、群众公认的先进典型推选出来。” 回到家,晓阳将整理好的于伟正书记近期的讲话材料带了回来。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仔细研读。材料内容丰富,但是基本都是在基层调研时的即兴发挥,没有固定的说法。但核心思想越来越清晰:农业要抓机械化、规模化,提高商品粮供给能力;工业要抓集群化、链条化,打造区域性制造基地;商贸要抓市场化、现代化,建设交通枢纽。这“三化”是路径,“三大基地”是目标。 我把材料递给晓阳看,指着其中几段论述说道:“晓阳,你看伟正书记的讲话,重点非常明确。于书记这三天跑了近十家企业,谈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提升工业规模效益,如何延伸产业。结合他反复强调的‘三化’和‘三大基地’,我敢断定,伟正书记下一步的工作重心,必定是落在经济工作上,而且是围绕‘农业机械化、工业规模化、商贸市场化’这条主线,全力打造‘重要商品粮生产基地、区域性工业基地和商贸集散基地’。” 晓阳接过材料,快速浏览了几页,点点头:“三傻子,没想到你现在看问题这么深了,还知道从领导讲话里找方向了。看来啊你说得对,伟正书记最近确实把大量精力放在了经济工作上,尤其是工业项目和国企改革。”她放下材料,看着我,“不过,光看清方向还不够。东洪要搭上这班车,还得有拿得出手的项目,争取到实实在在的支持。省农业厅、省交通厅,这些‘财神爷’的门,你得去敲啊!” “是啊,”我靠在沙发上,“跑部钱进,老传统了。我打算下周就去趟省城。先给二哥打个电话,让他帮忙牵个线,看看能不能约到相关厅局的处长们吃个饭,探探口风。” 就在我想着省城之行时,曹河酒厂的改革重组也终于迎来了关键节点。国企改革是老大难问题,但是一把手重视,问题的解决就简单的多,于伟正到了两地视察,那结果自然是不一样。 经过多轮谈判,曹河县政府、平安县政府、东投集团三方终于达成了合作意向。 签字仪式在东原市政府第一会议室举行。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主持仪式并致辞。副市长兼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市政府特别顾问兼东投集团董事长齐永林、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市委派驻东投集团“三学”工作组组长贾彬、市“三学办”指导组组长周海英等领导悉数到场见证。 臧登峰在致辞中充分肯定了这次合作的意义:“……这次曹河酒厂的重组,是在市委‘三学’活动精神指导下,以市‘三学办’提出的针对性方案为基础,将企业经营性问题和历史债务问题分开处理的成功探索!是盘活存量资产、安置职工就业、促进产业升级的有益尝试!……” 贾彬坐在台下,听着臧登峰的肯定,看着台上三方代表在意向性协议书上郑重签字,心中涌起一股扬眉吐气的感觉。这次合作的成功,是他担任工作组组长后推动的一件大事,虽然主要方案出自林雪之手,但作为组长,这份政绩自然记在他的头上。仪式结束后是合影环节,众人相互谦让,最终还是请老领导齐永林站在了最中间的位置,臧登峰和郑红旗分列左右。 答谢午宴安排在市政府招待所。席间,贾彬和周海英坐在一起。贾彬想起上次周海英在饭桌上对于伟正的微词,有心缓和周海英与于伟正的关系,便压低声音说道:“海英主任,其实伟正书记内心里,对有能力的同志还是很看重的,有时候压一压,也是希望沉淀一下,将来发挥更大作用……” 周海英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端起酒杯岔开了话题:“贾组长,这次合作能成,你工作组功不可没啊!来,我敬你一杯!”显然,周海英对于伟正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齐永林也适时地举杯,声音洪亮:“贾彬同志在这次改革中提出了很多建设性的意见,思路开阔,很有见地!来,我们一起敬贾组长一杯!”众人纷纷举杯,气氛热烈。 第二天上午,贾彬带着合作协议书和一份详细的汇报材料,来到于伟正书记办公室,准备汇报工作成果。他进去时,于伟正正低头看着当天的《东原日报》,头版显著位置刊登着昨天签字仪式的新闻和合影照片,齐永林站在C位。 于伟正将报纸轻轻推到桌角,抬起头,听贾彬详细汇报了协议内容、合作模式以及预期效果。他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 “嗯,做得不错。”听完汇报,于伟正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这又是‘三学’活动成果的一次生动实践,为全市乃至全省的国有企业改革,特别是困难企业脱困,提供了可借鉴的‘东原方案’。贾彬同志,你们工作组的工作,算是为‘三学’活动在东投集团的深入实践,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同时,也为市委下一步即将部署的‘三基三化’建设,开了一个好头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正式:“工作组在东投集团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可以撤回来了。” 贾彬听到“圆满句号”和“撤回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同时又涌起一丝期待。他试探着问道:“书记,既然齐永林同志对改革这么支持,工作也配合,那……东投集团党委书记的人选……”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希望于伟正能重新考虑,不必再派他去担任那个“难缠”的党委书记了,自己在东投集团有体会,齐永林在东投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于伟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手指点了点桌上那份报纸,特别是齐永林站在中间的照片,语气平淡却带着深意:“永林同志啊,还是没找准自己的位置。这种公务活动,站在中间的,应该是代表市委市政府的臧登峰同志嘛。” 贾彬连忙解释:“书记,这……毕竟齐永林是老领导,臧市长和郑市长都是他老部下,他们可能觉得……” “老部下归老部下,公务活动要讲规矩!”于伟正打断他,语气严肃了几分,“这不是私人聚会!臧登峰同志代表的是市委市政府!这个位置站不对,说明思想认识还有偏差!”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贾彬不敢再多言。 于伟正似乎也觉得话说得有点重,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道:“对了,你上次说秘书人选有眉目了?说说看,推荐哪位同志啊?” 贾彬精神一振,连忙说道:“书记,我推荐林雪同志。就是这次起草曹河酒厂改革方案的那个女同志。” “林雪?女同志?”于伟正微微挑眉,似乎在回忆,“哦,有点印象,上次去东投集团慰问工作组时见过,挺干练的一个小姑娘。” “是的书记!”贾彬赶紧介绍,“林雪同志文字功底扎实,思维敏捷,工作细致,眼里有活,责任心强。这次曹河酒厂的方案,从调研到成稿,她付出了大量心血,很多关键思路都是她提出来的。 于伟正淡淡说道:“这只是一个秘书的基本素质嘛,说说,真正打动你的是什么啊!” “为人真诚”。” 于伟正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当听到“真诚”两个字时,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嗯,真诚’这一点,在机关里尤为难得啊。”他沉吟片刻,“这样吧,先让她到市委办综合科来,熟悉一下吧。” 贾彬心中一喜,但随即又想起一事,略带犹豫地说:“书记,林雪同志的组织关系还在平安县公安局,您介不介意……” 于伟正落座思考,往椅背上轻轻一靠,开口道:“你是我问介意她是出身平安县还是公安局啊?” 贾彬犹豫道:“都有吧!” 于伟正摆摆手,语气淡然:“这有什么?平安县公安局的干部难道不在市委领导下工作?一个小姑娘而已,工作为重!只要有能力,有品行,出身哪里不重要。”他看了一眼贾彬,“你通知她尽快过来报到吧。” 第1181 章 于伟正再谈用人,焦部长落棋东洪 在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里,贾彬没有想到,市委书记于伟正在对待林雪的问题上是如此的坦诚和直接。 贾彬又说道:“书记,这个同志现在是在市委秘书二科跟班学习。” 于伟正听到是秘书二科,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秘书二科?是瑞凤同志的那个科?” 贾彬点头说道:“对,秘书二科主要是服务瑞凤市长。林雪同志刚刚到秘书二科报到两天,还没来得及向瑞凤市长正式汇报工作。” 于伟正淡然一笑:“这说明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嘛。瑞凤同志那边就相当于已经替我们把了一道关。这样的同志,我相信业务素质和综合能力都是过硬的。”他之前确实有些担心于伟正会对平安县出来的干部心存芥蒂。 于伟正似乎看出了贾彬心中残存的些许顾虑,直接说道:“贾彬啊,你不要把我想象成那种搞门户之见、甚至打击报复的领导嘛。我是东原的市委书记,胸襟要是连一个普通干部都容不下,还怎么容得下东原近千万的群众?我之所以点出平安县干部比例过高的问题,绝不是否定平安县干部的成绩和能力,而是从全市干部队伍结构均衡、调动各个县区积极性的全局来考量。这是实实在在需要解决的结构性问题,是讲政治、顾大局。我们做事,最根本的就是要坚持实事求是。我是抓组织的书记,管干部的干部,第一条就是要心胸开阔,五湖四海嘛。” 贾彬说道:“书记您说的是!” “整个东原啊,没有任何一个踏实干事、清清白白的干部是我于伟正容不下的。提拔使用一个平安县出身、表现优秀的普通干部做我的秘书,这很正常,重要的是她符合岗位要求,能胜任工作,将来我们能配合默契。除此之外,我个人没有任何其他的附加条件。” 于伟正说完,稍作停顿,目光平和却极具分量地看向贾彬:“怎么,贾彬同志,你还认为我于伟正容不下一个平安县的普通干部吗?” 贾彬连忙说道:“书记,您言重了!是我之前思想不够开阔,对您的胸怀格局理解不够透彻。” 于伟正脸上并无愠色,只是语气更为深沉:“我们党最重要的就是有容人之量,有聚才之智啊。” 贾彬听到这里,心里才豁然开朗,觉得自己先前对领导意图的揣测确实狭隘了。领导着眼的是整个东原干部队伍的“一盘棋”,是要打破可能存在的无形壁垒,激发整体活力,而绝非简单的派系之争或个人好恶。 于伟正调整了一下坐姿,将一份文件递给了贾彬:“这是我近期对东原发展的一些思考,初步提炼成了‘三化三基’的构想。说白了,就是希望通过推动农业机械化、工业规模化、商贸市场化这‘三化’,最终把我们东原建设成重要的商品粮生产基地、有影响力的区域性工业基地、以及辐射周边的商贸物流基地。这‘三基’就是我们的目标。” 贾彬接过材料,认真地翻阅起来,越看神色越是专注,不时点头。看完后,他由衷地说道:“书记,没想到您对经济工作,特别是工农业和商贸的协同发展,思考得这么深、这么系统!这个构想站位很高,又紧密结合了我们东原的实际。” 于伟正摆摆手,语气务实:“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抛砖引玉嘛。重点不是听你表扬我,是想听听你这位老组工、笔杆子的意见。你觉得这里面还有什么值得推敲、需要完善的地方?畅所欲言。” 贾彬是组织系统出来的,文字功底深厚,逻辑性极强。他仔细斟酌了一下,说道:“书记,这个构想确实是从全局高度谋划东原未来的好路子。如果非要让我提一点不成熟的建议,我觉得在概念的表述逻辑上,或许还可以更精准一些。” “哦?具体说说。”于伟正身体微微前倾,显得很感兴趣。 贾彬指着材料说:“书记,您看,‘三基’——三大基地,这应该是我们要实现的战略目标,是结果导向。而‘三化’——机械化、规模化、市场化,这更像是实现目标的具体路径、方法和过程。按照通常的表述习惯,是否将‘三化’放在前面,称之为‘三化三基’,这样逻辑层次更清晰,也更能突出‘以化促基’、‘化基结合’的动态过程和工作着力点?” 于伟正听完,脸上露出颇为满意的神色:“嗯,很好!这个意见非常中肯,切中要害!确实是这样,‘三化’是手段、是过程,‘三基’是目的、是结果。这样一调整,逻辑关系立刻就顺了,也更科学了。这一点是我之前没考虑周全。” 他拿起笔在材料上做了个标记,继续说道:“当然,这目前还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初步设想。具体怎么落实,最终还是要依靠政府那边去强力推动,充分论证,制定详细的规划和实施方案。” 贾彬说道:“市委管大政方针,政府管具体执行!” “东投集团作为市里最大的国有投资平台,是政府功能之外非常重要的市场抓手和支撑力量啊。我当初派工作组进驻东投,后来又考虑让你去担任党委书记,绝对不是为了去搞什么‘抢班夺权’,而是要确保市委的重大决策部署能够在东投这样关系全局的企业得到不折不扣的贯彻执行,确保我们的‘三化三基’战略能够通过东投的市场化运作落到实处、见到实效。你要把准这个站位,明白其中的深意。” 接着,于伟正将双手轻轻放在办公桌上,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贾彬啊,这其实涉及到工作中一个很现实的矛盾。干事业、推动工作,当然是用自己熟悉、信任的干部更顺手、更放心。但是,用熟悉的人呢,有时候又难免会被人议论带有私心。这就考验我们了,说到底,就是要努力做到‘事为大公,心有小私’。凡事出于公心,以事业为重,在这个前提下,适当考虑干部的熟悉程度和配合默契,这也是提高工作效率的需要嘛。你以后到了东投集团担任党委书记,也要把握好这个度。既要敢于坚持原则、敢于斗争,也要善于讲究方法、善于团结。敢于斗争不是一味蛮干、硬碰硬;善于斗争就是要把握好原则性和灵活性的统一。条件不成熟的时候,可以先放一放,迂回一下,积极创造条件;条件成熟了,就要果断推进。而这个创造条件的过程,恰恰是最考验领导干部政治智慧和担当精神的地方。这里面必然会有矛盾,但老人家早就说过,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是一切事物发展的根本动力。有矛盾不可怕,恰恰说明工作是在向前推进,是在解决问题中不断前进的。” 于伟正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向贾彬传授着自己的执政理念和领导方法。贾彬坐在汽车后座上,直到车子驶出市委大院,心情才渐渐从那种紧绷的状态中舒缓下来。虽然他和于伟正关系亲近,但在书记办公室那种环境下,面对领导如此直白而深刻的交流,精神压力依然很大。“敢于斗争,善于斗争”,这八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其背后蕴含的政治智慧、分寸拿捏和担当精神,实在是沉甸甸的。 回到东投集团办公室,贾彬拿起内部电话,将林雪叫了过来。经过这段时间的共事,两人已经相当熟悉。换做以前,像林雪这样的县公安局普通政工干部,莫说见到县委副书记,就是想见县局领导汇报思想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贾彬对林雪的工作能力和为人是认可的。 林雪进门后,贾彬指了指桌上的《东原日报》说道:“林雪啊,昨天曹河酒厂重组签约的新闻见报了,里面有你起草方案的功劳。” 林雪看到报纸,脸上露出欣喜但克制的笑容:“书记,主要是您指导得好,给了我学习和锻炼的机会。以前在县局,别说上《东原日报》,就是想上市局的简报都很难。” 贾彬知道林雪下一步要去市委办综合科,那是直接服务于伟正书记的地方。作为过来人,他想再提点林雪一下。他拿起那份报纸,递给她:“林雪啊,这篇文章整体写得不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你再仔细看看,觉得这篇报道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吗?” 林雪双手接过报纸,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东投集团齐永林董事长与几位市领导共同参加签约仪式的合影照片。她又通读了一遍文章内容,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诚恳地说:“书记,我水平有限,实在没看出什么问题,还是请您指点。” 贾彬伸出手,在那张合影照片上点了点:“看看这张照片,能看出什么问题吗?” 林雪凑近又仔细看了一遍,照片上各位领导笑容满面,似乎没什么不妥,她疑惑地看向贾彬。 贾彬笑了笑,说道:“没看出来很正常,审核这篇稿子的同志可能也没注意到。但这篇报道一个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这张照片里领导的站位排序略欠斟酌啊。” 他进一步解释道:“齐永林同志虽然是老领导,现在也是享受副厅级待遇的市政府特别顾问,但从现任职务和党内排名来看,他是明确排在市委常委臧登峰同志和副市长郑红旗同志之后的。按照规矩,这样的合影,居中位置的应该是代表市委市政府出席的臧登峰同志才对。虽然臧市长、郑市长他们可能出于对老领导的尊重谦让了,但报纸登出来,就得讲规矩、讲规范。这个时候,如果你是秘书,该怎么办?” 林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贾彬语气平和地说:“正常情况下,秘书看到这种情况,应该是在拍摄现场或发稿前,委婉地提醒一下相关工作人员或领导本人注意一下站位顺序。当然,我们只是提醒,最终怎么拍、怎么发,决定权在领导那里。但提醒这个动作本身,体现了秘书的职业素养和对规则的把握。一般情况下,有些话领导不好说,你这个秘书啊就又要替领导说出口啊。” 林雪认真地点点头:“贾书记,我明白了。只是这种大场面,我们一般很难有机会接触到。” 贾彬知道,能向市委书记于伟正推荐秘书人选的人肯定不少,于伟正最终倾向于他推荐的人选,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信任。他也清楚,林雪一旦成为书记秘书,其地位和影响力将非同一般,将来很多事情可能还需要通过她来沟通协调。秘书常被私下称为“二号首长”,不是没有道理的。 贾彬说道:“林雪同志啊,你在市委大院啊,像这样的场面会经常遇到。作为秘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事事要想在领导前面,考虑在领导前面,做到眼勤、手勤、脑勤、腿勤。” 林雪却有些现实顾虑:“书记,我现在只是秘书二科的跟班学习人员,借调到期后恐怕还得回去。这次工作组任务结束,我是不是就该回原单位了?” 贾彬点点头:“你对形势判断很准确。市委已经决定,‘三学’办派驻东投集团工作组阶段性的任务已经完成,近期就要撤销了。按正常程序,你确实应该回秘书二科,或者回原单位。但是,”他话锋一转,“现在有更高层面的领导注意到了你,希望调你到身边工作。” 林雪心里一跳,更高层的领导?她能接触到最大的领导就是王瑞凤副市长了,再往上……她有点不敢想。市长张庆合虽然是平安县人,但她从未接触过,至于市委书记于伟正,那更是遥远的存在。 贾彬看林雪不敢往下想,便直接挑明了:“林雪啊,组织上初步考虑,下一步调你到市委办公室综合科工作。” “市委办综合科?”林雪一时没反应过来,诧异地问,“书记,不是秘书二科吗?” 贾彬肯定地说:“是市委办综合科。于伟正书记到任以来,一直没有配备固定的秘书。这段时间,不少领导啊都在推荐了几个年轻同志到三学办帮忙。于书记在用人方面是出了名的严格,甚至有几分‘洁癖’。你去综合科,简单说,就是纳入市委书记秘书的考察范围了。这个机会非常难得,你心里要有数。” 这个消息对林雪来说一时难以消化。市委办综合科,那是直接服务市委核心领导的地方!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个信息。 “怎么会是我?” 贾彬道:“我向市委主要领导推荐了你。” 犹豫了片刻,林雪有些忐忑地开口:“贾书记,我先谢谢您了。给主要领导当秘书……是不是要求特别高!我怕干不好。” 贾彬说道:“领导啊只要认可了你,你就不会觉得领导要求高!” 林雪还有一个顾虑,马上说道:“书记,我……我最近正计划和爱人要孩子,会不会太忙,担心精力跟不上……” 贾彬理解她的顾虑,也知道一个女同志可能还意识不到给市委书记当秘书的前途,坦言道:“忙,确实非常忙。可以说,当了主要领导的秘书,个人时间就很少了,几乎失去了自由。但是,”他话锋一转,“一般来说,领导的秘书任期也不会太长,最多干满一届五年。你也不必有太大压力,即使只干一两年,只要工作出色,于书记到时候也会妥善安排你的去向。当然,这个决定最终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一定要和家里人好好商量沟通。” 林雪心里乱糟糟的,知道这既是巨大的机遇,确实需要和周卫华慎重商量。 贾彬看出她的纠结,缓和了一下气氛:“这样吧,你先别有太大压力。咱们啊三学指导组啊马上要撤了,你组织一下,咱们工作组的几位同志,明晚或者后天晚上找个时间小聚一下。我这个当组长的,要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支持和辛苦。” 林雪感受到贾彬的体贴,心中温暖。她听周卫华说过,越是级别高的领导,往往越能体谅下属的难处,更有人情味,这点在贾彬身上得到了印证。 4月23日上午一上班,我就先给省城的二哥晓勇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后,我直接说明来意,想请他帮忙牵线,约省农业厅农村公共事业处的处长吃个饭,争取一下县里农村道路和水利设施项目的资金。 二哥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说道:“农村公共事业处的处长?听说过,但不算太熟。不过农业厅里办公室主任平时交流多。这样吧,我先试着联系一下,问问情况。联系好了咱们再具体商量怎么见面。” 我连忙道谢:“太好了,谢谢二哥!等你消息。” 刚挂断电话,就快到九点半的县委常委会时间了。这次常委会的一个重要议题,就是研究推荐上报市级的“三学”活动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 正想着焦杨来没有,这个时候县公安局政委万金勇敲门进来了,脸上堆着笑:“县长,您这会儿方不方便?耽误您几分钟。” 我看了一眼时间,说道:“万政委啊,九点半开常委会,还有十分钟。长话短说吧。” 万金勇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又不失恭敬:“县长,我就直说了。这次‘三学’活动,我们县公安局在县委政府的带领下,那是真刀真枪干出了成绩的!市委市政府充分肯定,兄弟县区来学习交流的络绎不绝,来了不下三四十批!接待压力大,田书记和我们几个局领导经常分身乏术,分开陪餐。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到了评先进的时候,听说……听说名单里没有我们局?我这心里真是……有点想不通啊县长。”他虽然说着想不通,但语气更多是来诉苦和争取,而非质问。 我看着他,语气平稳:“万政委,你哪里想不通?” 万金勇和我比较熟悉,说话也更直接些:“县长,我不是来闹情绪,就是觉得……觉得局里同志们付出这么多,干得这么出色,无论如何,这个市级的先进单位,总该有我们公安局一个吧?这……这对田书记,对全局干警也是个交代和鼓励啊。” 我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后靠,说道:“金勇同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想过没有,典型是怎么树起来的?难道仅仅因为你们笔记抄得工整、案子破得多?这些难道不是公安机关的职责所在、本该做好的分内事吗?树立一个典型,尤其是市级典型,要考虑的方面很多。有时候,当典型并不轻松啊。” 万金勇略显疑惑地看着我。 我继续解释道:“典型树起来,就要立得住、站得久。你得有信心能让公安局一直保持住这种‘先进’的状态和水准。总不能活动期间是先进,活动一结束就滑坡了吧?再者,”我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万政委,还有个情况你恐怕没充分考虑。评上这个先进,是要在全市做表率的,方方面面都要经得起打量和检验。你们局内部,在一些方面,比如小金库的历史遗留问题、涉案财物的管理规范上,是不是都完全理顺了、彻底规范了?在这些问题没有彻底厘清、确保万无一失之前,贸然去争这个‘先进’,是不是风险有点大啊?” 万金勇是明白人,一听这话,神色立刻凝重了许多。他和我汇报过不少局里的内部情况,有些话可以说得比较直:“县长,您指点的是。这方面……确实还有些工作需要深化。只是,田书记他……对这个事看得很重,这关系到……” 我打断他,语气诚恳但坚定:“金勇同志啊,田嘉明同志的情况组织上很清楚。他目前还处在处分影响期内,这个时候把他个人作为先进典型推出去,合适吗?不符合组织原则嘛。我的意见是,公安局当前第一位的任务还是稳队伍、保平安、促规范。先进荣誉的事,先放一放,把基础打得更牢靠。等市里的评选结果出来后,县里也会进行相应的表彰,到时候,我会建议县委优先考虑公安局。你回去后,好好和田嘉明同志沟通一下,把这些利害关系跟他讲清楚,让他理解县委的良苦用心。稳定压倒一切,但这个稳定,不能以牺牲原则和规矩为代价。” 万金勇听明白了我的态度和背后的考量,知道争取市级先进希望不大,但拿到了县里优先考虑的承诺,也算有个交代。他脸上的急切神色褪去,转为理解和接受:“明白了,县长。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亮堂了。您放心,我回去一定做好田书记的工作。那我先回去落实您的指示。” 他前脚刚走,吕连群就轻手轻脚地进来,极自然地拿起我桌上的茶杯和笔记本。我伸手想接过来:“连群,我自己来。” 吕连群侧身一让,脸上堆着诚恳的笑:“县长,这点小事我来就行。您主持全县工作,劳心费神,这些杂事我们办公室就该多想在前、做在前。”他说着,目光扫过茶几上那半杯凉茶,转头对门口候着的杨伯君低声吩咐:“去,给县长重新沏杯热茶送到会议室。” 我看他坚持,也不再推辞。领导干部到了一定位置,下属主动服务这些细节,虽看似小事,却也关乎办公室的工作水平和领导的威信。过度谦让,反而显得生分,甚至让下面的人不知所措。 去会议室的路上,吕连群稍落后半步跟着,低声补充道:“县长,焦杨部长也到了,她是特意从市‘三学办’请假回来参会的。” “嗯,好。”我应了一声。 县委小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旁,烟雾缭绕。刘志坤、焦杨、曹伟兵、苏清舟等常委大多已到齐,正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我一进门,交谈声便低了下去,众人纷纷抬头示意。 我在主位坐下,吕连群将茶杯和笔记本轻轻放在我面前,又悄无声息地退到后排记录席坐下。 “同志们,现在开会。”我清了清嗓子,“首先,学习传达省委十三届八中全会精神和近期省委省政府关于农业农村工作的几个重要文件精神……” 照例完成学习传达和几项常规议题后,会议进入了关键环节。我翻过一页议程:“下面进行第七项议题,研究推荐全市‘三学’活动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根据市委‘三学办’通知精神,分配给我们县两个先进单位、两个先进个人名额。推荐上去的单位和个人,市委将重点考察,并作为下一步干部使用的重要参考。请焦杨同志汇报一下组织部的初步意见。” 焦杨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翻开面前的文件夹,声音清晰沉稳:“同志们,根据县委前期部署和‘三学办’综合评估考核情况,本着公平公正、优中选优的原则,我们初步建议:推荐县工业开发区和县水利局为全市‘三学’活动先进单位。” 她略微停顿,环视一圈,开始阐述理由:“推荐工业开发区,主要基于三点:一是他们将‘学讲话’与招商引资、服务企业紧密结合,落地了坤豪农资等几个大项目,‘学用结合’效果显著;二是将‘学先进’对标特区经验,大幅优化了基础设施,企业满意度高;三是将‘学典型’融入队伍建设,干部担当意识、服务意识明显提升。推荐县水利局,主要考虑他们在平水河水库建设、农田水利建设等重大工程中,攻坚克难,展现出极强的大局意识和执行力,真正将学习成果转化为推动工作的动力,事迹突出,群众认可度高。” 汇报完毕,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烟灰缸旁,县纪委书记苏清舟指尖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忘了弹。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低头用笔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大家都明白,这两个推荐名单,事先必然经过充分酝酿和沟通,已然代表了主要领导的意图。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全场:“大家对先进单位推荐名单有什么意见?都谈谈看法。” 短暂的沉默后,刘志坤率先开口:“工业开发区和水利局的工作确实扎实,成绩有目共睹,我同意组织部意见。” “我没意见。” “同意。” 常委们陆续表态,程序进行得波澜不惊。 “好,既然大家意见统一,先进单位就按这个名单上报。”我放下茶杯,语气转为凝重,“下面,议一议先进个人推荐人选。焦杨同志,继续汇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焦杨身上,会议室里的气氛似乎比刚才更凝重了些。先进个人的推荐,往往更牵动人心,大家都已经知道,这次推荐过后,提拔重用的概率很大,这事关乎干部个人的政治前途。 焦杨面色平静,继续汇报:“先进个人方面,综合考量政治表现、工作实绩、群众基础和代表性,我们建议推荐两位同志:一位是县委宣传部刘志坤部长,另一位是马关乡副乡长李亚男同志。” 她顿了顿,详细说明理由:“推荐刘志坤部长,主要考虑他作为全县‘三学’活动具体牵头负责人,从方案制定、组织协调到督查落实,投入了大量心血,工作富有创造性,成效显著,得到了市里的高度肯定,其工作能力和实绩完全符合先进个人标准。推荐李亚男同志,则主要考虑她作为女干部,扎根基层一线,尤其在平水河水库建设中被乡里委以重任,吃苦耐劳,担当实干,在急难险重任务中表现突出,展现了年轻干部的优秀风貌,具有很好的代表性。” 名单一出,几位常委的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刘志坤。刘志坤本人则微微低下头,端起茶杯吹着热气,看不清脸上表情。让焦杨来汇报推荐,这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安排。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名单背后的权衡与考量。 我再次征求大家意见:“对这两位同志,同志们有什么看法?” 苏清舟带头说道:“志坤部长和李亚男同志确实都很优秀,我同意。” 吕连群也说道“同意组织部意见。” =表决同样顺利通过。我心里明白,推荐刘志坤,是对他工作的肯定,也是平衡;推荐李亚男,则是树立基层实干导向,同时她也确实是我从临平带过来的干部中表现最扎眼的一个,用亚男,是有私心。 “好,那就按这个意见,以县委名义正式行文上报市委‘三学办’。”我一锤定音,“‘三学’活动已进入收官阶段,但学用结合、推动工作是永恒的主题。希望受到推荐的单位和个人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其他单位也要对标先进,查找不足,切实把活动成果转化为推动东洪发展的强大合力。散会!” 常委们陆续离去。我低头收拾着文件,余光瞥见焦杨似乎有意放缓了脚步。等人都走差不多了,她才走近前来,声音压得较低:“县长,您这会儿方便吗?有点情况想跟您汇报一下。” 我点点头:“走吧,去我办公室说。” 回到办公室,我指了指沙发:“坐吧。什么事?”杨伯君悄无声息地跟进来,给我续上热水,又给焦杨倒了杯茶,然后轻手轻脚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焦杨双手捧着茶杯,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县长,昨天下午,市委组织部姜艳红部长找我谈话了。” “哦?谈了什么?”我故作不知。 “姜部长正式通知我,‘三学’活动结束后,组织上安排我回东洪县工作,担任县委副书记。”她尽量让语气平静,但眼底那丝光亮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我露出笑容:“这是好事啊!姜部长亲自找你谈,说明了市委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这件事啊。什么时候回来?” “具体时间还没定,估计要等活动全面结束,人事解冻之后。”焦杨看着我,语气诚恳,“县长,我能回来,心里最感激的就是您的信任和推荐。说实话,当初去市‘三学办’,我心里也没底,就怕工作没干好,给您丢脸,也辜负了组织的期望。” 我摆摆手:“这是你自己干出来的。你在市‘三学办’协调组的工作,市委领导是认可的。不然,市委组织部也不会点名让你回来挑更重的担子。回来了就好,以后县里的党建、组织、群团这一大摊子事,尤其是干部工作,我就更放心了。” 焦杨立刻表态:“县长,您放心!我一定尽快熟悉情况,当好您的助手,全力以赴做好分内工作,绝不给县委班子拖后腿。” “你的能力我清楚。”我点点头,话锋一转,“眼下就有一项紧要工作。‘三学’活动马上结束,县里一批干部的表现组织上也考察得差不多了。你回来之后,要尽快牵头研究一次人事调整方案,重点考虑那些在活动中表现突出、在基层一线踏实干事的干部。争取把该动的干部动一动,把班子配强,把队伍稳住,这也是对事业负责,对干部负责。” 焦杨心领神会:“明白,县长。我马上开始摸底,尽快拿一个初步方案出来向您汇报。” “嗯,”我沉吟了一下,像是随口提起,“马关乡的林小松,这次水库建设指挥得不错,胆子大,能压住阵脚;工业区的齐晓婷,脑子活,协调能力强,解决了园区临时供水的大难题;还有二官屯乡主持工作的潘保年……这些同志,都可以重点考虑。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意向,具体怎么安排,你们组织部还要深入考察,通盘考虑,严格按程序办。” 焦杨听得非常认真,拿出笔记本迅速记了几笔:“县长,您点的这几个同志,我记下了。回头我就深入了解一下,一并研究。争取在新书记来之前,调整到位。” 第1182 章 周海英摆下筵席,李学武亲自赴筵 焦杨的表态让我心里更加清晰了。市委显然在为东洪物色县委书记,只是人选难定,几个考察对象似乎兴致不高。这局面,意料之中,却也带着一丝微妙。我看着焦杨,问道:“焦杨同志啊,你在市里这段时间,接触面广些,有没有听到些风声,下一步哪位同志可能来东洪主持县委工作?” 焦杨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平静,声音不高不低:“县长,确实听到些议论,大家比较多的说法是市交通局的丁洪涛局长。听说市委领导找他谈过话了。丁局长资历够,当过光明区常务副区长,现在主持市交通局工作,经验丰富,年龄也合适。市里考虑,需要一位能和您配合的老同志。” “差不多就是丁洪涛了!”我微微颔首,前两天刚去市局拜访过他,批了五万养护经费,确实显得不够大气。不够大气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行事沉稳,丁洪涛确实又在交通系统根基深厚。“嗯,丁局长能力是有的。交通是命脉,他主政一方,对东洪长远发展是利好。” “是啊,”焦杨附和道,“市委领导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我心里明镜似的。东洪这“无主”的局面不可能长久。经过这一年的苦心经营,县里班子磨合渐入佳境,各部门运转顺畅,我这个代理县长也基本稳住了局面,树立了威信。可以说,无论谁来当这个县委书记,想在东洪顺畅施政,目前来看,绕过我这个“坐地虎”几乎不可能。实力,是硬道理。这不是骄傲,是客观现实。 “焦杨同志啊,”我换了个话题,语气带着几分推心置腹,“谁来当书记,那是组织考虑的大局,我们管不了,也影响不了。但咱们得为东洪的稳定和发展负责。现在几个主持工作的同志,像马关乡的林小松、工业区的齐晓婷、二官屯的潘保年,还有像李亚男这样在一线拼命的年轻干部啊,他们在关键岗位上顶住了压力,做出了成绩。如果新书记来了,人事冻结期一过,咱们不把他们的位置给落实了,既对不起这些同志付出的心血,也寒了基层干部的心,更不利于工作衔接。我的想法是,解冻令一下,组织部要尽快拿出方案,把该调整的岗位调整到位。时间不等人啊。” 焦杨神情专注,连连点头:“县长,您的考虑非常周全。这点您放心,组织部一直在做前期准备,干部情况都梳理得比较清楚。只要市里正式宣布人事解冻,我们立刻启动程序,特事特办,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考察、上会、任命流程,确保不影响工作大局,也让大家安心。”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接近十二点。“嗯,你心里有数就好。时间不早了,该吃午饭了。下午你还得赶回市里?” “对,县长,”焦杨也看了下表,“三学活动进入收尾总结阶段了,于书记要求很高,要求各指导组不仅要提交活动总结,更要提炼出可推广的经验成果,形成常态化机制。协调组那边任务很重,大家都在加班加点。另外……”她顿了顿,“晚上三学办综合指导组组长周海英同志做东,邀请大家聚一聚,说是还要邀请市领导,算是活动结束前的告别宴吧。” 周海英请客?这倒不意外。此人在东原经营多年,长袖善舞,这种场合正是他编织关系网的好时机。我嘱咐道:“周海英这个人啊,场面上的功夫很深,酒量也好。你是女同志,又是关键时候,席间多留个心眼,多吃菜,少碰酒,保护好自己。” 焦杨淡然一笑,带着几分笃定:“谢谢县长关心。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一般场合我是不端杯子的。” 下午,市委八楼会议室。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亲自主持三学活动周总结推进会。各个指导组组长、副组长及核心骨干济济一堂,气氛严肃而高效。 各组逐一汇报近期工作进展和活动收尾情况。李学武听得十分认真,不时插话询问细节,尤其关注那些反映“学用结合”推动实际工作的具体事例。轮到周海英汇报时,他重点谈了指导组如何“帮助企业深化认识,解决发展中的思想桎梏”,话语间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自信。 待所有组汇报完毕,李学武放下手中的笔,环视全场,声音沉稳有力:“同志们啊,刚才大家都做了很好的汇报,总结全面,问题也看得准。三学活动是伟正书记亲自部署、亲自推动的一把手工程,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啊。现在,活动已进入最后的攻坚收尾阶段,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持高度清醒,行百里者半九十啊!绝不能啊有丝毫松懈和麻痹思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加重了语气,“结合大家的工作汇报和于书记的最新指示,我再提几点要求吧:” “第一啊,成果要实。”他看向协调组的焦杨,“协调组要加把劲,督促各县区、各单位尽快形成高质量的汇报材料。材料要聚焦核心,突出亮点,特别是通过三学活动解决了哪些实际问题,推动了哪些重点改革,促进了哪些经济发展,要用数据和事例说话。要尽快汇编成册,这份汇编要成为展示我市三学成效的精华本!” “第二啊,宣传要广。”李学武的目光转向宣传组的同志,“宣传组要牵头,联合市委宣传部,精心组织好先进典型事迹的巡回宣讲报告团。要深入到县区、到机关、到企业、到学校去讲,把活动中涌现出的好经验、好做法、好作风传播开来,把三学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深化,形成浓厚的学习实践氛围。” “第三,总结要深。”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文秘组组长赵东身上,“成果的理论提炼和深度总结,由文秘组牵头,赵东同志具体负责。要主动对接市委政研室、市政府研究室,邀请他们参与进来。要深挖活动背后的规律性认识,把实践成果上升为制度成果、理论成果,形成一批有分量、能落地、可推广的长效机制。赵东同志从省委组织部下来,理论功底扎实,站位高,大家要全力配合好他的工作。” “第四,大会要精。”李学武看向会务组的同志,“最后一项,也是最紧要的,就是精心筹备好后天召开的全市三学活动总结表彰大会。现场布置、议程安排、会务保障,由市委组织部办公室总牵头,各小组抽调精干力量配合。务必做到万无一失,确保大会圆满成功,展现出我市干部队伍的精气神!” 李学武条理清晰地部署完工作,侧头看向身旁的副部长姜艳红:“艳红同志,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姜艳红微微颔首,接过话茬,语气严肃:“我就提醒一点,大家务必提高政治敏感性。当前正值总结表彰的关键时期,特别是涉及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推荐人选的名单,属于高度敏感信息,必须严格保密!任何人不得私下打听、传播。在组织正式公布前,严格保密。大家要把精力集中到做好本职工作和大会筹备上来。” 这话切中要害。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又凝重了几分。谁都知道,上了这个表彰名单,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市委重点关注的“人才池”,前途可期。保密,既是对组织的负责,也是对干部的一种保护。 李学武赞许地点点头:“艳红同志提醒得非常及时啊,非常重要。大家务必牢记。”他再次扫视全场,“其他同志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短暂的沉默后,周海英笑着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惯有的热络:“部长,我提个议。您看大家这段时间都辛苦了,特别是赵东同志刚从省委组织部回来,就一头扎进三学办工作,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新思路。正好今天各组的主要骨干都在,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做个小东?晚上咱们到对面的迎宾楼简单聚聚,一来感谢学武部长、艳红部长和各位领导对我们工作的指导支持,二来也给赵东同志接个风,咱们三学办内部也交流交流感情?”他说得滴水不漏,把请客的理由归结为“感谢领导”和“欢迎同事”,又巧妙地把赵东这个于伟正身边的红人抬了出来。 李学武显然有些意动,他看了看姜艳红,又抬手看了看表,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海英同志有这个心,难得。赵东同志回来,也确实该欢迎。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嘛,咱们严肃紧张了这么久,适当活泼一下,我看可以。不过,”他话锋一转,竖起一根手指,“放松归放松,原则不能丢。今晚聚餐,以茶代酒为主,实在要喝,每人限二两!点到为止,不许劝酒,更不许酗酒。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有!”众人笑着应道。领导定了调子,又是周海英做东,还能和这么多同僚加深联系,谁不乐意? “好,那就这么定了。没有紧急工作的同志,尽量参加吧。”李学武一锤定音。 散会后,周海英快步走到李学武和姜艳红身边,低声请示:“部长,那我先去迎宾楼那边安排一下?我在那边恭候各位领导。”李学武点了点头。 迎宾楼作为东原市首屈一指的高档饭店,向来是权力与资本的汇集地。市委家属院侧门出来不远,就是它气派的门脸。下午四点多,周海英信步走入大堂。 大堂里,龙投集团总经理王曌正召集着二三十名厨师领班和服务员训话。她上身穿着一身咖色小风衣,下面一条黑色小西裤,身姿挺拔,声音不高却极为严肃: “…先说菜品。咱们迎宾楼的定位在那摆着,菜价不菲,不是寻常人家天天吃得起的。为什么有些桌剩菜那么多?是味道不对路,还是分量不合理?厨师长要心里要有数!不是光把名贵食材堆上去就叫好菜,要研究客人口味,讲究色香味形器!回头把最近剩菜多的几个菜品统计出来,后厨开个分析会!”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人群,接着转向服务人员: “服务部的听着!中午我去‘腊梅’厅看了,海参还剩七八头!跟你们强调过多少次?客人好面子,未必主动提打包!服务员要眼明心亮,主动询问:‘领导,这海参营养好,要不要给您分装一下?’或者干脆主动分到客人小盘里!咱们挣的是明明白白的饭钱,不是靠克扣客人剩菜!要懂得维护客人的体面,替他们着想!还有,领导们的习惯、忌讳,领班要烂熟于心,服务要细致周到,不能出半点纰漏!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王总!”众人齐声应答。 王曌又讲了几分钟细节要求,最后总结道:“重复的问题我不想天天讲!管理要靠制度,更要靠责任心!再发现类似低级错误,责任人直接走人!散会!” 人群散去,王曌这才转过身,脸上的冷峻褪去,换上一丝面对老板的恭敬,走向坐在休息区的周海英:“周总,您到了。刚处理点小事。” 周海英点点头,对王曌刚才的表现颇为满意:“嗯,管理就得这样。人靠管,情面靠不住。怎么样,问题大吗?” “主要是几个老问题,敲打敲打。”王曌揉了揉手心,显出些许疲惫,“现在集团摊子铺得大,交通、建筑、餐饮、家电,四大块业务都要操心,精力实在有点跟不上。餐饮这块,我考虑还是要提拔个副总专门负责,最好是从熟悉迎宾楼运作的骨干里选,能立刻上手。” 周海英沉吟道:“商晨光能力不错,可以让他把家电那一摊全面管起来。建筑和运输,我再物色人选。餐饮这块,你是行家,你提个方案,尽快把人选定了,报给我就行。”他抬眼看了看大堂精美的吊灯和大理石地面,“晚上这边安排好了吧?” “您放心,三楼‘松涛’、‘竹韵’、‘梅香’三个连包都安排好了,菜单按高标准配的,酒水也备齐了。我这就把菜单拿过来。”王曌做事向来利落。 “不用了,你办事我放心。”周海英站起身,不再多言,开始在宽敞的大堂里踱步。迎宾楼的效率确实高,散会没多久,各处便已行动起来。服务员们穿梭忙碌,擦桌布椅,摆放餐具,动作麻利而安静;后厨通道隐约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几个领班低声协调着。看着这井井有条的场面,周海英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临近五点,周海英掐着时间来到迎宾楼门口迎候。很快,李学武、姜艳红并肩走来,身后跟着三学办的一众干部,约莫二十多人。周海英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上前去。 然而,当看到人群中的邓晓阳时,周海英的脚步和笑容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邓晓阳怎么会来? 李学武显然察觉了周海英的诧异,未等他开口便朗声笑道:“海英啊,正好晓阳秘书长代表市政府在农业局督导整改工作,也是代表‘三学’办啊对农业局的一种督促啊。我就把秘书长请来给咱们三学办的同志做指示啊。伟正书记说过,政府系统的整改也是‘三学’的延伸嘛,晓阳同志可是我们督导组的得力干将!” 周海英瞬间恢复如常,笑容更加热络,主动向晓阳伸出手:“哎呀,欢迎欢迎!晓阳秘书长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进!”晓阳自然也是知道,这个迎宾楼本身也是周海英的产业,李学武部长亲自邀请,晓阳自然也抱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来参加聚会,晓阳伸出手与周海英轻轻一握:“周组长太客气了,打扰了。” 一行人寒暄着步入迎宾楼,直达三楼包间区。三个包厢相连,宽敞明亮。李学武、姜艳红、周海英、晓阳、赵东、贾彬等人自然被引向最大的“松涛厅”。众人落座时,周海英目光一扫,眉头微蹙,发现少了一人。 “咦?焦杨部长呢?”他出声问道。 姜艳红也环顾四周:“可能在其他房间吧?我去看看。” “不用不用,我去请。”周海英说着起身,快步走向隔壁的“竹韵厅”。果然,焦杨正和协调组的几个女同事坐在一起低声说话。旁边的女同志还在说,焦部长,这是我们普通干部的桌,你啊,是县级领导,不该坐我们这一桌。 焦杨知道主桌上的人避免不了要喝酒,虽然身在官场,但焦杨一直被保护的很好,难得端一次杯子。焦杨淡然一笑说道:“这是县里干部坐的,主桌都是市里领导坐的。” 在东原的官场中,什么人该坐什么位置,都是有着潜规则的,虽然这是一种十分无聊的文化,但是身在官场中,如果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就属于找不准定位。 和普通干部坐一起,焦杨没什么压力,中午饭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在普通干部这一桌,焦杨没什么压力,也顾不上体面,夹起了一块拔丝地瓜吃的津津有味,地瓜的香糯伴随着糖的甜蜜直击味蕾,让焦杨顿时感觉到了碳水带来的快感。 “焦部长,你怎么坐这儿了?”周海英笑着走过去,“学武部长、艳红部长都在‘松涛厅’等着你呢!走走走,那边主位给你留着呢。” 焦杨抬头一看是风度翩翩的周海英,嘴里正津津有味咀嚼的一大块地瓜倒是显得颇为的不雅观,这让一向以淑女形象示人的焦杨脸色一红颇为尴尬。赶忙低头用手接住地瓜,顺势拿起纸巾包住,略显慌乱的站了起来说:“周组长,我和几位女同志在这里就挺好,自在。” 周海英哪会放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可不行!那边一桌子领导,缺了你这朵金花,气氛都不对了。学武部长发话了,你不去,酒都不开席!要是一会学武部长亲自来请您,可是要罚酒三杯喽!”他语气热络,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焦杨心中无奈,深知官场酒桌的规则,有些应酬不是想躲就能躲掉的。她只得对旁边的同事歉然一笑,跟着周海英走了出去。 回到“松涛厅”,周海英立刻招呼服务员:“来来,在晓阳秘书长旁边加个座。”晓阳也适时地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椅子,微笑道:“对,加这儿,我和焦杨同志熟。”她与焦杨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李学武看着这一幕,呵呵笑道:“对嘛,晓阳同志和焦杨同志,都是巾帼不让须眉,都是东原优秀的年轻女干部啊,如果朝阳同志在来了,那就是三阳开泰了。” 李学武平日里非常严肃,但今天非常高兴,除了三学活动取得的成果之外,省委组织部也已经来了消息,下一步,李学武将正式出任市委副书记。李学武今天心情不错,难得在饭桌上说个笑话,桌上的众人都非常的配合笑了起来。 焦杨落座,主桌一共十二人,都是处级以上干部,气氛比另外两桌明显庄重许多。精美的凉菜已经上桌,服务员悄无声息地为众人倒上茶水。 李学武作为在场职务最高者,当仁不让地端起茶杯,做了开场白:“同志们啊,今天海英同志做东,一是欢聚,二是为赵东同志接风,三是为我们三学活动即将圆满收官预贺!艳红知道啊,我血压高之后,已经很少喝酒了。我今天破例啊端杯子,感谢海英同志的盛情,也感谢在座各位这段时间的辛勤付出!大家这段时间都很辛苦,今晚放松一下,但也别忘了刚才定的规矩啊,酒,点到为止!来,大家举杯!” “谢谢部长!”众人纷纷举杯响应,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酒宴开始。领导在场,大家开始都比较克制,话题也多围绕三学活动的收获展开。周海英作为东道主,八面玲珑,照顾着每一位领导,尤其对李学武、姜艳红、赵东和晓阳格外热情。他谈笑风生,言语间既显尊重,又透着多年商海沉浮练就的自信与分寸。 晓阳知道,人多的场合要管住嘴,自然是话不多,更多是在倾听,偶尔和身旁的焦杨低声交谈几句。焦杨更是谨守本分,基本不主动发言,别人敬酒就礼貌回敬,但还是在周海英等人的劝说之下,喝了三杯白酒。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气氛渐渐热烈了一些。周海英端着酒杯来到赵东身边,声音洪亮:“赵东老弟啊,从省委组织部回来就是不一样,眼界思路都让我们耳目一新啊!这次三学收尾,成果转化这块重担就压在你肩上了,咱们啊都要在学武部长的领导下啊,争取进步啊!我干了,你随意!”说罢一饮而尽,姿态放得很低。 赵东连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谦虚道:“周哥过奖了!我刚回来,很多情况还在熟悉。成果转化离不开各位领导的支持和在座各位同志前期打下的坚实基础。这杯酒该我敬您,感谢周哥啊今晚的盛情款待!”他也爽快地喝了一大口。 李学武作为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是席间当之无愧的核心。三杯酒后,李学武酒主动端起茶杯,声音沉稳有力,不疾不徐的说道:“同志们,今天这次聚会,不是我们三学办的集体活动安排,纯粹是海英同志个人的心意,一片热忱。这杯酒啊,我们敬小周同志,更为妥当 。”他目光含笑地看向周海英。 周海英连忙欠身,脸上堆着谦逊得体的笑容:“学武部长,您这话可就折煞我了。能在您的领导下工作,是我周海英的荣幸。这杯酒,无论如何该是我们在座各位敬您、同志们,感谢学武部长的指导与帮衬。”两人你来我往地谦让了两三轮,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给了周海英足够的面子,彰显了李学武的权威地位,又不失融洽。 最终,李学武不再推辞,欣然举杯,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提高了一度:“好,既然大家盛情,我就不再推让。同志们!能在此相聚,是难得的缘分。大家通过‘三学’这个平台并肩战斗,时间虽不算长,但在共同的目标下,加深了解,增进情谊,这份工作情谊很珍贵。‘三学’活动即将收官,成果来之不易,凝聚着在座每一位的心血与智慧。感谢海英同志的款待,也感谢这段时间的辛勤付出,干杯!” 李学武的讲话层次分明,既肯定了平台的作用,又突出了个人的努力,还点明了活动的阶段性成果,逻辑严密,滴水不漏。众人自然纷纷响应,举杯相迎。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熟稔的放松。 酒至半场,气氛更显和煦。姜艳红微笑着站起身,绕过桌子,径直来到焦杨身边,很自然地一手轻搭在焦杨肩上,另一只手则落在旁边晓阳的肩膀上。焦杨和晓阳见状,都礼貌地站了起来。 “焦杨部长啊,”姜艳红的声音亲切中带着一丝组织部长特有的点拨意味,“你呀,该主动敬晓阳秘书长一杯酒。”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笑容更深,低声说道“焦杨啊,你能留在老家工作,没有交流出去,朝阳县长可是功不可没。他专门到我办公室,详细汇报了你家里的实际困难……。于书记和李部长听了汇报,这才综合考量,决定照顾实际情况,让你留在东洪。这份情谊,你得记着。” 第1183 章 周海英职务确定,焦部长夜访朝阳 晓阳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我并未向她提前透露过此事。焦杨脸上则迅速浮现出感激之情,连忙端起酒杯:“艳红部长,真的非常感谢您!更要感谢晓阳秘书长和县长……没有你们的关心和帮助……”。 晓阳反应极快,迅速敛去讶色,换上了温和的笑容,也端起自己的杯子,语气诚挚:“焦杨姐,您太客气了。朝阳在县里工作,方方面面都离不开你的帮助和支持。他是弟弟,工作上以后还要请你多关照、多提醒呢。” 焦杨连连点头,眼中带着感动:“晓阳秘书长您千万别这么说。县长虽然年轻,但沉稳持重,能力出众,现在县里的干部都很服气他。” 李学武看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再次端起酒杯起身:“好啦,咱们这些同志啊,该去另外两桌走动走动,跟其他辛苦工作的同志们也表示一下感谢。”他带头离席,姜艳红、周海英、贾彬、赵东以及焦杨、晓阳等主桌成员也随之起身。 一行人首先来到相邻的“竹韵厅”。这里的气氛比主桌更活跃些。贾彬显得兴致颇高,主动为李学武引荐:“学武部长,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林雪同志。她是我们三学办派到东投集团工作组的成员,工作非常扎实。这次曹河酒厂能顺利启动重组改革,她执笔起草的方案起了关键作用,思路清晰,切中要害,很不容易!”他接着微微侧身,在李学武耳边压低声音补充道:“部长,林雪同志已经被于书记看中,准备安排到市委办综合科工作了。” 李学武闻言,目光立刻聚焦在林雪身上,原本严肃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后的欣赏。他主动向前一步,端起酒杯与林雪轻轻一碰:“小林同志?嗯,我知道。工作很用心,方案我也看过,确实不错,有想法,有深度。”市委组织部长这句“确实不错”的评价,份量非同一般。话音落下,席间其他几个年纪相仿的干部看向林雪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 林雪的脸颊微微泛红,显然有些激动,但神态保持着应有的恭谨。她举杯回应:“谢谢李部长鼓励!都是领导指导和同志们支持的结果,我会继续努力。”就在此时,她的目光与晓阳短暂交汇,晓阳极其轻微地对她点了点头,眼神里传递着肯定。林雪立刻心领神会,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激动迅速平复下去,恢复了平静自持的神态。 敬完这一桌,众人又移步到“梅香厅”敬酒。过程类似,气氛热烈而有序。一圈走完回到主桌,另外两桌的干部们又陆续过来回敬,主桌上的气氛再次达到一个小高潮。 李学武抬腕看了看手表,饭局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他深知自己和姜艳红在场,其他干部终究难以彻底放松。他与姜艳红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朗声笑道:“我和艳红同志还有个安排,得去市委招待所那边陪一下几位省里来的客人。大家继续,吃好喝好,放松一下!”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起身相送。一直将李学武、姜艳红送到楼下,目送他们的车离开,这才返回包间。 李学武和姜艳红一走,整个三楼包间区的空气仿佛都轻松了大半。回去之后,又喝了几杯之后,晓阳立刻找了个由头,拉着焦杨和林雪去逛百货大楼去了,三人默契地结伴离开了喧闹的迎宾楼。 留下的干部们果然放开了许多。周海英、贾彬、赵东三人原本就坐在主桌核心位置,此刻少了最高领导的约束,话匣子也更容易打开。他们一边随意地喝着,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话题渐渐从工作趣闻转向更深层次的交流。赵东看着不时来敬酒的年轻面孔,深觉在酒桌上说话多有不便,便招呼王瞾安排了安静的茶室。 到了茶室,周海英抿了一口茶,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结。周海英的言语之中,借着酒劲头就说:“今天在会上我没好说,特别是当着你的面,老贾啊,其实啊曹河酒厂的改革啊,我不看好,伟正书记这样干啊,是违背企业发展规律的。” 周海英又一次对于伟正的工作方法流露出些许不同看法。贾彬和赵东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需要调和的意思。毕竟,周海英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贾彬先开了口,语气平和:"海英啊,改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曹河酒厂的问题积弊已久,现在能迈出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 周海英轻轻摇头:"我不是否定改革,而是觉得这种方式值得商榷啊。就拿曹河酒厂来说,这么大的厂子陷入困境,根源到底在哪里?我看除了产品竞争力不足,最主要的还是债务负担过重嘛,一个县属国企欠了2500万。伟正书记让市财政和县财政出钱化解债务,这当然能见效,但现实中,两级财政又能拿出多少钱来填这个无底洞?" 贾彬听到这话,面色略显凝重,但语气依然温和:"海英,这个看法我不完全赞同。市县两级财政总共投入500万,这只占债务总额的五分之一。这笔钱的主要目的是保生产、稳就业。银行方面也同意挂账停息,不再计息。只要高粱红酒厂的技术和管理跟上去,曹河酒厂还是有希望的。" 赵东也是维护于伟正,适时插话,声音沉稳:"海英,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但改革总要有个过程啊,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企业先运转起来。财政投入虽然有限,但起到了撬动作用。银行挂账停息,相当于给了企业喘口气的机会嘛。" 周海英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夜色中的城市:"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担心这种靠行政力量推动的改革,能不能真正让企业动起来,你们啊都没干过企业,我是干过的啊。现在靠着财政输血、银行让步,表面上看是活过来了,但企业的经营管理上、产品制造能力这些根本问题,是不是真的解决了?" 贾彬给周海英续上茶,语气恳切:"你说得对,这些深层次问题确实需要时间解决。但饭总要一口一口吃,路总要一步一步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让企业活下去,保住几百号工人的饭碗。至于体制机制改革,可以循序渐进地推进。" 周海英知道是贾彬再抓这事,就岔开话题,话锋也渐渐转向了核心:“贾书记、赵东,咱们兄弟关起门来说点实在话。这‘三学’眼看就要鸣金收兵了,其实我现在心里对组织啊还是很失望的。”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两人,“你们看,丁洪涛谈过话了吧?贾彬,你下一步的位置也基本明确了。我呢?组织上到现在连个风吹草动都没有。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咱们领导啊,是觉得我们周家,树大根深啊……” 周海英的话已经有了些不爽的意味,大有借酒发挥的意思所在。 贾彬知道,赵东在场,有些话就不需要自己说了,贾彬端起茶杯,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 赵东作为从省委组织部锻炼后下来的干部,观察更为细腻,也更理解周海英此刻的焦虑。他放下茶杯,语气平和但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海英 啊,你这话说的,于书记怎么可能没考虑你的安排?只是啊你的情况稍微有点特殊。” “哦?”周海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身体也下意识地前倾,“东子,你给老哥透个底?到底怎么回事?特殊在哪里?就因为我为东原做出过贡献?” 赵东看了一眼贾彬,贾彬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透露一些。赵东这才压低声音,缓缓说道:“组织上之所以还没正式找你谈话,是因为你要去的那个新部门,目前还在走最后的程序,牌子还没正式挂出来。” “新部门?”周海英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疑惑更甚,“什么新部门?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说啊。” “市城市管理局。”赵东清晰地吐出六个字,进一步解释道,“市委市政府已经研究决定了,要成立一个正县级规格的城市管理局,统筹管理全市的市容市貌、环境卫生、市政设施维护等城市管理事务。于书记的意思是,你有在建委担任主要领导的丰富经验,对城市建设和管理非常熟悉,是最合适的主持人选。让你去,就是要把这块过去相对分散、不够规范的城市管理工作真正抓起来,抓出成效来。” 周海英听完,脸上期待的神情瞬间有些尴尬,随即化为一声苦笑,带着浓浓的失落:“城管局?赵东,贾彬,你们没跟我开玩笑吧?城管局……那不就是以前建委下面城管处那一摊子事吗?” 周海英担任过建委主任,城管处都是些出力不讨好的工作,而且管理的事项颇为繁杂,在普通人看起来,是有些权力,但对周海英看起来,让自己出任一个管鸡毛蒜皮事情的小官,而且还曾经是建委的下级部门,这就有些故意恶心自己了。 这……这跟我之前想的,差距也太大了点吧?”他摇摇头,语气里充满了不甘,“这规格听着是正县级,可这活……说实话,跟工商局比都显不出分量来,整天跟摆摊设点、乱倒垃圾打交道,能有多大施展空间?”他心中的落差极大,从曾经手握龙投集团的商界大亨,到可能去管“鸡毛蒜皮”的城管,在周海英看来,自己的老下属孙汉带着一股子痞气,倒是适合干城管局长。 雅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赵东并不着急,拿起暖水壶往紫砂壶中添了茶水,袅袅热气在三人之间升腾。周海英眼神放空,望着窗外中共东原市委,东原市人民政府的门牌,手中的拳头越握越紧。 贾彬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语气诚恳而务实:“海英啊,你的心情我理解。落差确实存在。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城管工作说起来不好听,但也是很有前途的嘛!”他放下茶杯,目光直视周海英,“城市管理,看似琐碎啊,实则关乎一个城市的‘脸面’和‘里子’,于书记是一个很注重形象的人啊!你把城市工作管理管好了,以后还不是一样的?过去啊城管职能分散在多个部门,权责不清,效率不高。现在专门成立正县级城管局,从于书记的角度来看啊,就是要提升城市管理的系统性、规范性和权威性。这盘棋,市委是下了决心的。 赵东补充道:“大周哥啊,让你去掌舵一个新成立的部门,恰恰说明了领导对这项工作的重视,也体现了对你解决问题能力的信任。这未必不是一个打开新局面的契机嘛。” 赵东将眼前的茶杯推到周海英跟前:“你在建委时头疼城管工作,那是因为权责不明、力量分散。现在独立成局,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东原现在正处于大发展、大建设的关键时期,项目多了,工地多了,人口流动大了,随之而来的垃圾清运、市容卫生、占道经营、违章搭建等问题日益突出,矛盾也越来越尖锐。这些问题不解决,直接影响城市形象。成立城管局让你去,是委以重任。干好了,这就是一项扎扎实实的政绩。书记的原话是:‘城市是发展的载体,管理是运行的保障,城管局就是城市这台机器的‘润滑剂’,作用至关重要。’” 周海英默默听着,脸上的抗拒之色稍缓,不断的试图说服自己,对,怎么说也是正县级。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二位兄弟的话,道理我都懂。于书记站得高,看得远。可是,”他叹了口气,双手一摊,露出商人的务实本性,“你们不是不了解我,我周海英在在东原,那一直在权力部门嘛,我吧人脉、经验都有吧,到了城管局,还能派上多大用场?再者,新局成立,千头万绪,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白手起家,谈何容易?以前城管什么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个建委的处嘛。” 贾彬见周海英态度松动,开始考虑实际问题,心中略定,连忙抛出定心丸:“海英啊,这些实际问题,领导怎么会不考虑?于书记已经明确指示了,城管局作为新成立的正县级单位,人员编制、经费预算、办公场地,市里都会优先保障,按最高标准配置。组织部和编办已经把编制方案初步拟定,书记没细说,但我听说规模不小,保守估计要几百人。” 听到有几百人,周海英的酒劲顿时清醒不少,一个单位有没有权力,和人员规模密切相关,几百人的局从机构编制到经费都不是小数。 赵东补充了更具体的细节:“我在省委组织部的时候,书记啊就已经让我去了解了省城和东海市城市管理局的规模,下一步环卫所可能会从建委调整到城管局,两百人肯定还是会有的,再加上执法支队和下属大队,也会有上百人嘛。人员来源主要是从原建委、爱卫办、环卫所等相关职能单位择优划转骨干。” 听到这些具体安排,周海英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一些,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在快速盘算。“300人的编制……直属执法支队……单列经费……” 贾彬知道周海英的心理防线已经松动。贾彬趁热打铁:“海英,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于书记常说‘事在人为’。同样的岗位,不同的人干,效果天差地别啊。关键在于,你怎么想,怎么干嘛。” 周海英想着人员和编制,倒是觉得,于伟正总算给自己留了一席之地,心里就踏实了不少,周海英故作为难的说道:“那就,先试试看吧。” 晓阳和焦杨、林雪三人从百货大楼回来时,已是晚上十点。市委家属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路灯在初春的夜色里泛着昏黄的光。晓阳掏出钥匙开门时,我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经济参考》,听见动静便抬起头来。 门一开,晓阳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她身后跟着焦杨,两人手里都提着几个印着“东原百货”字样的纸袋。焦杨见到我,脚步微微一顿,脸上掠过一丝局促。 “朝阳,你看我把谁带回来了?”晓阳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分,透着刻意的热络。她将手中的袋子放在玄关柜上,转身去接焦杨手里的东西,“焦杨姐快进来坐,别站在门口。” 焦杨勉强笑了笑:“晓阳秘书长太客气了,我这就回去……” “回什么回?”晓阳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胳膊往屋里带,“这才几点?正好让朝阳看看咱们今天买的衣服。”她说着,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放下杂志站起身。客厅的日光灯有些晃眼,我能清楚地看到焦杨耳根微微发红。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呢子外套,衬得皮肤愈发白皙。我知道晓阳是故意的——她明知焦杨对我有好感,却偏要将人带到家里来。 “啊,你俩坐吧。”我指了指沙发,语气尽量平和。 晓阳已经忙活开了。她先是给焦杨倒了杯热水,又端出一碟瓜子糖果,接着便开始从纸袋里往外拿衣服:“朝阳你看,我给岂露买了两件春装,这孩子长得快,去年的衣服都短了……”她拿起一件粉色的毛衣在身前比划,“焦杨姐你说是不是很好看?” 焦杨接过晓阳递来的茶杯:“是啊,岂露皮肤白,穿粉色肯定好看。” “可不是嘛!”晓阳笑得眼睛弯弯,又转向我,“我还给你买了件衬衫,藏蓝色的,耐脏。”她说着凑近我,声音压低却足以让焦杨听见,“你那些衬衫领子都磨边了也不知道换,让人看了还以为我亏待你呢。” 我轻咳一声,接过衬衫放在一旁:“晚上不是聚会,你们怎么去逛百货大楼?” 晓阳挨着我坐下,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又马上分开:“可不是嘛,部长一走,大家也就散了。我和焦杨姐、林雪一合计,干脆去百货大楼转转。没想到现在晚上还搞促销活动,人可不少。” 她说话时,手指在我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我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在宣示主权。焦杨低头喝着水,睫毛垂下一片阴影。 电视里正在播东原新闻,画面上市委书记于伟正带队视察乡镇企业。我们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气氛微妙。 “时间不早了,”焦杨突然放下茶杯,“我该回去了。” 晓阳立刻按住她的手:“急什么?今晚就住这儿吧,咱俩好好说说话。”她说着指了指客房,“被子都是现成的,上周刚晒过。” 焦杨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宿舍就在家属院里头,走两步就到。” “这么近更不用急了。”晓阳起身又给她添水,“岂露住姥姥家,咱们难得清静。” 我看着晓阳热情的侧脸,心里明白她的小算盘。这栋老楼的隔音不好,她这是故意要留焦杨过夜,好让她听见些什么一样。想到这,我不由得揉了揉领口。 焦杨还是坚持要走。送她到门口时,晓阳还不住地挽留:“真不再坐会儿?那我明天去找你逛街啊!” 关门声刚落,我就长舒一口气。晓阳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坏笑:“怎么,如释重负?” “你明知故问。”我无奈地摇头,“这房子隔音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真留下过夜,明天机关里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 晓阳走近我,手指点在我胸口:“就是因为隔音不好,我才要留她呀。”她仰头看我,眼睛里闪着光,“让某些人听听,省得整天惦记不该惦记的。” 我握住她的手:“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晓阳轻哼一声,“三傻子,你现在可是东原的红人,谁不知道东洪县长年轻有为?”她故意拉长声调,“人家都说咱们是''三阳开泰''了——邓晓阳、李朝阳,再加个焦杨,可不是巧了么?” 我马上说道:“你这醋吃得没道理。” “没道理?”晓阳挑眉,“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能把焦杨留在东洪,我在市政府伺候领导,还不如去县里给你当办公室主任呢。”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晓阳从来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但吃起醋来总要拐弯抹角地让我哄。 我将晓阳拉到沙发坐下,正色道:“你真想知道为什么留焦杨在东洪?” 晓阳别过脸去,嘴角却微微上扬:“还不是看人家肤白貌美。” “你呀,咋老这样看我……”我无奈地笑,“市委组织部原本要安排临平县委办主任钟潇虹来东洪,是焦杨主动找我反映家庭困难,这才换了人。你要是不同意,要不我把钟潇虹换回来?” 晓阳听到钟潇虹转回头来,眼神里都带了几分酸意:“一个我都忙不过来,你心里还想着钟潇虹啊?” 第1184 章省城协调大项目,三学活动告段落 卧室里的灯光昏黄,洒下柔和的光晕。晓阳侧身躺着,背对着我,肩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但我知道她没睡着。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亲密时的温存气息,却也混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妙张力。 我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晓阳没动弹,但身体细微地绷紧了一瞬。 “晓阳?”我低声说道。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刚结束时的慵懒,又掺着点别的东西。 我知道那点“别的东西”是什么。静默了几秒,我知道晓阳还是满足了,就决定还是把话摊开来说,绕弯子不是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 “还在想焦杨和钟潇虹的事?”我语气平和,手指在晓阳光滑的肩臂上轻轻抚摸。 她倏地转过身来,面朝着我,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亮,带着点被说中心思的嗔怪,又努力想显得不在意:“我想她们干嘛?我是在想,咱们李大县长现在可是东原的红人,走到哪儿都有人惦记着,三阳开泰?焦杨为了留在东洪,没少找你汇报‘思想’吧?钟潇虹……哼,可是临平县委一枝花,组织部的玫瑰花,精明干练,跟你这个年轻县长站一块儿,指定般配。” 这话里的醋意,挠得人心尖微微发痒又有点无奈。我故意叹了口气,把组织部的安排像汇报工作一样说得更具体些,带着点调侃:“你看你,净胡思乱想。市委组织部原本的初步意向,确实是考虑让临平县委办主任钟潇虹同志交流到东洪任副书记。钟潇虹同志以前在临平县委组织部负责过干部工作,能力是有的。这不,焦杨同志家里确实有特殊困难,老父亲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她本人呢,也……也有些个人实际情况。她找我反映,我呢,觉得情况属实,就本着关心干部的原则,向市委组织部姜艳红部长做了汇报。组织上通盘考虑,这才调整了方案,决定让焦杨同志留在东洪。你说,我这不也是按程序、按情理办事吗?” 晓阳支起胳膊,半撑起身子,丝绸睡裙的吊带滑落些许也浑不在意。她盯着我,嘴角似笑非笑:“哟,了解得这么清楚?现在连人家钟潇虹在临平组织部的情况都清楚?怎么没见你对我工作上的事这么上心过?还‘个人实际情况’?焦杨跟你汇报得可真细致。” 我被晓阳弄得哭笑不得,伸手想把她重新搂进怀里,却被晓阳轻轻拍开。我只好握住她的手,神色认真了些:“晓阳,你这可是冤枉我了。干部调整的事,常委会上都会过,我还能不知道?至于焦杨的具体情况,她不说,我还能去打听女同志的私事?你要是不信,现在就给艳红部长家里打个电话问问?看看最初的人选是不是钟潇虹同志。” “我才不打!”晓阳抽回手,重新躺下,又背过身去,声音闷在枕头里,“一个焦杨就够我受了,现在又冒出个钟潇虹。我家三傻子就这么招人惦记?成了香饽饽了?” 我知道研究完基本国策,晓阳的气已经消了大半,更多是借着由头撒娇。我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低声道:“什么香饽饽,在外面绷一天,累得够呛,就想回家抱着媳妇儿。她们再是花也好,笔杆子也罢,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心里装的是谁,你还不知道?” 晓阳的身体软了下来,却还是轻轻哼了一声,手却向后摸索着,精准地在我腰间软肉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就会说好听的哄我。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现在当了县长,应酬多,见的优秀女干部也不少,外面的女人啊,看起来冰清玉洁,实际是什么情况,我是女人比你清楚,他们能上你的床,也能上人家的床。” 我被晓阳掐得吸了口气,顺势抓住她作乱的手,一个翻身将她笼在身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底那丝坏笑和藏不住的在意:“要不……你亲自检查检查?看看我心里、眼里,到底装的是谁?” 晓阳轻呼一声,脸颊绯红,嘴角却忍不住弯起来。她抬手抵在我胸口,指尖在我身上划动,语气软糯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那你可得好好交代……尤其是焦杨,她看你的眼神……反正不一样……” 夜很深了,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远处汽车的汽笛声划破夜空。我们相拥着,呼吸渐渐平稳。晓阳窝在我怀里,略显慵懒,临睡前含糊地在我耳边呢喃,带着浓浓的睡意:“三傻子……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在外面乱来……我可饶不了你……” 我失笑,低头吻了晓阳光洁的额头,将晓阳搂得更紧些:“快睡吧,明天还得起早去省城跑项目呢。心里除了你和工作,哪还有地方装别人。”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快到九点我们才醒。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洒了进来,窗外传来街坊邻居洗漱、打招呼、自行车铃铛的嘈杂声,充满了生活气息。 “都怪你……”晓阳坐在床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找拖鞋,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折腾那么晚,差点起不来。” 我正系着衬衫扣子,闻言从镜子里看她,笑道:“也不知道后来是谁不让停……” 晓阳脸一红,抓起手边的枕头就扔过来:“快收拾!一会儿路上该不好了!迟到了二哥二嫂该说了!”她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走进卫生间洗漱,背影窈窕,心情显然已经雨过天晴。 我们匆匆吃了点东西,钙奶饼干用开水泡了匆匆扒拉了几口。晓阳麻利地收拾好碗筷,拎起她那个黑色手提包:“走吧,给你当司机去。” 晓阳开车技术很好,车况保养得不错。车子驶出市委家属院,汇入早晨的车流。路上不时能看到穿着路政或交警制服的人在设卡检查货车。 晓阳熟练地打着方向盘避开检查点,一边说:“看来最近又在搞联合整治了。这阵风不知道又要刮多久。”她瞥了一眼副驾上的我,“中午二哥晓勇可是帮你约了省农业厅的晏处长,还有办公室的马主任,听说费了不少劲。你要是迟到,二哥面子挂不住,回头二嫂可得念叨你。” 我点点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嗯,知道。农机补贴和那个农田水利配套项目,这次得想办法敲定下来。县里财政吃紧,就指望这些专项资金了。再加上于书记这么重视农业机械化……” 晓阳专注地看着前方,超过一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肯定准时把你送到。不过话说回来,二哥这次真挺卖力,估计也是二嫂发了话。” 车子在国道上平稳行驶。九十年代初的道路条件一般,但车流量远不如后来那么大。晓阳开得既稳又快,很是泼辣。十一点刚过,我们就看到了省城东泰宾馆那栋不算太高但颇显气派的楼房。 车子刚在宾馆门口停稳,我就看见二哥晓勇和二嫂淑清已经站在门口了。二哥穿着公安的常服,没戴帽子,身姿笔挺。二嫂则是一身藏蓝色西装套裙,显得干练又大气。他们正说着话,目光不时扫向路口,显然是在等我们。 我和晓阳赶紧下车。 “二哥,二嫂!”晓阳快步走上前,亲热地挽住二嫂的胳膊,脸上带着歉意和笑容,“二嫂,等久了吧?路上车多,不敢开太快,紧赶慢赶还是这个点儿才到。” 二嫂俞淑清笑着拍拍晓阳的手,目光温和却自有分寸:“我们也刚到。你们开了几个小时车?。”她说着,视线落在我身上,微微点头。” 我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打招呼:“二嫂,二哥,麻烦你们久等了。” 二哥晓勇给我递了支红塔山,自己嘴里也叼上一支,含糊地说:“没事,我们也刚出来。走吧,客人应该快到了。”他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宾馆大门。 正说着,一辆黄色的“面的”颠簸着停在了宾馆门口。车门哗啦一声拉开,民政厅的焦松处长拎着个公文包,有些匆忙地钻了出来。他一眼看到我们,立刻脸上堆满了笑容,尤其是看到二嫂也在,更是加快脚步上前。 “俞处长,晓勇处长!哎呀,李县长,晓阳,你们都到了!”焦松热情地伸出手,先跟二哥握了握,又转向二嫂,态度恭敬,“俞处长,您好您好!” 我连忙伸手与他相握:“焦处长,您好!还麻烦您跑一趟。” “李县长太客气了,我也是东洪人嘛!”焦松用力晃着我的手,声音洪亮,“晓勇处长一说,我肯定得来作陪啊!咱们东洪的父母官来了,我必须得来支持工作!” 寒暄间,又一辆黑色轿车平稳地滑到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两位干部模样的人。一位四十多岁,脸色温和,二哥介绍是农业厅办公室的马主任。另一位则年轻不少,约莫三十出头,穿着一件当时挺时髦的棕色皮夹克,下身是牛仔裤,头发梳得整齐,显得很精神,二哥介绍这就是农业厅建管处的晏处长。 二哥李晓勇立刻迎了上去,笑容满面:“晏处长,马主任,欢迎欢迎!” 晏处长笑容可掬,抢先一步握住晓勇的手:“晓勇处长,太客气了,还劳您和俞处长亲自在门口等。”他随即转向二嫂俞淑清,态度明显更加敬重几分,“俞处长,您好!好久不见,您风采依旧啊。” 二嫂得体地微笑与他握手:“晏处长才是大忙人,能请到你不容易啊。” 晏处长笑着道:“这是俞处长在批评我工作汇报少了啊……” 马主任则相对沉默,只是跟着点头握手,话不多。 二哥接着把我介绍给他们:“晏处长,马主任,这位就是我妹夫,东洪县的县长李朝阳。朝阳,这位是农业厅建管处的晏处长,这位是办公室马主任,以前的人事处长,我党校青干班的同学啊。” 我赶紧上前,微微躬身,伸出双手:“晏处长,马主任,您好!我是李朝阳,久仰二位领导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 晏处长很给面子地也用双手握住,笑容热情但保持着距离感:“李县长年轻有为啊!东洪县可是咱们省的农业大县,你的担子不轻啊……”他又笑着跟晓阳打了个招呼,显然因为二哥二嫂的关系,对我们也显得很熟络。 马主任则只是简单跟我握了下手,说了声“李县长”,就没了下文。 一行人相互谦让着走进宾馆餐厅的包间。包间装修豪华,铺着地毯,中间是大圆桌,已经摆好了几个精致的凉菜。 落座时又有一番谦让。最终二嫂俞淑清在主位坐下,二哥和晏处长分坐左右,我坐在二哥下首,晓阳挨着我,马主任坐在晏处长另一边,焦松则挨着马主任坐下。 服务员上来倒茶。二哥作为东道主,举杯开场:“今天周末,难得聚在一起。马主任,晏处长,感谢二位赏光。主要是为我妹夫朝阳,他刚主持县里工作,很多方面还需要省厅领导多多支持。大家都是朋友,咱们边吃边聊,随意些。来,我们共同端上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响应。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气氛渐渐热络起来。我看准时机,向晏处长汇报工作。 “晏处长,马主任,”我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恭敬,“我们东洪是农业县,底子薄,群众盼发展。我们县里经过调研,打算重点推广冬小麦和西瓜的套种模式,这对水肥管理和技术的要求比较高。想争取咱们建管处在项目立项和配套资金上,给予一些支持……” 晏处长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沉吟道:“冬小麦套种西瓜?这个模式……听起来有点新意。不过李县长啊,现在的资金管理越来越规范,每一笔钱都要跟着项目走,审计非常严格。项目从申报、论证、立项、实施到验收,有一套完整的程序,很繁琐啊。而且资金拨付后,后期的绩效考核也得跟上,压力不小。” 我连忙点头:“程序上的要求我们一定严格遵守,该准备的材料、该走的流程,我们县里保证一步不差,绝不給厅里添麻烦。实在是这个项目对调整我们县农业结构、增加农民收入太关键了,还望晏处长多支持。” 这时,焦松插话道:“晏处长,马主任,我是东洪人,对我们家乡的情况比较了解。朝阳县长到任后,确实干了很多实事啊,修水库、搞园区,动作很大。咱们农业厅要是能支持一把,这可是造福一方的好事啊!” 二嫂俞淑清适时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分量:“晏处长,朝阳他们确实是想扎实做点事情。基层工作不容易,需要政策支持。你看看,这个事情在程序上还有什么需要协调的?如果需要跟哪位厅领导沟通,您别客气。” 晏处长的态度立刻变得更加积极,他笑着对二嫂说:“俞处长您言重了。既然您和李县长都这么说了,这个事我肯定放在心上。这样,”他转向我,“李县长,你们回去后,尽快组织力量,搞一个详细点的项目报告和实施方案出来,标准就按厅里的要求来。先把材料报到建管处来,我们组织论证一下。只要项目本身科学可行,配套资金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协调。”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赶紧举杯:“太感谢晏处长了!您放心,材料我们回去就抓紧准备,尽快报上来!我敬您一杯!” 接着,我又趁机提了农机补贴的事情:“晏处长,还有农机补贴那边……” 晏处长摆摆手,显得很爽快:“那个事好办,有政策。我跟农机站的同志打个招呼,你们按程序申请就行。回头我让具体经办人跟你们县里对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马主任这才点了点头,对我说道:“李县长,到时候让你们县农业局直接跟办公室联系就行。” 我又连忙向马主任敬酒感谢。 这顿饭吃了近两个多小时,气氛融洽,该谈的事情也基本有了眉目。散席后,我们将晏处长和马主任送到宾馆门口。 二嫂对晓阳说:“晓阳,要不陪我去新开的百货大楼逛逛?听说来了不少新样式的夏装。” 晓阳挽着二嫂的胳膊,歉意地对二嫂笑笑:“二嫂,今天恐怕不行了。明天一早市里还要开三学总结大会,张市长市长亲自主持,我得赶回去准备材料。下次,下次一定陪您逛个尽兴。” 晓勇已经帮焦松拦好了一辆“面的”,焦松临上车前,紧紧握着我的手,用力摇了摇,声音带着酒后的热忱:“朝阳县长,不容易啊!为了县里的事,来回奔波,还动用私人关系。东洪群众有你这样的县长,是福气!” 二哥在一旁笑道:“焦处长,光说好听的没用,以后你们民政系统有啥好政策,也得想着点我们朝阳啊。” 焦松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晓勇处长放心,只要有机会,一定支持!” 送走焦松,二嫂俞淑清又对我叮嘱了几句:“朝阳,今天谈的事情,回去后抓紧落实。项目报告要做得扎实些。于伟正书记提出的三学很不错,这次你们搞的‘民营企业家上讲台’,道方书记做了批示,省委政研室正在研究全省推广的可能。你们东洪的工作,还是很有特色的。” 我恭敬地听着:“谢谢二嫂指点,我们一定努力做好。” 二哥拍了拍我的肩膀,显然对今天的成果也很满意。 没有过多的客套,二哥便开着一辆省公安厅牌照的车一起离开。 送走了众人,我和晓阳则回到了邓叔叔位于省劳动人事局家属院。车刚停稳,隔着院墙就听见女儿岂露咯咯的笑声。晓阳脸上立刻漾开笑意,脚步也轻快起来,快步走进院门。 岂露正蹲在花坛边,拿着小树枝专注地戳着泥巴,何阿姨在一旁含笑看着。听到脚步声,小家伙抬起头,眼睛一亮,丢下树枝就张开沾着泥点的小手扑过来:“妈妈!” 我一把将岂露捞起来,高高举起转了个圈。晓阳则掏出手帕,一边笑一边给岂露擦手:“哎呀,又玩泥!” 岂露在我怀里扭着身子躲闪:“不是泥巴,我在挖宝藏!” “哦?挖到什么宝贝了?”我笑着问,蹭了蹭岂露的小鼻尖。 “挖到……挖到好多蚂蚁!”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晓阳从提包里拿出在百货大楼新买的玩具娃娃:“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岂露欢呼一声,接过玩具就要拆,晓阳忙按住她的小手:“洗了手再玩。”小家伙嘟起嘴,但很快又高兴起来,叽叽喳喳的跑了。 一进门,晓阳就道:“爸,你咋看的孩子啊,一个小女孩,光顾得玩泥了。” 邓叔叔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他穿着家常的深蓝色夹克衫,脚上是千层底的老布鞋,显得十分放松。邓叔叔老花镜架在鼻梁上,从镜片上方看过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你们小时候,都是玩泥!” 晓阳带着岂露去洗手,我则在邓叔叔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我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邓叔叔倒了杯茶。 邓叔叔道:“事情办得还顺利?” “挺顺利的,农业厅的晏处长很支持,项目的事基本有眉目了。” 邓叔叔点点头,目光带着赞许:“那就好。基层工作难做,能争取到上面的支持不容易。”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家常了些,“你何阿姨炖了锅山药排骨汤,一直在灶上温着,就等你们回来喝。” 正说着,晓阳牵着洗干净手的岂露出来了。小家伙一溜烟跑到邓叔叔身边,扒着他的膝盖撒娇:“外公,我的新橡皮泥!” 晓阳打了一个饱嗝说道:“爸,都说了我们不吃饭啊。我这次来可是找你要官的啊。” 邓叔叔乐呵呵地把岂露抱到身边坐好,拿起茶几上的铁皮饼干盒递给岂露。” 岂露抱着饼干盒,心满意足地挑了一块动物饼干啃起来。晓阳挨着我坐下,显露出几分奔波后的疲惫,但嘴角是弯着的。 何阿姨从厨房出来,看见我们便笑:“喝了酒啊,是该喝点汤嘛,这你爸昨天才给交通厅的王厅长打了电话给你们走了后门,又要什么官啊?” 晓阳说:“妈,我爸这次可是破了例啊,居然为朝阳走起‘后门’,给交通厅王厅长打招呼。这可不像您一贯的风格啊。” 邓叔叔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这怎么叫走后门?支持贫困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本身就在政策允许范围内。东洪的工业园区要发展,修路嘛还是很有必要,道路不通,怎么发展经济?我不过是把实际情况向有关部门反映了反映。” 何阿姨正给岂露擦嘴,闻言抬头笑道:“晓阳啊,没大没小。你爸做事有他的分寸。” 晓阳撅了噘嘴,把女儿搂进怀里:“妈,我就是说说嘛。您不知道,我们于书记可看重朝阳了,还专门向省委报告,建议让朝阳党政一肩挑呢!东洪今年的GDP排名从第七跃升到第五,成了东原的中上游,这成绩可是实打实的。” 何阿姨解下围裙,又从厨房拎了壶热水出来给大家的茶杯续上,语气平和却切中要害:“成绩是看到了。但晓阳啊,跑官要官的话,可不能拿到家里来说。朝阳工作做得好,组织上自然会考虑。” “妈,我不是那意思……”晓阳争辩道,“我是说,现在市委也找了好几个干部谈去东洪搭班子的事,人家都不太情愿。为啥?还不是因为朝阳工作太扎实,风头太盛,别人去了不好施展嘛。这说明什么?说明朝阳完全有能力挑更重的担子嘛!” 邓叔叔放下茶杯,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了点,神色认真了些:“晓阳,这话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外面可不兴这么讲。朝阳啊,”他转向我,“你在东洪的工作,我是看在眼里的,确实不错。干工作,特别是到一个新地方,关键就是要稳扎稳打,不急不躁。要沉得下心,看得准路。你在东洪,整体是把握住了方向的,各方面关系处理得也比较稳妥。” 他顿了顿,像是考校般问道:“说到经济排名,你分析过没有啊,东洪今年能从第七上升到第五,主要原因有哪些?” 我坐直了些,认真回答:“爸,我仔细分析过,大概有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也是根本的,是东洪自身的内生增长。我们大力推广的冬小麦套种西瓜模式见了成效,农民增收明显;还有,地毯编织这个副业,我们扩大了规模,现在全县从业人数超过了三万,形成的产值很可观。第二,我们下力气查处了几起腐败案件,追缴回来的违规资金,前后加起来有七八百万,这部分也计入了当年的GDP。第三,可能和其他一些县区主动挤掉过去国有企业报表里的水分有关,此消彼长,我们的排名就上来了。” 何阿姨听完,赞许地点点头:“朝阳,你这个分析是清醒的,切中了要害。那你们俩再说说,东洪经济明年还能不能保持这个增长势头?靠什么?” 晓抢着说:“最重要的肯定是第一点嘛,工农业实实在在的生产和创造。” 何阿姨看向我:“朝阳,你说呢?” 我沉吟一下,接口道:“妈说得对。真正可持续的,还是内生动力。反腐追回的资金属于一次性收入,不可能年年有。其他县区挤水分也是个阶段性动作,明年大家大概率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比实打实的增长。所以,明年的压力会更大,竞争会更激烈。” 何阿姨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这就对了。看待成绩,一定要客观冷静,要把偶发的、不可持续的因素剔除掉来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你们今年排第五,有努力,也有机遇。明年如果想保持成绩,就不会那么容易了,所以你们爸才会到处啊给你们打招呼。” 晓阳似乎有些明白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那这和朝阳能不能当书记有什么关系嘛?” 何阿姨语气温和却直指核心:“关系大了。朝阳才去东洪一年,虽然打开了局面,但基础还不算十分牢固。现在的成绩里,有他努力的结果,也有刚才分析的那些外部因素。如果这个时候就想着党政一肩挑,看似进步快了,但如果明年经济指标因为各种原因出现波动,压力就会全压到他一个人身上,反而被动。组织上安排干部,要考虑长远,讲究节奏。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啊。” 她说着,目光扫过我和晓阳:“晓阳,朝阳,包括老邓,你们三个啊,有时候就是走得太顺了点。” 邓叔叔忙挥了挥手,笑道:“哎,你就不要点我了,这话我可不敢当。我这叫大器晚成了,再晃荡两年就该退休了,算不得顺嘛。” 何阿姨也笑了:“退休家里可不养闲人,正好帮我带岂露。” 大家都笑起来。我心里那点因为排名上升而产生的飘飘然,此刻彻底沉淀下来。何阿姨的分析极为冷静,指出了成绩背后的复杂成因,确实,能否坐稳位置,最终要靠发展说话,靠可持续的、经得起检验的实绩。 又聊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第二天一早还要赶回市里开会,我们便起身告辞。何阿姨和邓叔叔没有强留,只是叮嘱我们路上小心。 岂露听说我们要走,小嘴一瘪,眼圈就红了,抱着晓阳的腿不撒手。晓阳蹲下身柔声哄她:“岂露乖,爸爸妈妈要去上班,给岂露赚买糖和漂亮裙子的钱呀。下次回来,妈妈带你去公园,好不好?” 我好说歹说,又许诺了下周末一定回来带她去放风筝,小家伙才抽抽噎噎地松了手,泪眼汪汪地跟我们挥手告别。 车子驶出家属院,晓阳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爸妈的话,句句在理,就是听着让人……没那么得劲了。” 我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夜色渐浓,车灯划破黑暗:“忠言逆耳利于行。爸和妈是真正为我们着想。” 回到东原家里,已是晚上八点多。匆匆洗漱后,我们都累得够呛,几乎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我准时来到市委大楼。上午十点要召开全市“三学”活动总结表彰大会,会议开始前,我特意提前了一点,来到于伟正书记办公室。 于书记正戴着眼镜,专注地翻阅着桌上的讲话稿,手里拿着一支铅笔,不时在上面勾画几下。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见是我,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朝阳来了,先坐。” 我轻轻关上门,在他对面坐下:“书记,打扰您看稿子了。” “没事,差不多熟悉完了。”他放下铅笔,摘掉眼镜揉了揉额头,“这次你们县里报上来的先进是工业开发区和水利局?” “是的,书记。”我坐直身体汇报,“工业开发区是我们县推进‘工业发展’的主阵地,今年在招商引资、服务企业方面成效比较突出;水利局的同志们在平水河水库建设上,确实是攻坚克难,体现了很强的担当精神。” 于伟正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认可:“嗯,我之前还以为你们可能会报公安局。现在看来,你们对‘三学’活动的精髓把握得很准——荣誉要给那些真正推动发展、攻坚克难的一线单位和同志。这个导向是对的。”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你还有别的事?” 我往前倾了倾身,语气恭敬地说:“书记,利用会前这点时间,我想跟您报告个事。昨天周日,我去了趟省城,找了省农业厅建管处的晏处长,主要汇报了我们县打算大规模推广农业机械化的事情。” 于伟正显然很感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哦?农业机械化?具体怎么想的啊?” 我继续汇报:“东洪是农业大县,但现在耕种收主要还是靠人力和畜力,效率低,成本高。我们测算过,如果能大规模引进中型拖拉机、联合收割机推行机械化作业,不仅能大幅降低生产成本,解放劳动力,还能提高粮食产量。就是大型农机具价格太高,单靠县财政和农户自己,负担太重。所以我们想申请省里的农机专项补贴资金,调动群众的积极性。” “好!这个思路非常好啊!”于伟正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显得十分高兴,“朝阳啊,你们又抓住了工作的一个关键点!我早就说过,东原作为农业大市,根本出路在于农业现代化,而机械化和水利化是现代化的两条腿!美国人为什么一个农民能种几百上千亩地?靠的就是高度机械化。我们必须把农民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沉重体力劳动里解放出来,让他们有时间和精力去从事二、三产业,去创造更多的价值!单纯靠土里刨食,是很难富裕起来的。你们这个想法,完全符合市委‘三化三基’战略中‘农业机械化’的要求!” 得到书记的肯定,我心里也踏实了许多:“谢谢书记肯定!我们一定扎实做好前期规划和试点工作,争取尽快出成效。” 我们又就一些具体细节聊了大概十分钟。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即林雪推门探进头来,她看到我在,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对于伟正说:“书记,会议还有五分钟开始,参会人员基本到齐了。” “好,知道了。”于伟正应了一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讲话稿和茶杯,对我说,“走吧朝阳同志,先去开会。农机这件事,你们抓紧推进,有什么困难随时找瑞凤同志。” “好的,书记。”我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出办公室。 市委大礼堂里座无虚席,主席台上方悬挂着“东原市‘三学’活动总结表彰大会”的红色横幅,气氛庄重热烈。于伟正、张庆合等市委常委在主席台前排就坐,其他市领导和受表彰代表也在台上依次排开。 会议由市长张庆合主持。他先简要总结了“三学”活动开展的整体情况和取得的成效,说道:下面请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宣读《中共东原市委关于表彰“三学”活动先进单位的决定》。 臧登峰走打开话筒,说道:活动开展以来,各单位迅速动员……,接着照着名单念了起来。被念到名字的单位代表依次上台,从市领导手中接过镶着金边的奖牌。台下响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在这份名单里,我听到了东洪县工业开发区和水利局的名字,也听到了市公安局、市教育局等熟悉单位的名称,总共有五十个单位受到表彰,其中县区部门二十二个,市直部门、企业、学校二十八个。 接着,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宣读了《中共东原市委关于表彰“三学”活动先进个人的决定》。一百名先进个人受到表彰,我听到了刘志坤、李亚男的名字,也听到了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 表彰环节结束后,张庆合市长对着话筒说:“同志们,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讲话!” 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于伟正调整了一下面前的话筒,目光扫视全场,沉稳有力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同志们啊!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集会,总结全市‘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活动,表彰先进,展望未来。首先,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刚才受到表彰的先进单位、先进个人,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掌声再次响起。 “同志们,‘三学’活动开展以来,全市上下高度重视,精心组织,扎实推进,取得了显著成效,达到了预期目的。广大党员干部的思想认识得到了深化,工作作风得到了转变,改革发展的精气神得到了提振!实践证明,‘三学’活动是我们统一思想、凝聚共识、推动工作的重要抓手,是加强党的建设、提升干部队伍能力素质的有效途径!”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会场格外安静,所有人都在认真聆听。 “通过‘学讲话’,我们进一步领会了中央和省委会的精神实质,把握了改革发展的大政方针,明确了前进的方向;通过‘学经验’,我们开阔了视野,找到了差距,学到了先进地区、先进单位的好做法、好思路;通过‘学典型’,我们看到了身边榜样,汲取了精神力量,激发了干事创业的内生动力!可以说,‘三学’活动的过程,就是一个自我净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的过程!”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起来:“但是,同志们,总结表彰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三学’活动有期限,但‘学讲话、学经验、学典型’永远在路上!市委经过深入研究,决定将‘三学’活动中形成的好经验、好做法制度化、常态化,并将其与推动东原经济社会发展的具体实践紧密结合起来。下一步,全市工作的中心就是要紧紧围绕‘农业机械化、工业规模化、商贸市场化’这‘三化’,全力打造‘重要的商品粮生产基地、有影响力的区域性工业基地、辐射周边的商贸物流基地’这‘三基’!” 他详细阐述了“三化三基”的内涵、关系和具体实施路径,讲话既有理论高度,又紧密结合东原实际,思路清晰,目标明确,措施有力。 于伟正总结道:“同志们啊,蓝图已经绘就,号角已经吹响!希望受到表彰的单位和个人,珍惜荣誉,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在新的征程上再立新功!希望全市各级党组织和广大党员干部,以先进为榜样,见贤思齐,比学赶超,切实把‘三学’成果转化为推动‘三化三基’建设的强大动力和实际行动,为开创东原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新局面而努力奋斗!” 第 1185章 赵东即将赴任,伟正现场调研 市委三学活动表彰大会顺利结束。市委书记于伟正与市长张庆合两人并肩走下主席台,一路低声交谈,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不时还对台下某些干部点头致意。这番景象落在众人眼里,自然是市委市政府班子团结和谐的有力证明。 礼堂里,受表彰的单位代表和个人个个披红挂彩,手捧奖状奖牌,脸上洋溢着喜悦和自豪,不时也有干部在招呼摄影师,以主席台为背影,拍个照片。 会场气氛热烈,但也有那么一些单位席位显得略微冷清,主要领导的表情多少有些不太自在,没能上台领奖,面子上终究是过不去。整个大会,东洪县被点名表扬的次数不少,特别是在推进农业机械化,也被于书记点了一次名。我和县里几位同志的名字也多次出现在先进名单里。 刘志坤带了相机,一散会就拉住我,瞅准机会将东洪县的几个受表彰的干部一起拉到了主席台,谢白山拿着照相机,有模有样的进来拍了几张照片。 拍完照,吴香梅笑着朝我招了招手。出门之后,顿时感觉空气都通透了。我和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她比我年长几岁,资历也老,以前在平安县时就是我的领导。 “朝阳啊,”吴香梅侧过头,带着她特有的那种爽利又略带调侃的语调,“这次你们东洪县可是出了大风头啊。于书记总结讲话里,好几次都拿你们县当正面例子,评价很高嘛。” 我连忙微微欠身,语气诚恳地回应:“香梅书记,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这点成绩,说到底还是在平安县时跟着您学到的底子。没有您当年的培养和指点,我在东洪也打不开局面。再说,临平县云飞县长上台,临平县政府受到了表彰,于书记不也表扬你们在国企改革方面的探索了吗?” 吴香梅笑着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谦虚:“行了,跟我这儿还来这套?不过啊,”她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今天这会开得隆重,表彰面也广,但我可听见有同志私下嘀咕,说这么搞,差不多成了见者有份,这先进的含金量是不是就稀释了?” 我沉吟一下,谨慎地答道:“全市两百多家正县级单位分到先进单位名额的不过四十多家,总还是有一些单位没评上,说明市委的标准并没有放松。”我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和市财政局副局长低声交谈的赵东,赵东与我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吴香梅顺着我的目光也看了一眼,了然地笑了笑,转而感慨道:“于书记确实是位善于总结、善于提炼的领导。之前搞‘三学’,现在又提出‘三化三基’,层层递进,脉络清晰,真是有点‘三生万物’的哲学意味了。” 正说着,县委组织部长焦杨拿着手提包,快步从后面赶了上来。她先是很恭敬地向吴香梅打招呼:“香梅书记,您好!” 吴香梅对焦杨态度很和蔼:“焦杨同志,这次我们临平县能在大会上做交流发言,也多亏了你们市‘三学办’前期的指导和把关啊。” 这时,临平县长张云飞抱着奖牌也走了过来,笑着接话:“是啊,朝阳,焦杨不错啊!” 焦杨说道,都是各位领导,支持我的工作啊。 张云飞说起正事:“朝阳啊,我们县里那个饮料厂今年打算扩大产能,市场推广这块,下一步还想到你们东洪县多走动走动,到时候可得支持一下啊。” 我立刻表态:“云飞县长放心,临平县对我们东洪支持很大,我们肯定全力配合,这也是优势互补,共同发展嘛。” 说着话,我们一行人已走到了市委大院宽阔的停车场。春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新发的嫩叶洒下来,光影斑驳,微风拂过,吹起吴香梅额前的几缕发丝,气氛显得轻松了不少。 吴香梅看看焦杨,又看看我,忽然带着几分熟稔的笑意打趣道:“焦部长,这次干部调整,听说你放弃了去光明区的机会,选择留在东洪,是不是舍不得朝阳县长这位老领导啊?” 焦杨和吴香梅私下关系不错,都是女干部,聚餐交流过几次,说话比一般同事间随意些。但听到这话,焦杨的脸还是“唰”地一下红了,略显窘迫:“香梅书记,您看您说的……我主要是考虑工作需要和家庭实际情况……”她话到嘴边留了半分,毕竟吴香梅是市委委员。 吴香梅哈哈一笑:“开个玩笑嘛,妹妹别介意。朝阳啊,确实是能干有想法,当初他从临平调走,我就很舍不得。你们跟着他好好干,东洪和临平以后要加强合作。” 闲聊了几句,吴香梅收敛了些笑容,对张云飞和焦杨说:“云飞,你陪焦部长再聊会儿,我和朝阳县长有点事要谈。” 我和吴香梅便自然地朝旁边走了几步。吴香梅神色认真了些,低声问我:“朝阳,市财政局局长的人选,你听到什么风声没?” 我摇摇头:“这个还真没听说。方秘书长有意辞去财政局长兼职,这事大家都有所耳闻。”于伟正书记到任后,对方建勇身兼两职早有看法,暗示过多次,方建勇自己也明白这过渡安排该结束了。 吴香梅道:“你猜猜看,可能会是谁?” 我想了想市财政局班子的情况:“副局长老孙?他资历最老。” 吴香梅摆摆手:“老孙在副局长位子上干了太多年,思维模式都固定了,在本单位提拔正职很难,除非交流出去。现在都提倡干部交流任职。” “那是谁?”我确实有些好奇。 吴香梅吐出两个字:“赵东。” “赵东?”我确实愣了一下。赵东和我、吴香梅都是老相识,曾在临平县搭过班子,当时吴香梅是县长,赵东是县委副书记,我是副县长。“赵东没有财政系统的工作经验啊?” 吴香梅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神色,说道:“经验嘛,可以学。重要的是于书记信任他。张市长年底到龄,基本上就要退了,现在很多具体工作都是瑞凤市长在主持,张市长乐得清闲,对这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不过……”她顿了顿,“于书记这样安排,把财政局长这样的关键岗位也抓在手里,力度还是大了点。听说几个常委对此也有不同声音。”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伟正书记刚来,想要快速打开局面,用人上肯定更倾向于自己熟悉的、信得过的干部。人事冻结这么久,一动起来,有些议论也正常。” 吴香梅轻叹一声:“是啊,幸亏是张庆合市长坐镇,换了别的市长,党政一把手之间恐怕就没这么融洽了。”她话里有话,接着说道,“现在的关键,是瑞凤市长的态度。我听说,瑞凤市长对赵东出任财政局长,也不是很赞同。朝阳啊,”她看向我,语气带着几分提醒的意味,“现在外面有些议论,说你对上跟得紧,转变快。这本身没错,但也要注意分寸。咱们都是平安县出来的干部,我多句嘴,不能只盯着于书记那边,瑞凤市长那里,说不定和伟正书记下一步会有些微妙,你们晓阳又在政府干副秘书长,要把握好分寸啊。” 吴香梅能跟我说这番话,确实是推心置腹了。我感激地点点头:“香梅书记,谢谢您的提醒,这话我记心里了。该怎么把握,我会注意的。” 又聊了十来分钟,吴香梅才和张云飞上车离开了停车场。 他们刚走,县委宣传部长刘志坤、县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彭凯歌、水利局局长韩冰,还有马关乡副乡长李亚男四人就走了过来,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气。这次大会打破常规,每个受表彰单位和个人都逐一上台从市领导手中接过奖状,仪式感十足。 刘志坤心情极好,他是从市文联交流下来的干部,对市区熟悉,主动提议道:“县长,这会儿都快过饭点了,赶回县里食堂肯定没饭了。要不今天就在市里简单吃点?我来做东,也算是庆祝一下!” 吃饭是沟通感情、巩固工作的重要方式,我自然从善如流:“好啊,那就让咱们县里的干部沾沾你们市里干部的光。” 刘志坤轻车熟路,领着我们的车七拐八拐,钻进一条僻静胡同,停在一家招牌不起眼的小店前。店面不大,但门口停的车却不少。 “县长,这家店的老板是以前市委招待所的大师傅,手艺是这个!”刘志坤翘起大拇指,“他家最拿手的就是水盆羊肉,肉质鲜嫩,一点膻味都没有。这天再暖和一些,吃羊肉就嫌燥了,现在正好。” 小店生意火爆,桌子老旧,油渍斑驳。服务员拿着一条看不出本色的毛巾,胡乱抹了两下就算收拾好了。刘志坤熟络地点了菜:一大份水盆羊肉,一份爆炒羊杂,一份羊血,一份葱爆羊肉,外加两个清爽的时蔬。 点完菜,刘志坤凑近我,压低声音,带着点男人间默契的笑意问:“县长,要不要再来点店里的‘特色补品’?” 我还没回答,旁边的焦杨就笑着打趣:“刘部长,你跟县长嘀咕什么悄悄话呢?可不许搞小团体啊!” 刘志坤一笑:“焦部长,这可是男同志间的秘密,女同志少打听。不过啊,焦部长,以后你真得多关心关心咱们县长的生活才行。” 焦杨的脸又是一红,嗔道:“刘部长您可别乱说,县长的生活有嫂子关心,有杨秘书照顾,我可关心不了。” 我笑着摆摆手,没接刘志坤那“特色补品”的话茬。很快,一大盆清澈透亮、香气扑鼻的羊肉汤就端了上来,不同于常见的奶白浓汤,这汤清可见底,羊肉片得极薄,撒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看着就诱人。其他菜肴也陆续上桌。 早上开会起得早,这会儿大家都饿了。我拿起筷子:“都别客气了,动筷子吧。” 焦杨一边给李亚男主动夹菜,一边说道:“县长啊,亚男可是比之前瘦了!” 刘志坤从店里出来,手里拿着两瓶三年陈的高粱红,我拦住了:“志坤,都是自己同志,吃饭就好,酒就不喝了。下午回去还有工作。这羊肉鲜嫩,原汤化原食,喝着酒吃肉,这味道就变了嘛。来,我们以汤代酒,一起喝一口,祝贺大家今天取得好成绩!” 大家纷纷端起汤碗,气氛融洽地碰了一下。热汤下肚,浑身舒坦。 吃了几口,我放下筷子,语气平和但认真地说道:“今天于书记在会上正式提出了‘三化三基’的构想,这是市委下一阶段的工作重点。饭桌上就不多谈工作了,但大家回去后都要认真思考,结合各自分工,提前谋划,下一步我们东洪县要在这盘大棋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打好硬仗。” 鲜美的水盆羊肉和家常小菜很快抚慰了辘辘饥肠。饭后,我们稍事休息,刘志坤想要结账,但彭凯歌已经把账单结了。 刘志坤说道:“哎呀,彭书记,说好了,我结账,你怎么?” 彭凯歌说道:“刘部长啊,你就给我们一次表现机会嘛。” 客套几句,大家也就起身,焦杨快一步拉开车门,我坐在后座,焦杨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刘志坤坐在了我的旁边,自己坐在了副驾驶。 我的车上坐着刘志坤和焦杨。车辆驶出市区,窗外的景象从楼房逐渐变为田野。 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城市建设场景,刘志坤感慨:“这几年市区的变化确实大,好多老房子都拆了盖新的。” 焦杨接话:“是啊,发展快了……,以前我上学的地方,现在学校都拆了。” 刘志坤主动道,你是师专毕业的…… 聊了会闲话后,焦杨知道我很信任刘志坤,焦杨主动道:“县长,咱们县里接下来的人事调整,组织部这边前期摸底和方案都准备好了,只等市委那边冻结令一解除,随时可以上会。” 我点点头:“嗯,准备工作做在前面是对的。要争取把县里一些该理顺的人事关系理顺,保持工作的稳定性和连续性。”这一年多,东洪县不少干部转变很快,积极支持县委县政府的工作,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安排。 我又对焦杨交代:“另外,联合县总工会,把推荐省级以上劳模的名单再仔细审核一遍。要确保推上去的典型立得住、过得硬,经得起检验。” 焦杨问道:“县长,关于领导干部参评劳模的比例,您看……” 我明确指示:“领导干部原则上不占劳模名额。指标要向一线倾斜,特别是像县石油生产公司的钻井、炼化工人,要重点考虑。” 提到石油公司,刘志坤想起件事:“县长,我听到些风声,说省里推动的石油体制改革,在一些地方遇到了阻力,有的地方还是坚持生产销售一条龙,没完全按省里的方案来。” 这话引起了我的兴趣。东洪县石油公司是把销售板块剥离给了省石油公司,当时我力推此事,主要有两个考虑:一是县石油公司机关臃肿、债务负担重,省公司接手能消化一部分人员和债务;二是最核心的钻采和炼化两块还留在县里。 我看向刘志坤:“志坤,你说说,石油公司最赚钱的是哪部分?” 刘志坤毫不犹豫:“当然是销售公司啊,守着加油站,现金流充足。” 我摇摇头,提出了不同看法:“我看未必。最赚钱的,恐怕还是攥在我们手里的钻采和炼化。以前采出来的油只能卖给省公司,定价权在人家手里。如果省里的改革推行不下去,或者出现变数,那意味着什么?” 刘志坤和焦杨都若有所思。 我继续分析:“意味着我们就有可能自主选择销售对象,甚至自建销售渠道。我们把包袱甩给了省公司,他们接手了几百号人和不少债务。如果时机成熟,我们完全可以依托现有的钻采和炼化基础,重新组建一个轻装上阵的销售公司。东光公路那么长,沿途还没几个像样的加油站,这就是市场空间啊。” 刘志坤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县长,您这么一说,真是豁然开朗!这么一来,省公司岂不是帮我们解决了大难题,我们还保留了核心生产力?” “可以这么理解。”我点点头,对焦杨说,“焦杨,你记一下,回头跟计委、建委打个招呼,东光公路沿线规划中的加油站地块,暂时先压一压,不要急着批复给省石油公司那边。等政策明朗了,或许我们可以自己来布局。” 焦杨立刻应道:“好的,县长,我回去就落实。” 我看着窗外不断延伸的公路,心里清楚,“三化三基”东洪县必须有自己的特色,每一步都得踏准、踏稳。 汽车驶入县城,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商铺,行人不多,偶尔有几辆自行车驶过。与市区的繁华相比,这里显得安静而落后。"县长,直接回办公室吗?"谢白山问道。 我想了想,说:"先不回办公室,去石油公司炼化分厂看看。既然说到这个问题,我们就现场了解一下情况。" 焦阳有些担心:"县长,要不要先通知一下厂里?这样突然过去..." 我摆摆手:"就是要看到真实情况。提前通知了,反而看不到真实的问题。" 时间过了两天,东洪县大街小巷的报纸上,“深入开展‘三化三基’战略,推动东原加快迈进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标题和报道随处可见。 市委大楼里,于伟正书记坐在办公桌后,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逐页审阅市总工会呈报的省“五一劳动奖章”和“工人先锋号”的推荐名单。他看得仔细,手指偶尔在纸页上轻轻点一下,似乎在斟酌某个名字。 市总工会主席颜惠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恭敬中带着拘谨。她年近五十,是市委常委中少有的女同志,主要负责工会工作,平日里很少参与市委的具体事务。所以和市委书记于伟正交流不多。 于伟正审阅完毕,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文件首页的空白处流畅地写下“原则同意,请按程序上报”一行字,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他放下笔,将文件轻轻推给颜惠,语气平和地说:“颜主席啊,这些评选先进和典型的工作,工会是主体,业务熟悉,规矩也懂,以后按章程办就好,不必事事都拿到市委常委会上来议。” 颜惠双手接过文件,脸上堆着笑容,话说得却极为谨慎:“于书记,感谢市委和您的信任。但评选省级劳模和‘五一奖章’是大事,涉及面广,影响也大。工会工作也是在市委领导下开展的,这么重要的事,不经过市委审核把关,我们心里实在没底啊。以往这类名单,也都是要上常委会通气的。” 于伟正自然明白颜惠的顾虑,她是怕担责任,凡事都想拉上常委会集体决策。他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笑意,摆摆手:“程序我懂。你们工会党组先拿出意见,上报前到我这里签个字,备个案,也就可以了。这说明市委是充分信任你们总工会领导班子的嘛。” 颜惠还想再说什么,于伟正已经转开了话题:“颜主席啊,总的来说,工会系统的工作市委是满意的。下一步全市干部工作解冻后,对于工会系统里表现优秀、有培养潜力的中层干部,组织部摸底时,你们也可以积极推荐。有愿意到区县基层锻炼的,组织上也会统筹考虑。” 这话点到了颜惠的关心处。她虽然自己不争,但能为手下干部争取进步机会,也是她这个主席的责任和脸面。她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些,连声道:“谢谢书记关心!我们一定把您的指示带回去,鼓励同志们更加努力工作,不辜负市委的期望。” 又说了几句闲话,颜惠便拿着签好的文件告辞了。 她刚走没多久,林雪就轻轻推门进来,声音清晰柔和:“书记,时间差不多了,去市电视台和广播电台调研的车已经准备好在一楼了。” 于伟正“嗯”了一声,站起身,林雪立刻熟练地拿起他的茶杯和公文包。于伟正目光扫过林雪,她今天穿着黑色的裤子,白色衬衣领子挺括,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脸色白静,显得干练又精神。于伟正心里微微点头,这姑娘办事稳妥,形象也好,带出去调研倒是很合适。 与此同时,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白鸽并没有在市委大院等候同行,而是早早地就来到了市广播电台和电视台大院。 她站在市电视台主楼门口,仰头看着悬挂的一条红底白字横幅:“深入推进‘三化三基’建设,将‘三学’活动推向深入”。看着看着,她的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 电视台台长老郑和几位副台长、办公室主任等人簇拥在她身边,脸上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老郑以前是东原日报的副总编,白鸽在省报驻站时和他打过不少交道,算是老熟人。 白鸽指着横幅,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郑台长,这横幅的提法是谁定的?‘将三学活动推向深入’?于书记最近的讲话精神,你们学习了没有?” 老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白部长,这……这是昨天接到通知说于书记要来调研,办公室的同志急着布置环境,参照之前的提法匆忙拟的。可能……可能领会得不够精准。” “不是不够精准,是方向就有偏差!”白鸽打断他,“于书记现在强调的是,‘三学’活动要转入常态化、制度化,其成果要体现在推动‘三化三基’建设上!是‘转化’和‘体现’,不是简单粗暴地‘推向深入’!你们电视台是喉舌,连市委最新的精神都把握不准,宣传口径都搞不清,怎么发挥导向作用?这让于书记看到了,会怎么想?” 老郑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他扭头狠狠瞪了分管行政后勤的刘副台长一眼,低声斥道:“老刘,你怎么搞的!这点事都办不好!” 刘副台长也是一肚子委屈,嘟囔着辩解:“局长,时间太紧了,文件还没下发完整,办公室的同志也是想当然……” 白鸽摆摆手,没让他们继续争执下去,她看了一眼手表,知道重新做也来不及了,语气放缓了些,但话里的分量更重了:“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于书记的车马上就到,横幅现在撤换也来不及了。老郑啊,于书记这次是第一次专门来宣传系统调研,意义重大。你们不仅要把硬件设施、工作成绩展示好,更要把精神状态、对市委决策的理解深度展示出来。这次调研的效果,直接关系到市委对宣传系统,特别是对电视台领导班子能力和水平的评价。下一步干部调整,宣传系统也是重点领域之一,你们要把握好机会。” 这话既是批评,也是提醒,更暗含了某种许诺。老郑等人立刻听懂了弦外之音,神情都严肃起来,连声保证:“请白部长放心!我们一定深刻检讨,立即整改思想上的不足,全力组织好这次接待汇报工作!” 正说着,门口传来汽车声。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平稳驶入大院,后面还跟着一辆中巴车。白鸽立刻收敛神色,脸上露出笑容,带着电视台一班人快步迎了上去。 林雪率先从副驾下车,利落地打开后车门。于伟正弯腰下车,整理了一下西装,脸上的笑容很是随和,与迎上来的白鸽、老郑等人一一握手。 “于书记,欢迎您莅临电视台指导工作!”白鸽的声音清脆热情。 “伟正书记,您好!欢迎您!”老郑微微躬身,双手握住于伟正的手,语气激动。 “同志们辛苦了。”于伟正笑着回应,目光扫过众人,也在那幅有问题的横幅上停留了一瞬,但什么也没说。 在白鸽和老郑的陪同下,于伟正一行参观了电视台的演播室、编辑机房、播出控制中心。看到那些笨重且数量不多的摄像机和编辑设备,于伟正关切地问:“郑台长,台里现在有多少台这样的设备?够用吗?” 老郑连忙回答:“报告书记,目前主要有四台标清摄像机,几台编辑机。说实话,非常紧张!特别是遇到重大活动、多个采访任务撞车的时候,根本周转不过来。而且这些设备都价格昂贵,一台摄像机就要小几十万,台里经费实在有限。” 于伟正点点头,对身旁的白鸽和林雪说:“宣传事业很重要,电视台是现代化传播手段,将来肯定要走进千家万户。必要的投入,市委市政府还是要支持的。白部长,这方面你们宣传部要牵头做好规划,积极向财政争取,也要鼓励电视台自己想办法,拓宽经费来源。” 白鸽立刻应道:“书记指示得很对!我们一定认真落实,尽快研究拿出一个加强电视台基础设施建设的方案出来。” 参观完毕,众人在电视台的会议室落座,召开汇报座谈会。老郑代表电视台班子,详细汇报了电视台的基本情况、近期宣传重点,尤其是对“三学”活动和“三化三基”的宣传报道、存在的问题以及下一步打算。汇报材料准备得很充分,显然下了功夫。 汇报完后,白鸽看向于伟正:“书记,电视台的同志们还有些具体的想法和困难,想借这个机会直接向您汇报一下。” 于伟正颔首:“好,大家畅所欲言,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 老郑率先开口,提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的想法:“书记,我们有个不成熟的想法。现在很多兄弟省市的电视台,包括省台,都已经开始承接广告业务了。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来源,既能缓解经费压力,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咱们东原经济的活跃度。您看,我们市台是不是也可以尝试探索一下这方面的路子?” 于伟正听得很认真,听完后笑了笑:“这是个思路嘛!市场经济了,电视台也不能光靠财政养活。合法的、健康的广告宣传,对企业和电视台是双赢,也能方便群众生活。我看可以探索,但要把握好度,坚持政治效果与社会效益相统一嘛,但是啊也不能什么广告都接。具体怎么操作,宣传部要牵头研究,制定个详细的管理办法出来。” “谢谢书记支持!”老郑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台里其他领导也纷纷点头。 接着,又有两位部门主任谈了技术更新和人才引进方面的困难,于伟正都耐心听了,并指示白鸽和相关部门研究解决。 最后,白鸽做了补充汇报,重点谈了宣传系统干部队伍的情况,特别是提到:“……宣传系统专业性强,干部成长通道相对单一,交流出去的机会不多,很多优秀的业务骨干积压在本系统,影响了队伍积极性。希望市委在下一步干部调整中,能对宣传口的干部高看一眼,加大培养使用和交流力度。” 于伟正沉吟片刻,回答道:“干部工作要通盘考虑,五湖四海。宣传系统确实有它的特殊性,但优秀的干部在哪里都会发光。组织部摸底时,会充分听取宣传部的意见。对于确实优秀的、有发展潜力的干部,市委一定会统筹考虑,放到更合适的岗位上去锻炼成长。” 郭志远说道,大家还有没有补充啊? 于伟正环视会场,见没人说话就做了总结讲话,语气沉稳有力:“同志们,今天我来电视台调研,看了听了,很有感触,也很受启发。总体感觉,电视台的同志们精神状态是好的,围绕市委中心工作做了大量宣传报道,发挥了积极作用。特别是对‘三学’活动和当前正在部署的‘三化三基’建设,宣传是及时的,氛围营造是浓厚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凝重:“但是,也要看到不足和新形势下的新要求。我强调三点:“第一啊,宣布部门啊要始终坚持正确的政治方向、舆论导向、价值取向。电视台是喉舌,是重要的宣传思想阵地,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模糊、不能动摇。要深入学习领会市委的决策部署,精准把握宣传口径,要把‘三学’活动的成果,真正转化为推动‘三化三基’建设的强大动力和生动实践,而不是简单地喊口号、贴标签。宣传工作是一门科学,要讲究艺术,要提高水平,要增强吸引力和感染力。” “第二啊,要积极适应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新形势。要解放思想,开拓创新,在确保社会效益的前提下,可以探索多元化的经营模式,比如刚才郑台长提到的广告经营,思路是对的。要改进内部管理,激发内生动力,把有限的经费用在刀刃上,逐步改善技术装备水平。” “第三,是要加强队伍建设。要注重培养既懂宣传业务、又懂经营管理,既有坚定政治立场、又有开拓创新精神的人才。宣传部和电视台都要创造条件,让优秀人才脱颖而出……。” 众人听的都很认真,拿着笔在本子上做着记录。于伟正的理论水平很高,讲话站得高、也看得远,既肯定了成绩,也指出了问题,更提出了希望,充满了辩证法和领导智慧,听得在场的人频频点头。 座谈会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于伟正和白鸽等人乘车离开。 送走市领导的车队,电视台门口的气氛才真正松弛下来。刘副台长凑到老郑身边,小声嘀咕:“郑台,于书记压根没提横幅的事嘛,我看白部长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 老郑瞪了他一眼,虽然自己心里也这么想,但嘴上却严肃地说:“你懂什么!领导不提,是涵养和气度!不代表问题不存在!白部长指出我们的问题,是对我们负责,是爱护我们!这件事要深刻反思,办公室要组织学习,吃透市委最新精神,以后这种低级错误绝对不能再犯!” 刘副台长连忙点头称是。 黑色的皇冠轿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市委的路上。于伟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书记的专车,只有司机和林雪再加上于伟正三个人,车内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于伟正仿佛不经意地开口,问坐在副驾的林雪:“林雪啊,你说说看,今天白鸽部长为什么没有和我们的车一起从市委出发,而是提前就到了电视台呢?” 林雪心里微微一紧,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微妙。她迅速思考着,谨慎地回答:“于书记,白部长可能……可能是考虑到调研点的情况更复杂一些,需要提前过去再检查一下准备工作,确保万无一失吧。毕竟这是您第一次专门调研宣传系统。” 于伟正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依旧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 1186章 伟正点拨林雪,晓阳直言稳了 从电视台考察回来,几辆小车依次驶入略显肃静的市委大院。于伟正的车在最前面。白鸽等人的车跟在后面。车停稳后,于伟正率先下车,白鸽和林雪也快步从后面那辆车上下来,紧走几步跟上于伟正的步伐。林雪则习惯性地落后半个身位,手里拿着于伟正的茶杯和公文包。 “伟正书记,电视台那边硬件基础还是太薄弱了,设备老化,人才也短缺,下一步我们宣传部一定抓紧研究,拿出个切实可行的提升方案来。”白鸽边走边汇报,语气带着检讨也带着决心。 于伟正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声音平和:“硬件不足可以逐步改善,关键是软件,是人的思想观念和专业素养。宣传工作是门学问,更是门艺术,不能总停留在念稿子、贴标语的阶段。白鸽同志啊,这方面你要多费心。” “是,书记,您的指示我一定认真落实。”白鸽连忙应道。 一行人走进市委大楼,乘电梯上楼。在于伟正办公室门口,白鸽停下脚步:“书记,您先休息,我回去立刻组织传达学习您今天的指示精神。” 于伟正点点头,算是默许。 白鸽转身离开。林雪跟着于伟正走进办公室,将茶杯和公文包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于伟正走到窗边,活动了一下脖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石英钟,然后对林雪说:“小林啊,过半个小时吧,请市委组织部李学武部长过来一趟。” “好的,书记,我马上去给李部长汇报。”林雪应道,脚步刚挪动两步。 于伟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小林,汽车后备箱里有一个我的私人皮包,你下去帮我拿上来吧。” 林雪立刻说道:“好的书记,我马上去。”她语气恭敬,动作却不显匆忙。她没有立刻转身下楼,而是先走到隔壁秘书办公室一角的文件柜旁,看似自然地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条用报纸简单包好的中华香烟,迅速塞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里,然后才快步走出办公室。 林雪自从开始为于伟正书记服务,除了于书记本人,接触最多的就是他的专职司机杨师傅。杨师傅平日在市委大院是个特殊的存在,沉默寡言,除了于书记问话,几乎听不到他主动开口。林雪不清楚杨师傅和于伟正之间具体是怎样的关系纽带,但她深知,能长期担任一把手司机的人,必然是领导极其信任的“自己人”。她只知道杨师傅是从于伟正在市里担任组织部长时就跟着开车的老人儿,后来于伟正交流到东宁市任副书记、又调任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直至如今杀回马枪就任东原市委书记,杨师傅始终如影随形。周卫华曾私下提醒过她,要想在领导身边站稳,和司机搞好关系至关重要,有时甚至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这条烟,就是周卫华买来想办法让林雪见机行事的。平日里,杨师傅不是在车里待命就是在小车班休息,林雪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单独和他打交道。这次于伟正让她去拿包,正是一个难得的由头。 林雪乘电梯来到一楼,推开小车班办公室的门,一股浓烈刺鼻的烟味混合着茶水味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微微蹙眉,但脸上迅速堆起礼貌性的笑容,走了进去。心里不免感慨,这大概是庄严肃穆的市委大院里最“不拘小节”的角落了,烟头、茶垢、散落的报纸随处可见,但这里又像是个无形的特权区,似乎连市委书记都不会轻易来干涉这片司机们的“自治领地”。 杨师傅作为市委书记的司机,并没有独立的办公室,就在小车班靠里的一個位置。林雪推门进去时,屋里七八个人姿态各异:有人把脚翘在办公桌上看着隔日的旧报纸,有人围坐在一起甩着扑克牌,还有一位老同志正随着收音机里模糊的音乐声慢悠悠地比划着太极拳动作。 开车是令人羡慕的轻松差事,但长年累月窝在驾驶室里也落下一身毛病,腰肌劳损、颈椎不适是常见病,因此司机们闲暇时练练拳脚、探讨一下当时流行的气功,也是常态。 见到林雪进来,原本有些喧闹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些许,几个年轻点的司机下意识地放下了翘着的腿,目光纷纷投向她。林雪在公安系统锻炼过,对这种环境并不发怵,她神色自若地径直走到杨师傅身边。 “杨师傅,于书记交代,到您这儿拿一下他后备箱里的包。”林雪声音清晰,态度恭敬。 杨师傅闻言,不紧不慢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拉开抽屉摸出车钥匙,也不多话,朝门外示意了一下,便领着林雪朝停车场走去。 于伟正的专车是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车牌号尾数是醒目的“001”。杨师傅用钥匙打开后备箱,林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半旧的棕色牛皮公文包。她伸手将包拿了出来,同时动作自然地拉开自己挎包的拉链,取出那条用报纸包好的中华烟,略一迟疑,还是迅速地将它塞进了后备箱的角落里。 “砰”的一声轻响,后备箱关上了。林雪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对杨师傅说:“杨师傅,我刚调到市委办综合科,很多工作还不熟悉,以后请您多指点。刚才在后备箱里给您放了条烟,也不知道您抽不抽得惯这个牌子。” 杨师傅听到话,脸上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一条烟对市委书记的秘书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杨师傅只是摆了摆手,声音低沉地说:“小林啊,你太客气了。”说完,便再无他话,既没有推辞,也没有表示谢意,更别提林雪期望中的那种心照不宣的交流了。 林雪心里有些失望,但面上丝毫不显,依旧保持着笑容:“应该的,杨师傅,那您先忙,我给书记送包上去。” 拿着于伟正的包,林雪快步返回办公室。她先回到自己的小办公室,将挎包放好,然后才轻轻敲了敲于伟正办公室的门。 “进来。” 林雪推门进去,双手捧着那个棕色皮包,轻轻放在于伟正宽大的办公桌一角:“书记,您的包。” “嗯,好。”于伟正目光从文件上抬起,扫了一眼那个包,点了点头。 林雪知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于伟正继续批阅了几份文件,这才放下笔,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背,又叉着腰左右扭动了几下。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棕色皮包,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拉链头——拉链的齿牙严丝合缝地咬合在提手根部的一个特定位置。看到这个细微的标记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于伟正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放松了一些。 身处市委书记位置,掌管着近千万人口的大市,工作中充斥着大量敏感信息:未定的人事布局、正在酝酿的政策调整、涉及稳定的内参情报……这些都无法完全避开秘书的接触。而秘书和司机,作为与领导朝夕相处的人,难免会知晓一些工作乃至生活上的细节。于伟正深知,在真正建立信任之前,必要的、甚至略显过时的考察手段仍不可少。这无关乎心胸,而是职责所在,是对组织也是对自己负责。一旦通过考察,他自然会给予下属充分的信任和倚重。 约莫又过了十几分钟,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准时来到了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神态沉稳地在于伟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熟练地打开笔记本,摆出了汇报工作的架势。 “书记,按照您的指示啊,关于贾彬同志任职的事,前期沟通工作基本完成了。”李学武开门见山,声音平稳,“我和几位常委同志都分别谈了话,初步统一了思想。” 于伟正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嗯,大家都什么态度?说说看。” 李学武略一沉吟,条理清晰地汇报:“臧登峰副市长那边,还是有些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贾彬同志长期在组织党务系统工作,对大型国企的复杂性和经济运作规律接触不深,担心他过去后一时难以打开局面,磨合期可能会比较长。” 于伟正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问:“登峰同志主要是基于什么考虑的?是出于对东投集团稳定发展的担心,还是有其它的因素?” 李学武谨慎地回答:“登峰同志主要是从工作角度出发的考虑。他和永林同志共事时间比较长,对东投的情况了解更深一些,可能觉得派一个完全陌生的党务干部过去,挑战比较大。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看法。” 于伟正点了点头,未置可否:“其他同志呢?” “其他几位常委同志,包括瑞凤市长、华西书记,原则上都表示同意。认为加强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是中央的一贯要求,贾彬同志在这次曹河酒厂改革试点中,已经表现出来政治素质过硬,原则性强,工作方法比较灵活,也懂企业的运行规律,是适合去抓党建和思想政治工作,有助于补齐东投集团在这方面的短板。”李学武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上次工作组在东投期间,贾彬同志表现出了较强的协调能力和大局观,也赢得了一些认可。” “嗯,”于伟正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点了几下,“东投集团是经济主体,但首先是党领导下的国有企业。党委书记的首要职责是把方向、管大局、保落实,确保企业沿着正确方向发展。业务经营有董事会和经理层嘛。贾彬同志过去,不是去代替永林同志抓生产经营,而是要强化党组织的领导核心和政治核心作用。这个定位要搞清楚。”他话锋一转,“永林同志最近情绪怎么样?我听说他往省里跑得比较勤?” 李学武的神色略显凝重:“是的,书记。这也是臧登峰同志另一个担心的地方。齐永林同志最近和省经贸委戚广林主任接触比较多。省里确实在推动国有企业的战略重组,省经贸总公司下一步可能要提升规格,整合资源。臧登峰同志担心,如果永林同志觉得在东投集团党委书记的岗位上职权调整太大,可能会产生别的想法,甚至……” 于伟正在省委组织部的时候,对国企改革的事有所参与,是了解和掌握内幕的人,于伟正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永林同志是老党员,老领导了,我相信他的觉悟和格局。省里的改革动向我知道一些,做强做优做大国有资本,方向是对的,省经贸公司下一步,基本是正厅架构。这样吧,”他沉吟片刻,“抽个时间,我亲自和永林同志谈一谈。东投集团是东原经济的压舱石,不能出任何闪失。” 他接着问道:“赵东同志的情况呢?财政局长这个岗位非常重要,各方面的意见现在统一得怎么样了?” 李学武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书记,赵东同志的情况……稍微复杂一些。臧登峰同志和王瑞凤同志都明确表示了不同意见。主要顾虑也是认为赵东同志缺乏财政金融系统的直接工作经验,担心他难以迅速驾驭局面。现在财政收支矛盾这么突出,压力非常大。如果贸然拿到常委会上,虽然通过应该没问题,但反对票恐怕会比较集中,不利于班子团结和后续工作的开展。” 于伟正听了,忽然笑了笑,目光看向李学武,带着些考校的意味:“学武啊,你在平安县也当过副书记,管过党群,也接触过经济工作。你个人认为,对一个领导干部,特别是主要领导干部来说,是懂具体业务重要,还是懂管理、懂用人更重要?” 李学武愣了一下,谨慎地回答:“书记,这个问题……我觉得需要辩证地看。懂业务当然更好,上手快,但懂管理、懂用人,更能把握全局。像县委书记、县长,也不可能什么都懂……” 于伟正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平和却自有力量:“我个人的看法啊,过分强调‘懂业务’,有时候容易陷入误区,甚至成为某些干部排斥交流、固守地盘的理由。什么是真正的‘懂’?我认为,领导干部最重要的,不是懂得某个具体环节怎么操作,而是要有三种能力。”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懂人性。知道干部心里想什么,群众盼什么,善于调动各方面的积极性。第二,懂管理。知道怎么建班子,带队伍,怎么定制度,抓执行,怎么把资源整合起来,发挥最大效能。第三,要懂进退啊。知道什么时候该发力,什么时候该放手,心中有大局,行事有分寸。有了这三点,哪怕暂时不熟悉某个领域的具体业务,也能很快抓住关键,找准方向。我们党当年打天下,那么多高级指挥员,难道都是军校毕业的吗?不一样带领队伍从胜利走向胜利?” 李学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书记,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透亮多了。确实,不能把‘不懂业务’作为一个绝对化的否定理由。” “所以啊,”于伟正总结道,“对于赵东、贾彬这样的干部,要看主流,看潜力,看他们是否具备这几种更重要的能力。当然,必要的业务知识学习要加强,可以给他们配强业务副手嘛。这样吧,这几位同志,我再分别找他们谈谈。统一思想的工作,我来做。” 李学武心里清楚,于伟正这是要亲自出面为调整扫清障碍了。他连忙点头:“好的,书记。” 于伟正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另外,学武啊,这次干部调整,眼光可以再开阔一些。除了经济部门、综合部门,像宣传部、统战部、政法委这些所谓‘务虚’的部门,里面也有很多优秀的、有潜力的干部嘛。部门封闭久了,容易产生思维定式,甚至滋生形式主义。组织部要主动下去了解,发现一批人才,交流出来,放到更广阔的平台上锻炼。总要让大多数干部感到有奔头、有希望嘛。” “是,书记,我们一定按照您的指示,扩大选人用人视野,做好干部交流工作。”李学武郑重地记了下来。 又谈了几项具体的人事安排意向,李学武才起身告辞。 李学武离开后,林雪听到关门声,便走了进来,准备收拾清洗。这是她的日常工作。 于伟正却叫住了她:“小林,等一下。” 林雪停下脚步,转过身:“书记,您有什么吩咐?” “晚上我有个宴请,安排在市委招待所小餐厅。你通知一下招待所那边,让他们准备一桌,菜式要精致些,体现我们东原的地方特色,但注意不要铺张浪费。具体的接待标准和要求,你和郭志远秘书长再对接一下。”于伟正吩咐道。 能被于伟正称为“私人宴请”并亲自过问的,来宾身份定然不一般。林雪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于伟正宴请某些重要人物。她马上应道:“好的,书记。我马上联系招待所,让他们先拟个菜单送过来,请您最终审定。” 好吧。 于伟正本来不必事无巨细到审菜单,但因为林雪刚来,多多少少于伟正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安排完工作,于伟正脸色缓和了些,目光落在林雪身上,带着点长者考察晚辈的意味:“小林啊,今天在电视台,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现在有没有更深入一点的思考?” 林雪一时没反应过来:“书记,您指的是……是哪个事啊?” 于伟正听到林雪的反问,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工作人员,倒是有些呆萌可爱,就说道。“啊,是我没把问题说清楚,就是白鸽部长为什么提前那么久就去电视台做准备?” 林雪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回答,谨慎地补充道:“书记,我当时想,白部长可能是觉得电视台是业务单位,情况比较特殊,担心准备有不周到的地方,所以亲自去把关,确保调研活动万无一失。” 于伟正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包含的东西让林雪觉得自己的答案似乎还是停留在表面。 “你啊,看问题还是习惯直线思维。”于伟正语气平和,像老师点评学生作业,“白鸽同志一个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对我的一次常规工作调研,需要提前一两个小时亲自跑去‘打前站’、‘盯现场’吗?她完全可以让副部长、让办公室的同志去落实。她这么做,至少说明两点。” 他顿了顿,伸出两根手指:“第一,说明她平日里对电视台这个直属单位的实际情况,掌握得可能不够深入、不够自信,心里没底,所以才需要临时抱佛脚,亲自去盯一盯。第二,也可能反映出她工作作风比较细致,或者……是对这次调研格外重视。但无论哪种原因,都值得她自身,也值得我们思考。作为一个系统的负责人,是靠平时扎实的工作掌握情况,还是靠关键时刻的临时突击来弥补?这反映的是工作深度和领导方法问题。”接着又补充道:“我这个啊不是否定林雪同志,而是谈看待任何问题,都要多问一个为什么会这样!” 林雪听着于伟正抽丝剥茧的分析,心里豁然开朗,又暗自佩服。原来领导随口一问,背后竟蕴含着如此深刻的观察和考量。她不禁有些惭愧:“书记,我……我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没关系,慢慢来,多观察,多思考。”于伟正语气温和,“在机关工作,尤其是跟在领导身边,眼里要有活,心里更要有数。不能只看表面现象,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分析背后的原因和逻辑。” “是,书记,我一定努力学着这么去做。”林雪心悦诚服地点头。 “好了,去忙吧。”于伟正挥了挥手。 林雪这才端着茶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办公室。 时间又过了两天。市委仍然没有发出人事解冻的正式通知。不仅是我,东原市下辖各区县的不少干部心里都开始犯嘀咕,私下里议论不少,自然也接到了不少打探消息的电话。 此前,于伟正书记在全市大会上曾明确表态,“三学”活动期间实行人事冻结,以确保集中精力抓学习、促整改。如今,“三学”活动总结表彰大会已开过,工作重心已明确转向“三化三基”建设,按常理,这人事冻结的口子也该松动了。可市委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这让许多关心自身去向、或期盼班子补充的干部们,心里都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人事没有解冻,自然前往市委书记于伟正办公室汇报工作、交流思想的各区县和部门负责同志,明显比平日多了不少。市委大楼那长长的走廊里,时常能看到熟悉的身影进出,大家碰面时笑容依旧,寒暄照旧,但眼神交汇间,总难免掠过一丝心照不宣的探寻。 我心里同样不踏实。组织部长焦杨的提拔任用,是东洪县下一步班子微调的关键一步棋。市委组织部门前期虽然已经找她谈过话,有了意向,但正式的考察程序迟迟没有启动。焦杨不动,县委组织部长的位置空不出来,宣传部长刘志坤接任组织部长的安排也就无从谈起。我的想法是,争取在可能的新任县委书记到任前,先把刘志坤推到组织部长这个关键位置上。这样,即使上面派来新的书记,短期内也不便轻易调整刚上任的组织部长,能为县里工作的连续性多一层保障。这算是我心里的一点未雨绸缪的小盘算。 晚上下班后,我乘车返回东原市区。晓阳提前打了招呼,说要请林雪和周卫华两口子吃饭。车子开到市委大院附近的一个拐角路口,晓阳已经等在路边了。她拉开车门坐进来,我动作利落地从后备箱掏出一双柔软的平底鞋,拿给了后排的晓阳,晓阳弯腰换上,又将小高跟的黑皮鞋递给我,放到了后备箱。 晓阳个头在女干部里不算高,平时上班总穿着带跟的鞋,鞋里头还得塞上两双厚鞋垫,才能撑起那份气场。一天下来,脚受累不说,心情也绷得紧。只有下班换上平底鞋这一刻,她才像是彻底放松下来,回归到生活里的状态。 晓阳对谢白山说:“白山,去老地方。” 我顺口问了句:“不等林雪了?” 晓阳说道:“林雪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在市委大院进出,人多眼杂。咱们的车停在这儿等她,让人看见了,传出去不好。让她自己过去。” 她说的“老地方”,是年前谢白山在市区开的一家名叫“白山羊肉馆”的饭馆。谢白山的姑父老葛家祖传做羊肉汤,在平安县有点小名气。谢白山脑子活络,看准了市区餐饮业渐渐红火,便说动了姑父,把家传的方子拿了出来,加以改良,开了这家店。除了主打羊肉汤,还添了几样地道的东北菜,像小鸡炖蘑菇、东北酱大骨、锅包肉,味道都挺正宗。店面不大,三间门面房带个小院,院里又有几间不大的包间,院子里也能摆桌,生意一直不错。谢白山靠着这个副业,手头也宽裕了不少。 车子在白山羊肉馆门口停下。红底招牌醒目,“白山羊肉汤”几个大字下面,一行小字写着“东北风味,特色炒菜”。我们下车走进店里,周卫华已经到了,正坐在靠里的一张小桌旁喝茶。见我们进来,他连忙起身迎上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那声“县长”、“秘书长”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换成了更私下的称呼:“哥,姐,你们来了!” 谢白山回到自己地盘,显得格外自在,嗓门也洪亮了些:“里面包间坐!今天想吃点啥?我亲自下厨露两手!” 我笑着对谢白山说:“白山啊,你们这的羊肉汤是浓白汤,天热了喝着燥。上次咱们在别处喝的清汤水盆羊肉,味道也不错,清爽不腻,你也可以研究研究,丰富一下品种。” 晓阳轻轻拍了下我的胳膊,笑道:“朝阳,你呀,就别给白山出难题了。先让他们把老葛家的这本经念好、念透。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那清汤水盆羊肉看着简单,没秘方和火候,还真做不出那个味儿。” 谢白山也挠头笑道:“姐夫啊,您说的那个我问过,人家那老板是在陕西当兵时,跟部队灶上的老师傅学的,那是人家压箱底的手艺,秘方可不外传。咱还是先把咱这白山汤做好吧!” 说笑着,我们一行三人进了里面预留的小包间。周卫华显然比上次吃饭时放松了许多,言语间对晓阳多了几分感激,话里话外都在感谢晓阳推荐林雪去了市委办那个关键岗位。 晓阳却很清醒,摆摆手说:“卫华,这话咱们之间说说就算了。林雪能入于书记的眼,是她自己素质好、肯用功。我至多算是递了个话,推了一把。真正决定用谁,那是于书记和市委办综合考虑的结果。我可没那么大能耐,能左右市委书记选秘书。” 周卫华点点头,又带点忧虑地说:“秘书长,不瞒您说,我和林雪这心里啊,还是悬着的。她过去快半个月了,说是跟班学习,这人事一直冻结着,万一……万一哪天又让她回原单位,这可咋办?” 我接过话头问道:“卫华,之前不是传闻‘三学’活动一结束,人事就解冻吗?这都过去几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市委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周卫华下意识地往窗外瞟了一眼,压低了些声音:“阳哥,姐,不瞒你们说,林雪现在嘴巴严得很,回家跟我约法三章,工作上的事,特别是领导的事,一概不许打听,也不许我瞎打听。我这心里好奇,可也不敢多问啊。” 晓阳听了,反而露出赞许的神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卫华,林雪这么做就对了。在领导身边工作,首要的就是口风紧、有分寸。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绝不多问一句。你们啊,包括朝阳,”她瞥了我一眼,“有时候就是太爱琢磨上头的事。有些事,知道了又能怎样?不知道,倒能落个心安。在这点上,林雪比你们沉得住气。” 从五点多聊到六点多,又从六点多聊到七点多,桌上的茶水添了好几回,林雪却迟迟未到。周卫华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脸上挂不住,讪讪地说:“这……这林雪怎么回事,平时这个点早该下班了……” 晓阳倒是很沉得住气,安抚道:“卫华,别急。领导的时间没个准点,秘书就得跟着转。说不定临时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咱们安心等着就是。” 直到七点半过后,包间外才传来一阵急促又尽量放轻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雪带着一阵微风气喘吁吁地进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秘书长,县长,实在抱歉!本来都准备下班了,于书记和王市长那边谈工作,一直谈到很晚才结束,我这刚把书记送回去,就赶紧跑过来了。” 晓阳看着她,语气温和却带着点拨的意味:“林雪,咱们这是私人聚会,没那么多规矩。领导的事忙完了就好,不用跟我们解释那么细。” 林雪立刻会意,连忙点头:“是是是,秘书长说的是,私人聚会,不谈工作。” 见人齐了,谢白山立刻招呼伙计上来。天气渐热,没点招牌的羊肉汤,而是要了几个地道的东北菜:一份色泽红亮的锅包肉,一份汤汁浓郁的小鸡炖蘑菇,一份扎实的酱大骨,外加两个清爽的凉拌菜。虽然不算奢华,但透着股家常的亲切和实在。 晓阳心情不错,指着桌上谢白山拿上来的一瓶高粱红,说:“今天没外人,咱们四个,这瓶酒分了,能喝多少喝多少,不强求,尽兴就好。” 林雪看着那瓶酒,又看看周卫华,有些为难地说:“秘书长,我酒量真不行,卫华他知道,我最多也就三两的量……” 晓阳笑道:“能喝三两喝半斤,这样的干部能交心嘛,在机关工作,一点酒不沾也不现实。关键是把握好度。今天没事,你就放开试试,看看自己的量到底在哪。心里有数了,以后遇到场合才知道该怎么应对。” 林雪见晓阳这么说,也不再推辞,拿起那小酒盅,说:“那好,姐,县长,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试试看。”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活络起来。话题不知不觉又绕回了市委大院里的那些事。林雪大约也是喝了点酒,加上在场都是她认为可信任的人,话比平时稍多了一些。也就提到了于伟正书记前几天考察电视台时,随口问她的那个问题,以及事后于书记对她那略显稚嫩回答的点评和引申。 “……于书记说,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得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往里看,看到根子上。他说白部长提前那么久去电视台,要么说明她平时对下属单位情况掌握不够扎实,心里没底;要么就是她工作风格极其细致,完全是没有必要。但无论哪种,都值得主官自身反思。”林雪复述着,眼神里透着对领导洞察力的钦佩。 晓阳认真听着,缓缓点头:“于书记看问题,确实是入木三分。这话是在点拨你。” 这顿饭吃到了晚上九点多钟。散席时,林雪的脸颊已染上红晕,但眼神还算清明。晓阳最后拉着她的手,语气肯定地说:“林雪,于书记肯这样点拨你,说明对你是在用心培养。你只管沉下心来,好好干。姐姐我敢说,你这市委书记秘书的位置,基本是稳了。” 第 1187章 于伟正作通工作,丁洪涛调剂资金 1992年农历四月初九,阳历已进入五月,东原的夜晚晚风带着些许凉意。谢白山的羊肉汤馆子里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桌上摆着两个空了的“高粱红”三年陈酒瓶。我和周卫华分了一瓶,另一瓶则多半进了晓阳和林雪的肚子。林雪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团红晕,眼神比平时更亮了些,说话语调微微拉长,带上了点平时没有的娇憨味道,但思路依旧清晰。 “秘书长,”林雪微微晃了下头,努力字斟句酌,“您…您刚才说,于书记…秘书这位置,我算是稳了?我心里,还是没底。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晓阳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杯子里续上热水,动作从容。 “林雪啊,领导,尤其是到了于书记这个层面的领导,说话办事,都有自己的章法。他轻易不会,也不需要对一个刚接触不久的下属,去点评另一位市委常委的工作方式。他既然开口对你说了白鸽部长提前去电视台的事,还分析了两种可能,这就不是随口闲聊。” 晓阳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吹了吹热气,继续道:“这更像是一种点拨,一种引导,教你如何观察、如何思考。他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给你看,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认可和接纳嘛。信任的建立,有时候很微妙,不在于共事时间长短,而在于是否‘对路’。我看,于书记是觉得你这个人,对他的路数。” 林雪认真听着,下意识地点头,眼神里的那点迷蒙被专注取代。 “我…我明白了。就是觉得,责任更重了,怕做不好。” “没有谁天生就能做好。”我接话道,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都是边干边学。当年我在县委当办公室主任时,也是摸不着头脑,现在不也干得挺好?”我笑着看了一眼晓阳。 晓阳看我一眼,那眼神风情万种,转向林雪时又恢复了沉稳:“是啊,林雪。关键就‘用心’二字。眼勤、手勤、腿勤,更重要的是心勤。想在前头,做在前头,多琢磨事,少琢磨人,但心里要对人心里那本账有数。领导没想到的,你替他想到了,领导交代一件事,你能想到后续的三步,这就成了。” 周卫华在一旁憨厚地笑着,插话道:“林雪,听见没?要多跟阳哥阳姐学,他们可都是老秘书长,经验足!” 林雪用力点头:“嗯!秘书长,县长,我一定努力学。就是怕自己笨,学得慢。” “你能到公安系统,又能从县里调到市府二科,在三学办得到书记的认可,就证明你不笨嘛。”晓阳语气肯定,“喝酒也是,今天看你量可以,但记住,女同志在场上,能不喝尽量不喝。真到了需要替领导挡一下的时候,心里必须清楚自己的量在哪儿。像今天这样,半斤下去,话还能说圆乎,脑子还不乱,就说明你底子不错。回头让卫华在家陪你练练,摸准自己的底线在哪儿,心里才有底。” “哎哟,”林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秘书长,不瞒您说,现在就觉得头有点晕乎乎的,说话舌头都不太听使唤了。” 晓阳笑了:“能说出这话,就证明你离醉还远着呢。真喝多了的人,都嚷着自己没醉。” 这时,谢白山撩开后厨的帘子走出来,解下围裙在一条油腻发亮的抹布上擦了擦手,说道:“吃好了?我送你们回去?” 晓阳摆摆手:“不用,白山,你店里正上客,忙你的。我们几个溜达回去,正好吹吹风,醒醒酒,也消消食。” 我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发麻的腿脚:“是啊,吃饱了走走,舒服。” 林雪赶忙拿过她的手包,要打开掏钱。晓阳一把按住她的手:“早结过了。跟你姐我还客气这个?” 周卫华在一旁拉了下林雪的胳膊,示意她别再争。林雪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让姐破费了。” “一顿饭的事儿,破费什么。”晓阳挽起林雪的胳膊,“走吧。” 四人出了馆子,晚风拂面,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清爽。路上散步纳凉的人三三两两,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明月当空,清辉洒地,远处的楼宇轮廓清晰可见,不时传来几声狗叫,气氛宁静而惬意。 走了二十分钟,就到一个十字路口,左边通往市委大院家属院,右边则是检察院的家属区。 晓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周卫华:“卫华,你们现在住检察院那边,条件怎么样?还是那个单间?” 周卫华赶忙回答:“是,阳姐,还是那个单间。老房子了,隔音不好,一层楼共用卫生间和水房,做饭就在走廊搭个灶,确实不太方便。” 晓阳点点头:“嗯,我猜就是。林雪现在给于书记跟班,虽然关系可能暂时还挂靠在原单位,但长期住检察院那边肯定不合适。市委大院这边有干部中转房,条件好些,两室一厅,独立厨房卫生间都有。我估计,等林雪这边手续正式转过来,总务科那边自然会考虑到她的住房问题,可能会给她在市委大院这边调整。到时候上班也近,走路几分钟就到,比你现在每天来回跑省心多了。” 周卫华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欣喜又感激的神色:“哎呀,那…那可太好了!要是真能这样,可就解决我们的大难题了!谢谢阳姐啊。” “谢我干什么,”晓阳笑道,“这是正常的工作需要。给主要领导服务的同志,后勤保障肯定要跟上。你们心里有个数就行。” 又闲谈了几句,便在路口分开。看着林雪和周卫华相偕离去的背影,晓阳轻轻叹了口气:“也是个要强的丫头,不容易。” 我握紧了晓阳的手。她的手依旧光滑细腻,指尖微凉,握在掌心里,总能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和悸动。这种感觉,是任何其他女性都无法给予的。无论是钟潇红的干练爽利,还是焦杨的温婉坚韧,我对她们或许有欣赏,有关心,但唯有对晓阳,是发自心底的依恋和生理上的吸引。 我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摸着晓阳的手背,晓阳侧过头看我一眼,眼波流转,嘴角含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却没有说话,任由我牵着,慢慢沿着栽满梧桐树的街道向市委大院走去。 快到大院门口时,看到对面的迎宾楼依旧灯火通明,门前停着不少车辆,人影绰绰。 晓阳用下巴指了指那边,低声说:“听说没?听说周海英的事,基本定了。” “哦?”我收回目光,“真去城管局?他之前不是放话,给个县委书记都不换吗?” “今时不同往日了。”晓阳声音压得更低,“于书记在会上明确说过,没在县乡基层干过主要领导的,别想着一步到位直接当书记县长。周海英缺的就是这一课。城管局听着名头不如县委县政府响亮,但现在是于书记要重点抓的‘脸面工程’,权力不小,事情更杂,正好用他这员‘闯将’去,把市容卫生抓上去,出政绩也快。我看,这一步安排啊也挺好的,既用了他的能量,又堵了各方的嘴,城管局在建委,一定意义上也算基层了,还让他补了基层经验的课。” 我细细品咂着这番话,不得不佩服于伟正用人的老辣和精准。路灯下,已有耐不住暑热的居民搬了马扎小凳坐在楼下,摇着蒲扇闲聊。抬头望望市委大楼八楼,“三学办”所在的楼层果然一片漆黑,不再像前段日子那般夜夜灯火通明,人流不息。阶段性的中心工作告一段落,机关的运行似乎又回到了某种常态,。 进了家门,一番洗漱,晓阳换上了一件浅红色的丝绸睡裙。以当时的眼光看,这睡裙的款式和面料都算得上相当考究甚至有些大胆,将晓阳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晓阳一边对着梳妆镜往脸上拍着护肤霜,一边从镜子里看我。 我靠在床头,说道:“说起来,于书记当初不是暗示过,要谨慎使用平安县出来的干部吗?这次怎么又用了林雪?林雪的背景,他肯定清楚。” 晓阳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淡然:“此一时彼一时嘛。我估计啊三学办啊当初可能是有人刻意迎合领导,把风声放大了。于书记初来乍到,需要立威,也需要观察。现在局面基本稳了,他用人的标准,归根结底还是看能不能干事、听不听话、对不对路子。林雪是平安干部不假,但她更是东原的干部,是能被他用的干部。我猜,当初那阵风,未必真是于书记的本意,说不定是下面哪个心思活络的,想提前‘划清界限’表忠心,结果马屁拍过了头。” 我点点头,觉得晓阳分析得在理。官场上,很多时候领导的一个眼神、一句模糊的话,都会被下面人无限解读和放大,从而演变成各种意想不到的行动。 “还有曹河酒厂那摊子,”我换了话题,“这么一弄,我现在真的有些担心我们东洪再想上马酿酒项目,短期内怕是难了。资源就这么多,市里肯定优先保那头。更何况临平县还有家啤酒厂。” 晓阳放下梳子,走到床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酒水利润是高,但牵扯也广。你现在的心思,还是得放在农业机械化和交通上。这才是于书记‘三化三基’战略里明确要抓的,爸啊都帮你协调好了,这钱应该是到市里了。” 我点头说道:我安排人再去交通局对接吧,尽快把资金落实下来,工业园区的路,不休是不行了。 晓阳躺在我的怀里,朝着我的身上钻了钻,显得十分满足,又道:“市里马上就要开‘三胞’联谊会了,你们联系上王建广没有?他要是能回来投资,可是算外资的。” “人联系上了,”我叹了口气,“态度有点含糊,说是在广东那边考察项目,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估计还是对被偷戒指的事心里有疙瘩,所以我才要求法院把那个混蛋移交给劳改部门处理,不能让他们坏了东洪的投资环境。” 晓阳打了个轻轻的饱嗝,顺势躺倒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朝阳,我好像真吃撑了,那酱骨头太入味了,没忍住多啃了两块。” 我抬手看看腕表,已经快十一点了:“谁让你贪嘴。这会儿知道难受了?” 晓阳侧过身,面对着我,脸上带着一点狡黠又慵懒的笑意:“吃多了…就睡不着嘛。而且,明天好像王市长上午没安排紧急会议……” 我最怕听到她说“睡不着”三个字,尤其是在这种语境下,通常意味着另一项耗神耗力的“睡前运动”。看着她睡衣领口若隐若现的春光和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我无奈说道:“都十二点了,咱们不研究了吧?” 晓阳顺势爬起来,压在我的身上,揪着我的两只耳朵道:“你还在这里给姐装傻,十二点?你可是少快活了一个小时!”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嘈杂声和叫卖声将我吵醒。市委大院家属院外面格外热闹,我看看晓阳还沉睡着,呼吸均匀,怕也是昨晚上疲惫了。她知道王瑞凤副市长作息极规律,七点二十必到市委食堂用早餐,但陪餐的是王市长的专职秘书,晓阳作为副秘书长不必到场,故而能偷得片刻懒觉。 我轻手轻脚起床洗漱。出门时,谢白山的车已经等在市委大院外的胡同里。胡同两侧停满了各色车辆,不少是公车,甚至还有闪着警灯但未鸣笛的车子,都是大院里的家属或相关单位的车。 见到我,谢白山摇下车窗招了招手,我上车之后说道,昨晚上的酱骨头太实在了,我和晓阳现在都不饿,走吧,不吃早饭了。 谢白山笑道:“你要是喜欢,我晚上再酱点,今天晚上就能送家里来?” 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摆摆手:“别,这玩意儿就得现做现吃才香。回头馋了,我们再去店里。” 车子驶出市区,公路两旁是广阔的田野。我放低座椅,打开收音机,里面正在播报东原新闻,内容多是关于贯彻落实“三化三基”战略的动态。听着广播,我心里盘算着如何尽快把农业机械化的工作推动起来。 一到县政府,我就让韩俊通知农业局局长过来汇报工作。 农业局局长冯国斌夹着文件夹匆匆赶来,进门就汇报:“县长,您批示的西瓜套种冬小麦技术推广方案,我们正在组织农技站的骨干力量细化,特别是配套的机井灌溉这部分,正在抓紧核算。” 我点点头:“这个项目要抓紧,省农业厅建管处的晏处长那边我已经初步沟通了,印象不错。方案尽快拿出来,预算做扎实,资金申请报告要同步准备。方案一旦成熟,立即上报市局,同时抄报省厅。晏处长那边暗示过,只要项目合理,资金会优先从下到东原,再从市农业局这边下拨。你们要多向黄修国副县长汇报,他也算是半个老农业了,和咱们关系熟,门路清。” “是,县长,我们一定抓紧,及时向黄县长汇报。”冯国斌局长连忙记下。 送走冯国斌,我又和交通局的洪亮才几个同志开了个短会,督促他们加快联系省公路处。洪局长说道:“县长,我们已经直接和省交通厅规划处,财务处和公路处都联系了,资金马上到位!” 我说道:“恩,洪局长啊,那你们就抓紧和工业园区联系,前期的准备工作要做好,毕竟路不算长,主要是园区的道路,咱们答应的三通一平,一定要做在前面。 一上午就在接连的谈话和会议中过去。刚吃完午饭,焦杨轻轻敲响了我办公室的门。 “县长,这会儿方便吗?有点情况想跟您汇报一下。”她神色间带着一丝神秘。 “进来吧,正好没事。”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焦杨小心地关上门,坐下后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县长,我从前些日子在‘三学办’共事、现在还在组织部的一个老同事那儿,听到点风声,关于为什么市里的人事冻结令还没解除。” 我顿时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笔:“什么情况?说说吧。” 焦杨声音更低了:“听说…于书记原本计划动的那几个关键岗位,像东投的党委书记、财政局局长这些,在组织部征求意见时,遇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臧登峰副市长和王瑞凤市长好像都有些保留意见。于书记的意思,是人事调整的方案,必须是在充分沟通、达成基本共识的基础上才能推出。如果思想不统一,宁可再放一放,也不急于启动。所以…” 我听完,心里豁然开朗,又不禁感慨于伟正对权力的掌控艺术。人事冻结与否,何时解冻,本身就是他手中最重要的权力杠杆和风向标。他用这个方式来倒逼沟通、协调立场、寻求最大公约数。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面色平静,“市委有市委的通盘考虑,我们下面坚决服从就是了。工作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不能因为人事可能变动就影响了当前的工作。” 焦杨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县长,我是怕时间拖久了,万一…万一新书记来了,会不会否定我们之前的一些安排?比如林小松、潘保年的事…” 我明白她的顾虑。包括刘志坤下一步从宣传部长转任组织部长,是我把控东洪局面的一步重要安排。“放心吧,”我宽慰焦杨,“无论谁来做书记,工作总要有连续性。只要我们是出于公心,为了东洪发展,方案合理,程序合规,就没问题。重要的是把眼前的工作做实、做出成绩。” 焦杨似乎松了口气:“有县长您这话,我就踏实了。” 焦杨离开后,我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在窗外。看来,伟正书记是想用延迟人事解冻来化解阻力,统一思想。看来,还是要多和书记汇报争取更多的主动和空间。 接连几天市委大楼里频繁有人进出,于伟正刚刚与丁洪涛谈完话,亲自将他送到办公室门口。随后,他让林雪请来了市长张庆合。 张庆合走进书记办公室时,脸色平和。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他逐渐适应了于伟正沉稳中带着强势的风格。这位看似文质彬彬的书记,在关键问题上从不含糊。 “老张啊,坐。”于伟正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很自然地走到会客区的沙发旁,随手提了提裤腿,坐在了张庆合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丢了一支烟过去。“咱们再统一一下思想,一会儿瑞凤同志过来,我们一起跟她谈谈。” 于伟正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学武同志已经和其他几位常委都通过气了,大家对赵东同志到财政局工作,原则上是支持的。现在主要的顾虑在瑞凤同志这里。她分管财政口啊,对财政局长的人选有她的考虑,这可以理解。所以啊,今天咱们俩一起,再跟她深入交换一下意见,争取把事情定下来。” 张庆合心里明白,于伟正已经就人事工作与几位常委沟通了不止一次,从大局谈到用人哲学,从改革需要谈到干部培养,道理已经讲得很透。自己作为市长,到了这个年纪,如果再在财政局長这样的人事安排上表现出过强的掌控欲,不仅不明智,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猜测。他点了点头,主动表态道:“书记,您的意思我明白。瑞凤同志那边,主要是对赵东同志缺乏财政工作经验有些担心。一会儿我会从政府工作角度,说明业务学习可以加快,关键还是看干部的综合素质和大局观。相信瑞凤同志能够顾全大局。” 于伟正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好啊,老张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俩的认识是一致的。”他话锋一转,像是聊家常般说道:“对了,上周我去省里,专程去向省委何思成副书记汇报工作,也谈到了东洪县班子的问题。我原本的想法,是让朝阳同志在县长的岗位上再磨练磨练,暂时不派书记过去,让他党政一肩挑,加大担子,加速成长。但何书记的态度比较保留啊。” 他轻轻拍了拍沙发扶手:“老领导考虑问题更长远。认为党政分设,既能相互协作,也能相互监督、相互补台,更有利于年轻干部的全面健康成长,也更符合组织原则。我仔细想了想,何书记的指示很有道理。所以,东洪的县委书记,市委还是会尽快配齐配强。老张啊,你放心,无论谁去东洪,市委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县政府的工作,支持朝阳同志。” 张庆合听着,心里跟明镜似的。于伟正这番话,既是通报情况,也是安抚他这位老市长,表明不会动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爱徒,更是再次强调了“党管干部”、“市委统揽全局”的原则。张庆合微笑着回应:“书记考虑得周到啊。朝阳同志年轻,有冲劲,现在啊,确实还需要历练。有个经验丰富的书记帮带一下,对他,对东洪的发展都有好处。市委的决定,我个人啊完全赞成。”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林雪清晰的通报声:“书记,市长,王瑞凤副市长来了。” 王瑞凤步履沉稳地走进办公室,目光扫过正起身相迎的于伟正和张庆合,最后在林雪身上短暂停留,略带思索地说道:“于书记,张市长。” 于伟正招呼王瑞凤在沙发落座,自己也坐回主位,语气平和地开启了话题:“瑞凤同志来了,。庆合同志,看来还是得我们两个老搭档先跟你交个底啊,今天请你过来,主要还是想再统一一下思想,尤其是关于财政局班子配备的问题。”他看向张庆合,示意市长先谈。 张庆合接过话头,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老大哥式的坦诚:“瑞凤同志啊,今天咱们算是旧话重提,但也确实是工作需要。建勇同志主要精力要放在协助处理市政府的日常运转,财政局长这副担子确实需要一位同志专起来。财政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关系全市发展大局,关系到市委市政府提出的‘三化三基’战略能否顺利推进,资金保障是关键一环。班子配不强,中枢运转就不灵,我们俩都放心不下。” 王瑞凤接过林雪递来的热茶,点了点头,态度明确:“张市长,于书记,重新配强财政局班子,我完全赞同,也非常紧迫。但是,关于赵东同志,我的顾虑上次也汇报过,主要是考虑到财政工作的专业性和连续性。他长期在组织部工作,经济管理、财政业务这一块,接触确实不多。这么大一个摊子,这么专业的领域,我担心他需要一个很长的适应过程,怕耽误工作,也怕影响省里对我们市财政管理水平的看法。”瑞风市长的反对理由建立在工作和专业层面,听起来无可指摘。 张庆合心里明白,于伟正推动赵东上任的决心很大,之前的沟通已说明一切。此刻,他作为市长,夹在书记和常务副市长之间,需要找到平衡点。他沉吟片刻,说道:“瑞凤同志考虑的专业性问题,确实是实际情况。不过,我们选拔干部,也不能只看一时一域嘛。赵东同志在县里担任过副书记,在组织部也历练过,统筹协调、知人善任的能力还是突出能力的嘛。财政工作固然专业,但更重要的是把握方向、管好队伍、守住底线。业务知识可以学嘛,可以请老同志帮带,可以配强业务副局长。我觉得,可以给赵东同志一个机会,让他先干起来!” 于伟正这时缓缓开口,语气凝重而具有定调意味:“庆合同志的意见很中肯啊。瑞凤同志啊,你的担心,我也理解,是为工作负责。但我们看干部,更要看本质、看潜力、看大局观。赵东同志政治素质过硬,执行力强,善于学习,这是他的长处。财政局长这个岗位,首先需要的是对党忠诚、对人民负责的政治品格,是严守纪律、廉洁奉公的党性原则,是统筹全局、协调各方的综合能力。这些方面,赵东同志是经过考验的。” 说着握手成拳扣了扣桌子道:“这个罗明义同志的教训,还是很深刻的,只懂业务没有党性,恐怕也不行。至于业务,就像庆合同志说的,可以在干中学,可以依靠集体智慧嘛。” 王瑞凤依然是端着杯子没有表态。 于伟正见状,只能再让一步,说道:这样吧,我提个方案,由赵东同志先担任财政局党组书记,主持全面工作,给他一个过渡期,比如三个月或者半年。届时我们再根据实际工作情况,评估他是否能够胜任局长,如果实践证明能够胜任,再正式任命;如果确实存在困难,市委再另行考虑。这样嘛既体现了组织的慎重,也给了干部机会,更确保了工作的平稳过渡。瑞凤同志,你看呢?” 王瑞凤沉默了片刻,于伟正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连过渡方案都拿了出来,姿态做足,再坚持反对,就显得有些不顾大局了。她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笑容:“于书记,张市长,你们两位主要领导都这么说了,考虑的也确实周全。我要是再固执己见,就显得我不支持市委工作、不理解组织意图了。好吧,我同意这个方案。希望赵东同志能尽快进入角色,不辜负组织的信任。政府这边,我也会安排分管副秘书长支持他熟悉业务。” 于伟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啊!瑞凤同志顾全大局,这就对了!庆合同志,那就这么定下来。学武同志那边,我让他抓紧走程序。” 下午的时间,在市交通局局长办公室里,丁洪涛的心情确实不错。前两天自己正式和于伟正书记谈话,虽然时间不长,但意思明确,让他对下一步去东洪县任职充满了期待。从市局一把手到县委书记,虽是平级,却是主政一方的要职,话语权和施展空间大不相同。 这时,分管财务的副局长廖书旗敲门进来,脸上带着些汇报工作时常有的谨慎:“丁局长,跟您汇报个事儿。刚东洪县的副县长杨明瑞打电话到财务科,问了省厅那边五百多万的专项资金是的事。” 丁洪涛说道,我知道啊,局规划科给他们开了绿灯嘛,我还专门给厅里都打了电话协调。用于他们工业园区配套道路建设的。” 廖书旗说道:“老黄说啊,李县长专门去了省城,协调了王副厅长啊,李朝阳县长这动作可真够快的,咱们局的规划方案刚报上去,他那边居然就把省里的路子跑通了,资金这么快就戴帽下来了。” 丁洪涛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问道:“东洪县的这笔钱已经到了?” “是啊,已经到了,今天上午到的!下午电话就打来了!” 丁洪涛思索片刻说道:“是这样啊,老廖啊,光明区前段时间报上来的那个防汛应急公路项目,就是平水河大堤加固那段,他们的方案和预算报上来了吗?金额大概多少?” 廖副局长立刻回答:“光明区的方案我们和规划已经初审过了,正在走局内会签程序,金额也是五百多万。按正常流程,报到省厅批复,再快也得一两个月资金才能到位。” 丁洪涛沉吟了一下,很快做出了决定:“汛期不等人啊。“七下八上”防汛是天大的事,关系到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不能有半点闪失。东洪工业园区的路晚修一两个月,影响的是发展速度;但防汛公路如果汛前修不好,出的可能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的意见是,先把省厅刚下来的这笔资金,统筹调剂给光明区的防汛公路项目。东洪县那边,让他们稍等一下,我们抓紧向省厅汇报,争取下一批资金优先安排他们。你让财务科和规划科做好对接,手续要合规。” 廖副局长愣了一下,有些迟疑:“丁局长,这……这笔钱省厅文件里明确是戴帽下达给东洪县的专项,这样调剂……合适吗?而且,外面都传您可能要去东洪……这会不会……” 丁洪涛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显得公事公办:“传言归传言,工作归工作,老廖,咱们只能信组织部啊。咱们是在市交通局,就得对全市的交通事业负责嘛,就得优先保障最紧急、最重大的项目。东洪县是发展重要,但防汛安全更是头等大事。我相信啊李朝阳同志和东洪县的同志们也能理解。就这么办吧,出了什么问题,我负责。” 廖副局长见一把手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说,点头应道:“丁局长,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心里却暗自嘀咕,这官场上的事,真是每一步都透着深意。丁局长这手“资金调剂”,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防汛优先那么简单。 第1188 章 常委会通过议题,丁洪涛挪用资金 丁洪涛坐在办公桌后。窗外,市交通局大院里的梧桐树绿意正浓,但他的心思却不在窗外景致上。 省交通厅这笔五百万的资金,下拨速度之快,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东洪县工业园区道路建设的报告按程序报上去,这才几天?拨款通知就已经静静躺在他的待办文件里了。效率高得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也打乱了他内心深处的盘算。 这笔钱,东洪县自然是急需的。但他丁洪涛更需要它——不是现在,而是在他以县委书记的身份,意气风发地踏入东洪县之后。常云超担任过常务副区长,分管过财政局,知道各个乡镇、局委都眼巴巴等着经费。若他能手握这五百万的“见面礼”,无疑能迅速站稳脚跟,赢得干部们的初步认可,打开工作局面。这比任何就职报告都更具分量。 然而,钱现在就到了市局的账上。若按正常程序迅速下拨,这份“人情”就只能记在李朝阳和县里跑项目的干部头上,与他丁洪涛无关。他即将主政一方,岂能为人作嫁? 省内前段时期因盲目上马交通工程工程、忽视专业规范而酿成的事故教训犹在眼前。如今省厅调整策略,强调专业化、机械化施工的方向他是赞同的。东洪县的园区道路,晚几个月修,天塌不下来,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更周密地规划东原交通工程。但这笔资金趴在市局账上,目标太明显,总得有个妥善的去处,既要暂时按住东洪,又要合乎程序,不落人口实。 思忖片刻,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听筒里很快传来光明区委书记常云超热情而不失沉稳的声音:“洪涛局长?难得你主动打电话来,最近忙坏了吧?” “常书记,您可别拿我开玩笑了,再忙也比不上您统筹全局辛苦。”丁洪涛笑着寒暄,“听说光明区最近又是招商重任,又是承办‘三胞’联谊会,您可是能者多劳啊。” “唉,都是工作,分内之事。”常云超语气温和,带着惯有的从容,“上次你来调研防汛工作,我正好在省里跑项目,丁局长啊,我没能陪同,实在失礼啊。今年的防汛任务也很重,平水河的水库啊,还不能发挥作用,怎么样丁大局长?对我们光明区的防汛压力有所体会了吧?” 话题自然引向了丁洪涛想要的方向。他顺势接过,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常书记,不瞒您说,这次调研让我印象深刻啊。平水河水位今年明显高于往年,水利局连心局长那边的研判也不乐观,预警今年夏季存在形成较大规模洪水的风险。防汛工作是头等大事,尤其是那条关键段的防汛公路,现在是制约抢险救援的瓶颈。我看到现场的情况,心里也很是焦急。” 常云超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他自然听出丁洪涛话里有话,但防汛事关重大,他作为区委书记不能不重视:“是啊,这个问题区委区政府也反复研究过,资金缺口确实很大。怎么,洪涛局长有什么指教?” “常书记啊,指教不敢当啊。”丁洪涛声音压低了少许,显得推心置腹,“常书记,您是老领导,我在光明县工作时就多得您的提点嘛。是这样,我这边刚艰难协调到一笔专项补贴资金,额度五百万。省里今年给咱们东原的总额度本就不多,各个县区都瞪大眼睛盯着,我这也是顶着巨大压力,甚至可以说是得罪了其他兄弟县区,才硬挤出这笔钱来。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光明区这段迫在眉睫的防汛公路!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民心工程、安全工程,早一天修通,早一天安心呐!” 五百万!常云超心头一动。这可不是小数目,足以解决防汛公路最棘手部分的建材款项,大大缓解区的财政压力。他语气里顿时多了几分真切的热络:“哎呀,洪涛局长!你这可是雪中送炭啊!我代表光明区干部群众感谢你!这份情谊,我常云超记下了!” 丁洪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他话锋微妙一转,语气显得为难却又坦诚:“老领导您先别急着谢我。这事儿……还有点小情况得跟您交个底。这笔资金啊,最初的名义,是市交通局以东洪县工业园区道路建设申请的。我是舍出去老脸求了人的这笔钱才下来。但我想啊,园区道路再急,能急得过防汛保安全?能急得过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所以我才力排众议,决定优先保障咱们光明区的防汛需求。只是……李朝阳县长那边,恐怕还得缓一缓,等下一批资金了。我这边压力也不小啊……” 常云超是何等人物,立刻品出了这话里的多层含义。他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明镜似的:丁洪涛这是要拿东洪的钱,买他光明区的好,顺便还暗示了自己在资金调配上的“话语权”和“为难之处”。好一招一石三鸟。但自己是光明区区委书记,算不到东洪县的账,反正是你交通局拨款下来的,这钱也没写着东洪县。 他朗声笑道:“洪涛局长深明大义,大局观强!防汛抗旱是全民大事,我想朝阳同志也能理解支持。资金到了市局盘子里,自然由市局统筹安排,我们光明区坚决服从。至于东洪县园区那边,丁局长,下一步您就是县委书记了,又在交通局工作这么长时间,到时候再以我们的防汛工程申请就是了,无论咋说,这钱都是财政的钱,你放心,这份支持,我心里有数。” 两人又心照不宣地聊了几句,挂断电话。丁洪涛轻轻吁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常云超果然上道,既接了人情,也默许了程序操作。只要光明区这边接收顺畅,李朝阳那边即便有想法,短期内也难有实质办法。等自己到了东洪,这笔钱怎么运作,主动权就另说了。 几天后,市委常委会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烟雾缭绕,气氛庄重。在于伟正主持下,关于学习上级精神的议题结束后,会议进入了备受关注的人事议题环节。 组织部长李学武拿起一份厚厚的名单,声音平稳清晰地开始汇报:“根据市委统一部署,组织部近期对一批拟交流提拔的县处级领导干部进行了深入考察。现将考察情况及任用建议汇报如下,提请常委会审议……”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拟任职务从李学武口中念出。会议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纸张翻动和偶尔的咳嗽声。列席会议做记录的工作人员更是屏息凝神。 “丁洪涛同志,现任市交通局局长、党组书记,拟任东洪县委委员、常委、书记。” “贾彬同志,现任平安县委副书记,拟任东投集团党委委员、书记。” “赵东同志,现任市‘三学办’文秘组组长组长(正处级),拟任市财政局党组书记。” “周海英同志,现任市‘三学办’指导组组长(正处级),拟任市城市管理局党组书记。” “焦杨同志,现任东洪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拟任东洪县委副书记。” “钟潇虹同志,现任临平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拟任光明区委委员、常委、副书记。” …… 李学武的汇报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这份名单涵盖了二十多名干部,细心人能注意到,其中不少人在之前的“三学”活动中都有突出表现。 于伟正在李学武汇报完毕后,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学武同志汇报的这批干部,都是经过组织严格考察的。‘三学’活动成效如何,关键看实践,看能否推动工作。这批同志的调整任用,本身就是对‘三学’成果的一种检验和运用。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谈。”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常委们有的低头喝茶,有的若有所思地看着名单。这些人事安排,事前必然经过充分沟通协调,此刻拿到会上,更多的是履行程序,统一思想。 在郭志远、颜惠、林华西、臧登峰几个常委发表意见,均表示同意。虽有细微的斟酌,但整体顺利。 常务副市长王瑞凤接着话头,语气平和例行公事的道:“东洪县的发展正处于关键时期,洪涛同志经验丰富,闯劲足,适合去攻坚克难。城管工作面广量大,矛盾集中,海英同志协调能力强,应该能驾驭住。我没有意见。”她略微停顿,目光扫过名单,“财政局长的岗位非常重要,赵东同志年富力强,原则性也强,虽然财经专业经历稍浅,但可以配强业务副局长,相信啊能很快适应。” 大家注重着王瑞凤的发言,心里都清楚,王瑞凤虽然不是五人小组的成员,但是其说话的分量不容小觑。 市长张庆合缓缓开口:“这批干部啊整体素质不错,结构也合理,体现了市委的统筹考虑。我原则同意。特别是像赵东同志去财政局,钟潇虹同志到光明区,都是人岗相适的,相信他们能在新岗位上打开局面。” 于伟正最后总结,语气沉稳有力:“好。既然大家原则同意,就按程序进行公示。干部交流任用是常态,目的是促进事业发展。希望这批同志到任后,虚心学习,扎实工作,尽快融入新集体,不负组织信任。” 常委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东原官场。人事冻结半年后的大规模调整,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 在东洪县,焦杨走进我的办公室,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 “县长,市委常委会刚结束。丁洪涛书记任东洪县委书记,目前已经进入了公示期啊,文件估计明下周就到。市委组织部通知,要求我们做好对接,准备好办公室和住宿。”她语速比平时稍快,显然这个消息也让她感到了些压力。 我放下手中的笔,身体靠向椅背。尘埃落定,该来的总会来。“嗯,知道了。准备了这么久,总算有结果了。这也是市委对东洪工作的重视嘛。” 焦杨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县长,还有件事……我们县里这一批干部的考察程序刚走完,本来计划这几天上常委会研究。但现在丁书记马上到任,这时间点……” 我明白她的顾虑。在新书记到任前仓促研究干部任用,是官场大忌,容易授人以柄,引发不必要的猜疑。 “程序走到哪一步了?”我问。 “考察报告已经形成,本来准备在这次常委会上研究,公示五天无误后,就可以上常委会。可现在……”焦杨面露难色。 我沉吟片刻。只差几天时间啊,形势便截然不同。我原本希望能在丁洪涛到任前,将刘志坤推到组织部长的位置上,现在看来已无可能。下一步的人事布局,必须与这位新书记共同博弈了。 “程序合规是底线啊。”我果断地说,“既然时间来不及,就不要勉强。一切按规矩办,公示照常进行,但常委会等丁书记到任后,由他来主持研究。我们不能搞临时动议,更不能给新书记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焦杨显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做法:“好的,县长,我明白了。只是……可惜了志坤部长的事。” “没什么可惜的。”我摆摆手,“工作是大家干的,成绩摆在那里。丁书记是新来的班长,我们要相信他会公正看待每一位干部。当务之急,是把当前各项工作梳理好,特别是要把最紧迫、最难办的事情理清楚,等丁书记一到,就能迅速进入状态。” 焦杨点点头,她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在新书记到任前,将一些既定事项、尤其是棘手但已有成熟方案的事务处理完毕,既能体现工作效率,也能减少新书记初来乍到时的工作量,避免给人留下“烂摊子”的印象,这既是尊重,也是智慧。她接口道:“县长,那要不开个党政联席会?把当前几项紧要工作再过一遍,统一一下思想,也明确一下下一步分工。” 我点头同意:“可以吧?就是不知道县领导都在不在家呀?”我边说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里面整齐地夹着各类报表和一份用复写纸蓝印的《东洪县四大班子领导本周主要活动安排一览表》。这是办公室综合科每周一报过来的,上面详细列明了每位县委常委、副县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以及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本周的日程:出差、开会、调研、接待……甚至大致时段都标注清楚。这是掌握全局、协调安排的基本功。 我的手指在表格上快速滑动,浏览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行程:“嗯……进京主席在市里参加工作座谈会,下午应该能回来;曹县长在工业园区盯项目;杨县长在检查西瓜套种;马县长在县一中调研高考备考……县委常委班子和县政府班子的主要领导,除了个别出差下午赶回的,基本上都在家。这样吧,”我合上文件夹,做了决定,“下午两点半,准时在县委小会议室召开党政联席会,重点研究一下工业园区建设、防汛准备、还有夏粮收购这三件大事。你让办公室立刻通知到位。” “好的,县长,我马上去安排。”焦杨应道,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她似乎又想起什么,转身略带犹豫地问:“县长,那下一步……财政局局长王琪同志提名副县长的事……”这是之前酝酿过的人事调整,王琪业务能力强,是接任副县长的合适人选之一。 我明白她的担忧,新书记到来,人事布局可能存在变数。我摆摆手,语气沉稳:“这个也不要完全气馁嘛。干部任用讲究的是德才兼备和工作需要。王琪同志的情况,等丁书记来了之后,我会找合适的机会向他详细汇报,包括组织部的考察意见。到时候我们可以共同研究嘛。毕竟县里啊,实行的还是集体领导、民主决策,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我这话既是安抚焦杨,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底气——在东洪县,我作为县长、副书记,在人事问题上有着发言权。 焦杨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眼神微微一亮。丁洪涛书记过来,在县委常委会上就算有一票否决权,但投票表决时,也需要尊重多数意见。县长、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这几位关键常委的态度至关重要。下一步组织部长的人选由谁担任,将直接影响常委会的格局和氛围。“我明白了,县长。”她的语气坚定了许多。 中午,我在县委机关食堂吃饭。分管交通的副县长马明瑞端着搪瓷缸坐到我旁边,吃了几口,还是没忍住,习惯性地抱怨起来:“县长啊,这事真是……省交通厅补贴咱们的那五百万资金,确确实实是到了市交通局的账上,这都小十天了,我都打了三个电话,可就是迟迟不下调拨!咱们县工业开发区的彭主任急得嘴上都起泡了,找过我好几趟。通园路那可是园区的门面路,路基都平整好了,就差这临门一脚的硬化工程。材料供应商天天催款,施工队也等米下锅。马上‘三胞’联谊会就要开了,到时候港澳同胞、台湾同胞和海外侨胞来咱们东洪考察投资环境,第一眼就看到这坑洼洼的黄土路,县长,这……这印象分可就大打折扣了啊!我这心里真是火烧火燎的!” 我心里清楚,这笔钱是被丁洪涛以“走程序”为由暂时拖住了。马明瑞和交通局的洪局长去市局找过几次,连丁洪涛的面都没见着,办公室的人只含糊地说“领导出差了”或“正在走程序”。丁洪涛即将到任东洪县委书记的消息已经传开,在这个敏感时刻,我如果再去市里找哪位领导反映交通局拨款迟缓的问题,很容易被解读为对新书记有意见,或者是在故意给丁洪涛难堪。这种授人以柄的事,绝不能做。 这时,刘超英也端着杯子走过来坐下。他和工业园区的彭凯歌主任是远房亲戚,平时关系不错,自然也没少听彭凯歌倒苦水。他听着马明瑞的抱怨,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平:“朝阳啊,这事明摆着嘛!咱们丁书记这是想等着自己过来之后,亲手把这笔钱带下来,当‘见面礼’呢!可这钱明明是朝阳县长你费了老大劲,从省厅协调下来的。咱们丁书记人还没到,就先卡着咱们县的脖子,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有点不够意思了吧?” 刘超英资历老,话也说得冲。我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注意分寸:“超英,别瞎说!丁局长在市局工作,自有全市的通盘考虑嘛。资金调度有个程序嘛,我们要理解市局的难处。”我这话既是批评刘超英,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必须维持班子表面的团结,不能自乱阵脚。 但我心里何尝不窝火?丁洪涛这一手,看似是工作程序问题,实则是对东洪现有班子,特别是对我的一种微妙试探和压制。他要在到任前,就先让大家明白,谁才真正掌握着资源的分配权。 马明瑞叹了口气,闷头扒饭。刘超英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讪讪地喝了口茶。包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我知道,这个问题回避不了,必须给同志们一个交代,也要稳住军心。 我放下筷子,声音平和说道:“明瑞县长,园区道路的事,急也急不来。这样,你让彭主任再细致地做一份预算和工期倒排表,把各个环节、各个时间节点的资金需求都精确核算出来。钱在账上我们就不怕,县里财政先挪一笔钱出来。当前,你们交通局和园区管委会要做的,是先把前期工作做扎实,把施工队伍组织好,不能因为资金暂时没到,就放任工作停摆。” 刘进京放下筷子,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过来人的感慨:“说起老丁,洪涛同志啊,有些工作方法确实值得商榷。当年他在光明区分管交通的时候,东光公路为什么迟迟动不了工?根子就在于他丁区长,提出了一个让我们很难接受的条件——要求我们东洪县出劳力要到他们光明区的地界上去修路。这等于让我们贴人贴地嘛。” 常务副县长曹伟兵话也放开了些,他将筷子轻轻一搁,声音提高了些许:“谁说不是呢!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当时咱们的李泰峰书记,居然原则上同意了这套方案。现在回想起来,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出于大局考虑,有多少是其他因素,还真不好说啊。” 我默默听着,目光扫过饭桌上几位常委的神情。大家在这个当口旧事重提,抱怨丁洪涛过往的做法,其深层用意,我心里很清楚。这是在向我这个暂时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县长表明一种态度,一种立场:无论新书记是谁,他们目前仍是支持县政府、支持我开展工作的。这是一种微妙的站队和表态。 纪委书记苏清舟安静地吃着饭,很少插话。他是交流来的干部,到任时间不长,与本地干部尚未建立起深厚的私交。加上其岗位的特殊性,纪委书记需要保持一定的超然和距离,通常不会在这种非正式场合轻易表露观点,言行举止自然更为谨慎。 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平日里是个活跃人物,但今天也显得格外低调,很少参与发言。 下午两点半,县委大会议室。回字型的会议桌旁坐得满满当当,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和县纪委五套班子的领导干部悉数到场。或许是因为知道新书记即将到任,刘超英和刘进京两位老领导的眼神中,比平时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我环视会场,沉声道:“同志们,按照惯例,每个月我们都要召开一次党政联席扩大会议。今天本来也有几个固定议题,但是啊我看今天就算了,不划定议题了。我主要是想听听大家手头有哪些急需协调解决的紧要工作?畅所欲言,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来。” 话音落下,会场出现短暂的沉寂,众人交头接耳,低声交换着意见。大家都明白,在新书记即将上任的敏感时期,我这个主持工作的副书记的角色和话语权必然会有所变化。即便出于对新书记的尊重,许多态度和意见也需要拿捏得更加审慎。 片刻后,常务副县长曹伟兵率先开口:“县长,我这里有件事需要汇报。” 我点头示意:“伟兵同志,请讲。” 曹伟兵清了清嗓子,说道:“还是关于省交通厅下拨的那笔专项补贴资金。我们县里往市交通局跑了好几趟,但资金迟迟没有划拨到位,市局也没有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说法和期限。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再次向市委、市政府作一次专题汇报,正式反映这个情况,请求上级协调督促。” 我心里明白,此时再去找市委市政府,不得不考虑于书记的面子了,毕竟丁洪涛出任东洪县委书记已是市委常委会的决定,这多少会让于书记觉得我不懂事了。 我还是说道:“程序该走还是要走。这笔钱既然已经列入计划,总归是要下来的。市交通局近期正在进行工作交接,一时顾不上也有可能。但我们不能等,要主动去交通局汇报,去沟通,时刻掌握动向。” 组织部长焦杨接着说道:“县长,还有一件事。市里的人事冻结已经持续了半年多,按照以往的惯例,临近退休的干部,组织上一般会考虑解决一下待遇问题。这项工作,我们县里是不是照常启动?” 我立刻明白了焦杨的用意。这类涉及干部切身利益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我当即表态:“可以启动。解决临近退休同志的待遇问题,属于干部工作的常规内容,程序相对清晰。冻结了这么久,估计不少老同志心里都在盼着。已经办完退休手续的,我们没办法追认;但还没退休的,要抓紧按程序办理,这件事不必等新书记来了再议。” 在各班子成员陆续汇报完工作后,我总结道:“同志们,如果没有其他需要补充的情况,那么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主持东洪县的党政联席会议了。回顾前段时间,我们围绕市委‘三化三基’的总体部署,还是切实推动解决了一批实际问题。” 我特别提到:“比如县农业局、农机站牵头推广的农机购置补贴,效果就不错。截至目前,已经带动销售农业机械两百多台,特别是农用三轮车和拖拉机,很受群众欢迎。虽然补贴额度不高,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群众的购机压力,调动了大家发展农业机械化的积极性。” 我看向曹伟兵:“伟兵同志现在代管农业局,有一件事要特别注意。对于农民驾驶农用三轮车、拖拉机办理执照的问题,要坚持包容审慎的原则。很多农民实践经验丰富,但理论文化水平可能不高。要充分考虑实际情况,只要技术过硬,操作熟练,就应该予以通过,不能把文化程度作为一刀切的门槛。” 曹伟兵点头应道:“县长放心,这个问题我们一定把握好,既要规范管理,也要方便群众,绝不会在这上面卡脖子。” 我又将目光转向纪委书记苏清舟:“清舟同志,纪委手头的案子,要依规依纪依法加快推进,把握好办案节奏和效果。”苏清舟点头回应:“目前县里的案子总体数量不多,情况也都在可控范围内,暂时没有涉及县管主要领导干部的案件。”听到这个答复,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便不再深问。 最后,我对副县长杨明瑞交代道:“明瑞同志,我再强调一遍吧。既然省交通厅的补贴资金既然已经下达至市局,光靠电话沟通恐怕难以解决问题。你下午就代表县委、县政府,亲自带队去一趟市交通局,当面协调,紧盯这笔资金。许多工程等项目资金到位才能开工,特别是迎接‘三胞’联谊会的考察点,园区道路是门面。路破一点没关系,但只要机器在动,工地在修,就说明我们在努力,在发展。这笔钱必须尽快到位。方法上,可以灵活一些。”” 杨明瑞态度坚决地表态:“县长,我明白。我已经和市交通局分管廖局长通过电话,下午我就和交通局的洪亮才局长过去,就住在市交通局旁边的招待所。资金不到账,我们就不回来!” 丁洪涛将出任东洪县委书记的消息,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开,市交通局那边也完成了相关的考核程序正在公示。下午联席会后,我决定再去一趟市委大院。 我心里想着,省交通厅这笔资金是邓叔叔亲自出面,向王振宇副厅长协调来的,是为了支持东洪的发展。必须争取在丁洪涛到任前落实到位。 到了市委大院,看到张叔办公室外有人等候,我便先去了组织部李学武部长那里。 李学武见到我,很是热情,从办公桌后起身迎过来,招呼我到沙发就坐。 “朝阳啊,下一步,洪涛同志就要到你们县里上任了。按照于书记的安排,由我代表市委送他过去,召开干部大会。”李学武笑着说道。 我诚恳地回应:“部长,我代表东洪县政府,真诚欢迎丁洪涛同志来东洪工作。我们一定会全力支持配合他的工作。” 李学武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你能有这个态度很好。在我们这个体制下,党委管干部、管大局。县长作为县委副书记,维护县委班子团结,特别是支持配合好书记工作,至关重要。党政同心,其利断金嘛。” “部长放心啊,这个道理我懂。我一定主动维护好班子团结,齐心协力把东洪的工作做好。”我立刻表态。 李学武满意地点点头:“嗯,团结才能出战斗力。你这次过来,还有别的事?” “是的,部长,有两件事想向您汇报一下。”我斟酌着开口,“第一件是关于‘三学’活动先进单位和个人的后续安排。我记得市委‘三学办’下过文件,要求对活动中涌现的先进典型,在干部使用时优先考虑。不知道市里这方面有没有具体的计划?” 李学武表示认可:“是有这个精神。伟正书记当时确实强调过,要把‘三学’活动中表现突出的干部,纳入组织视野,重点培养。你有什么具体建议啊?” 我将话题引向刘志坤:“我们县的宣传部长刘志坤同志,在‘三学’活动中表现确实突出,负责的具体工作也很有成效。您可能还有印象,他个头不算太高,戴一副黑框眼镜……” “哦,刘志坤,我有印象。”李学武想起来了,“说说你的具体想法。” “部长,我之前也向艳红部长汇报过。我们县里的考虑是,希望能否由刘志坤同志兼任县委组织部长,同时暂时继续负责宣传部的日常工作。这样有利于工作的延续性和干部队伍的稳定。”我谨慎地提出建议。 李学武听完,沉吟道:“朝阳啊,这个事情,按常规程序,通常需要听取县委书记的意见。现在洪涛同志虽然文件没下,也还没正式到任,正在市交通局进行工作交接,你还是主持工作的副书记,是有资格推荐的。这样吧,等洪涛同志到任后,我会把这个情况向他转达,请他结合东洪的实际,综合考虑干部的使用。对于确实优秀的干部,相信洪涛同志也会支持的。” 我点头道:“部长。我还是想着这次焦杨同志调整到位之后,就不要再兼任组织部长了,刘志坤确实是有业务能力的。” 李学武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刘志坤三个字。就说道,组织部长?恩,好吧,下来我来安排吧。 我清楚,只要是记在了本子上,那么刘志坤的问题就应该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从李学武部长办公室出来,我又去了张叔办公室。 进门后,我开门见山:“张叔,我这次来可不是告状的。” 张叔笑了笑:“不是告状,那就是来反映情况、汇报工作的喽?怎么样,心里对市委的安排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坦然说道:“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这个道理我时刻牢记。市委的决定我们坚决拥护和执行。” 张叔赞许地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很好。这说明你成熟了。” 我接着汇报:“张叔,省‘三胞’联谊会很快就要召开了,我们县工业开发区是市里定的考察点。为了整修园区道路,邓叔叔亲自给省交通厅王厅长打了电话,帮忙协调了五百万的资金。这笔钱已经下达至市交通局有些日子了,但我们县里多次催问,市局一直以‘正在走程序’没有拨付啊。我可是不知道这程序到底卡在哪一环。” 张叔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可能涉及丁洪涛,他直接问:“需不需要我出面过问一下啊?” 我思考了一下说:“暂时还不用。我已经让杨明瑞副县长带着交通局的同志再去市交通局紧盯这件事了。先让他们按正常工作程序去争取。如果实在解决不了,再向您汇报。” 张叔轻轻点头,问道:“你觉得这个问题症结在哪里?” 我委婉表达了我的猜测:“我有点担心,是不是有个别同志想着等新书记到任后,由新书记来推动这笔资金的拨付,这样……”后面的话我没明说。 张叔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总有人啊再打小算盘。那就先让你们县里按程序继续沟通。东洪县等钱开工,心情可以理解。我直接干预,反而可能让事情复杂化,传到于伟正书记那里,或许啊会对你产生不必要的误解。你们先把情况彻底摸清楚,有困难你再告诉我,我好从市政府层面进行协调。” 张叔想了想道:“朝阳啊,必要时,你也可以直接向省厅汇报情况,只要程序合规,理由充分,就好办。” 我马上就明白了张叔的意思,从上往下过问,自然是比从下往上过问要好的多。这样的话,问题就不出在县里了。 又聊了一会儿工作,我邀请道:“张叔,谢白山搞了个羊肉汤馆,主打咱们安平乡的特色,还请了东北师傅,做点地道东北菜,味道还挺像那么回事。地方比较安静,您看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尝尝?放松一下,喝两杯。” 张叔平时生活俭朴,但听到是安平乡特色,笑了笑说:“好啊,安平乡的味道我也好久没尝了。等忙过这阵子吧,这段时间啊,还是有些敏感啊。” 而另一边,东洪县政府副县长杨明瑞带着县交通局局长洪亮才,再次来到了市交通局。 走进市交通局气派的五层办公大楼,公示栏里张贴着干部任前公示,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是来找县委书记要钱来了,想了想,还是径直前往分管此项工作的廖副局长办公室。 敲门进去,廖副局长看是两人,马上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公文包,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 “哎呀,明瑞县长,亮才局长,你们来得真是不巧啊,市政府那边有个紧急会议,我马上就得赶过去。”廖副局长说着就往外走。 杨明瑞和廖副局长年纪相仿,打过几次交道,算是熟人,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拦住去路:“廖局,这都快五点了,哪还有这么紧急的会?我和老洪这次来,可不是堵您要钱的,是真心实意想请您吃个便饭,交流交流感情。” 廖副局长苦笑一下:“明瑞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是为东洪那笔资金来的。但我就是个分管副局长,很多事做不了主啊。最终拍板还得丁局长点头。他的办公室在301,你们的问题,还得找正主才行啊。” 杨明瑞坚持道:“廖局,您分管这块业务,不找您找谁?您可是我们的直接对口领导啊!” 廖副局长摆摆手,语气带着点自嘲和无奈:“我啊,就是个干活跑腿的。这样吧,饭呢,我就不吃了。但我跟你们交个底,那笔钱……我看你们东洪县怕是难要回去了。” 杨明瑞和洪亮才心里一沉,连忙追问:“廖局,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笔钱是省厅明确下达给我们东洪县的专项补贴,怎么就要不回去了?” 廖副局长压低了声音,透露了实情:“钱……已经被丁局长签字,紧急调剂拨给光明区了。说是他们有个什么应急工程,等着这笔钱救急。你们啊,就别再这瞎耽误工夫了。” 杨明瑞和洪亮才闻言,顿时愣在当场,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第 1189章 于伟正无奈接受,丁洪涛展露心机 市交通局副局长廖书旗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滞。廖书旗分管财务科和农村公路科,是局里有名的“三朝元老”,历经李显平、崔浩、丁洪涛三任局长,始终稳坐副局长位置,分管的也一直是这块核心业务。他深知自己根基不深,向来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遇事能推则推,能绕则绕,明哲保身是他的处世哲学。也正因如此,任凭局长如何更迭,他这“铁打的廖老二”位置倒也坐得安稳。 廖书旗看着东洪县副县长杨明瑞和交通局长洪亮才脸上难以掩饰的震惊和失望,心里跟明镜似的,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惯有的、略带歉意的温和笑容:“哎呀,明瑞县长,亮才局长啊,你们两个也别太意外嘛。咱们干具体工作的都清楚,规划嘛,毕竟是计划性的东西,根据实际情况和全市一盘棋的考虑,进行一些必要的、及时的调整,这也是常有的事,要理解市局,啊特别是局长的难处啊。” 洪亮才刚从乡镇书记提上来不久,身上还带着基层干部的那股子较真劲儿,一听这话就有点压不住火:“廖局长,这话我可不敢认同!这怎么能是正常的呢?这一点也不正常啊!这笔钱是省厅戴着帽子下来的专项补贴,项目明确对应的是我们东洪县工业园区的通园道路建设,白纸黑字,专款专用!这性质能一样吗?怎么说调整就调整,说调剂就调剂了呢?这不符合财政资金管理规定吧!” 廖书旗像是没听到他语气里的激动,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水,才淡然一笑,说道:“亮才啊,你的心情我理解,着急上火是为了县里的工作嘛。但是呢,你跟我说道这些,说道破大天,我也只是个执行者,不像你啊,一把手,对吧?我这个人呐,上班焦黄,下班透亮,活动范围主要就这间办公室。领导定了调子,画了圈,我呢,就负责在这个圈圈里把具体事务办稳妥。所以啊,”他放下茶杯,手指朝上指了指,“你们真要想把事情彻底弄明白,或者有什么不同的想法,还得去301嘛。关键啊,还得找能拍板的人。我估摸着啊,这笔钱虽然拨付流程启动了,但光明区那边实际支付出去可能还得有个过程。你们要是现在抓紧时间,想想办法,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杨明瑞被他这番滴水不漏又推得干干净净的话噎得难受,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暗骂一句“老滑头”。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坦诚意味:“老廖,咱们也不是外人,关起门来说句实在话。我们之前也揣测过,是不是丁书记……呃,丁局长打算等到了东洪,亲自把这笔钱带下去,当个‘见面礼’?要真是这样,我们虽然为难,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大不了我们县里先想办法拆借周转一下,硬着头皮先把场面撑起来,无非就是晚个十天半个月的事。工作总能推进。可现在这么一整,钱直接没了踪影,你让我们怎么办?工程队已经进场了,机械、材料、人工,每一天都是钱!我们要是硬着头皮干下去,到时候县财政付不出款,那是要出大乱子的,工人要是闹起来,谁负这个责?这不是把我们县政府架在火上烤吗?” 廖书旗听完,脸上那副“爱莫能助”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依旧平和,甚至带着点过来人的规劝:“明瑞啊,你说的这些困难,我都能想到。但问题在于,你跟我说道这些,我解决不了啊。咱们都是副职,副职就要有副职的觉悟,站位要清晰,不能老是替一把手操心,更不能越位去干预一把手的决策,对吧?”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要我说啊,多保重身体,喝喝茶,把心态放平,才是长久之计。组织上的事,复杂得很,有时候不是光靠着急上火就能解决的。”说着,他作势又要拿起热水瓶,“要不,我再给二位续点水?我们局里刚配发的毛尖,味道还凑合。” 杨明瑞和洪亮才哪里还有心思品茶,眼见廖书旗这里油盐不进,彻底关上了沟通的门,心里凉了半截。他们来之前还想着,哪怕要不回全款,能通过廖书旗约上丁洪涛一起吃个晚饭,当面汇报一下困难,哪怕先协调一部分资金过来应急,顺便也能在新书记面前挂个号,留个好印象。现在倒好,别说吃饭了,连正经话都没能说上几句。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再待下去已是无益。 洪亮才资历浅些,火气也更旺些,沉着脸站起身。两人默默走出副局长办公室。下楼时,经过大厅的公示栏,洪亮才脚步停了一下,看着玻璃橱窗里丁洪涛那份崭新的任前公示文件,忍不住伸出食指,隔着冰凉的玻璃点着丁洪涛的名字,从牙缝里挤出低低的声音:“就这样的……也能当县委书记?”后面的半句话,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但脸上的愤懑和不平却显而易见。 杨明瑞叹了口气,背着手低声道:“老洪,慎言!发牢骚要是能解决问题,咱们就不用跑这一趟了。临时调剂资金项目,虽然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先例。关键是……”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这事出的时间点太巧了,丁局长这头公示要去东洪,转头就把东洪的钱划给了光明,这里面的道道,深着呢。” 洪亮才摇了摇头,问道:“县长,刚才老廖什么上班焦黄,下班透亮啥意思?” 杨明瑞哼笑一声,说道:“意思是上班的时候自己的尿焦黄,下班就他娘的透亮了,意思是只是一个喝水的官,管不了什么事!” 这时,等在楼下的桑塔纳轿车开了过来,秘书小跑着过来接过杨明瑞手里的公文包。杨明瑞拉开车门,对洪亮才说道:“走吧,先回去。这事儿,得赶紧向李县长汇报。你看是在车上打个电话,还是等到了县里当面说啊?” 洪亮才想了想:“县长,我看还是先报备一声吧,再让县长跟着干着急。” 杨明瑞觉得有理,对秘书示意了一下,秘书立刻递过来那个沉甸甸的“大哥大”。杨明瑞想了想,还是拨通了我的电话,觉得至少是要先透个风。 电话接通时,我正在李叔家里闲聊,晚上约了廖自文书记一起去谢白山的羊肉馆尝尝新来的东北师傅的手艺。 “县长,是我,明瑞。”电话那头传来杨明瑞刻意压低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我和亮才局长刚从市交通局出来……情况,恐怕不太好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语气依旧保持平稳:“嗯,你说,具体什么情况?” “我们见到了廖书旗副局长,他亲口说的,省厅拨给咱们园区的那五百万……已经被丁局长签字,紧急调剂拨给光明区了。说是那边有应急工程,等钱救急。”杨明瑞的声音里透着无奈和焦虑。 我握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收紧:“确定吗?消息来源可靠?” “可靠,廖书旗虽然滑头,但这种板上钉钉的事,他没必要,也不敢骗我们。他只是反复强调,这事是领导定的,他无能为力,让我们有事找……找一把手。”杨明瑞回答道。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光明区什么应急工程,需要紧急到挪用我们戴帽下来的专项资金?连个通气协调的程序都不走?” 杨明瑞在电话那头苦笑:“廖局长口风紧得很,多余的一句不肯说,只告诉我们钱已经划走了。县长,这可是专款专用的资金啊,现在说没就没了,咱们园区那边可等不起,施工队都等着呢,‘三胞’联谊会眼看也没多少时间准备了,这……这可怎么办?” 我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知道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尤其是当着李叔的面。我沉声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回来吧,路上注意安全。具体情况,回来再详细说。” 挂断电话,我的脸色不太好看。李叔放下手中的烟头,关切地问:“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对?” 我叹了口气,将情况简要地说了一下:“李叔,是有点麻烦。省交通厅那笔支持我们工业园区道路建设的五百万专项资金,被市交通局调剂给光明区了。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现在园区建设等米下锅,我很被动。” 李叔闻言,眉头也微微蹙起:“有这种事?丁洪涛同志这么操作?程序上请示过分管市领导吗?这可不是小数目。” 我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他是否向臧登峰副市长汇报过。现在的问题是,资金一旦划走,再想追回来就难了。园区建设耽误不起,特别是关系到‘三胞’联谊会的考察准备。” 李叔沉吟了片刻,抬手示意我稍安勿躁:“朝阳啊,你先别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着急解决不了问题。现在丁洪涛正在公示期,下一步就要去东洪和你搭班子。你这个时候如果反应过于激烈,或者贸然打电话质问他,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容易把关系搞僵,将来还怎么共事?如果他那边已经走通了必要的程序,甚至是得到了某种默许,你这样冲过去,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李叔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李叔,您的意思我明白。可这笔钱对我们县里确实很重要,难道就这么吃个哑巴亏?” “吃亏倒也不一定。”李叔缓缓说道,“很多时候,事情是急不得的。就像这泡茶,”他指了指桌上的紫砂壶,“火候不到,味道就出不来。你先按兵不动,把情况彻底摸清楚。丁洪涛同志能被伟正书记提名到东洪担任书记,说明他还是获得了主要领导的信任。在没有确凿证据和充分把握之前,不宜轻举妄动。等等看,有时候转机就在耐心的等待中出现啊。” 我点了点头,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目前这是最稳妥的处理方式。“我明白了,李叔。那就先这样,等我回去详细了解情况后再做打算。” 第二天上午,丁洪涛准时来到了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在外间稍坐了几分钟,林雪便出来请他进去。 于伟正正站在窗边活动脖颈,见到他进来,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指了指沙发:“洪涛同志,坐吧。怎么样,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吧?东洪县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可是把东原目前最富潜力也最具挑战的担子交给你了。” 丁洪涛略显拘谨地在于伟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态度恭敬:“书记,我这次来,主要是当面向您表达感谢,感谢组织的信任和您的培养。”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也是想就下一步工作和局里的交接事宜,最后听听您的指示。” 于伟正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目光平和地看着他:“感谢的话,先不必说啊。你能把东洪的工作抓好,发展搞上去,让老百姓得实惠,那就是对我、对市委最好的感谢和回报。市委啊交给你的不只是权力,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东洪底子薄,历史遗留问题多,群众盼发展的心情很迫切,你这个书记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书记的教诲我牢记在心。”丁洪涛连忙表态,“请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组织的重托和您的期望。” “嗯,”于伟正点点头,话锋转入正题,“上次跟你谈过,选你去东洪,是综合考虑的结果。你在光明区干过常务,熟悉城乡结合部的工作;又在市交通局主持工作,对全市的交通脉络和瓶颈有直观认识。东洪最大的制约,除了干部思想观念需要进一步解放之外,就是基础设施,尤其是交通这块短板。朝阳同志年轻,有闯劲,在政府工作上打开了局面,你过去之后,要充分发挥党委把方向、管大局、保落实的作用,多支持他的工作,党政一心,其利断金啊,共同把市委‘三化三基’的战略部署在东洪落到实处。” 丁洪涛神情严肃地回应:“书记,您的指示非常深刻,我一定深刻领会,认真落实。朝阳同志年富力强,思路开阔,我一定和他搞好团结,密切配合,优势互补,共同带领东洪干部群众开创工作新局面。” 又一番语重心长的嘱咐之后,于伟正看着丁洪涛,问道:“局里的交接工作,你有什么具体想法?打算让哪位同志临时主持?” 丁洪涛似乎早有腹案,流畅地回答道:“书记,关于局里的工作,我建议暂时由副局长廖书旗同志牵头负责。书旗同志是局里的老同志了,经历了几任局长,对业务非常熟悉,工作勤恳踏实,由他临时负责,有利于保持工作的稳定性和连续性。” 于伟正听完,没有立刻表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似乎在进行权衡。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有些深沉:“交通系统一直再出问题,教训深刻啊。李显平、崔浩贪污腐化,监守自盗,给东原的交通事业造成了很大损失,也带坏了一批干部。廖书旗同志嘛……在这些问题上,倒是比较超脱,既没有同流合污,但似乎也……缺乏那么一点原则性和斗争性。当然,洁身自好是好的。但这种性格,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我看啊难以胜任一把手在当前形势下需要承担的攻坚克难任务。局里的日常工作,暂时先由分管的市政府副秘书长代为协调处理吧。新的局长人选,组织部还要深入考察,广泛听取意见,慎重决定。干部的选拔任用,关系到事业兴衰,不能有丝毫马虎。” 他看向丁洪涛,语气加重了几分:“洪涛同志,前后两任交通局长倒下了,希望你到了新的岗位,能真正引以为戒,站稳脚跟,守住底线,干出成绩。如果有一天,你也在这方面出了问题,市委是会坚决追究,严肃处理的!就像那个魏昌全,以为一跑了之就没事了?天真!无论跑到哪里,组织上都有决心、有能力把他追回来,绳之以法!” 丁洪涛心头一凛,连忙郑重保证:“请书记放心!您的警示,我一定刻在心里,时时对照,警钟长鸣。我一定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于伟正脸色稍霁,点了点头:“好了,还有其他事吗?” 丁洪涛像是刚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难色,说道:“书记,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向您做个检讨,也可能……算是违规操作,我先向您报备一下。” “哦?违规?”于伟正眉头微挑,“说道说道,怎么回事?” 丁洪涛坐直身体,表情诚恳地说道:“书记,是关于东洪县的一笔资金。之前他们打报告,申请省厅支持工业园区的主干道建设,主要是完成最后的‘三通一平’。我考虑到东洪交通确是短板,也亲自出面,多次和省厅相关处室的负责同志沟通协调,好不容易才争取下来这笔五百万的补贴。资金下达很快,本来是要直接拨付给东洪的。”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就在前几天,我陪同瑞凤市长到平水河流域进行防汛检查,并参加了市里组织的汛情趋势研判会。各方面的数据和专家分析都显示,今年平水河流域发生较大洪水的概率显著增高,上游降雨持续偏多,水位已超历史同期。光明区境内有一段关键的防汛公路,年久失修,是防洪体系的薄弱环节,一旦出险,后果不堪设想。两相比较,我认为防汛保安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刻不容缓。所以,我没有请示啊,就临时签批,将这笔资金紧急调剂给光明区,用于抢修加固那段防汛公路。我的想法是,先确保安全度汛,光明区后续的补贴资金额度下来后,优先调剂给东洪县,确保他们的园区道路建设不至于长时间停工。” 在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于伟正听完丁洪涛关于资金调剂的汇报,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手指无意识拍打着自己的小腹。 “洪涛啊,”于伟正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你这个做法,初衷可能是好的,为了防汛大局。但是,程序上确实冒了不小的风险,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违规啊。省厅戴帽下来的专项资金,专款专用的性质很强,调剂使用的审批权限和程序,省里有明文规定。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嘛。” 丁洪涛坐姿端正,神情恳切地回应:“书记,您批评得对,程序上的问题我深刻检讨。但我当时确实是基于汛情的紧急研判。发展是硬道理,但安全是发展的前提,是底线。没有安全这个‘1’,后面再多的‘0’也没有意义。如何平衡好安全与发展的关系,守住不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底线,我认为在特殊情况下,需要敢于决策,敢于担当。我虽然下一步要到东洪工作,但首先还是市交通局局长,必须站在全市大局考虑问题,为市委市政府分忧。我相信东洪的一些同志暂时可能不理解,甚至会有议论,但只要我问心无愧,是为了公事,是为了东原的整体利益和人民群众的安全,我个人受点误解,顶着压力也要把这事办了。” 于伟正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丁洪涛脸上,似乎在审视他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想法。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嗯,你这个认识,有高度,也有格局。不错。东原的改革开放和各项事业建设,正需要一批像你这样敢于担当、善于谋划、能主动为上级分忧解难的干部。你能从全局出发,跳出东洪一地的局限思考问题,这种站位是好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具体和严谨:“但是啊,洪涛同志,越是紧急的事情,越要注意程序的合规性。资金的调拨,尤其是专项资金的调剂,不是签个字那么简单,相关的论证材料、请示报告、会议纪要,这些程序性的东西,该补的要补齐,该完善的要立刻完善。你这边的后续手续,都跟上了吧?瑞凤同志那边,必要的汇报,都到位了吗?”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林雪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她步伐轻稳,面色平静如水,仿佛只是例行公事进来添水。她熟练地为于伟正和丁洪涛的茶杯续上热水,动作流畅自然,眼神专注于茶具,对刚才的谈话内容似乎毫无察觉。于伟正和丁洪涛也很自然地进行着交谈。林雪完成工作后,微微颔首,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丁洪涛等林雪出去后,继续回答于伟正的问题:“书记,有些程序走起来确实繁琐,周期长。特别啊是我们基层,如果事事都死扣条条框框,严格按照常规流程来,很多紧急的工作根本推不动,容易贻误时机。我认为,我们领导干部既要尊重程序,更要善于运用程序为人民服务,不能本本主义,被程序束缚住手脚,忘记了我们做事情的根本目的。该担当的时候还是要担当。” 于伟正听完,心里如同明镜一般。他清楚丁洪涛这番话里既有真实的考量,也夹杂着个人的意图和冒险成分。挪用东洪的钱给光明区,于公于私的动机都有。但丁洪涛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这种“敢于担当”的姿态,在当前需要攻坚克难的背景下,确实是他所需要的一种干部特质。从全市的大局出发,需要的是能打开局面的干部,有时也不得不容忍一些程序上的“灵活性”。 “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于伟正没有继续深究程序问题,算是默许了丁洪涛的做法,“到了东洪,尽快把工作抓起来。党政团结是关键,要和朝阳同志搞好配合。他是年轻干部,有冲劲,你要多支持他的工作。” “请书记放心,我一定牢记您的指示,和李朝阳同志团结协作,共同把东洪的工作做好。”丁洪涛郑重表态。 从于伟正办公室出来,丁洪涛的心情松弛了不少,甚至有一丝得意。于伟正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缓和,看来这把赌对了。 中午,在东原市委大院对面的迎宾楼餐厅包间里,气氛热闹。丁洪涛、周海英、丁刚、冉国栋等人已然落座。作陪的还有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和县税务局局长杨凯。周海英上午刚参加了市城市管理局的揭牌仪式,虽然没能当上财神爷般的财政局长,但城管局也算是兵强马壮,手握实权,他脸上也颇有光彩。 宴席自然是由周海英主导,他率先举杯,声音洪亮:“来,第一杯,欢迎洪涛书记!祝贺洪涛书记即将主政东洪,这可是我们东原的人口大县、农业大县,潜力无限啊!相信在洪涛书记的带领下,东洪一定能开创一番新局面!” 众人纷纷附和举杯,丁洪涛也笑着端起酒杯:“感谢海英局长,感谢各位!以后工作,还离不开各位老兄、各位东洪同志的支持啊!”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络。田嘉明趁机再次将吕连群引见给丁洪涛:“丁书记,这位是我们县委办的连群主任,老办公室了,情况熟,人实在。” 吕连群赶紧站起身,双手捧杯,身体微躬,脸上堆满笑容:“丁书记,我敬您!早就盼着您这样的专家型领导来掌舵东洪了。我吕连群别的不敢说,服务意识绝对到位,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您服务好,做好保障工作!” 丁洪涛如今身份不同,自然而然地拿起了县委书记的架势。他并没有立刻举杯,而是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吕连群,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吕主任在县委办有些年头了吧?年纪也不小了,还在这个岗位上,不容易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却让吕连群心里“咯噔”一下,背后瞬间冒出一层细汗。他连忙解释,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和表功的意味:“丁书记,您别看我这头发有点白,长相显老,但我心态年轻,干劲足!我最佩服的就是您这样有魄力、有水平的领导,我就愿意跟着这样的领导干实事,转变观念,改进服务,绝对没问题!” 周海英在一旁打着圆场,笑着对丁洪涛说:“洪涛书记,你看,你这还没正式到位,县里的干部就主动来汇报思想,这说明东洪的干部队伍是盼着您去的,是拥护您的嘛!这种积极性,要保护好嘛。” 丁洪涛对东洪的干部情况确实不熟,但吕连群和田嘉明的主动靠拢,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他脸上露出笑容,终于端起了酒杯,和吕连群碰了一下:“吕主任言重了。以后到了东洪,各项工作确实还需要倚重你们这些老同志。团结一致,才能把工作搞好。” 吕连群受宠若惊,一饮而尽,仿佛喝下的不是酒,而是丁洪涛给予的莫大肯定。 又聊了几句,丁洪涛看似随意地将话题引到了工业园区的路上:“听说你们工业园区那边,着急修路?等着省里那笔钱开工?” 吕连群心里飞快地权衡,摸不准丁洪涛此问的真意,回答得格外谨慎:“丁书记,您是交通方面的专家,您最懂行。路嘛,早一天修晚一天修,我看差别不大。关键是跟着谁修,跟着什么样的领导修!只要方向对了,领导有方,就算暂时有点困难,我们也绝对有信心跟着您把路修好!” 丁洪涛对吕连群这记不着痕迹的马屁似乎颇为受用,他笑了笑,主动透露道:“嗯,有这个认识就好。不过,园区那条路,短期内恐怕是开不了工了。那笔资金啊,我已经签字,调剂到其他地方应急了。” 吕连群一听,心里立刻活络开来,自觉抓住了表忠心的机会,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丁书记,您真是高瞻远瞩!资金用在最急需的地方,这才是真正的大局观!不瞒您说,上次开党政联席会,讨论这事的时候,就有个别领导……”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旁边的田嘉明,“……认识有偏差,话里话外有点情绪,甚至说什么……唉,算了,不说了,影响团结。” 田嘉明皱了皱眉,觉得吕连群这话说得有些过火,为了捧新书记而贬低现任县长,并非明智之举,便插话道:“老吕,党政联席会上大家主要是讨论项目本身的紧迫性,表达一下焦急的心情,也没说什么过激的话吧?朝阳县长的态度,我们还是应该客观看待。” 吕连群却像是找到了知音,反而更来劲了:“老田,你是东洪出来的干部,护着县里我理解。但咱们也得实事求是嘛!当时是不是有人说,丁书记卡着这笔钱,是想等自己到了东洪,再拿出来当‘见面礼’,不想给现任领导做嫁衣?这话我当时听了就觉得不对!没有丁书记在市交通局的大力争取,哪来的这笔钱?丁书记要是真有那种想法,当初完全可以不报这个项目嘛!” 周海英闻言,点了点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悠悠地说:“连群主任这话说得在理啊。看问题的角度很正。洪涛要是真有私心,何必多此一举?等他到了东洪,再利用市局的资源和人脉去申请,功劳岂不全是他的?现在提前争取下来,反而惹来非议。这说明洪涛书记完全是出于公心,某些同志的心思,确实有些狭隘了。” 丁洪涛听着这些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他心里明镜似的,吕连群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周海英是在顺势敲打李朝阳,他都清楚。但这种一边倒向着自己、暗示李朝阳“格局小”的舆论,正是他此刻需要的。他摆摆手,故作大度:“好了好了,事情过去就不提了。下面的人有些议论也正常,关键是我们领导班子要统一思想。吕主任能这样看问题,很难得啊。” 这顿饭吃到了下午两点多才散。丁洪涛还是很给面子地将田嘉明、吕连群、杨凯三人送到了迎宾楼门口。 等丁洪涛返回周海英在迎宾楼的临时办公室后,周海英吩咐人泡了一壶浓酽的普洱茶。几杯茶下肚,周海英看似随意地问道:“洪涛啊,你把东洪那五百万调到光明区,这步棋走得险。就不怕李朝阳急了眼,直接把状告到省里去?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你虽然占着防汛的大义,但程序瑕疵总是个麻烦。” 丁洪涛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算计和自信:“海英局长,说实话,我现在倒有点盼着有人把这事闹大一点。” “哦?”周海英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我是为了东原的防汛大局才动的这笔钱,我已经第一时间向于书记做了详细汇报,书记原则上是认可的,只是叮嘱我要完善后续程序。”丁洪涛不紧不慢地说,“如果这个时候,东洪那边有人因为这笔钱,不顾防汛大局,把状告到省里或者市里,你想想,上级会怎么看?是认为我丁洪涛程序不够严谨问题大,还是认为他李朝阳不顾全大局、斤斤计较本地利益、甚至有点告刁状的意思问题更大?这岂不是正好让于书记,让市委,看清楚到底谁才是有格局、能担当的干部?” 周海英以前还真没太把丁洪涛放在眼里,此刻听他一番剖析,心里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人来。这家伙不仅胆子大,心思也够缜密,而且善于把不利因素转化为有利因素,甚至还能反过来给对手扣帽子。他不由得笑道:“高啊,洪涛书记!看来以后我还得多向你学习学习这门道才行。” 丁洪涛谦虚地摆摆手:“海英局长过奖了,互相学习。” 周海英像是想起什么,换了个话题,问冉国栋:“老冉,听说现在于书记的秘书,是你们反贪局一个干部的家属?” 冉国栋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我们局职工的家属?” 周海英看冉国栋不知内情,就说道:“你可是对同志的关心不够啊。于书记的秘书好像是姓林!叫林雪,不过,我没怎么接触过。她是市政府秘书二科调过去的!” “市政府二科?” “对,就是市政府二科的那个林雪。”周海英确认道,“我可听说她爱人在你们系统?” 冉国栋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周卫华的爱人啊!周卫华是我们反贪局侦查科的副科长,业务骨干,以前在平安县监察局干过,后来考到市里来的。小伙子不错,踏实肯干。怎么,他媳妇从二科调到市委综合科?。 周海英若有所思:“这么说,是平安县出来的干部。能调到于书记身边,不简单啊。不知道是谁帮的忙?” 冉国栋斟酌了一下,说:“周卫华这人比较低调,业务上没得说。至于他爱人调动的事,我清楚,当初啊我还想着帮忙找老丁去市公安局,但是女同志啊觉得公安强度大,就到了市政府二科跟班学习,就是解决两地分居嘛,没想到啊,竟然去了市委办综合科。” 丁刚抽着雪茄,斜着脸问道:“走了谁的路子啊?” “哦,他们两口子好像和市政府那边的邓晓阳比较熟,邓秘书长也是平安县出来的,也许是邓秘书长看在老乡份上,帮忙说了句话?” 丁洪涛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当听到“邓晓阳”和“平安县”这几个字时,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如果于伟正的秘书和她关系密切,甚至可能是通过她的关系上去的,那这里面的意味就有些深长了。于伟正难道还有这层隐性的联系?自己刚才对于打压李朝阳可能产生的反应的判断,是不是过于乐观了? 他放下茶杯,脸上虽然还保持着平静,但眼神里却掠过些许疑虑,语气略显凝重地低声问了一句:“邓晓阳秘书长?她……跟于书记的关系,也这么近吗?” 第1190 章 廖书旗心生不满,于伟正亲自出面 在迎宾楼的办公室里,周海英身体微微后仰,指尖轻轻点着红木茶几的桌面,他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丁洪涛和冉国栋:“秘书啊是领导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领导意志的延伸和最为信任的耳目。其人选,绝非偶然啊。” 丁洪涛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确实未曾料到,于伟正书记的秘书林雪竟也出自平安县那个干部圈子。他转向市反贪局局长冉国栋,语气带着探询:“冉局长,照这么说,你们局里那个周卫华,和邓家……莫非有什么渊源?他当初能调进市反贪局,不是邓晓阳秘书长打了招呼吧?” 冉国栋作为市反贪局的首任局长,对局内重要干部的背景自是了然于胸。他沉吟片刻,仔细回忆后,谨慎地回答道:“洪涛书记,这个事情……我还真没什么印象。周卫华这名同志,业务能力是过硬的,他能调进来,主要是通过统一招考,成绩名列前茅,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他提副科长,也是我基于他的工作表现和业务需要正常研究的,当时似乎并没有哪位市领导,特别是邓秘书长专门打过招呼。”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许深思,“不过,如今他爱人林雪同志能到于书记身边工作,这件事本身确实值得琢磨。这说明他们,或者说林雪个人和晓阳秘书长是亲戚也说不准嘛,县城就这么大,拐弯抹角的都是亲戚。于书记破格选用一位女同志担任贴身秘书,这本身就非同寻常。要是说这背后没有足够分量的人物推荐,我看恐怕难以令人信服嘛。” 周海英接过话头,印证道:“是啊。前阵子我还向市委郭志远秘书长推荐过两个年轻人,其中就有市人大牛主任的侄子牛蒙。那小伙子在‘三学’办跟着我干的时候,手脚麻利,眼里有活,表现相当不错。本以为他很有希望,谁知到了东投集团跟着贾彬同志,不知是贾彬要求太严,还是他自己不适应,处处别扭,工作打不开局面,最后竟被调整到下面乡镇去了。为这事,牛主任还特意找过我,唉……反倒是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林雪同志,稳稳地到了核心位置。”他轻轻啜了口茶,继续分析,“国栋局长的分析有道理。于书记是男同志,用一个女秘书,本身就是极大的信任啊。这至少表明,推荐林雪的人,于书记是极为看重和信任的,这个面子,甚至到了不便不给的程度。” 周海英摆了手,似乎想暂时搁置这个话题:“这事暂且放一放,回头我遇着贾彬,再侧面了解一下情况。他在东投集团主持工作组期间,应该知道些内情。” 丁洪涛转而看向周海英,“海英啊,还有件事你得放在心上。我们交通局那位廖书旗副局长,你是知道的,是个老实干活的老黄牛,配合我的工作也算尽心尽力。我这一走,局长的位子空出来,于书记那边似乎还没定下明确人选。我想请你方便的时候,也在赵东同志那边帮着递句话,看看能不能推荐老廖顶上去。他在交通系统年头长,业务熟,能稳住局面。” 周海英对廖书旗其人自是了解,闻言微微摇头:“老廖这个人,性子是稳妥,但就是太不争不抢了,缺乏那么点锐气和开拓精神。于书记用人,咱们看不懂啊。老廖这方面,怕是入不了于书记的眼。硬推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好办啊。” 丁洪涛身体前倾,语气恳切:“海英局长,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你帮着美言几句。不瞒你说,我下一步到了东洪,方方面面都离不开市交通局的支持。如果老廖能上来,很多工作协调起来就顺畅得多。要是换个新人,一切又得从头开始磨合,费时费力啊。” 周海英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吧,这话我记下了。这两天我找机会和赵东通个气,看看他那边方不方便在于书记面前提一提。不过洪涛,这事成与不成,最终还得看于书记,咱们只能是尽力而为。” 丁洪涛连忙称谢,随即又想起一事,神色转为严肃,压低声音道:“海英,还有件事得提醒你。今天在于书记办公室,听他话里的意思,市公安局那边,似乎已经摸到魏昌全的一些踪迹了。你那边……最好也心里有个数。于书记在这件事上态度非常坚决,一旦魏昌全被抓回来,我看啊,不好办,东洪那俩家伙,不都是核准了死刑。昌全既然走了,就得走得干干净净,若是跑了一半又被揪回来,那真是罪上加罪,谁也保不住了。” 周海英面色不变,语气平淡:“洪涛,你这话说的,魏昌全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啊,他出事之后,我们就再无任何联系了。” 这话自然是彻头彻尾的假话。魏昌全潜逃后,周海英曾通过隐秘渠道联系过远在深圳的商恒华。如今在深圳靠着家电贸易混得风生水起,龙投集团下属的几个家电卖场,其货源相当一部分便得益于商恒华的“门路”。魏昌全南下后,正是在商恒华的庇护下,才得以暂时隐匿。 翌日清晨,丁洪涛乘坐越野车来到市交通局。办公室主任小刘早已殷勤地等候在门口,他是丁洪涛从光明区带过来的老人,此刻神情中不免带着几分彷徨。 “丁书记,您喝茶。”小刘将泡好的热茶轻轻放在办公桌上,动作比往日更显恭敬。 丁洪涛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坐下:“小刘啊,我这一走,你有什么打算?是愿意跟我去东洪县再历练两年,还是想留在局里?” 小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表态:“书记,我当然是想跟着您走!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丁洪涛满意地点点头,推心置腹地说道:“这就对了。新局长是谁,现在谁也说不准啊。万一来了新领导,办公室肯定要用自己信得过的人。你资历浅,留在局里未必是好事。跟我去县里,在县委办先干着,积累些基层经验,过两年也好解决待遇问题。我到东洪,身边也不能没有几个贴心可靠的人。” 小刘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感激和踏实的神色,连连点头:“书记,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彻底有底了!”他想了想,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书记,大家都传,新局长是廖副局长?我看他最近……劲头挺足的。”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人事安排,最终还是要看市委和于书记。老廖嘛……于书记有于书记的用人标准。”他没有深谈,心里却想起于伟正对廖书旗那“缺乏原则性和斗争性”的评价,知道廖书旗的希望极为渺茫。他站起身开始动手整理办公桌上的物品。收拾了几份文件,丁洪涛指尖划过光亮的桌面,“去请廖书旗副局长过来一趟。” 刘明脸上掠过一丝迟疑,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丁书记,廖局他……这会儿正在三楼会议室主持一个全市交通系统财务规范培训会。您看,是不是等会议结束后我再请他过来?” 丁洪涛伸手在搪瓷水盆里洗了洗手。水温恰到好处。他抬眼看了看刘明:“财务培训会?什么时候定的?我怎么不知道局里最近有这个安排?”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平静之下往往藏着不满。在他主政交通局期间,如此规模的会议,必先经他点头。 刘主任连忙解释:“是廖局昨天下午临时决定的。说是省厅最新下发了一份关于加强专项资金监管的文件,要求迅速传达落实,怕耽误了……所以就没来得及向您详细汇报。” 丁洪涛心中了然。自己即将离任的消息早已传开,廖书旗这是开始行使“准一把手”的权力了。他不再纠缠于此,摆了摆手:“既然是在落实上级精神,那就让他先忙。这样,你去帮我找两个结实点的编织袋来。” 刘明应声而去,很快便拿来了袋子。丁洪涛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个人物品。书柜里的书大多崭新,除了几本交通法规和工程规范有翻阅的痕迹,其余多是充门面的摆设。他抽出几本认为还有用的专业书籍放在一边,其余的一股脑扫进编织袋。另一个柜子里则堆放着不少名酒,他仔细看了看,挑了两瓶有些年头的茅台,用旧报纸裹好,塞进编制袋里。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墨绿色的铁皮保险柜上,那里面的东西,才是他真正需要妥善处理的。 约莫一小时后,副局长廖书旗才脚步匆匆地赶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丁书记,您找我?刚散会,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他脸上堆着惯有的、略显谦卑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期待。 丁洪涛指了指地上散落的书籍和打包到一半的纸箱,语气带着几分自嘲:“老廖来了?自己找地方坐吧。你看我这,乱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廖书旗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书记您这是在清理战场,准备开赴新的阵地了。”他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杂物,在沙发边缘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 丁洪涛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仿佛闲聊般说道:“老廖啊,说实话,我挺羡慕你。在交通局当个副职,压力没那么大,干好自己那一摊事就行,洒脱自在啊。不像我,马上要去东洪了,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 廖书旗赶紧接话:“书记您太谦虚了。您能力多强,市委让您去主政东洪,那是重用!东洪是人口大县,正是您大展拳脚的好地方。我们这些老部下,都盼着您当市领导啊。” 两人客套一番之后,廖书旗语气变得更为恳切,“不过说实在的,书记,我个人……在交通系统干了一辈子,对这条路啊桥啊的,有感情。眼看着也没几年了,心里还是想着,能像张庆合市长那样,在主要岗位上站好最后一班岗,退休了也没遗憾不是?”他的话里话外,充满了对局长位置的渴望。 丁洪涛心中暗叹,暗恨自己把话说满了。他脸上露出凝重和遗憾:“老廖啊,你的想法,我完全理解。你的能力和资历,局里谁不认可?你的事,我一直记在心上,昨天我去市委向于书记汇报工作,还专门提到了你,极力推荐了你啊。” 廖书旗的呼吸瞬间急促了些,眼睛紧紧盯着丁洪涛。 丁洪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但是……于书记的态度很暧昧啊。他对之前李显平、崔浩的案子,还是耿耿于怀啊。他认为,作为分管副局长,在那两位同志出问题的时候,你缺乏必要的原则性和斗争精神,没有及时向组织反映情况,这是政治上的不成熟。”他观察着廖书旗瞬间变得灰白的脸色,又放缓语气,补充道,“当然,我也尽力为你解释了,说明了当时的客观困难和你的后续表现。但于书记在这个问题上……比较坚持。所以,局里的工作,暂时先由市政府分管的副秘书长代为协调。新局长的人选,组织部还要进一步考察、比选。” 这番话说的轻飘飘的,但是砸得廖书旗头晕目眩。他昨天还沉浸在丁洪涛许诺的喜悦中,甚至在其他干部面前为其挪用东洪资金的行为转圜解释,没想到转眼间就被彻底出卖。一种被愚弄、被抛弃的愤怒和绝望猛地涌上心头,让他几乎难以维持表面的平静。后面丁洪涛那些“再想办法”、“不要灰心”的安抚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二十多分钟后,廖书旗失魂落魄地走出局长办公室,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走廊上遇见的同事恭敬地打招呼,他恍若未闻,径直回到自己办公室,“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他瘫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自问兢兢业业一辈子,真的要错失最后一次机会了!而丁洪涛这种长袖善舞、甚至敢违规操作的人,却能步步高升,去主政一方!世道何其不公!一种破罐破摔的愤懑和强烈的怨恨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与此同时,在东原市委大院另一侧,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正步履匆匆地走向市长张庆合的办公室。他刚刚接完一个来自深圳的长途电话,案情重大,他必须立即汇报。 “张大市长,刑警支队的同志已经在深圳基本锁定了魏昌全的藏身之处啊。”李尚武言简意赅,语气凝重,“是一处高档住宅,根据侦查员观察,魏昌全生活规律异常,而且频繁出入另一个比较高档的酒店,但是他老婆孩子,我们还没找到,我们怀疑他藏匿赃款应该和他老婆孩子在一起。目前市局正在和对面公安局协调,争取摸清准确位置,做到人赃并获。” 张庆合市长面色严峻,听完汇报后,斩钉截铁地说道:“魏昌全案,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他卷走的不是小数目啊,必须坚决打击,全力追缴!” 李尚武十分随意的抽着烟,说道:“抓人是早晚的事了,但是我担心,你和老于会不会扛不住压力?” 张庆合笑了笑道:“说句不负责任的话,我都要退休了,还有什么压力顶不住?政治上可能产生的影响,市委会有通盘考量,但经济上的损失,必须尽全力挽回!我看啊,你们要依法办案,不要有任何顾虑。” 李尚武点头称是,又请示道:“看是不是需要立即向于书记汇报这件事?” 张庆合沉吟片刻,道:“汇报是必要的。于书记的态度一直非常明确,对这类腐败分子绝不容忍。你直接过去吧,把你们掌握的情况和下一步的计划,如实、详细地向于书记汇报。” “嗯!”李尚武得了指示,立刻起身,离开市长办公室,走向位于同一楼层东侧的市委书记办公室。他深知,抓捕魏昌全不仅仅是一个孤立的案件,更牵扯着东原市盘根错节的权力格局。 在市委书记于伟正办公室门口,李尚武正要抬手敲门,门却从里面被轻轻推开。市委书记于伟正的秘书林雪侧身出来,见到李尚武,立刻停下脚步,身体微侧,脸上露出恭敬而不过分殷勤的笑容,声音清晰柔和地问候道:“李局长,您好。” 在市委大院,大家更习惯称他“李市长”,这声“李局长”让他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回应,同时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女秘书确有几分面熟。林雪见状,主动上前半步,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李局长,您可能对我没什么印象了。我是平安县公安局出来的,以前在城关镇派出所工作,后来还是承蒙您关心,把我调到了县局政工科。我叫林雪。” 经她这么一提,李尚武脑海中模糊的印象逐渐清晰起来。公安局系统庞大,人员众多,他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人,但林雪这个名字和那张透着干练劲的脸,似乎能与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对应上。他脸上露出恍然的笑容,语气也亲切了些:“哦……小林啊!你看我这记性。晓阳已经给我说了,真是没想到,你调到市里来,还在书记身边工作。好,好啊!” 林雪微笑着,话语既得体又透着对老领导的尊重:“李局长,我和我爱人周卫华早就想着该去拜访您,当面向您汇报一下工作和生活情况。只是我刚到书记身边,许多事情还在学习熟悉阶段,怕耽误您的时间,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本想等各项工作都理顺了,再专程去拜访您的。” 李尚武摆摆手,显得很宽厚:“哎,工作要紧,跟在书记身边学习锻炼是大事。拜访不拜访的,不讲究那些形式。这样,下来啊,我请你们两口子吃饭。”心里对林雪的这份周到和稳重暗自点头。 这时,里间办公室隐约传来于伟正讲电话的声音,似乎正在与省里领导沟通,语气认真。林雪侧耳听了片刻,对李尚武歉然道:“李局长,书记正在和岳峰副省长通电话,您看……” “没关系,我等等。”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里面电话似乎讲完了。林雪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一声,她接起来应了声“好的,书记”,随即对于伟正办公室方向说了声“书记,李尚武副市长到了”,然后对于伟正办公室方向说了声“书记,李局长到了”,然后才轻轻推开门,引领李尚武进去。 于伟正刚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正活动着脖颈,看到李尚武,指了指沙发:“尚武来了,坐。”他随即又对正要退出去的林雪吩咐道:“小林,你记一下,马上通知东洪县的李朝阳同志,请他尽快到市里来一趟,2点钟吧,开个短会,市政府,财政局,农业局,计委,经贸委和粮食局都要参加。提前告诉他,是关于省委即将研究的平价粮与议价粮政策调整座谈会的事情,让他务必做好充分准备,路上就深入思考。我要听听他的详细想法。” “好的,书记,我立刻通知。”林雪迅速在本子上记录完毕,复述确认后,为李尚武沏上茶,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于伟正走到沙发旁坐下,目光扫过林雪离去的方向,对李尚武笑了笑:“尚武啊,说起来,小林还是你带出来的兵嘛。平安县公安局,基础不错,能出人才。” 李尚武欠身接过话:“于书记,您过奖了。平安县局整体队伍素质是过硬的。小林同志在基层时就不显山不露水,踏实肯干,没想到是有大才的人,能被您看中,调到身边培养,是我们平安公安系统的光荣。”他这话既捧了于伟正慧眼识珠,也肯定了老单位的培养,说得也是滴水不漏。 于伟正含笑点点头,不再寒暄,转入正题:“好了,说正事吧。” 李尚武神色一凛,身体坐直了些,汇报道:“书记,给您汇报啊:我们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派出的抓捕小组,根据前期掌握的线索,一路追踪魏昌全的行踪,最终确定他确实是潜逃到了深圳。我们的同志在当地进行了大量摸排工作,已经初步锁定了他的大致活动区域。” 他语气沉重了几分:“不过,深圳那边情况复杂,人流物流量大,我们的侦查员对当地环境不如本地警方熟悉,但是,请您放心,我们已经与深圳市公安局取得了联系。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魏昌全人就在深圳,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我来就是向您请示,一旦发现其确切藏身地点,我们是否可以立即实施抓捕?” 于伟正听完,脸色沉静,但眼神里透着冷峻。他沉默了几秒钟,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这个王八蛋,把东原农业开发公司的牌子都给砸了!影响极其恶劣!抓,必须要抓!”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向李尚武:“我知道你们可能有顾虑,担心他曾经是老领导的秘书,牵扯面广。我在这里明确告诉你,不要有任何顾虑。这件事,市委是你们坚强的后盾,有什么压力,我来顶!你们公安局的任务,就是坚决、彻底、干净地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挽回国家损失!” 于书记似乎又觉得力度不够,又伸出手指,重重地在茶几上点了两下:“尚武同志,魏昌全案,市委的态度是明确的、坚决的。以前或许存在‘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自罚三杯’了事的情况,那种做法实则是姑息养奸,是对党和人民事业的极端不负责任!只有动真格,见真章,形成强有力的震慑,才能真正做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才能挽救更多可能滑向深渊的干部,才能重塑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这件事你们把那个王八蛋弄回来,查实之后,也他妈枪毙了他王八蛋!” 李尚武清楚,别人说枪毙那是气话,于伟正说枪毙,绝对就是枪毙,东洪县的两个都是于伟正亲自带队去省高院协调,硬是全部枪毙了。 说完,于伟正拉开茶几抽屉,拿出一盒烟,自己抽出一支,又将烟盒推向李尚武。李尚武赶忙起身,先给于伟正点上烟,自己才就着领导的手势也取了一支。 于伟正吸了口烟,透过淡淡的烟雾看着李尚武,话锋一转:“尚武,你知道这次全市干部调整,为什么政法公安系统动静不大吗?” 李尚武心里明白,这是书记在点他,他端正态度回答:“请书记指示。” 于伟正语气平和了些,但话里的分量不减:“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你们的工作,尤其是像魏昌全案暴露出的问题,让市委和广大群众还不够满意!一个涉案数额巨大的犯罪嫌疑人,竟然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逃出东原,一路跑到深圳!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的治安防控体系还有漏洞,我们的工作还有不到位的地方!这不仅仅是某个人的失职,更是整个系统需要深刻反思的问题。” 他弹了弹烟灰,继续道:“所以,这次调整,市委更侧重于经济战线、组工系统和综合部门。但是,”他语气加重,“这并不意味着市委不重视政法公安工作。恰恰相反,越是薄弱环节,越需要加强。魏昌全案啊,对你们公安局而言,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也是一个扭转形象、证明能力的重大机遇。把这个案子漂漂亮亮地拿下来,把逃犯缉拿归案,把损失追缴回来!到时候,立功受奖的人员名单,你们报上来,市委要隆重表彰,该记功的记功,该重用的重用!特别是那些在侦破此案中表现出色的骨干力量,完全可以充实到县级公安机关的关键领导岗位上去嘛!市委是赏罚分明的。” 李尚武听得心潮起伏,既感压力巨大,又觉动力十足。他挺直腰板,郑重表态:“请于书记放心!公安局坚决贯彻市委指示,一定全力以赴,尽快将魏昌全抓捕归案,决不辜负您的信任和期望!” 与此同时,在东洪县工业园区的一片空地上,我正带着副县长曹伟兵、杨明瑞以及园区管委会的彭凯歌、周炳乾等人,查看规划中的道路线路。脚下的黄土被晒得发烫,远处几台推土机和压路机停着,工人们三三两两坐在阴凉处休息,显然是在等米下锅。 杨明瑞刚把市交通局廖书旗那套“上班焦黄,下班透亮”的油滑说辞和他透露的资金被调剂的消息低声告诉我。曹伟兵在一旁气得脸色发青,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他娘的叫什么事!这不是卡咱们脖子吗?” 我心里因为这事也是一股火直往上冒,但张叔和李叔都嘱咐我稳住,我脸上还得保持平静。丁洪涛这手“釜底抽薪”玩得确实狠,名义上是为全市防汛大局,实则就是给我这个即将搭班子的县长一个下马威,顺便给光明区的常云超送份人情。 我蹲下身,抓起一把黄土,在手里捻了捻,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手,对曹伟兵和杨明瑞说道:“好了,这笔账,先给市交通局记上。钱他们挪用了,但工作不能停。咱们东洪人不能让人看扁了,离了那五百万,路就不修了?没这个道理!” 曹伟兵忧心忡忡:“县长,话是这么说,可财政账上的钱也紧张,各个口子都等着要。一下子挤出五百万来垫付,压力太大了,后续很多工作都会受影响。” “受影响也得干!”我语气坚决,“园区这条路是门面,更是发展的咽喉要道。‘三胞’联谊会眼看就要开了,到时候客商来了,看到的是热火朝天的工地,还是死气沉沉的烂摊子?这印象分天差地别!财政再紧张,这笔钱也得优先保证!伟兵,你之前表过态了,不能再抱怨了,协调财政,哪怕别的项目暂时缓一缓,勒紧裤腰带,也要把修路的钱给我挤出来!明瑞,你负责督促施工方,让他们队伍不能散,设备不能停,材料提前备货,钱的问题县里来解决!” “明白了,县长!”两人齐声应道。 就在这时,杨伯君拿着我的大哥大快步走过来,低声道:“县长,市委办林雪同志的电话,说于书记下午两点开会,急事找您。” 我接过电话,走到一边:“我是李朝阳。” 林雪的声音清晰而简练:“李县长啊,您好。于书记请您尽快到市里来一趟,有重要工作需要当面听取您的汇报。是关于省委即将召开的粮食工作座谈会,研讨平价粮与议价粮政策调整事宜。书记特别叮嘱,请您在来的路上就深入思考,做好充分准备。” 平价粮与议价粮?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上次岳峰副省长来调研时我提过的想法,当时只是作为基层困难反映了一下,没想到竟被省委如此重视,而且要召开专题座谈会。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了林雪同志==。我安排一下工作,马上出发。”我挂断电话,心里快速盘算起来。 走回曹伟兵和杨明瑞身边,我说道:“于书记有急事,我得立刻去市里一趟。刚才说的事,你们抓紧落实。钱的事,你们先按计划推进,我下午见到于书记,也会当面汇报这件事。市里挪用了我们的资金,于情于理于规都说不通,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两人点头称是。 我坐上车,对谢白山吩咐道:“回县委,换件衣服,然后直接去市里。”车子在黄土路上扬起一片尘土,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飞速梳理着关于粮食问题的各种数据、案例以及可能涉及的政策理论。 下午两点,我准时赶到市委小会议室。推开门,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晓阳指了指我的位置,落座之后,我旁边是刚上任的市财政局党组书记赵东和市计委主任韩长远,再两侧是市经贸委、粮食局的负责同志。市委政研室的孙主任和几位笔杆子也在后排就坐记录。农业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黄修国夹着本子走了进来,看到我,他点头示意。 不多会,于伟正、张庆合、王瑞凤进来,于伟正坐在椭圆桌的主位,两人低声交谈着。看到人员到齐,张庆合市长清了清嗓子,主持会议:“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这个会是个短会,但议题非常重要。上午啊于书记接到了岳峰副省长的电话,省委省政府决定,下周召开全省粮食工作座谈会,专题研究平价粮与议价粮并轨改革的工作。道方书记、泰民省长都将亲自出席,中央有关部委的领导也会到会。” 他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凝重:“这项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啊,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前期已经组织了多轮深入调研。岳峰副省长也亲自到我们东原,特别是去了东洪县实地考察。根据省里汇总的情况,各地对现行的价格双轨制反映强烈,矛盾突出。正因为事关重大,省里两位主要领导才会同时出席这个座谈会。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要统一思想,形成我们东原市的汇报口径和建议方案。于书记和我都要听一听大家的真知灼见啊。下面,就请各位从各自分管领域和工作实际出发,畅所欲言。东洪县是农业大县,朝阳同志,你先说说基层的实际情况和你们的思考。” 我早有准备,将路上思考的内容,结合东洪的实际,条理清晰地进行了汇报。重点阐述了价格双轨制下,农民种粮积极性受挫、财政补贴压力巨大、基层执行中矛盾突出等问题,并委婉地提出了“尊重价值规律、逐步实现价格并轨、加大政策过渡期扶持”等建议。 于伟正书记听得很专注,不时点头,偶尔插话询问一两个具体数据。 接着,黄修国补充汇报了农业局掌握的情况,强调了“谷贱伤农”对农业生产潜力的损害。计委主任韩长远从宏观政策层面,分析了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粮食价格放开的历史必然性和操作路径。 王瑞凤副市长听得非常认真,当几位部门负责人发言后,她目光转向新任财政局党组书记赵东,点名问道:“财政局这边有什么要补充的?赵东同志,价格双轨制对财政的影响,你们测算过吗?具体的压力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补贴资金规模有多大?占我们全市财政收入的比重是多少?” 赵东显然刚到任,对这项复杂而专业的工作还不够熟悉,被王瑞凤突然一问,显得有些准备不足,脸上掠过一丝窘迫,回答得有些笼统:“王市长,这个……财政的压力确实很大,具体的补贴数额和占比,还需要进一步精确核算……” 王瑞凤微微蹙眉,语气依旧平和但带着追问的意味:“哦?还需要核算?会议通知应该提前就发给财政局了吧?这么重要的议题,没有做前期调研和数据准备吗?” 会场气氛瞬间显得有些尴尬。张庆合市长看了一眼于伟正书记,见于伟正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便适时地开口打了个圆场:“瑞凤同志,赵东同志刚接手财政局的工作,千头万绪,情况还在熟悉过程中。一些具体数据需要时间核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其他同志还有没有补充的意见?” 见众人不再发言,张庆合市长总结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新的意见,那么今天讨论的情况,请政研室的同志认真梳理,形成一份高质量的汇报材料初稿。下面请于书记作指示!” 于伟正书记点点头,沉稳地开口:“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大家都发表了很好的意见,情况摸得比较透,问题找得也比较准。特别是东洪县和市农业局提供的一线情况,很具体,很说明问题。粮食问题,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更是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政治问题。我们东原作为农业大市,在这方面有责任、也有条件为省委省政府的决策提供来自基层的、经过实践检验的经验和参考啊。” 他略作停顿,强调了几个原则:“我们的汇报,要立足市情,把握好几个关系:一是要处理好改革、发展与稳定的关系;二是要处理好保护农民利益与减轻财政负担的关系;三是要处理好发挥市场决定作用与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关系。材料要扎实,数据要准确,分析要透彻,建议要可行。下来之后,就按照市长讲的,政研室牵头,相关部门配合,尽快拿出初稿。到时候,朝阳同志和我一起去省里开会。” 散会后,于伟正书记单独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进去之后,于伟正书记就开口道:“朝阳啊,今天会上谈得不错,情况把握得很实。” 于伟正让我坐下,语气比会上缓和了许多,“省委这次座谈会,规格很高,机遇难得。你的发言代表了基层的声音,很重要。回去后要继续深化思考,把材料准备得再充分些。” “请书记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您的信任和市委的期望。”我赶忙表态。 于伟正点点头,话锋似乎不经意地一转:“另外,有件事,我也听说了。洪涛同志为了全市防汛应急的大局,临时调剂了原定拨给你们工业园区的那笔道路建设资金。这件事,从程序上讲,确有值得商榷之处,我也理解你们县里的难处和心情,毕竟是你通过私人关系,好不容易从省里争取来的。” 他说话时,目光平和地看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我保持沉默,认真聆听。 “不过啊,朝阳,”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恳切,“洪涛同志很快就要去东洪上任了,你们俩将来要搭班子,共事的日子还长啊。凡事要以大局为重,以团结为重,不能让大家看了笑话,这件事,市委是知情的,洪涛同志啊也是从全市防汛安全这个更大局考虑,不得已而为之。我希望你们县里能够理解,你能够理解,暂时克服一下困难。” 他停顿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安抚性的方案:“我已经和庆合同志、瑞凤同志商量过了,由市财政这边想办法,先给你们东洪调剂两百万元过去,应一下急,支持你们先把园区的场面撑起来,确保‘三胞’联谊会的考察活动不受影响。后续的资金,交通局如数啊,再拿给你们!” 于伟正书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既点明了事情的“大局”背景,又给出了实际的补偿措施,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再纠缠下去。我立刻笑着表态:“书记,您的指示我明白了。请您和市委放心,我们东洪县坚决服从全市工作大局,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全力支持配合好洪涛书记的工作,共同把东洪的事情办好。” 第 1191章 于伟正被将一军,丁洪涛大宴宾朋 于伟正书记语重心长,已经明确表态,市政府将拿出200万资金交给东洪县,用于缓解工业园区道路建设的燃眉之急。按照于书记话里的意思,这笔钱是市里给的,不需要退还。如此一来,加上之前省里协调下来的那500万专项补贴,东洪县相当于从省市两级得到了700万的资金支持。 我心里清楚,于书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亲自出面调和,甚至动用了市财政的资金来填补丁洪涛留下的窟窿,这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也是对我这个县长最大的安抚和支持。如果在丁洪涛的问题上我再不依不饶,那就不是和丁洪涛过不去,而是在和于书记唱反调,是不讲政治、不顾大局了。 我立刻端正态度,语气诚恳地表态:“于书记,您放心。您的指示我非常理解,也完全赞同。我们东洪县政府坚决服从市委市政府的决定,一切以大局为重。丁洪涛同志当时是从全市防汛安全的角度考虑,做法虽然急切了些,但初衷是为了工作。我代表东洪县政府表态,没有任何意见,一定会处理好后续工作,全力支持、配合好洪涛同志到任后的各项工作,共同把东洪的事情办好。” 于伟正听完我的话,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朝阳啊,你能有这个认识和觉悟,很好,我很高兴。不瞒你说,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洪涛同志确实是先斩后奏,将了市委一军啊。但他汇报时,理由很充分,就是基于市里最新的汛情研判,光明区那段防汛路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事关重大,刻不容缓。我呢,也专门找瑞凤同志核实过,瑞凤同志也证实了防汛压力的紧迫性。所以啊,这件事,要辩证地看。” 于伟正书记落座之后,语气更加推心置腹:“洪涛同志很快就要去东洪和你搭班子了。班子的团结,尤其是党政主要负责同志的团结,是干好一切工作的基础。我不希望这件事成为你们之间的一根刺。这200万,算是市里对东洪工作的支持,也是希望你们能放下芥蒂,轻装上阵。你的格局大一点,姿态高一点,有利于洪涛同志更快地融入东洪,开展工作。我相信,以你的党性原则和处事能力,一定能处理好。” “书记,我明白。请您和市委放心,我保证不会让这件事影响班子的团结和东洪的工作。”我再次郑重保证。 于伟正满意地“嗯”了一声,又就即将召开的省委粮食工作座谈会叮嘱了我几句,要求我回去后继续深化思考,准备好详细的汇报材料。 于伟正书记看了眼手表,看看时间接近五点,说道:“朝阳啊,晚上我还有个接待,就不留你吃饭了。” 我知道这是书记在送客了,连忙起身:“书记您忙,那我先回去了。” 从于伟正书记办公室出来,心里五味杂陈。于书记的处理方式,既体现了对丁洪涛的回护,也充分考虑了我的处境和东洪的实际困难,手腕不可谓不高明。但这其中透出的信息也再明确不过:于伟正对丁洪涛是力保的,而且关系绝非一般。 我没有立刻离开市委大院,而是转身去了市长张叔的办公室。 张叔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见我进来,摘下眼镜,揉了揉大拇指,笑着问:“怎么样?和于书记谈完了?” “谈完了。”我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张叔,于书记对丁洪涛可是真够意思啊,亲自出面擦屁股,还让市财政拿出200万来。我就纳闷了,这个丁洪涛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我印象里,这个人作风比较浮夸,早就听说他以前在光明区,为了迎接领导检查,能把路两旁的房子和树都刷上白灰,搞形式主义很有一套嘛。” 张庆合往后靠在椅背上,神态显得比在办公室时轻松许多,他笑了笑:“形式主义也是主义嘛,不过啊你这个问题,还真问到了我的知识盲区。我也不是很清楚于伟正同志和丁洪涛之间有什么特别的私交。但从这次干部调整来看,于书记确实对丁洪涛是厚爱有加,颇为器重。” 张叔继续分析道:“不过,单从履历上看,丁洪涛也确实具备了担任县委书记的条件。他是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干上来的,在光明区当过公社书记、副县长、常务副县长,又到市交通局当了局长,经历了多岗位锻炼,熟悉经济和党务工作。现在于书记主动提出了化解矛盾的方案,朝阳啊,这件事你就要到此为止,不要再想着去省里反映情况了。” 张叔的神色严肃起来:“这件事,一定要控制在市里层面。如果闹到省里面或者纪委,后果不堪设想。你想想,丁洪涛是于伟正书记亲自考察、谈话、提名推荐的县委书记,现在还在公示期。如果这个时候被举报挪用专项资金,这是什么性质?就算最后市委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于伟正书记的脸面往哪放?他会怎么想?他会认为你不讲政治、不顾大局,他已经给你打了招呼,你都不能理解他的意图和难处。伟正书记是非常注重干部态度和服从性的人。” 张叔说的语重心长,继续深入说道:“我相信,丁洪涛在做出调剂资金的决定后,肯定是第一时间就向于伟正书记做了汇报,并且成功说服了他。不然,以于书记的性格,对这种先斩后奏、不讲程序的干部,也不会如此重用。我估计,现在于书记也是骑虎难下,他也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再加上丁洪涛的理由听起来确实‘正当’——为了防汛大局,于书记相当于吃了个哑巴亏,只能想办法帮他弥补。所以朝阳啊,你也要换位思考,多体谅一下书记的难处,大家啊其实都不容易。” “张叔,有您这番话,我心里就彻底透亮了。”我连忙说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看丁洪涛这番操作,心思确实活络得很。” 张庆合呵呵一笑:“能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哪个不是聪明人?聪明是没有错,但是最怕的就是自作聪明啊,自作聪明也能理解,就是千万不能把别人都当傻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允许一切发生’,保持定力。按照你现在的成长势头和环境来看,形势一片大好,千万不要想着去和丁洪涛搞什么意气之争、班子内耗,那样反而落了下乘,不利于你的长远发展。在咱们这个体制内,书记就是一把手,这个定位不是你服不服气就能改变的。‘县官不如现管’,任何时候,和一把手搞别扭,吃亏的多半是二把手,最起码在情理和舆论上就先失分了。” 与张叔的一席谈,让我心中的那点疙瘩彻底释然了。书记和市长都已经明确表态,这件事就此翻篇,那我自然也只能服从。 我看张叔心情不错,便旧事重提:“张叔,您上次说想去尝尝东北菜,择日不如撞日,您也该深入基层、与民同乐一下嘛。” 张叔听完淡然一笑:“你小子……好吧,那就安排一下吧。” 我马上说:“张叔您放心,地方非常安静,也隐蔽。” 张叔笑了笑:“哎呀,现在这个时候,比较敏感,咱们还是低调点好,但是喝碗羊肉汤,倒也没啥。” 而在市交通局那边,则是另一番景象。办公室主任刘明再次来到丁洪涛的局长办公室。丁洪涛已经将办公室收拾得差不多了,书架上的书大多搬空,高大的书架被擦得锃亮,反而透出一种人去楼空的寂寥感。 丁洪涛环视着这间他发号施令的办公室,心潮澎湃,充满了对权力的无限留恋。在这里,他一句话就能决定项目的生死,一笔款就能调动各方资源,那种一言九鼎的感觉,实在太令人沉醉。 丁洪涛望向窗外,心里感慨,到了县委书记,手里的权力又可是交通局长可比的?当初那些公检法司、各部门头头,哪个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权力带来的快感和优越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刘明抱着最后一个纸箱下去后,看到墙角还有一个编织袋,刚想去拿,丁洪涛开口道:“算了,这个是我的一些私人物品,我自己来拿。” 刘明抱着箱子,笑着说:“丁书记,都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局领导们都打过招呼了,晚上六点,咱们在迎宾楼,大家都想为您祝贺一下。” 丁洪涛笑了笑,坦然接受。去迎宾楼吃饭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一周起码有三四天都在那里。“行啊,你看着安排就行。局里哪些人参加?” 刘明报了个数:“有五十多人呢。” 丁洪涛倒是有点意外:“怎么这么多人?” 刘明解释道:“下属单位的负责同志也都想过来。大家知道您要高升了,心里都舍不得,各下属单位的一把手和班子成员基本啊都要来。” 丁洪涛听了,也没太往心里去,平时和这些下属单位的头头们也没少在一起吃喝,觉得也算正常。他将办公室最后一个笔记本留在桌上,其余东西都收拾干净,然后自己提着那个编织袋,对抱着箱子的刘明说:“我就不和大家一起过去了,先回家一趟,把东西放下。六点十分,我准时到迎宾楼。” 迎宾楼的包间设计得很是巧妙,大包间之间用屏风隔开,需要时撤掉屏风,就能连成一个大厅。交通局是实权大局,下属单位众多,养路段、运管局、公路局、海事处、质监站、监理公司、设计院、交通工程总公司、交通运输总公司……这些单位的一把手们挤满了一张大桌。局领导班子成员坐一桌,局机关的一些重要科室负责人又坐了一桌。三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由于最大的联厅只能摆下三张主桌,其他下属单位的副职和机关中层副职们,就只能安排在旁边的其他包间里等候。 刘明作为局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看着时间快到五点半,就笑着招呼各位领导到楼下迎宾楼门口迎接。 迎宾楼的经理王曌正在大厅里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服务员们穿梭往来,同时也不停地在门口向那些常来的熟客赔着笑脸解释:“哎呀,李总,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真没包间了,被交通局整体包下来给丁局长饯行了……”“王处,您多包涵,明天,明天我一定给您留个好位置!”来往的客人们大多也听说了丁洪涛要高升东洪县委书记的消息,这种时候,自然也只能给“办喜事”的丁局长让路。 过了一会儿,只见常务副局长廖书旗带着局里一众干部,浩浩荡荡三四十人,有说有笑地走下楼梯,来到迎宾楼门口等候,阵仗颇大,引得路人侧目。 丁洪涛坐着他的专车——那辆熟悉的越野车来到迎宾楼门口。车灯划破傍晚的薄暮,他一眼就看到门口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一种被众人拥戴、被隆重送别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他快步走下汽车,远远就伸出手,声音洪亮:“哎呀,同志们,太隆重了!太客气了!” 大家簇拥着丁洪涛,寒暄着,说笑着,一起上了楼,进入宽敞的包间。包间的桌子上,酒杯已经倒满,凉菜已然上齐。 众人自然是对丁洪涛一阵热烈的恭维和祝贺。丁洪涛到了主桌后,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到另外两个包间,和那里的下属单位负责同志们打招呼,握手寒暄,显得平易近人而又不失领导身份。 转了一圈回来,丁洪涛在主位站定,环视一圈,沉稳地问道:“人都到齐了吧?” 刘明赶紧接话:“书记,都到齐了。” 丁洪涛便说:“都到齐了,那我就简单讲两句?”他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带头鼓掌,并示意大家安静:“安静,安静!大家欢迎丁书记给我们作重要指示!” 丁洪涛笑着摆摆手:“什么重要指示,就是几句心里话。同志们,各位领导,各位兄弟姐妹,今天大家齐聚一堂,不为别的,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咱们再聚一聚,说说话。” 他声音不高,但很有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丁洪涛到交通局的时间不算最长,但是呢,和大家的感情,却非常深厚。特别是在座的各位老同志,老廖、老马、老周……还有所有在座的同志们,我们一起风里来雨里去,为咱们东原市的交通事业,兢兢业业,不辞辛劳,完成了市委市政府交给我们的一个又一个艰巨任务。这份战友情、同志谊,我丁洪涛记在心里!” 说话间,服务员们已经开始斟酒。丁洪涛见酒已斟满,便主动端起酒杯:“同志们,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相聚就是缘分!这第一杯酒,就为了我们这份难得的缘分,干杯!” 丁洪涛提议后,在座的领导们都自觉地站了起来。丁洪涛本想说坐下喝,但看大家都站着,觉得这氛围站着喝更能表达感情,便也从善如流:“好,既然大家都站起来了,那我也站着,我们一起!”说着,他端起酒杯,与主桌的每个人都轻轻碰了一下杯,然后又高高举起酒杯,隔空向旁边两桌的同志示意。 一杯酒下肚,气氛顿时热络起来。丁洪涛面不改色,夹了两口菜压了压,又端起了第二杯酒。 “这第二杯酒,是感谢!”丁洪涛的声音充满了感情,“我要衷心感谢大家!感谢大家这些年对我工作的支持、理解和包容啊。我虽然早年在光明区就分管过交通,算是半个内行,但真正到了交通局,很多专业知识还是要向书旗同志、周总工,还有在座的各位专家、各位老师学习!有时候啊,因为工作角色和分工不同,我也批评过不少同志,可能话说的重了点,在这里,也恳请大家多多谅解。这杯酒,我敬大家,感谢你们!”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两杯白酒下肚,包间里的氛围更加热烈,甚至有些躁动。大家一边品尝着迎宾楼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一边听着丁洪涛发表着他的“离别赠言”。 吃了几口菜,丁洪涛提起了第三杯酒,脸色更加红润,声音也更加昂扬:“这第三杯酒,是祝福!同志们啊,从今以后,我们就要在不同的单位、不同的岗位上继续奋斗了。但无论在哪儿,我们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是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的好兄弟!我在这里,衷心祝福咱们交通局所有的同志,今后都工作顺利,步步高升!祝福咱们所有的兄弟姐妹,家庭幸福,万事如意!以后啊,不管走到哪里,别忘了,咱们都还是姓‘交’的!来,为了友谊,为了未来,干杯!” 三杯酒,三个主题:缘分、感谢、祝福。层层递进,既有高度又接地气,既体现了感情又展现了格局,充分显示了丁洪涛驾驭场面和语言的能力。现场的气氛被彻底点燃,推向高潮。众人欢呼着,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杯过后,丁洪涛笑着坐下,对众人说:“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我就把主持大局的重任交给咱们的廖书旗廖局长了!以后啊,交通局的工作,还要靠廖局长多操心,也拜托廖局长,对我个人,还有对我们东洪县,多多关心,多多帮助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廖书旗身上。廖书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感觉不像是在交接接力棒,倒像是被当众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充满了讽刺意味。他心里那股憋屈和怒火再也压不住,想着你丁洪涛都要走了,还在这里假惺惺地演戏恶心我,我又何必再委屈自己配合你? 廖书旗只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语气生硬地说:“丁书记,您这话我可不敢当啊。以后关心东洪县交通建设的,那肯定是新任的交通局局长嘛。我廖书旗是什么人?一个千年老二罢了,哪有资格提‘关心’这两个字?让我谈关心领导,说句实在话,我有些受宠若惊,更多的是惶恐,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这话里的夹枪带棒,谁都听得出来。旁边的几位副局长脸色微变,赶紧打圆场:“廖局长谦虚了!”“丁书记走后,局里的工作自然要靠廖局长主持大局嘛!”“廖局长是咱们局里的老资格,三朝元老,股肱之臣……” 这些劝慰的话,此刻在廖书旗听来格外刺耳,让他浑身不自在。他看着眼前那小小的三钱酒盅,忽然一股邪火冲上来,也就有意今天彻底将丁洪涛喝趴下,廖书旗略显夸张,主动开口道:“丁书记啊,既然让我主持大局,我可不向你一样小家子气啊,既然要喝,我看咱们就大方一回,真诚一些嘛,这小杯小杯的不过瘾,也显不出咱们交通局的气势。要不,咱们直接换大杯?怎么样?” “换大杯?”这话一出,现场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喧闹的起哄声。这种场合下,有人提议换大杯,往往意味着要“搞事”了。 丁洪涛看了一眼几张桌子上的人,脸上笑容不变,丁洪涛原本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信心的,但看到在场这么多人,一人半杯,这个量算下来就不是小数目。丁洪涛拍了拍圆圆的肚子,打着哈哈:“哎呀,老廖,你这提议好是好,就是不知道咱们迎宾楼的酒够不够啊?别喝到一半没酒了,那可就扫兴了。” 廖书旗今天是打定主意要不给面子了,他迎着丁洪涛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说:“丁局长,您开玩笑了吧?这是什么地方?迎宾楼!东原市的迎宾楼会没有酒?没有酒,怎么迎宾?没有酒,还开什么酒楼?您放心,五粮液、茅台,还有咱们本地的五年陈高粱红,保证管够!” 话已至此,丁洪涛也不好再推脱,毕竟刚才还说着感情深厚,此刻不能显得小家子气,便大手一挥颇为豪爽的说道:“好!既然咱们廖局长表了态,财务大权在他手里,他说管够,那我就放心了!好!所有人,听廖局长的指示,换大杯!” 一直在包间外照应的经理王曌,听到里面嚷着要换大杯,立刻心领神会,马上用手势示意领班和服务员,赶紧把喝白酒用的大杯送进去。 很快,一个个能装三两多酒的大杯被送到了各张桌子上,服务员们抱着酒瓶,开始重新斟酒。 廖书旗知道自己不能继任局长,一些怨气自然撒在丁洪涛身上。也是知道,丁洪涛反正不是局长了,那何必再遮遮掩掩。 廖书旗心里清楚,丁洪涛这一走,自己接任局长的希望彻底落空。多年副职,眼看临门一脚却被人横插一杠,任谁心里都憋着一股火。此刻看着丁洪涛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的模样,他只觉得格外刺眼。 他端起刚斟满的大杯,足有三两白酒,起身面向丁洪涛:“丁书记,这杯啊是我单独敬您。感谢您这些年来对交通局、对我个人的指导和帮助啊。”他话说得平稳,眼神却带着几分较劲的意味,“您这一高升,是我们交通局的光荣,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这杯酒,我干了,您随意。” 话音刚落,不等丁洪涛回应,廖书旗一仰头,将整杯白酒一饮而尽。现场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气氛更加热烈。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端着酒杯围拢在桌子旁看着局领导大杯喝酒。 丁洪涛看着廖书旗空了的酒杯,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同样满当当的大杯和围观的干部,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快速掂量。廖书旗这杯酒,敬得突然,喝得迅猛,明显带着情绪。但他此刻身份不同,已是即将赴任的县委书记,大家来给自己送行,这是给自己面子,众目睽睽之下,绝不能露怯,更不能失了风度。 他朗声一笑,同样端起大杯:“书旗啊太客气了。交通局能有今天的成绩,离不开在座每一位同志的辛勤付出,更离不开像书旗同志这样的老骨干的鼎力支持。这杯酒,应该我敬大家,感谢同志们一直以来的信任和配合!”他环视一周,目光在廖书旗脸上稍作停留,随即也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辛辣的酒液滚入喉中,丁洪涛面不改色,放下酒杯,顺势夹了一筷子菜,姿态从容。 旁边几位副局长都是人精,眼看廖、丁二人之间气氛微妙,连忙起身打圆场,纷纷向丁洪涛敬酒,副局长老孙继续说着“丁局长,丁书记,喝了老廖的酒,我的酒不能不喝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间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丁洪涛虽然酒量不错,但也架不住车轮战术,连着几杯大口白酒下肚,也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廖书旗看着丁洪涛已经有些东倒西歪,就端着酒杯,又站起来,笑着说道:“啊,局班子的酒敬完了,大家都说我是三朝元老,我发个言啊,咱们交通局前两任局长,可都栽了,出门都抬不起头。丁局长啊又得到重用,所以啊,我们班子啊,集体给丁局上个酒,丁局啊,您可坐稳了,我们可都指着您,给我们长脸,可不能再让别人看咱们笑话……” 第1192 章 于伟正新生怀疑,丁洪涛强词夺理 车轮战就算是酒场上的常见路数,只是今天这车轮战,实属是太过强悍,相当于丁洪涛肚子里还没什么油水,就被惯了一肚子酒。 在迎宾楼门口,伶仃大醉的丁洪涛几乎是被人架着胳膊才塞进了汽车。上车前,他一个踉跄扑到路边的老槐树下,翻江倒海地吐了一地,几个离的近的干部慌忙多开,多数干部都一副大功告成的笑意围观者一把手的窘态。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混杂着酒精与菜肴腐馊的难闻气味。迎宾楼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反应极快,一人拿着长柄铁铲,从不远处撮来一铲子灰乎乎的煤渣灰,均匀地覆盖在污秽物上,另一人紧随其后,用扫帚迅速将痕迹打扫干净。整套动作麻利无声,仿佛处理过无数次类似场面。 吐过之后,丁洪涛觉得胸腔那股灼烧般的翻涌平息了不少,头脑也似乎清醒了些。他挣脱搀扶,站稳身子,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混合着感动与不舍的神情,与围上来的交通局领导班子成员一一握手,力道很重,摇晃很久。言语间多是“舍不得兄弟们啊”、“感情都在酒里啊”、“交通局永远是我娘家啊”之类的酒话,说到动情处,眼眶竟真的有些泛红。此时的丁洪涛,确有一分离别真情在。他最后倚靠在白色越野轿车的车门上,双手抱拳,带着几分江湖气地对众人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领导、各位兄弟,咱们江湖再见!欢迎随时到东洪县检查指导工作!我丁洪涛必定扫榻相迎!”车子缓缓驶离,留下身后一群神态各异的送行者。 时间来到第二天上午九点。东原市委第一会议室,市委书记于伟正亲自主持召开城市规划工作专题会议。市建委邀请了省建筑设计院的几位专家,为东原市的未来城市发展空间布局进行重新规划和论证。 市建委党组书记、主任马清文率先进行汇报,他语气恭敬:“尊敬的于书记、张市长,各位市领导:前期,按照于书记和市委市政府的统一部署,我委对全市建筑现状和空间资源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摸底调研。结合我们东原的实际发展需求,我们做了大量基础工作,也广泛征求了社会各界,包括市民、企业、以及相关单位干部群众的意见建议,初步形成了东原市城市空间结构调整的规划方案草案。下面,请省建筑设计院的专家团队汇报整体的设计思路。” 于伟正抬起眼,看了看发言席上那位戴着眼镜、学者模样的专家,又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他的名字,语气平和地说:“好,请专家谈谈吧。” 那位专家清了清嗓子,展开图纸和材料:“各位领导,我们受市建委委托,承接了东原市空间格局优化调整的课题研究。我院对此高度重视,组建了二十余人的专业团队,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深入调研。我们从东原现有的城市格局、历史沿革、水文地质条件、交通脉络等多个维度进行了综合分析。我们认为,东原市委此前提出的新城发展战略方向,是符合城市发展客观规律和主流规划理念的。” 他略微停顿,继续阐述:“东原老城区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功能混杂。市属、区属的国有企业、事业单位与大量民居、棚户区相互交织,形成了大量的混合区域。如果在现有老城区基础上进行大规模改造,成本极高,难度巨大,牵涉面太广。因此,我们的建议与市委之前的思路是一致的,即采取‘老城疏解、新城发力’的策略。老城区以维护和局部更新为主,等待自然迭代;而将主要的发展精力和资源投向新城区建设。” 这个时候,两个年轻的干部打开了光明区城区地图,他走到大型规划图前,用手指点着:“新城的发展方向,我们认为主要应集中在东南、正南和正东三个方向。这几个区域的优势很明显:土地资源相对充裕,发展空间大;地势较为平坦,远离平水河洪涝威胁,有利于大规模基础设施和市政管网的铺设;同时,也契合了之前市委市政府已有的一些重点项目的布局,比如规划中的温泉大厦、东投集团总部大厦以及花园酒店等项目,都集中在这一带。这些重大项目就像一个个引擎,已经初步奠定了新城发展的基本骨架和动力方向……” 随后,设计团队的其他几位专家分别从地理环境、产业布局、交通规划、生态系统等专业角度,详细论证了向东、向南以及东南方向发展的可行性和优势。他们的论证逻辑清晰,数据详实,但听起来方案比较中规中矩,似乎更多是在为市委的既定方向提供技术和理论支撑。 丁洪涛坐在台下听着,感觉整个汇报虽然系统,但缺乏令人眼前一亮的新意,这些专家更像是在用专业术语包装和细化已有的思路。于伟正听着听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似乎对这套缺乏独创性和深刻洞察的方案并不十分满意。 几位专家汇报完毕后,市建委主任马清文、光明区区委书记常云超先后发言,均表示原则同意专家组的规划思路,认为方案科学合理,具有前瞻性和可操作性。 于伟正转过头,目光直接看向臧登峰,问道:“登峰同志,你的意见呢?” 臧登峰扶了扶眼镜,语气平稳地回应:“于书记,我认为省院专家团队做的这个规划方案,内容还是比较扎实全面的。大的方向我个人也表示赞同,主要是往东南、正南和正东三个方向进行拓展和建设新城,这与市委市政府之前的决策思路是一致的。” 于伟正听完,轻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他放下手中的笔,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刚才臧市长,还有其他几位同志的发言,我都仔细听了。给我的整体感觉是,大家似乎只是在配合市委市政府演一场戏嘛,论证一个早已定好的结论。” 这话让会场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与会人员的脸色都变得有些紧张。 于伟正继续说道:“搞城市规划,尤其是像东原这样有着悠久历史底蕴的城市,首先要读懂这座城市的历史!要把握它的魂!你们深入研究过东原的历史吗?了解它每一次格局变迁背后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动因吗?”他的目光扫过专家和建委的同志,“我看你们拿出的这个规划方案,套用在任何一个内陆中等城市似乎都可以嘛?只需要替换一下当地的方位、气候、水文数据就行了,缺乏对东原独特性的深刻把握,毫无特色!” 他的语气加重了些:“城市的形态,是经过长期历史演变形成的,是聚合状的?还是带状的?或者是其他形态?到目前为止,我从你们的汇报里,没有听到对东原城市发展根本地理特征和历史脉络的精准提炼!没有搞清楚东原在区域发展史上究竟扮演过什么角色?有什么样的传统优势和潜在特色?反映在规划上,就是建筑形态、空间布局设想千篇一律,看不到属于东原的印记。这恐怕不是省建筑设计院应有的水平吧?” 于伟正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为锐利:“城市的规划建设,是百年大计,必须要有战略眼光,要能管长远!不能只看眼前三五年。我记得之前钟毅同志力排众议,主持修建高标准的‘两高路’时,我们市委内部也有一些反对声音,认为标准过高,浪费资金。现在再看看呢?那条路是不是很快就饱和了?是不是已经成为连接区域发展的动脉?这说明什么?说明规划必须超前!” 于伟正指着规划图上一条标注为主干道的线条:“你们看看,这条规划中的新城主干道,仅仅按双向四车道来设计?这个眼光太短浅了!按照东原的发展潜力和未来交通需求,主干道是城市的骨架和门面,必须按照双向八车道,甚至十车道的标准来预留和控制土地!必须要有足够的前瞻性!” 于伟正就城市规划的理念、原则、东原的特色挖掘以及必须坚持的超前标准,深入浅出地谈了将近半个小时。讲话既有理论高度,又紧密结合东原实际,充满了辩证思维和战略远见,听得在场的专家和干部们纷纷低下头,不少人脸上露出惭愧和深思的表情,显然意识到自己提交的方案确实有些应付事务了。 最后,于伟正目光再次落到臧登峰身上,语气沉缓却带着批评的意味:“登峰同志啊,作为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不能只满足于当个‘二传手’,把下面报上来的方案直接端到我和市长的面前。你自己首先要深入研究,严格把关,要拿出有分量、有见地、真正符合东原长远发展的规划方案来。否则,我们坐在这里开会,就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浪费宝贵的行政资源。” 臧登峰面颊微微发热,连忙点头:“于书记批评得对,我们一定深刻反思,重新深入研究。” 于伟正缓和了一下语气,转向张庆合:“庆合同志,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张庆合市长点点头,开口道:“于书记刚才的讲话,非常重要,可谓高屋建瓴,切中要害,为我们下一步的城市规划工作指明了方向,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大家一定要认真领会于书记的讲话精神,将其核心思想融入到你们的规划实践中去,重新审视、完善、提升你们的规划方案。” 于伟正点头道:“好了,今天这个会就先开到这里吧。” 会议结束后,于伟正返回办公室。他刚在办公桌后坐下,准备处理积压的文件,外间就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随即秘书林雪推门进来,轻声汇报:“书记,林华西书记刚才来了两次了,您看现在是不是请他进来?” 于伟正没有抬头:“请他过来吧。” 于伟正看到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并没有给太多的好脸色。在于伟正看来,臧登峰的工作态度简直对不起市委常委、副市长这个职务。事关城市规划这么重大的事项和决策不上心、不研究,只听设计院专家拿着几份到哪里都能通用的设计稿件,就像被糊弄了一般。 于伟正脱掉了外套,穿着一件白色衬衣,打着一条蓝色的领带。与钟毅不同,钟毅不到正式的场合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穿西装打领带的,而于伟正则是时时刻刻西装领带。 林雪十分利索地将于伟正的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又返回自己的秘书办公室,从茶水柜里取出一个带金边的白色陶瓷杯。用小勺子舀出一把绿色的竹叶青茶叶,丢进杯子里。正准备上茶,轻轻一推门把手,却发现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了起来。 市委书记于伟正对林华西还颇有一些意见,那就是林华西作为市纪委书记,在关键时刻却没有支持市委的决策。 林华西将门反锁之后,就打开了一个档案袋,带着汇报的姿态说道:"书记啊,有个情况给您汇报一下。" 于伟正问道:"什么事啊?还要把门反锁了。" 林华西略有局促,也知道在让贾彬是否出任东投集团党委书记的问题上和于伟正之间闹了别扭。但他也清楚于伟正作为市委书记,心胸并不是那么狭隘。 林华西自然不会旧事重提,而是坦然说道:"书记,是这样,我们接到了几封举报材料。" 于伟正担任市委书记,曾经又是市委组织部部长和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东原一口气提拔了20多名干部,还有不少干部仍处于公示期内。有些举报信,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于伟正叉开腿往沙发上面倚着,十分放松地说道:"是举报哪个同志的呀?反映的是什么问题?" 林华西说道:"是这样,昨天下午我们接到一封举报信,有人反映交通局党组书记、局长、县委书记考察人选丁洪涛涉嫌在重大项目建设上存在严重违规的行为。" 于伟正听到这里,内心里还是一沉。无名之火就窜上来了,心想这个同志还是太年轻了,这么点事情,还搞得人尽皆知,到处举报。 于伟正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问道:"还有什么?" 林华西说道:"还有就是我们纪委今天一早在门卫室发现了一封信,是直接放在收发室的,也是举报交通局党组书记、局长丁洪涛同志的。反映丁洪涛同志大吃大喝,肆意妄为,在迎宾楼设宴五桌,交通局党政领导班子和交通局的下属单位领导班子、交通局的中层干部接近50余人,在迎宾楼聚餐喝酒,公款报销。" 于伟正说道:"这个啊!洪涛同志的公示期还有几天?" 林华西听到洪涛同志四个字,马上就明白了,于伟正将丁洪涛定位为“洪涛同志”,显得颇为亲切,看来这件事的处理上,于伟正并不想深究。林华西说道:"书记,还有一天。" 于伟正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还有没有啊?" 林华西说道:"书记,目前还只收到这两封举报信是关于丁洪涛同志的。还有两份是分别关于其他干部的。基本上每一个被提拔的干部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举报信啊。" 于伟正说道:"监督是好事情啊。监督才能让组织发现和掌握比较隐匿的问题,所以我们既不要怕监督,也不要怕举报。有任何的举报和监督,调查就是了。" 林华西说道:"书记啊,按照程序在纪委调查处理期间,这个干部调整的过程要暂时冻结啊。" 于伟正想了想,说道:"有程序就按程序办,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但是纪委也不能成为某些人打击干部的工具,你们还是要主动鉴别一下哪些举报有可查性,哪些举报没有可查性。" 林华西已经当了两三年的纪委书记,对纪委的这些基本工作非常了解。林华西说道:"书记,我们已经整理了一下举报材料,基本上有一个预判,所有的举报都是捕风捉影。就比如说,举报定丰县组织部长唐顺这件事情,说唐顺违反计划生育的基本原则,违规生育二胎。经过我向定丰县主要领导了解,这个唐顺是把他妹妹家的儿子接到了家里共同抚养,纯属啊是捕风捉影。" 林华西这么说,于伟正马上就明白了。这是林华西在给自己示好,意思就是对于丁洪涛的举报也是属于子虚乌有、捕风捉影的事情。市纪委可以直接下文,不去调查,或者是以子虚乌有、查无实据直接在干部人事档案上盖上一个市纪委审核无误的印章。那么,丁洪涛就可以直接到东洪县赴任去了。 于伟正说道:"华西同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纪委是保护干部的,纪委的调查也是为了给干部撑腰啊,我们不能推荐一批带着污点的干部去上阵。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但是组织的程序必须要严格做完,无论举报涉及到谁,市纪委都必须要逐个核实,启动调查,核对线索,查清事实,这是纪委的基本职责,也是我对你们提的最基础的要求。" 林华西看于伟正已经表过态,就放松下来。"于书记,是我过度紧张了,看来您对咱们的干部是有信心的呀,这也就更印证了我的判断,这些举报信确确实实都是子虚乌有的。" 林华西说道:"不对,不是子虚乌有啊,很多都是铁的事实。你就比如丁洪涛同志确实挪用了专项资金500多万。至于在迎宾楼喝酒这件事情我看也是真的。" 林华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于伟正书记铺垫了这么久,竟然是已经知道丁洪涛挪用资金的事情。 于伟正继续说道:"这个迎宾楼啊,开在市委大院门口。每天门口停的都是公车,带警灯的,带警报的。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像个什么样子?华西同志,省委市委都有严禁大吃大喝的文件。你们纪委落实没有?这些干部吃吃喝喝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这些干部每天大吃大喝,伶仃大醉,还有没有心思干革命工作?这些都是问题。我本来想着等到忙完粮食系统的工作,再来处理这件事情,现在看来,这个迎宾楼简直成了政商勾结的腐败窝点。" 林华西怎会不知道迎宾楼,每天晚上迎宾楼的霓虹就已经染红了东原半个天空。 "华西同志,由你们纪委牵头召集公安、工商、税务去给我查一查这个迎宾楼。让他给我规矩点。如果再敢大摇大摆地把领导干部往里面拉,成为一个腐败的温床。你直接告诉龙投集团,我绝对给他查封了。" 迎宾楼的问题存在已经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自迎宾楼开业以来就生意红火,简直成了市委大院的第二食堂。市委领导里面,恐怕除了张庆合、钟毅和于伟正之外,没有领导不在迎宾楼吃过饭,就连王瑞凤副市长都曾到迎宾楼吃过几次饭。迎宾楼的背景,并不是他这个纪委书记说查就能查得到的。但是既然市委书记表了态,说这里是藏污纳垢之地,林华西自然是要表态的:"书记,你放心,我下来之后马上联系公安、工商、税务,对迎宾楼进行一次突击检查。" 于伟正继续说道:"某些同志太过分了。完全把市委的话当耳旁风啊。在东原,市委说的话还是要算数的。" 林华西没有搞懂市委书记于伟正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肯定是意有所指,但是这个指向是谁,林华西一时没有搞清楚。 市纪委书记林华西走了之后,于伟正独自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仰着头,看着天花板,静静地思考是谁举报了丁洪涛。 对于丁洪涛,于伟正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个丁洪涛工作作风颇为大胆,人无完人,孰能无过?只要丁洪涛能带着东原人民走向发展的道路,支持"三化三基"建设,对于东原市来讲,何尝不是一名改革干将?恨的是这丁洪涛还没有正式接任东洪县委书记就在迎宾楼里大吃大喝。 于伟正想着举报信必然是来自东洪县,因为丁洪涛要去东洪担任县委书记,挪用的又是东洪县的园区建设资金。但是思前想后,于伟正又觉得,举报信也有可能来自市交通局,甚至也有可能来自光明区。 于伟正抽烟,但很少一个人抽闷烟,更多的时候是抽烟是一种礼节,于伟正抽起烟,抖了抖烟灰,颇为烦闷:“这是有人在打市委的脸啊。这是有人故意给自己难堪。” 掐灭了烟头之后,于伟正又在劝慰自己:“打铁还需自身硬,这说明丁洪涛本身确实是存在问题的,不然的话,人家也不会举报他。作为市委书记,怎么能怪起来举报人甚至怀疑起来自己身边的干部呢? 两种思想好像在自己的脑海中激烈碰撞。于伟正不得不伸出手,在两侧的太阳穴上使劲捏了捏。 这个时候听到敲门的声音。于伟正理了下衣服,调整了坐姿之后,喊了一声:"请进。" 只见市政府常务副市长王瑞凤拿着一把折扇走了进来。看到于伟正坐在沙发上,神情略显落寞,就主动说道:"书记,您方不方便?不方便我改天再来啊。" 于伟正说道:"瑞凤同志啊,我的办公室随时可以进。"接着又补充说道:"不敲门都可以进。” 王瑞凤道:“我肯定要敲门嘛,敲门还是基本的礼仪啊,万一我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事情,那书记脸上可挂不住啊。" 于伟正淡然一笑,说道:"唉,我这里呀,没有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都是公事啊。" 王瑞凤坐下之后,又将双腿并立,在礼仪上非常注重细节,显得仪态颇为端庄。 王瑞凤说道:"书记,我找您来是给您汇报个事啊。昨天晚上您有没有听到大街上吵吵闹闹啊?" 于伟正说道:"瑞凤同志有话就直说嘛,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 王瑞凤说道:"书记,昨天市交通局在迎宾楼大聚会呀。就在市政府门口,多少干部都看到交通局包下了迎宾楼的几个大包间,在里面喝得昏天酒地。丁洪涛同志伶仃大醉,非常失态啊。" 于伟正叹了口气说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我已经知道了,举报信啊,都已经到了市纪委。" 王瑞凤说道:"看吧看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个丁洪涛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公示还没有结束,就在酒店里搞这一套。这种同志,书记,我建议要慎重啊。" 于伟正内心里很是烦躁,说道:"如果只是举报吃吃喝喝,我倒觉得问题不大,毕竟都是人情社会。这个丁洪涛同志在交通局工作了这么段时间,还是有一些成绩的,班子里的同志相互送一送,没什么,我们也不能矫枉过正嘛。" 王瑞凤听到市委书记于伟正话中还有话。 于伟正就说道:"瑞凤啊,现在有人把这个丁洪涛同志将东洪县工业园区的修建道路的资金调整到光明区,这件事情捅到了市纪委啊。这件事情你怎么看呀?" 王瑞凤心里十分诧异,直言说道:"书记,您的意思是这事是李朝阳同志干的?" 于伟正的右手手指在左手的手背上没有节奏地胡乱敲着,片刻之后说道:"瑞凤同志,你不要觉得我想的太多。我觉得这也是有可能的呀。年轻气盛,一个看不惯,说不定就举报了。" 虽然于伟正没有附和王瑞凤所指,但也没有否认。王瑞凤笑了笑,说道:"于书记啊,市委、市政府可是给了东洪县200万作为补贴呀,东洪县只是晚拿了个把月的钱而已。朝阳同志何必去举报丁洪涛呢?而且这个时候大家都清楚啊,谁举报丁洪涛,所有人都会怀疑朝阳。再者说,书记,您想一想,以邓家的资历和背景,用得着去写信到市纪委举报吗?朝阳一个电话打到省委督查室,我都不意外。" 于伟正书记说道:"好了,不讨论了这个了,我们要保持合理怀疑嘛。” 王瑞凤道:“书记啊,这个怀疑要是让同志们知道,会伤心的。” 于伟正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讨论怀疑这个话题,就道:“说说吧,既然人家出了招,我们怎么接招啊?" 王瑞凤说道:"书记,在这个事情的处理上,恐怕我不敢和您称为我们啊!" 于伟正扭头看向王瑞凤,慢慢地笑了笑,说道:"瑞凤啊,在整个东原市委、市政府,恐怕也只有你敢这么给市委书记说话了。不过,你的态度我会充分考虑的。" 于伟正这么一说反倒让王瑞凤不好开口了,如果说得过于偏激,那似乎就有些真的在和市委打擂台一样。 王瑞凤拍打了一下裤腿,说道:"于书记,我的态度是,慎重啊。这个丁洪涛同志,我看有些得意忘形啊。" 于伟正点了点头,说道:“是要慎重啊,所以,我把丁洪涛的事先停下来。” 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为了慎重,还是安排了市纪委副书记侯刚带队去了市交通局。市交通局局长丁洪涛还在家里睡觉,昨晚上喝酒,丁洪涛是不省人事,已经记不清喝了多少酒。但听到是市纪委的同志,丁洪涛没有太多的意外,知道无非就是调查,哼笑一声就不疾不徐地穿衣服去了局里面。 丁洪涛和侯刚已经很熟悉,两人在一起经常一起吃饭喝酒,但侯刚还是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就说了来的目的:"接到举报……" 丁洪涛苦笑一声说:"侯书记啊,我们基层啊,现在干点工作啊太难了……" 侯刚看着丁洪涛,语气平和但透着严肃:"洪涛同志,组织程序还是要走的。这次举报涉及两个方面:一是关于工业园区道路建设资金调剂到光明区的事情;二是昨晚在迎宾楼的大型聚餐。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如实说明情况。" 丁洪涛点点头,神色从容:"侯书记,资金调剂的事情,我是基于全市防汛大局考虑的。今年平水河流域汛情严峻,光明区那段防汛公路年久失修,一旦出险后果不堪设想。我事后已经及时给于书记做了汇报,后来局长办公会上也补了手续,至于昨晚的聚餐……"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局里的同志们自发组织为我送行,我推脱不过。但这确实不妥,我接受批评。但是这费用,肯定是我自己出,我怎么可能用公款嘛。不信,你去财务上查,这笔钱要是报销了,你枪毙我我都认。" 侯刚点了点头,示意旁边的人记录下来。接着道:“嗯,财务科的报销,我们肯定是要看的。据举报,昨晚聚餐规模达五桌,参与人员包括局领导班子、下属单位负责人和中层干部,共计有五十多人?是吧" 丁洪涛正色道:"侯书记,我还是先说费用啊,费用是关键,我再次声明啊,这笔费用是我个人承担的。我丁洪涛再糊涂,也不敢用公款搞这种聚餐。您可以核查。如果不是公款,我个人请谁吃饭,又犯了那门子法了。交通局家大业大,这么多年啊,大家都很支持我的工作,你们说我要走了,是不是该请大家吃顿饭,人之常情嘛!” 侯刚点了点头:"是啊,不过丁洪涛同志啊,我们不会听你一面之言,这个问题我们会核实。这样,我们把问题回到第一个问题上,那么关于资金调剂的事情,你说是基于防汛大局,但东洪县工业园区道路建设也是重点项目,你这样调剂资金,有没有考虑到东洪县的实际情况?" 丁洪涛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也反复权衡过。但平水河大提瑞凤市长调研的时候亲自做的部署,要加快公路建设,这事是有会议纪要的,你们可以去找水利局或者秘书二科找纪要。防汛事关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是当下最紧迫的任务。工业园区道路晚修几天,最多影响经济发展;但防汛公路一旦出事,那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只能做出这个选择。"接着补充道:“你们不说我有担当就算了,还来调查我?令人寒心啊。” "那你事先有没有与东洪县方面沟通?"侯刚不带感情的追问道。 丁洪涛略显尴尬:"时间紧迫,确实没有充分沟通。这是我工作上的不足,我检讨。" 调查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侯刚最后说道:"洪涛同志,感谢你的配合啊。组织上会全面核实情况,既不会冤枉一个好干部,也不会放过任何问题。请你这段时间尽量啊都在局里面,随时配合进一步调查。" 丁洪涛起身送侯刚出门,这个时候,交通局的干部都神情复杂,丁洪涛倒是一副坦然的握着侯刚的手说:"请组织放心 ,我丁洪涛行得正坐得端,经得起任何调查。" 第1193章 丁洪涛淡定应对,迎宾楼必须关停 纪委副书记侯刚确实是市纪委的一把尖刀,作风硬朗,办案经验丰富。在林华西担任市纪委书记期间,几个震动东原的大案要案,比如市农业开发总公司魏昌全案的前期突破、市商业系统连环腐败案的深挖,都是侯刚和郑成刚具体牵头拿下来的。 郑成刚后来因业绩突出,被提拔交流到市审计局担任局长,侯刚则继续坚守在纪委办案一线。两人一黑一白,一个擅长外围突破、一个擅长内审攻坚,被东原纪检系统的干部私下里称为“黑白无常”。林华西“林包公”的铁面形象,很大程度上正是倚仗这两位得力助手的精准“执刑”。 在与丁洪涛见面谈话之后,侯刚很快来到了市委大楼七楼,向林华西汇报初步情况。 林华西的办公室陈设简单,除了办公桌、文件柜和一组待客沙发,几乎没有多余装饰。林华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内部参考材料,眉头微蹙。他内心很清楚于伟正书记那句“洪涛同志”背后所蕴含的微妙态度——那几乎是一种带有回护意味的定性。这意味着市纪委的调查必须严谨客观,但最终处理恐怕要充分考虑市委的意图,只要不是原则性、硬伤性问题,大概率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侯刚在林华西对面的椅子坐下,打开笔记本,条理清晰地汇报:“林书记,我们刚与丁洪涛同志见了面,初步谈了谈。关于举报信反映的两个主要问题:第一,调剂东洪县工业园区道路专项资金至光明区用于防汛公路建设一事。丁洪涛同志表示,此事他已向市委主要领导和市政府分管领导做过汇报,是基于全市防汛大局的考虑,事后也在局长办公会上补办了相关程序。这个事情……涉及到市领导的决策层面,我们核查起来有难度。” 林华西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点:“嗯,领导层面的决策意图,我们尊重。关键是程序是否合规,事后补办的手续是否完备。这个你们要调取会议纪要和相关文件,仔细核对。” “明白。”侯刚继续道,“第二,关于在迎宾楼组织大规模聚餐,涉嫌公款吃喝的问题。丁洪涛同志承认确有聚餐,但坚称是私人宴请,费用由他个人承担,并未动用公款。他表示愿意接受组织对此事的任何核查。” 林华西抬起眼:“个人的说法是一方面,关键要看证据。迎宾楼那边的账目查了吗?” 侯刚略显迟疑:“林书记,下一步如果要彻底查清,必然需要对迎宾楼的财务账目进行核查。但在启动外部调查之前,我觉得还是需要先向您请示。毕竟……迎宾楼的情况比较特殊。” 林华西自然明白侯刚的顾虑。迎宾楼背景深厚,生意红火,与市里诸多部门关系盘根错节,贸然去查,牵涉面广,动静太大。他沉吟片刻,说道:“有什么好顾虑的?配合纪委调查是任何单位和个人应尽的义务。该调查就按程序调查,不必有太多顾虑。你需要哪些部门配合?公安、工商、税务,我都可以协调。” 侯刚见书记态度明确,便说道:“有林书记您支持就好。我只是担心调查力度如果过大,会不会对龙投集团的正常经营造成不必要的干扰?毕竟迎宾楼是龙投旗下的产业。” 林华西摆摆手,语气平淡:“干不干扰经营,不是我们纪委需要考虑的首要问题。我们的职责是查清事实真相。事实清楚了,该怎么处理,提请纪委常委会研究,必要时上报市委常委会决定。其他的,不必考虑太多。”他看了一眼手表,快到十一点了,迎宾楼中午的客流高峰即将开始。“于书记对这件事很关心,也在干部考核的敏感期。这样,你们动作要快,重点查清昨晚那顿饭的资金来源,到底是不是公款报销。立刻就去办!” 侯刚得到明确指示,立刻起身:“好的,林书记,我马上安排人手去迎宾楼调取昨天的记录和财务凭证。” 派人去饭店查账这种事,自然不需要侯刚这位副书记亲自出马。他回到办公室,立刻安排了两名经验丰富的纪检干部,带着相关手续,直奔迎宾楼。 与此同时,市交通局局长办公室里,丁洪涛在侯刚等人离开后,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心里那口闷气实在咽不下去。自己眼看就要高升县委书记,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举报,分明是有人故意给自己上眼药,想看自己笑话。 他越想越恼火,抓起内部电话,把办公室主任刘明叫了进来。 刘明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情:“局长,您找我?刚才纪委的同志……” 丁洪涛打断他,从桌上烟盒里抽出两支烟,扔了一支给刘明,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然后重重地将烟盒撂在桌上,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坐。一点小破事!妈的,有些人是两面三刀啊!当面一口一个‘丁局’、‘书记’地叫着,捧着你,转脸就往你心窝子里捅刀子!” 刘明接过烟,没敢马上点,陪着小心问道:“局长,您言重了吧?能有什么大事啊?” “能有什么大事?”丁洪涛冷笑一声,抖了抖烟灰,“昨天吃顿饭,今天就被捅到纪委去了!说我公款吃喝!这不是扯他妈的淡吗?局里报账从来都是按月结算,昨天吃的饭,今天就能报销?账都没做呢,他告我什么公款吃喝?分明是有人存心恶心我!” 刘明听着,额头却开始冒汗,他下意识地起身,走到门口将办公室门轻轻关严,然后快步走回来,压低声音,语气紧张地说:“局长……这事……这事可能还真有点麻烦。” 丁洪涛一愣:“什么麻烦?” 刘明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昨天下午财务上开会,廖局长特意交代过,说这是给您饯行,局里出面安排,没有让您个人掏钱的道理。所以……所以财务科当时就预备了现金。晚上吃完饭,财务科的小王当场就把账给结了……用的是局里的钱。” “什么?!”丁洪涛猛地坐直了身体,脑袋里“嗡”的一声,感觉血压都上来了,“我怎么不知道?谁让他这么干的?!昨晚几个局领导也都同意了?” 刘明苦着脸:“这……当时廖局长说了,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啊……局长,您别急,具体金额我还不太清楚,但昨晚喝的都是五粮液,每桌光酒水估计就得两百多,菜也点的硬,海参鲍鱼都上了,一桌下来没四百块打不住。五桌……估计得两千块钱出头了。” 两千多块!这几乎相当于丁洪涛一年多的工资总额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廖书旗那张看似恭顺的脸,一股被算计了的怒火直冲头顶:“廖书旗……好你个廖书旗!跟我玩这套!” 刘明赶忙劝道:“局长,您消消气。我看廖局长也许不是那个意思……要不这样,这钱我先从家里拿钱垫上?为了这两千块钱,您这会儿去和廖局长争执,不值当啊!传出去也不好听。” 丁洪涛到底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盛怒之后,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几口气,掐灭了烟头,眼神变得阴沉:“吵?我跟他吵什么?我都要走的人了,为这点钱跟他撕破脸?犯不上!”他想了想,语气决断地说,“你去,把廖局长请过来。态度好点,就说我有点事跟他商量。” 刘明一时摸不清丁洪涛的意图,但还是应声去了。 不一会儿,常务副局长廖书旗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神色如常,甚至带着几分关切:“洪涛局长,您找我?哎呀,昨天真是喝多了,现在头还疼呢,这帮小子太能闹了……” 丁洪涛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怒火从未存在过。他起身亲自给廖书旗让座,递烟:“老廖,快坐快坐!是啊,我也喝懵了,今天早上差点起不来。找你来没别的事,就是关于昨天吃饭那钱的事啊。我昨天喝高了,记得不是太清楚了,我啊包里都放了钱,没来及给啊。” 廖书旗接过烟,笑道:“局长您太客气了,一顿饭而已,局里还能请不起?” 丁洪涛摆摆手,表情变得严肃而诚恳:“老廖,话不是这么说。刚才纪委的侯刚书记来找过我,有人把昨天吃饭的事举报到纪委了,说咱们公款吃喝。” “什么?有这种事?”廖书旗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愤慨,“谁这么无聊?这不是无中生有吗?!” 丁洪涛仔细观察着廖书旗的表情,嘴里继续说道:“是啊,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既然组织上来调查了,咱们就得按规矩来。我丁洪涛做人做事,最讲原则,从来不占公家一分钱便宜。这顿饭我都说了我请大家,那就必须是我个人掏钱。局里的钱,一分都不能动!”说着,他拿出自己的皮夹子,从里面数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推到廖书旗面前。 “局长,这……”廖书旗看着钱,显得十分为难,“这怎么行?这本来就是局里的心意……” 丁洪涛语气坚决,不容置疑:“老廖啊,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你必须收下,交给财务科,把账平了。不然纪委查起来,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我不能临走还背这么个嫌疑。咱们兄弟之间,理解万岁!你要是真想请我啊,改天,咱们两兄弟,单独进行。” 廖书旗看着丁洪涛那双看似诚恳却带着压力的眼睛,又瞥了一眼那沓钞票,心里明白,这钱自己不收是不行了。再推辞,反而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他只好叹了口气,接过钱:“唉,局长,您这……太见外了!既然您这么坚持,那好吧,这钱我让财务科入账。不过这事闹的……真是太不像话了!” 丁洪涛看着廖书旗把钱收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那股被暗算的憋闷感却更重了。他知道,这笔钱能堵住账面上的漏洞,却堵不住背后的暗流涌动。 就在市交通局内部暗潮涌动之际,市委书记于伟正率领着一个规模不小的调研团,再次来到了曹河县。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贾彬、党委副书记兼常务副总经理胡晓云,以及市计委、经贸委的相关负责同志,浩浩荡荡乘坐五辆小车,驶入了曹河酒厂的大门。 厂区是被一道剥落了石灰的砖墙围起来的,墙头插着碎玻璃,正门是两根水泥门柱,右边柱子上挂着白底黑字的厂牌,“曹河酒厂”几个字已显黯淡。左侧门柱后是传达室,窗户玻璃裂了一道纹,用黄色的透明胶带粘着。 副市长郑红旗,平安县县委书记孙友福早已率领曹河县和平安县的一班干部在酒厂门口迎候。车队一到,众人便热情地寒暄着,汇合成一支更大的队伍,足有四五十人,在酒厂领导的引导下,开始参观考察。 曹河酒厂厂区规模颇大,占地足有两三百亩,发酵车间、酿造车间、灌装线、仓储库房等功能区划分得清清楚楚,只是不少设备显得有些陈旧,厂区内也透着一股沉寂的气息,与它曾经的辉煌名声不太相符。 走进车间,潮湿墙壁散发着霉味,巨大的蒸锅静静地卧在车间中央,锅体上的保温层破了几处,露出里面已经发黄的矿棉。 发酵池一排排向车间深处延伸,每个池子都用厚重的水泥板盖着,只在检查时才掀开。池边湿润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已经变黑的高粱粒。墙壁上贴着“安全第一,质量为本”的标语,红纸已经褪成了粉白色。 于伟正静静看着,这些建筑明显单薄了些,墙体刷了绿漆,大多已经起皮、卷曲,露出里面的暗灰色。 郑红旗介绍道:“书记啊,这里是灌装车间,流水线已经停了多半。” 于伟正皱了皱眉,只有最远处还有几个女工在操作,机器发出有规律的咔嗒声。流水线尽头,贴标机旁堆着不少纸箱,里面是包装好的成品酒,箱子上写着“1991年10月封藏”。 副市长臧登峰抓工业经济,作为分管领导和项目协调人,边走边向于伟正汇报:“于书记,上次签订合作意向协议之后,东投集团和曹河县、平安县方面,正在抓紧就具体的合作细节进行深入洽谈。曹河酒厂的这个基础还是非常不错的,厂房、场地、部分设备都还能用,改造的潜力很大,完全具备作为高粱红酒一个重要生产基地的条件。” 郑红旗带着几分检讨和感慨:“于书记,不瞒您说,之前我们思路没完全打开,想过是不是干脆把曹河酒厂完全推向市场,甚至考虑过破产清算,厂里干部职工的情绪波动很大,意见也很集中,我们没处理好啊,才导致大家去了省城,给市委市政府造成了工作上的被动啊。幸亏您及时指示,调整了策略,确定了由东投集团牵头,整合资源、注入资金、提升管理的合作模式,现在干部群众的情绪稳定多了,生产积极性也开始调动起来,大家都盼着东投集团和高粱红酒项目能尽快正式接管酒厂,带着大伙儿重振旗鼓!” 于伟正认真地听着,不时点点头,目光扫过略显空旷的厂区,问道:“职工安置方案,和东投集团谈得怎么样了?这是关键,要确保平稳过渡。” 东投集团的胡晓云立刻接话:“书记,我们已经和曹河县、平安县的同志共同拿出了一个初步方案,核心是‘人随资产走,平稳过渡,择优上岗’。愿意留下的职工,我们东投集团全部接收,组织培训,考核合格后纳入新厂管理体系。确实不符合新厂要求或自愿离开的,也会依法依规给予补偿,或者由县里协助分流安置。总的原则就是确保大局稳定,不让一个职工没出路。” “嗯,”于伟正表示认可,“方案要考虑细致,工作要做扎实。国企改革,稳定是第一位的,不能留下后遗症。”他又看向郑红旗和梁满仓,“你们县里要全力配合好,做好职工的思想工作,确保改革顺利推进。” 梁满仓连忙表态:“请于书记放心,我们一定落实好您的指示,全力支持配合东投集团的工作,确保曹河酒厂改革重组工作圆满成功,让它成为咱们市国企改革的一个样板!” 众人一边陪同于伟正考察着偌大的厂区,郑红旗、孙友福、胡晓云等人一边不断地介绍着情况,汇报着进展,气氛热烈而又透着一种对未来的期待。于伟正不时停下脚步,询问细节。 东投集团党委副书记、常务副总经理胡晓云面向于伟正书记汇报道:“于书记,我们东投集团经过这段时间的深入调研和反复论证,对曹河酒厂的合作发展有一个新的思路,想向您和各位领导汇报一下。” 于伟正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胡晓云继续说道:“我们初步的想法是,由我们东投集团、曹河县政府、平安县政府三方共同出资,组建一个新的股份有限公司。在这个新公司里,曹河县委政府主要作为出资方和监督方,不再直接参与企业的日常经营管理,而是通过董事会行使股东权利,享受资产收益;具体的生产环节,依托平安县高粱红酒厂成熟的技术和我们的管理来负责;产品的销售则完全由我们东投集团的酒水销售公司专业队伍来运作。这样既能发挥各方优势,又能明晰权责利。” 于伟正听完道:“晓云同志啊,你们这个思路,听起来很市场化,很有现代企业制度的味道。但是不是有点过于‘自由化’了?把国有企业的经营管理完全与地方党委政府剥离开,在当前这个阶段,尤其是在曹河这样的地方,我看还是要慎重啊。” 他目光扫过曹河县的干部,语气平和:“企业是在曹河的地界上,职工大多是曹河的人,离不开地方党委政府的支持、协调和保障。完全脱钩,很多工作恐怕不好开展,遇到棘手的问题容易找不到抓手。我给你们提个建议,可以参考一下‘三权分立、相互制衡、协调运转’的现代企业治理原则嘛。比如,新公司的党委书记可以由曹河县委推荐人选担任,把握方向、抓好党建、监督保障;总经理或者说生产厂长,可以由平安县高粱红酒厂推荐懂业务、善管理的同志来担任;销售副厂长,自然由你们东投集团选派精兵强将。当然啊,” 于伟正话锋一转,强调道:“这仅仅是我个人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提供一个讨论的方向。具体怎么合作,股权如何设置,治理结构怎么搭建,还需要你们三方啊本着平等互利、合作共赢的原则,坐下来充分沟通、深入洽谈,找到最大公约数。绝不能搞行政命令式的‘拉郎配’,不能用行政指挥棒去干预企业的自主经营。现在我们很多国有企业为什么活力不足、反应迟钝?很大程度上就是管得太多、统得太死,企业成了政府的附属物,缺乏面向市场、自主决策的灵活性和主动性。” 参观完酒厂的生产区、包装车间、发酵罐群以及显得有些凋敝的职工生活区后,众人在酒厂的会议室正式召开了座谈会。会议由常务副市长王瑞凤主持。 王瑞凤开门见山:“曹河县政府是曹河酒厂的主管部门,满仓县长,你先谈谈县里的考虑和进展吧。” 曹河县县长梁满仓打开面前的话筒,先向于伟正、王瑞凤、臧登峰等领导点头致意,然后开始汇报:“尊敬的于书记、瑞凤市长、登峰市长,各位领导:受红旗副市长和县委的委托,我简要汇报一下近期我们曹河县围绕酒厂合作所做的工作。自从东投集团、平安县和我们曹河县签订合作意向协议以来,三方明确了合作的基本框架和大方向。为了落实好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我们三方也进行了多轮密集的沟通磋商。” 他翻了一下笔记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前后后正式的谈判已经进行了七、八轮,在一些核心问题上基本达成了一致。我们曹河县的态度是明确的,可以不在新公司的日常经营管理中占据主导地位,但我们作为资产所有者的一方,必须享有相应的收益权。我们的初步想法是参照‘3331’的利润分配方案,即曹河县享有30%的利润分成,东投集团享有30%,平安县方面享有30%,剩下的10%作为企业的机动经费。” 在于伟正听取汇报的同时,王瑞凤微微侧身,低声向他简要介绍了梁满仓的情况。于伟正只是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并未多言。 梁满仓汇报完毕,王瑞凤接着点名:“曹河县谈完了,平安县方面,友福书记,你们也谈谈想法。” 平安县县委书记孙友福接过话筒,声音洪亮:“于书记,各位领导,我汇报一下平安县的情况。平安县委县政府坚决拥护市委、市政府关于支持曹河酒厂改革发展的决策部署,高度重视这次合作机会。我们高粱红酒厂的总工程师孙向东同志已经带队来曹河酒厂实地考察调研了两次,还做了一些前期工艺试验。从初步的试验数据看,曹河酒厂现有的窖池、水源等基础条件,经过改造升级,是基本能够满足我们‘高粱红’品牌酒的发酵和生产环境要求的。当然,白酒酿造对温度、湿度、水质乃至当地微生物环境都有特定要求,还需要进一步验证。但我们坚信,只要坚持纯粮酿造、传统工艺与现代技术相结合,曹河酒厂未来生产的‘高粱红’系列产品是有很大市场潜力和竞争力的。” 于伟正听到这里,身体往后一靠,将手中的钢笔轻轻放在笔记本上,开口道:“技术工艺层面的问题,今天我们先不深入讨论。今天这个会,主要是听你们谈合作中还存在哪些体制机制上的障碍,有哪些需要市委、市政府层面来协调解决的困难和问题。” 孙友福坦言道:“书记啊,大家还是对利润的分配方案上,没有完全达成一致意见。分歧还比较大,这个和我们意向性协议有些出入……” 于伟正听到大家还在纠结利润分配的问题,脸色不悦,待几人发言之后,于伟正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没想到啊,到现在你们几家还在各打各的算盘,这样吧,我补充几点意见吧。首先,现在曹河酒厂职工情绪初步稳定下来了,但要想保持长期稳定,关键是要有活干、有收入、有盼头。但这个收入,绝不能再搞过去‘大锅饭’、‘铁工资’那一套了!所以,你们刚才争论的利润分成比例、管理权分配,在我看来,都是你们县级层面、企业之间完全可以协商解决的微观问题,没必要拿到我和瑞凤同志面前来讨说法。” 于伟正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同志们啊,我们搞改革,到底要改什么?方向是什么?作为一个地方的党政主要领导,如果眼光只盯着三瓜两枣的利益分配,在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那说明我们对‘三学’活动精神的理解还不够透彻,学用结合、推动实践还有差距!改革,核心就是要破‘三铁’!要打破职工的‘铁饭碗’,全面推行劳动合同制,建立能进能出的用工机制;要打破分配的‘铁工资’,全面推行绩效工资制,将个人收入与企业效益、个人贡献紧密挂钩,充分调动积极性;要打破干部的‘铁交椅’,打破管理人员的终身制,建立能上能下的用人机制。这才是根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二点,为什么之前曹河县一度倾向于把企业完全推向市场、一放了之?本质上是想规避责任、甩掉包袱。一个有上千名职工的国有企业,简单地推向市场任其自生自灭,职工群众能不闹事吗?换做我是职工,我也要闹!改革不是甩包袱,不能一放了之。改革要有步骤、讲方法、遵循客观规律。步子迈得太大、太急,容易摔跤。我们推行破‘三铁’,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挽救和搞活我们的国有企业,是为了让它们能更好地适应市场竞争,焕发新的生机活力。这是救企业,也是保就业、保稳定、促发展。” 于伟正的语调愈发深沉,带着一种历史的纵深感:“第三点,大家要通过曹河酒厂的改革,为全局积累经验、探索路子。我了解过,曹河县国有企业的债务问题非常复杂,三角债、连环债的总规模估计不下一个亿。这些债务千丝万缕,很多都直接或间接与曹河酒厂有关联。大家想过没有,曹河酒厂这根支柱如果彻底倒了,破产清算了,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曹河县整个国有企业的资金链断裂,引发系统性风险。所以说,抓曹河的国企改革,关键要抓曹河酒厂;稳住曹河酒厂,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稳住曹河县的国企大盘子。曹河酒厂不能倒,必须通过改革走出困境,实现自救和发展。只有曹河酒厂活下来了,发展好了,曹河县的其他国有企业才有更多重组盘活、转型升级的机会和空间。” 说完这话,于伟正书记瞥了一眼旁边的郑红旗和孙友福。 “说句实在话,从长远看,部分缺乏竞争力的国有企业走向关停并转,是市场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不可避免。但我们现在的努力,就是要想方设法给企业争取机会、给职工争取出路、给地方争取时间。所以市里才下决心拿出五百万资金注入曹河酒厂,目的就是要先稳住阵脚,保住这个重要的平台和载体,为深化改革创造条件。曹河县是东原市国有企业最集中、规模最大的县,曹河的国企如果出大问题,必然会影响全市的稳定和发展大局。因此,同志们看待曹河酒厂的改革问题,绝不能仅仅算经济账,更要学会算政治账、大局账、长远账!” 于伟正书记不愧是长期在组织战线工作,又担任过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领导,看问题深刻透彻,站位高、思虑远。他的这番话,不仅郑红旗、孙友福、胡晓云听进去了,连旁边的王瑞凤和臧登峰也频频点头,认真在本子上记录着。 于伟正最后总结道:“所以,平安县、曹河县,还有东投集团的同志们,要跳出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不要在小利益、小算盘上斤斤计较,要站在全局高度,深刻认识到抓好曹河酒厂改革的重大政治意义和经济意义。这项改革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红旗同志,我给你交个底,如果曹河酒厂改革失败了,不仅曹河县会背上更沉重的历史包袱和债务负担,恐怕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甚至可能拖累全市的发展步伐。希望大家真正重视起来,本着对历史负责、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加快推进力度!” 他环视一周,语气略显严肃:“这是我第二次来曹河酒厂了。说实话,我对你们目前的谈判进展和合作深度不太满意。你们提出的有些思路和方案,我也不完全认同。希望你们会后认真领会市委的意图和精神,本着求大同、存小异的原则,加快磋商节奏,尽快拿出一个符合实际、操作性强的改革方案来。贾彬同志之前拿出来的方案就很好,为什么不执行?不能签了个意向协议就放在那里,或者仅仅为了上个报纸、作为‘三学’活动的所谓成果来应付了事。如果我们的干部就是这种工作作风和水平,市委是要考虑调整人的。”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王瑞凤、臧登峰和郑红旗:“瑞凤同志,登峰同志,红旗同志,你们三位是市政府的领导成员,分管经济工作,应该有足够的魄力和能力来协调解决这些问题,推动工作落实。不能什么事都等我和庆合同志来拍板。要主动担当作为!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同志都要认真反思一下,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或者是方法问题?” 于伟正讲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气氛凝重。王瑞凤虽然被点了名,但也是觉得于伟正的话确实切中要害,很有道理。她带着诚恳的检讨语气说道:“于书记,您批评得对!这项工作,受庆合市长委托,目前是由我在总牵头协调。说实在的,今天听了您这番话,我感到很惭愧。之前我们的很多工作,确实更多的是站在各自部门、各自县区的角度来考虑和推动,站位不够高,视野不够宽,对改革的艰巨性和复杂性认识不足。请您和市委放心,下来后我们一定深刻领会您的指示精神,加强协调,加快进度,争取尽快形成一个成熟的、三方都能接受的改革方案,扎实推进曹河酒厂的改革重生工作。” 于伟正脸色稍霁,敲了敲桌子强调道:“要明确时间表、路线图,打表推进!” 当晚,于伟正在曹河县招待所简单用了晚餐,并决定在曹河住一晚。饭后,初夏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于伟正在郑红旗、梁满仓等干部的陪同下,到曹河县城的大街上走了走。看到县城中心居然还有一个颇具规模的夜市,灯火通明,人流不少,于伟正的兴致高了些。郑红旗在一旁介绍道:“书记,曹河县的经济底子和商贸基础还是有一些的,三化三基建设我们还是争取走在前面。” 于伟正点头道:“红旗啊,市委对曹河的发展是寄予厚望的。基础好,就更要发挥优势,抢抓机遇。发展不等人,改革更不能拖啊。” 第二天一早,郑红旗和梁满仓等人早早等候在招待所小餐厅。于伟正、王瑞凤、臧登峰等人一起用了早餐后,便乘车返回市里。 在返回市里的中巴车上,于伟正又和王瑞凤、臧登峰谈了一些关于国企改革和区县经济发展的思路,但他心里始终还惦记着丁洪涛那件事的处理情况。 到了市委大院,于伟正先回到办公室,随即让秘书林雪请市纪委书记林华西过来一趟。 林华西很快来到书记办公室,将纪委对丁洪涛同志相关问题的初步核查情况做了汇报,重点说明了经查,迎宾楼的那顿饭确系丁洪涛个人出资,未发现使用公款报销的证据。 于伟正听完,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华西啊,查不出问题?有时候,查不出问题本身可能就是最大的问题。一个酒店,一顿饭能吃掉两千块钱?这在咱们东原,一个普通干部一年的工资啊!这正常吗?合理吗?我说过,迎宾楼开在市委大院门口,规格越来越高,消费越来越贵,已经成了藏污纳垢、滋生腐败、拉拢腐蚀干部的场所了!此风绝不可长!党的风气,往往就是从这些吃喝享乐之风开始败坏的!我的意见,迎宾楼必须进行整顿,必须马上关停!” 林华西面露难色,谨慎地回应道:“书记,从经营手续和目前调查的情况看,迎宾楼本身是合法注册的企业,我们直接要求其关停,恐怕……” 于伟正打断他,语气坚决:“合法?合法也要合情合理!要符合我们东原的实际!更要符合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党的优良传统!再者说,它真的完全合法吗?偷税漏税问题有没有?我不是反对东原有高档一些的酒楼,经济发展了,适当有一些消费场所也正常。但我反对的是迎宾楼这种开在市委市政府眼皮子底下,专门搞的就是公款吃喝和腐蚀领导干部,搞豪华宴请、铺张浪费的风气!晚上的时候,我在家属院都能听到那边领导干部喝酒吹牛批的声音!看看我们的干部,还像他妈什么样子!群众看到怎么想,必须马上关停,没有商量。 第1194 章 于伟正谈迎宾楼,林华西说有困难 在市委书记于伟正办公室里,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端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却感觉如坐针毡。听完于伟正关于立即关停迎宾楼的明确要求,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疑硬生生压回喉咙深处,斟酌着用词试探说道:“于书记啊,您的指示精神和政治要求,我完全领会,坚决拥护。只是……从实际操作层面,我们不得不考虑一个现实情况啊:迎宾楼这家企业,手续齐全,是工商部门正式注册备案的合法市场主体。就目前我们纪委掌握的情况来看,尚且没有足够扎实、能经得起法律和实践检验的铁证,来坐实其存在严重的违法经营行为。现在,从中央到省里,再到我们市里,三令五申,反复强调的核心工作之一,就是优化环境。在这个大背景下,如果啊我们市纪委直接出面去要求关停一家表面上并无明显过错的民营企业……这个程序,是不是……是不是显得有点欠周全?我个人有点担忧,怕这样处理,方式方法如果拿捏得不够精准,可能会给市委带来一些被动。” 于伟正安静静地听完,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丝毫不快,反而缓缓漾开一层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身体向前倾了倾,这个动作拉近了两人的空间距离,也使得他接下来的话语更添了几分分量。 于伟正说道:“华西同志啊,你工作上的认真负责,原则性强,凡事讲规矩、重程序,这是你非常突出的优点,我一直是看在眼里,也是充分肯定的。但是,华西啊,”他话锋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更为深邃,“你知道你目前最大的问题,或者说,最需要突破的瓶颈,在什么地方吗?” 林华西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坐姿更加挺直,呈现出一种全然虚心受教的姿态:“于书记,请您指点啊,我洗耳恭听。” 于伟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墙壁上那幅笔墨酣畅淋漓、气势磅礴的毛体书法——“实事求是”。他的手指坚定地指向那四个大字,语气沉凝:“我们共产党人最根本的工作方法传下来的法宝,就是这四个字——实事求是!华西同志,你在市纪委常委会上,在各种工作会议上,经常强调纪律、法规、原则,引经据典,马列著作、中央最新文件精神、省纪委的各项条例规章,你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理论功底很扎实啊,这都没错,都非常正确,是党员干部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 他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但是,现在问题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摆在我们眼前!迎宾楼的问题,是什么问题?是群众早有反映、干部私下也有议论的问题!是那里动辄一桌上百的高消费、是没完没了的公款吃喝、是拉拢腐蚀我们干部的危险倾向!这些现象,甚至已经干扰到了市委市政府正常的办公秩序!这就是我们面对的活生生的现实!如果我们因为怕担风险、怕碰钉子、怕惹麻烦,就畏首畏尾,不敢去触碰、不去下决心解决,非要等问题彻底捂不住盖子了,爆了雷、酿成了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我们再去手忙脚乱地处理,那个时候,代价有多大?事后补救的成本,要远比事前预防、事中果断治理高昂得多嘛!后果也要严重得多,甚至可能是灾难性的!华西同志,我们绝不能犯本本主义的错误,只唯书、只唯上、不唯实!更不能有那种‘老好人’的庸俗哲学,怕得罪人、怕引火烧身!” 于伟正停顿了片刻,仿佛是在回忆什么,语气随之放缓了些许,但话语深处的意味却更加耐人寻味:“我记得很清楚啊,上次市委酝酿动议,考虑让贾彬同志到东投集团去担任党委书记,你就很有主见、也很有胆识地提出了不同意见嘛!那个时候,你展现出的政治魄力和独立思考精神,就很好!体现了一个纪委书记应有的担当嘛!怎么事情到了迎宾楼这里,反而有些……有些放不开手脚了?” 这话精准地刺入了林华西最敏感的区域。他脸上顿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他万万没想到,于伟正会在这个时间点,以如此不加掩饰的方式旧事重提。他林华西在省煤炭局担任多年领导干部,也是经历过风浪、见识过阵仗的厅级干部,此刻竟也感到一种罕见的窘迫和措手不及。于伟正的话太直白,是将问题直接摆上了台面。 于伟正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海西的情绪波动,笑着他随意地摆了摆手,姿态显得很放松:“华西啊,你别多心,更别有什么思想包袱。我这么说,绝不是批评你,更不是对你有什么看法或者埋怨。恰恰相反,你作为市纪委书记,能够敢于独立思考,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原则,能够在重要问题上发表不同意见,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品质!我是坚决反对那种明哲保身,遇到矛盾绕道走,‘多栽花、少栽刺’的处世哲学,危害极大 !我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时候,对此是深有体会,甚至可以说是痛心疾首。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能力和自觉,在我们当下的干部队伍里,不是太多了,而是远远不够,太缺乏了啊!” 他的语气转而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发展的本质是什么?在我看来,就是一个不断遇到矛盾、分析矛盾、继而解决矛盾的动态过程!而解决矛盾,靠什么?离不开斗争!缺乏斗争精神,不敢去触碰固化的利益格局,不敢直面盘根错节的深层次问题,那就永远解决不了真正的矛盾,问题只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积重难返,留下一堆谁也收拾不了的烂摊子!我们现在有些干部,心态是‘遇事就拖,有事就躲’,表面上维持着一团和气,歌舞升平,底下呢?却是暗流汹涌,积弊重重,这种形势,其实非常严峻,值得我们高度警惕!” 林华西默默地听着,不得不从心底承认,于伟正的理论是丰富的,看问题的高度和深度,确实高人一筹,总能一针见血,直指要害。林华西诚恳地说道:“于书记 ,听您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啊,真是让我有茅塞顿开之感,受益匪浅,胜过读十年书。在推动体制机制改革方面, 我是往往考虑客观困难多了一些,瞻前顾后,缺乏那么一股子敢闯敢试、敢啃硬骨头的魄力。您的这番指示,对我触动很深,也受到了极大的启发和教育。” 两人又就当前反腐的形势交谈了约一刻钟。林华西将话题拉回最现实的操作层面,脸上再次浮现出真实的难色:“于书记,您的指示精神我完全领会。但是,关于关停迎宾楼的具体执行路径,我确实还有一些实际困难需要请示。纪委的主要职责毕竟是对干部的监督,核心嘛还是查办案件、监督管理干部。对于市场主体的具体经营活动,我们没有直接的、法定的行政管理权。如果由我们纪委出面,直接去要求关停一家民营企业,于法理上,确实依据不足;于职责上,也超出了纪委的职权边界。这样操作,很容易授人以柄,被外界质疑我们滥用职权,干预市场经济,反而让我们陷入被动。” 于伟正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笑着说道:“华西同志啊,你考虑得还是片面了。程序合法、依规依纪,这是我们做事的基础和前提,任何时候都不能忽视。但是,解决问题,更要学会抓住主要矛盾,找准突破口。华西啊,你想想,迎宾楼是谁的产业?这块招牌后面站着的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是周海英嘛!周海英同志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是我们东原市的城管局局长,是受党教育管理多年的领导干部!是党的干部!那就必须首先把局长这个公职当好!怎么能一边当着官,一边又做着商人,脚踩体制内和市场经济两条船?现在可是不允许的!” 于伟正的目光变得深沉了些,说道:“我为什么首先考虑让纪委来牵头处理这件事?正是因为它核心指向的是领导干部的廉洁自律问题、作风建设问题!由你们纪委出面,代表组织去找周海英同志进行一次严肃的、正式的谈话,这是从关心爱护干部、防止小毛病演变成大错误的立场出发,是抓早抓小、防微杜渐!这远比等到事态恶化再去处理,显得更有人情味,也更体现组织的意图和良苦用心!你直接去找周海英谈,就明确告诉他,这是我的意见,让他必须端正态度,主动整改,彻底剥离与迎宾楼的关系!如果他觉得委屈,或者心里还有任何想不通的地方,有不同意见,让他直接来找我谈!我亲自跟他谈!” 林华西心中凛然,一股寒意再次掠过。他此刻更加有些摸不透眼前这位市委书记的真正战略意图了。于书记到东原履职之后,动作频率高、力度大,通过“三学”活动全面整顿干部思想作风,大幅调整了经贸系统的干部队伍,将他用起来顺手、熟悉的赵东、贾彬等人,迅速安排到了财政局、东投集团等关键要害岗位,同时又毫不手软地敲打、调整了从平安县出来的干部。现在,更是直接剑指背景深厚、关系复杂的周海英……他这一系列组合拳,根本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想打破旧有格局,全面掌控东原的人事权、话语权?还是在布一盘更大的棋?林华西猜不透。 林华西点头,又主动将另一个敏感议题抛了出来:“于书记,还有丁洪涛同志下一步的使用问题,市委这边,最终的意见是?” 于伟正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回答得直接而干脆,仿佛早已深思熟虑:“丁洪涛同志嘛,既然你们纪委经过严密核查后,已经确认迎宾楼那顿饭是他个人出资,没有发现动用公款报销的问题,那我看,这件事就不必再抓住不放,小题大做了。培养使用干部,还是要看主流、看本质、看实绩。我尊重你们纪委经过严谨调查后得出的结论和组织部门的初步意见。” 林华西心中顿时了然,一切已尽在不言中。他起身告辞,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好的,于书记,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我这就回去,立刻落实您的指示。” 送走林华西,于伟正并没有立刻回到办公桌前。他独自踱步到墙上那幅巨大的东原市行政区划图前,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深邃地在地图上缓缓扫过,像是在审视着这片土地之下的每一根脉络。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上光明区所在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敲点了两下,随即转身,走到办公室那扇连接着秘书室的侧门旁,抬手敲了敲门板:“林雪,你通知一下光明区的常云超书记,让他下午两点,准时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这道侧门,在上任书记钟毅主政时期,很少被开启,更多地像是一种装饰和备用通道。而于伟正则似乎更习惯和青睐这种更为直接、高效的沟通方式。 门外立刻传来林雪清晰的回应:“好的,书记。下午两点,请常书记直接到市委您办公室来!” 于伟正闻言,略作思索,随即改变了主意:“这样吧,你通知市委办公室,同时告知光明区委办公室,下午两点,我直接到光明区去,实地视察他们区‘三化三基’工作的推进落实情况。现在这个时间……我先去庆合市长办公室坐一坐,聊几句。” 林雪听到这个安排,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确认:“书记,需要我提前打个电话,请张市长过来您这边吗?” 于伟正摆了摆手,语气平常:“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过去就好,几步路的事情。” 说完,于伟正便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径直走到隔壁市长张庆合的办公室门口,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便推门走了进去。张庆合正伏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批阅着厚厚一叠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于伟正,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客气和一丝明显的意外,连忙站起身:“哎呀,于书记!您有什么指示,让林雪同志喊我一声,我过去就好,怎么还亲自劳动您过来了!” 于伟正脸上笑容随和,很自然地走到靠墙的沙发组主位坐下:“庆合市长,咱们之间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嘛。我过来,是想着有几项比较重要的工作,需要及时和你汇报沟通一下,通通气。”伟正书记刻意使用了“汇报沟通”这样的字眼,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比较低,显得很尊重对方。 张庆合可丝毫不敢托大,连忙从办公桌后快步走出来,在于伟正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连连摆手,语气诚恳:“于书记啊,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哪有市委书记来向市长汇报工作的道理,您这是要折煞我啊!有什么工作安排和指示,您尽管部署,我们市政府这边坚决贯彻执行。” 于伟正笑了笑,收敛起随意的表情,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庆合啊,主要是两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第一呢,是关于全市‘三化三基’工作的整体推进思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觉得在区域布局和产业侧重上,还是要进一步细化,要有所区别,突出特色,绝对不能搞成千篇一律、一刀切。比如,几个重点工业园区,要强调集约化、高效化发展;农业板块,要突出地域特色和规模化经营;商贸流通领域,则要注重市场的辐射力和带动效应。各个区县必须根据自己独特的资源禀赋和现有的基础条件,找准自己的主攻方向和产业定位,实现错位发展,优势互补。不能上面一提出某个方向,下面就不管自身条件,一窝蜂地去搞,最后搞成低水平的重复建设和同质化恶性竞争,那损失就大了。” 张庆合听得非常认真,不时点头表示赞同:“于书记,您提出的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切中了要害。我也一直在思考类似的问题。我们有些干部确实存在一种思维惯性和路径依赖,上面一旦提出了某个方向或者口号,下面就容易不加以消化吸收,缺乏深入的调查研究和对自身情况的科学研判,就盲目跟风,大干快上,这确实容易造成巨大的资源浪费和内耗。您这个意见,我很认同。” 于伟正对张庆合的反应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些许感慨,像是在点评一种普遍现象:“庆合同志啊,现在我们很多干部还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或者说是风气。一旦主要领导提出了某个观点、某个思路,他们就会下意识地、想方设法地去找一大堆材料、数据、甚至是生搬硬套来的所谓案例,来极力证明这个观点是多么正确、多么英明,多么具有前瞻性。这就有点像是古话里说的,‘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啊!缺乏独立的、批判性的思考。就像之前市建委牵头拿出来的那个城市规划修编方案,我看了初稿,里面很多理念和板块设计,完全是照搬照抄南方一些发达城市的样本,几乎看不到我们东原自身的特色和灵魂!为这个事情,我没少批评登峰同志和马清文同志。一定要结合我们东原的发展阶段和实际需求来规划嘛。” 两人就“三化三基”讨论了将近二十分钟。随后,于伟正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实则精准地切入了第二个更为敏感和关键的话题:“庆合同志,这第二件事,是想和沟通一下东洪县委书记的补缺人选问题,主要还是关于丁洪涛同志的使用安排。” 张庆合听到这个名字,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习惯性地翘起了二郎腿,脸上的神色也随之变得凝重了些许,他沉吟着说道:“于书记,丁洪涛同志……这个同志的能力还是有的,工作经验也比较丰富,处理复杂局面有点办法。但是,他身上小毛病、小问题也确实不少,工作作风有时显得比较粗放,甚至有点霸道。这次迎宾楼聚餐的事情,影响很坏啊?” 于伟正似乎对这个问题的提出早有准备,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平静地分析道:“丁洪涛同志身上存在的这些问题,市委是清楚的,也有所掌握。包括你刚才提到的这些具体情况。但是,庆合,我们考虑干部的使用,有时候需要全面地、辩证地看,更需要放在具体的环境下看。东洪县目前的情况就比较特殊。朝阳同志年轻,有朝气,有冲劲,这是他的优点,但毕竟主持一个县全面工作的经验还相对不足,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还需要历练。让丁洪涛这样一位经验丰富、魄力足,有时也确实显得比较‘难缠’、有个性的老同志过去担任书记,和朝阳同志搭班子,我认为可以形成一种优势互补的‘老少配’的格局。这对于朝阳同志今后的成长锻炼,我认为是有好处的。” 他进一步阐述着自己的用人思路:“我们现在选拔任用干部,有时候过于追求四平八稳,倾向于使用听话的、配合度高的、执行力强的干部。这本身没错。但是,一个好的领导班子,尤其是一个县区的党政一把手之间,既要有团结协作,也要有合理的制约,甚至需要保持一点健康的‘张力’嘛。我想为东洪县选的,不是一个对县长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县委书记,而是一个能够独立负责地开展工作、甚至在重大问题上能够和县长进行充分辩论、‘唱唱反调’的书记!这种结构,更能考验和锤炼年轻干部的领导能力、协调能力和政治智慧。” 于伟正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我知道,之前钟毅同志在的时候,比较属意让刘超英同志接书记。但现在回过头来看,幸亏当时没成。如果换一个性格相对柔弱、缺乏主见和魄力的书记过去,那东洪县的局面很可能就演变成朝阳同志的一言堂。他年纪轻轻,就听不到任何不同的声音,听不到真实全面的情况汇报,所有的决策都基于一片赞歌,这对他长远的发展绝非好事,甚至是危险的。我很看好朝阳同志的潜力和素质,希望他将来能走得更稳、更远,承担更重要的职责。所以现在,更需要一块像丁洪涛这样的‘磨刀石’去磨一磨他,这对他有好处。” 张庆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于伟正,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缓缓说道:“于书记,您这个考虑,确实非常深远,是用心良苦。我基本赞同您的看法。一把手身边,确实需要一些能说真话、敢提意见、甚至敢吵敢闹的同志。完全的一团和气,没有任何争论,往往反而掩盖了最真实的问题和矛盾,不是健康的政治生态。” 于伟正接过烟,但没有立刻点燃,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说:“庆合啊,我们这些老家伙现在还在台上,还能镇得住场面,还能招呼得住一些事情,平衡得了各种关系。但我们总要考虑退休以后的事情啊,要考虑事业的长远发展。真正对一个有潜力的年轻干部好,不是把他保护起来而是要为他长远计。让李朝阳和丁洪涛这样的干部搭班子,就是要让他们在实践中学会如何在矛盾中求统一,在斗争中求团结,相互磨合,相互制约,甚至最终达到相互成就。” 张庆合点了点头。于伟正继续说道:“‘斗争’这个词啊,在我看来从来就不完全是贬义词,它是解决矛盾、推动工作进步的一种必要方式,也是一种领导艺术。虽然我们都讲党内同志一律平等,但朝阳同志的家庭背景客观存在,这是一般干部无法比拟的,这反而容易让周围的同志对他敬而远之,或者一味迎合,这反而容易让他被‘捧杀’。所以他尤其需要一个不怕他背景、敢于碰硬、能对他直言不讳的人去和他共事,去给他泼泼冷水。” 第 1195章 张庆合深有感悟,邓晓阳安排接待 于伟正这番既立足现实又着眼长远的观点,显然得到了张庆合内心的深度认同。张庆合深知,当年自己和钟毅书记能配合得那么默契,很大程度上也是一个善于谋划、一个敢于决断,性格互补,相辅相成的结果。 张庆合道:“于书记啊,您真不愧是老组织部长出身,看人看事,入木三分啊,能把人的优缺点和岗位的需求、班子的搭配结合起来通盘考虑。您这个安排,确实是用心良苦,是体现了对年轻干部的爱护和培养。” 于伟正看到张庆合的态度已经明确,便顺势说道,语气也轻松了一些:“老张啊,既然你也同意这个思路,看法一致,那我看这个事情就这样定了吧。按时间计算,昨天已经是丁洪涛同志任前公示期的最后一天了。让市委办和组织部抓紧时间,尽快下发任命文件,让他尽快到位履职。也让朝阳同志早点进入状态,学会怎么和不同风格、不同特点的同志搭班子、共事,这本身就是领导干部成长的必要过程。” 张庆合再次点头,表示完全同意。他深刻理解于伟正的深意:老干部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是客观规律,培养接棒人必须讲究科学方法。让年轻干部在实战磨练中成长,先学会如何当好“配角”,学会协调和妥协,将来才能更好地担当“主角”。 下午两点,于伟正的车队准时抵达光明区委区政府大楼。区委书记常云超、区长令狐以及光明区四大班子的相关领导干部早已等候在楼前。于伟正此行颇为低调,只带了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和林雪,轻车简从。 在常云超的带领下,一行人先后视察了正在进行升级改造的北关商贸市场、已经初具规模的东关体育场等几个代表性点位。于伟正看得仔细,问得也具体,特别是对市场商户的经营情况、体育场后续管理方案问得很深。常云超和令狐在一旁陪同,不时进行补充汇报。 现场视察结束后,众人在区委会议室召开了座谈会。座谈会由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主持。 在依次听取了区建委、计委、经贸、体委等部门主要负责人的工作汇报后,区长令狐代表光明区政府,做了关于全区“三化三基”建设工作进展情况的综合汇报,内容详实,数据充分。 随后,区委书记常云超做了补充发言,说道:“于书记,郭秘书长啊,我们光明区作为市委市政府所在地,是全市的首善之区,我们区委区政府始终牢记自身的特殊定位和沉甸甸的责任担当,始终坚持把光明区作为展示东原城市形象的核心窗口、标杆城区来精心打造。这在我们的工作标准、投入力度和产业侧重上,与市内其他县区相比,是有所区别,也理应有所不同的……” 郭志远见汇报环节已毕,便按照议程说道:“下面,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于书记为我们做重要指示!” 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于伟正轻轻清了清嗓子,双手虚按了一下,待掌声平息后,开口说道:“本来呢,按照最初的安排,是请光明区的各位同志到市委去作专题汇报。但我临时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下来实地走一走,看一看。心里有了更直观的感受,听汇报、做决策才更有底气。通过刚才看的几个点,再加上听了大家的汇报,总体上的感觉是,光明区近期的工作是比之前有明显成效的,干部队伍的精神面貌是积极向上的。特别是云超和令狐同志,对光明区在全市发展大格局中所处的方位、应承担的功能,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和把握。这一点很好!非常关键!干什么工作,思路首先要清晰,定位首先要准确。下面,结合今天看到的和听到的,我就光明区下一步如何进一步深化、做实城市建设和管理工作,提三点原则性的要求:一要坚持高标准谋划。城市发展尤其有其内在的、客观的规律,必须尊重规律……” 于伟正的讲话,既肯定了成绩,也指出了不足,理论性、指导性都很强,充分展现了一把手的理论水平和战略思维。散会后,时间尚早,于伟正看似随意地对跟在身旁的常云超说:“云超,到你办公室坐坐,单独听听你的想法。” 市委书记单独提出到区委书记办公室“坐坐”,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极具象征意义的信号,是对常云超个人及其工作的某种肯定和支持。在场所有的干部都心领神会,于书记这是在用行动给常云超“站台”。 于伟正走进常云超那间宽敞的办公室,很自然地踱步到办公桌后面,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坐在了常云超的那张主位椅子上,身体向后舒适地靠了靠,还轻轻转动了一下椅子,显得十分随意而放松,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地盘。秘书手脚麻利地为他沏好一杯热茶放下,便悄然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常云超和于伟正其实并不陌生,常云超的岳父在政法系统担任领导职务时,就与当时在于伟正相熟,有过工作交集。 “云超啊,‘三化三基’建设,特别是新城建设和商贸发展这一块,你们光明区是主战场、主阵地,市委寄予厚望。特别是在商贸业的提质方面,你们要拿出更具体、更有操作性的规划和创新举措,不能总是停留在纸面上。”于伟正开门见山,直接点题。 常云超连忙汇报:“于书记,我们还在和省里的建筑设计研究院进行紧密对接。目前有一个初步构想,是打算在正在开发的新区核心区域,规划建设一条商业步行街,参照借鉴省城舜耕街的成功模式和先进理念;同时,对北关片区现有的几个老旧批发市场进行集中改造提升,打造一个辐射力强、特色鲜明的小商品集散中心。相关的规划方案正在邀请专家进行深化论证。” 于伟正边听边点头,提醒道:“和这些高校、研究院的专家教授打交道,既要充分尊重他们的专业知识,虚心听取意见,也要有自己的主见和判断力啊。既要善于借助外脑,也不能完全被专家的意见牵着鼻子走。从上次全市总体规划修编的教训来看,有些专家的理念听起来很超前、很花哨,但和我们的实际需求、发展阶段,还是存在一定的脱节。你要心里有杆秤,清楚地知道我们光明区到底最需要什么,最终要达到什么效果,底线和原则必须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谈完具体的业务工作,于伟正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语气变得更为家常,带着一种领导对下属的关切,问道:“云超啊,顺便问句家事,你们家罗老爷子,最近身体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常云超心里微微一暖,领导能记得这些家常琐事,让人感觉亲切,他恭敬地回答:“谢谢于书记关心挂念。我岳父退休之后,主要在乡下老家养老,弄弄花草,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身体保养得还挺硬朗,精神状态也适应过来了。” 于伟正脸上露出感慨的神色,叹道:“罗老爷子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政法工作,为人正派,原则性强,口碑很好啊,为我们东原市过去的稳定和发展,是做出过重要贡献的老同志。最后……最后那个结局,确实是让人感到惋惜啊。但是嘛,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等忙过这一阵子,抽个空闲,我也想去乡下看看老爷子,当面汇报啊。” 然而,于伟正话题接着又是一转,语气依旧平和,但话语间的分量悄然加重,变得不容置疑:“云超啊,顺便再问你个情况。这个小罗的爱人,是叫王曌吧,现在是不是龙腾集团实际上的主要负责人?” 常云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微一怔,一时之间没有完全把握住于伟正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真实意图。他谨慎地措辞回答:“于书记啊,是的。腾龙创办的龙腾公司,后来一步步发展壮大,成了现在的龙腾集团。早些年,海英同志在市工商联工作期间,后来有一段时间下海经商,他们之间确实有过一段合作关系。后来海英同志回到系统内,担任了市城管局局长,按照相关规定,龙腾集团的具体经营管理,就主要由王曌,也就是腾龙的爱人,在负责工作。她能力还是比较强的。” 于伟正听完,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点了两下,沉吟了大约十几秒,仿佛在权衡什么,然后才开口说道,语调平稳:“云超啊,开办企业,创办实业,依法经营,照章纳税,这都是好事情,是国家鼓励和支持的正道。国家现在的大政方针就是鼓励发展民营经济,支持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平等竞争。这个大方向是明确的,也是坚定不移的。” 他话锋至此一转,语气明显凝重了几分:“但是,”这个“但是”之后的内容才是重点,“有些事情啊,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办企业、搞经营,还是需要特别注意方式方法,要格外把握好分寸和尺度,不能做得太过高调,更不能忘乎所以。就拿迎宾楼来说,开在市委市政府大院门口不到两百米的地方,装修规格搞得那么豪华,消费水平定得那么高,在干部群众中一直有一些不太好的反应和议论。今天我跟你谈这个话,既是作为市委书记对区委书记的工作谈话,也是基于老一辈的交情,对你个人的一点提醒。”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和:“你啊,回去之后,找个合适的时间,跟罗老爷子也汇报一下这个情况,同时也要做好家属的沟通和引导工作。龙腾集团如今家大业大,业务范围应该很广,涉及很多领域。餐饮板块,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嘛。但是,有没有必要非得在市委大院门口这么敏感、这么显眼的位置,搞一个如此扎眼的迎宾楼嘛?现在搞成什么样子了?我都不需要专门去调查,每天晚上我下班稍晚点,从办公室窗口就能看到,迎宾楼门口停的都是各单位的公车,一些小号车、O牌车!市里一些部门的干部,简直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定点食堂和接待餐厅嘛!这种影响非常不好!说句可能不太客气的话,那里在某些程度上,已经成了一个藏污纳垢、容易滋生各种不正之风的地方!” 于伟正这番话,虽然语气始终保持在一个平稳的调子上,但“藏污纳垢”这四个字,从市委书记口中说出,其分量之重,让常云超的后背瞬间再度冒出一层冷汗。 于伟正在东原主持工作时间不长,但是,东原的干部多次见识过于伟正那种绵里藏针、说一不二的强硬作风。 常云超神色严肃,态度鲜明地当场表态:“于书记,您指示得非常及时,一针见血!非常正确,非常重要!于公而言,我是光明区区委书记,迎宾楼就在光明区的地界上经营,我们区委区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于私而言啊,王曌确实是我爱人的弟妹,是关系很近的家属。作为家属,我们更有责任、有义务加强教育引导。请您放心,我回去之后,立刻就和家里沟通,坚决消除不良影响!” 于伟正摆了摆手,神色稍缓,语气也放缓了些,似乎不想把压力推到极致:“云超啊,也不要过于走极端,搞一刀切嘛。企业总是要正常经营发展的,那么多员工也要吃饭生活。简单粗暴地一关了之,也不是根本办法。我的意见是,可以考虑换个地方经营嘛!搬到更合适、更繁华的商业区去,堂堂正正地面对市场,面向更广大的普通群众做生意,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挤在市委市政府旁边,把经营的目光和重心,只盯着领导干部这一小部分特殊客源呢?这种经营思路本身就有问题,格局太小,要从根子上转变经营理念。” 常云超立刻心领神会,连忙点头:“书记,我明白了!请您放心,我一定把您的指示原原本本、毫不走样地落实下去。” 下午四点半,于伟正从常云超办公室出来,又与等候在外的区长令狐等区领导班子成员一一握手,鼓励了几句:“令狐区长,近期区的各项工作有起色,城市管理面貌改观明显,工作思路也清晰了不少,要继续保持这个势头,抓住重点,一抓到底啊。”众人簇拥着于伟正,热情地邀请他在光明区用完晚饭再返回市委,于伟正深知作为一把手,必须与下属保持适当的距离,便笑着婉言谢绝了,登车返回。 于伟正的车队驶离区委大院后,常云超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不经意间伸手摸了一把后背,才发现衬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极不舒服的黏腻感。于书记的谈话艺术确实高超,看似拉家常,嘘寒问暖,实则字字千钧,暗含机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晚上回到家,第二天便是周末。原本我和晓阳计划直接开车去省城看望父母,但因为周一市委书记于伟正也要赴省城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我便多了个心眼,想着周一下午再走,或许能有机会陪同于书记一同前往,路上也能有个单独沟通汇报的机会。 晓阳到家后,放下包,就拿起大哥大开始打电话联系:“爸,我们原计划明天回省城。于书记带着朝阳周一也去省里开会,您看您那边方不方便……?也不一定非要安排很正式的吃饭吗,就是如果您周一晚上时间能安排开,于书记那边也有空的话,可以让朝阳、于书记和您一起坐坐,简单聊聊?也算是在省城,接待一下于书记嘛!” 邓叔叔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说道:“嗯,好吧,这样,我先给伟正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看看他的日程安排吧。伟正在省委组织部担任过常务副部长,在省城朋友多,老同事、老部下不少,开会期间日程估计排得很满。这样吧,我先联系他看看,试探下口风。如果时间合适,我把钟毅、学文他们都叫上,人也热闹点。” 挂断电话,晓阳对我说:“爸说了,后天省城吃饭的事,他先亲自和于书记联系沟通。如果于书记不反对,愿意参加,那你就和爸一起,陪于书记吃个便饭。” 晓阳安排这些事情总是极其周到妥帖,我自然放心,只是顺口问了句:“地点还是定在劳动宾馆吗?那边比较安静。” 晓阳一边解开马尾辫,用梳子梳理着长发,一边说道:“具体地点让爸和于书记他们定吧,他们肯定有更合适的地方。你就别操心这个了。你现在要操心的,是丁洪涛被举报那件事。” 我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无奈,解释道:“丁洪涛被匿名举报,真的不关我的事!我敢百分之百保证,也绝对不是我们东洪县哪个干部干的。下面的人,大多数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愿意无缘无故去得罪一个即将上任的顶头上司?再说,丁洪涛当时挪用的是省里下拨的专项资金,这笔钱省里有明确规定的用途。他挪用了,应急了,下一步他到东洪上任,总得想办法把这笔钱带回来吧?或者通过别的项目资金补上这个窟窿吧?实际上县里也没吃实质性的亏,而且因为这件事,市里最后还额外补贴了200万给我们。” 晓阳转过身,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提醒:“三傻子,你别老是心那么大,不把这些当回事。官场上的很多误会,都是这么来的。” 第1196 章 张庆合有望晋级,于伟正不遗余力 晓阳说伟正书记可能会对我产生误会,我心里就觉得一阵烦躁,说道:“伟正书记是市委书记,那应该还是有分辨是非能力的。我怎么会去举报丁洪涛?完全没有必要嘛。” 晓阳正蹲在衣柜前整理换季衣物,指尖捏着半叠刚熨烫平整的外套,料子挺括,就是洗多了容易起球。 晓阳闻言直起身,抬手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语气平静却带着点通透:“有没有必要,不是咱们说了算。领导看问题,从来不止看‘事实’,还看‘立场’和‘利益关联’。你是东洪县长,丁洪涛调走的是东洪的园区道路资金,你有‘动机’;这就足够让伟正书记多琢磨两句。好在瑞凤市长清醒,当场就跟他说,你不是那种背后搞小动作的人,还提了你在平安县跟着张叔干实事的底子。” 我走到阳台,推开半扇木框窗,初夏的的风裹着县城特有的煤烟味灌进来,吹得楼下晾衣绳上的蓝布床单晃荡不停。视线往前看到迎宾楼的霓虹,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丁洪涛这事办得太不地道了!园区道路本来能赶在‘三胞’联谊会前铺完沥青,现在资金被调去光明区修防汛路,施工队都快停工了。到时候港澳台同胞过来考察,看到半截子黄土路,东洪的脸都要丢到省里去!” 晓阳把衬衫放进衣柜上层,踮着脚够了两下没够着,转身从阳台角落拖来一个木凳。晓阳踩着凳面把衣服放好,下来时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道“脸丢了能捡回来,工作停了可就难补了。你该抓的农业机械化、冬小麦套种西瓜的事,一样都别落下。丁洪涛折腾他的资金,咱们干咱们的实事,井水不犯河水。再说了,这事不是咱们干的,犯不着上赶着去解释——越解释,反而显得心虚,落人口实。” 晓阳走到床边,把厚重的棉被卷起来塞进柜底。又抱出一床浅花薄被抖了抖,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棉絮上,细小的飞尘在光里飘了飘。“天热了,日子总好过些。”她忽然话锋一转,手指捻了捻被角的针脚,“下午市委组织部是不是通知了?等你从省里回来,就要开全县干部大会,丁洪涛正式上任东洪县委书记。” 我点头道:“通知了,说是学武部长亲自送他过来。” “学武部长亲自送,这个规格倒也正常嘛,我还以为伟正书记亲自过去那。”晓阳把薄被铺在床上,手指把被角捋得平平整整,连褶皱都要抻开。 “不是每个县委书记上任,都能劳烦市委书记出面嘛。现在看来市里对东洪的班子调整,还是很重视的——毕竟这次只动了东洪县。” 话音刚落,客厅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响了,铃声尖锐地划破安静。晓阳快步去接,没聊两句,她的眼睛就亮了,频频朝我这边看,手里还攥着电话线。挂了电话,她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是我爸打来的,有个大事——省人大一位副主任心脏病犯了,提前退休,空出个名额。伟正书记已经跟我爸提了,想推荐张叔去争取这个位置。” 我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搪瓷缸。“张叔?省人大副主任?这可是副省级待遇啊!” 晓阳拉着我坐到沙发上,沙发垫是去年换的人造革,坐久了有点粘腿。她语速比平时快了些:“爸说,伟正书记在省委组织部当常务副部长时,就跟省里领导熟得很,还有立人部长,都能说上话。这次他特意要去省城,就是想帮张叔在领导面前多说几句话。还说,明天让咱们跟张叔一起去省城,中午伟正书记约了我大舅和立人部长吃饭,晚上咱们家里人再聚聚,张叔和钟毅书记也来。” 我脑子里嗡嗡的,想起刚参加工作时,张叔还是安平乡的乡长,手里的搪瓷缸里泡着最便宜的茉莉花茶。为了安平乡高粱红酒厂,地毯厂和计划生育也是磨破了嘴皮子,“张叔这一路,创了多少纪录了?从乡长到市长,已经够快了,要是再上副省级,怕是东原官场都要再次震动。” 晓阳端来杯温水,喝了口水才觉得放松下来:“这就是组织用人的门道——既讲资历,也看能力和机遇。张叔当年在平安县和临平县推高标准公路和电厂,搞煤矿改革,都是走在全省前面的;后来到市里抓国企改革,论实绩,他配得上这个位置。不过——”她话锋一转,眼神沉了沉,手指在杯沿划了圈,“到了厅级干部这个层面,竞争更大了。张叔最大的短板,是没当过市委书记——按惯例,副省级干部大多有地方主官经历。而且,每个候选人背后都有各自的人脉,肯定不少人在盯着这个位置,竞争肯定激烈。” 我喝了口茶水,压下心里的亢奋,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东洪县农业发展规划》:“怪不得最近张叔对伟正书记的态度比以前缓和。原来还有这层考虑。我看张叔这个年纪,要是能解决副省级,退休年龄能延后三年,政治生命也能再延伸一截,我是没想到,于书记能这么耿直。” 晓阳笑了笑,伸手把我皱起来的衣领捋平,细腻的手在我脖上带着点温度:“你以为官场是单打独斗?都是相互搭台。伟正书记帮张叔争取名额,张叔在市里工作上支持他——比如‘三学’活动、‘三化三基’战略,张叔从来没唱过反调,还主动牵头搞了市政府系统的学习推进会。这是双赢。不过,这事也急不得,考察省部级干部的周期长,程序也复杂,从推荐到公示,没半年下不来。张叔今年都五十九岁了,要是这半年内程序走不完,怕是就错过了。” 我忽然想起钟毅书记当年晋升省政协副主席时的波折——那时候他卡在推荐环节,甚至上级来考察的时候,还有几个老部下提了“过于温和”的意见,差点没通过。忍不住问道:“钟书记那时候晋升,还卡了好一阵子,怎么张叔这事,看起来这么顺利?” “不一样。”晓阳摇头,走到茶几前拿着材料翻了翻,“钟书记那时候,省里班子正调整,各方意见不统一;张叔现在,有伟正书记在省委那边牵线。伟正书记知道里面的门道——什么时候递材料、找哪个领导汇报、怎么突出张叔的优势,他都门清。关键时候,有关键的人能在关键位置说上关键话,比什么都管用。就像上次东洪申请农业机械化专项资金,要是没有二嫂出面在省农业厅打招呼,晏处长那边也不会这么快松口。” 我看着晓阳,忽然觉得她比我看得透彻,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那咱们明天去省城,要不要主动跟张叔提这事?” “提什么?”晓阳白了我一眼,伸手拿起沙发上的毛衣,说道:“这种事,领导要是想跟你说,自然会主动提;要是不想说,你上赶着问,反而让张叔为难。明天既然要去省城,我看见面再说工作的事,咱们别瞎打听。” 她拉着我走到床边,轻声道:“其实张叔这时候退之前去省人大,也是好事。他要是再在市长位置上待着,瑞凤市长那边不好开展工作——现在市政府的日常工作,大多是瑞凤市长在牵头,张叔已经在逐步放权了。现在让出来,也给瑞凤市长接班铺路。”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灯泡还是去年换的,瓦数不大,光线有点暗。脑子里还在琢磨这事,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都是省人大的牌子挂在东原市委大院门口。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客厅的电话就响了。晓阳贪睡,翻了个身还想赖床,我轻手轻脚地接起来,果然是张叔的声音:“朝阳啊,起了没?” “张叔,正准备起。”我揉了揉眼睛。 “那正好啊,伟正书记昨晚临时决定,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去省里汇报平价粮和议价粮并轨的事,省里党政主要领导都要听汇报。你现在带着晓阳过来,咱们和伟正书记一起去省城,路上再琢磨汇报的稿子——就三分钟时间,得把重点掐得准准的。” 我心里一动,张叔没提省人大副主任的事,看来是还没到说的时候。“好,张叔,我和晓阳现在就出发,马上就能到市委大院。” 挂了电话,我叫醒晓阳,晓阳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简单洗漱后,我从厨房拿了两袋钙奶饼干、一袋奶粉。晓阳坐在餐桌上,嘴里咬着发绳” 我接过发绳,帮晓阳把长发扎成马尾,她笑着说:“三傻子,你说你,在床上马马虎虎,扎头发倒是扎得好,一根碎发都不飘,我上次在市政府开会,自己扎的,散了好几次,被瑞凤市长笑话了。”说着,她掰了块饼干泡进我冲好的奶粉里,递到我嘴边:“先垫垫。” 走到市委大院时,才八点多,大多数办公室还关着门。张叔穿着件浅灰色夹克,正站在窗边看文件,手里还拿着一支铅笔,在纸上画着横线。见我们进来,张叔指了指沙发:“朝阳啊,把东洪平价粮补贴的具体数据给我说说,还有农民对并轨的反应,越具体越好,比如大家有什么意见,为什么有意见,都要讲实。” 我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标记好的那页——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张叔,东洪去年财政拿了13%的税收补贴平价粮,算下来一年近七百万。城市户口现在每人每月定量供应25斤平价粮,比市场价低二毛二一斤。群众啊不愿意交公粮,个别村还有组织的去县粮食局反映情况。” 张叔点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很稳:“这就是核心矛盾——政府负担不起补贴,农民没种粮积极性,城市居民又依赖平价粮,怎么平衡?我看啊要在汇报里突出‘市场化是必然趋势’,但也要提‘平稳过渡’,不能一刀切——比如对城市困难群众,要保留部分平价粮额度,不能让他们吃不起饭嘛。” 晓阳在一旁补充:“张叔,我整理了其他一些省的做法,他们试点‘平价粮定量减半,差额发补贴’——比如以前每月25斤,现在发12斤平价粮,剩下的13斤按市场价补差价,既减轻财政压力,也没让城市居民吃亏。农民那边粮价提了五分,种粮积极性也上来了,您看能不能参考?” 张叔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字迹工整:“这个思路可行。汇报时间只有三分钟,必须抓重点:第一句讲现状——东原平价粮补贴占财政支出15%,负担重;第二句讲矛盾——农民不愿交、财政扛不住;第三句讲方案——平稳过渡、保低保户、提粮价。还要扣上‘响应中央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的帽子,这样站位就高了。”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于伟正书记走了进来,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身后跟着秘书林雪,手里捧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老张,朝阳,晓阳,都在啊。”于伟正走到办公桌前,手指掸了掸西装下摆“周二的会我不参加了,周一啊,我还要回市里处理工作,咱们今天带两辆车去省城,晓阳你跟林雪坐一辆,朝阳跟我坐一辆,路上再细聊。” 简单收拾,就上了电梯,周末的时间,办公大楼很是安静,于书记主动道:“朝阳啊,东洪的农业机械化推进得怎么样?上次你提的中型拖拉机采购方案,省农业厅那边有眉目了吗?” 我连忙回答:“于书记,省农业厅晏处长已经答应帮忙协调农机补贴,我们计划先在马关乡搞试点,采购二十台中型拖拉机,再配五台联合收割机——都是东方红牌的,质量靠谱,预计能覆盖五万亩冬小麦。” 于伟正点点头,背着手道:“农业机械化是‘三化’的重点,市里肯定支持。等这次从省里回来,你把申请材料报给瑞凤市长,每一台机器都要落到实处,让农民真正受益。”他话锋一转,看向张叔,“老张,咱们路上再把汇报稿顺一遍,这次汇报很重要,关系到东原在省里的印象分啊。” 张叔道:“没问题啊,于书记,咱们现在出发——早走早到,还能在招待所再顺一遍稿子。” 两辆车驶出市委大院时,门口的警卫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司机按了声喇叭回应,声音不大,却透着庄重。我坐在市委一号车副驾,听后排两位领导聊粮食并轨的事,于伟正的声音带着理论高度:“老张,你要明白啊,粮食计划体制在短缺经济时期管用——那时候粮食不够吃,只能靠行政手段管控,保证城市居民有饭吃。但现在不一样了,粮食产量上来了,再靠行政手段管控,就是逆规律而行。我们要讲‘实事求是’,也要讲‘与时俱进’,矛盾看起来解决不了,其实是没找对顺应规律的办法——就像当年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开始也有反对声音,但实践证明是对的嘛。” 张叔的声音很沉稳:“于书记啊,我认同。以前农民积极性高但地不产粮,只能靠计划征粮;现在地能产粮了,就得让市场说话。但平稳过渡很重要,不能让城市低收入群体没饭吃,后续的保障措施还是要跟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粮食政策聊到国企改革,又聊到东投集团的班子调整——于伟正提到要加强东投的党建工作,不能让企业脱离党的领导;张叔则建议要兼顾企业效益,毕竟东投是东原的经济支柱。我在前面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倒也不觉得枯燥。 车子驶进省委招待所时,已经快十一点半,阳光正好,洒在招待所的红墙上,暖洋洋的。邓叔叔正站在门口抽烟,身边还站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干部,两人低声聊着什么,烟雾在阳光下飘了飘。见我们的车到了,邓叔叔把烟头摁灭在小花园围墙上,稳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容。 于伟正率先下车,笑着跟邓叔叔握手:“老邓啊,麻烦你特意等我们——书记到了吗?” “还没,估计还有十分钟。” 晓阳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这位是省委组织部谭洪常务副部长。” 谭洪部长伸出手,笑容温和却带着点距离感,手上的皮肤很光滑,一看就是常年坐办公室的:“于书记,张市长,——东原的‘三学’活动搞得不错,省委政研室还专门编了简报,我可是学习了不少好的理论经验啊。” 张叔连忙握手,力道不轻不重:“谭部长,辛苦您特意过来——要是有什么没准备到位的,还请您多指点。” 这时,王瑞凤市长从招待所主楼走出来,穿着一身藏蓝色套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步态轻盈,脸上还带着点妆容,笑着与几人打了招呼后,王瑞风道:“谭部长啊,这几个年轻人,这位是东洪县县长李朝阳,还有市政府秘书长邓晓阳,都是咱们东原的年轻干部,接着说道朝阳是咱们邓局长的女婿,晓阳啊是咱们邓局长的女儿。” 谭洪的目光在我和晓阳身上扫了扫,一开始没太在意——在省委领导眼里,一个县的县长实在不算什么。但听到“女儿和女婿”,他的眼神才亮了亮,主动伸出手,力道比刚才跟张叔握手时重了些:“哦?原来是邓局长的家人啊,年少有为啊,东洪县?是那个民营企业家上党课的县吧?” 邓叔叔道:“啊,就是那个东洪县?” 谭部长拍了下我的肩膀道:“小伙子搞得不错,省里已经把材料往上报了!” 我说道:“谢谢部长帮忙……” 谭部长又跟晓阳握了握:“晓阳同志在市政府当秘书长,不容易——女干部能扛这么重的担子,不简单。” 林雪一直站在后面,双手捧着公文包,姿势标准。于伟正拍了拍谭洪的肩膀,语气带着介绍的随意:“谭部长啊,这是我的秘书林雪,公安出身,很干练。” 谭洪跟林雪握了握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林雪穿着黑色裤子、白色衬衫,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眼神里透着公安干部的刚毅。“看着就精神,年轻干部就该有这股劲。”他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十一点四十分,“差不多快到了啊。” 于伟正点点头,转身对我和晓阳、林雪说:“你们三个先去外面吃点东西,中午不用等我们,下午要是没事,就在省城逛逛,不用急着回去。” 王瑞凤也笑着补充,手指点了点晓阳的胳膊:“晓阳,这离百货大楼不远,你们转一转。” 我们三个应了声,上车之后。林雪提议道:“阳姐,咱们去一家拉面馆,我们公安校就在这不远,老板是甘肃人,拉面拉得特别好,还有炒菜味道也好。 面馆不大,门口挂着“正宗牛肉拉面”的木牌,油漆掉了不少,透着年头。里面摆着几张旧桌子,桌腿还垫着瓦片,怕晃。我们三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三碗拉面,加了几份小菜——凉拌土豆丝、卤豆腐,羊肉串,倒都是晓阳爱吃的。林雪喝了口面汤,辣得吸了口气,忽然说道:“你们尝尝,就是这个味。” 晓阳搅拌着碗里的面条,辣椒油浮在表面,香气扑鼻。 我吃了口拉面,味道确实地道,面条筋道,汤头浓郁:“对了,林雪,你在伟正书记身边,有没有听说丁洪涛的事?纪委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林雪放下筷子,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声音压低了些,怕邻桌听到:“查得差不多了,迎宾楼那顿饭确实是丁洪涛个人付的钱,纪委那边觉得不算公款吃喝,但伟正书记对这事意见很大,‘干部一顿饭吃两千块,超出了普通群众的承受能力,容易脱离群众’——还说要借着这事,整顿一下东原的铺张浪费风气。” 晓阳笑着道:“朝阳啊,又在瞎打听,妹妹,我给你说,市委书记说的话,都是工作秘密,以后我们问,你也不能说!下午啊,你跟我们回家,接孩子去。” 晚上的时候在迎宾楼,常云超,周海英,丁刚,丁洪涛,王曌几人聚集在了一起。包间里的水晶吊灯亮得晃眼,红木圆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红烧黄河鲤鱼还冒着热气,葱爆羊肉泛着油光,连平日里少见的海蜇头都摆了两碟,可满桌人却没几个动筷子的,只有烟缸里的烟头越积越多。 几人都是迎宾楼的股东。常云超坐在主位,白衬衣熨得笔挺,手指夹着支“红塔山”,烟雾慢悠悠从他嘴角飘出,开口时语气依旧斯文,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沉稳:“海英啊,林书记那边跟你谈得详细,你先给大家说说,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周海英坐在常云超左手边,手指捏着支雪茄,却没点燃,他深吸口气,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火气:“林华西那老小子,说话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接说迎宾楼成了‘东原干部群众眼里藏污纳垢的地方’,还说要是不主动关停,下一步就联合公安、税务、工商过来彻查——账本、发票、进货渠道,都要翻个底朝天!” “他妈的!”丁刚一拍桌子,面前的骨碟都震得跳了跳,“林华西管得也太宽了吧!他一个纪委书记,管到餐饮头上来了?迎宾楼招谁惹谁了,就成‘藏污纳垢’了?”丁刚平时在系统里也算横着走,哪受过这种气,说话时脖子都红了。 丁洪涛坐在另一边,神色比几人都谨慎。刚刚被调查,可不想跟纪委再扯上关系:“大家啊别冲动。林华西那‘林包公’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从来不会主动找事,要是没有上头的话,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跟海英说话。上次棉纺厂的案子,他也是拿到实锤线索才动手的。” 常云超闻言,缓缓吐出一口烟,烟圈飘到空中散开来,他终于点破关键:“洪涛说得对啊。林书记这话,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是于伟正书记的意思。” “于伟正?”周海英猛地抬头,手里的雪茄“啪”地磕了下烟灰缸,“他刚来东原几天,就敢这么折腾?” 常云超摇摇头,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不是折腾,是立规矩啊。于书记的作风,你们没听过也该见过——上次市委常委会,臧登峰副市长汇报城市规划时敷衍,他当场就提了批评,一点情面都不留。别说咱们几个,就是市委常委,他该说还是说。” 常云超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桌人:“再说迎宾楼的位置,确实扎眼——跟市委大院就一墙之隔啊,跟家属院就隔条小路。每天市委家属院的人都能看见楼里进出的干部、停着的公车。于书记要的是‘风清气正’,迎宾楼正好撞在这‘风气整顿’的枪口上。” “可我们没做错什么啊!”王曌她看向常云超,声音带着委屈,“姐夫,迎宾楼每月都按规矩交税,猪肉、蔬菜都是从城关镇合作社进的,没偷没漏,怎么就成‘藏污纳垢’了?楼里三十多个员工,真关了,他们一家老小怎么活?” 常云超看向王曌,语气软了些,毕竟不能不管:“不是说你经营有问题,是‘定位’错了。你这楼装修得比市委招待所还豪华,普通老百姓谁吃得起?时间长了,就成了干部聚会的地方,老百姓看在眼里,难免有议论。于书记要的是‘亲民’,是‘干部跟群众一条心’,现在这楼的‘排场’,跟市委的要求不合。” 周海英捏着雪茄,心里却在盘算——他不是不怕于伟正,毕竟对方是省委派来的,真要闹到省里,父亲虽然有面子,但也未必能完全护得住。可就这么关停,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常书记,你说的两个方案,关停我是不会同意的——我周海英在东原还没这么窝囊过。换地方、改经营方式可以,但这楼我看不能关,我得让于伟正知道,东原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不是他是市委书记,这东原就姓于了!” 第 1197章 周海英硬刚到底,钟书记语重心长 在迎宾楼,周海英听到市委要关闭迎宾楼,觉得市委书记于伟正为人实在太过分了。明明这个迎宾楼就没有违法也没有犯罪,各项经营手续齐全,工商、税务登记一应俱全,连消防要求的灭火器,都是按最新标准购买的,可市委书记于伟正却通过各种关系强压让迎宾楼关门大吉,这让他心里窝着一股难以发泄的火气。 周海英将手中的高脚杯重重放在红木餐桌上,杯子中葡萄酒溅出几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他盯着坐在对面的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丁刚,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丁刚,我看这样,你也找些证据,查查于伟正!我就不信他不吃饭、不喝酒、不犯错误!只要抓到实据,咱们直接把材料递到省纪委去,老子还不信了,我自己的地方我自己还说了不算!” 丁刚正端着茶杯抿水,闻言手猛地一顿,他放下杯子,脸上露出几分犹豫:“海英,这……怕是不妥吧?于书记毕竟是市委一把手,咱们这么干,万一没抓到把柄,反而把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嘛。” “有什么不妥?”周海英眼睛一瞪,语气带着几分激动,“他于伟正凭什么说关就关我的迎宾楼?这楼是我真金白银投进去的,从选址装修到招聘员工,哪一步不是按规矩来的?现在倒好,一句‘影响不好’就要关停,这不是蛮不讲理吗?” 坐在一旁的常云超心里一阵暗骂,真是狗急跳墙了,还要收集市委书记的证据。但脸上带着沉稳的神色。等周海英情绪稍缓,他才缓缓开口:“海英,你先冷静点嘛。咱们得先这么想啊,于书记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嘛,现在啊确实是太招摇了,这个洪涛不都是被举报了嘛。你如果抱着打击报复、冤冤相报的思路去对待这件事,工作根本没法干,到最后必然是两败俱伤。” 常云超带着惯有的沉稳和儒雅,目光扫过周海英和丁刚,语气加重了几分:“而且,于书记作为市委书记,手中掌握的权力和资源,不是你我能比的。他能在东原推行这么多改革措施,整顿干部作风,说明他背后有省委的支持,也有足够的能力把控局面的。迎宾楼开在市委大院门口,天天公车云集,高消费不断,群众看在眼里,心里难免有意见,这对咱们东原的干部形象影响不好。” 常云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现在龙投集团运输业务一年挣的钱,也够花个几年了吧?钱是挣不完的,自古以来的道理就是要知进退。咱们不能因为一个迎宾楼,跟市委书记闹僵,不值得。依我看,要么选择关了迎宾楼,要么就把它迁到远离市委大院的地方,低调经营。” 周海英、丁刚与常云超的生长环境截然不同。常云超本是农家子弟,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区委书记的位置,后来娶了罗腾龙的姐姐,有了罗家的支持,才在官场站稳脚跟。他深知官场的生存法则,懂得审时度势。可周海英是省委秘书长周鸿基的儿子,从小在干部家属院长大,骨子里带着几分优越感;丁刚则是从政法大院一步步干上来,性格里有股不服输的韧劲,两人听了常云超的话,言语中依旧满是对于伟正的不满。除此之外,也是觉得常云超这人太软了。 丁刚想起被免职的事,虽然不敢直接和市委书记对着干,但还是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语气带着怨气:“什么影响不好?我看就是于伟正故意针对咱们!我之前还是公安局副局长,他一来,就把我副局长的职务免了,只保留个党委委员的虚职。” 丁洪涛坐在一旁,见状连忙打圆场:“哎呀,好了好了,云超书记说的对嘛。于书记也是按照规定办事,他刚到东原,想整顿作风,树立权威,也是可以理解的,咱们相互体谅一下,这事就算过去了。再说,现在咱们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家大业大,也不差迎宾楼这一点利润。” 常云超看周海英和丁刚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知道两人在这件事上不会善罢甘休,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句:“咱们要以大局为重,不要在小事上斤斤计较。迎宾楼虽然能挣钱,但跟咱们长远的发展比起来,不算什么。如果因为这事跟于书记闹矛盾,以后咱们在东原办事,处处都会受限,这才是最大的损失。” 可周海英依旧不为所动,丁洪涛也在一旁附和,两人坚持要跟于伟正“掰扯掰扯”。常云超见状,直接看向即将担任东洪县委书记的丁洪涛,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希望丁洪涛能帮忙劝说。丁洪涛犹豫了一下,开口劝道:“海英,丁刚,咱们还是听云超书记的吧。于书记现在作风强硬,咱们跟他硬刚,没什么好处。不如先把迎宾楼关了,以后有机会再想别的办法。” 可周海英和丁刚还是不依不饶。常云超无奈,只好说道:“这样吧,我说说我的看法。关于迎宾楼的事情,既然于伟正书记已经明确表态,我确实不好再参与了。我之前也给我们家老爷子做了汇报,我们罗家的意思是,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跟市委书记唱反调。如果这个迎宾楼你们要继续开,那我们罗家直接退出迎宾楼。”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迎宾楼经理王曌,听到这话立刻急了,她语气带着不满:“姐夫啊,这可不行!迎宾楼是腾龙一手办起来的,是龙投集团的重要产业,不能说关就关,更不能因为这事让罗家撤股!” 常云超看着王曌,没有留什么面子,直言道:“王曌啊,我这是已经请示了老爷子的,如果你不信,你回家问一问就知道了。如果你能做通老爷子的工作,那也是你的本事。反正这件事情上,我已经代表罗家表了态,迎宾楼的事情,罗家不再参与。” 见常云超态度坚决,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周海英端着酒杯,狠狠瞪了常云超一眼,然后默默喝了一口闷酒。常云超拿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手,站起身说道:“抱歉啊,我还有个接待,就不陪你们了,你们慢慢吃吧。”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包间。 常云超一走,包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丁刚气不过,又拿起筷子拍在桌子上,对着王曌说道:“王曌,你这个姐夫,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区委书记的,完全就是个怂包!遇到点事就退缩,一点骨气都他妈没有!” 周海英放下酒杯,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好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既然常云超要撤股,罗家也不支持咱们,我看干脆龙投集团也别干了,省得天天看别人的脸色。” 丁洪涛连忙劝道:“哎呀,海英,你别冲动啊。常云超也没说要撤龙投集团的股,他只是说不在迎宾楼这个项目上继续合作,而且他也说了,把迎宾楼迁到别的地方经营,远离市委大院,这样于书记那边也能交代过去。你也别生气,现在于书记的作风确实强硬,根本不会给人留面子,你看他处理东投集团、调整干部的事情,就知道他的行事风格了嘛。” 周海英冷哼一声:“这事我反正不干,谁爱干谁干!你们要是都想撤,那就撤,这迎宾楼我是不会关的!”他顿了顿,语气坚定地解释道,“不为别的,咱们做买卖的,要的就是这个面子。如果咱们把迎宾楼一撤,东原的朋友怎么看我们?以后我们在东原还有什么威信?龙投集团还怎么抬头,还怎么做生意?这事,咱们走一步看一步,我就不信他于伟正能一手遮天!” 而在省委家属院,葡萄架下的凉棚里,放着两张藤椅和一张方桌。省委秘书长周鸿基与市委书记于伟正坐在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桌上的烟灰缸里,散落着七八个烟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茶香。 周鸿基穿着一双蓝色的胶底拖鞋,手里握着一把芭蕉叶蒲扇,慢悠悠地扇着风。他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下身是一条灰色的短裤,看起来不像个省委常委,倒像个普通的退休老头。他没有摆省委领导的架子,而是以老领导的身份,跟于伟正聊起了东原的工作。 于伟正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恭敬地说道:“老领导,所以我的意见是,在魏昌全的处理上,必须要从重。他造成的400多万直接经济损失,背后的间接影响其实是毁灭性的。特别是他打着您的旗号在东原胡作非为,严重损害了您在东原干部群众中的口碑和形象。最为关键的是,问题暴露之后,他没有主动向组织交代问题、改正错误,反而带着400多万公款,跟老婆孩子一起潜逃了。经过公安机关的全力侦办,现在基本上已经确定他躲在深圳,抓捕他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的态度是,等抓到他之后,一定要依法从重处理,甚至可以考虑判处死刑,以儆效尤啊。” 周鸿基拿着蒲扇,在灯光下轻轻拍打着飞来飞去的小虫,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昌全这个孩子,跟着我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市委办待了将近五年。当时我还想让他跟我一起到省城来工作,可他说自己的社会关系和家人都在东原,不愿意离开,我就把他安排到平安县担任县委副书记。现在看来,他没有在基层乡镇锻炼过,直接放在县委副书记这个关键领导岗位上,还是有问题的。之前你的思路是对的,干部要先在基层乡镇担任领导职务,熟悉政权运行规律和基层情况,这样才能避免两眼一抹黑,不会犯大错。现在他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责任在我啊,是我当初用人不当。” 于伟正连忙说道:“老领导,您可不能这么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干部的成长发展轨迹不同,个人选择也不一样。东原的绝大多数干部都是好的,只是魏昌全自身出了问题,跟您没有关系。您当初也是出于培养干部的想法,才给他安排岗位,这不能怪您。” 周鸿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惋惜:“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是我推荐的干部,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心里也不好受。伟正啊,关于他判死刑这条路,在法律上有没有依据啊?能不能酌情考虑一下,给他留条活路?” 于伟正语气坚定地说道:“老领导,如果魏昌全能积极主动配合调查,案发后不潜逃,协助把赃款退回来,消除不良影响,我甚至都可以考虑从轻处理。但是他现在跑了,还带着赃款和家人一起逃到外地,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这种情况都能网开一面,党纪国法的威慑力就会大打折扣,东原的社会风气、政治生态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所以我的建议还是从重处理,只有这样,才能给东原的干部群众一个交代,才能刹住这股贪污腐败的歪风。” 周鸿基沉默了,他从各种渠道听说了于伟正到东原之后的一系列动作——整顿干部作风、推动国企改革、调整领导班子,这些做法与他和钟毅当时的工作风格完全不同。东原不少他的老部下都专程打电话给他求情,说于伟正矫枉过正,甚至有独断专行的倾向。现在齐永林看不惯于伟正,东原的不少老干部也对他颇有微词,相当于伟正到东原之后,是快刀斩乱麻,没有过多考虑人情世故,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周鸿基知道,现在的于伟正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市委组织部部长了,他是手握重权的地方大员,眼里或许只有省委书记和省长,对自己这个老领导,也只是出于礼貌来打个招呼。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伟正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我尊重你们市委、市政府的意见。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你们不用考虑我的特殊身份,一切都按法律规定来办。但是我有一个前提,处理过程必须依法依规,不能搞冤假错案。” 于伟正连忙点头:“老领导,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依法调查、依法处理,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于伟正本来还想跟周鸿基汇报一下关停迎宾楼的事情,但又觉得一次性汇报两件敏感工作,显得自己太过冒进,于是换了个委婉的方式说道:“老领导,我再跟您汇报一件事。这次干部调整,把海英放在城市管理局局长的岗位上,主要是考虑到他的工作能力。城市管理工作非常繁琐,涉及到市容市貌、环境卫生、违章整治等方方面面,不是所有人都能干下来的。您最近要是有空,可以回东原一趟,看看咱们城区面貌的新变化,也看看海英的工作成果。” 周鸿基摆了摆手,语气平淡:“伟正啊,我还是那句话,海英是你们市管干部,该怎么安排、怎么管理,你们不用考虑我的特殊影响,一切都按规矩办。他在哪个岗位上,就要尽到哪个岗位的责任,不能因为我的关系搞特殊化。” 于伟正心里清楚,当一个领导口口声声强调法律、规定、规矩的时候,说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有些远了。他看周鸿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马上起身说道:“老领导,时间也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周鸿基随即站起来,送于伟正到门口,说道:“伟正啊,今天老罗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和老罗都非常支持你关停迎宾楼的措施。市委大院旁边有这么一家高档酒楼,确实不合适。你们能拿出鲜明的态度来整顿这种不良风气,是对的。” 于伟正没想到周鸿基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提起迎宾楼的事情,有些意外,连忙说道:“老领导,本来我今天来,也是打算跟您汇报这件事的。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就简单跟您说两句。迎宾楼开在市委大院门口,公款消费现象突出,群众意见很大……。” 周鸿基点点头:“嗯,这件事情我相信你们能处理好,不用跟我多汇报了。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于伟正告别周鸿基,乘车返回省委招待所。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上午,于伟正专程去了省委大院,向省委书记赵道方汇报思想。 赵道方日程繁忙,只给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汇报结束后,于伟正拿着黑色的手提包从省委1号楼走出来,秘书林雪赶忙快步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皮包,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于伟正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让人猜不透他跟赵书记汇报的结果如何。 到了皇冠轿车跟前,林雪快步上前,为于伟正打开了汽车的后门。于伟正坐上车后,直接说道:“走吧,回东原。” 省城的早高峰交通十分拥堵,汽车在主干道上走走停停。道路两侧,几栋崭新的高楼大厦正在建设中,塔吊林立,工人们忙碌的身影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于伟正侧目看着这座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城市,内心里颇多感慨。 汽车行驶了半个小时,终于走上了通往东原的高标准公路,车速渐渐提了起来。皇冠轿车的性能很好,将胎噪和风噪都过滤得非常彻底,车厢内十分安静。于伟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小林,把收音机打开,放点音乐吧。” 林雪闻言,立刻伸手调了调收音机的旋钮,调到了一个播放音乐的频率。电台里正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水手》,旋律轻快动感。于伟正跟着音乐的节奏,伸出双手,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打起了拍子。一曲结束后,电台主持人开始介绍下一首歌《潇洒走一回》的背景故事,于伟正趁机问道:“小林,昨天下午你怎么安排的?” 林雪一边留意着路况,一边回答:“书记,昨天下午晓阳秘书长和朝阳县长他们回了家,我觉得跟着他们回家不太方便,就去看了场电影。” 于伟正有些好奇:“哦?怎么一个人看电影?” 林雪解释道:“书记,不是我一个人,我公安学校的几个同学,现在都在省城的派出所和分局工作,昨天正好休息,我就找他们陪我一起去看了。” 于伟正点点头,继续跟着音乐的节奏打拍子,片刻之后才说道:“小林,你的人事关系过来了没有?” 林雪心里一紧,连忙回答:“书记,我的人事关系还在平安县公安局,还没正式调动过来。” 于伟正听完,没有立刻说话,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这样吧,回去之后,跟组织部打个招呼,你尽快把编制正式调动到市委办来。在我身边工作,人事关系在基层单位,不方便开展工作。” 林雪听了之后,心里一阵激动,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于伟正简单几句话,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将彻底改变——以前的平安县公安局“小林”,即将成为市委办的“林秘书”,这对她来说,是难得的机遇。林雪强压下内心的喜悦,语气恭敬地说道:“谢谢书记的关心和照顾,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工作,不辜负您的信任。” 于伟正“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闭目养神,车厢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收音机里的音乐在缓缓流淌。 时间很快到了周一,按照计划,周二要召开全省粮食工作座谈会,我一早就来到了劳动宾馆找张叔,对着汇报稿反复打磨。张叔坐在椅子上,姿态十分随意,翘着二郎腿,看了几眼稿子后,就将它推到一边,说道:“朝阳啊,这个稿子我就不背了,到时候汇报的时候,你来做主要汇报。我就说‘李朝阳同志汇报的内容很全面、很具体,没有补充的’,这样既省力,又能突出基层的声音嘛。” 我知道张叔是在开玩笑,在省委书记和省长主持的座谈会上,这种重要场合,根本容不得半点马虎。我笑着说道:“张叔,您不是不背了,是早就胸有成竹了吧?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汇报内容,对您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张叔哈哈一笑:“算了算了,都是些日常的数据和工作情况,到时候随机应变,看着说吧。在这里背来背去,倒像个小学生背作文,显得咱们太过拘谨。到时候我随机组织语言,领导有什么问题,咱们就现场回答,只要把基本情况说清楚,把核心数据报准确,就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大街上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总在宾馆里待着,脑子都僵了。” 我也来了兴致,将手中厚厚的一叠资料放在桌面上,说道:“张叔,我看估计领导们早就想清楚这事该怎么干了,这个座谈会也就是走个形式。到时候新闻报道的时候,调整粮食‘双轨制’的理由也更充足一些,毕竟召开了面向基层的座谈会,听取了咱们这些基层干部的意见,显得决策更民主、更科学。” 张叔听了我的话,笑着说道:“你小子现在越来越会深入思考问题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种一线座谈会,很多时候确实是这样——领导们早就定下了调子,开座谈会就是为了收集一些基层的实际情况,让决策更接地气,也为政策的出台找个合理的‘由头’。说白了,现在财政确实没钱了,养不起这么多靠计划供应粮食的城市居民,而且粮食供应制度也限制了人口的自由流动。只有打破这种制度,让人口流动起来,才能释放困在土地上的劳动力,推动经济发展。” 我和张叔都觉得,这汇报稿可背可不背。面对领导调研,只要把准基本事实,掌握基础数据,回答问题就不会偏离主题,也出不了大的差错。张叔走到宾馆前台,拿起电话给钟毅书记打了过去,语气没有过多的客套,直接说道:“钟书记,昨天晚上你有临时接待,没见着我们这两个‘乡下来的亲戚’,今天中午我和朝阳可是等着你的接见啊。” 钟毅在电话那头笑着说道:“老张啊,这样吧,我让秘书去接你们,咱们不在劳动宾馆吃了。我早上刚和老邓打了个电话,他中午要开党组会,没时间过来,就咱们几个——我、你、朝阳,再加上晓阳,一起找个地方吃点便饭,聊聊天。” 张叔说道:“不用让秘书来接了,我和朝阳、晓阳自己开车去省政协大院接你,正好也熟悉熟悉路线。” 钟毅想了想,说道:“好吧,11点半你们到省政协大院门口,我在门口等你们。” 挂了电话,我给晓阳打了个电话,让她直接到劳动宾馆来接我们。10点半左右,晓阳开车赶到,我们三人汇合后,就沿着省城的主干道慢慢行驶。省城的烟火气息比东原还要浓厚,街道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显得十分热闹。不过,城市面貌也略显破旧,并没有想象中的高楼大厦,只是在不少路段,都能看到正在施工的工地,显然也在进行城市更新。 几个人一边开车一边欣赏着省城的街景,晓阳的开车技术非常娴熟,遇到拥堵路段会车、避让行人都做得一气呵成。很快,我们就到了省政协大院门口,汽车停在路边。没等多久,钟毅书记就双手空空地走了出来,他穿着一双黑色的皮鞋,上身是一件灰色的衬衣,下身是一条深色的西裤,看起来比担任市委书记时更显精神,也年轻了几岁。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钟毅书记走了过来,赶忙下车,打开了车门。钟毅书记冲我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朝阳啊,看你这精神状态,很不错嘛。明天的座谈会发言,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连忙回答:“书记,没什么特别准备的,都是东洪县粮食工作的基本情况和基础数据,到时候我就如实汇报,有什么问题,我就现场回答。” 钟毅书记点点头:“这就对了,胸有成竹才能应对自如。咱们基层干部汇报工作,就得多说真话、讲实情,少讲空话、套话,这样才能让领导了解到真实的情况。” 钟毅书记坐上车后,对晓阳说道:“晓阳,省政协家属院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家常菜馆,炒菜味道很正宗,咱们就去那里吃。” 晓阳应了一声,熟练地调转车头,朝着钟毅书记说的方向驶去。那家菜馆在一条窄窄的胡同里,晓阳最后顺利地把车停在了菜馆门口。 到了菜馆包间,钟毅书记坐下后,首先说道:“老张、晓阳、朝阳,先说好了,今天这顿饭我来安排啊,你们谁也不许抢先买单,这是命令啊。”说完,他熟练地拿起菜单,点了几个招牌菜,然后又补充道:“晓阳爱吃甜食,再加一个糖醋排骨,让厨房多放些糖。” 张叔笑着道:“钟书记啊,我可是看你空着手来的啊。” 钟书记笑着道:“哎,都在兜里嘛。” 钟毅书记的精神状态非常好,比担任市委书记时更显轻松。几人相互客套了一番后,钟毅书记主动关心地问道:“老张,昨天你跟何思成副书记、曹立人部长都见了面,谈得还好吧?有没有聊到你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张叔笑着说道:“哎呀,钟书记,您是老领导了,这点道理您还不懂吗?我们根本就没谈工作上的事,聊的都是家长里短,工作上的事,他们没提,我也没问,顺其自然就好。” 钟毅书记打趣道:“看看,我到了政协,政治觉悟和理论水平,包括政治敏锐性都退化了,领导来吃饭,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嘛。其实,下一步啊,也就是今年7月份的省委全会上,省委班子会进行调整。目前知道的是,鸿基秘书长会提前退下来,不再担任省委秘书长职务。”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我和晓阳都感到十分诧异。满打满算,周鸿基秘书长还没到退休年龄,怎么会提前退下来?张叔也有同样的疑问,他皱着眉头说道:“哎,钟书记,这是怎么回事啊?鸿基秘书长还没到退休年龄吧,怎么突然要提前退下来?” 钟毅书记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因为李泰峰同志的问题。李泰峰在东原担任县委书记期间的事情啊,海英从东原拿走了几百万,这事在省委层面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虽然鸿基秘书长没有直接参与,但海英毕竟是他儿子嘛。” 钟书记看向我说道:“朝阳,你们东原的两条环线高标准公路修建,周海英在里面倒卖高价建筑材料,虽然最后他退了款,没有被追究刑事责任,但这件事对鸿基秘书长的影响不小。省委考虑到这些因素,再加上鸿基秘书长自己也有退下来的想法,就决定让他提前退休,安享晚年了。” 张叔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看来啊,伟正书记下大力气调整干部、整顿作风,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啊,我之前还觉得他有些做法太激进,现在想想,其实是咱们的站位不够高,眼光不够长远,了解的不够深入啊。” 钟毅书记点点头:“是啊,就比如迎宾楼的问题,也有人给我啊打了电话,当初我在担任市委书记的时候,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魄力不足啊,再加上考虑到一些领导的态度,就没有下定决心关停它,现在想想,还是有些遗憾。在这一点上,我要向伟正书记学习,敢于顶着压力,纠正不良风气。” 很快,点的菜陆续端了上来,糖醋排骨、红烧肉、炒青菜、西红柿炒蛋等七八个荤荤素素,都是些家常小菜,但味道确实很地道。钟毅书记拿起茶杯,说道:“今天中午咱们就不饮酒了,以茶代酒,庆祝老张即将迎来新的工作安排,也祝朝阳在东洪的工作越来越顺利!” 我们纷纷端起茶杯,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张叔放下茶杯,笑着说道:“钟书记,您就别取笑我了。我的事八字也还没有一撇,其实啊于情于理,我都没想到自己能走到这一步。。” 钟毅书记严肃地说道:“老张,你可不能这么说。这不是捡便宜,是实至名归。你在东原工作这么多年,无论是在平安县,还是在市政府,一直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任劳任怨,为东原的发展做出了不少贡献。组织上提拔你,是对你工作的认可,也是对你能力的肯定。” 接着,钟毅书记看向我,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朝阳啊,下一步你要和丁洪涛搭班子,一起负责东洪的工作。丁洪涛这个同志,思想比较活跃,工作有干劲、有闯劲,敢想敢干,这是他的优点。但是,他的毛病也不少,甚至在一些原则性问题上,立场不够坚定。你要慢慢领会,伟正书记为什么会选一个‘有问题’的同志跟你搭班子。如果啊你能悟透这里面的政治智慧,才是真正的成长,以后才能行稳致远嘛。” 第 1198章 张庆合获得表扬,魏昌全 外地落马 在省政协家属院旁不远的中餐馆子里。招牌不大,只写着“老三餐馆”。门脸朴素,白墙木窗,环境干净舒适,几张原木桌子擦得锃亮,能照出人影。小包间里,空间不大,但收拾得利索,墙上挂着一幅仿徐悲鸿的《奔马图》,倒是添了几分生气。菜肴的味道却很地道,是那种家常馆子才有的锅气十足的香。 晓阳一手拿着松软的馒头,一手夹着红烧排骨,吃得津津有味。钟毅书记早早表了态说话不喝酒,张叔也就没再劝,三个人只是静静地吃着饭,聊着关于东原的那些人和事,气氛像这桌上的饭菜一样,温热而不灼人。 钟书记今天没系领带,领口的纽扣松着一颗,比在市委大院时多了几分松弛,“这馆子的菜好就好在不花哨,就是咱老百姓家里的味道,吃着踏实啊。” 张叔拿起水杯抿了口热水,蒸汽在他镜片上蒙了层薄雾,很快又消失了踪迹:“可不是嘛。上次朝阳啊带我在东原啊吃东北菜,也是这种小馆子,师傅用大铁锅,撒把葱花就香得人直咽口水。现在不少大饭店,菜名起得花里胡哨,端上来一看,还没这盘青菜实在嘛。” 接着张叔看向钟书记,语气里很是自然,“您在东原干了一辈子,这来了能放心的下?” 钟书记笑了笑说到从东原离开,语气里带着一种经过沉淀后的平和:“其实刚开始啊放心不下的,还是东原的人和事啊。只是啊,这些话,和其他人从来没讲过。现在啊,倒也释然了,领导干部退休,确实是要有一个过渡,避免硬着路啊。”他笑了笑,眼角挤出些细密的纹路,“老张啊,你呀也要做好准备了。” 钟毅书记自然是只谈现象,不谈具体的人和事,分寸拿捏得极好。他深知自己一旦离开了东原,那里便只是他曾经工作过的一个地方,如同东原也终究会落在他的回忆里一样。而钟书记,也同样留在了不少东原干部的记忆中,或深或浅,或明或暗。 没有酒助兴,午饭吃得就快。两点钟不到,桌上的几盘菜已被扫荡一空。钟书记难得地显露出寻常人的一面,很是满足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笑道:“今天我可是放开了,不知道你们吃饱没有?可别跟我客气。” 晓阳随即打了个饱嗝,时机恰到好处,让我不禁佩服这本事怎么练的。晓阳笑着说道:“钟书记,不能再吃了,再吃啊,晚上可就真装不下啦。” 钟书记点点头:“哎呀,下午啊,本来是想偷个懒的,但政协党组那边还有个关于南方谈话精神的学习研讨会,我得去主持一下。”他说完,又自嘲般地补充了一句,“也算是自娱自乐吧。” 我们将钟书记送到了省政协大院。那大门修建得高大轩昂,气势不凡,与旁边略显陈旧的老家属院形成鲜明对比。钟书记下车后,我们也都下了车,与钟书记郑重地道别握手。 钟书记握着我的手说道:“朝阳啊,下次来,提前打个招呼,我再和你们家老邓约时间,到时候咱们放松一下,喝点小酒,好好聊聊。” 此时的钟书记,比起在东原当市委书记时那个总是不苟言笑、令人敬畏的形象,多了几分洒脱与自然,也少了些那个位置赋予的、几乎刻入骨髓的威严。 我和张叔自然地坐在了皇冠车的后排。车子驶离省政协,我看着窗外流过的城市街景,带着一丝不解询问道:“张叔,钟书记刚才说,于书记把丁洪涛放在东洪,是一种政治智慧,这话该怎么理解啊?” 张叔双手交叠放在微微发福的肚子上,头枕着靠背,闭目养神般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朝阳啊,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哪个位置上,并不最重要。重要的是方向。方向对了,路才能走对,位置也才真正有了意义。这句话,你慢慢体会吧。”他话说得含蓄,却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通透。 下午的时候,张叔要在宾馆宾馆休息,晚上张叔要熟悉资料,我和晓阳自然没有强求。晓阳提议:“难得来省城,咱们带岂露逛逛百货大楼吧?她上次还跟我念叨,想要个会唱歌的洋娃娃。” 我自然应允。到了邓叔叔家,岂露正趴在客厅的地毯上,和舒阳一起玩玩具。舒阳每周都会来帮忙带孩子,岂露跟她比跟我们还亲 ,见我们回来,岂露丢下玩具就扑过来,抱着我的腿喊:“爸爸!你答应带我去买洋娃娃的!舒阳姑姑说,百货大楼有会唱《娃哈哈》的洋娃娃!” 邓叔叔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抬头笑道:“你们可算回来了。岂露从早上就念叨啊,说要去‘大商场’,早饭都没吃多少。”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放松,逛了省城的百货大楼、热闹的商业街和香气四溢的小吃街,岂露兴奋得小脸通红,对百货大楼甚至比我和晓阳还要熟悉。我抱着女儿,看着晓阳和舒阳在前面兴致勃勃地试着各种样式的衣服,心里涌起一股平淡而真实的暖意。女人嘛,逛街的乐趣大抵如此。 第二天,晓阳便卸下了司机的角色。上午九点半的会议颇为重要,我和张叔一早汇合后,便直奔省委大院。省委和省政府在一个大院里办公,门禁森严。在门口,工作人员仔细核对了证件和车证后才予以放行。张叔对这里显然并不陌生,作为地级市市长,他几乎每月都要来这里开会,轻车熟路地将车停在了指定区域。 会议室是那种常见的椭圆形布局,宽大庄重。我们到的时候刚过九点,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动作轻快而有序。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更换桌签,另一个拿着托盘,上面放着一排洁白剔透的陶瓷杯,逐一放置在每位与会者面前。随后,又有一人用小巧的勺子,将茶叶精准地投入每个杯中。九点二十分左右,再有工作人员提着绿色的铁皮镂空水壶,挨个注入滚烫的开水,茶叶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 九点二十五分时,与会者陆续入场,各自按照桌签落座。张叔面前摆着“东原市 张庆合”的牌子,我的则是“东洪县 李朝阳”。张叔看到会议室里有相熟的兄弟地市的领导,也只是点头致意,微微笑笑,并不寒暄,与在市里开会时那种热情洋溢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更显肃穆和正式。 九点二十五分,两名工作人员再次快步进入,将专用的茶杯和厚厚的笔记本恭敬地放在省委书记赵道方、省长俞泰民的位置上。会议桌上已经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叠会议材料。赵书记的左手边是俞省长,右手边是分管农业的副省长岳峰,再往两侧则是秘书长、副秘书长等领导,对面则是我们这些来自基层市县的同志。 会议室两侧墙上各挂着一面静音的钟表。九点二十九分,会议室的门被准时推开,几位省领导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面带温和笑容走了进来,各自落座。气氛瞬间变得更为凝练。 副省长岳峰看了看赵书记和俞省长,得到默许后,打开面前的话筒,声音平稳清晰:“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把咱们几个粮食主产市县的负责同志请过来,主要是想听听大家对于当前粮食购销体制运行情况的意见建议,特别是‘平价粮’和‘议价粮’双轨并行中存在的矛盾,以及向粮价并轨过渡,可能会遇到哪些实际困难。粮食安全是天下第一大事,是最基本的民生保障。省委、省政府对此高度重视。今天,道方书记、泰民省长在百忙之中亲自来参加这次小范围的座谈,就是希望能直接听到最真实、最鲜活的一线情况。希望大家畅所欲言,放开谈。” 他略作停顿,按照议程安排说道:“那下面,就先请东海市的望林同志谈谈吧。” 会议节奏推进得很快。东海市市长周望林的汇报直指问题核心:“目前东海市涌入大量外来务工人口,原有的计划供应体系实际上已经难以为继,名存实亡。市场上已经自发形成了不少粮食交易点,流动性大,管理难度极大。另一方面,城市居民生活水平提高,定量的供应粮往往不够吃。反倒是政府为了维持‘平价’,背上了沉重的财政补贴包袱。‘议价’与‘平价’之间的差价,很大程度上成了个‘倒挂’的负担……。” 在周望林发言后,岳峰副省长点评了几句,望林同志的发言很实在,点出了工业城市的共性问题 —— 外来人口多、财政补贴重、国营粮店效率低。随即话锋转向我们:“东海市从城市发展和人口流动的角度,把粮食价格机制的问题谈得很深、很透。今天我们这个会,既要听城市人口比重大的,也要听农业人口比重大的。下面,请东洪县的县长李朝阳同志谈谈,作为农业大县,在‘双轨制’下面临的实际问题和看法。” 岳峰省长已经定了调,是从农业大县的角度谈。我略一沉吟,开口道:“尊敬的各位领导,我是东洪县李朝阳。东洪拥有百万亩良田,是省里重要的商品粮基地。‘双轨制’在特定历史时期发挥了作用,但现在看,矛盾越来越突出。最直接的就是挫伤了种粮农民的积极性。同样一亩地,种小麦能产八百斤,平价粮一斤四毛五,溢价粮一斤六毛二,可农民必须先完成每亩五百斤的平价粮任务,才能卖溢价粮。我们算过一笔账,‘种十亩地,除去成本,一年才赚五百块钱,还不如去深圳打工,一个月就能赚五百’。现在东洪的青壮年,有四分之一都外出务工了,地里的活儿全靠老人和妇女,长此以往,我们担心有些地要荒了。” 我看向赵道方书记:“现在工业产品都在搞价格并轨,自行车、手表、缝纫机都取消了票证,按市场定价。粮食作为最基础的农产品,没理由搞特殊。我们前期也做过一些调研,要是全面放开粮价,让市场定价,农民种粮的积极性能提高不少 。” 我说的时候,目光偶尔和赵道方、俞泰民对视 —— 赵道方书记听得认真,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着,像是在计算数据;俞泰民省长则频频点头,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两笔。” 问题摆清楚,症结指出来,任务就算基本完成。等我汇报完,岳峰副省长接过话头:“东洪县是咱们省的重要粮仓啊,年初我去调研时,朝阳同志就敏锐地提出了价格并轨的初步想法,很有前瞻性。好,我们再听听东原市市长张庆合同志的看法,从一个农业大市的层面,谈谈这个问题。” 张叔依旧保持着那份特有的沉稳:“各位领导,东原是农业大市,‘双轨制’带来的矛盾是系统性的。其一,是财政压力。城市居民的‘平价粮’补贴,对地方财政是不小的负担……。其二,更关键的,是限制了要素流动。农民进城,担心吃不上计划粮;部分国企职工面临转岗,却因为舍不得‘粮本’而不敢迈出一步,缺乏闯市场的动力。说到底,是这‘双轨’在某种程度上,把人和资源都束缚在了一定的格局内,限制了更广阔市场条件下的优化配置。我们应该认识到,劳动力只有更自由地流动,才能创造更大的价值,社会财富才能更快增长。‘双轨制’在过去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但现在,要解决‘好不好’和‘活不活’的问题,它可能已经不太适应了。” 张叔的发言,显然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从宏观层面触及了劳动力解放和市场化配置资源的深层次问题。我注意到赵书记和俞省长都在微微点头。 张叔话音刚落,没等岳峰省长开口,俞泰民省长便主动说道:“道方书记啊,庆合同志这个发言,很有战略眼光,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啊。的确,释放活力、促进要素流动,正是我们下决心研究这项改革的重要原因之一。” 赵道方书记也表示认同,他点了点头:“庆合同志是有丰富基层经验的干部,之前在东原推动的农村二女户政策试点,就很有魄力,也得到了上面的关注。今天他提出的这个‘释放劳动力’的观点,我看是入木三分,抓住了要害。”他笑着环视一下,“不过啊,泰民省长,咱们俩这一插话,可是打乱了会议的节奏了。好,大家继续发言。” 在张叔之后发言,我顿时觉得压力小了不少。后面其他同志的发言,虽然也各有见地,但相比张叔的格局和深度,似乎总差了那么点意思。 自由讨论阶段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我和张叔也偶有补充发言,会场气氛还算活跃。赵书记和俞省长大多时间靠在椅背上倾听,神态放松,与在市里开会时那种绷着的状态不太一样。 快到十一点时,岳峰副省长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主持会议道:“刚才大家进行了充分的讨论,认识很深刻,问题摆得也很清楚。下面,请泰民省长做指示。” 俞泰民省长摆摆手,语气温和:“今天我是带着耳朵来听的,主要是学习了解情况。一会啊,道方书记还要做重要指示,我就不多说了。总的感到,大家的意见都很有价值,特别是庆合同志,看到了问题的根子。下来之后,省政府这边还要组织力量,深入研究,广泛听取各方意见,争取稳妥审慎地把这项改革推向深入,争取能在全国率先探索出一条彻底放开粮食统销统购、实现市场定价的路子来。我就说这几句,请道方书记做重要指示。” 赵道方书记开口道:“泰民省长太谦虚了。这项工作是省政府一直在牵头谋划,岳峰同志做了大量基础性工作。省委对粮食改革的态度是积极又慎重的。我们一直强调,改革要坚持问题导向,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但同时也要有目标导向,目标是什么?就是解放生产力,把城乡各方面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我看,要有个时间表,上半年要把方案做实,争取下半年能有实质性推动。好吧,会就开到这里,我们不搞长会。” 岳峰副省长总结道:“同志们啊,今天的座谈会内容很丰富,为我们下一步科学决策提供了重要参考。散会后,请有关部门认真梳理研究,按照书记和省长的指示要求,抓紧完善方案,力争上半年把工作全面启动起来。”他目光征询地看向赵书记和俞省长,见两位主要领导没有其他意见,便宣布:“那好,散会!” 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中午在省政府二食堂安排了工作餐,请大家散会后稍事休息,十一点五十过去用餐。” 赵道方书记起身后,却朝张叔这边看了一眼,说道:“庆合同志,你跟我来一下。” 张叔微微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应道:“好的,赵书记。”他随手把自己的公文包丢给我,便快步跟上了赵道方书记的脚步。 直到中午在二食堂吃饭,我也没见到张叔回来。省政府的二号食堂是厅级及以下干部用餐的地方,气氛相对轻松些,一些省政府的副秘书长们也在这里吃饭。原本想着能看到二嫂淑清,但是没看到人。我左等右等,直到吃完饭,也没见到张叔的身影,心里明白,他肯定是被赵书记叫到一号食堂去了。 看来张叔这次是真的入了省领导的眼了。我暗自思忖。 吃完饭,我回到张叔的车上。张叔的司机老刘跟我已经很熟了,在省委大院里不能乱走,我们俩就在停车场里边抽烟边等着张叔。 大约快到一点半的时候,才看到张叔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从省委大楼那边走了过来。我赶忙下车,给他拉开车门。 张叔坐进皇冠轿车的后排,我跟着坐进去,感觉车都似乎往下沉了沉。张叔对司机说道:“老刘,走吧,回东原。明天一早市里还有会。” 我忍不住问道:“张叔,看来您这次发言是说到领导心里去了啊?省委主要领导亲自留饭,这可是不小的认可。” 张叔脸上带着笑,摆摆手,语气却一如既往地谦逊:“哎呀,随便说了几句,都是实际情况。能力有限,水平一般。不过,赵书记和俞省长确实对基层反映的问题很重视。” 车子驶出省委大院,接上晓阳。晓阳一看张叔的神色,就笑道:“张叔,看您这气色,今天这汇报肯定是旗开得胜啊!” 张叔笑道:“我?老家伙一个。是你们家朝阳汇报得好,岳峰省长还特意点了他的名呢。” 我忙说:“晓阳,你是没看到,张市长今天中午是被赵书记请到一号食堂吃的饭。” 张叔说:“唉,年纪大了,吃饭也就是个形式,说实话,光顾着说话,都没吃饱。” 晓阳赶紧从包里拿出一包钙奶饼干递过去:“张叔,那您先垫垫?” 张叔一挥手:“不吃了不吃了。朝阳,把你那大哥大给我,我给于书记汇报一下会议情况。” 我连忙把大哥大递过去。张叔熟练地拨通号码,片刻后,电话那头传来于伟正书记沉稳的声音。 张叔以一种汇报工作的语气,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会议情况和省领导的指示精神,语气客观平和,丝毫没有提及赵书记单独留他吃饭这一节,显得十分低调踏实。 只听张叔说道:“……于书记,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会上朝阳同志的发言也很有针对性,省领导对东原干部思考问题的深度还是肯定的……” 于伟正书记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轻松:“好!东原的干部有素养,也有水平 —— 庆合你能看到劳动力问题,朝阳能看到农民积极性问题,这就是基层的价值啊,这样,晚上几点能到? 嗯,我们估计下午六点能到……好,回来后我直接到您办公室详细汇报……市公安局有重要工作?好的,明白,电话里就不多说了。” 挂断电话,我听得真切,不由问道:“张叔,李叔要汇报什么事?听于书记口气挺急的。” 张叔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估计,八成是魏昌全的案子有重大进展了。之前老李来找过我一次,透露说基本锁定了魏昌全在深圳的藏身处,动手抓人就是这几天的事。” 我感叹道:“感觉于书记这次对魏昌全的处理,态度异常坚决啊。听说他已经在内部表态,要从严从重,甚至……” 张叔当着司机的面,也没太多避讳,只是叹了口气,片刻后说道:“朝阳啊,你今天开会,有没有注意到一些细节?” 我有些不解:“细节?您指什么?” 张叔提示道:“比如说,哪些该到会的人没到?”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您是說……省委周秘书长?他好像没参会?按理说这种涉及面广的会,他应该在场协调啊。” 张叔缓缓说道:“鸿基秘书长……毕竟还没退。今天这个会,他缺席,有点耐人寻味啊。于书记之前在省委组织部长任上,政治敏锐性非比寻常,他的消息来源和判断,比我们要精准得多。我隐隐感觉,鸿基秘书长可能很快就要退了。于书记这次去省里,恐怕不仅仅是汇报那么简单哪……” 车子很快驶入了东原地界。熟悉的景象让人倍感亲切。下午五点半左右,车子开进市委大院。张叔下车后,拿着包直接上楼去了于书记办公室。我和晓阳则回了家。 在于伟正书记的办公室里。于伟正看到张庆合进来,笑着指了指沙发:“庆合市长回来了?辛苦辛苦。省里会议开得怎么样?基调定了吗?” 张庆合很自然地把公文包放在沙发旁,坐下说道:“基调比较积极,两位主要领导的表态都很明确,支持深化改革,估计上半年就会推动实质性的步骤。” 于伟正点头:“好,速度快是好事。只要主要领导下了决心,并轨的阻力就会小很多。”他话锋一转,神色略显凝重,“庆合啊,还有件事。我昨天上午也去见了道方书记,他跟我透了点风,周鸿基秘书长已经正式提出辞职了,理由是身体原因。” 于伟正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前天晚上我去看望过老领导,他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所以我在想,关于魏昌全的处理,我们的态度必须更加鲜明,要从严从快,还要体现出‘从重’的决心。” 张庆合目光一凝:“人已经控制了?” 于伟正点点头:“控制了。但赃款还没完全找到,这家伙死到临头啊,嘴硬得很。我是想给他机会,可他拒不配合啊。”他手指敲了敲茶几,“我给尚武同志下了死命令,必须在外地把所有线索证据钉死,把案子办成铁案,再把人押回来。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干扰。” 张庆合沉默片刻后说道:“是啊,魏昌全毕竟担任过主要领导的秘书多年,关系盘根错节。谨慎些是必要的。” 于伟正身体前倾,声音更沉:“老张,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怕深挖下去,牵扯出其他更复杂的问题。到时候被动的就不仅仅是我们东原市委市政府了。所以必须在外围把基础打牢,把所有可能的风险点都排查清楚,再向上面报告阶段性成果。” 张庆合深知此事敏感,于伟正的考虑可谓周全,他点头道:“只要人抓住了,赃款追回来只是时间问题,经济损失总能挽回一部分。至于是否涉及其他问题,那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于伟正听了,似乎稍稍松了口气:“嗯,这件事目前还是控制在极小范围内。我的态度一贯明确:凡是给党和人民事业造成重大损失,严重贻误东原发展时机的,无论涉及到谁,都要坚决查处,绝不姑息!所以,在魏昌全的问题上,市委班子的认识必须高度统一,政府的步调必须完全一致。” 第 1199章 丁洪涛到任东洪,于伟正三个山头 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里,他对面的市长张庆合,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显然还在消化于伟正的表态。 于伟正又道:“庆合同志,我的态度非常明确,魏昌全案,必须从严从重,绝不姑息。他造成的这四百多万损失,不仅仅是纸面上的数字,更是对我们东原经济秩序的严重践踏啊。这个家伙妈的把省里下拨的平价肥指标,玩弄于股掌之间,高价倒卖,中饱私囊,性质极其恶劣!这不仅仅是经济犯罪,更是严重的政治问题,动摇的是群众对我们党委政府的信任根基!” 张庆合看于伟正已经下了定论,心里知道魏昌全已经是在劫难逃:“于书记,您说的这些,我完全认同。魏昌全以权谋私,让本该受益的群众啊多支付了巨额的冤枉钱,这直接损害了老百姓的切身利益,让咱们啊市委市政府惠民政策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从这一点上讲,说他罪大恶极,一点都不为过。群众有情绪,有意见,这是必然的。但是,”他话锋微微一转,带着一丝审慎,“于书记,我个人的意见,在处理上,尤其是极刑的运用上,是否还需要再斟酌一下?毕竟,这个魏昌全……” 于伟正一摆手,打断了张庆合的话:“庆合同志,在原则问题上,我们不能有丝毫的心慈手软!打击经济犯罪,维护的是公平正义的市场环境嘛,保障的是最广大群众的根本利益。手软一分,就是对犯罪的纵容,就是对人民的犯罪!魏昌全涉案金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影响特别恶劣,不施以重典,不足以震慑宵小,不足以平民愤!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至于鸿基书记那里,”于伟正语气稍缓,但依旧坚定,“我已经通过适当方式做了汇报和沟通。为了东原的长治久安和风清气正,该付出的代价,必须付出!” 张庆合听到于伟正已经做了汇报,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于书记,您的决心和魄力,我明白了。市政府坚决服从市委的决定,在魏昌全案的处理上,保持高度一致。只是……”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我担心的是,东原的情况很复杂,尤其是以周海英为代表的一些干部子弟,他们背后的关系网络深、能量大,牵扯面广。魏昌全这件事,就像是马蜂窝,我担心处理过急过猛,会引发不可预料的连锁反应,甚至影响当前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 于伟正闻言,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果断:“庆合同志,老张啊,你说的这些,是说到了点子上的!大院子弟的问题,以及他们与市内一些领导干部之间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我是清楚的。但是堡垒嘛往往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所以,市委近期的干部调整,目的就在于甄别和筛选。对于那些积极向市委靠拢、拥护市委决策的同志,我们要大胆使用,给予信任;对于那些阳奉阴违、甚至企图和市委唱对台戏的,也绝不客气!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相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掂量清楚分量,看清楚形势。” 张庆合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他此刻才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于伟正到任后的一系列动作——大力整顿作风、推动国企改革、频繁调整班子——并非零敲碎打,而是有着通盘考量和深远布局的一盘大棋。这盘棋的棋眼,或许就在于打破东原固化了多年的各种小山头、小圈子。 于伟正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更加推心置腹:“庆合同志,你和学武同志私交不错,这我知道。所以我今天找你来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够协助把握好公安局办案的节奏和尺度。突破要坚决,但节奏要稳妥,一切必须在市委市政府的绝对掌控之下。换句话说,我们要打这场仗啊,就必须赢,而且要赢得漂亮,赢得彻底!掌握主动权的关键,就在于调查的深度和定性的精度,必须由组织来主导和定调!” 听到这里,张庆合心中豁然开朗,甚至生出一丝敬佩与凛然交织的情绪。他忽然明白了老书记钟毅多次感慨的“于伟正富有政治智慧”的含义。 钟毅主政时,并非不想动一动那些根基深厚的大院子弟势力,但每每感到阻力重重,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于伟正看似步步紧逼、锋芒毕露,实则章法严谨,步步为营。他重用常云超、调整丁洪涛,通过人事布局巧妙分化对方的核心层;如今又拿魏昌全这个虽与大院子弟交往甚密却并无血缘纽带、又曾是周鸿基秘书的角色开刀,重拳出击,既能产生巨大的震慑效应,又不至于立刻引发最核心势力的强烈反弹,可谓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张庆合暗自感慨,自己咋说在官场也是干了几十年,竟到此刻才完全看清于伟正的这盘棋,真是“当局者迷”啊。 张庆合由衷地说道:“于书记啊,您的良苦用心和深谋远虑,我现在是彻底体会到了。请您放心吧,市政府一定坚决贯彻市委的意图,全力支持正风肃纪。” 于伟正满意地点点头,语气凝重:“老张啊,东原的一些沉疴痼疾,不是一日之寒,当然,更大的原因在于体制和机制的矛盾,在于环境的因素。咱们不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下大力气刮骨疗毒,不狠狠敲打那些自以为可以游离于规则之外的‘特殊人物’,东原的社会风气、政治生态、商业环境就难以得到根本性的好转。真正阻碍东原发展的,不是街面上的几个流氓混混,而是那些隐藏在幕后、利用权力和关系网垄断资源、扭曲规则的势力。俗话说,‘一鲸落,万物生’,就是这个道理嘛。” “于书记啊,您说的太深刻了。”张庆合附和道,此刻内心里也是觉得,于伟正看似毫无章法的套路下,早就算准了一切。 “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于伟正站起身,带着商量的口气说道,“老张啊,明天如果你有时间啊,你亲自带队,和学武部长一起,把丁洪涛同志送到东洪县上任。斗争的形势啊复杂漫长,不可能一蹴而就,我需要你给丁洪涛站个台。” 张庆合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好啊,于书记,我明天一早就和学武同志联系,一同送洪涛同志赴任。” 两人又聊了近一个小时,从魏昌全案的追赃进度,聊到东洪工业开发区的道路建设;从大院子弟的管控,聊到基层干部的考核,直到窗外的天色擦黑,办公桌上的台灯亮起,才结束谈话。张庆合走出市委大楼时,晚风带着初夏的凉意,他抬头看了看楼上亮着的灯光,暗道:于伟正不愧是省委选的干部。 而此时的迎宾楼二楼包间,却是另一番燥热景象。周海英把青花瓷酒杯往桌上一墩,酒液溅出洒在桌布上,留下深色的印子。他穿着件白衬衫,领口敞着两颗扣子,头发梳得油亮,却掩不住脸上的焦躁:“丁刚,常云超和丁洪涛到底咋回事?打了三个电话都不回!不知道今天要商量魏昌全的事吗?” 丁刚坐在旁边,手指夹着烟,烟灰簌簌落在裤子上也没察觉。他弹了弹烟蒂,声音有些含糊:“海英,你别上火。常云超现在是光明区区委书记,明天丁洪涛去东洪报到,哪有空来这儿?再说了,我看丁洪涛现在也巴不得跟咱们撇清关系,你没看他昨天也是处处维护于伟正?” 周海英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停着的警车 —— 那是市公安局的巡逻车,最近总在迎宾楼附近转悠,显然是给迎宾楼上眼药。 周海英淡然一笑:“撇清关系?没有我带着他去于伟正家里拜年,他能当上县委书记?没有我跟于伟正递话,他丁洪涛在交通局干一辈子局长都未必有机会!现在翅膀硬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魏昌全都被抓了,他连面都不露,怕沾上血?我能让他上去,就能把他拉下来!” 冉国栋坐在角落的沙发里,他是反贪局局长,对法律条文门儿清。此刻他放下报纸,语气平静:“海英啊,别冲动。魏昌全这案子,涉案金额 473 万,按标准,十年以上是跑不了的。但能不能判死刑,还得看退赃情况和立功表现。你现在急也没用,得想办法让他主动退赃,再找机会跟上面递个话。” 周海英一挥手:“473万你也信?老冉啊,魏昌全真正揣到自己腰包里的,满打满算也就一百来万!其他的,还不是农业开发总公司那帮人,还有他们班子里的某些人分了?只要他积极退赃,态度好点,能有多大罪过?” 丁刚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有些凝重:“我跟刑警支队的孙茂安打听了,于伟正的态度特别坚决,说要‘以儆效尤’,估计是想判死刑。海英,你还是得找你家老爷子说说,毕竟魏昌全是他前秘书,老爷子开口,于伟正多少得给点面子。” 周海英听到 “老爷子” 三个字,脸色瞬间垮了。他走到桌边,拿起烟盒抽出一支,却没点着,手指捏着烟卷转了转:“我倒是想找啊,可上次龙腾集团给东洪退了几百万赃款,老爷子知道后啊说我‘不务正业,净搞歪门邪道’。现在我连他家的门都进不去,怎么开口啊?”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懊恼,“其实魏昌全也活该,我早就提醒过他,政策内的钱怎么挣都合法,赚点中介费没问题;政策外的别碰,他偏不听,把平价肥倒成议价肥,现在好了,被蒋大年卖了都不知道!” 丁刚掐灭烟头,站起身:“海英,实在不行,咱们就认了吧。魏昌全跟咱们虽然关系好,但是现在看来啊,咎由自取嘛,我看啊现在咱们犯不着为了他跟于伟正硬碰硬。你现在是城管局局长,我就是前车之鉴啊!” 周海英摇了摇头:“认了?不行啊!魏昌全要是被枪毙,咱们这帮人在东原还有脸吗?谁不知道他是我爸的秘书?谁不知道他跟咱们走得近?于伟正这是在打我爸的脸,也是在打咱们的脸!” 就在这时,包间门被推开,服务员领着赵东走了进来。赵东穿着件白色衬衣,系着蓝色领带,手里拿着个公文包,一看就是刚从财政局加班过来。他笑着走上前,主动打招呼:“海英,丁局,冉局,不好意思,来晚了,财政局那边刚把今年的农业补贴预算弄完啊。” 周海英看到赵东,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连忙拉着他坐下:“赵局长,你可来了。常云超和丁洪涛都没来啊,就咱们四个。魏昌全的事,你得帮着想想办法,于伟正那边你熟,能不能找机会跟他提提,从轻处理?” 赵东很自然的拿起茶杯,服务员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他喝了一口,语气谨慎:“海英,不是我不帮,于书记现在对这个案子特别重视。昨天我去他办公室汇报财政工作,他还专门提了魏昌全。 周海英眼神真诚的说道:“再试一试,啊,看在我的面子上。” 赵东看周海英眼神带着恳求,就道:“好吧,明天去汇报农业补贴预算的时候,跟他提提,看看能不能争取个从轻。但你别抱太大希望,于书记现在的脾气,你们也知道,不一定好用啊。” 周海英连忙端起酒杯,给赵东倒了杯高粱红:“赵局长,不管成不成,我都谢谢你。只要魏昌全能保住命,这,这也是行了大善嘛。” 赵东端起酒杯,跟他轻轻碰了一下,抿了一口:“海英,你也别太着急。咱们再急也没用”。接着语气认真的说道:“还得小心引火烧身。” 四个人又聊了一个多小时,从魏昌全的案子聊到东原的人事变动,从城管局的环卫聊到财政局的预算调整,直到快十点,才各自散去。周海英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心里第一次觉得,以前那些呼风唤雨的日子,好像真的要过去了 —— 于伟正这把 “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往日里称兄道弟、呼风唤雨的场景犹在眼前,可真到了紧要关头,他才发现所谓的“关系”和“能量”竟是如此脆弱。一种众叛亲离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第二天上午,东洪县委大院显得比平日更加肃穆。我站在办公楼前,身后跟着县政府、县委班子的一众成员。大家虽然表面上保持着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息。今天,市长张庆合和组织部长李学武将亲自送新任县委书记丁洪涛来上任。 曹伟兵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县长,待会儿丁书记来了,咱们就问他那 500 万啥时候给咱们送来。他要是不表态,咱们都不给他握手,怎么样?” 我笑着拍了他一下:“你啊,就别起哄了。丁书记刚到任,咱们得给他面子。再说了,那 500 万是省交通厅给的工业园区道路专项资金,丁书记当时也是为了光明区的防汛大局,才临时调剂过去的 ,咱们得理解啊,防汛是天大的事,要是平水河大堤出了问题,东原的损失可比 500 万大多了。” 曹伟兵调侃道:“县长的站位是高啊,理解归理解,可咱们园区的路还等着钱修呢。‘三胞’联谊会就要开了,到时候外地的客商来了,看到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丢人啊!再说了,那路要是不修通,坤豪农资的新厂房就算建好了,原材料也运不进来。” 正说着,两辆黑色的皇冠轿车从远处开了过来,一前一后,稳稳地停在大院门口。第一辆车上下来的是丁洪涛和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姜艳红 —— 丁洪涛穿着件深灰色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微笑;后面一辆车上下来的是张庆合市长和市委组织部长李学武。 我连忙整理了一下领口,快步走上前,伸出手:“张市长,李部长,欢迎您二位来东洪!丁书记啊,一路辛苦啊!” 张叔握住我的手,力道很足,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朝阳同志啊,来的路上我们看到了,东洪这一年的变化很大,工业开发区从无到有,农业机械化也推进得好,路上看到了不少新拖拉机啊。” 李部长也跟我握了手,然后指着丁洪涛,语气郑重:“朝阳同志,丁洪涛同志经验丰富,在光明区当过常务副区长,在市交通局当过局长,多岗位锻炼过,既懂基层,又懂机关。以后你们搭班子,要多沟通、多配合,把东洪的工作搞得更好。” 丁洪涛握住我的手,笑容很客气:“朝阳同志啊,以后就要麻烦你了。东洪的情况我了解一些,你前期打下了好基础,我以后还得向你多学习啊。” 我连忙说道:“丁书记,您太谦虚了。县政府一定在县委的领导下,全力配合您的工作。咱们一起围绕市委‘三化三基’战略,推进‘四大工程’,把咱们东洪的工作搞起来。” 旁边的曹伟兵原本还想着开玩笑,此刻也赶紧伸出手,跟丁洪涛握了握:“丁书记,我是曹伟兵,负责常务工作,管着财政、计委这些口。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 刘进京、刘超英也先后跟张市长、李部长、丁洪涛握了手。刘进京是老干部,说话很实在:“张市长,李部长,丁书记,东洪的干部都盼着发展,只要班子团结,咱们肯定能把工作干好。” 刘超英则补充道:“丁书记,县政协欢迎您到东洪工作啊。” 韩俊和吕连群连忙上前,引导着众人往县委大礼堂走去。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 县直各部门的负责人、各乡镇的党委书记、乡镇长,前面几排坐着的是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的领导。礼堂上方悬挂着一条红绸布横幅,上面写着 “东洪县干部大会”。 主席台上摆了五张桌子,铺着深蓝色的桌布。张市长坐在中间,左边是李部长和丁洪涛,右边是我和姜艳红。会议由姜艳红主持,她打开话筒,声音清晰洪亮:“同志们,现在开会。首先,请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同志宣读市委任命文件!” 李学武声音沉稳有力:“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丁洪涛同志为东洪县县委委员、常委、书记;任命焦杨同志为东洪县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李朝阳同志不再主持东洪县委工作。” 文件宣读完毕,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姜艳红又说道:“下面,请丁洪涛同志表态发言!” 丁洪涛站起身,朝着台下深鞠一躬,然后打开话筒,目光扫过全场:“同志们,市委任命我为东洪县委书记,这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我的考验。东洪是农业大县,也是发展潜力很大的县 —— 朝阳同志前期做了很多工作,工业开发区引进了多家企业,农业机械化让老百姓尝到了甜头,这些成绩有目共睹。以后,我会尽快熟悉情况,团结县委班子,在市委‘三化三基’战略指引下,继续推进‘四大工程’:一是抓好工业开发区建设,尽快让企业投产;二是推进农业机械化,让更多老百姓受益;三是完善基础设施,尤其是园区道路和农村公路建设……!” 掌声再次响起,姜艳红又示意我发言。我说道:“同志们啊,首先感谢市委对我的信任和培养,也欢迎丁洪涛同志来东洪担任县委书记。过去一年啊,在县委的领导下,在全县干部群众的努力下,东洪的工作取得了一些成绩,但也存在不少问题……。以后,我会坚决服从县委的领导,配合丁书记做好工作,聚焦工业发展、农业增收、民生改善,不辜负市委的信任,不辜负东洪老百姓的期望!” 发言结束后,姜艳红说道:“下面,请市长张庆合同志做重要指示,大家欢迎!” 张市长朝着台下深鞠一躬,然后坐下说道:“同志们啊,今天来东洪开干部大会,主要是为了落实市委的人事安排,也是为了给东洪的班子加油鼓劲。朝阳同志在主持东洪工作期间,展现出了很强的责任心和执行力,工业开发区从无到有,只用了半年时间;农业机械化推进顺利……,这些成绩啊市委是认可的。洪涛同志经历过多岗位锻炼,特别是在市交通局工作期间,推进了全市国省干线公路的升级改造,经验丰富,相信他能带领东洪班子把工作搞得更好……。” 他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继续说道:“东洪的优势很明显 —— 自身拥有啊丰富的石油资源和土地资源、人口资源,只要抓住‘三化三基’的机遇,一定能尽快进入第一梯队。市委、市政府会持续关注东洪,支持东洪的发展,希望大家在洪涛同志和朝阳同志的带领下,团结一心,扎实工作,为东洪的发展贡献力量!”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热烈。会议结束后,我和丁洪涛挽留张叔和学武部长留下吃午饭,我笑着说道:“张叔啊,食堂可是专门烧了黄河鲤鱼!” 但张叔笑着摆摆手:“你们的心意啊我心领了,市里还有会,下午要研究全市的农业补贴发放问题。以后有机会再来东洪,再尝尝你们的黄河鲤鱼。” 送走张市长和李部长后,吕连群连忙走到丁洪涛身边,脸上的笑带着殷勤:“丁书记,您的办公室已经准备好了,办公家具都是新换的 ,您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丁洪涛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好,先去看看。对了,朝阳同志,县里在家的正县级退休老干部多不多?我想去看望一下,听听他们对东洪工作的意见 。” 新官到任,一般都是要去老领导的家里坐一坐,丁洪涛此举倒也是常规操作。 我连忙说道:“丁书记,您考虑得很周到。县里在家的正县级退休的老干部啊有十多位,他们都住在县委家属院,吕主任已经提前联系过了。” 吕连群连忙补充:“是啊,丁书记,我已经跟老领导们打过招呼了,他们都说欢迎您去家里坐坐。” 丁洪涛摇摇头:“今天下午先不忙,我先收拾一下办公室,熟悉一下机关的情况。明天上午吧,连群同志,你跟焦杨同志陪我一起去看望老领导,咱们也好听听他们对东洪工作的建议,顺便‘拜拜码头’,这是规矩。” 吕连群连忙应道:“好的,丁书记,我明天一早就准备,县委办啊已经把东洪最近的工作简报、经济数据都整理好了,我下午就拿给您。” 丁洪涛恩了一声,转身看向我,“朝阳同志啊,”他伸出手,脸上带着初次合作的客气笑容,“以后我们就要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了,你是老东洪,情况熟,经验丰富,以后还要请你多多支持、多多帮助啊!” 我立刻握住他的手,语气同样客气而到位:“丁书记您太谦虚了。我再次表态啊,县政府就是在县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我一定全力以赴,配合好、支持好您的工作,维护好班子的团结。” 大家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在吕连群的引导下参观县委大院。走到县委书记办公室门口时,丁洪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向焦杨:“焦杨同志,麻烦你一件事,把县里四大班子机关干部的详细名册,尽快给我送一份过来。” 焦杨下意识地先看了我一眼,见我面色平静没有任何表示,她才连忙对丁洪涛应道:“好的,丁书记,干部名册都是现成的,我马上给您送到办公室。” 丁洪涛将焦杨刚才那细微的犹豫看在眼里,脸上笑容不变,只是淡淡地加了一句:也不是特别着急。” 而在当天下午,在市财政局那间宽敞却略显沉闷的局长办公室里,赵东犹豫再三,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市委书记秘书林雪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语气客气地表示,想向于伟正书记汇报一下近期财政工作的思路和一些想法,请示书记何时方便。 林雪接到电话后,立刻向于伟正汇报。于伟正刚上午一直在开会,中午的午觉睡醒之后,精神多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问道:“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林雪翻看了一下笔记本:“接下来原定的是和临平县的负责同志见面。” 于伟正挥了挥手:“上午的会开得太久了,我先喘口气。这样,你让赵东过来吧,我先见见他。” 林雪敏锐地察觉到,于书记对赵东似乎有着不同于其他局委领导的耐心和重视。 于伟正并没有立刻回到办公桌后,而是踱步到墙上那幅巨大的东原市行政区划图前,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 当敲门声响起时,他也没有转身,只是说了声“进来”。 赵东轻轻推门而入,看到于伟正正站在地图前沉思,便也放轻脚步,走到地图旁,轻声说道:“于书记,您又在为全市的发展布局劳神了。” 于伟正这才转过身,指了指地图上东洪县的位置,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意味:“赵东啊,你看,东洪的这个位置,其实很有潜力。紧邻光明区,又与曹河、临平这几个基础不错的县接壤,它本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之所以落后,人是关键因素之一啊。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要严厉处理李泰峰,就是因为在他的任上,东洪错过了太多发展机遇,耽误了啊!朝阳同志去了这一年,能迅速扭转局面,很不容易,这也说明平安县出来的干部,确实有能干事、会干事的。所以,我之前对平安系干部也没有采取一概否定的态度。” 赵东是于伟正极为信任的旧部,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他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开口:“书记,我听到一些议论,说您在魏昌全问题的处理上,是不是……过于严厉了些?” 于伟正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他深深看了赵东一眼,缓缓在办公室里踱起步来。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赵东啊,你在东原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应该能看到,东原的问题,深层原因是山头主义啊。在我看来,主要面临着三股需要花大力气梳理和规范的力量。” 伟正书记停下脚步,扳着手指头数:“其一,是以齐永林同志为首,臧登峰、郑红旗等人为核心的所谓‘经贸系’或‘财贸系’的干部,他们长期把持着经济口的重要部门,体系相对封闭,用人上话语权很重。其二啊,就是你们这些或多或少有着特殊背景的‘大院子弟’,虽然目前在市一级领导岗位上不多,但在市直机关、重要二级单位的中层岗位上,盘踞甚多,影响力不容小觑,而且有蔓延之势。其三,就是以平安县为主要来源的干部群体,这些干部啊与庆合同志、钟毅同志关系较为密切,在县级领导班子中占比很高。”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赵东:“你想想,一个领导来到一个地方,发现管钱的、重要市直单位的班子以及下辖县区的主要班子,都被不同的圈子、不同的力量所影响甚至主导,这是一种健康正常的政治生态吗?这对那些没有背景、没有加入任何圈子的干部公平吗?” “我原本的想法,是要下大力气,对这几股力量进行彻底的整顿。”于伟正语气一转,“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思考,我发现平安系出来的干部,整体上还是能干事的,像李朝阳、孙友福这样的同志,也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我的策略必须进行调整。但是!”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铿锵:“对于魏昌全所代表的这种利用职权、肆意妄为、严重破坏经济秩序的行为,决不能手软!这股风气如果不坚决刹住,会带坏更多的干部,最终毁掉的是东原的改革发展和民心向背!这就是我为什么必须拿魏昌全开刀,而且要从重从严的道理所在!震慑、教育、扭转风气,就在此一举啊!” 赵东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于伟正转头看向赵东,语气平淡说道:“这次是谁让你来当说客的啊?” 第 1200章 于伟正推心置腹,魏昌全交代线索 财政局党组书记赵东脸色尴尬,于伟正不留情面,直接问道是谁来让你当说客的。 赵东尴尬说道于书记,这个是我主动来的。 于伟正一脸淡定的说道,是周海英让你来的吧? 于伟正意味深长的笑了下,颇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自言自语的道:“现在还在上蹿下跳,我呀,已经有意识地保护他了啊,他以为我搞他的迎宾楼是在和他过不去吗? 赵东说道没有?没有人让我来。 于伟正看着赵东,说道:“你呀,连说谎都不会。” 他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一盒未拆封的中华烟,拆开包装,抽出一支,隔着茶几抛给赵东,自己又取出一支,叼在嘴上。赵东见状,连忙拿起桌上的火柴,“嗤”一声划着,双手拢着火苗递了过去。 于伟正凑近点了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在缭绕的青烟后面容显得有些模糊:“赵东啊,你从参加工作就跟着我,我还能不了解你吗?带什么话,就直说,这里没外人。” 赵东捏着那支烟,没有立刻点,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抬头说道:“于书记,是这样,现在外面确实有一些声音,说您对东原这些大院出来的干部子弟,管束得太过严厉,是要断了干部子弟的路。”赵东不再隐瞒,将自己听到的一些私下议论、牢骚,甚至带有怨气的猜测,都原原本本地反馈给了于伟正。这些议论的核心,无非是围绕着于伟正处理周海英和迎宾楼的事情,以及他近期一些人事安排上,被认为是对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特别是有些家庭背景的干部,不够“宽容”。 于伟正听完之后,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说道:“好些东西,太正常了,改革嘛,总要触动些坛坛罐罐。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却带着分量,“赵东啊,你说的这个结论,我个人是不能认同的。我来问你,你自己算不算干部子弟?罗腾龙的姐夫,光明区的常云超同志,他算不算干部子弟?马上要去东洪县当书记的丁洪涛,他父亲是以前市计委的老革命,算不算?东洪县的县长李朝阳,他岳父是省劳动人事局的领导,邓家在东原也是有名有姓的,他又算不算干部子弟?” 赵东略一思索,回答道:“按这个标准,多多少少父辈都在系统里工作过,担任过领导职务,这么算,肯定都算是干部子弟。” “是啊,”于伟正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既然都是干部子弟,那我提拔丁洪涛去东洪当书记,重用常云超在光明区,肯定李朝阳在东洪的工作成绩,这怎么能简单地说成是打击干部子弟呢?所以啊,这个说法本身就不成立嘛,逻辑上站不住脚。我看,这不是简单的议论,而是在故意混淆视听,是在挑拨组织和干部队伍、和群众的关系。”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加重了些,“其终极目标,是少数人、个别同志,想给市委的工作制造困难,把个人的问题、片面的看法,包装成一种普遍的‘舆论’,这种做法,其心可诛啊。” 赵东清楚,其心可诛四个字是何其沉重。 “赵东啊,你换位思考啊,你是一个地方的领导,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有人用公款大吃大喝,搞莺歌燕舞那一套,群众会没有看法?他们是敢怒不敢言!我如果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东原的风气,会变成什么样子?” 于伟正说着,站起身,背着手踱到窗前,望着外面说道:“赵东啊,你看看现在东原的局面,几个山头若隐若现,已经有坐大成势,尾大不掉的意思了。你觉得,这种状态是一种健康的状态吗?” 赵东立刻接口道:“书记,我认为这确实有问题,长期下去,会挫伤大部分没有背景、踏实干事的干部的积极性。” “你回答到点子上了啊!”于伟正转过身,目光肯定地看了赵东一眼,“是啊,它会给人一种错误的导向,好像只有加入某个圈子,攀上某个山头,才能得到提拔重用。久而久之,我们整个组织都可能被这种圈子文化、山头主义所侵蚀。我们都是老组工了,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如果不加以制止、不进行平衡,东原的政治生态就会出大问题。我这不是危言耸听。如果干部的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整天琢磨着怎么钻营关系,谁还会把群众放在心上?”他走回座位,举例说明道,“就拿眼下你的位置来讲,钟毅和庆合同志让方建勇既当市政府秘书长,又兼任财政局局长,这种安排本身就极不合理,有违常规嘛。财政局的干部会怎么想?政府班子的同志会没有看法?当然,我不否认,这是他们在那个特殊时期采取的一种特殊手段,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尽快掌握财权。毕竟齐永林同志在财贸系统、经济系统经营多年,门生故吏不少,不派一个得力、信得过的人去,很多工作推不动。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力排众议,派你到财政局担任党组书记。” 于伟正推心置腹地说着,赵东听得非常认真。于伟正只有在极少数像赵东、贾彬这样跟随多年、深知底细的老部下面前,才会把话说得如此透彻。 “刚开始啊,瑞凤同志还想不通,对我个人还有些意见,觉得我又是在搞山头,觉得你不懂财务,是我为了安排自己人,硬把你塞到财政局去的。”于伟正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我要是真为了个人那点心思,想安排你,何必把你放到财政局这个烂摊子?多少清闲又实惠的位置不好安排?市政府办公室当个主任不舒服吗?我是从政治层面考虑业务问题啊,是从大局出发需要一個信得过、压得住阵脚的人去稳住钱袋子。” 于伟正说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问道:“怎么样?你去财政局也快半个月了吧?工作局面打开得怎么样?” 赵东调整了一下坐姿,汇报道:“书记,各方面工作目前看还是在有序运转,面上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点,确实如您所料,市财政局里,方建勇局长的影子我看并不重,很多规章制度、工作流程,还是前任局长罗明义时期定下的老规矩。财政局一把手的权力非常集中,几个分管副局长,实际上能拍板的事情不多。” 于伟正点点头,说道:“赵东啊,你到财政局后,之所以感觉工作还能推得动,局面没有一下子僵住,并不是因为你赵东个人有多大能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身上还带着组织部的光环啊。这话可能不太中听,但事实如此。离开了你多年在组织部门积累的那点威信和关系,或者说离开了我吧,换个普通干部上去,很可能根本立不住。财政局不是一般的单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初钟毅力主让李朝阳去东洪当县长,明显是拔高了使用,但李朝阳去了之后,偏偏就能打开局面,这里面,他爱人邓家的背景,是起了绝对作用的。这个我们不能不承认。” 赵东点头道:“书记,是啊,您说的我很认同。” “周海英嘛,也是类似的情况,有特殊的家庭背景。但人最怕的,就是错把平台当本事,错把背景当成了自己的能力,觉得有个当过省级领导的父亲,在东原就可以为所欲为,忘记了现在有严格的退休制度,副省级如何?正部级又如何?到了年龄,一样要退下来。退下来之后,那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才会让人清醒。人啊,就是这样,当别人都不把你当回事的时候,你得自己把自己当回事;当别人都把你当回事的时候,你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于伟正只有在赵东和贾彬面前才会如此剖析利害、点明关键。就算是对于市委、市政府班子的其他成员,他通常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露骨。 于伟正继续说道:“赵东啊,我再问你啊,你在临平县当副书记的时候,有没有真正下到田间地头,看过老百姓怎么种地?” 赵东马上回想起在临平工作的岁月,那些老实巴交的群众,面朝黄土背朝天,顶着烈日砸土坷垃,黝黑的皮肤,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被扁担磨得通红的肩膀,以及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的情景历历在目。 赵东诚恳地说:“书记,临平县是农业大县,我虽然自己没有直接参与过重体力农活,但经常下乡,亲眼看到农民的日子确实过得很艰难。” 于伟正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幸亏你还能说出‘农民的日子过得很艰难’这句良心话啊。我是农村娃出身,不像你们很多是城里长大的干部子弟。我小时候,天不亮就得跟着我爷爷,拎着粪筐、拿着粪叉,到村路、河滩上去捡牲口粪便。捡粪干什么?为了攒肥料,为了挣几个公分多打几斤粮食。那时候,村里有些老人,四五点钟就起来了,就为了能多捡点粪。图啥?不就图秋后多收那么三五斗吗?你再看看现在,都九十年代了,咱们东原的老百姓,种地就都舍得敞开了用化肥了吗?没有!化肥价格还是高啊!像魏昌全这种王八蛋,就是趴在农民身上吸血!你说,对这种严重损害群众利益、败坏党和政府形象的人,我不下狠手处理,能对得起东原的父老乡亲吗?” 赵东说道:“书记,这个,这个魏昌全的涉案金额上,可能没这么高吧!” “我把话放在这里,魏昌全个人是贪了四百万还是四十万,他给东原农业造成的损失、给东原农民带来的伤害,不是简单用经济损失能衡量的!老百姓知道了,背后是要戳我们脊梁骨的!中央那么多好的政策,到了下面,全被这些歪嘴和尚念歪了!我过去在组织部工作,讲究个和气,很少说重话。现在坐在市委书记这个位置上,有时候看到这些情况,天天想着打人!” 于伟正越说越激动,用手指关节叩了叩桌面:“赵东,你回去把我的原话带到了:谁要是再敢为魏昌全的事情来找你说情、打招呼,不管他是什么来头,我于伟正绝不答应!别说周海英,就算是周海英的父亲,鸿基秘书长亲自来了,这个面子我也不会给!为什么?因为我要是顶不住这些压力,我就不配当这个市委书记,我就不敢搞这个改革!既然坐了这位子,搞了改革,我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哪怕粉身碎骨的准备!” 于伟正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他下意识地一松,烟头落下。赵东反应快,赶忙将茶几上的烟灰缸拿过去,十分自然的捡起来了掉落的烟头。 于伟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赵东啊,你现在再看看,你说这个迎宾楼,它还应该、还能够像以前那样开下去吗?咱们很多群众,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就挣个七八百块钱。可迎宾楼一顿饭,吃掉国家几百上千块!我没有当场就下令彻底查封它,已经是考虑了多方面因素,已经是给了某些老领导面子了。如果有些人还执迷不悟,以为能跟党委政府对抗到底,那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于伟正这番话,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让赵东听后,后背不禁渗出一层细汗。他跟了于伟正这么多年,还很少见到他表现出如此决绝、不留余地的态度。他清晰地感觉到,于伟正和当年在组织部时那个总是面带微笑、沉稳内敛的领导,已经有了显著的不同。 于伟正看着赵东,语气放缓了些,但内容更加深刻:“赵东啊,你要记住,当领导,尤其是当一把手,最大的本事是讲‘平衡’。但真正的‘平衡’,绝对不是和稀泥,不是无原则的一团和气。那是经过斗争、较量之后,重新建立起来的一种健康的、有序的平衡状态。如果你因为害怕矛盾、害怕斗争,就被迫妥协,接受眼前不合理的‘平衡’,那么你最终只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工作必然陷入被动。只有你自己敢于斗争、善于斗争,通过斗争打破了旧的不合理的格局,建立起新的、符合原则和利益的平衡,你才能真正掌控住局面,才能算一个合格的领导,才能确保市委的意图、组织的决定不折不扣地落实下去。现在东原的政治生态,显然是不平衡、不健康的。我要做的,就是下决心打破这种不健康的旧平衡。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财政局,通过你的工作,去建立起新的、健康的平衡。” 赵东已经切实感受到了来自于伟正身上的强大决心和魄力。他也彻底明白,于伟正今天这番谈话,既是交底,也是提醒,甚至包含警告。如果他赵东在这个关键问题上立场不坚定,甚至还想和稀泥、当老好人,那么即便他是于伟正多年的老部下,恐怕也不会被容忍。 赵东立刻挺直腰板,表态道:“书记,您放心!您的指示我完全领会,坚决执行!财政局那边,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定尽快打开局面,把该立的规矩立起来,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于伟正脸上露出了比较明显的满意神色,点了点头,又说:“嗯。对了,迎宾楼,现在还在营业吗?” 赵东据实回答:“……还没有完全关停。可能觉得经营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关掉,影响太大,也需要个过程吧。” 于伟正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一丝嘲讽:“舍财不舍命罢了。这件事你就不用再多过问了,你也管不了。你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财政系统内部,好好把风气给我扭过来,把制度健全起来。别再像农业系统那样,等到问题成了堆,烂了底,再来收拾,就事倍功半了。好了,今天就谈到这儿吧。” 赵东知道谈话结束了,站起身,恭敬地说:“好的,书记,那我先回去了。” 于伟正“嗯”了一声,看着赵东走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工作上有什么难处,随时可以直接找我。” 赵东回头,感激地看了于伟正一眼,重重地点了下头,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下午,县委副书记焦杨主动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她已换上了夏装,一件浅米色的确良短袖衬衫,领口系着个不太显眼的蝴蝶结,下身是条藏青色的涤纶长裤,裤线笔直。她的胳膊确实很白,在午后斜照进窗户的光线下,透着知识女性常有的那种细腻。整个人收拾得干净利落,带着书卷气,又不失基层女干部历练出的那股子干脆劲。 “县长,我来汇报一下。”焦杨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咱们县里这一批正科级干部调整的摸底、考察和方案拟定工作,前期已经基本完成了,组织部这边准备得比较充分。下一步按理说就可以提交县委常委会研究讨论了。只是……”她略作停顿,抬眼看了看我,语气带着斟酌,“现在丁书记刚来,对县里的干部情况还需要一个熟悉过程。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急着把人事调整方案端上去,会不会显得……有点操之过急?我怕新书记会有别的想法。” 我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向后靠了靠。焦杨的顾虑很有道理,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你的考虑很周全,”我表示认可,“新书记刚上任,脚跟还没完全站稳,视线都还没捋清楚,我们这边就递上一份涉及多个关键岗位调整的名单,确实不太合适。这容易让新书记觉得我们是在搞既定事实,或者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反而会适得其反。” 我想了想,补充道:“我估计,丁书记接下来肯定会安排一系列调研,熟悉各条线的情况。组织人事工作,历来是书记调研的重点。这样吧,你先按兵不动,方案进一步完善,把每个拟调整干部的情况,特别是优缺点和现实表现,弄得再扎实些。等丁书记开始调研组织部,或者主动问起干部队伍情况时,你再找合适的时机,顺势把方案拿出来,作为汇报内容的一部分,供他参考。这样显得更自然,也尊重了他作为一把手的知情权和决策权嘛。” 焦杨认真听着,快速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点头道:“我明白了,县长。还是您考虑得长远。那我就让部里的同志继续深化方案,特别是把推荐理由和岗位匹配度再做实做细,等合适的时机再正式汇报。”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没等我喊“请进”,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就推门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堆着笑:“哎呀,县长正忙呢?焦书记也在啊?那我一会儿再过来?” 我朝他招招手:“连群啊,进来吧。焦书记又不是外人,正聊工作呢。有什么事?” 吕连群这才侧身进来,顺手带上门,他手里拿着个牛皮纸文件夹,走到办公桌前说道:“县长,是这样。丁书记今天上午已经看望慰问了两位退下来的郑老书记和一位孙老县长,计划明天继续走访,名单里头……也包括焦进岗老县长。”他说着,朝焦杨那边客气地点点头。 焦进岗是焦杨的父亲,在东洪县工作多年,虽然退下来了,但影响力还在。 我点点头:“尊老敬贤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嘛,新书记来了先去拜访老同志,熟悉情况,听取意见,这个安排很好。连群,你们县委办要主动做好衔接服务工作,需要组织部或者老干局那边配合的,及时沟通。焦杨同志,”我转向焦杨,“这方面你们组织部也要全力配合好。” “县长放心,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焦杨立刻表态。 吕连群连忙接话:“哎哟,这个自然,我们一定服务好。另外还有个事,丁书记的意思呢,是想近期安排召开一个党政联席会,主要是想听听县政府这边关于当前重点工作和下半年打算的全面汇报,让班子成员都尽快熟悉起来。” “这是好事啊,”我表示支持,“党政联席嘛,本来就是为了沟通情况、协调工作。什么时候开,看丁书记的时间,我这边随时可以。” 吕连群笑着说:“那好,我回去就跟丁书记汇报,尽快把时间定下来。还有啊,县长,”他搓了搓手,语气更活络了些,“按咱们县里以往的惯例,新领导到任,班子里的同志们总要凑在一起,摆个接风宴,也算是大家正式见个面,增进了解,便于以后工作嘛。您看这个……” 我心里暗笑,这“惯例”我怎么没享受过?我来的那天晚上可是自己在招待所吃的饭。不过这个自然无需计较,面上还是爽快地说:“这个没问题!昨天丁书记刚到,晚上书记又回了市里,没来得及安排。这事你看着办就行,定好时间地点通知大家。” 吕连群见我没意见,笑容更深了:“那好那好!人员安排上,除了县五大班子的领导,您看……县政府的党组成员是不是也一并请上?” 我想了想,县政府党组成员就三个人: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彭凯歌,再加上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我点点头:“行,都叫上吧,本来也都是核心部门的负责人,一起认识一下也好。” “好嘞!”吕连群应道,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县长,还有个小事跟您通个气。丁书记说他不住县委招待所一号楼,选的是县武装部那边腾出来的一套住房。这几天估计先回市里,等那边收拾利落了再搬过来。” 我“哦”了一声。县委招待所一号楼是条件最好的,通常安排给主要领导。我住在二号楼,一个独门小院,虽然不如一号楼气派,但胜在清静。丁洪涛选择住武装部,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暂且不去揣测,但也是常规安排。我表态道:“住宿问题,肯定尊重书记的个人意愿。连群,你们跟武装部那边对接好,务必安排妥当,保证书记休息好。” 吕连群连连点头:“这个您放心,我一定亲自盯着办好。” 想着丁洪涛初来乍到,许多工作千头万绪,我作为县长,于情于理都该主动过去碰个头,沟通一下情况。我便站起身:“丁书记现在在办公室吧?我过去看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协调的。” 吕连群忙说:“县长,这会儿……田嘉明书记刚进去,正在给丁书记汇报工作呢。” 我闻言,刚离座的屁股又坐了回去。田嘉明汇报工作,估计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我便和吕连群、焦杨又闲聊了几句县里近期的工作。 晚上,在县委招待所餐厅的包间里,县五大班子领导为丁洪涛接风。气氛搞得热烈,几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我作为县长,自然坐在丁洪涛的左手边。丁洪涛脸上始终带着笑,和每一位前来敬酒的干部握手、寒暄,应对颇为得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敬酒的高潮渐渐起来。我知道自己坐在主位旁,大家敬丁书记酒时难免有些放不开。我便适时地端起酒杯,笑着对丁洪涛说:“丁书记,您慢慢喝,我得到各桌转转。” 丁洪涛笑着点头:“朝阳县长去吧,都是自家同志,不用拘束。” 我离席后,包间里的气氛果然更加活跃起来。我挨桌敬酒,说些鼓励的话。走到刘进京旁边时,正好听见曹伟兵扯着嗓门,带着几分酒意对丁洪涛说:“丁书记!您这刚来,可不能对不起自家兄弟啊!先前省里批给咱们工业园区修路的那五百万,可是让我们眼巴巴盼着呢!!” 丁洪涛端着酒杯,脸上笑容不变,肚子挺着,打了个哈哈:“伟兵县长放心,该争取的资金,市里肯定会统筹考虑的嘛……”话是这么说,但那杯酒他却没急着喝。 这时,田嘉明身穿短袖警服走了上来。 田嘉明举着杯对我说:“县长,我敬您一杯!感谢您一直对我们县公安局工作的支持!我们那个民警集资建房二期项目,总算顺利破土动工了。” 我跟他碰了一下,抿了一口,问道:“这是好事。哪家建筑公司?” 田嘉明放下酒杯,说道:“是龙投建筑公司。咱们市里啊最大企业,信誉和实力都有保障。我们想着一定要把这项目建成样板工程,不能辜负县里的信任。” 听到是龙投建筑,我并不意外。田嘉明和周海英关系密切,在东洪县几乎是人尽皆知。我叮嘱道:“工程质量是头等大事,尤其是家属楼,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你们局里要派专人盯紧了,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田嘉明立刻表态:“县长您放心,这个项目我亲自抓,安排了专人蹲在工地上。” “哦?安排的谁负责?”我随口问了一句。 田嘉明略一迟疑,说道:“是陈大年,我们局里老资格了,现在担任这个项目的现场办主任。” 陈大年?我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但可不是什么好印象。这人在城关派出所的时候,作风就比较散漫,群众反映不少。我微微蹙眉:“嘉明啊,陈大年这个人……我记得以前有些反映。集资建房是大事,关系到全局干警的福利和稳定,用人一定要慎重。你们局党委要真正负起监督责任,确保工程质量和进度,绝对不能出问题。”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连连点头:“是是是,县长提醒得对!我们一定加强监管,绝对保证质量!” 我又和他聊了几句,问起社会治安情况。田嘉明压低了些声音说:“县长,正好有件事要向您汇报。据市公安局通报,定丰县拿起仿造枪的案子破了,是厂里的几个老师傅私自加工手枪零部件然后组装,可能流散出来一些。市局要求我们加强排查管控,特别是注意有没有流入我县境内的线索。” 我心里一紧,涉枪无小事!立刻追问:“和前段时间定丰县那起拦路抢劫案用的仿造手枪有关联?” 田嘉明点头:“目前看是有联系的。滨城那边打掉了一个制贩窝点,但主犯交代,之前已经卖出了一些零配件,购买者信息不详,但其中有几个人说是口音像是我们东洪这一带的。” 我的神色严肃起来:“这事不能马虎!必须全力排查,严密布控,坚决防止这类危险物品流入社会,更不能发生恶性案件!否则,咱们的责任可就大了!” 田嘉明挺直腰板:“县长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加强清查力度,确保不出问题!” 这时,那边主桌上传来一阵起哄声。只见曹伟兵似乎还在纠结那五百万资金的事,非要丁洪涛连干三杯。 丁洪涛被众人围着,脸上笑着,但眼神里多少有点招架不住的意思。包间里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更加喧闹躁动起来。这次,丁洪涛被几个干部抬着回了房间。 又是一天,市委书记于伟正坐在办公桌后,听取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的工作汇报。 “伟正书记,魏昌全案的侦办取得了一些进展。”李尚武语气沉稳地汇报。 于伟正身体前倾:“具体情况怎么样?” 李尚武翻开手中的信笺纸:“根据魏昌全的初步交代,以及我们查证的账目来看,去年秋季那批平价化肥指标,确实是以市农业开发总公司党组集体研究决定的名义,全部转为了议价销售。涉案总金额……确实高达四百七十余万元。” 于伟正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几下:“也就是说,这项决策在程序上,是走了集体研究的形式?” “目前魏昌全是这么交代的,相关会议记录也显示当时确实开过党组会。但具体的决策过程和与会人员的真实态度,还需要进一步核实。”李尚武回答得很谨慎。 于伟正沉吟片刻,拿起内部电话:“林雪,请庆合市长过来一下。” 没过两分钟,市长张庆合就拿着眼镜和笔记本走了进来,看到李尚武在,心里大致明白了是什么事,在于伟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于伟正对李尚武示意:“尚武同志,你继续说吧,庆合市长也一起听听。” 李尚武点点头,继续汇报:“根据魏昌全的交代,这笔款项并非他一人独吞。其中约一百余万元确实被他个人支配使用,剩下的三百多万,一部分用于发放公司领导班子成员的所谓‘奖金’和职工福利,一部分改善了办公条件、购买了车辆,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以‘返点’、‘辛苦费’等形式,流向了各县区农业开发公司或生产资料公司的相关经办人员。” 于伟正听完,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道:“又是窝案啊!” 张庆合也轻轻吸了口气,这案子牵扯面比他预想的还要广。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可能涉及到全市农业系统基层的不少干部?”于伟正问,语气沉重。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恐怕是的。几乎每个县区都有相关人员以各种形式拿到了好处。”李尚武证实了于伟正的猜测,“魏昌全本人正在押解回东原的路上,预计后天能到。我们会组织精干力量,进行再审。” “人要安全带回来。”于伟正强调,“这件事影响太大,办案过程必须严格保密,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吧。在问题没有彻底查清、定性之前,不要轻易扩大影响面。” “请书记、市长放心,专案组有严格的纪律要求,所有调查都在可控范围内进行。”李尚武保证道。 李尚武又汇报了定丰县非法制造枪支零部件案的进展,于伟正对此高度重视说道:“群众里面有专家啊,竟然有本事造出仿制手枪来啊。市公安局务必全力侦办,彻底清查流失枪械配件,消除社会隐患。 李尚武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于伟正和张庆合。 张庆合说道:“伟正书记,还不知道这个魏昌全,到底会牵扯出多少人啊。” 于伟正叹了口气:“庆合啊,千头万绪,归根结底还是人的问题,是思想总开关出了问题。农业系统摊子大,历史遗留问题多,改革转型期矛盾集中,看来我们的监督管理还是存在不少盲区和漏洞啊。” 张庆合深有同感:“是啊。这件事必须严肃查处,但同时也要把握好度,注意稳定大局。” “嗯,”于伟正点点头,“你的顾虑是对的。查,要坚决查清楚,给干部群众一个交代;稳,要尽全力稳住农业系统的基本盘,不能影响正常的生产和工作秩序。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我们好好把握。不过,现在看来,公安系统还是有战斗力的……” 第1201 章 周海英慌不择路,丁洪涛东洪调研 市委书记于伟正已经养成了喝浓茶的习惯,平日里熬夜,没有一杯浓茶,是撑不住的。 于伟正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然后放下杯子,目光平和地看向对面的市长张庆合,语气沉稳地开了口:“庆合同志啊,这次魏昌全案的后续处理上,公安方面反应迅速,部署周密,控制局面有力。这说明,我们东原市的公安队伍,整体素质是过硬的,关键时候拉得出来、顶得上去,很有战斗力。” 张庆合正低头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闻言笔尖微微一顿,随即又流畅地继续写了几个字,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深有同感的表情:“于书记看问题深刻。公安这条线,确实责任重、压力大,同志们普遍比较辛苦。尤其是尚武同志,在平安县局主持工作期间,就展现出了很强的业务能力啊,几起遗留多年的硬骨头案子,都在他手上攻破了。到市局后,也是很快就能把握住全局工作的重点,称得上是专家型的领导。” 张庆合这番话,看似顺着于伟正的话头肯定公安系统,实则巧妙地将焦点引到了李尚武个人身上,既褒扬了具体干部,也是想着试探于伟正对李尚武进一步使用的态度。 于伟正仿佛没有察觉张庆合话语中的深意,他身体向后靠了靠,右手食指和中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扶手,沉吟了片刻,才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李显平出事之后,市委常委班子缺额,特别是政法委书记这个重要岗位一直空悬啊,不利于工作。这件事,我向省委主要领导作过专题汇报。省委的意见是,人选问题要慎重,必须选优配强,确保市委班子的战斗力和纯洁性。” 张庆合道:“实际上,我看组织上是对显平的事之后啊,有顾虑。” 于伟正话锋微转,“所以,从干部培养和全局角度考虑,让尚武同志这样经验丰富的干部交流到其他地市任职,解决常委待遇,可能比留在东原更符合当前的干部政策和实际情况。现在从上到下都强调关键岗位的干部交流,这对干部本人是一种锻炼,对优化班子结构、促进工作也有好处。就像之前交流到东海市的朝政同志,现在不是干得风生水起嘛,已经是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 张庆合立刻明白了于伟正的潜台词:李尚武在东原直接上位政法委书记阻力较大,但支持其异地交流晋升,则是一条可行的路径,既送了顺水人情,也能空出市公安局长这个关键位置。张庆合知道,这已经是大势所趋,李尚武个人倒也有这个想法,毕竟到了这一步,再进一步,就是自己的职业天花板了。 张庆合道:“异地交流确实是培养锻炼干部的好办法,也能促进不同地区间的经验交流。如果尚武同志能有这样的机会,无论是对他个人成长,还是对促进我们东原干部队伍的整体活力,都是有好处的。” 于伟正对张庆合的表态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干部工作无小事,尤其是重要岗位的调整,需要通盘考虑,稳妥推进。下次去省里,我会再向省委组织部和分管领导做个汇报,争取支持。” 于伟正和领导班子成员说话,不像在赵东和贾彬面前掏心掏肺,他的话点到为止,既表明了会推动此事的态度,又留下了充分的回旋余地,显得颇为老练而持重。 上午十点半刚过,东洪县委家属院那几排颇有年头的苏式红砖楼前恢复了平静。县委书记丁洪涛在县委副书记焦杨和县委办主任吕连群等几个干部的陪同下,已经看望完三位在家属院居住的离退休县级老领导。这算是新书记到任后的一项惯例动作,既是表达对老同志的尊重,也是尽快熟悉情况的一种方式。 吕连群与随行的记者交代着,丁洪涛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金色手表,时间才十点三十五分。他停下脚步,对身旁的吕连群说:“连群啊,时间还早。我看,不如趁热打铁,把县政府那边的几位同志请过来,我们开个短会,算是个初步的工作对接会。我初来乍到,很多情况不熟悉,想先听听政府这边各位副县长对当前重点工作的看法,特别是存在哪些困难。” 吕连群个子不高,但肚子不小,整个人看起来做事很稳妥,他连忙应道:“丁书记,按您的指示,我已经提前和政府办的朝阳县长通过气了。县长那边已经安排下去,各位副县长今天上午都在岗,随时可以汇报。” “好,”丁洪涛点点头,“那就不搞得太正式,十点四十,就在县政府小会议室吧,大家见个面,简单聊聊,主要是听他们讲。” 十点四十分,县政府小会议室内。椭圆形的会议桌擦得还算干净,但边角上有圆盘形状不大不小的圆形印记层层叠叠,这是长年累月在火炉上烧了水,直接将铁皮水壶放在桌面上高温灼烫留下的。丁洪涛自然地在主位坐下,我作为县长,坐在他左手边。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坐在丁洪涛右手边,面前摊开了笔记本和钢笔,准备记录。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副县长杨明瑞、马立新,以及三位县政府党组成员依次落座。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丁洪涛环视了一圈,目光在每位副县长的脸上都停留了片刻,算是加深印象。他开口了:“同志们,今天这个会,不算正式汇报。主要是我刚来,想尽快和大家熟悉一下,也初步了解了解各位分管领域的情况,特别是当前最急需解决的困难。在座的,多数都是老熟人,伟兵、明瑞、立新,我们在市里开会时常碰面。还有几位政府党组的同志,以后工作上打交道的机会更多。今天咱们就宽松点,大家都简要说说,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主要是让我心里有个数。” 他说完,很自然地把头转向我,用商量的口气问:“朝阳县长,你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我立即接过话头:“丁书记,您太客气了。您一到任就下基层、看老干部,现在又第一时间听取政府工作汇报,这是对我们政府工作的莫大关心和支持。我们本来就应该主动向您全面汇报的。正好借这个机会,大家都把手上最要紧的工作,向书记捋一捋。伟兵同志,你是常务,担子最重,就从你开始吧。” 曹伟兵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翻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开始汇报:“丁书记,我主要协助朝阳县长处理政府日常事务,分管财政、税务、审计、等方面。目前最头疼的还是财政收支平衡问题。刚性支出增长很快,特别是工资、民生保障这块,压力越来越大。而收入方面,受大环境和我们县自身产业结构影响,增长乏力。前段时间落实‘三学’活动要求,规范清理了一些津贴补贴,虽然是必要的,但客观上也带来了一些新的平衡压力,需要妥善消化……”他的汇报数据具体,问题指向明确,显得很务实。 接着,杨明瑞汇报了县里几个国有企业的经营困境、乡镇企业效益下滑问题,以及最为迫切的交通瓶颈——两条年久失修的主干道和横跨平水河上的四座危桥,严重制约了物资运输和群众出行,“可以说就是制约东洪最大的问题啊,不过丁书记来了,我们就更有信心了,毕竟丁书记以前在交通局工作嘛”。 丁洪涛笑了笑:“明瑞同志啊,别只给我戴高帽啊,落实工作还得靠县长啊”。 众人陪着笑了笑,分管文教卫的马立新副县长谈了教师队伍稳定、乡镇卫生院设备老旧等问题;几位党组成员也补充汇报了各自负责领域的棘手事。 丁洪涛始终凝神听着,不时在本子上记录几下,偶尔插话问一两个关键细节,没有对任何具体问题当场拍板做指示,显得十分谨慎。 等最后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汇报完机关运转和后勤保障方面的常规工作后,我看向丁洪涛,说道:“丁书记,各位同志都简单汇报了。总的来说,在县委的领导下,县政府各项工作都在努力向前推,但困难也不少,底子薄、基础差的老问题依然突出。特别是明瑞同志刚才提到的交通问题,确实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这方面,您是从市交通局来的领导,是专家,情况比我们熟,门路也比我们广。特别是工业园区道路建设,十分迫切,加上市里面给的200万,咱们可是还差七百多万,我们可是盼着您能给东洪带来新气象,帮我们多向上呼吁,争取些项目和资金啊。” 丁洪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用手指轻轻点了我面前的桌子:“朝阳县长,你这是给我这新书记上‘眼药’啊。七百万八百万,咱们一起使劲,或许还能有点盼头。这一千万,可就真是难为我了,市交通局也不是聚宝盆,家里的余粮也有限啊。”他用轻松的玩笑话化解了直接要钱的尴尬,随即神色转为认真,“不过,同志们刚才谈到的困难,我都记下了。很多问题是共性的,也是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关键是要找到突破口。” 他稍作停顿,将话题引向了工作思路:“刚才听大家汇报,我感觉县政府重点抓的‘四大工程’,方向是对的,也切合东洪的实际。但这个提法,更多是基于我们县自身的发展阶段提出来的。现在,于伟正书记到任市委后,立足全市发展大局,明确提出了‘三化三基’的战略构想,这是指导我们全市下一步发展的总纲。我们东洪的工作,包括政府工作的重心和提法,是不是也应该主动向市委的战略靠拢,在目标设定、工作抓手甚至总结汇报上,更好地体现和落实‘三化三基’的要求?这样也更有利于我们整合资源,争取市里更多的理解和支持。当然,朝阳县长啊,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提出来和大家共同探讨。” 丁洪涛这番话,说得很有艺术性,不是居高临下的指示,而是商榷的语气,但意图很明显,希望县政府的工作思路能与市委的最新精神对标。 我立刻表态:“丁书记,您这个提示非常重要,也非常及时。确实,‘三学’活动之后,我们的思想观念需要与时俱进,要紧跟市委的战略部署。将我们的‘四大工程’主动融入到全市‘三化三基’的大框架中去谋划啊。县政府这边会尽快组织专题学习,认真研究,对我们的工作思路和具体举措进行必要的优化和完善,确保县政府的工作始终与市委、县委保持高度一致。” 这次工作见面会,气氛总体融洽、务实。丁洪涛展现出了熟悉情况、把握方向的能力,我也表达了积极配合、主动融入的态度。散会后,已近中午十二点,大家便移步县委食堂用餐。食堂设在平房里,饭菜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土豆丝、烧豆腐、青椒肉片和一个炒青菜,外加一盆飘着几点油花的鸡蛋汤。在东原这样的伙食标准也算正常,只是很多本地干部不愿意吃食堂,都是回家或者自己解决。 县公安局书记田嘉明也参加了午餐。他穿着八九成新的警服,脸色比平时略显严肃。在饭桌上,丁洪涛很自然地关心起公安局的工作。 田嘉明简要汇报后,特意补充了一句:“朝阳县长一直非常关心支持公安工作,在很多实际困难上都给予了我们强有力的支持。” 丁洪涛点点头,语气肯定地说:“公安队伍是维护稳定、保障发展的关键力量,同志们很辛苦,县委县政府理所当然要当好坚强后盾。嘉明同志,包括你个人的进步问题,我和朝阳同志也会放在心上,会在合适的时机,积极向市委反映和推荐。” 午餐在平淡的工作交流中结束。丁洪涛到任东洪的头几天,给人的印象是沉稳、务实,不张扬,注重调查研究和平等沟通,熟悉基层工作规律,话语体系也能和县级干部顺畅对接,显示出在光明区担任常务副区长期间积累的丰富经验。 而在迎宾楼,市财政局党组书记赵东面前的茶杯已经没了热气,他看着对面脸色铁青的周海英,心里一阵阵发紧。 “大周哥,我的周大老板啊,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吗?”赵东尽量让语气显得推心置腹,“于书记这次的态度,可不是闹着玩的,是动了真格。你想想,到了咱们这个份上,钱这东西,够花就行,何必非要争这口气?这迎宾楼目标太大,现在风向变了,该收就得收啊。” 周海英“哼”了一声,把手中的烟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赵东啊!你呀少跟我打官腔!他于伟正新官上任,烧火立威,就能拿我开刀?我这迎宾楼,一砖一瓦,都是合法经营,照章纳税,哪点违规了?凭什么他说停就停?东原市几百万人,就不准有个像样点吃饭应酬的地方了?领导干部就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以前钟毅书记在的时候,也讲廉洁,也没说不准开门做生意!他于伟正这分明是看人下菜碟,故意给我周海英难堪!” 赵东心里叫苦不迭,他知道于伟正那句“这事我管不了”,是一种极其严厉的警告,赵东知道,于伟正不会直接干预,但相关职能部门必然会严格执行他的意图。他压低声音:“海英,你冷静想想。于书记的决心啊,你我都清楚。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我们。换个地方,换个名头,生意照样做,何必在这棵树上吊死?” “我哪儿也不去啊!”周海英淡然说道,“我就在这开!我看哪个敢来封我的门!他于伟正有门路,我周海英也不是不认识人!真要撕破脸,恐怕也是两败俱伤嘛。 赵东知道再劝下去也是徒劳。他暗自摇头。此刻只希望自己不要被过于深入地卷进去。赵东清楚,于伟正刚来的时候根基不稳,还给了丁刚的面子,但现在王瑞凤和张庆合都已经十分明显占队支持于伟正了,周海英又仗着旧日势力不肯退让,赵东坐在对面,面色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搜肠刮肚地想再劝几句,包间的门“哐”一声被推开了。 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丁刚步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公文包,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进门后,他看也没看赵东,径直走到沙发前,很是爽快地将皮包往旁边空位上一丢,然后整个人重重地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发出了一声疲惫的叹息。那沙发明显承受了不小的冲击,弹簧发出轻微的呻吟。 “情况不太好啊!”丁刚喘了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海英,刚收到确切消息,魏昌全撂了!在里面开口了,据说吐出来不少人,牵扯面可能很广!” 周海英闻言,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刚才那股强撑着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愣在当场,脸色由青转白。他猛地直起身子,紧紧盯着丁刚:“丁哥!怎么回事?消息来源可靠吗?他不是才刚被抓没多久吗?” “千真万确!”丁刚抹了把额头的汗,语气急促,“这次是刑警支队孙茂安亲自上的手段,听说撬开他的嘴没费太大劲。人现在已经秘密押回东原了,但没关在市局看守所,也没在直属监所。我托内部关系打听了,几个可能的地方都没他的影子,非常有可能……是被带到下面哪个县局的办案点或者偏僻看守所异地关押了,这是要把他彻底隔离起来,深挖细查!” 听到“异地关押”、“深挖细查”这几个字,周海英只觉得浑身发冷,心脏猛地一缩。魏昌全给他父亲当了五年秘书,虽然老爷子周鸿基在政治上、经济上都还算谨慎,没什么大问题,但他周海英自己和魏昌全之间的往来可就密切多了。生意上的合作、人情上的勾兑,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事情。别的不说,单就魏昌全能顺利逃到深圳藏匿,就是他周海英亲自给远在深圳做生意的商恒华打的电话,由商恒华出面安排的落脚点和关系。这事要是被捅出来…… 周海英的声音有些发干:“我……我马上给老商打个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他说着就伸手去摸桌上的大哥大。 一旁的赵东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听越是心惊肉跳,背后冷汗都出来了。魏昌全外逃似乎是周海英知道的?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纪,而是涉嫌窝藏、包庇,甚至可能是共犯了!他立刻想到了于伟正书记那张严肃的脸和那句沉甸甸的“这事你管不了”,在听到省里已经有小道消息,说周鸿基已经缺席了省委多个重要会议,这很不正常。 赵东看着两人,缓缓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笑容,语气匆忙地说道:“海英,丁局,你们这有要紧事商量,我……我下午还得赶去下面县里调研,时间不早了,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一步!” 说完,赵东几着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连基本的客套都顾不上了。 周海英看着赵东近乎失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神复杂。这几天的遭遇,让他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虽然嘴上还硬撑着不关停迎宾楼,但这里的生意早已一落千丈。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迎来送往的领导干部们,一个个变得比兔子还警觉,具有超乎寻常的政治敏锐性。先是光明区的干部不来捧场了,接着是市直机关的熟面孔消失了,最后连下面区县来请客办事的,也纷纷换了地方。昔日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迎宾楼,如今变得门庭冷落鞍马稀。他走在市委大院附近,都觉得似乎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周海英心里比谁都清楚,如今父亲周鸿基还在位,有些人或许还心存顾忌。一旦老爷子正式退休……会不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甚至进行政治清算?他周海英从小在大院里就是孩子王,参加工作后顺风顺水,唯一敢跟他叫板的夏南平也被他狠狠收拾过。可如今,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那所谓的“末日丧钟”,似乎真的离自己不远了。 丁刚看着赵东仓皇离开,不屑地撇撇嘴:“你这个赵局长啊,跑得比他妈兔子还快!跟常云超、丁洪涛他们啊一个德行!”但他也顾不上计较这些了。 周海英还是从包里翻出一个黑色的电话号码本,手指有些颤抖地翻找着,很快找到了商恒华在深圳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商恒华那边略显嘈杂的背景音和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 “哎呀,海英啊!以后你的朋友来深圳玩、考察项目,我举双手欢迎,一定接待好。但是像这种在政治上、经济上犯了事的人,就千万别再往我这儿介绍了!咱们做的可是“正经”生意,最怕沾上这种麻烦,万一受到牵连,后果不堪设想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周海英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语气里的埋怨和疏远,但他此刻也顾不上面子了,耐着性子说道:“老商,好了好了,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周海英一辈子能开口求你几次?就帮了这么一回忙,你就别再说三道四了。我现在只问你一句,魏昌全在深圳期间,没把你牵扯进去吧?” 商恒华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谨慎:“海英,不瞒你说,魏昌全到深圳后只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压根没见他本人。我知道他是领导身边的大红人,但今时不同往日,我这身份也敏感,避嫌还来不及呢。我就是让手底下一个小伙计,帮他联系了个落脚的地方,其他的什么都没参与。所以严格说起来,他跟我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再说了,咱们之间这点事儿,也不归公安机关管吧?” 听到这里,周海英心里的石头并没落下多少。即便商恒华撇得再清,魏昌全能跑到深圳,源头还是在他周海英这里。 挂断电话之后,周海英道:算了,我下午直接去一趟市委大院,找唐瑞林聊聊,听听他的看法。我感觉现在的唐秘书长,对局势的把握比当市委副书记时还要清醒透彻。” 丁刚看周海英是真着急了,也收起了一些江湖气,说道:“这种事要是放在平时,根本不算个事儿,打个招呼就能摆平。可现在于书记亲自盯着,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样吧,我再想办法和局里信得过的兄弟通个气,那边一有关于魏昌全审讯的新动向,立刻能给我们通个气。你这边抓紧联系唐秘书长吧。” 唐瑞林接到周海英电话时,正在滨城县调研“三化三基”工作的落实情况。会议室里,滨城县的党政领导正襟危坐,汇报工作。唐瑞林听到是周海英,便拿着大哥大走到会议室外的走廊角落声音压得很低:“海英啊,什么事?我这边正在开调研座谈会,不太方便。不急的话,等我会儿开完给你回过去?” 周海英觉得这事已经火烧眉毛了,脱口而出:“唐主席啊,非常急啊!”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好歹自己也是东原市的城管局局长,处级干部,大风大浪不是没见过,怎么能如此沉不住气?他赶紧强迫自己语气平和下来,找补道:“啊,当然,再急也赶不上主席开会调研重要。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找您当面汇报。” 唐瑞林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这边日程安排得比较满,今天下午在滨城,明天上午还要去平安县。算时间,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能回市里。” 周海英心里急得像猫抓,但也只能按下性子:“那好,唐主席,我等您明天回来。您先忙。” 时间到了第二天。按照日程安排,我陪着新任县委书记丁洪涛进行第一次正式外出调研。县里各大局委主要负责人几乎悉数到场,阵容庞大。调研第一站就放在了县工业开发区。 车队驶入开发区,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平整出来的土地,几条粗糙的砂石路纵横其间,远处零星矗立着几栋新建的厂房框架,更多的还是一片繁忙的施工景象,推土机、拖拉机和农用三轮车轰鸣作响,尘土飞扬。虽然看起来简陋,却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开发区的党工委书记彭凯歌早已带着一班人等候在入口处。他快步迎上来,热情地引导着丁洪涛和我,一边走一边介绍情况:“丁书记,李县长,欢迎莅临开发区指导工作啊!目前整个园区建设推进还算顺利,各家入驻企业都在卯足了劲抓施工、赶进度。像进展比较快的坤豪农业,预计年底前就能实现部分投产;环美公司的生产线设备也在陆续进场安装,预计十一月份就能先搬过来一部分产能……” 丁洪涛边走边看,不时点头。他以前在市交通局当局长时也来过开发区,对这里的交通瓶颈印象很深。他指着脚下坑洼不平的临时道路说道:“园区规划不错,势头也很好,但这路是个大问题。‘三通一平’是基础,路不通,什么都谈不上。市里前期已经承诺优先拨付两百万专项资金用于应急,这笔钱要尽快到位,购买建材,先把主要框架道路的基层做起来。” 彭凯歌连忙点头:“感谢丁书记、李县长关心!资金一到,我们立刻启动。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建材供应跟不上,耽误工期。您看,这‘三胞’联谊会满打满算也就剩半个多月了,七月中旬就要开,到时候各路客商、领导都要来参观,咱们这园区主干道要是还像现在这样黄土朝天,实在说不过去啊。” 丁洪涛停下脚步,环视了一下四周,估算着距离:“我看这园区内部规划道路总长加起来,也就四五公里吧?不算长。”他转头看向我,“朝阳啊,我看这个问题可以这样解决:让城关镇和开发区管委会联合组织劳力,发动一下群众,先把路基平整、碾压的基础工作做扎实。同时,我这边马上以县委名义,联系市交通局下属的交通建设总公司和公路局养护段,请他们抽调专业的筑路机械和技术人员过来支援,加快进度。” 接着,他又对我补充道:“朝阳,市政府那边,分管交通城建的登峰副市长你也很熟悉,这边也加强沟通汇报,争取让登峰市长也从市政府层面给予支持。具体协调工作,可以请市政府谢福林副秘书长帮忙推动一下,这种事情,有时候秘书长一个电话比我们跑几趟都管用啊。” 我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这是要上下联动,多头并进。我回应道:“洪涛书记,您考虑得周到。您本身就是老交通局长,对这块业务熟,门路也广,您亲自出面协调,效果肯定最好。市政府和登峰市长、谢秘书长那边,我马上跟进汇报,全力配合,争取尽快把机械设备和支援力量落实到位。” 丁洪涛摆摆手,语气平和:“都是为了工作。交通局那边我自然会打招呼,但程序还要走,双管齐下,效率更高。费用问题不用担心,市里那两百万应急资金只是第一步,后续我会督促交通局,尽快把光明区那边申请防汛公路补助的报告流程走完。资金批下来,就把这笔钱转过来用于园区道路建设,这就盘活了。就算暂时不能把全部道路高标准修好,至少也要抢在‘三胞’联谊会之前,把主干道硬化成型,保证通车。不然到时候天热起来,万一再下场雨,车子进不来出不去,那丢的可不只是开发区的脸,更是我们整个东洪县的脸面了。” 就在丁洪涛和我现场办公、协调修路事宜的同时,城关镇政府食堂里,又是一番景象。 镇长朱峰已经是第三次焦急地踱步到食堂门口,对着里面喊:“周主任!你他妈的饭菜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还要多久?” 党政办主任老周满头大汗地跑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朱镇长,催了催了!你看我都在帮忙了,保证十二点前全部搞定!绝对耽误不了领导吃饭!” 朱峰搓着手,语气急切:“向书记在省委党校学习,都特意打了好几个电话回来关心这事!丁书记第一次来我们城关镇调研!周主任,我可跟你说,这次调研成功不成功,食堂这顿饭占一半功劳!千万不能出纰漏!” 老周拍着胸脯保证:“镇长,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咱们食堂自己做的菜还不到一半,剩下的硬菜、特色菜,都是提前从镇上‘老王饭馆’、‘李记酒楼’那七八家最好的馆子订好的,等领导一到,立马用统一的白瓷盆装盘端上来,保证看不出是外买的,味道又正宗!这规矩咱熟!” 朱峰搞接待确实有一套。城关镇食堂的伙食标准,在全县乡镇里是出了名的好,甚至隐隐超过了县委县政府食堂。原因无他,就是地理位置好,靠近城区,馆子多。每次有重要接待,镇政府食堂只准备一些家常小炒和主食,核心的硬菜则分散到镇上几家靠谱的饭馆提前预定,到点就用不起眼的盆碗装盛送来,既丰富了菜品,又显得像是食堂自己做的,还控制了成本。 正说着,一辆车身上喷着“只生一个好”白色标语的老旧面包车,喘着粗气,油门轰得震天响,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镇政府大院门口。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几个人手忙脚乱地从车上抬下几个冒着热气的大铝盆。 朱峰看到他们,心里踏实了一半,但嘴上还是忍不住骂道:“老徐!你们几个他妈的搞计划生育抓超生的时候,跑得比他妈兔子还快!让你们去馆子端几个菜,磨蹭得跟他妈老鳖似的!这都几点了?” 计生办主任老徐一边指挥人抬盆子,一边陪着笑脸解释:“朱镇长,真不怪我们!‘老王饭馆’今天被村里娶媳妇的包席了,灶台都占着呢!我们是硬跑到他们办席的地方,好不容易才匀出来这几只烧鸡和红烧肘子!” 老徐这话半真半假。他们确实是去了农村,但主要不是去要菜,而是去处理一个计划外怀孕的“钉子户”,好不容易连哄带吓加罚款才把事情摆平,然后才慌慌张张地去取预定好的菜。 食堂大师傅们手脚麻利地将送来的菜肴倒入准备好的大白瓷盆里,飞快地切了些香菜末、葱花撒上去,又淋上些明油,顿时香气四溢,卖相也提升了不少。 十一点五十,我陪着丁洪涛书记,率领着县里各部门的几个负责人,乘坐着一辆桑塔纳和一辆中巴车,准时抵达了城关镇政府大院。 车子停稳后,我率先下车,主动向丁洪涛介绍快步迎上来的朱峰:“丁书记,这位就是城关镇的镇长朱峰同志。镇党委书记向建民同志正在参加省委党校的基层理论培训班,暂时由朱峰同志主持全面工作。” 丁洪涛很客气地伸出手与朱峰握了握,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略显精干的镇长,又环视了一圈略显陈旧但收拾得还算整洁的镇政府大院,语气平和地说:“朱峰,嗯,这个名字很有气势嘛。城关镇是县委县政府的驻地,是咱们东洪的脸面,责任重大啊。” 朱峰连忙微微躬身,双手握着丁洪涛的手,语气恭敬地汇报:“丁书记,欢迎您到城关镇检查指导工作!我们城关镇在全县来说,基础条件相对好一些,但也面临着不少发展中的新问题。恳请书记多给我们指点方向啊!” 丁洪涛点点头:“方向是在调研中一步步明确的。下午还要到你们镇的几个点去看看,具体情况,调研完之后我们再一起交流看法。” 第1202 章 丁洪涛做了指示,廖书旗直言复杂 县委书记丁洪涛来到了城关镇。阳光和煦,天空湛蓝,城关镇大院是非常朴素的建筑,红砖瓦房低矮而朴实。屋顶覆盖着暗红色的瓦片,墙壁是部分刷白、部分裸露着红砖,前后有三排这样的平房静立,中间是一条水泥通道。通道中央一个用红砖垒砌的简易花坛,花坛中间立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旗杆,旗杆顶端悬挂的国旗因日久风吹日晒,颜色已有些褪色,但依旧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一行人站在院子里客套了几句之后,丁洪涛环视四周,语气平和地开了口:“嗯,城关镇大院的条件,和我在光明区工作时见到的城关镇相比,确实还有不小的差距啊。七十年代末期啊,我在光明区城关镇公社当书记那会儿,他们就已经开始修建两层的办公楼了。咱们东洪县的城关镇,作为县委县政府驻地,是全县的门面,按理说应该是经济效益最好的地方,但目前看,这个发展水平还是很一般,需要加把劲啊。” 镇长朱峰听到书记点评,马上上前一步,态度恭敬地汇报:“丁书记,您说得对,我们城关镇在全县范围内,财政收入算是排在前面的,但和市里的区相比,底子薄,差距确实很大。不过请您放心,我们还是把有限的收入,尽量向基层建设和民生领域倾斜了。别的不说,咱们东洪县的学校,凡是属于城关镇管辖的,基本上都翻修成了红砖瓦房,娃娃们的上学环境改善了不少。特别是北关中学,我们还争取资金,盖成三层的教学楼了。” 丁洪涛听了,微微颔首:“教育是百年大计,这方面舍得投入是对的。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个指导思想要坚持。”他在院子里又站了十多分钟,随意地问了些镇上的基本情况,人口、耕地、乡镇企业规模等,朱峰都一一作答。 这时,看到镇政府工作人员已经开始端着搪瓷盆和铝盆往食堂送菜,城关镇党委委员、党政办主任老周快步走过来,在几位领导面前微微躬身,十分恭敬地说道:“各位领导,食堂那边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移步餐厅,先用个工作餐?” 朱峰笑着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谦逊:“丁书记,李县长,我们这乡镇小食堂,水平有限,接待能力也一般,就是些家常便饭,希望领导们别见怪。” 丁洪涛很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轻松:“唉,工作餐嘛,吃饱就行,不讲究那些。走吧,尝尝你们食堂的手艺。”说完,便率先向食堂走去。 食堂就在一排平房的尽头,门口挂着一个白色的小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职工食堂”四个字。食堂里面并不宽敞,摆放着几张由长条桌拼凑起来的简易餐桌,显得颇为朴素。最显眼的是每张桌子中央都放着几个比脸盆略小的铝盆,里面盛满了各式菜肴,虽然卖相普通,但散发着家常菜的香气,引得走了一上午的干部们不由得暗暗咽了下口水。 朱峰一边引着领导们入座,一边说道:“书记,县长,我们这乡下地方,伙食粗犷,您几位多包涵啊。” 丁洪涛坐下后,很自然地说:“这就很好了,比我们当年下乡蹲点吃派饭强多了。”用餐方式有些特别,不是常见的围桌合餐,而是每人面前放着一个白瓷盘子。朱峰主动拿起公勺,给丁洪涛的盘子里舀了几块色泽红亮的红烧肉,又起身给我夹了一只鸡腿,服务得颇为周到。 丁洪涛看着这架势,不禁笑了笑:“哟,你们这还搞上自助餐了?挺新颖嘛。” 朱峰连忙解释:“丁书记,我们以前也是用筷子直接夹菜。后来建民书记来了之后,说在大饭店都这么吃,既卫生又方便,就让我们也试着改改。我们就学着弄了,让领导见笑了。” 丁洪涛听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向建民同志这个思路很好嘛,出去学习看到了新事物,回来就能结合实际尝试推广,这说明是用了心、动了脑的。这一点,值得肯定。” 饭菜上齐后,两三位穿着得体、举止利落的年轻女干部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放着几瓶白酒和一堆小巧的玻璃酒杯。丁洪涛一看,眉头微挑,语气平和但带着一丝询问:“怎么,中午还要安排酒?” 朱峰脸上堆着笑,语气诚恳地解释:“丁书记,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城关镇调研指导工作,这第一顿饭,要是没有酒,李县长回头肯定得批评我们接待不周,不懂规矩。所以我们还是备了点,是我们东原本地产的‘高粱红’,五年陈酿,市政府接待有时也用这个。我们城关镇经济上跟市里比有差距,但在用心接待上,一直是向高标准看齐的。” 丁洪涛面色微笑又把目光投向我,带着商量的意味:“李县长啊,你可是比我来得早,算是半个地主,这杯酒能不能喝,还是您说了算。” 丁洪涛这样问,我已然明白他并非真心拒绝,更多是一种姿态上的谦让和对纪律的顾及。我随即笑着接口道:“丁书记,基层同志们也是一片热情,这酒啊,适量喝一点,既能助兴,也能解乏,我看可以。” 丁洪涛听后,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说道:“既然县长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喝一点。但是要定个规矩:总量控制,每人就以二两为限,绝对不能超。这一点必须明确。” 我立刻附和:“书记定了量,大家就必须严格执行。下午还要深入调研,保持清醒的头脑很重要啊。” 朱峰立刻起身,熟练地给在座的各位领导分斟酒液,动作流畅。他笑着举杯:“丁书记,大家都等着您指示呢。” 丁洪涛端起那小杯酒,并没有站起来,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语气沉稳地说道:“都有酒了是吧?好啊,指示谈不上。初次见面,主要是感受到大家的工作热情和精气神都很足,这一点很好。”他的目光在曹伟兵、焦杨、杨明瑞、马立新和吕连群以及开发区彭凯歌、周炳乾、镇长朱峰等几位中层干部脸上停留片刻,继续说道:“大家都是县里的骨干,工作很辛苦,责任也重。只要你们把分内的工作干得出色,干出成绩,我和李县长到市里开会、争取项目资金时,腰杆子就硬,说话也有底气。要是你们的工作稀里糊涂,那我们见了市长也不好开口啊。这杯酒,希望大家再接再厉,把东洪的事业搞得红红火火!” 说完,他主动举杯,与临近的几位干部轻轻碰了碰,然后浅尝了一口。放下酒杯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务实:“不过啊,在来的路上,我也顺便看了看镇容镇貌,发现一些问题。”他转头看向我,“县长,按说这饭桌上三杯酒,应该多表扬,少提批评啊。但我这个人呢,是个直肠子,有话喜欢直说。我看咱们城关镇,作为县委县政府驻地,目前的城镇面貌,离‘县城’的标准还有很大差距。乱搭乱建、占道经营的情况还比较普遍,整体显得比较杂乱。于伟正书记上次带队在市区调研时专门强调过,市区要有市区的样子,县城的建设要有县城的样子,不能搞得像农村大集,那样体现不出我们东洪的水平和发展决心。” 接着,他的目光投向分管城建交通的副县长杨明瑞:“杨县长,现在黄县长在外学习,这块工作由你临时牵头。你要把城乡环境卫生切实抓起来。 杨明瑞放下筷子,眼神郑重了一些。 丁洪涛道:我提几点具体建议,第一,马上组织一次全县范围的卫生大扫除,重点清理卫生死角和积存垃圾。夏天快到了,弄得臭气熏天,像什么样子?第二,要着手进行县城的美化。衣服旧点破点没关系,但要干净整洁。我看可以借鉴一下我在光明区的经验,对县城主干道两旁的房屋立面进行统一的粉刷美化。这不是搞形式主义,也不是面子工程,这是改善投资环境、提升居民生活质量、树立县城新形象的重要举措,花小钱办大事。第三,”他再次看向我,语气郑重,“县长,这件事我之前没来得及和你详细商量,我看咱们县的环卫管理体制要改革,要跟市里接轨。可以考虑把环卫所从建委独立出来,升格成立县城市管理局,专门负责县城的市容环卫、执法等工作。人穷志不能短,东洪再困难,也要挤出钱来,把县城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这是我们党委政府的基本职责嘛。” 杨明瑞副县长的目光立刻转向常务副县长曹伟兵,语气带着落实工作的迫切:“曹县长,机构编制和财政保障都在你手里攥着。丁书记的指示非常及时重要,我坚决拥护落实。但你要是不把编制和经费保障到位,我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曹伟兵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看向我。成立新机构、粉刷县城,这都需要真金白银啊。我深知县财政的窘迫,沉吟片刻,对丁洪涛说道:“丁书记,您的指示切中要害,提升县城形象确实迫在眉睫,我们也坚决落实。不过,咱们东洪的财政盘子确实非常紧张,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让建委牵头,抓紧拿出一个具体方案来,包括主干道立面粉刷的范围、标准、预算,以及城管局成立的编制、职责、人员划转和经费需求,做一个详细的测算和规划。同时,我们也组织人去兄弟区县学习一下他们的成熟经验。等这些基础工作做扎实了,方案成熟了,我们再上会研究,稳步推进。这样既能落实您的指示,也能确保工作更稳妥,更符合咱们县的实际情况。” 丁洪涛端着酒杯,轻轻转动着,沉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然后忽然笑了笑,说道:“朝阳同志考虑得很周全,程序是对的。我嘛,主要是出思路、做决策。具体的执行和落实,尤其是过程中的具体困难,朝阳县长,你就要多费心,想办法积极克服了。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解决这些问题。 于伟正与我碰了酒杯之后说道:“我们做事,既要算经济账,更要算政治账、长远账。下一步‘三胞’联谊会很快就要开了,外来客商、港澳同胞要走访我们东原的各个区县,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啊。县城形象提升了,也是给大家的工作增光添彩嘛。形象走在前面,有时候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曹伟兵几杯酒下肚,话似乎多了些,带着点情绪插话道:“丁书记,说到底,还是县里底子太薄,没钱啊!您一直在市里和光明区工作,可能对我们这些贫困县的财政困难体会不深。当初那五百万专项资金要是能及时到位,我们何至于现在这么被动?别说粉刷墙面,就是给全县主干道铺上柏油,怕是也绰绰有余了!” 听到这话,丁洪涛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脸色沉静下来,显然有些不悦。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伟兵同志,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反复提了。关于那笔资金,市里有市里的通盘考虑,我已经做了后续的安排和部署。总把眼睛盯着过去,指望靠一笔钱来解决所有问题,这种思想要不得。发展,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立足实际,艰苦奋斗。” 我见状,立刻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曹伟兵,同时开口打圆场:“伟兵县长,喝酒喝多了话就多。丁书记的指示很明确,我们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落实。资金困难是现实,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大家一起多动脑筋,多跑路子。” 杨明瑞趁机给丁洪涛舀了一勺鱼块,丁洪涛品尝几口赞叹说道:“朱镇长是吧,你们小食堂啊,办的不错,很有水准嘛。” 与此同时,在东原市交通局局长办公室里,气氛又是另一番光景。 市政府副秘书长谢福林正和市交通局常务副局长廖书旗坐在沙发上交谈。谢福林原是市计委办公室主任,臧登峰升任副市长后,将他调来市政府担任副秘书长,并临时牵头负责交通局的工作。谢福林心里很清楚,自己资历尚浅,不可能真有机会接任交通局长这个实职,因此心态倒也平和。 他语气诚恳地对廖书旗说:“廖局长,市政府那边千头万绪,登峰副市长忙得脚不沾地,我每天跟着连轴转,实在难以分身。交通局这边专业性强的具体工作,还得依靠你这个老交通多担待,多牵头,您就别推脱了。有什么需要我出面协调或者必须由我签字的,你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尽力支持。” 廖书旗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自己接任局长的希望已经渺茫,工作热情自然也消退了不少。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从身边拿出一份材料递给谢福林:“秘书长,您既然临时负责,有些情况我还是得向您汇报。这是近期急需推动的几项重点工作,有十几大项,其中特别紧急的就有六七项,都卡在关键环节,需要上级领导亲自协调拍板才行啊。” 谢福林接过材料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廖书旗在一旁继续汇报:“您看,首当其冲的就是城区交通综合改造项目,这是于书记和张市长都高度关注的重点工程,但现在拆迁卡壳了,几家钉子户死活谈不下来。我们交通局协调不动啊,需要您出面,请城管局、公安局,还有项目所在的光明区委区政府一起开协调会,合力推进才行。第二项是省道东原段扩建工程,这是省交通厅戴帽下来的重点项目,工期紧、任务重,涉及大量征地拆迁和沿线电线迁移,同样需要强有力的跨部门协调……” 谢福林听着这一连串的难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廖局长,你的难处我理解。但市政府那边哪个处室摊上的事不是火烧眉毛?哪件不是书记市长盯着催着的?这样吧,需要开协调会的,你们局里先牵头准备起来,拿出初步方案,定好时间地点通知相关单位。到时候我尽量挤时间参加,如果实在分身乏术,就请你代表局里、也代表我,先主持会议,把问题摆出来,形成纪要,我们再按程序上报。” 廖书旗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轻轻盘起腿,语气平淡却带着点软钉子:“秘书长啊,您可是把咱们交通局看得能量太大了。我们一个业务部门,怎么喊得动区政府?怎么指挥得动城管局、公安局?人家各有各的一摊事,各有各的主管领导。咱们东原的情况比较特殊,城区道路建设管理一直归口在交通局,不像其他地方多在建委部门。我们手里虽然项目不少,但钱是上面拨下来的,项目是定死的,说白了就是花钱干活的部门,手里没啥调控手段和实质性的权力。其他部门都知道,这钱早晚都得花出去,所以他们不急,急的是我们。没有市领导的尚方宝剑,我们说话不好使啊。” 谢福林闻言,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廖书旗这是用客观困难在委婉地表达情绪和无奈。他只好说道:“老廖啊,话不能这么说。工作总是有困难的嘛,办法总比困难多。其他地市也有类似情况,别人能协调下来,我们东原也应该能克服。还是要多沟通,多汇报,积极主动地去推动。”接着又补充道:“你看我熬夜熬的,说实话昨晚上我是凌晨2点才睡啊。” 谢福林作为市政府秘书长确实没有说谎,其工作的忙碌状态和强度并不是一般干部可以想象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副秘书长亲自协调、把关,每天晚上十点前能回到家的时候都很少。 谢福林语气诚恳地对廖书旗说:“廖局长啊,交通局这边的工作,还是要靠你来主持大局。你放心,这段时间你所做的工作,我都会如实向登峰副市长汇报。你也知道,登峰副市长在政府班子里说话有分量,在常委会上也有相当的话语权。” 廖书旗微微欠身,态度谦逊地回应:“哎呀,秘书长,谢谢您的信任。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不求别的,就想着踏踏实实把工作干好,根本不想当什么官。既然秘书长这么信任我,我肯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您放心,交通局的工作,我一定加强请示汇报。”他话锋一转,说到具体工作:“对了,还有一项工作是丁局长离任前专门交代的,就是关于光明区防汛公路项目的补贴申请。这件事已经和省厅相关处室做过口头汇报,厅里原则上也同意了这个方案。但现在的问题是,东洪县报送的申请材料存在一些瑕疵,特别是有几处硬伤。我担心这样的材料报上去,不但得不到批准,来回一折腾,反而耽误时间。” 廖书旗压低声音,推心置腹地说:“秘书长,您应该比我更了解省厅大机关的工作效率。不像在咱们市里,有什么事情您一协调就解决了。在省厅那边,要想协调点事情,那可是要求人办事啊。” 谢福林沉吟片刻,谨慎地说:“既然材料还不充分,那就不要贸然往省厅报。现在交通局没有一把手,协调工作确实有困难。尽量在我们市一级层面就把材料审核好,把工作做在前面。”他说着,有意无意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显然不愿过多介入交通局这个烂摊子:“廖局长啊,实在不好意思,下午三点登峰副市长还有个城市规划专题会议需要我去主持。也是书记挂牌的项目,这样吧,类似这种日常性的事务,让他们区县交通局先去把材料补充完善。材料都不齐全,还想着争取资金,下次开会,我点名通报他们!” 时间到了第二天早上。在东洪县政府的小会议室里,我召集几位副县长和县政府党组成员开晨会。大家落座后,我开门见山地说:“昨天我们陪同丁洪涛书记到城关镇和工业园区调研,丁书记对咱们县的整体工作还是满意的,对形势的把握也非常准确。书记安排的工作,我们政府这边肯定要认真研究落实。” 我接着说:“第一件事,关于项目资金争取的问题。今天早上我已经联系了市政府谢福林秘书长,但他今天要陪同登峰副市长去省城开会,还要到其他几个市考察城市建设,预计下周才能回来。所以,我已经先和市交通局常务副局长廖书旗同志约好了。洪涛书记也已经给廖局长打过电话。我觉得那五百万资金争取问题不大。一会明瑞县长和我再去市里一趟,顺便拜会一下东投集团的胡晓云总经理,谈谈汽车站建设的事情。” 杨明瑞道:“县长,交通局已经把材料都准备好了,胡总我也对接了,齐书记不在,但是贾书记在。” 我点了点头:“第二件事,”我看向杨明瑞,“明瑞县长要抓紧时间做好城管局的方案。这也是大势所趋,我从一些材料上看到,东部发达城市都在陆续成立城管局,有的还设在建委下面,有的已经独立出来。你们做方案的时候要一步到位,我建议和市里一样,单独成立城管局。”我又转向曹伟兵:“伟兵县长,你这边要从编制上给予支持。明瑞县长先拿出一个预算来,财务上研究一下,我把这个事先放在这里,还有这个城区美化的事,具体到时候看财政预算情况再说。” 杨明瑞接话道:“县长,看钱下菜恐怕不行啊。昨天下午在城关镇调研时,丁书记一直在强调城区美化的事情。而且朱镇长也在丁书记面前表了态,城关镇会全力配合。我看实在不行,这笔钱就让城关镇来出吧。” 我对在主干道刷涂料这件事并不想投入太多资金和精力,便说道:“还谈不到那一步。这个,督促把卫生先整治了,需要花钱的地方,先拿出预算来做做方案,看看具体需要花多少钱再说。谁来出钱的事情,如果金额太高,到时候我再向书记汇报,争取把事情缓一缓。” 我继续说:“第三件事是关于机关食堂的问题。丁书记昨天对城关镇的食堂评价很高,但对咱们县委机关的食堂提出了委婉的批评。”我问曹伟兵:“伟兵同志,丁书记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曹伟兵揉着肚子,一脸无奈地说:“丁书记说吃了几天县委大院食堂,人精神都好了,主要是人都瘦了。” 我知道这个问题虽然琐碎,但既然书记提出来了,还是要尽量改进:“既然书记提出来了,我们还是尽量改进吧。” 曹伟兵笑着对杨明瑞说:“明瑞县长,你以前在城关镇当书记,你在哪请的厨子?给咱们也请一个过来。” 杨明瑞自然知道这菜是怎么来的,就一脸尴尬:“哎呀,我调走的时候,那个厨子就不干了。新厨子是谁找的,我还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个要问朱峰同志了。实在不行请朱峰同志把人送到县委大院来,然后让他们再重新找一个。” 我知道这个问题看似无聊,但这样落实也是对丁洪涛表明一种态度,便说:“这个问题就不在会上讨论了。下来伟兵同志找一下城关镇协调解决。大家时间都很紧,没有其他问题就散会吧。” 散会后,我带着副县长杨明瑞再次来到市交通局。之所以又一次来,还是因为这笔钱只有真正到了账上,心里才踏实。到了交通局,已是上午十一点钟。廖书旗非常热情,很快就把我们请到了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刘明给我们倒好茶后就退了出去。 廖书旗带着抱歉的神色给我、杨明瑞和洪亮才各发了一支烟,然后才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转椅上。我开口说道:“廖局长,今天来打扰您,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那五百万补贴的事儿。” 廖书旗笑着说:“哎呀,补贴的事儿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跑一趟。今天上午丁书记亲自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已经把情况向丁书记汇报到位了。”说完,他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杨明瑞笑着追问道:“廖局长,你们汇报到位了,可钱还没有到啊。” 廖书旗不紧不慢地说:“钱没到很正常。咱们要的是额外补贴,并不在年初预算之内,省交通厅肯定也要走程序嘛。” 我马上接话:“省厅的程序走到哪一步了?我在省厅还有几个熟人,实在不行我给相关处长打个电话问问。” 廖书旗尴尬地笑了笑:“你现在打电话也没用,因为材料还在光明区。” 我一听材料还在光明区,颇为诧异:“什么意思?廖局长,您的意思是到现在申请补贴的材料还没有报上去?” 廖书旗安抚道:“李县长,您别着急。按照正常程序,就是说你们那个资金没有三五个月是协调不下来的。这不是您亲自出面到省城拜会领导,走了加急程序嘛。用英语说叫VIP通道。但不可能每个项目都找关系、走后门,那样省厅成什么样子了?正常的程序走下来,没有三五个月也拿不下来。所以你们先别着急,这事我已经向谢秘书长汇报过了。” 我说道:“廖局长啊,光明区是什么原因耽搁了?” 廖书旗笑着摇摇头,显得颇为无奈的说道:“哎呀,这些话本不该我来讲。当时啊我就提过意见,专款要专用嘛。现在光明区连项目报告都没拿上来,钱却已经到账了。您说光明区这边还有动力做方案吗?那肯定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找两个刚分配来的大学生闷在屋里写报告,反正他们又不着急,钱在他们账上。” 他接着说:“朝阳县长啊,不瞒你们说,我呀,急得不得了,厅里面审方案,严的很,标点符号错了,都要拿回来重新修改。今天早上丁书记给我打了电话之后啊,我把光明区交通局长骂了一通。所以啊,事情啊你们放心,局里全力支持,尽力争取。” 杨明瑞说:“县长啊,现在我们就算想给省厅打电话也没用啊,这连个项目报告都没有,人家批什么?既然我们来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不然回去不好交代。我马上联系光明区交通局,让他们抓紧时间写报告。如果他们的报告再写不出来,县长,我建议咱们那就请市政府直接出面,把这五百万直接划还给我们东洪县。” 廖书旗说:“唉,对了,这种事情嘛,就需要你们一级政府出面协调。交通局只是一个部门,也就是您朝阳县长给我老廖面子。不然的话,我们交通局怎么协调得了那些封疆大吏、一方诸侯呢?好吧,需要我再做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现在这事复杂了。我站起身:“那就这样,廖局长,不耽误您正常办公了。” 廖书旗站起来说:“哎,都不能走。丁书记特意打电话来,一定要我把你们招待好。这样,中午咱们一起吃个便饭,就在交通宾馆。” 没想到光明区还没有把报告报上来,我自然没有留下吃饭的心情,婉拒道:“吃饭的事就算了吧。等到资金批下来,我请廖局长吃饭。” 廖书旗把我们送到门口,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借一步说话。 我和他走到走廊僻静处,廖书旗低声说:“朝阳县长,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你交代。”他接着说:“其实东洪县那个项目并没有那么着急。防汛公路又不是防汛大堤,早一天晚一天还能影响平水河的防汛大局?这件事情就提醒到你这里吧。朝阳啊,我这边一定一路绿灯,保证服务到位。但有些工作,复杂啊!” 廖书旗这么说话,我敏锐地意识到他和丁书记之间似乎有些不对付。但在这种时候,我并不清楚两个人的实际关系,不敢贸然表态,只好说:“谢谢廖局长的提醒。我会尽快协调项目,到时候还期待您多支持我们东洪县。” 廖书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丁书记在,哪里还用得着我们支持嘛。” 第1203 章 钟潇虹袒露心声,唐瑞林分析局势 在市交通局碰了个软钉子后,我们一行人上了车。汽车缓缓驶出市交通局那气派的大院,扬起些许尘土。车内气氛有些沉闷,副县长杨明瑞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娘的,这他妈的算哪回事!钱明明是省里戴帽下达给咱们东洪的专项款,现在倒好,咱们成了欠债要饭的,得像个孙子似的低三下四到处求人!” 杨明瑞在乡镇党委书记任上干了多年,是从基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干部,说话带着一股草莽气,但也直来直去。 我靠在座椅上,语气平稳地开口:“明瑞啊,注意身份,遇事光骂娘解决不了问题。咱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置气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沉住气。” 杨明瑞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带着不满:“县长,我不是置气,是憋屈!这不明摆着吗?咱们又要掉头去光明区求人?这叫什么事!” 我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语气淡然:“哪有我们求人的道理?是他们挪用了我们的资金。程序上,我们只认市交通局。钱是从他们账上划走的,自然该由他们负责协调追回。如果光明区不配合,那是他交通局协调不力的问题。着急上火的,不该是我们,该是廖局长他们才对。” 说完,我暗道应该先把情况摸清楚再说下一步安排,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沉甸甸的“大哥大”,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了,传来一个热情而熟悉的声音。 “喂?哪位?” “令狐区长吗?我是东洪的李朝阳啊。”我笑着说道。 “哎呀!朝阳!稀客稀客!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光明区区长令狐的声音立刻透出几分老友重逢般的热忱。我们在临平县曾搭过班子,彼此很熟悉。 “令大区长啊,我人就在你们光明区地界上呢。怎么样,大区长,中午能否赏光一起吃个便饭?”我发出邀请。 令狐在电话那头苦笑一声:“朝阳啊,真不是跟你客气,今天中午实在抽不开身!市里一口气安排了三个接待任务,我和区委几个领导分了工,三波人马各陪一摊,我现在正准备赶往第二站呢。吃饭是真不行,除了吃饭,什么事都好说!你尽管开口!” 我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客套,直接切入正题:“令狐啊,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就直说了。吃饭是小事,有件工作上的事得跟你通个气。” “朝阳你这话说的,打我脸是不是?有事你尽管说,只要在我令狐能力范围内的,绝无二话!”令狐回答得相当爽快。 “事情也不复杂,”我语气平和地说道,“是关于市交通局协调下来的那笔防汛工程资金的事。你们光明区这边的进度,似乎有点慢啊。我们东洪县可是实打实拿出了五百万真金白银先垫付过去的,现在该你们向省厅申请资金回补了,怎么连最基本的申报材料都还没完善好?” 令狐区长一听,语气立刻带上了几分诧异和重视:“有这种事?不应该啊!这个项目的报告我记得我已经签批转给区交通局了。朝阳,你放心,这事我马上亲自过问一下!肯定以最快速度协调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趁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加了一句:“令狐区长,咱们亲兄弟明算账。这事你可务必给我协调到位喽!要是明天下午之前交通局不给我们满意的答复,那我可真要去找张庆合市长要钱,交通局到时候要你们把钱退回来,可是和我无关啊。” 令狐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两声:“朝阳啊朝阳,咱们这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还跟我来这一手!放心吧,这都不是事儿!我这就去催办,保证以最快速度搞定!明天下午前,肯定给你报上去!” 挂断电话,车内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缓和了不少。我対谢白山吩咐道:“走吧,去东投集团。车站项目的事,还得请他们多支持。” 坐在副驾驶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立刻应声,拿出电话联系东投集团那边。电话很快接通。 “喂,马经理吗?您好您好!我们是东洪县政府办公室的韩俊,李县长的车已经到光明区了,大概五分钟后到你们集团楼下……哎,好的好的!非常感谢!” 韩俊捂着话筒,侧身向我汇报:“县长,已经联系上东投集团的马香秀经理了。她说贾彬书记和胡晓云总经理已经知道您要来,他们两位现在都在楼下等候了。” 贾彬……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位气质儒雅、总带着温和笑容的中年干部形象。他是前任平安县委副书记,我们曾在市里的会议上见过几面,虽不算深交,但彼此都认得。 韩俊接着补充道:“马香秀经理目前还是东投集团运输公司在咱们东洪业务点的负责人,这次对接主要是通过她联系的。集团那边表示已经都安排好了。” “嗯。”我点了点头,也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五六分钟后,我们的车子拐进了原光明区政府大院,如今这里是东投集团总部所在地。集团大门是敦厚的水泥门柱,经过风雨洗刷,表面已显得有些粗糙泛黄。对称的绿色铁艺栅栏门简单实用,油漆有些斑驳,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左侧有一个低矮的方形岗亭。透过大门,能看到道路尽头茂盛的树木和一座五层高的办公楼,楼后还能看见一个高耸的红砖水塔。 车子刚停稳,我就看到东投集团的几位领导正站在楼前谈笑风生。我赶忙下车,快步上前。 “贾书记!胡总!劳烦二位老总亲自下楼等候,真是不敢当!”我热情地伸出手。 贾彬笑着握住我的手:“朝阳县长太客气了!您能来,是我们东投的荣幸啊!欢迎欢迎!” 胡晓云也笑着与我握手寒暄。她今天穿着非常时尚,一条波纹裙,上身是白色西式衬衣,戴着醒目的大耳环,一头波浪卷发,气质出众,仿佛从香港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相比之下,跟在她身旁、同样眉清目秀的马香秀,虽然也穿着得体,但瞬间就被比了下去,一眼就能分清谁是领导,谁是下属。 一行人边说边笑着上楼,来到楼上的会议室。 落座后,我笑着对贾彬说:“贾书记,您到东投集团履新,我一直还没找到机会来正式拜访您,失礼了。东洪县的发展,以后还得靠东投集团多多支持啊!” 贾彬摆摆手,语气诚恳:“朝阳县长言重了。东洪县是东投集团项目最多、投入最大的县之一。虽然集团有‘不投实业’的总体思路,但在东洪,我们还是破例投入了水厂,参与了水库建设。这在全市所有县里,除了平安县的酒厂和曹河县的酒厂,你们东洪是独一份!集团能拿出真金白银投入的,东洪是重点啊!这说明什么?说明东洪的投资环境好,说明以您为首的县政府班子值得信赖!” 我连忙说:“感谢齐永林董事长的远见,也感谢胡总的具体推动。以后,更要倚重贾书记您的支持了。” 贾彬谦和地笑了笑:“哎呀,我在集团里主要管思想和党建,业务上的事,还是晓云总她们在具体抓。晓云总已经向我汇报过与东洪合作的基本意向,你们下一步规划建设汽车客运站的事情,我认为这确实是双方实现共赢的好事,集团原则上是支持的。” 这时,胡晓云主动接过话头,主持起会议来:“贾书记,李县长,那我还是按照流程,先向各位领导简要汇报一下集团当前的工作重心,尤其是与东洪县可能相关的板块情况。” 她打开面前的文件夹,条理清晰地说道:“李县长,我们集团目前正在大力拓展交通业务板块。这一板块已经与酒水公司、建筑公司并列为集团的三大核心业务,是投入最大、也最受重视的领域之一。此外,在集团业务多元化方面,除了继续关注农业方面之外,我们还有一个新的战略方向,就是尝试进军‘零售’领域,初步计划是开展家电销售业务。到时候,还希望东洪县政府能大力支持啊。”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下一步,集团计划对业务进行整合,在几个业务量集中的县率先成立片区公司,统筹负责东投在该区域的所有业务。东洪县,就是我们计划中的第一批!” 贾彬适时地补充道:“朝阳县长,今天您能来,我们非常高兴。就在前不久的集团党委会上,我们已经初步决定,首批成立四家片区公司,分别设在东洪县、曹河县、光明区,以及平安县。接下来,我们还会陆续与临平县、滨城县、定丰县等对接,争取在每个县都设立业务分公司,形成网络。到时候,方方面面,还都需要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啊!” 胡晓云忽然笑吟吟地插话,目光在我和马香秀之间流转:“贾书记,您可能还不知道吧?咱们集团的业务骨干马香秀经理,和李朝阳县长可是初中同学呢!这次考虑让香秀同志去负责东洪片区的业务,我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希望朝阳县长看在老同学的情分上,以后可要多关照我们东投在东洪的业务啊!” 我闻言,目光平和地看向坐在稍后位置的马香秀。只见她顿时脸色绯红,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下意识地用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不敢与我对视。 我稳住心神,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说道:“欢迎东投集团在东洪县设置片区分公司。说句实在话,东洪县这几年的发展建设,离不开东投集团的大力支持。以后项目上的具体事宜,我会安排专人与马经理积极对接。” 接下来,双方又就东洪县汽车客运站建设的合作细节交换了意见。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贾彬书记起身说道:“朝阳县长,各位东洪的同志,车站的事啊,基本上说好了,具体啊下来可以再对接,中午我已经安排好了。本来我应该亲自作陪,但实在不巧,下午集团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要准备,我就先失陪了。接下来就由晓云总经理和明义副总经理陪同各位,务必招待好!” 我们将贾彬送到会议室门口,他没有再下楼。这时,办公室主任韩俊拿着大哥大快步走到我身边,低声汇报:“县长,刚接到电话,光明区委副书记钟潇虹同志想就交通局资金申报材料的事,跟您电话沟通一下,您看……?” 钟潇虹?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干练爽朗的女干部形象。我们在临平县也曾共事过,私交不错,只是后来她结婚怀孕,休了很长时间产假。 我看了一下时间,说道:“钟书记我熟悉,你回电话过去,如果她方便,下午啊,我们可以过去。” 韩俊犹豫了一下,低声提醒:“县长,您看是不是稍后再说?杨县长他们下午还要回去开会。”五百万放在哪里都是一笔巨款,我想了想后说道,先打个电话吧! 由于我一再强调下午还有工作,中午便坚持没有饮酒,只以茶代酒。 宴席间,罗明义很是活跃,一边给身边的马香秀夹菜,一边也不忘招呼我。“香秀啊,你去了东洪,东投的业务能不能打开新局面,很大程度上可就看你和朝阳县长的老同学情谊了。”她说着,忽然笑着起哄,“今天没酒,气氛不到。要不,你和朝阳县长以茶代酒,喝个‘交杯’,预祝一下未来合作圆满?” 这话一出,席间气氛顿时微妙起来。马香秀的脸瞬间红透了,羞得几乎要埋进碗里,连连低声说:“胡总,您别开玩笑了……这怎么行……” 罗明义却不依不饶,带着点半真半假的调侃:“咱们商场上的规矩,有时候就得放开点嘛。上次我跟东海家电集团的刘总吃饭,我看你敬酒挺放得开的呀?怎么到老同学这儿反而拘束了?你俩……以前不会真有什么吧?” 坐在一旁的副县长杨明瑞看热闹不嫌事大,也笑眯眯地帮腔:“哎呀,这世界真是小啊!没想到马经理和李县长还有这层关系。看来咱们东投集团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啊。”他接着对马香秀说,“马经理,罗总发话了,你要是不和朝阳县长喝这个‘交杯茶’,那可就得和我喝喽?二选一,你看着办!” 马香秀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我,眼神复杂,带着恳求又有些难堪。 胡晓云道:“最看不起你们欺负我们女同志,来,香秀,咱俩喝,让罗总和马县长喝一个!” 马香秀看众人起哄,站起身,语气努力保持平静和正式:“李县长,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希望以后东投在东洪的业务,能得到县政府的大力支持。” 我也端起茶杯起身,坦然地说道:“马经理太客气了。支持企业发展是县政府的分内之职。东投集团实力雄厚,我们欢迎都来不及。这杯茶,我敬东投集团,也预祝我们未来的合作顺利成功。”我们轻轻碰了一下杯,各自饮尽,算是将罗明义挑起的那点小尴尬化解了过去。 罗明义见状,也见好就收,笑着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开玩笑的!朝阳县长别介意啊。” 胡晓云转向我,神色认真了些,“朝阳,东投集团推进市场化改革,是齐永林董事长啊亲自提的要求。齐总说了,东投不能总躺在政策温床上吃饭,市场放开了,就要大胆参与竞争。所以我们下一步会涉足家电百货,也会做农资化肥,要服务东原群众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点头表示赞同:“齐永林董事长这个决策很有市场敏锐性和魄力。请东投集团的各位领导放心,东洪县政府一定全力支持集团的各项改革举措,为企业发展做好服务,共同为东洪群众谋福利。” 午宴在略显微妙但总体还算融洽的气氛中结束。饭后,我们婉拒了东投集团进一步的安排,告辞离开。 回到车上,杨明瑞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这个胡总,说话可真够泼辣的……” 我闭目养神,没有接话。心里想的却是马香秀,没想到她会去了东投,还成了集团在东洪的业务经理。这世界,确实不大。 下午两点多,副县长杨明瑞、办公室主任韩俊和交通局长洪亮才三人要回县里,我看了看手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让司机将车开往光明区区委大院。光明区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区委大院的气派自然非我们东洪县能比。新建的区委办公大楼有七层高,矗立在院中,颇为醒目。大楼外立面采用了当时还算时髦的蓝色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略显耀眼的光,显得很是现代和气派。 车子在楼前停稳后,我才不慌不忙地拿出那个沉甸甸的“大哥大”,拨通了区委副书记钟潇虹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是钟潇虹本人爽利的声音。“喂?哪位?” “潇虹书记,忙着呢?我是东洪的李朝阳啊。”我笑着说道。 “哎呀!朝阳县长!我可等了你两个小时啊!”电话那头,钟潇虹的声音立刻带上了笑意,透着老熟人之间的热络。“你在哪儿呢?” “我啊,就在你区委大楼楼下呢。这不是你到了光明区,我可是还没有给你表示祝贺啊。”我语气轻松地说道。 钟潇虹闻言,声音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埋怨:“嗨!咱俩谁跟谁,还来这套虚的!你等着,我马上下来!” 没过几分钟,我就看见钟潇虹带着两名干部从大楼里快步走了出来。一段时间不见,她似乎比在临平县工作时丰腴了些许,脸庞圆润了些,气色很好,可能是因为生了孩子尚在哺乳期,身材显得更为丰满,透着一股成熟女性的风韵和富态,倒别有一番韵味。 我迎上前去,笑着伸出手:“潇虹书记,看来区里的伙食就是比县里好啊,你这气色可是越来越好了!” 钟潇虹与我用力握了握手,笑着嗔怪道:“好你个李朝阳,当了县长,嘴还是这么贫!是你这个大忙人贵人事忙,早就把我们这些老战友忘到脑后了吧?我不主动找你,你怕是都想不起我这号人了!” 我连忙笑着告饶:“哎呀,我的错我的错!以后一定常来向钟书记汇报工作!” 说笑间,钟潇虹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两名干部,语气自然地吩咐道:“小张,,你先去忙吧。我和朝阳县长是老同事了,我们自己聊聊就行。” 那年轻干部识趣地点头离开了。钟潇虹又对旁边一位一直安静跟着的、看起来像是秘书的年轻女干部说道:“小龙,你去小会议室,把区交通局刚报上来的那份关于防汛公路补贴资金的申请材料拿过来。我和李县长汇报,不坐会议室了,显得生分。” “好的,钟书记。”那位被称作小龙的女秘书应声快步走向大楼。 钟潇虹这才转向我,语气转为工作模式,带着几分熟稔的抱怨:“走吧,去我办公室坐。你李县长一个电话打给令狐区长,区长一个指示下来,我这下午可就为你这事忙活开了。你说你们东洪那笔钱,搞得我们区里上下不安生。” 我跟着她往大楼里走,闻言略带诧异地问道:“怎么,这事现在归你分管了?我记得你在区里不是主要抓党群吗?” 钟潇虹说道:“光明区三个副书记,分工哪有那么死板?常书记和令狐区长安排我临时牵头协调一下这事。特别是你今天上午那个电话之后,令狐区长高度重视,特意让我来跟你对接落实。我可是把你的事当大事来抓的。” 我连忙表示感激:“哎呀,真是太感谢了!有潇虹书记你亲自出马,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能落地一大半了!这事要是能顺利解决,我得好好感谢你!” “感谢的话先别说那么早,”钟潇虹摆摆手,引着我走进电梯,“事情没那么简单。待会儿看了材料你就知道了。” 来到钟潇虹位于五楼的办公室,我发现这里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办公桌宽大光亮,几乎能照出人影,文件资料摆放得井井有条,地面一尘不染,窗台上的几盆绿植也生机勃勃,看得出日常打理得非常用心。 我不禁赞叹道:“潇虹书记,你这办公室收拾得可真讲究!比你当年在临平县的办公室可是上了好几个档次啊!看来到了区里,标准就是不一样了。” 钟潇虹闻言笑了笑,指了指正在一旁沏茶的女秘书小龙:“我可没那么多讲究。主要是小龙几个同志特别细心负责,眼里有活,根本不用我多说,就把这里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搞得每次有领导来,都要夸几句,反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笑道:“这说明你领导有方,带出来的兵素质高嘛。”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敲响,刚才那位小龙秘书抱着一大摞厚厚的材料走了进来。那摞材料看起来分量不轻,七八个牛皮纸袋装得鼓鼓囊囊,小龙抱着它略显吃力。 我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帮忙接一下,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她的办公室,我作为客人太过主动反而显得急切,便只是坐着没动。 钟潇虹见状,半开玩笑地说道:“哎呀,李县长,你看我们女同志搬这么重的东西,你也不说搭把手?可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我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这时,小龙秘书已经将材料轻轻放在了钟潇虹办公桌旁的空椅子上,对着我们腼腆地笑了笑,便转身准备退出办公室,并顺手要带上门。 不知是出于长期养成的习惯,还是此刻微妙环境下的下意识反应,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看似随意地走到门口,将刚刚掩上一半的房门又重新推开了一些,嘴里说着:“屋里空调有点凉,开点门透透气,也暖和暖和。” 钟潇虹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语气带着调侃:“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跟老领导张书记一个毛病,但凡和女同志单独在办公室谈事,门必定是敞开的。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我被她说破,也不尴尬,哈哈一笑掩饰过去,顺势走回座位,将话题引回正事:“咱们还是先看材料吧。这么厚一摞,到底是哪里卡住了?” 钟潇虹收敛了笑容,指了指那堆材料,语气带着些无奈和不满:“说起来我就来气。就为了这套申报材料,我们区交通局前前后后组织了十来个人,按照市交通局的要求,反复修改了三四遍,每次送过去,廖书旗副局长那边总能挑出毛病来,不是这里格式不对,就是那里数据需要再核实,要么就是哪个附件不全,一次次给我们打回来。搞得下面同志怨声载道,积极性都快磨没了。”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报告,翻了几页:“你看,这么厚的资料,里面涉及大量的数据和证明文件,照片还不能证明这路够烂的啊,要做到百分之百完美,一个字、一个标点都不错,哪有那么容易?省厅那边以往的惯例我也了解过,审核虽然也严格,但主要还是看主体内容和关键数据,哪有像廖副局长这样锱铢必较的?感觉他这不是在审材料,简直像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我听着,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廖书旗的这个做法,确实有些耐人寻味。按理说,这笔资金是省里戴帽下来的,市局更多的是履行转报程序,只要区里申报材料主体符合要求,没有原则性错误,就不应该如此刻意刁难。 钟潇虹继续说道:“我看啊,廖副局长现在是常务副局长,心思可能没完全放在具体业务上。丁洪涛书记一走,他大概觉得局长的位置唾手可得,做事更加求稳,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一点纰漏,影响了他的前程。所以对下面报上来的材料,能压就压,能拖就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正钱已经到区里账上了,最急的难关已经过了,他自然就不那么上心了。” 她顿了顿,看向我,语气带着些意味深长:“所以啊朝阳,不是我们光明区不想尽快把钱拨付给你们东洪,实在是卡在市局这一关过不去。项目报告他们不收,拨款申请就无从谈起。我们区里也不好为了这事,直接去找臧登峰副市长汇报,那样显得像是越过廖书旗去告他的状。万一最后他还是当上了局长,我们区里岂不是平白得罪人了?” 我心中了然。钟潇虹这番话,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也透露了区里的顾虑。廖书旗的态度背后,可能牵扯着更复杂的人事考量和个人心态。我自然不会点破,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廖局长谨慎一些,也可以理解嘛。主持工作期间,责任重大,要求严格些也是对的。只是…潇虹啊,咱们公事公办地讲,这笔钱省里是明确用于东洪工业园区道路建设的,现在给了你们区里,我们那边确实等米下锅,园区施工队都进场了,一天天耽搁不起啊。你看,区里能不能想想办法,先从其他渠道协调一部分资金,临时周转给我们应应急?哪怕先给一两百万也行啊!” 钟潇虹闻言,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朝阳,这个事我说了不算。资金的审批和拨付有严格的程序和权限。我现在的任务,就是负责把申报材料按要求完善好,尽快报给市局。至于资金调度这类大事,必须得常云超书记和令狐区长点头才行。要不…你看这样,我把你反映的这个实际困难,向令狐区长做个汇报?” 我摆摆手:“那倒不必了。既然有规矩,我们就按规矩办。尽量还是推动市局这边加快进度吧。”我话锋一转,带着点闲聊的语气问道:“说起来,令狐区长过来之后,工作开展得还顺利吧?你们班子磨合得怎么样?” 钟潇虹笑了笑,回答得比较含蓄:“令狐区长能力很强,工作也很投入。常书记对区长还是非常尊重和支持的,区里的重大决策都会事先充分沟通。不过嘛,你也知道,常书记在光明区工作多年,情况熟,威信高,很多具体工作的推进,下面的干部还是习惯性地先向常书记汇报。令狐区长和我呢,都是从外区县调来的……。” 钟潇虹没有把话点透,我说道:“常云超书记是老光明了,根基深,情况熟,这是优势。令狐区长和你都是从临平出来的干将,能力没问题,只要给些时间,肯定能把工作抓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和钟潇虹又详细翻看和讨论了申报材料中存在的一些具体问题。工作谈得差不多了,我们又自然而然地聊起了之前在临平县共事时的一些老同事、老领导的近况,回忆了不少往事,气氛轻松融洽了许多。 下午的时间,市政协副主席唐瑞林刚回到办公室没多久,秘书就进来低声汇报:“唐主席,市城管局的周海英局长来了,在小接待室已经等您快一个小时了。” 唐瑞林抬手看了看腕表,轻轻“啧”了一声:“在平安县那边聊得投入,耽误的时间长了点。平安县的同志啊,就是实在,喝酒太热情,自己都觉得一身酒气。”他端起桌上的浓茶喝了一口漱漱口,吩咐道:“请海英局长过来吧。” 很快,周海英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热情地打招呼:“唐主席!您可真是大忙人,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唐瑞林笑着指了指沙发请他坐下:“海英啊,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现在是退居二线,发挥点余热,哪比得上你们这些在一线冲锋陷阵的同志忙?刚才是按照于伟正书记的要求,带着课题组跑了几个县,调研一下‘三化三基’推进情况,避免各地一哄而上,搞同质化竞争。说吧,今天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周海英在唐瑞林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笑容收敛了些,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唐叔叔,不瞒您说,我今天来,确实是有件棘手的事,想听听您的看法。”他随即将迎宾楼面临的状况以及魏昌全案件的最新进展,简要地向唐瑞林做了汇报。 唐瑞林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直到周海英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低沉而严肃:“海英啊,这里没外人,我问你一句实在话,魏昌全的事,你到底牵扯有多深?” 周海英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唐叔叔,您是了解我的。我和昌全之间,确实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他以前把一些积压的化肥、农药转手给我处理过。但我可以保证,我拿货的价格跟他给别人的都一样,绝没有刻意让他吃亏,更谈不上什么利益输送。在经济上,我和他之间是清白的,经得起查。” 唐瑞林拿起桌上的一把折扇,“唰”一下打开,缓缓扇着风,目光显得有些深邃:“魏昌全被抓回来,这件事本身就传递出一个很不一般的信号。海英啊,有些话可能不中听,但咱们关起门来说。外面很多人都认为,当初如果没有你父亲鸿基秘书长的全力举荐,于伟正同志可能没那么顺利从东原组织部长调到东宁担任市委副书记,后来又从东宁市委副书记调到省委组织部担任常务副部长。现在昌全虽然犯了事,但他既然已经成功外逃,按照以往很多案例的惯例,时间拖得久了,事情慢慢也就淡化了。于书记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下这么大决心,派人远赴深圳把他抓回来?他这么做,究竟是想彻查案情,还是想…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周海英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也已经从省城的一些朋友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父亲周鸿基近况的微妙传闻,此刻经唐瑞林一点,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但他嘴上还是说道:“唐叔叔,于书记这么做,肯定是从工作出发,是为了严肃法纪吧…” 唐瑞林轻轻哼了一声,打断了他:“工作?法纪?海英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在咱们这个体制内,有些事情的复杂性,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于伟正这么搞,力度这么大,我看啊,未必没有敲山震虎、甚至…落井下石的考量在里面。” 周海英闻言,额头微微见汗,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那…唐叔叔,依您看,我现在该怎么办?迎宾楼…是不是真的该关掉了?” 唐瑞林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关?为什么要关?现在关掉,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正好授人以柄?让东原政商两界的人都觉得你周海英心里有鬼,觉得你们周家不行了?这反而会引发更不好的联想和更严重的连锁反应。我看,你现在反而要沉住气,迎宾楼照常营业,但要更加注意规范经营,账目尤其要清晰合法,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要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要怕。”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当然,魏昌全在里面会不会乱说话,这是一个最大的变数。如果他顶不住压力,胡乱攀咬,那确实会很麻烦。不过事已至此,你更不能自乱阵脚。你总不能现在跑去自首,说当初是你帮忙联系让魏昌全跑路的吧?” 周海英急忙辩解:“唐叔叔,天地良心!当时真不是我让他跑的!是他自己决定要跑,一再哀求我,让我给他找个可靠的落脚点。我…我一时抹不开情面,才给他介绍了个深圳的朋友!” 唐瑞林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海英啊,事到如今,这些细节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关键,其实不在魏昌全,甚至不在你,而在于你父亲鸿基秘书长那边。只要老爷子在省委秘书长的位置上稳如泰山,那么一切风浪最终都能平息下去;反之,如果老爷子那边…出了什么状况,那么就算魏昌全没事,你没事,恐怕也会变得有事。这其中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啊。” 第 1204章 丁洪涛愈发着急,马香秀登门拜访 周海英在市政协主席唐瑞林的办公室里,相对而坐。办公室宽敞肃静,靠墙一排书柜里整齐码放着马列著作、政策文件和各类年鉴,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茶叶混合的气味。 唐瑞林站起身来,走到靠墙的茶柜前,打开一个深褐色的陶瓷茶叶罐,用竹匙小心地取出一撮银白隐翠的白茶,放入白瓷盖碗中,然后从保温瓶里缓缓注入热水。茶叶在杯中舒展开来,氤氲出淡淡的清香。他双手将茶碗端到周海英面前的茶几上,声音平和:“海英啊,天燥,喝点茶,清清心,去去火。” 周海英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却没喝,又放了下来。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眉宇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结:“唐主席,唐叔啊,不瞒您说,我这心里头……堵得慌。魏昌全这事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于书记这次的动作,力度空前,但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实在不行,我城管局两百多号人,天天正常上街执勤。我每天都安排人在迎宾楼门口值守,倒要看看,谁敢动迎宾楼的心思。” 唐瑞林缓缓坐回自己的单人沙发,双手交叠放在微凸的腹部,语气沉稳:“海英啊,遇事慌不得嘛,更走不得极端。急躁和对抗,都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容易授人以柄。这不是我们该有的处事方法。你要明白,很多事情,关键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时机和态势。” 他略作停顿,目光平和地看着周海英:“至于你父亲鸿基秘书长那里啊,我个人认为,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秘书长为人正派,作风清廉,这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啊,海英,到了那个层级,很多事情都是十分微妙了。省里的情况复杂,风向的变化,有时候不是我们下面的人能够完全看清楚的。秘书长近期缺席了几次重要会议,这确实引人关注,但具体原因,恐怕不是我们能够妄加揣测的。” 周海英说道:“唐主席,我就想不通!于伟正书记到任以后,这风向变得太快了。您看看,他搞的‘三学’、‘三化三基’,提拔重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宣传系统、统战系统,以前哪有这么多干部交流出去担任实职?现在倒好,连宣传部的办公室主任都能下去当县委副书记了!这用人导向,是不是有点太……太随心所欲了?我们这些跟着老书记钟毅干过来的人,是不是真的就要靠边站了?” 唐瑞林听着周海英的抱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用手指点了点沙发扶手:“海英,这些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于书记是省委任命的一把手,他的工作思路和用人策略,自然有他的通盘考虑。我们作为下属,可以有不同的看法,但首先还是要维护市委的权威,这是规矩。至于你说的靠边站……”他微微摇了摇头,他语气平和但意味深长:“郭志远和白鸽他们,现在是不遗余力地支持于书记的工作啊。咱们这些老派的干部,感觉确实有点靠边站了。以你的资历,下去当个县委书记也能够胜任嘛,当个县长还是正当其时的。但组织上怎么安排?让你到城管局当书记。说实在的,我都有些搞不懂这个城管局是干什么的,有什么实权,以前也就是建委下面的一个处改过来的。这至少能够从侧面证明,在于伟正书记的心里,我们这些跟着老书记的干部,下一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周海英知道唐瑞林在对待于伟正也是颇为不满的,此刻这种情绪让他感到一丝共鸣。他无奈地搓了把脸:“唐主席啊,您说得有道理。可是我家老爷子思想保守,一直不认可我在东原的做法,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现在连家门都不让我进。我想找他问问省里的情况,都没机会啊。” 唐瑞林沉吟片刻,建议道:“这样吧,我给你提个建议,你再给老爷子打个电话问问。天下哪有父亲不疼儿子的?” 周海英苦笑摇头:“没用的,唐主席。老爷子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嘛。”唐瑞林劝慰道,“秘书长那是恨铁不成钢啊,对你要求严格。等这阵风头过去,你好好表现,他会看到你的改变的。” 唐瑞林慢慢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又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海英,我知道你和昌全关系好,但是他现在压力很大,为了自保,会不会说出一些……不符合实际情况的话?甚至……攀咬?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所以,你现在更要沉住气,稳住神。迎宾楼继续正常营业,但可以规范些嘛,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要怕。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他身体前倾,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至于于书记那边,他的很多做法,确实和钟毅书记时期很不一样。力度大,节奏快,这是他的风格。毕竟,人家是书记,掌握着大局。硬碰硬,目前来看啊,吃亏的只能是我们自己。很多时候,以退为进,以静制动,反而是更好的策略。” 周海英听着唐瑞林的话,脸上的急躁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他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唐主席,您的话,我听进去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就对了。”唐瑞林脸上露出些许的笑容,“回去之后啊,把城管局的队伍带好,把市容管好,这就是你当前最大的政治。其他的,静观其变。我也不信,你正常营业,他们还能给你关了不成?” 又坐了一会儿,周海英起身告辞。唐瑞林将他送到办公室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 离开市政协大院,坐进那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周海英靠在舒适的后座上,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心情比来时稍微平静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压力依然存在。 忽然,一个名字闪过他的脑海——钟毅!老书记钟毅!虽然钟书记现在已经退居二线,到了省政协,但钟毅的为人他是信的过得。而且钟书记在东原工作多年,树大根深,对于原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的看法和建议值得参考。 想到这里,周海英心里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顿时踏实了不少。他对商晨光吩咐道:“不回局里了,直接,直接去省城。” 时间到了第二天上午。东原市委统战部部长、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率领市委统战部、市工商联等相关部门的负责同志,一行五六辆车,浩浩荡荡地来到东洪县,考察“三胞”联谊会筹备情况暨潜在投资考察点的准备进展。 在我和县委书记丁洪涛等人的陪同下,郭志远一行先后视察了县工业开发区规划展厅、几家已入驻的企业厂房建设工地以及计划中的“三胞”接待中心选址。最后,车队开进了开发区内部道路施工现场。 这里的景象可谓热火朝天,但也显得颇为凌乱。个别主干道的路基已经推平压实,但路面尚未硬化,裸露的黄土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压路机轰鸣作业,扬起漫天尘土。干活的群众穿着沾满泥灰的工作服,正在紧张地铺设路缘石和排水管道。 郭志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洼不平的路基上,秘书小心地在一旁搀扶。他看着这景象,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停下脚步,转向身旁的丁洪涛和我,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洪涛书记,朝阳县长,你们两个主官都在这里。‘三胞’联谊会是市委于书记亲自推动、亲自对接省里资源才争取来的重要平台,是今年全市对外开放和招商引资工作的重头戏啊!其他兄弟县区,哪个不是卯足了劲,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你看看你们东洪,这开发区搞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这路还是这番模样?‘三通一平’是最基础的工作,连路都通不了,坑坑洼洼,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让港澳同胞、海外侨商怎么看?怎么会有信心来这里投资?这样的硬件环境,我看根本达不到接待考察的标准!” 郭志远用脚踢了踢松软的路基,顿时踩出一个小坑来,尘土弥漫,语气更加严肃:“如果你们县委县政府重视程度不够,工作推进不力,我看不如干脆向市委申请,取消你们这个考察点!把名额和机会让给更有准备、更有条件的县区,免得到时候丢我们东原的脸面!” 丁洪涛脸色有些尴尬,连忙解释道:“郭部长,您批评得对,我们确实工作没做到位。主要是之前……之前有一笔关键的园区道路建设专项资金,因为全市防汛应急的需要,临时调剂到光明区支援他们的防汛公路建设了,所以导致我们这边的资金链一下子断了,工程进度就……” 郭志远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打断了他:“洪涛书记,你这可是自己给自己出了个难题啊。在交通局当局长时调出去的钱,现在当了县委书记,这难题又回到了自己手上?这算不算是……一种工作上的‘自循环’?你当初做资金调剂决定的时候,难道就没有预见到今天这个局面?就没有考虑到东洪开发区的发展需求?” 丁洪涛被问得一时语塞,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勉强笑了笑:“郭部长,您说的对,我考虑不周,当时主要想着防汛是头等大事,全局一盘棋……” “全局一盘棋没错,但也要统筹兼顾嘛!”郭志远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话里的分量不减,“现在问题是,市委的任务压在这里,‘三胞’联谊会的日期一天天临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今天不是来听你们解释困难的,是来看解决方案的!我只问结果,7月10号之前,这几条主干道必须完成硬化,达到通车和参观条件!这是死命令,没有价钱可讲。如果做不到,别说我郭志远不讲情面,统战部会如实向于书记和市委汇报,取消你们的点位!到时候,丢脸的可是你们整个东洪县!” 丁洪涛面色凝重,转身看向常务副县长曹伟兵,语气不满的说道:“曹县长,我不是早就交代过了吗?工程不能停!没钱也要想办法先干起来!钱的事情后续再想办法解决!” 曹伟兵一脸为难,很是委屈的摊手道:“丁书记,李县长,不是我们不努力。县财政的家底您二位最清楚,实在是掏不出这笔钱了。我们和几家材料供应商谈了很久,希望他们能先垫资供货,但人家现在也学精了,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预付款,死活不肯发货。我们正在想办法做工作,但需要时间啊……” 现场的气氛一时有些僵持。郭志远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具体操作上的困难,你们县委县政府自己关起门来研究解决。我的要求已经传达了,你们自己掂量着办。总之,事情不能耽误,这是政治任务!” 十点半左右,所有的点位考察完毕。丁洪涛强笑着邀请道:“郭部长,各位领导,时间不早了,县里准备了便饭,就在不远的城关镇食堂,是不是……” 郭志远抬手看了看表,打断道:“饭就不吃了。我还要赶去曹河县看他们的点。洪涛书记,朝阳县长,我今天话说得可能重了些,但目的是为了推动工作。希望你们能理解,抓紧时间整改落实。” 送走郭志远一行,看着卷起的黄土,丁洪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走到路边一棵大杨树的树荫下,摘下眼镜,用手帕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衬衫后背已经湿透了一大片。东洪的夏日,太阳毒辣,加上刚才一番交锋,让他感觉有些疲惫和烦躁。 他看向我和曹伟兵,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朝阳县长,曹县长,你们都听到了。郭部长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点出了我们的要害。政府的执行力,在这个问题上显得太被动了!到底是态度问题,还是能力问题?还是方法问题,为什么就不能特事特办,打破常规?为什么非要等资金完全到位才动手?” 我没有直接辩解,而是看了一眼曹伟兵。曹伟兵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丁书记,县有县规啊。财政拨款、物资采购都有严格的程序和纪律。尤其是这么大额的垫资,没有上会研究,没有合同,哪个供应商敢轻易答应?我们正在积极沟通,也联系了其他渠道,但确实需要时间。” 丁洪涛挥动手里的汇报材料扇着风,语气坚决:“我不管那么多程序!现在是非常时期,就要有非常之举!那两家供应商既然谈不拢,就换掉!你马上联系市交通局下属的工程公司,问问他们能不能紧急调拨一批沥青和水泥过来,价格按市场价算,钱我先打欠条,以后从专项资金里扣!总之,7月10号之前,路必须给我铺上!这是死命令!” 他喘了口气,看着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施工人员和开发区干部,觉得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一挥手:“好了,具体问题回去开会研究。朝阳县长,曹县长,落实的事情就交给你们政府了。资金的问题,我再去市里想办法协调。散了吧!” 返程的车上,丁洪涛和我同乘一车。车内气氛有些沉闷。丁洪涛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忽然开口:“朝阳,交通局廖书旗那边,卡申报材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回答:“丁书记,廖局长做事向来比较谨慎啊,要求严格。可能……也是因为近期局里人事变动比较大,他又没有主持工作,求稳吧。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纰漏。” 丁洪涛哼了一声,语气有些冷:“我看不完全是求稳。这样吧,下午我亲自去一趟市交通局,找老廖当面谈谈。朝阳,你这边也再给市政府谢福林秘书长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我们的实际困难,请他务必也从侧面给交通局打个招呼,说明这笔资金的紧迫性和重要性。就像你说的,这笔钱如果我们东洪抓不紧,很可能就被其他急需资金的县区又截胡了。到时候,我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从别人碗里把肉抢回来。” 我点头:“丁书记,我下午一上班就联系谢秘书长。另外,下午市里还有一个防汛工作会,是瑞凤市长亲自主持的,要求各县区党政一把手参加,您看……” 丁洪涛摆摆手,果断地说:“防汛会你代我去参加,做好记录回来向我传达就行。当前,争取到这笔资金,保住开发区的考察点,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下午,在市政府三号会议室,全市防汛工作会议准时召开。常务副市长王瑞凤以防汛抗旱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的身份主持会议。市政府秘书长晓阳主持会议。 会议首先由市气象局、水利局的负责同志通报了今年全市防汛工作面临的基本形势和主要江河的汛情预判。 随后,按照会议安排,光明区区长令狐、平安县县长孙友福分别代表各自县区做了交流,我则代表东洪县发言。 轮到我时,我翻开准备好的汇报材料,语气沉稳地开口道:“尊敬的王市长,各位领导:根据市气象、水利部门的预判,结合我们东洪县的实际,今年我县防汛形势总体严峻,但我们也做了较为充分的准备。在组织保障上,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成立了由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任组长、我任副组长的防汛抗旱领导小组,层层压实了责任。在工程措施上,一是加快推进平水河水库除险加固工程建设,力争在主汛期前发挥拦洪调蓄作用;二是对平水河沿线主要堤防进行了日常养护和加固处理,入汛前集中排查处置了堤防常见病险隐患点24处。目前,我县主要堤防的防洪标准,基本能够达到防御50年一遇洪水的设防要求。我们将继续加强巡查值守,确保安全度汛。” 各单位交流发言结束后,晓阳开口道:“同志们,刚才气象、水利部门通报了情况,几个重点县区也做了汇报,大家都谈了很好的情况和措施。下面,请瑞凤副市长做重要指示,大家欢迎。” 王瑞凤副市长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全场,语气凝重地开口:“同志们,刚才气象局、水利局的同志对今年汛期的降水形势和江河汛情做了分析预判,几个县区的同志也交流了各自的准备情况。总的来看,今年我市防汛抗旱工作面临的形势不容乐观,尤其是平水河流域,出现区域性暴雨和较大洪水的概率很高。这里,我强调几点意见: “第一,思想认识要真正到位。防汛抗旱是‘天大的事’,事关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事关经济社会发展大局。今年国家防总连续下发多份文件,明确指出我们省发生流域性大洪水的风险显著增高。大家务必克服麻痹思想和侥幸心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十防九空,不可失防万一。一定要把困难估计得更充分一些,把措施考虑得更周密一些,把工作做得更扎实一些。 “第二,工程措施要加快落实。东洪县要加快平水河水库的施工进度,优化施工组织,在确保质量安全的前提下,千方百计抢工期,力争早日具备蓄水条件,为下游防洪调度提供支撑。沿河各县区要立即组织力量,对所有堤防、水闸等水利工程再进行一次拉网式排查,发现隐患,立即处置,确保工程安全。交通局要保障防汛道路畅通,特别是通往重点险工险段的道路。 “第三,责任落实要到底到边。要严格落实以行政首长负责制为核心的各项防汛责任制。各县区长是本辖区防汛工作的第一责任人,要亲自部署、亲自检查、亲自落实。要将责任层层分解,落实到每一个乡镇、每一个村组、每一个堤段、每一个环节。要严肃防汛纪律,对因责任不落实、工作不到位造成严重后果的,要坚决依纪依法追究责任。 “我就讲这些,希望大家迅速行动起来,以临战的状态,扎实做好各项准备工作,确保我市安全度汛。” 王瑞凤讲话结束后,晓阳接着主持:“同志们,刚才瑞凤市长就做好全市防汛工作,特别是平水河流域的防汛工作,提出了明确、具体的要求,具有很强的指导性和针对性。希望大家深刻领会瑞凤市长的讲话精神,迅速将思想和行动统一到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上来,结合本地区、本部门实际,抓紧细化实化各项措施,确保会议精神不折不扣落到实处,坚决打赢今年防汛抗旱这场硬仗。散会!” 散会后,时间已接近下午五点。我自然是等着晓阳。约莫五点半,晓阳才匆匆从市委办公楼里出来。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动作利落地将脚上的黑色高跟鞋甩了下来,拿着我的手揉了揉脚,才从布兜里拿出了柔软的平底布鞋,长舒一口气:“三傻子,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她拿起高跟鞋,笑着在我面前晃了晃:“闻闻,臭不臭?” 我马上推开晓阳道:“你说臭不臭,啥习惯啊,天天不是闻臭鞋就是闻臭脚。走了走了,我们回家。” 晓阳系好安全带,摇摇头:“回家怕是回不成咯。晚上我约了钟潇虹。她调到光明区工作也有些日子了,我还没正式和她见过面。人家以前在临平跟你搭过班子,也算是你半个老相好,于公于私,咱都不能连个招呼都不打吧?正好趁这个机会聚聚。” 我连忙说道:“晓阳,你看你,什么老相好,到你嘴里味儿就变了。就是正常的工作关系。” 晓阳侧过身,带着点调侃的语气在我耳边低声道:“今天会上瑞凤市长的话你可听仔细了?‘宁可十防九空,不可失防万一’。这防汛啊和防人一样,你们俩坐一起,姐就知道你们有没有问题,姐兜里可是有水果刀的,到时候直接给你放血。” 第二天,县委书记丁洪涛还是放下了架子,亲自来到了市交通局。走进常务副局长廖书旗的办公室,廖书旗显得很是热情,连忙起身让座、倒茶。 “丁书记!哎呀,昨天真是抱歉,瑞凤副市长亲自主持防汛会,要求各局主要领导参加,谢秘书长那边临时有事,就让我去顶上了。没能及时向您汇报工作,您可千万别见怪。”廖书旗语气谦恭,脸上挂着歉意。 丁洪涛此刻深知人在屋檐下,自己已不是这里的局长,很多事情还得倚仗这位实际主持工作的副局长。他摆摆手,脸上挤出笑容:“书旗啊,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你的工作我肯定是理解支持的。咱们这关系,我可就直说了,我这次来,主要还是为那五百万资金的事。县里现在催得急,我当时是从大局出发,临时调剂给光明区应应急,没想到现在里外不是人。东洪的干部有怨气,光明区那边也没个表示。交通局是我的娘家,这时候可得帮我说说话,尽快把流程走完,把钱落实到位啊。” 廖书旗脸上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认真表情:“丁书记,看您说的,这事朝阳县长之前专门来过一趟,您也亲自打了电话,怎么还劳您又跑一趟?这显得我们交通局多不办事似的。问题的根子啊,其实不在我们局,而是在光明区那边报上来的材料。” 他拿起桌上的笔记们,徐徐打开,然后从桌子上摸出了眼镜,将笔记本递到丁洪涛面前,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啊,这事没完,您看看,不是我们卡着不报。是他们的材料实在不过关啊,我呀留了心眼,每一次的问题,都做了记录,就怕有人找我秋后算账。” 丁洪涛脸色一愣。 廖书旗说道:“放心啊,我是说他们,说他们。你看啊老丁啊,第一次报来,错漏之处多达七八十处,最离谱的是,连防汛公路的具体点位和里程数都没核对清楚,这样的项目报告敢往省厅报吗?你在看第二次报来的材料,您再看看这儿,竟然把‘光明区’写成了‘光明县’,这明显是拿几年前的旧材料糊弄事!丁书记,您说句公道话,这种质量的材料,我们要是睁只眼闭只眼报上去,省厅是会批评他们光明区,还是会连带追究我们市局审核不严的责任?我在这当个恶人,把材料打回去让他们重做,他们顶多是背后埋怨我几句。可真要是因为材料问题被省厅通报批评,丢的可是咱们整个东原市的脸面啊!” 丁洪涛接过材料,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用红笔标注的修改意见,暗骂道这个老廖真是算计到家了,但还是笑着说道:“光明区的工作……确实不够细致,缺乏应有的严谨态度。”他话锋一转,“不过书旗啊,事情总得解决。我看还是要以督促整改为主,你这边也多指导,让他们尽快把符合要求的材料报上来。只要材料没问题了,我亲自给省厅相关处室打电话协调,争取特事特办,尽快让资金到位。” 廖书旗心里清楚丁洪涛着急,毕竟挪用专项资金的事可大可小,一旦省厅较真或派人下来核查,发现钱挪用了项目却没实质进展,那就不是工作失误能解释的了,更不会像市里一样熟视无睹,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告的,把这事直告到了市里,如果真的要是告到了省里,就够这个丁洪涛喝一壶了。 廖书旗脸上堆起笑容,连声说道:“老丁,老领导啊,您放心!您放心!这事儿我一直放在心上,已经跟相关处室都打过招呼了。也向谢秘书长做了汇报,朝阳县长那边我也反复沟通了。李县长据说还专门为这事跑了一趟光明区协调。您放心,虽然我现在身份有点尴尬,但我办事的态度和力度,您应该是了解的!放心,放心!” 廖书旗一连说了七八个“放心”,但丁洪涛心里的石头却一点也没放下。他知道,这事一旦捅到省厅,而东洪这边又迟迟见不到钱,恐怕就不是市委层面能圆过去的了。但眼下有求于人,他也只能点点头:“好,书旗,那就多拜托你了。” 两人聊了半个小时,丁洪涛看情况差别不多了,就起身告辞。 廖书旗赶忙招呼办公室主任刘明:“刘主任,快,替我送送丁书记!”然后又道:“丁书记啊,局里面马上要开办公会传达防汛工作精神,您是自己人,我就不送您了!” 丁洪涛陪笑说道:“留步,留步!” 刘明陪着丁洪涛下楼。在楼下,刘明忍不住抱怨道:“丁书记,现在局里这情况……谢秘书长只是名义上主持工作,实际全是廖副局长说了算。我这办公室的工作也很难开展,下面的人有些招呼起来都不太灵光了。” 丁洪涛听了心里更堵,他现在最大的倚仗周海英也似乎风光不再。他叹了口气,安抚道:“刘明啊,你再坚持一下。东洪那边局面复杂,班子里有几个刺头还需要时间慢慢理顺。下一步我考虑把你调到县委办先当主任,进常委班子一步到位有难度,咱们一步一步来。” 刘明说道:“现在的主任是吕连群吧? 是那条老泥鳅,虽然态度很端正,但是我用着不顺手,信不过。我打算让他去接组织部长,等他的位置空出来,就调你过来。” 刘明立刻感恩戴德地说了不少好话。丁洪涛看看手表:“我一会儿还得去趟光明区找常云超书记。你先回吧。” 楼上,廖书旗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丁洪涛和刘明交谈的身影,嘴角撇了撇,低声自语:“妈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看你丁洪涛当个县委书记,能狂到几时?” 另一边,我正在县委办公室处理文件,听到敲门声。 “请进。” 门推开,马香秀走了进来:“李县长,没打扰您工作吧?” 我愣了一下,韩俊和杨伯君怎么没通报一声就让人进来了?心里这么想,脸上还是露出笑容:“是马经理啊,欢迎欢迎,请坐。有什么事吗?” 马香秀显得有些拘谨,说道:“李县长,我现在是龙投集团东洪县片区公司的筹备组长了。按规矩,得来给您报个到,拜拜码头。” 听到“拜码头”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没想到,以前单纯的香秀,现在说话也有了江湖气,社会就是大染缸此言不虚。 我语气缓和道:“香秀啊,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支持企业发展是县里分内的工作,东投集团实力雄厚,我们欢迎还来不及。东洪的发展,也需要你们这样的大企业支持。以后正常往来就好。” 闲谈了几句后,马香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朝阳……中午,你方便吗?我想……我想请你吃个饭。” 我想着晓阳包里的水果刀,还是有些锋利,就笑了笑,婉拒道:“革命工作可不是请客吃饭。香秀啊,你的心意我领了。放心,只要有利于东洪发展,符合政策规定,县里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以后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分管副县长,或者让办公室按程序报给我都行。” 第 1205章 丁洪涛请教云超,钟书记点拨海英 东投集团东洪片区公司筹备组长马香秀看着我拒绝吃饭,就直言说道:“县长啊,你不吃饭啊,我倒是还省钱了!” “是我中午确实有事,等有时间了,我请你好吧!” 马香秀抚了抚头发:“是有这么个事儿,还是需要县里帮忙。” 我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微微后靠,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这也是我思考时的习惯,既显沉稳,也能给对方留出说话的空间。“对了嘛,香秀啊,有事您就直说。咱们都是在东洪做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绕弯子。你直截了当说,我们谈得也轻松,后续落实起来也没负担。” 马香秀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图纸,摊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上面用红笔圈出一块不规则的区域,旁边标注着 “西街村地块”。“朝阳,不,李县长,是这样。我们片区公司按集团规划,定的是副科级机构,编制 30 个人。现在筹备组就 5 个人,挤在租来的民房里还能应付,但等后续人员到位,办公场所肯定不够用。我们想着,与其一直租房子,不如干脆建个办公楼 —— 集团那边也有这个意思,说片区公司得有个‘根’,后续开展业务也方便。” 我盯着图纸上的红圈,手指点了点 “西街村” 三个字:“你的意思是,要在县里拿地建房?” “是这想法。” 马香秀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们也找西街村谈过,想要两亩地,不算多吧?可他们一张口就要几十万,说是‘地段好’。你也知道,东洪这地方,一亩耕地征迁补偿顶天了也就几万块,就算是城区一亩十万都到顶了,他们这明显是狮子大开口。我们集团虽然有实力,但也不能当冤大头,所以才来麻烦县里出面协调。” 我心里暗忖,西街村这胆子,怕是背后有人撑腰。西街村支书黄志修我都见过两次,是老资格,这次七一表彰大会是市级优秀党务工作者,跟去世的黄志行老县长是本家,在城关镇一带颇有威望,平时就有些 “坐地起价” 的底气。但东投集团是市里重点扶持的企业,真要是闹僵了,不仅影响东洪的招商引资名声,说不定还会让市里觉得我们连个村都管不住。 “香秀,这事我跟你交个底。” 我身子前倾,声音压得稍低,“西街村的情况特殊,黄志修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认死理,还爱讲‘乡土规矩’。你们直接跟他谈,他难免拿‘村民不同意’当借口抬价。这样,我让县委办韩俊主任跟城关镇朱峰镇长对接,让镇里出面牵头谈 —— 镇里管着村,说话比咱们县政府直接出面更‘接地气’,也不容易让黄志修觉得是‘上面压下面’。” 我顿了顿,又指着图纸上的其他区域:“另外,我得跟你提个醒。西街村那边不是县城发展的重点方向,后续市政配套跟不上,你们建了办公楼,员工上下班、客户往来都不方便。东街、南街和北关这几个地方都还可以,又在城区核心区,后续县里规划的菜市场、学校都往这边挪,你们要是愿意换地方,我让镇里优先给你们找地块,标准还能按县里招商引资的最高政策走 —— 税收减免三年,土地出让金返还 20%,贷款还能找县信用社协调贴息。” 马香秀拿起图纸,手指在东街的位置划了划,眼神里多了几分犹豫:“朝阳,不,县长,我说实话,这些政策我不太懂,也拿不准。集团让我来东洪筹备,就是信任咱俩是同学,能跟县里搭上线。你说东街好,那肯定有你的道理。我这边先跟城关镇对接,要是谈得顺利,我们不仅建办公楼,还想顺带建一栋职工家属楼 ,毕竟以后 30 号人要在东洪长期干,得让大家有个安稳住处。” “东投集团果然是有魄力。” 我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真诚的羡慕,“县里很多单位,比如农业局、教育局,成立这么多年了,还挤在老平房里办公,有的单位拟啊甚至跟其他单位‘搭伙’。你们一来就考虑办公楼和家属院,这是真打算在东洪扎根。你放心,只要符合县里规划,需要县国土局、建委配合的全力配合。但有一条,程序不能乱 —— 该走的土地审批、规划许可,一步都不能少,免得以后有人拿‘违规建设’说事儿。” 马香秀听我这么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朝阳,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像个县长了,说的话都滴水不漏。我在下面跑这些天,不管是找镇里还是找局里,人家都说‘全力支持’,可一到具体事上,不是‘需要请示’就是‘需要协调’。我知道你们有难处,但这风气要是一直这样,企业做事真的难。” “香秀,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但也得理解基层的难处。” 我拿起电话,按下韩俊办公室号,“韩主任,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个招商引资的事要跟你交代。” 没两分钟,韩俊就快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白衬衣,带着金丝眼镜,看到马香秀,立刻恭敬地点头:“马经理好。” 我心里暗道,韩俊看来也知道马香秀是我初中同学 —— 也难怪,这也是办公室主任的基本功,上次一起吃饭,韩俊也在场。 “韩主任,东投集团要在咱们县成立片区公司,这是大好事,得按招商引资的最高规格对待。你现在就跟城关镇朱峰镇长联系,第一,帮东投对接办公用地的事,优先考虑东街、南街的地块,西街村那边要是谈不拢就先放一放;第二,把县里的优惠政策跟朱峰说清楚,税收、土地、贷款,能给的都给,别让企业觉得咱们东洪小气;第三,东投后续要建办公楼和家属院,让镇里提前跟县建委、国土局打个招呼,把前期手续的流程理清楚,别让人家跑冤枉路。” 韩俊掏出小本本,飞快地记着。“县长,我明白了。我马上给朱峰镇长打电话,让他今天就跟马经理对接。要是镇里解决不了的,我再跟您汇报。” “还有个事。” 马香秀突然开口,眼神里带着几分顾虑,“李县长,韩主任,我们筹备组现在有个棘手的问题 —— 公司的公共汽车业务,每天收的现金不少,定期要送到市里总公司。以前都是我们筹备组的女同志,坐公共汽车把钱带过去,可东洪到市里的公路有 30 多公里,中间有段路没什么村子,客人也少。最近定丰县出了抢劫客车的案子,我们实在担心安全。能不能麻烦县里,偶尔给我们派个车?等片区公司正式成立,集团就会给我们派小车,到时候就不用麻烦县里了。” 我看向韩俊,语气很肯定:“韩主任,这事得落实。县府办不是每天都有往返市区取文件的车吗?让他们跟东投对接,只要马经理这边需要送现金,提前一天打电话,就顺路带上。”我想了想又道:“通知田嘉明,公安局公路巡警大队要经常上路,提高见警率,防患于未然!” 韩俊连忙点头:“县长放心,我这就跟县府办和公安局打招呼,把对接方式跟马经理说清楚。” 等韩俊离开,办公室里又剩下我和马香秀。她拿起帆布包,手指在包带上缠了缠,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朝阳,没想到你现在做事这么周全。以前在初中,你还是个跟人打架,你都是冲在前面的愣头清,谁能想到你还当了县长了,还干的这么好。” 我笑着说:“香秀啊,你可别夸我,那个时候,都是你领导我啊,我这有些本事,也是跟你学的!” 马香秀捂着嘴笑了笑说:“油嘴滑舌可不是跟我学的。” 聊了半个小时,马香秀也站起身,拿起图纸:“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先去城关镇找朱峰镇长,有消息了再跟你汇报。” 下午的时间,东洪县县委书记丁洪涛来到了光明区政府大楼。这栋楼是新建,颇为气派,连丁洪涛也不自觉的心生羡慕。 常云超与丁洪涛在常云超的办公室碰了面,见面之后,常云超先伸出手:“丁书记啊,几天没见,看你这精神头,比在交通局时还足。” 丁洪涛握着他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刚好显露出客气,又不显得刻意讨好。“常书记这话可不敢当,我现在是焦头烂额。东洪那地方,干部比光明区的滑头多,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取取经,听听老领导的想法。” 常云超侧身让他进办公室,门后的挂钩上挂着件中山装,领口浆得笔挺,应该是开会时穿的正装。办公室颇为宽敞,靠窗摆着一张崭新办公桌;会客区是两张真皮沙发;墙上挂着一幅标语写着 “发展才是硬道理”,字是手写的,笔锋很劲。 “坐,别站着。” 常云超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倒了杯温水递给丁洪涛,“我这没什么好茶,就喝这个,解渴。” 丁洪涛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温温的,刚好入口。他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这是官场里 “请教” 的姿态,既显尊重,又能让对话更专注。 “常书记啊,不瞒你说,东洪的本土干部,个个都是老油条。不如咱们光明区的同志亲切啊……就说常务副县长曹伟兵,管着财政,我让他先拨点钱给开发区修临时硬化路,他当场答应得好好的,说‘三天内落实’,结果今天都第五天了,工地那边连水泥影子都没见着。问他他说‘县财政紧张,还在跟企业协调’,这不是明摆着敷衍我吗?” 常云超端着自己的搪瓷杯,慢慢喝了口,没急着接话。他知道丁洪涛要的不是 “抱怨的听众”,而是 “解决问题的法子”,但官场里的法子,从来不能直接说,得靠 “点拨”。 等丁洪涛的情绪稍微平复些,常云超才开口:“洪涛,你到东洪才几天?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嘛。本土干部形成的圈子啊,就和老树根一样,盘在地里几十年,不是你一锄头就能挖断的。朝阳刚去东洪时,我看啊日子比你还难,那时候李泰峰当县委书记,把东洪当成自己的地盘,人事、财政一把抓,朝阳连个签字权都没有。你知道朝阳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丁洪涛抬了抬眼,显然想听下文。 “他没跟李泰峰硬刚。” 常云超放下杯子,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节奏很慢,像是在梳理思路,“他处处维护李泰峰,为东洪的干部争取利益,慢慢的就打成一片嘛。最后,李泰峰搞‘吨粮田’,报上去的亩产一千公斤,最后拿到了实打实收的证据 —— 最高的也就八百公斤,差了近两成。就是这证据,让市委下定决心调走李泰峰。所以啊,你呀不要着急嘛。” 常云超语气沉了些:“基层工作啊,讲究‘抓实据’。曹伟兵不落实你的要求,你别光抱怨,去查他的‘账’—— 县财政到底有没有钱?信用社的协调函有没有发?要是他拿着财政的钱挪去做别的,或者根本没去协调,这就是实据。有了实据,你在县委常委会上说句话,他还敢敷衍你吗?要是没实据,你就算跟他吵翻,其他干部也会觉得你‘小题大做’,反而站在他那边。” 丁洪涛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你是说,要抓他的短?可朝阳现在在东洪的威望,比我还高。组织部的焦杨、纪委的苏清舟,还有人大的几个老领导,都听他的。我要是动曹伟兵,朝阳会不会有意见?” “护短?有可能,这就看你证据的分量了嘛。” 常云超笑了笑,这笑容里带着点 “过来人” 的通透,“不过啊,你呀要懂李朝阳,他要的是东洪能发展,不是要简单的‘抓权’。你看他在东洪干的事,像什么修开发区、引企业、推农业机械化,哪一件不是为了工作?你要是真心为东洪做事,我看他也会配合你,不会跟你争。倒是你啊,别总想着‘谁听谁的’,要想‘怎么把事做成’嘛。” 丁洪涛端起杯子喝了口温水,语气里还是有点不服气:“我不是怕他,是觉得他年轻,有时候考虑不周全。我在交通局干了这么多年,抓项目、管资金,比他有经验。我想把财政和人事抓在手里,也是为了更好地推进工作,像于书记那样 —— 你看于书记到东原后,把财政局的方建勇换了,让赵东上,人事、财政一把抓,市里的工作推进得多顺。” “环境不一样,不能照搬嘛。” 常云超摇了摇头,语气很诚恳,没有一点说教的意思,“于书记是市委书记,管的是全市,他要抓权,是为了统一步调。你是县委书记,管的是一个县,东洪又是贫困县,更需要班子团结。张庆合市长你知道吧?他今年要是上不了副省,年底就该退休了,按说他没必要再迁就于书记,可他偏偏处处配合 —— 为什么?不是他怕于书记,是为了平安系的干部。” 他敲了敲桌子,声音比刚才重了点:“张市长从平安县带出不少干部,现在有的在市直机关当处长,有的在县里当县长书记。他要是跟于书记闹僵,等他退休了,这些干部谁来护着?于书记要是想调整他们,谁能说话?张市长这是‘为下属铺路’,不是‘怕事’。这才是老领导的格局 —— 不是为自己争,是为跟着自己的人谋。” 丁洪涛沉默了。他手指在杯沿上划了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说的我懂。可我在东洪,要是连财政、人事都抓不住,以后工作怎么推?总不能事事都看朝阳的脸色。” “抓权不是‘攥在手里不放’,是‘把该管的管好’。” 常云超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是光明区的财政报表,推给丁洪涛看,“你看光明区的财政,我不管具体的报销,但我管‘大方向’—— 今年的钱要花在防汛、教育上,谁也不能挪。人事上,我不管每个岗位用谁,但我管‘标准’—— 必须是能干实事的,不能是靠关系进来的。你在东洪也一样嘛,别盯着‘曹伟兵听不听你的’,盯着‘财政的钱有没有用在刀刃上’‘干部有没有干实事’,时间长了,大家自然服你。” 丁洪涛拿起报表翻了两页,又放了回去,话锋一转,提到了正经事:“常书记啊,你是老领导,还有个事你得帮忙。市交通局的廖书旗,现在卡着你们光明区的防汛公路材料不报。那批材料是光明区报给省厅的,本来早该批了,廖书旗找各种理由拖着 —— 一会儿说‘数据不对’,一会儿说‘附件不全’。我要是去说,不合适,毕竟我刚从交通局调走,人家会说我‘群众基础并不牢’,连自己老单位都没人支持。你是光明区的区委书记,又是市政府党组成员,你去说,理由正当,廖书旗总得给你点面子。” 常云超没立刻答应,而是问:“材料到底有没有问题?要是真有数据错漏,咱们得先改,不能让省厅挑出毛病。要是没问题,廖书旗故意卡,我再去说。” “材料没问题!” 丁洪涛立刻接话,“光明区的同志核对了三遍,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廖书旗就是故意的 —— 我在交通局时,跟他有点意见,他现在是故意给我上眼药。” “行啊,这事我来办。” 常云超点头,语气很干脆,但也留了余地,“我先给廖书旗打个电话,跟他说光明区防汛公路是市里的重点项目,材料卡着会影响进度,于书记那边要是问起来,大家都不好交代。他要是识趣,自然会批。要是他还不批,我再找张市长 。毕竟啊我这个党组成员啊只是挂名,市直单位啊,也不好得罪啊!张市长开口,他不敢不办。” 丁洪涛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点笑容:“那就多谢常书记了。说实在的,东原这地方,我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曹河县的郑红旗。你能让两任市委书记都认可,郑红旗能让齐永林、张市长都支持,这本事,我得学。” “郑红旗的本事,不是‘拉关系’,是‘办实事’。” 常云超提到郑红旗,语气里多了几分敬重,“他刚去曹河时,曹河的国企乱得很,干部贪腐、工人上访,他没怕,直接找省纪委汇报,查了四五个处级领导,硬是把曹河的风气扭了过来。他要是只想着‘不得罪人’,曹河现在还是烂摊子。” 两人又聊了会儿曹河的事,丁洪涛忽然压低声音,试探着问:“常书记,大周那边…… 最近怎么样?我听说他两天没露面了,是不是魏昌全的事牵连到他了?” 常云超的脸色沉了沉,端起杯子喝了口,没直接回答,而是绕了个弯:“大周的事,现在敏感。魏昌全刚被抓回来,市纪委还在查,这时候谁跟他走得近,谁就容易被盯上。咱们都是基层干部,多管自己的事,免得引火烧身。” 丁洪涛明白这是 “不能说” 的意思,也就没再追问。又坐了会儿,他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东洪,晚上还要跟朝阳碰个头,商量开发区的事。常书记,今天的话,我记在心里了,以后有不懂的,还得向你请教。” 丁洪涛年龄虽大,但是确实是常云超的老部下,这一点常云超也没有客气。 丁洪涛走后,常云超坐回办公桌,拨了市交通局常务副局长廖书旗的号码。电话响了三声才接通,一番客套话,廖书旗的声音带着点敷衍:“常书记,找我什么指示啊?” “廖局长,光明区防汛公路的材料,怎么还没报给省厅?” 常云超的语气很平和,听不出情绪,但每个字都透着分量,“这项目是市里定的重点,于书记上周还问过进度。局里面不报,万一汛期来了公路出问题,对谁都不好啊。” 廖书旗还是有些心虚常云超,在电话那头顿了顿,语气软了些:“常书记,不是我故意卡,是咱们光明区报的材料里,有几处数据没核对清楚,我怕省厅打回来,耽误时间。” “数据的事,我们光明区已经核对三遍了,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让局里的同志再核对一次,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我建议啊今天下班前必须报上去。” 常云超的语气没松。 廖书旗满口答应,挂断电话后,廖书旗骂道:“还真把自己当市领导了!” 周海英在省城待了三天时间,方才等到了省政协副主席钟毅。钟毅直接让周海英来到了自己位于省城的家中。这是一处闹中取静的省委家属院,红砖小楼掩映在法桐树下,透着几分经年的肃穆与安宁。 钟毅的爱人系着围裙从厨房迎出来,钟毅很自然地招呼道:“海英来了,晚上就在家吃。你准备两个小菜,晚上海英我们喝两杯。” 周海英看到钟毅对自己热忱的态度,心情就松快了几分。他跟着钟毅走进客厅,在藤椅上坐下。客厅布置得简朴而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和文件。周海英注意到钟毅两鬓的白发比在东原时又添了不少,心头不禁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愫,既有亲切,又带着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 “钟书记,这才几个月没见,您好像清减了些?”周海英关切地问道。 钟毅摆摆手,语气平和:“瘦些好,瘦些轻松。倒是你,海英,我看着憔悴了不少。今年有四十了吧?怎么额头上也有白头发了?” 周海英苦笑道:“钟书记,我今年都四十一了。不瞒您说,最近烦心事实在是多,睡不着觉,明明身子乏得很,脑子却停不下来,精神总是高度紧张,休息不好。” 钟毅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却透着洞察:“海英啊,你这辈子太顺了,可以说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就直接走到了县处级领导岗位上。身边围着的人多,奉承话听多了,遇到点风浪就容易失衡。要我说,有些挫折未必是坏事,对你的成长有好处。” 周海英尴尬地笑了笑:“钟书记,要是一般的困难挫折,我也不至于此。可眼下这事,实在是绕不过去的坎啊。”他试探着问道,“钟书记,您听说昌全的事了吗?” 钟毅神色凝重了些:“有所耳闻。听说已经押回来了。” “是啊,”周海英语气急切起来,“钟书记,要是您还在东原主政,断不会如此处理嘛。您肯定会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可现在于书记非要从严从重,说要…要枪毙!这分明是落井下石,对我们周家釜底抽薪啊!还让我把迎宾楼关了。钟书记,您说这不是带着目的整人吗?” 钟毅静静地听着,等周海英把满腹的委屈和不平都倒完了,才缓缓开口:“海英啊,你对形势的判断,我看有失偏颇啊。你说说,依你的理解,伟正同志为什么非要严办魏昌全?” 周海英脱口而出:“还不是看我家老爷子失势了,想来个墙倒众人推?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人情往来都是虚的,大家敬畏的不是你周海英这个人,而是那个位置!” 钟毅轻轻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海英,你都没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就在这儿妄加揣测,甚至对一位市委书记品头论足,这显得很不成熟啊。”他见周海英要辩解,抬手制止了他,“你说说,鸿基秘书长为什么失势?” 周海英怔了怔,摇头道:“钟书记,实不相瞒,上面的情况我知道得不多。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不敢妄加猜测。” 钟毅继续道,“为官从政有三条红线绝对不能碰:一是政治红线,二是经济红线,三是生活作风红线啊。只要不揣错兜、不上错床、不站错队,就不会出大问题。但这三条只要犯了一条,就必须承担后果。” 周海英急忙辩解:“钟书记,我父亲的为人您是清楚的,这三条他一条都没碰啊!” 钟毅颔首:“鸿基秘书长的品行,无论是我个人还是组织上,都是有数的。他确实不存在这些问题。但你呢?你敢保证自己一条都没碰吗?” 周海英愣住了。钟毅接着点明:“你把和道方书记的合影挂在迎宾楼,是什么意思?是想告诉东原的干部群众,你背后是省委书记吗?海英啊,就这一点,你就犯了大忌!犯了政治上的大忌啊,你说伟正同志让你关停迎宾楼,是对还是错?” 周海英急忙解释:“钟书记,那照片我早就撤下来了!” 钟毅意味深长地说:“挂一天也是挂,招摇过市就是辜负领导的信任。”见周海英语塞,他继续道,“第二是经济问题。你在东洪倒卖建材的事,省委领导不是不知道。要不是看在鸿基秘书长和瑞凤同志为你说话的份上,当时就能法办你。光这两点,道方书记对鸿基秘书长就已经有了看法。” 钟毅神色愈发凝重:“最关键的是第三点。魏昌全作为老领导信任的秘书,竟然携款外逃。这让省委主要领导怎么看待东原的干部?怎么看待鸿基秘书长?领导难免会想,鸿基秘书长身边怎么尽是这种干部?这种作风?还敢放心使用吗?” 周海英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冷汗直冒。 钟毅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幸亏伟正同志和东原公安坚持不懈地把魏昌全抓回来了。只要人抓回来了,秘书长就有澄清的机会。要是魏昌全一直逍遥法外,鸿基秘书长身上就永远背着这个包袱!据我了解啊,魏昌全涉嫌犯罪主要不是在市委办工作期间,这说明鸿基秘书长在使用他时,他还是个合格干部。后来的问题,是他个人蜕变造成的。海英,现在你明白伟正同志为什么非要抓回魏昌全了吧?” 周海英瘫坐在太师椅上,浑身无力。钟毅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这些道理并不深奥,你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怎么能说伟正同志是在整你、害你?伟正书记是省委派去的,是经过严格考察的,是有胸怀、有担当的好干部。海英啊,出了问题要多从自身找原因。” 周海英豁然开朗后,突然感到难以承受。他一直憎恨的于伟正,竟然是在为他的父亲、为周家的长远考虑。钟毅继续道:“不瞒你说,这些事我和秘书长交流过。秘书长的本意是想保魏昌全一命,但伟正同志综合考虑,一是魏昌全确实给党和国家造成重大损失,二是要对潜逃干部从严惩处。只有这样,才能以儆效尤。当然,政治上的影响,你慢慢感悟!” 周海英听说魏昌全还是要被枪毙,心头又是一紧,只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他用手紧紧捂住胸口,眼圈微微发红:“钟书记,我们知道错了。损失多少钱我周海英倾家荡产都愿意赔,求您跟于书记说说,留昌全一条活路吧?钟叔叔,我求您了!昌全他本质不坏,就是家里太穷,想多挣几个钱……” 钟毅面色肃然:“海英啊,有些错能弥补,有些错不能。昌全的问题,从某种程度讲已经是政治问题了。按照伟正同志的说法,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作风,不杀对不起东原的父老乡亲。” 周海英只觉得天旋地转。想到身边又一个好友将被处决,加上之前的罗腾龙,已经有两个人丢了性命,他几乎崩溃。 这时,钟毅的爱人端菜上桌,简单的四菜一汤,却飘着家常菜的香气。钟毅拍了拍周海英的肩膀:“先吃饭吧。事情要一件一件办,饭要一口一口吃。” 饭桌上,钟毅不再谈魏昌全的事,而是问起东原的近况,问起老部下的工作生活。周海英一一作答,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钟毅语重心长地说:“海英啊,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咱们当干部的,心里要时刻装着老百姓。个人得失荣辱,比起群众利益,都是小事。” 周海英低头默默吃着饭,心中波澜起伏。钟毅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继续说:“你还年轻,路还长。经历些挫折不是坏事,关键是要从中吸取教训。伟正同志让你关停迎宾楼,也是为你好。那地方太扎眼,容易惹是非。倒不如静下心来,把本职工作做好。” 饭后,钟毅送周海英到门口,握着他的手说:“回去后,主动找伟正同志汇报思想。要相信组织,相信领导。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周海英重重地点了点头:“钟书记,谢谢您!您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离开钟毅家,周海英走在省城的林荫道上,夜风拂面,他的心情虽然沉重,却不再迷茫。 七月初,东原市召开了声势浩大的七一表彰大会,表彰了一批先进基层党组织和优秀共产党员。散会后,丁洪涛来到于伟正办公室。 于伟正开门见山地说:“洪涛同志,这次市委高度评价你们东洪领导班子啊。你被评为市级优秀共产党员,朝阳同志被推荐为省级优秀共产党员,这在九县二区中是独一份啊!” 丁洪涛连忙说:“感谢市委对我们东洪的厚爱!荣誉既是肯定,更是鞭策。我们一定认真传达落实您的讲话精神。” 于伟正点点头,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丁洪涛说道:“书记,东洪党政班子的配备还没有完全到位。我想尽快启动干部调整工作。” 于伟正听完一摆手:“不行。你去东洪时间太短,对干部情况还不熟悉,怎么能贸然调整干部?这件事需要沉淀。” 丁洪涛解释道:“书记,我不是要大动,只是想调整县委办主任。” 于伟正沉默片刻,不冷不热地说:“说说看,你想用谁啊?” 丁洪涛赶紧汇报:“交通局办公室主任刘明,业务能力很强,办文办会办事都很稳重。我想调他任县委办主任。” 于伟正直视丁洪涛,语气严肃:“洪涛同志,你这明显是在搞小山头嘛!难道看不出来我最反对的就是山头主义?” 丁洪涛顿时语塞,没想到于伟正的态度如此坚决。于伟正道:“干部工作是大事,必须坚持五湖四海、任人唯贤。你刚去东洪,首要任务是熟悉情况、稳定局面,而不是急于安排自己人。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丁洪涛连忙表态:“书记批评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我一定沉下心来,把工作做好。” 于伟正转过身,神色缓和了些:“洪涛啊,你有干事创业的积极性是好的,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东洪情况复杂,要团结好班子一班人,特别是要和朝阳同志搞好配合。你呀,要学会依靠本地干部,党政主要领导团结一致,才能带动全县发展。” 第 1206章 防汛形势严峻复杂,洪涛书记点名程序 于伟正目光沉稳地注视着对面的丁洪涛,语气十分淡定:“洪涛同志啊,东洪的情况复杂,底子薄,矛盾多。你刚去,一定要特别注意团结和依靠本土干部。他们熟悉情况,了解民情,是开展工作的重要依靠力量。班子里的同志,各有各的长处,要善于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形成合力。” 丁洪涛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神情专注地听着,连忙点头应道:“于书记,您的指示非常重要,我完全赞同。我现在就是这么考虑的,就是要最大限度地调动和发挥我们东洪本土干部的积极性和主动性。目前,我们县党政班子的配备还不齐全,像政法委书记、组织部长、副县长这些关键岗位都还空缺着,或者是由其他同志临时兼任。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摸底、思考,有一个初步的人事调整设想,正想向您和市委汇报。” 于伟正随意收拾着文件,目光依旧停留在丁洪涛脸上,示意他继续。 丁洪涛得到鼓励,继续说道:“书记,我的想法是,第一步,建议由现任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同志转任组织部长。连群同志您是了解的,他是老东洪了,基层经验丰富,对干部情况熟悉,以前也在组织部门工作过,算是老组工了,政治上可靠,原则性强,我觉得他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于伟正微微颔首,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点着:“吕连群同志……嗯,我有印象。他确实在东洪工作多年,情况熟,让他回组织部,主持日常工作,倒是比较稳妥的选择。说说另一个位置,政法委书记,你属意谁啊?” 丁洪涛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声音放得更沉稳了些:“书记,关于政法委书记的人选,我考虑的是现任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同志。嘉明同志长期在公安战线工作,业务能力强,在打击犯罪、维护稳定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威信也比较高。由他进入县委常委,兼任政法委书记,有利于加强党对政法工作的领导,协调公检法司各家形成合力。” 听到这里,于伟正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但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用平和的语气问道:“田嘉明同志……我记得他主持县公安局工作有段时间了吧?为什么一直没有解决局长职务?是代表选举时遇到困难了?还是他本人在工作方法、群众基础方面存在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啊?” 丁洪涛早有准备,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解释的意味:“书记,情况是这样的。去年啊,我们东洪按照市委统一部署,集中开展专项整治工作,力度比较大。嘉明同志在执行县委决策时非常坚决,查处了一批案件,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无形中可能也得罪了部分干部和代表。所以啊,我们担心如果这次再强行提名他担任副县长,公安局长,恐怕……恐怕还会遇到类似的阻力。毕竟,副县长也是需要人大选举的。” 于伟正听完,沉默了片刻,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变得凝重起来:“洪涛同志啊,你这种担心,我可以理解。但是,我要提醒你几点啊。第一,你是县委书记,是市委派到东洪的‘班长’。组织上派你去,就是信任你有能力驾驭复杂局面,统领全局。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力,相信组织作出的决定。第二啊,你要相信东洪县的广大干部群众,包括人大代表。他们都是经过组织考察、群众认可的同志,是有觉悟、有水平的。不能把他们预设为会毫无缘由地抵制组织意图的‘特殊群体’嘛。第三啊,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作为主要领导,既要坚持原则,敢于担当,也要善于工作,讲究方法。要在法律和政策的框架内,灵活运用规则,充分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有时候,工作做到位了,沟通充分了,看似复杂的局面往往就能迎刃而解。如果因为怕遇到阻力就畏首畏尾,不敢推动应该推动的干部,那反而会挫伤那些敢于坚持原则、踏实干事的同志的积极性,也不利于树立县委的权威。” 他看着丁洪涛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说道:“田嘉明同志如果真如你所说,是因为执行县委决定、坚持原则而‘得罪’了人,那么县委更应该旗帜鲜明地支持他、保护他。这本身就是一种导向!当然,具体操作上可以更稳妥些。比如,提前与人大党组的同志充分沟通,向代表们实事求是地介绍候选人的情况和工作实绩,争取大家的理解和支持。我相信,只要我们的干部自身过得硬,出发点是为了工作,为了东洪的发展,绝大多数代表是会投赞成票的。” 丁洪涛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脸上露出受教的神情:“于书记,您这么一分析,我心里就透亮多了,也更有底气了!确实是我考虑问题不够全面,有点过于担心局部阻力了。您放心,回去后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进一步完善方案,做好沟通协调工作,坚决把市委的意图落实好。” 于伟正脸上露出笑意,语气也放缓了些:“这就对了嘛。洪涛啊,你刚去不久,有些顾虑是正常的。以后考虑问题,站位要更高一些,眼光要更远一些。还有啊,”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这个人事调整的初步设想,和朝阳同志、焦杨同志他们通过气没有?”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略有点尴尬地如实回答:“书记,这个……还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初步想法。想着先来向您汇报,听听您的指示,还没来得及和朝阳县长、焦杨副书记他们详细商议。” 于伟正闻言,脸色稍稍严肃了一些,但也是知道丁洪涛刚刚担任县委书记不久,就带着些许包容说道:“洪涛同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早就强调过,凡是涉及重要人事安排,县委班子内部,特别是书记、副书记、县长之间,必须要事先充分沟通,达成基本共识。这既是组织原则,也是工作方法。你想啊,如果你们班子内部意见都不统一,我怎么好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就算我强行推动通过了,你们回去之后工作能顺畅吗?班长不是光杆司令,要学会尊重和倾听班子其他成员的意见,尤其是朝阳同志,他虽然是县长,政府口的一把手,但也是县委副书记,对党务工作同样负有重要责任。很多事情,你们事先商量透了,形成一致意见了,再到我这里来报,效果会好得多,推进起来也会顺利得多。”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丁洪涛:“就拿我来说,每次动议重要干部,哪一次不是先和庆合同志反复沟通,充分听取他的意见?有时候他提出不同看法,只要有一定道理,我都会认真考虑。一把手要有魄力,但也不能搞一言堂。团结出战斗力,团结也出干部啊!” 丁洪涛脸上有些发热,连忙诚恳地检讨:“于书记,您批评得对!这事是我考虑不周,程序上确有欠缺。我回去后,一定第一时间先和朝阳同志、焦杨同志沟通,争取形成统一意见后再正式向市委报告。” 于伟正见他的态度诚恳,便不再多说,点了点头:“好,有这个认识就好。人事问题先谈到这里。等你和朝阳、焦杨他们商量好了再说,今天的推荐啊,不算。 丁洪涛知道,还是自己在于伟正面前分量不够。 于伟正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刚发来的通报,近期平水河流域上游普降大雨,水位持续上涨,防汛形势陡然严峻起来。你们东洪是传统的泄洪区之一,虽然这些年堤防加固了不少,但绝不能麻痹大意。特别是你们那个平水河水库,还在建设当中,要特别注意施工安全,要确保万无一失。” 丁洪涛神色一凛,立刻表态:“请于书记放心!防汛是天大的事,我们一定高度重视。今天一早,朝阳同志就已经带着分管副县长和水利局的同志上堤巡查去了。我们一定会严格落实各项防汛责任制,加强值守,严密监控,确保安全度汛,绝不给市委添乱!” “嗯,”于伟正满意地点点头,“朝阳同志行动很快嘛。好,那就这样。回去后抓紧落实吧。” 丁洪涛站起身,恭敬地告辞:“好的,于书记,那我先回去了。谢谢您的指示!” 离开于伟正的办公室,丁洪涛坐进车里,对司机吩咐道:“回县里。”车子驶出市委大院,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回味着于伟正刚才的每一句话,深感这位市委书记看问题的高度和深度确实不凡,自己需要学习和领悟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更多的是,自己在于伟正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有差距。 与此同时,在东洪县境的平水河大堤上,我正带着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代管农业水利的副县长杨明瑞以及水利局局长韩冰等人,冒着头顶的烈日,徒步巡查堤防情况。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大量的泥沙和上游冲刷下来的杂草断枝,滔滔东去,水面明显比往日宽阔了许多,流速湍急,拍打着堤岸,发出沉闷的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河水特有的腥味。 曹伟兵指着汹涌的河水对我介绍道:“县长,看这水势和颜色,上游肯定是下了暴雨,而且雨量不小,把山上的泥沙都冲下来了。” 水利局局长韩冰是技术干部出身,扶了扶眼镜,补充道:“李县长,我们平水河是典型的季节性河流,水文特征非常明显。冬春季节常常断流,河床裸露。一到夏秋汛期,水量又集中暴涨,河面最宽处能超过一百米。这种骤涨骤落的水文特性,其实对堤防的破坏力更大。就像一个人啊,长期不喝水干渴突然暴饮,血管受不了。河床长期干旱,土质相对疏松些,突然遭遇大流量洪水猛烈冲刷,更容易出现险情。所以我们每年汛前都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加固和备汛。” 我仔细听着,目光扫视着脚下用大块石板砌护的堤坡和远处略显浑浊的宽阔河面,问道:“韩局长,你是专家,以你的判断,就目前这个水情,我们这段大堤的防洪能力怎么样?顶不顶得住?” 韩冰语气肯定地回答:“县长,请您放心。单就目前的水位和流量来看,虽然超过了历史同期,但距离我们的设防警戒水位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咱们这段堤防啊,自从多年前马关乡那处决口之后,县里是下了血本进行彻底整治的。您看这迎水坡,全部用条石和水泥勾缝硬化了,抗冲刷能力大大增强。堤身也多次加高培厚。按照设计标准,防御五十年一遇的洪水是有把握的。这些年我们每年都组织汛前检查、汛后维护,不敢有丝毫松懈啊。曹县长以前分管这块时,抓得特别实,基础打得牢。” 曹伟兵接过话头,带着几分感慨说:“是啊,县长。当年修这段堤,真是全县勒紧裤腰带,男女老少齐上阵。哪一段是哪个干部负责修的,用的什么材料,多高多厚,工程质量合不合格,档案室里都记得清清楚楚。谁要是出了问题,那是要倒查责任的!” 我点点头,对随行的县电视台记者示意了一下。摄影师立刻扛起机器,对准奔腾的河水和坚固的堤防拍摄起来。我早已习惯了在镜头前的工作状态,继续边走边看边询问。 巡查完一段重点堤防,我们一行人又驱车来到位于堤防保护范围内的马关乡政府。在简陋却收拾得干净的乡会议室里,我主持召开了一个临时的现场防汛工作会议。 亚男负责水利工作,汇报完乡里的基本防汛准备工作后,特意补充道:“县长,我们马关乡已经组织了300人的民兵预备队,也进行了演练,能应对一般的洪水!” 我点了点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半了,便对身边的曹伟兵和杨明瑞说:“伟兵县长,明瑞县长,我看今天的交流发言环节就省了吧,大家有什么具体困难和问题需要县里协调解决的,现在就直接提出来,我们现场能拍板的就现场定。” 马关乡乡长林小松是个黑瘦精干的中年人,他接口道:“李县长,目前主要的困难还是协调联动方面的。市里要求我们平水河水库要参与防洪调度,但水库大坝主体还在施工,库区清理也没完全完成,根本不具备蓄水条件,更别说调蓄洪峰了。这个情况,我们需要县里尽快正式行文,向市防指和水利局说明清楚,免得将来调度指令下来了我们执行不了,要承担责任。” 我转向水利局局长韩冰:“韩局长,这件事由你负责。今天下午就以县防指的名义,起草一个正式报告,把平水河水库工程的实际进度和目前无法承担防洪调蓄任务的实际情况写清楚,立即上报市水利局和防汛指挥部。一定要把话说在前头,备案留底,明确责任。” “好的,县长,散会后我马上落实!”韩冰立刻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大家交流之后,便问道:“马关乡是咱们县的西瓜种植基地,这一块离乡政府有多远啊。” 副乡长李亚男说道:“县长,离的不远,只有2里路,下午是不是去看下我们的西瓜种植基地?” 听到李亚男提议去看看西瓜,我倒是来了些兴致,接口问道:“马关乡这边的西瓜,具体种了多少亩?” 李亚男立刻汇报道:“县长,目前全乡范围内推广种植的面积,加起来有五千多亩。” 我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五千多亩集中连片的西瓜,规模确实不算小了。我点点头说道:“这个西瓜基地,是县里重点扶持的农业示范项目,省农业厅前期也给予了很大的技术支持和政策倾斜。这是我们东洪县调整农业产业结构、帮助农民增收致富的一个重要品牌,也是落实市委‘三化三基’战略,夯实农业基础的具体载体啊。”我略作沉吟,看了看手表和天色,“这样吧,如果下午时间安排得开,我看咱们就去西瓜基地实地看一看,现场了解了解情况,也听听瓜农们的实际想法。” 副县长曹伟兵继续补充道:“县长,我插一句啊。今天咱们原定的工作重点是督查防汛准备情况。之前排查出的那二十四处堤防隐患点,目前已经完成了十七处的处置工作,进度符合预期。但剩下的七处,情况相对复杂一些。其中有五处涉及到堤坝基础的加固,施工量和技术要求都比较高;还有两处是之前汛期水毁比较严重的堤段,需要进行大规模的加固。我的建议是,防汛这事关天大人命,宁可备而无用,不可用而无备。特别是应急物资的储备,像沙袋、石块、木桩这些,必须严格按照市里防汛指挥部最新下发的文件要求,足额储备到位,并且要存放在便于紧急调运的地点。这项工作,刻不容缓,我看还是应该优先保障。”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目光扫过在场几位年纪稍长的干部:“各位在座的同志,很多都是老东洪了,年纪大些的,都亲身经历过八五年那场大洪水吧?那真是惨痛的教训啊,洪水过后,咱们县整整五年都没完全缓过气来!所以我认为,在防汛保安这件大事上,无论投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值得的,这既是对上级负责,更是对全县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负责!” 我认真听完曹伟兵的补充,表示认可:“伟兵同志考虑得很周全,提醒得非常及时。发现问题是好事情,关键是解决问题。平水河大堤的日常维护我们一直在做,但每次汛期都是对堤防工程最严格的检验,能暴露出平时发现不了的薄弱环节。关于这几处隐患的处置和应急物资的补充储备,就按照今天会议商定的意见和市里的文件要求,立刻行动起来。明瑞县长,”我看向分管农业和水利的副县长杨明瑞,“你牵头,会同水利局、财政局的同志,尽快根据今天的检查情况和实际需求,拿出一个详细的预算方案来。到底需要投入多少资金,才能把这些隐患点彻底整治到位,把应急物资储备充足?” 杨明瑞接口道:“县长放心啊,韩冰局长他们是老水利了,专业上靠得住,拿个科学严谨的方案出来,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我初步预估啊,这笔费用,恐怕至少得在两百万到五百万这个区间内。” 我沉吟着,这笔钱确实不是小数目,县财政一向捉襟见肘。但一想到历史教训,以及堤外数万群众和万亩良田,心中的天平立刻倾斜了。“防汛投入,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种保险。今年我们下决心投入,把基础打牢,工程做好了是可以管很多年的。若是为了省钱而心存侥幸,万一平水河真来了超标准的大洪水,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哭都来不及!”我下了决心,“好吧,尽快把这项资金的详细使用计划和预算方案整理出来,形成专项报告。我们争取在本周之内就召开县政府常务会议进行研究。常务会通过之后,我再正式向洪涛书记和县委常委会汇报。” 处理完防汛的事,我抬高了些声音对众人说:“同志们,省水利厅的刘乾坤副厅长,明天就要亲自带队到我们东洪县专题调研平水河的防汛准备工作。这是省厅对我们东洪防汛工作的重视和关心,更是对我们前期工作的一次重要检验。请大家务必高度重视起来,把迎接调研和做好平水河防汛工程,作为当前最紧迫、最重要的工作来抓,各项准备都要再过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散会之后,我们在马关乡政府的食堂简单用了工作餐。饭后,一行人到马关乡西瓜地里看了看。 七月的午后,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蒸腾出的热气。站在大堤上向远处望去,成片的西瓜田如同铺开的一大块碧绿绸缎,生机勃勃。 我踩着田埂走到地头,和一位正在把西瓜往拖拉机上装的老农聊了起来:“老乡,今年这瓜的收成怎么样啊?看着长势真不错。” 老农停下手中的活计,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满脸的汗水,但眉宇间也锁着一丝清晰的忧虑:“收成还行哩!比去年强!就是……就是这水看着有点吓人哩!一天一个涨头!幸亏咱这大堤这些年不断加高加固,看着还结实,心里头总算还有点底。就怕它再这么没日没夜地涨下去,万一淹了河边那些低洼地的瓜,或者来个倒灌,那损失可就大了!乡里村里都通知好几遍了,让俺们抓紧摘熟瓜,能抢回来多少是多少。” 我心情有些沉重,安慰了他几句,转身对林小松再三嘱咐:“乡里啊,一定要安排专人,做好抢收和应急转移的两手准备,确保万一有险情,人和财产都能最大限度得到安全。” 考察完瓜田,我们一行人乘车返回县里。到了县委大院下车时,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一边擦手,一边凑近我,压低声音说道:“县长,我这边还有个担心啊。咱们这又是修大堤又是储备防汛物资,几百万的资金说安排就安排了。可工业园区那边的道路建设资金,到现在还没完全落实。丁书记可是眼巴巴地盯着那条路呢,他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明白曹伟兵的顾虑,摆了摆手道:“伟兵啊,这两笔资金的用途和性质完全不同嘛。防汛资金属于防灾减灾的保命钱,关系到社会稳定和人民安全,其优先性和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而且这笔钱本来就在我们年度的财政预算盘子里面,是早有规划的,动用起来名正言顺,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园区道路的建设资金,”我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是没努力,县里已经是竭尽全力在挤了,东拼西凑能拿出来的一百五十万早就到位了,加上市里明确承诺配套的两百万,总共三百五十万已经投入下去了,这一点,洪涛书记也是清楚的。” 时间转眼到了第二天。省水利厅副厅长刘乾坤、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等一行领导,准时抵达东洪县,开始对平水河大堤的防汛工作进行视察。刘乾坤副厅长身着白色短袖衬衣、深色西裤,梳着整齐的三七分头,戴着金丝眼镜,依然保持着以往那种儒雅谦和、风度翩翩的气度。 县委书记丁洪涛在光明区担任常务副区长时,刘乾坤正是当时的区委书记,两人非常熟悉。刘乾坤主动伸出手,热情地握着丁洪涛的手说道:“洪涛同志啊,听说你到东洪来主持工作,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啊!由你和朝阳同志来领头,我对东洪县的防汛工作可就放心多了。东洪县是平水河流入东原市的第一站,是上游重要的屏障,你们这里把防汛的关口守好了,就等于为我们整个东原市的防汛工作赢得了主动,打好了第一场阻击战!” 丁洪涛连忙笑着回应:“刘厅长,您太抬爱了!正要找机会向您汇报工作呢,您这就亲自来指导了,感谢老领导对我们东洪县工作的重视,对我个人的关心和爱护啊!” 一行人沿着大堤仔细查看了几个关键点位的防汛准备情况,在大堤上听取了县里的专题汇报。刘乾坤副厅长转身对王瑞凤副市长说道:“瑞凤市长啊,通过今天的查看和听取汇报,我对东原市整体的防汛准备情况,心里算是有了个基本的底。不过,说实话,我最放心不下的,反而还是下游的光明区那段啊。”他指着堤外的河水,眉头微蹙,“看了东洪县石砌护坡和物资储备,再对比一下,我就更加担心光明区的堤防了。他们那段堤,基础多是沙土,堤身主要是黄土夯筑,迎水坡大部分都没有进行硬化护坡处理。在这种高水位、大流量的持续冲刷下,抗冲能力怎么样?会不会发生渗漏、管涌甚至垮塌?说句实在话,我心里是真没底啊。根据气象和水文部门最新的预测研判,平水河今年的汛情极不寻常,水位很可能远超历史记录。我对光明区当前的防汛能力和工程现状,非常担忧。” 王瑞凤副市长面色凝重地点头:“刘厅长,您的判断和我们市委政府的担忧是完全一致的。我们前期组织专家会商和现场勘查,也认为整个平水河东原段,当前最薄弱、风险最高的环节,就是光明区段。您看,像上游的曹河段、临平段,包括我们现在站的东洪段,大堤的牢固程度和防护标准,相对来说都要比光明区段好一些。” 丁洪涛作为曾经在光明区工作过的领导,对情况非常了解,他主动补充汇报:“王市长,刘厅长,我向两位领导汇报一下。光明区堤防基础相对薄弱,这里面有一些历史的原因和客观的因素。当然,刘厅长当年在光明区主政时,还是克服困难,投入了大量资金对重点险工险段进行了整修加固,特别是对城区内部的排涝管网进行了全面的疏浚和升级,去年光明区啊都没有发生内涝啊,成效是非常显著的。” 一行人边走边谈,来到了设置好的汇报展板前。展板共有四块,内容分别涵盖了平水河在东洪县境内的基本概况、东洪县针对本次汛期所采取的各项防汛备汛措施、平水河东洪县水库的运行调度方案以及东洪县新建水厂的供水保障情况。 常务副县长曹伟兵指着展板,详细汇报:“刘厅长,王市长,我们东洪县委县政府是高度重视此次防汛工作的。县里在财力非常紧张的情况下,依然计划拿出五百万元专项资金,用于防汛应急能力建设。我们打算在几处最为关键的险工险段和交通便利的地点,新建或加固一批防汛物资储备仓库,提前储备足量的沙袋、石块、铁丝网等抢险物资。确保一旦发生险情,我们的抢险队伍不是赤手空拳上阵,而是有充足的物资保障和专业装备可供调用,能够拉得出、冲得上、守得住。” 刘乾坤副厅长听完汇报,微微点头,对侧后方的丁洪涛和我说道:“丁书记,李县长,你们东洪县能在大灾之前,有这样的预见性,能拿出五百万真金白银投入到防汛基础建设上,这充分说明你们是从历史教训中汲取了经验,是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极端负责的表现,很有魄力,也很了不起!如果沿河各个县区都能像你们这样高度重视,舍得投入,防范未然,那我这个水利厅长,心里的底气可就足多了,日子也好过多了!” 将刘乾坤副厅长、王瑞凤副市长一行送走之后,我和县委书记丁洪涛同乘一辆车返回县委大院。车内空调吹出丝丝凉风,顿时感觉浑身清爽了起来。 丁洪涛身体微微后靠,打破了沉默,语气显得随意而自然:“朝阳啊,昨天我去了一趟市委,向于伟正书记汇报工作。”他顿了顿,侧过头来看我,“伟正书记对当前的防汛工作高度重视,特别是对我们东洪县,反复强调,我们作为平水河流入东原市的第一县,是上游重要的屏障和关口,守土有责,这个‘关口’必须得万无一失地守好、守住。” 我立刻点头回应:“书记,请您放心,县政府这边,包括水利局和各乡镇,都已经动员起来了,各项预案、物资、人员基本上都落实到位了。大家的思想弦都绷得很紧,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 丁洪涛“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敲了敲,话锋随即微妙地一转,语气依旧平和,但内容却沉了几分:“准备工作确实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不过,朝阳啊,”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今天听曹伟兵县长向刘厅长汇报时提到,县里已经筹集了五百万资金,专项用于大堤加固和防汛应急。这个事情……具体的筹备情况,我怎么好像之前不太清楚啊?” 我心里微微一怔,但面上不动声色,用解释的语气说道:“哦,书记,是这么个情况。这五百万,目前还只是一个初步的计划投入数额。这笔费用呢,年初做财政预算的时候,确实是考虑到了大型防汛工程的可能需求,在水利专项资金的大盘子里面是预留了空间的,有预算依据。所以,曹伟兵同志今天在会上这样汇报,从资金存在的角度讲,大体上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大体上符合情况?”丁洪涛重复了一句,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分明是说给我听:“朝阳同志啊,咱们县里出台的财经管理办法和常委会议事规则,白纸黑字写得清楚,重大资金使用,额度超过一百万元的,是需要提交县委常委会集体研究决定的。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来得及上会讨论吧?”他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我,“这常委会还没开,决议还没形成,曹伟兵就在上级领导面前把这五百万的盘子给汇报出去了?我看,这个程序,是不是显得有点仓促了,有点不太妥当啊?” 他停顿了一下,给我留出反应的时间,然后才继续缓缓说道:“曹伟兵同志就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县委常委会一定会顺利通过这个议题吗?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是我们开展工作的重要法宝,先民主,后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这个组织原则和政治规矩,任何时候都不能模糊,不能打折扣。我认为,伟兵同志在这个问题上,可能还需要进一步加强学习,深化理解,时刻绷紧程序这根弦哪。” 第1207 章 丁洪涛动议干部,李尚武负责指挥 在返程的汽车上,我和县委书记丁洪涛坐在一起,我立刻听出了丁洪涛这番话的弦外之音。 于书记表面上是在批评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同志汇报工作不讲程序、不懂规矩,但更深一层的意思,显然是指向了我这个县长。 作为县政府主要领导,我对副手在重要场合的发言负有审核把关的责任,更不用说涉及数百万资金安排的重大事项,没有经过县委主要领导点头和必要的组织程序,就向上级汇报,这确实容易授人以柄,也反映出在遵守民主集中制原则方面存在疏漏。 这个是于书记用一种非常含蓄但又极其明确的方式,强调县委的权威和集体领导。 我语气诚恳地回应:"丁书记,您提醒得很及时。伟兵同志今天在会上汇报五百万防汛资金的事,确实是我事先没有把好关。这笔资金虽然年初在财政预算中有过预留考虑,但具体的动用程序和额度审批,确实应该先提交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这是我的疏忽,今后一定注意改进工作方法,严格执行议事规则和决策程序。" 丁洪涛脸上露出颇为大气的笑容,摆摆手说:"朝阳同志啊,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嘛,你到东洪工作时间长,情况熟,抓政府工作又具体,难免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咱们搭班子,就是要互相提醒、互相补台嘛。我只是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咱们还是要格外慎重。毕竟防汛资金关系到全县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更要做到程序完备、手续规范。" "您说得对,"我接口道,"回去后我就让财政局和水利局抓紧准备详细方案,尽快提请常委会审议。" 车子平稳地驶入县委大院,停在了办公区前。我们先后下车,丁洪涛并没有立刻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对我说道:"朝阳,要是这会儿不忙的话,到我办公室坐一下?关于防汛的后续工作,还有几件事,咱们再简单碰个头。" "好的,书记。"我点头应道,跟着他走进了县委书记办公室。 办公室布置得整洁有序,靠墙的书柜里摆满了马列著作和些许的散乱书籍。我们在靠窗的沙发上落座。丁洪涛很客气地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两支"红塔山",递给我一支。我接过烟,拿出火柴,先探身给他点上,然后才点燃自己的。 丁洪涛深深吸了一口烟,让青灰色的烟雾缓缓吐出,似乎在借着这个动作斟酌词句。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朝阳啊,昨天于伟正书记除了强调防汛,还特别关切地问起了我们县的班子建设和干部队伍情况啊。"他站起身推开窗户之后又缓缓落座,"书记的谈话给我很多启发,特别是强调,一个班子的战斗力,关键看团结啊。主要领导之间,更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你是东洪县的老人了,"他看着我,目光显得很诚恳,"对县里的情况熟,干部熟,基础熟,以后工作中,我有什么考虑不周、了解不透的地方,你这个老弟可不能袖手旁观,得多提醒、多帮衬啊。" 我连忙说:"丁书记,您这话言重了,太客气了。县政府的工作就是在县委的直接领导下开展的,这是我的本分。我一定摆正位置,坚决维护县委的权威,不折不扣地落实好县委的各项决策部署,特别是您和常委会定下的事情。" 丁洪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又摆了摆手:"好,朝阳,你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具体政府那边的日常事务,你大胆放手去抓,我肯定充分信任,全力支持,不会干预过多。不过呢,"他话锋再次微妙地一转,声音压低了一些,"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了解,我感觉咱们县里有些关键岗位的干部力量,似乎还没有完全调动起来,配置上可能还有优化的空间。比如,县委组织部和政法委这两个重要部门的主要领导岗位,很重要啊。选好人、用对人,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组织的效能。我的想法是,是不是可以考虑尽快把这两个岗位的合适人选确定下来,让他们更好地发挥作用?我准备就这个问题,先和你充分沟通酝酿,形成一个比较成熟的方案后,正式向于伟正书记做个汇报。于书记对我们东洪的班子建设是非常关心和支持的,我相信只要我们俩意见一致,方案稳妥,于书记一定会支持的。" 我听着于书记这番话,是在商量人事安排,但实则是在进一步巩固县委书记在人事问题上的主导权,并且巧妙地将于伟正书记这面大旗立在了身后。防汛资金汇报程序上的小小敲打,与此刻关于关键岗位人事安排的"通气",一收一放,一张一弛,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我心里暗道丁洪涛不愧是在光明区担任过常务副区长的。倒是充分展现了一位成熟领导干部的政治手腕和谈话艺术。 既然丁书记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自然不好再去回避。我直言说道:"丁书记,您说得对,班子配备确实很重要。不知道您心目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考虑?" 丁洪涛沉吟片刻,说道:"人选嘛,都是咱们自己的同志,咱们两个是外来干部,其他人啊最好是本土干部了。先说说政法委书记吧,我觉得公安局的党组书记田嘉明同志比较合适。田嘉明同志到东洪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了,以党委书记的身份主持公安局的工作,这本身就是一种临时性的状态,不能作为长久的模式。所以啊,我也给于伟正书记进行过汇报,于书记原则上同意,由田嘉明同志出任这个政法委书记。" 他顿了顿,观察了下我的反应,继续说道:"至于副县长和公安局局长,这次选举恐怕就不宜进行了。毕竟县里面年前才刚刚开过人代会,我对人大代表的情况还不完全了解,贸然提名到县人代会上,我又担心出现什么意外。所以我的建议是,让田嘉明同志直接出任政法委书记,兼任公安局党组书记,至于公安局局长和副县长,下一步看情况再说。" 我知道田嘉明本身是有一些问题的,但是东洪治安形势复杂,换一个东洪本地人上去我不放心,从外地再来一个公安局长,除了市局的孙茂安我比较认可之外,其他人我认为暂时还镇不住东洪县。如今,田嘉明将东洪公安已经带出来了,连续三个季度东洪公安的排名持续上升,并且在连续两个县发生了恶性的持枪抢劫案之后,东洪县仍然是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上级对公安局的评价也逐步在提升。 我表态说道:"书记让田嘉明出任政法委书记,我个人没有太大意见。我服从县委决定。" 丁洪涛听完之后,笑了笑说道:"哎呀,朝阳同志,嘉明同志能到东洪县来工作,肯定是奔着你来的呀,你们这个老乡,你们平安县干部在整个东原,那都是有赫赫威名的呀。包括市局的张市长,李市长,还有郑红旗市长这三个同志,这还不算咱们组织部的学武部长。可都是平安系干部出身啊。" 我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于伟正书记对山头主义的批评,我也明白这种山头主义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我马上反驳说道:"丁书记,这个话我可不敢认同啊。咱们东洪县的干部,个个都是党组织选拔任用的干部,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平安县的干部嘛。" 丁洪涛笑笑,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说道:"另一个岗位,县委组织部长。我想啊,焦杨同志现在还是兼任着组织部长,从干部使用的角度来讲,这实在是有些浪费名额了。所以我的意见是让焦杨同志辞去组织部部长职务,由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同志来出任组织部部长。" 丁洪涛继续说道:"朝阳同志,这个是我给于伟正书记也通过气的方案,于书记也很认可。吕连群同志曾经代管过一段时间的组织部,对组织工作很熟悉。这个吕连群同志开展组织工作呀,应该是得心应手的。" 我心里暗道这丁洪涛张口于伟正书记闭口于伟正书记,时时刻刻拿着于伟正书记来做虎皮扯大旗,但是以我对一个市委书记的了解,自然不会太过关心一个县里的副职领导班子配备。我马上说道:"书记啊,这件事情我还是有一些自己的意见。首先我并不是完全不赞同您的提议,焦杨同志担任县委副书记,主抓群团人事工作,我没有任何意见,也支持书记您的建议。但是让吕连群同志出任组织部部长,这一点我认为不妥。" 我也观察了下丁洪涛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便继续说道:"原因也不复杂。在之前东洪县石油公司划转改革过程中,吕连群同志是犯过错误的,虽然这个问题不是原则性错误,但也受到了牵连。而且如今的吕连群同志处分在身,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把吕连群同志放到组织部部长的位置上,我个人认为是不合适的。所以组织部部长人选,我认为不够成熟。书记,实在抱歉,关于这个吕连群的使用问题上,我实在不敢苟同啊。"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淡淡消失,转而略显郑重起来。他无意识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大腿,声音不大不小,说道:"朝阳啊,我认为吕连群同志是东洪本地人,对东洪的干部情况很熟悉,他成为组织部长,能方便我们更好的推动干部管理工作嘛。这一点我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意见呀。" 我说:"书记,您坚持自己的意见,在这一点上我也要坚持自己的意见。这个还请您多多谅解。" 丁洪涛看我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笑几声,说道:"哎呀,这件事啊。我看干脆这样吧。放一放,搁置争议,成熟一个,调整一个。关于田嘉明的问题,我看要提上日程。在下次的常委会上,我看可以讨论。" 我说道:"呃,书记,正好也有几个议题需要上常委会。" 丁洪涛说道:"哎呀,这样吧,你把议题拿出来,我先研究。研究完了之后,我认为条件成熟的就上常委会,我认为条件不够成熟的,咱们就再放一放。" 丁洪涛三言两语就展现了县委书记对县委常委会的绝对权威领导。 我回到办公室之后,刚刚坐下,县纪委书记苏清舟就敲门进来。 苏清舟进门后说道:"县长,方不方便?我有点事情想向您汇报。" 我说道:"苏书记,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吧。" 苏清舟说道:"是这样,县长,我现在听到一些个别同志反映的问题,向您来做个汇报。" 我马上问到:"苏书记啊,有话就直说。" 苏清舟说道:"是这样啊,没有任何正式的举报,只是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我们随便聊聊。现在有一些声音县委统战部长,城关镇的党委书记向建民同志在城关镇工作上有些问题。" 我听到是向建民心里有些着急,但面上还是十分沉稳,说道:"工作上有些问题是什么意思啊?苏书记,你也是当过兵的人,怎么说起话来变得扭扭捏捏了?" 苏清舟当然知道向建民的背景和关系。作为市委书记钟毅曾经的秘书,作为副市长、公安局长李尚武的女婿,向建民的身份太过特殊了。 苏清舟说道:"是这样啊县长,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我们听到一些干部在反映向建民在城关镇收受贿赂,金额不小啊。" 我听到之后说道:"什么?向建民收受贿赂?苏书记,听谁说的?这不可能吧。" 苏清舟说道:"县长,您看您说话都没有底气。我们当领导的不可能保证另外一个人在经济上不犯错误。" 我说道:"是啊,这个确实不好保证啊,消息来源可靠吗?" 苏清舟点了点头说道:"有名有姓啊,据说是从公安系统那边传出来的声音。但是我们没有和当事人见面的打算,毕竟现在这只是小道消息在传,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也没有任何的举报。" 我说道:"公安系统?公安系统什么人在传?" 苏清舟想了想就主动汇报说道:"县长是这样,公安局有个叫陈大年的,在外面散播消息说他给了向建民10000块钱,然后呢,田嘉明就安排他担任集资房建设的项目办主任。还说这个向建民能量很大,收钱之后也办事,把他们家一个犯事的兄弟从刑事追责调整为了劳动教养。劳动教养嘛,毕竟不是刑罚。" 听到这里,我感觉这些事情倒是有鼻子有眼啊,心里感到难道向建民这么经受不住考验,在这么小的问题上都能在阴沟里翻船? 我说道:"这个事情都有谁知道?" 苏清舟说道:"县长啊,这只是我在下面调研的时候,有干部以个人名义给我闲聊说起的。这事不算正式的举报,我们纪委也不可能因为谁几句话就采取立案措施。那样的话,纪委机关行政成本太高了。" 我随即说道:"这样吧,向建民现在还在省委党校学习,你方便的时候还是给他打个电话,算是做个提醒。有这种情况的话,还是让他积极地向组织说明情况。" 说完之后,我又补充说道:"不过苏书记,我也给你交个底,对向建民同志的人品和素质,我是充分信任的。这个同志是钟毅书记亲自调教带出来的干部,我认为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苏清舟自然保持着纪委书记的谨慎,只是笑了笑说:"朝阳县长,你把话说得太绝对了。魏昌全,不还是周鸿基书记带出来的秘书吗?现在不是一样,涉案四百多万,给党和国家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恶劣影响吗?" 我知道苏清舟前几天被抽调去办案去了。虽然苏清舟从来没有说我办的是什么案子,但我心里清楚,能抽调一个县的纪委书记亲自参与办案,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和敏感性可想而知。我能够想到的就是魏昌全的事儿。 我点点头,说道:"苏书记这样吧,还是按我刚才说的办,先电话提醒,直接询问。算是以朋友的身份了解情况。然后呢,于书记那边就先不要汇报,毕竟这事八字也没有一撇,我看呀,八成也是造谣。" 交代完之后,我心里想着是时候该把田嘉明叫过来敲打一番了。 送走苏清舟后,我让办公室主任韩俊通知田嘉明来我办公室一趟。 临近下班的时间,田嘉明就赶到了。他穿着一身警服,显得精神抖擞,但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疲惫。 "县长,您找我?"田嘉明进门后恭敬地问道。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嘉明同志。" 等他坐下后,我直接切入正题:"嘉明啊,最近听到一些关于你们公安局的传闻,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啊。" 田嘉明神色一凛,立即坐直了身子:"县长请讲,我一定如实汇报。" 我沉吟片刻,说道:"听说陈大年在外面散布一些关于向建民同志的言论,说什么送钱办事之类的……。这些事你听说过吗?" 田嘉明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说道:"县长,这件事我还不清楚,不应该啊,陈大年怎么会认识向书记。陈大年这个人啊,平时是有些不太靠谱,喜欢吹牛说大话。但是县长啊,关于他向建民书记行贿的说法,我看纯属无稽之谈。" 他向前挪了挪板凳,继续说道:"至于说他兄弟的事情,妈的,就是偷王建广东西的那个惯犯,当初还找了我,我没搭理他,县长,您忘了,是您亲自批示劳动教养三年嘛,根本不存在什么从刑事追责改为劳动教养的特殊照顾。这些事情都是有案可查的。" 我心里暗道,看来这个陈大年,是有些不着边际,我注视着田嘉明,缓缓说道:"嘉明啊,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你现在主持公安局工作,下一步啊,可能要担任更重要的职务,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定要注意影响。对于一些喜欢搬弄是非的人,该管教的要管教,该处理的要处理,不能任由他们败坏公安机关的形象,更不能影响到全县的工作大局。" 田嘉明连连点头:"县长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妥善处理。回去后我就找陈大年谈话,如果确实是他造谣生事,一定严肃处理。" 我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另外,关于你们局里集资房建设的事情,你们公安局要要慎重选择项目负责人,明白我的意思嘛!" "明白,县长。我们一定严格按照规定办事。"田嘉明郑重承诺。 时间到了第二天在市委大院里。省水利厅副厅长刘乾坤组织召开了平水河防汛工程专题工作调研会。市委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市县两级的干部。随行的马处长通报了检查中发现的问题,他翻开厚厚的检查报告,语气平稳地说道:"之前说到啊,我们对平水河的防汛工程进行了拉网式的检查。从检查情况来看,东原市对防汛工程和防汛工作是高度重视的,各县区特别是东洪县和曹河县在防汛工作上做了大量扎实有效的工作。特别是在河堤加固与应急处置方面,都提前做了充分的准备。" 马处长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也可以看到,光明区的堤防工程现场管理较为混乱,组织不够有力,动员不够有效,施工现场效率不高。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施工机械调配不合理,存在窝工现象;二是劳动力组织松散,各施工段进度不平衡;三是技术指导不到位,部分堤段加固标准不统一。" 马处长通报完情况之后,刘乾坤副厅长接过话头,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全场,面色微笑的说道:"瑞凤市长,各位同志,刚才马处长的通报啊,这些问题不是批评,而是排查出的一些薄弱环节,需要咱们市里面以解决问题的态度尽快去解决。我着重提一点,光明区的行动虽然迟缓,但是重视程度还是够的,动员了1万多群众上堤加固,这个积极性值得肯定。" 市政府党组成员、光明区委书记常云超立即补充汇报,他脸上带着诚恳的表情:"乾坤厅长是我们水利厅的领导,也是我们光明区的老书记,对我们光明区一直厚爱有加。我们光明区除了动员了1万2000多名群众之外,还调配了400多台机械,争取对全区17公里的河堤进行重新加固。刚刚马处长的指示非常到位,我们确实存在现场管理混乱、调度不力的问题。这充分暴露出我们光明区的组织领导能力还有很大差距。" 刘乾坤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云超同志说到了关键。别说指挥1万2000人,就是指挥120个人,也会遇到各种问题。我们都是当过领导的,都知道带队伍难啊。要想让这1万2000多名群众相互配合,发挥最大的工作效率,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这个领导者,我认为应该有很强的组织协调能力,有很强的个人魄力和指挥能力啊。" 刘乾坤说着,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加重了语气:"这个工程不是四平八稳的工程,是防汛工程。防汛工程讲的就是时间和效率,同时也要讲质量。大家都知道新修建的堤坝和以前的堤坝牢固程度是不一样的。新修建的堤坝土质比较松软,耐冲刷度远远不足已经夯实的老旧堤坝。我说这个话的意思是,留给大家的时间不多了,市里面必须马上做出决断,加强对现场施工的指导。这是抢险啊,不是一般的工程。" 王瑞凤副市长沉吟片刻,坦诚地笑着说道:"刘厅长,实不相瞒,让我搞些机关工作,我能干;让我搞些组织协调工作,我也能干。但是让我修大堤、修路修桥,说实话,我没有这个工作经验,没有这个工作履历,所以我不敢打这个包票啊。" 刘乾坤微微一笑,提示道:"瑞凤市长,东原本身就有一个擅长组织的大将嘛。那就是你们市公安局李尚武局长。我对李尚武非常熟悉,他以前组织过几次大的工程,修河筑堤、平安县的建设都是他在前头指挥。只是他现在是公安局局长,不知道干这项工作还方不方便?" 王瑞凤副市长立即表态:"有什么不方便的?李尚武同志本身就是我们东原市防汛抗旱指挥部的副总指挥嘛。没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王瑞凤说的没错,东原大堤饱受水患影响,几乎每隔几年都要发生灾难性的洪水,包括去年的华东水灾,东原部分区县都受了些许的影响,水旱灾害就是东原的心头大患,每年花费在防汛抗洪上的资金都是以亿为单位,从上到下也成立了防汛抗洪指挥部。而正是众志成城的应对自然灾害的过程,也成就了伟大而不屈的精神,东原市防汛抗洪指挥部的指挥长是于伟正和张庆合,市里面几个副市长和各区县的党政一把手都是指挥部成员,而几个副市长都是副总指挥。 散会之后,副市长王瑞凤专程安排秘书将李尚武请了过来。李尚武来到王瑞凤副市长的办公室,很自然地问道:"王市长,什么事?" 王瑞凤将会议情况简要介绍后,郑重说道:"尚武同志,这是于书记亲自点的你的将。今年平水河防汛形势十分严峻复杂,省上的专家根据风云二号卫星的研判和往年历史的水文资料分析,今年7月下旬,华北、华东地区都将迎来极为严重的水灾。去年华东水灾造成的影响和损失十分惨痛啊!所以平水河的防汛工程对于整个东原省来讲都至关重要。咱们整个东原最重要的这条河就是平水河。" 李尚武立即表态:"王市长,您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全力以赴。" 王瑞凤副市长说道:"刚刚我和庆合市长、伟正书记商量之后,认为由您来统筹整个平水河的堤防修建工作,由你负责指挥,市里面各县区全权听从你的号令。沿河的几个县必须交由市里来统一指挥了,不然的话,无论哪个县出现决堤,损失的都是咱们东原啊。" 李尚武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请瑞凤市长放心,我现在马上到平水河大堤上去看一看,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尽快把工作重心投入到防汛工程上去。" 与此同时,在东洪县委大楼里,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将拟上常委会讨论的议题整理好,送到了县委书记丁洪涛办公室。要上常委会讨论,必须要经过县委书记点头,这是规矩。 丁洪涛拿过吕连群手中的上会资料,翻看了几页之后,目光停留在"平水河大堤防汛工程"这个议题上。他沉吟片刻,用手指点着文件说道:"500万的资金修大堤?太多了吧。难道平时没有修没有管吗?上次曹伟兵县长汇报的时候就已经点出来了,东洪的大堤可以防50年一遇的洪水。怎么真要来洪水的时候还要拿500万上去?那不等于承认平时的工作干得不扎实吗?" 丁洪涛拿起钢笔,拔开笔帽,在500万的数字上虚划了两下,最后下笔将500万直接改成了250万。他边写边说:"先给他们批250万。不然的话,一次性批500万,到时候万一没有什么洪水,这钱都打了水漂。我印象中去年喊防汛的口号喊得比今年还响,到最后雨也没下在东原嘛!受灾的是华东地区部分县市,不是咱们东原地区。" 吕连群站在一旁,连忙附和道:"是啊,书记说得对。有些同志攥着钱袋子,就觉得钱是他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花多少就花多少,完全没有一个统筹规划。" 吕连群这话正好迎合了丁洪涛的想法。丁洪涛虽然心里明白吕连群这样的人实属令人不齿的小人,但他也知道,干工作只用君子就干不出成绩。无论好人坏人,领导喜欢的始终是听话的人。丁洪涛内心颇为满意,点头说道:"老吕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但是我就是搞不懂你是怎么得罪人的?" 吕连群听到县委书记说自己得罪人,马上问道:"书记,您说得罪人是什么意思啊?" 丁洪涛整了整脖子中的领带,说道:"是这样啊,我为了加强党对组织工作的领导,考虑到你曾经担任过组织部部长,也是个老组工干部了。结果你也没什么面子啊,我本来打算让你担任东洪县组织部长,但是从目前来看,基本上没有可能。有的同志反对你担任组织部长,阻力很大呀。" 吕连群马上追问:"书记您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他们总觉得我这个人给他们汇报少了,总觉得在李泰峰同志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我没给他们面子。现在到了您这里给我上点眼药,我觉得很正常。我没有任何问题,就算在县委办主任位置上也能把工作干好。" 丁洪涛摆摆手:"哎呀,也不可能一辈子只干县委办主任吧?你的年龄比我还要大,我总不能老是让你给我做服务工作,我这个心里过意不去。所以组织部长还是你来当。如果这件事情都办不好,我这个县委书记干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 吕连群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谨慎地说道:"书记,组织部长这个位置很关键啊,既然有人反对,那就继续让焦杨副书记继续兼任,等条件成熟了再说嘛!" 丁洪涛摇摇头:"不能再等了啊。现在县委班子配备不齐,很多工作都受到影响。我已经和于书记通过气,于书记原则上同意我的建议。下一步就是要上常委会研究,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说到这里,丁洪涛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关于那250万防汛资金的事,你一会儿去跟朝阳县长通个气,就说这是我的意见。如果他有不同看法,让他直接来找我。" 吕连群连忙点头:"好的书记,我这就去办。" 看着吕连群离开的背影,丁洪涛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想着自己作为县委书记,权力啊,是斗争出来的,自己也必须在各种利益和关系中找到平衡点,既要推动工作,又要掌控大局。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考手艺啊。 第 1208章 丁洪涛坚持己见,周海英救人心切 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将县政府拟提交常委会上通过的议题拿回来,吕连群主任面色微笑的走进我的办公室,进来之后就主动招呼道:“县长,你现在方不方便?” 我放下正在翻阅的市里刚下发的防汛工作紧急通知,抬头笑道:“吕主任,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欢迎啊,请坐。” 吕连群并未坐下,而是步履轻快地走到办公桌前,将一份文件夹轻轻放在桌面,声音不高不低,透着恰到好处的尊重:“县长,书记审阅了县政府提交的六个议题,原则上是都同意了。不过,书记站位高,从全县大局出发,对其中两个议题的资金安排,做了些微调,让我把修改意见带回来,请您阅知啊。”他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那种常委办主任特有的、既亲切又保持适当距离的微笑。 我拿起文件夹,打开仔细查看。前面几个议题,关于春耕生产总结和乡镇企业整顿的安排,都顺利通过了。翻到后面,我的目光在两项资金安排上停顿下来。一项是县农机站购置农机设备的专项资金八十万,被划掉了;另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是列入应急预算的防洪抢险资金,原报的五百万,被用红笔醒目地改成了二百五十万,旁边有丁洪涛书记熟悉的、略带潦草的批注:“资金宜统筹,突出重点,暂按此数安排。洪涛。” 我的心微微往下一沉。农机站的设备关乎秋粮,防洪资金更是性命攸关。我指着那被削减了一半的防洪资金,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吕主任,这防洪资金从五百万调到二百五十万,幅度不小啊。水利局和老杨他们前期是做过详细测算的,主要是针对平水河沿线我们县内那几个历史险工险段,特别是靠近市光明区的那一段,压力很大。削减这么多,今年的防汛工程和物资储备恐怕都要受影响。丁书记有没有具体说明为什么调整?” 吕连群微微躬身,脸上神情轻松:“县长,您说的是,防汛啊是天大的事。不过书记的思路,我们有时候也跟不上。他批注的意思,大概是觉得目前县里财力紧张,各方面都要用钱,需要综合平衡。也可能……书记认为汛情未必有预估的那么严峻,资金可以分批投入?具体的深层考虑,书记没细说,我也不好妄加揣测。” 吕连群把“综合平衡”、“分批投入”这几个词说得略重,既传达了书记的可能意图,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让你挑不出半点毛病。毕竟,最终审批权在书记,他只是一个传递意见的中间人。 我清楚,再问下去,从吕连群这里也得不到更多信息了。丁洪涛通过这种方式,既通过了议题,避免直接驳回县府方案的尴尬,又明确无误地彰显了他作为县委书记在财政资金上的最终决定权。这是一种含蓄但有力的提醒。 我合上文件夹,放在桌上,语气缓和地问:“丁书记现在在办公室吗?关我想当面再向他汇报一下,沟通沟通。” 吕连群立刻回答道:“书记刚安排好,马上要带队到县公安局调研上半年工作,车应该准备好了。县长,您看是不是等书记调研回来,我再向您报告,约个时间详细聊?”他停顿一下,又补充道,“书记也说了,这只是初步意见,一切都可以商量。” 我点点头:“也好,那就等书记有空再说。工作要紧,不能耽误书记调研。”我心里明白,丁洪涛选择这个时间点下去,或许是有意避开我就资金问题立刻进行沟通。作为县长,我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 “好的,县长,那您先忙。”吕连群微笑着,轻轻退后两步,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动作轻缓地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我重新拿起那份议题清单,目光再次落在那个刺眼的“二百五十万”上,似乎这二百五十万有些侮辱人的意思啊。 丁洪涛新官上任,想要掌控局面,这我能理解。但在防汛这种关乎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大事上搞这种微妙的权力平衡,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削减的一半资金,意味着必要的沙石料、木桩、草袋储备要打折,意味着险工险段的加固工程可能要缩水,意味着一旦出事,县里的应急能力将大打折扣。 我拿起电话,要通了常务副县长曹伟兵的办公室:“伟兵吗?我,你现在不忙的话,过来一下,关于常委会议题和防汛资金的事,我们抓紧碰个头。” 就在东洪县里为防汛资金暗自角力的时候,东原市市委小会议室内,气氛异常紧张。烟雾缭绕中,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和副市长李尚武,以及市水利局局长连心、农业局局长等人悉数在座。光明区委书记常云超刚刚汇报完本区防汛准备情况。 于伟正看向水利局局长连心:“连局长,你是老水利,专家。你谈谈看法,平水河当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们要听真话,听准话。” 连心扶了扶眼镜,指着桌子上放着的巨大的平水河流域图,语气沉重:“于书记、张市长,各位领导,情况不容乐观。目前平水河光明区段水位已达四点三五米,超过常年同期水位。关键是,上游几个县的降雨还在继续,汇流量持续增加。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光明区这段河道,有三个近乎直角的大拐弯,水流到这里突然转向,对河堤的冲刷力极大,是历史上出险最多的地方。虽然大堤标高有七米多,但基础多年受冲刷,存在隐患。根据水文资料和气象预报综合分析,如果上游降雨持续,峰值水位很可能逼近甚至超过五点五米的警戒水位。但是啊,大家也不要过于悲观,好的是咱们东原目前无强降雨!” 于伟正眉头紧锁,手指敲着桌面:“不要讲如果!防汛还能指望老天爷不下雨吗?要用极限思维,做最坏的打算!连局长,你直说,按最坏情况预估,我们还有多少准备时间?” 连心沉吟一下,答道:“按照水情发展和洪水汇集速度看,留给我们的黄金窗口期,大概还有十天到半个月。一般是七月中下旬,平水河才会来到峰值,咱们必须在主汛期到来之前,完成险工险段的加固加高工作。” 于伟正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身上:“尚武同志,省水利厅的乾坤厅长推荐你,说你在平安县成功指挥过几次大抢险,有经验,有魄力。现在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提请你担任平水河防汛前线总指挥。你谈谈,这仗准备怎么打?” 李尚武身材高大,面容黝黑,此时神色凝重。声音洪亮沉稳:“于书记、张市长,各位领导。既然组织信任,我义不容辞。我谈几点初步想法,不妥之处请领导批评。第一,立即成立平水河防汛抢险前线指挥部,地点就设在最危险的一号弯道附近。我建议由于书记、张市长挂帅总揽,王瑞凤市长负责后方统筹协调,我上前线蹲点指挥。指挥部下设综合协调、物资调配、应急抢险、后勤保障、医疗防疫、宣传动员六个小组,所有指令、信息、物资由指挥部一口进出,杜绝多头指挥、资源浪费。” 他顿了顿,继续道:“第二,落实分段包干责任制。将光明区十七公里重点堤段,按危险程度划分成若干责任区,由市、区两级领导带队包保,死看死守。第三,物资和人员统一调度。立即盘点全市防汛物资道。民兵抢险队伍重新编组,明确任务,提高效率。第四啊,做好协同和预案。请求协调驻军和武警作为预备队。同时,必须立即完善群众转移安置预案,特别是低洼地区和三个泄洪区内的群众,要明确转移路线、安置点和责任人,确保万一出现险情,能迅速安全转移。” 于伟正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待李尚武说完,他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说:“好!思路清晰,措施具体!就这么办!瑞凤同志!” “于书记!”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立刻应声。 “我以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总指挥的名义宣布:从现在起,全市进入防汛抢险战时状态!平水河抢险前线指挥部立即成立,李尚武同志任前线总指挥,全权负责现场一切抢险救灾事宜!全市各级党政机关、各部门、各单位,所有人力、物力、财力,必须无条件服从指挥部调度!汛情就是命令,大堤就是战场!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耍心眼,就是不讲政治,就是对人民犯罪,市委坚决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坚决执行命令!”王瑞凤回应。 于伟正语气稍缓,但分量更重:“同志们啊,这是一场硬仗,恶仗!华东水灾的教训极为深刻,这个时候啊,我们要有坚定的信心,但必须有最充分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特别是泄洪区的运用,要科学研判,果断决策,核心就一条:千方百计保大局,竭尽全力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这一点,我看啊大家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于伟正讲完之后,看向市长张庆合,说道:瑞风同志,我和市长马上要去省里开会。家里就交给瑞凤和尚武同志了。” 会议一结束,李尚武和常云超立刻驱车赶往平水河大堤。车外,天色阴沉,乌云压顶。堤坝上,上万名群众和干部职工正在紧张地搬运沙袋,加固堤岸,场面宏大却也有些忙乱。河水浑浊湍急,裹挟着泥沙草木,不断冲击着堤岸,特别是拐弯处,水势更加汹涌。 市水利局局长连心指着水位尺,忧心忡忡地对李尚武说:“李市长,你看,这才小半天,又涨了快十公分。照这个速度,今晚可能就要突破四米五。看来上游一直再降水啊。” 李尚武看着脚下翻滚的河水,又看了看堤坝上那些疲惫却仍在坚持的身影,对常云超说:“常书记,时间不等人啊。你立刻落实会议决定,把区里班子成员和市里下来支援的局级干部名单拉出来,马上划分责任区段,名单两小时内报指挥部。我就在这里盯着!” 第二天上午,在我的办公室。副县长杨明瑞急匆匆走进来,额上带着细汗:“县长,情况不太顺啊。我一早又联系了市交通局廖书旗副局长。廖局长说,材料他们科室已经弄好了,他也原则上同意上报,但局办公室用印,必须得分管谢福林秘书长签字。可谢秘书长这两天在外面考察,要明天才能回来。廖局长表示他很为难,程序规定如此,他不好破例。” 我听完,一股火气直往上冲:“程序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廖书旗一个副局长,连这点变通都做不了?打个电话请示一下谢秘书长,或者先办后补手续,能有多难?这分明是拖沓!” 杨明瑞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廖局长也是这个意思,说就算现在报上去,省厅那边论证、审批,一套流程走下来,没有一两个月也批不下来。他还说……让我们别太着急,光他们急也没用。” “这是什么话!”我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这种作风,关键时刻怎么能指望得上!走,明瑞,我们一起去向丁书记汇报这个情况。正好,防汛资金被削减的事,也要一并和他沟通,看看书记有什么指示。” 当我们来到丁洪涛办公室时,他正拿着一本《红旗》杂志在看。见我们进来,他缓缓放下杂志,摘下老花镜:“是朝阳县长和明瑞同志啊。进来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我们坐下后,丁洪涛并没有先问我们的来意,而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似随意地对杨明瑞说:“明瑞同志啊,上次常委会前提到的,关于县城主干道沿街墙面统一粉刷美化,以及更新宣传标语的事,建委那边预算方案拿出来了吗?这件事虽然不像防汛那么急,但关系到县城的形象和精神面貌,也要抓紧落实啊。” 杨明瑞显然没料到书记先问起这个,怔了一下,赶紧回答:“丁书记,已经安排下去了,建委那边说最近因为防汛任务重,抽了些人手,但方案在做,就这一两天肯定能报上来。”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手指轻轻点着沙发扶手:“这一两天?明瑞同志啊,县委定下的事情,要有回音,要讲效率。不能因为一项工作忙,其他工作就都停下来等。我看呐,”他转向我,语气显得很恳切,“朝阳县长,县政府这边分工是不是有必要再优化一下?明瑞同志能力是强的,责任心也重,你看他现在,工业、交通、城建、农业、水利,都压在他肩上,摊子铺得太大,精力分散,难免有些工作落实起来就显得慢半拍。特别是现在防汛任务这么重,水利这一块专业性强、压力大,继续由明瑞同志兼管,我担心他顾不过来,万一出点纰漏,那就是大事。” 我心中了然,丁洪涛这是借题发挥,要调整分工了。我顺着他的话,表现出思考的样子:“丁书记考虑得很周到。明瑞同志确实辛苦,我也在琢磨怎么让他更聚焦。您的具体想法是?” 丁洪涛身体向后靠了靠,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语气从容:“我看,当前头等大事是安全度汛。市里面现在也是由公安局长李尚武同志在一线总抓,体现了政法队伍在应急处突中的骨干作用。我们县里,是不是可以参考一下?田嘉明同志是县政府党组成员,又是公安局长,组织协调能力强,关键时刻能调动资源,压得住阵脚。我的意见是,防汛救灾、水利建设这一大块工作,暂时由田嘉明同志牵头负责。让明瑞同志集中精力抓好工业经济、城市建设和交通项目,这样分工可能更科学,更有利于工作开展,当然啊,朝阳,我只是建议!” 我仔细品味着丁洪涛的话。让田嘉明分管水利防汛,看似有些跨界,但结合当前严峻的汛情和市里的做法,又似乎有一定的合理性。田嘉明是丁洪涛比较看重的人,作风硬朗,执行力强。这既是丁洪涛进一步掌控重要工作的步骤,或许也确实能加强防汛一线的指挥力量。在当前情况下,硬顶着不同意并非上策。 我略作沉吟,表态道:“丁书记的这个建议,我觉得有道理。防汛是天大的事,一切安排都要服从于这个大局。我同意对分工进行临时调整,由田嘉明同志临时牵头负责水利和防汛抢险工作,明瑞同志侧重工业、城建和交通。” 丁洪涛见我同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丁洪涛又道:“朝阳县长识大体,顾大局啊,这样我们就形成了共识。这事就这么定。至于资金和市交通局的问题……”他话锋一转,显得很为我们着想,“这样吧,回头我亲自给市交通局的廖书旗同志再打个电话,沟通一下,争取他们的支持。县里防汛资金的事,你们也再拿一个更精细化的方案,把有限的资金真正用在刀刃上,突出重点,讲求效益。有些工作啊,急是急不来的,还是要按程序、讲方法,稳步推进。上次政府提交常委会讨论的议题,我都看过了。原则上我都支持,就是防汛资金这一块,原定的500万,我建议先按250万安排。” “丁书记,”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500万是水利局根据实际需要做的预算。如果削减一半,应急物资储备和险工险段加固可能都要受影响。” 丁洪涛摆摆手,笑容依旧和煦:“朝阳啊,你的担心我理解。但是你要看到,东洪的防汛基础比其他县要好得多。这250万,主要是用于购买沙子搞成沙袋。真到了紧要关头,县委一声令下,要人有人,要物有物。”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剩下的钱,要优先保障工业园区道路建设。三胞联谊会已经推迟了一次,单也是只有半个月就要开了,如果园区道路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影响的不仅是东洪的形象,更是整个东原的招商环境啊。” 这时,杨明瑞插话道:“书记,县长,说到资金问题,市交通局那边……咱们向市交通局争取资金的事,现在光明区已经把材料报到了交通局,但市交通局的廖局长说分管牵头工作的市政府谢福林秘书长不在,他不敢签字,不敢盖章,这就导致材料报不到省厅去啊。可能还得由您亲自再给廖局长或者秘书长打个电话。” 丁洪涛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个老廖,怎么办事这么拖沓!”他话说得严厉,但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这是他一贯的小动作。“我之前在市委于书记面前,还力荐他接任交通局长。现在看来于书记不让他接班的思路是对的。这个廖书旗同志啊,简直是有些不上道!” 发完脾气,丁洪涛无奈地笑了笑,转向我:“朝阳,既然这样,我呀也不好催我的老搭档老廖了。他既然说还有一天时间,那我们就再等他一天。他如果一天时间签不下来,明天我直接去找市委领导。我就不信了,老廖这样的同志难道还能一直在关键岗位上胡来?” 觉得当着杨明瑞抱怨起来不好,丁洪涛道:“明瑞啊,你先回去,我和朝阳有话要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明白丁洪涛已经做了决定。作为县长,我再坚持己见,就显得有些不识大体了。 丁洪涛话锋一转,“对了,还有件事要和你通气。我之所以调整防汛资金,根本原因啊就是我对市里机关像老廖这样的同志的作风是深有感触的。他们眼睛只往上看,根本体会不到咱们基层的辛苦啊。所以我想从水利口上把资金拿出来250万修路,来筹备三胞联席会。” 丁洪涛摆开了谈心的架势:“朝阳你想一想,郭志远秘书长是代表于书记到东洪来调研的。现在虽然县里行动了起来,但是到时候这条路真的修不起来,取消了咱们东洪县的三胞联席会考察点位,到时候丢人的可不是县委,首当其冲的而是县政府啊。” 我心里暗道:早知道丢人你为什么把东洪县的戴帽子资金调拨到了光明区?现在知道着急了,真是得不偿失。但话不能这么说,我斟酌着用词:“丁书记,这恐怕不妥。防汛资金是向厅领导汇报过的,东洪县要筹集500万资金用于防汛。万一到时候出现了大的险情,咱们准备的材料不足,到时候可是我挨板子啊?” 丁洪涛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朝阳啊,县里边财政盘子里肯定还是有钱的嘛。你当县长的可是要机动灵活的处置这些资金啊!我敢给你打保证,咱们东洪县的项目资金是一定能够争取下来的。到时候这笔钱拿到了,加上市里面补贴的200万,咱们东洪净赚700万。朝阳啊,你也不能只算小账啊。” 我心里暗道:丁洪涛这算盘打得真响。没有审批下来的财政资金,那就是画饼充饥。市交通局一拖再拖,我能够感受到市交通局对丁洪涛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满意。 “丁书记,问题我们不要回避。”我坚持道,“现在光明区是以修建防汛公路的名义申请资金。汛期基本上到8月底就结束了,按照他们的说法,省厅走正常的审批程序,排队都要几个星期接近一个多月。到时候汛期都结束了,省厅的领导一看这汛期都过去了,这公路修的也不那么急嘛,到时候三推两推就把事儿给扯黄了。丁书记,到时候咱们东洪县可是平白无故的损失了500万?” 丁洪涛长叹一口气,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朝阳啊,我刚才说了,如果明天那个廖书旗再不给我批资金,我会找市里领导的。”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朝阳啊,这事你放心就是了,资金啊还是要调整,或者你再找200万,一次到位把路修起来,朝阳啊,我给你透个底,这笔资金必须要拿到县政府常务会议上通过。不然事情闹大了,不好看的不止是我这个县委书记。” 他拿起桌上的干部名册,轻轻推到我面前:“现在啊,要尽快开常委会啊。不开常委会的话,马关乡主持乡党委工作的林晓松同志是转不了正的。我看组织部的名单,这次要调整的科级干部,不少啊都是你之前非常认可的领导干部。县委也和县组织部门打了招呼,县委对这些科级干部还是持包容态度的。” 丁洪涛又说道,语气更加恳切:“朝阳啊,在这一点上啊,县委对你是非常支持的。反过来也希望你能理解县委的难处,支持县委的工作,特别是在修建园区道路和在吕连群同志的使用上,你要慎重考虑啊。” 我马上明白了,丁洪涛这是想拿我以前培养的几个科级干部来作为交换的筹码,让我支持吕连群担任县委组织部长,并且同意调剂资金修路。 “丁书记,可能在这一点上啊,我认为是一码归一码的。”我谨慎地选择措辞,“像林晓松同志、潘保年同志,这些同志都是踏踏实实做出了积极贡献的。丁书记你来了之后,应当还是考虑他们的历史贡献嘛。我呀推荐他们,或者说之前的组织考察他们,让他们主持工作,那都是出于大局考虑。” 丁洪涛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朝阳啊,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可不是说要拿吕连群同志当组织部长和这几个同志转正作为交换。我的意思是说,潘保年、林晓松,包括李亚男同志啊,都很优秀,县委非常认可他们。但是吕连群同志也是有着特殊贡献的同志吧?我们不能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你支持我,我支持你,咱们两个相互支持才能出战斗力嘛。” 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我沉吟片刻,知道今天必须要有个表态。 “丁书记,在吕连群的问题上啊,这样吧,我持保留意见。”我缓缓说道,“到时候我不赞成也不反对。县委常委会上,或者五人小组会上,其他几个常委的意见啊,由他们自己决定。我保证绝对不干预。” 丁洪涛听完,知道我这算是退了半步,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朝阳县长,你给解决问题创造了另外一条思路啊,这就很好啊。民主集中制这一点,你是学习到位了的。咱们可以通过民主的方式来决定嘛。” 作为县委书记,丁洪涛对常委会的掌控是有信心的。他主动提议的议题,没有不通过的道理。 “朝阳啊,你这样表态,我看常委会就可以继续开了嘛。”丁洪涛满意地点点头,又回到资金问题,“第二个啊,关于资金使用问题。你要向财政要从其他地方想方设法挪出一部分资金,把工业园区道路建设的资金窟窿补上。剩余的资金呀,你放心,我来保证协调到位。如果协调不过来,我来表态,这个县委书记我不干了!” 丁洪涛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如果还是坚持不答应,那就太不给县委书记面子了,两人甚至会有激化矛盾的风险。 “丁书记,既然你都这样交代了,没有问题。”我最终表态,“我尽全力从其他方面再协调一部分费用过来,解决咱们基层的燃眉之急。不过我的建议是,这次防汛的500万还是都拿到大堤上去。剩下的修道路的费用,我到时候再结合县里的实际想办法调整。” 丁洪涛站起身,笑着说道:“好啊!有你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那就这么定了吧。” 而在迎宾楼三楼的包厢里,周海英和王曌相对而坐。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谁也没有动。 “真的要关吗?”王曌的声音有些沙哑,“关停了先不说经济损失,你从外面捡的孩子,咱们怎么养?” 周海英揉了揉鼻子:“集团这么大,还养不起两个孩子?”周海英收回目光,语气坚定,“这样吧,这孩子找个靠谱的阿姨先养起来!孩子的问题是小事情。今天你要做好停业的准备。” 王曌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颤:“可不可以不走嘛?”她顿了顿,又摇摇头。 “不走已经不行啊,没办法了,关停吧,现在考虑不到面子问题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商晨光推门进来,恭敬地说道:“周总,反贪局的冉局长和市纪委的侯书记两个人都到了。咱们现在就过去吗?” 周海英点了点头,看向正在擦眼角的王曌,语气缓和了些:“哎呀,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些地方换个地方再开就是了了啊。”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好吧,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公告,从明天开始就正式不对外营业了。” 周海英从钟毅书记那里返回之后,辗转反侧想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决定关停迎宾楼。虽然这意味着巨大的经济损失,但比起可能引发的政治风险,这点损失必须承受。 在花园酒店的会客室里,冉国栋与侯刚看着面色凝重的周海英,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总,别太往心里去。”侯刚先开口,语气平和,“迎宾楼关停只是暂时的,等风头过去了,还可以重新开张嘛。” 周海英苦笑着摇摇头:“两位领导,我今天请你们来,不是为迎宾楼的事。”他声音压低了些,“我就想关心一下,魏昌全到底能不能活着出来?” 侯刚与冉国栋对视了一眼,冉国栋轻轻摇头:“周局长,其他问题先不讲。从目前来看,魏昌全还是举报了几个农业系统的干部,但是始终没有提你,更没有提老爷子。至于他能不能出来?我和侯局长,我们两个分量不够,决定不了这事儿。” 周海英听到魏昌全在里面并没有胡说八道,心里更有一种负罪的感觉。 “昌全本身也就贪了100多万啊。”周海英的声音有些不甘,“我今天把侯书记、冉局长都请过来,目的就是这样:造成的经济损失,我想办法弥补。将功补过嘛,看能不能……不要判死刑?” 侯刚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周总,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法律有法律的尺度,魏昌全的案子数额巨大,影响恶劣,恐怕不是赔钱就能解决的。” “我明白,我明白。”周海英连连点头,“但是请两位领导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尽量帮帮忙。大家啊都是一个锅里舀饭吃的兄弟,需要我怎么配合,我一定全力配合。” 冉国栋抽了口烟,然后将烟头熄灭,说道:“海英啊,这事,我们分量根本不够!” 第 1209章 周海英心情复杂,田嘉明直言没有 在花园酒店,周海英正在为魏昌全活动。周海英听到冉国栋说自己分量不够,周海英马上说道:“哎呀,冉局长,你是市反贪局局长,副检察长,侯书记啊,你是市纪委副书记,你们两个是肯定要在魏昌全的问题上出意见的吗?” 包厢里烟雾缭绕,氛围既亲密又压抑的。周海英这话说得看似随意,实则分量不轻。他端起酒杯,向坐在对面的市纪委副书记侯刚和市反贪局局长冉国栋示意,自己先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在两人脸上扫过,带着探询的味道。 侯刚没有立即接话,他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嚼着,似乎在品味,又像是在斟酌词句。冉国栋则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红塔山”点上,深吸了一口,让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才缓缓吐出,借此掩饰内心的权衡。 “海英啊,”侯刚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带着纪委干部特有的那种审慎,“你这话,说对了一半。我和冉局,确实要依据调查情况提出初步处理建议。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看向周海英,“最终定性的,是市委,是于书记。我们的意见,要围绕于书记的指示来啊,不能脱离这个前提空谈分量。” 周海英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侯刚这是在堵他的嘴,先把调子定在了于伟正身上。他连忙赔笑道:“侯书记,您说的这是根本,我完全赞同。我的意思是,在符合规定的大框架下,这处理意见的倾向性,比如是侧重挽救教育,还是强调从严惩处,这里面的尺度,二位还是有很大的发言权的嘛。昌全这个人,本质不坏,就是一时糊涂,栽在了钱眼子里。你看他以前给老书记当秘书的时候,那可是兢兢业业,笔杆子也硬,没出过半点纰漏嘛。” 冉国栋弹了弹烟灰,接口道:“海英,咱们都不是外人,关起门来说话。魏昌全的问题,性质确实严重。把国家规定的平价化肥指标,偷偷摸摸转到议价渠道销售,这中间的差价,他个人和几个经办人吞了多少?这是严重扰乱经济秩序!于书记为什么发那么大火?就是因为这种行为影响太大嘛。” 周海英叹了口气,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脸上露出疲惫和无奈:“这些我都清楚。可是冉局、侯书记,咱们平心而论,昌全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全是他的责任?当时的环境,各方面的关系,有些口子开了,风气使然啊。他一个秘书出身的人,在农业公司那个位置上,周围都是些什么人?诱惑有多大?当然,他自身党性不强,这是主因。我的想法是,能不能考虑到这些客观因素,在量纪处罚时,适当留有余地嘛!比如,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教训也够深刻了嘛。” 侯刚摇了摇头,语气依然平和,但立场坚定:“海英啊,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大家兄弟一场,谁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但是啊,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啊再于书记嘛。于书记强调,魏昌全案要作为一个典型,起到震慑作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经办人员在处理意见上流露出丝毫的宽松,那可算是政治上的不清醒啊。” 周海英沉默着抽着烟,他今天这顿饭,与其说是想“捞人”,不如说是想探探底线,看看能否在程序内为魏昌全争取一点点稍微好一点的处境。 “唉,”周海英长叹一声,又拿起酒瓶给两人斟酒,“既然二位大哥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说就是不懂事了。来,喝酒,喝酒。只希望……只希望后续的程序,能够多照顾就好。” 冉国栋举杯和周海英碰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些:“海英,这个你放心。我们能周全就周全嘛。魏昌全在里面,态度……目前看还算稳定,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听到这话,周海英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意思是不该交代的就没有交代。只要魏昌全不乱咬,不把他父亲周鸿基或者其他更敏感的人物牵扯进去,那就算是目前最好的局面了。这顿饭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至少摸清了上面的决心和案子的基本走向,也确认了魏昌全暂时没有掀起更大的风浪。三人接下来的谈话就显得有些沉闷,酒也喝得没什么滋味,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东洪县县委书记丁洪涛身上。 “洪涛同志这次去东洪,担子不轻啊。”侯刚像是随口提起,“那边基础弱,矛盾也多。” 周海英哼了一声,带着点些许的怨气:“他是能人嘛,于书记点将去的啊。就是不知道,他那一套在市直机关行得通,到了县里,面对那些具体实在的困难,还灵不灵光啊。听说最近为了防汛和修路的事,跟市里搞得很不愉快?” 冉国栋和侯刚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接这个话茬。涉及到现任县委书记和市领导之间的关系,他们位置敏感,不便多言。周海英也识趣,没有继续深说。 就在周海英为魏昌全奔波的同时,市交通局副局长廖书旗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走进了市政府副秘书长谢福林的办公室。那摞文件的高度,几乎抵得上办公桌上那个旧搪瓷杯。 “廖局,你这是……”谢福林正在批阅文件,抬头看到廖书旗这阵势,不禁皱了皱眉,“我不是说了嘛,常规性的工作,你和局里的同志商量着处理就行,不用事事都抱到我这儿来。我这边光是协调城建、规划、还有几个重点项目,就快把我劈成两半了。” 廖书旗脸上堆着笑,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放在沙发旁边的空椅子上,自己却没坐,而是走到谢福林办公桌对面,从口袋里掏出“阿诗玛”香烟递过去一支:“秘书长啊,您担待。规矩不能坏啊。这些都是上会的签报、资金申请、下半年的工作计划,还有各下属单位的汇报材料,不少都等着您签字画押呢。特别是这几份,”他从中抽出几本,“涉及专项资金拨付和合同预审,必须您这个分管副秘书长签字才能往下走。我要是代劳了,那不成越权了嘛?” 谢福林接过烟,就着廖书旗递过来的火点上,吸了一口,无奈地指了指那堆文件:“书旗同志啊,你的原则性我很欣赏。但是,工作要讲究方式方法,提高效率。我现在受市政府委托,临时牵头交通局的工作,是‘牵头’,不是取代你这个副局长。局里的日常运转,你要大胆负责起来。这样,有些非核心的审批,我授权给你,你代签,后面我补认,怎么样?出了问题我负责。” 廖书旗连连摆手,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秘书长,您这不是把我往火上烤吗?该您把关的,我必须送到您眼前。就比如这份,”他又精准地从文件中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材料,“光明区申报防汛公路补贴资金的,前前后后修改了三遍,他们区里送材料的人恐怕都有意见了,觉得是我老廖在故意刁难。可您看看,这最初的版本,数据前后矛盾,语句不通,还有错别字!这样的材料报到省厅,不是丢我们东原市的脸吗?秘书长,您得理解我的难处,我这严格把关,也是为了工作,为了市里的形象。” 谢福林拿过那份关于光明区防汛公路的材料,随手翻了几页,他当然明白廖书旗的心思,一部分是恪尽职守,另一部分,恐怕也是不想担责任,更不愿意在丁洪涛调走后、新局长未定的敏感时期,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他快速地在几份急需的文件上签了字,然后指着那份光明区的材料说:“这个是需要登峰副市长签字的吧?” “对,对,”廖书旗赶紧说,“按程序,需要分管市领导签字,市政府盖章,才能报到省交通厅。” 谢福林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正好,登峰市长这会儿应该有空,我带你一起过去,当面汇报一下,争取尽快办结。这种涉及防汛的事情,拖不得。”他心想,正好也借此机会,把廖书旗这个“皮球”踢给分管领导,自己也省得夹在中间难做。 廖书旗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马上恢复常态:“好好,听秘书长安排。”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副市长臧登峰的办公室。臧登峰正在看文件,见谢福林和廖书旗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笔。他对前交通局长、现任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有些看法,认为丁洪涛在交通局时仗着是市委于书记看重的人,又和周海英勾肩搭背,对他这个分管副市长缺乏应有的尊重,很多事情喜欢越级汇报。而对于常务副局长廖书旗,臧登峰印象不错,觉得他业务熟练,为人稳重,懂得上下级分寸。 “登峰市长,打扰了。”谢福林开门见山,“交通局廖局长来汇报光明区防汛公路补贴资金申报的事,材料需要您审定签字。” 臧登峰脸上露出笑容,显得很随和:“书旗同志来了,坐。交通局这一大摊子,现在多亏了你这个老黄牛在撑着,辛苦了。”他示意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秘书进来倒了茶。 廖书旗双手将那份材料递给臧登峰:“臧市长,这是光明区报上来的申请,我们局里相关科室已经按照要求审核修改过了,程序上需要您最终把关签字。” 臧登峰接过材料,并没有立刻翻阅,而是随手放在了旁边,手指在材料的封面上轻轻敲了敲,目光温和地看着廖书旗:“嗯,这件事我有印象。好像是洪涛同志在交通局时主抓的项目吧?是个烂摊子啊,他这一走,留下不少需要衔接的工作啊。”他话锋一转,像是关心又像是提醒地问道,“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上次省计生委来检查,汇报材料出纰漏的教训很深刻啊,伟正书记和庆合市长都很恼火。这次上报省厅的材料,可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廖书旗身体坐直了些,恭敬地回答:“臧市长放心,这次我们高度重视,组织业务骨干反复核对了数据和政策依据,严格按照省厅的要求整理装订。就是因为责任重大,所以我们审核得格外仔细,可能因此在时间上比平时多花了一两天,但求稳妥,确保上报的材料能一次通过。” 臧登峰满意地点点头:“谨慎点好,稳妥是第一位的啊。特别是涉及资金申请,更要经得起推敲。”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像是随口问道,“书旗啊,现在交通局班子就你一个副局长在主持大局,压力不小吧?福林秘书长那边千头万绪,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要多担当一些。” 廖书旗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有秘书长和市长您的领导,局里同志们都很支持,工作还能正常开展。” 臧登峰沉吟片刻,说:“这样吧,这份材料先放在我这里。我让秘书三科的同志们,再从市政府公文规范和上报要求的角度,帮我们把把关,看看文字、格式还有没有可以进一步完善的地方。力求完美嘛,毕竟代表我们东原市的水平。”廖书旗听的出来,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实质上就是要把材料再压一压。 廖书旗心领神会,知道臧登峰对丁洪涛留下的这个项目并不热心,甚至有意借此敲打一下远在东洪县的丁洪涛,或者至少是表明一种不积极配合的态度。他立刻表态:“好的,臧市长考虑得周到。那我们就在局里等市政府的通知,如果需要修改,我们马上落实。” 臧登峰笑了笑,没再谈材料的事,转而问起交通局近期的一些其他工作情况,和廖书旗又聊了十来分钟。谢福林在一旁偶尔插几句话。谈话结束后,廖书旗和谢福林起身告辞。 回到办公室,廖书旗刚坐下没多久,电话就响了。是东洪县副县长杨明瑞打来的。 “廖局长,您好您好!我是东洪县杨明瑞啊。想请问一下,我们县那个……就是跟光明区联防的那段防汛公路,补贴资金的申请材料,市里审批走到哪一步了?园区公路建设不等人啊,我们这边心里着急啊。”杨明瑞的声音带着急切。 廖书旗拿着电话,语气从容:“明瑞县长啊,材料我已经正式报送市政府了,现在在臧登峰副市长那里。市长对这项工作非常重视,亲自在审核,要确保材料万无一失。你们再耐心等一等,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放下电话,杨明瑞眉头紧锁。他立刻来到我的办公室汇报。 “县长,情况就是这样。材料卡在臧登峰副市长那里了。说是要‘把关’,这‘关’不知道要把到什么时候。”杨明瑞语气中带着不满和担忧。 我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关于夏季农田水利建设的简报,听完杨明瑞的汇报,我把简报放下。臧登峰亲自审核一份具体的专项补贴材料,这不符合常规程序。通常局长、秘书长签字后,分管副市长很快就会签批,除非有重大疑问或分歧。我问道:“明瑞,上次我们县里申请园区道路补贴的那次,市里流程走了多久?” 杨明瑞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那次很顺利,从交通局到市政府盖章,也就一天多时间,谢秘书长签字后就安排了。” 我暗道。看来,问题不在材料本身,而在材料之外,在于申报这段路所牵扯到的前任交通局长、现任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臧登峰这是借题发挥,表达对丁洪涛的不满,或者说,是在用一种隐晦的方式,介入和影响东洪县目前的工作格局。 “看来,是臧市长对这项工作特别重视,看得仔细些。”我不能在下属面前点破这层微妙的关系,只能含糊地说,“既然程序走到市政府了,我们就按程序等。你把这个情况,包括目前的时间节点,正式向丁书记做个汇报。丁书记和臧市长过去在工作上接触多,比较熟悉,或许……或许能沟通一下,了解一下市里的具体考虑,也便于我们下一步跟进。” 杨明瑞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说:“县长,我感觉……丁书记好像和市里一些部门,特别是他原来分管的有些领导,关系处得……有点别扭。这种资金申请的事情,按理说不是很复杂,怎么到了咱们丁书记这里,就感觉协调起来那么费劲呢?让丁书记去问,会不会……” 我明白杨明瑞的潜台词。丁洪涛性格强势,过去在交通局就得罪过人,现在到了县里,又急于打开局面,可能在某些工作上没有充分顾及市里相关部门的感受,或者触动了一些原有的利益格局。我摆摆手,打断了他的猜测:“明瑞,不要胡乱猜测嘛。丁书记是市委任命的县委书记,他有他的工作方法。我们按规矩汇报情况是我们的责任。至于如何与市领导沟通,那是书记的事情。当前最重要的,是做好我们自己的事,防汛的准备工 在临近下班的时候,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又一次脚步轻轻地来到我的办公室门口,象征性地在开着的门上叩了两下,脸上堆着笑容:“李县长,打扰您一下。书记让我来跟您汇报一声,明天上午九点整,在他办公室,开一个五人小组会议。” 我从揉了揉略显酸涩的眼角:“连群主任,知道是什么议题吗?书记有没有明确会议内容?” 吕连群微微躬身,双手习惯性地交叠在身前,语气平稳:“李县长,书记没具体交代议题内容。不过…按以往的惯例,五人小组会议,多半是酝酿重要的人事安排,先统一一下思想。”话说到这儿便恰到好处地停住,既表达了猜测,又绝不越界,显得极有分寸。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好,我知道了。明天准时到。” 吕连群脸上笑容不变,轻声道:“那您先忙,我去准备一下会议的相关材料。”说完,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五人小组会…丁洪涛突然要开这个会,其指向性已然很明显。向来都是开大会解决小事情,开小会解决大事情,看来,是要解决吕连群的问题了。 没过多久,门口再次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随即县委副书记焦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乌黑顺滑的长发略显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反而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见到我,她一边脚步轻快地走进来,一边很自然地从手腕上褪下那根常用的黑色头绳,嘴里说着话,手上利索地将长发束成一个干净清爽的马尾。 “县长,”她声音清脆,带着工作中培养出的熟稔,“接到通知了吧?丁书记明天九点开小会。这么突然,是不是要动干部了?” 焦杨说话时身子很自然地微微前倾,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淡淡茉莉清香和女性柔和的馨香若有若无地飘来。焦杨眉眼秀丽,唇色是健康的嫣红,此刻因些许急切和忙碌,脸颊透着薄薄的红晕,更添几分知识女性特有的柔美与生动。 我不动声色地将椅子往后稍稍挪了挪,与她保持着一个更显公事公办的恰当距离:“刚才啊连群主任过来通知了。具体内容嘛,丁书记口风紧,没透露。但五人小组会,研究的自然是重要的人事议题,这点毋庸置疑嘛。” 焦杨眨了眨眼,略带嗔怪地瞥了我一眼,语气里带着点自己人的随意:“哎呀,我们县长同志,年纪不大,官腔倒是打得十足。跟我这儿还保密呢?”她随即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更明显的试探和亲近,“那我明天…会上该怎么表态?你给我透个底呗?反正我跟你保持一致就是了。” 我正了正神色,语气平和:“焦杨同志,你是县委副书记兼任组织部长,是五人小组的重要成员。该怎么发言,怎么表决,应当基于你对干部的了解、对组织原则的把握,有自己的独立判断。这不是跟谁‘保持一致’的问题嘛,要是保持一致,也应该是给书记保持一致。” 焦杨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忍住,摇摇头站起身,马尾辫随之轻轻晃动:“假正经,行行行,李县长教导的是,政治站位就是高。我啊,坚决跟组织原则保持一致!”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冲我笑了笑,眼波流转,这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我准时推开丁洪涛书记办公室的门。副书记焦杨和纪委书记苏清舟已经到了,焦杨正拿着一份《东原日报》似乎在看,苏清舟则低头翻阅着一本《党风廉政建设》杂志。丁洪涛正伏案疾书,批阅着一份文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朝阳来了,坐。”他指了指沙发,手下书写动作没停,“稍等片刻,最后几个字,签完就好。” 我们三人便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县委办的同志给每人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茶香袅袅,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关紧了门。 大约两三分钟后,丁洪涛合上文件夹,摘下老花镜,用力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拿起桌上一份材料,起身走了过来,在我们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将材料放在茶几上。 “朝阳啊,”他开口,语气显得轻松随意,仿佛只是闲聊,“有个情况跟你通个气,也请焦杨书记和清舟书记一起听听。市交通局廖书旗副局长那边,总算松了口,光明区那份关于防汛公路补贴资金的申报材料,已经正式报到市政府了。”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喝了一口,继续道,“以我对登峰副市长的了解,他对交通建设这一块一向是大力支持的,这种为下面争取资金的报告,只要项目合理,他一般不会卡着,甚至会推一把。只要他那里签了字,庆合市长那边通常问题也不大。我估摸着,流程走得快的话,这笔钱最快本月就能批下来,到时候就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了。” 我端起茶杯,也吹了吹热气,并没有立刻喝:“丁书记费心了啊。如果这笔资金真能这么快到位,那可真是解决了我们的大难题啊。” 丁洪涛摆摆手,一副举重若轻、大局在握的样子:“财政紧张是暂时的啊,困难总是有的,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嘛。我看,马上高考结束就放暑假了,教师工资这块…是不是可以考虑灵活处理一下?暂缓一两个月发放?等九月份开学,资金回笼了,一并补发给他们。这样财政能多喘一口气,缓冲一下。这笔钱就算暂时趴在账上,产生的利息也能贴补不少日常开销呢。” 我笑着道:“教师工资涉及广大教职工的切身利益,缓发…恐怕需要教育局和学校方面去做大量细致耐心的解释工作,我看,是不是……。”我点到为止,没有直接反对,但也表达了顾虑。 “这个自然,让教育局他们去做工作嘛,本来就是他们的分内之事。”丁洪涛接过话,语气不容置疑,随即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言归正传。今天这个五人小组会,主要是就近期一些重要的人事安排,先统一一下思想,凝聚共识。第一个议题,是关于田嘉明同志进常委、担任政法委书记的建议。” 他拿起那份材料,简要介绍了田嘉明的工作情况。这件事此前已有非正式沟通,大家心里都有数,过程很顺利。焦杨和苏清舟都简短表态同意,认为田嘉明同志经验丰富,能力胜任。我也投了赞成票。 丁洪涛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合上关于田嘉明的材料,话锋顺势一转,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好,田嘉明同志的问题就这样定了,下一步按程序提交常委会然后向市委组织部推荐。接下来,我们议一议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同志的使用问题。连群同志是个老同志了,在办公室这个辛苦又繁琐的岗位上,一干就是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焦杨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朝我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我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茶杯里起伏的茶叶。 丁洪涛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语气显得格外诚恳,甚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连群同志年纪也不小了,比我还大两岁。让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长期困在办公室伺候人,处理文电会事,跑前跑后,协调关系,我这心里啊,实在是过意不去,也觉得是人才的浪费。连群同志本人工作热情一直很高,对组织工作也熟悉。我的想法是,建议由吕连群同志出任县委组织部部长。焦杨同志呢,作为副书记,身上的担子已经很重了,就集中精力抓好党务、群团和宏观指导,把组织部具体的日常管理工作交给连群同志,焦杨同志多给把把关、指指方向就好。” 他简要说了说吕连群的情况,然后目光扫向我们三人,首先看向纪委书记:“清舟同志,你是纪委书记,对干部的情况,特别是廉洁自律方面掌握得最全面,你先谈谈看法?” 苏清舟轻轻咳嗽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杂志,眉头微蹙,显得颇为慎重,他字斟句酌地开口:“丁书记,关于吕连群同志出任组织部长的事,我个人认为…还是要慎重。主要的考虑是,在前段时间县石油公司划转改制过程中,暴露出通过非正规渠道、不规范程序安置人员的问题。连群同志作为当时的组织部长,在人员调动、编制审核上,监督指导不力,是负有领导责任的,也因此受到了市纪委的通报批评和处理。这个处分期…具体截止日期我需要回头查一下档案确认,但印象中应该还没完全结束。在这个当口,让一位身上还背着处分、特别是涉及组织人事领域失误的同志,回任组织部这么敏感、关键的核心岗位,是不是…显得组织决策不够严肃?”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还算平和,他直接点破了潜台词:“清舟同志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说,你认为现在时机不合适,不支持这个提议?” 苏清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躲闪,点了点头:“是的,丁书记啊。基于上述理由,在这个问题上,我认为县委需要更加慎重地权衡。我个人持保留意见。”作为纪委书记,他的意见具有一票否决的重量,话说的很直白。 丁洪涛沉默了两秒,目光转向焦杨,语气听不出波澜:“焦杨同志,你的意见呢?你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更有发言权。” 有了苏清舟的表态,焦杨知道自己的表态压力就小了一些,焦杨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声音清晰柔和,但立场表达得毫不含糊:“丁书记,我同意清舟书记的意见。吕连群同志此前在组织部工作期间,在石油公司人员安置问题上出现疏漏,这是经过市纪委认定并下文通报过的。这件事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除。我们现在如果推荐他回任原岗位,确实欠妥,显得组织的用人导向和决策程序不够严谨审慎。我认为这个安排目前来看…不太成熟。”焦杨还是用了“不太成熟”这个委婉但明确的否定词。 丁洪涛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目光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和最后的期待:“朝阳县长,你的看法呢?政府这边和组织部打交道也多,听听你的意见。” 我缓缓开口,力求语气客观中肯:“连群同志是个老同志,在县委办这段时期,工作确实辛苦,付出了很多,书记爱惜干部、想给老同志安排更合适岗位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不过,清舟同志和焦杨同志提到的处分期问题和可能带来的影响,也是客观存在的现实情况,需要我们充分重视,稳妥处理。组织人事工作最讲规矩、程序和严肃性,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的意见是,暂时不易调整!” 丁洪涛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缓缓扫过,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显得有些淡,未达眼底:“好,好啊。大家的意见我都听到了。看来在这个问题上,同志们的看法比较一致,都认为时机尚不成熟。”他语气平和,但“比较一致”这几个字微微加重了些许,“那就按组织原则办,成熟一个调整一个。田嘉明同志的问题,既然大家一致同意,就按程序准备材料,提交常委会审议。吕连群同志的使用问题…”他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一丝不快,“暂且搁置,以后再说吧。” 他率先站起身,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仿佛刚才的波澜从未发生:“好了,时间不早了,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散会。” 焦杨和苏清舟闻言,立刻起身告辞离开。我故意慢了几步,与焦杨拉开距离,整理了一下面前摊开的笔记本和钢笔,又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水。 中午时分,丁洪涛并没有在县委食堂用餐,而是让司机开车到了公安局附近一家不起眼、但口味地道的私营小餐馆。田嘉明早已在一个僻静的包间里等候,菜已经点好,都是本地风味。 几样热气腾腾的家常菜上桌,丁洪涛和田嘉明碰了一杯。 “嘉明啊,”丁洪涛抿了口酒,脸上很快泛起一丝酒意,眉宇间带着些许挥之不去的倦色,“这次推荐你进常委,五人小组会上没什么波澜啊,算是顺利通过了。下一步就是走常委会的程序,然后上报市委组织部备案。你工作干得出色,我在上面说话也硬气,为你争取资源也更有底气。” 田嘉明连忙双手举杯,身子微微前倾:“感谢书记的提携和信任!我明白,这都是您大力推动的结果。请您放心,我一定尽快进入角色,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县委的期望!”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态度很是恭谨。 “嗯,东洪的治安局面能持续好转,社会面保持总体平稳,你功不可没,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丁洪涛夹了一筷子炒肉,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对了,嘉明,我印象里,以前好像听你提过一嘴,是不是在查什么工程项目上的问题…好像和李县长哪位亲戚有点关联?有没有这回事?具体是什么情况?” 田嘉明闻言,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慢慢放下筷子,神情坦然甚至带着点困惑:“书记啊,这一点您肯定是记错了,或者是和别的事弄混了。我可从来没说过朝阳县长的家属在东洪做生意啊,我可以负责任地向您汇报,据我所知啊,朝阳县长家的直系亲属、包括关系较近的旁系亲属,没有任何人在东洪县境内承揽工程、经营企业。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敢打包票。” 丁洪涛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追问道:“不是直系亲属?那…关系比较疏远的呢?比如什么老乡、同学之类的?或者…乱七八糟的也算?” 田嘉明毫不犹豫地摇头,语气肯定无比:“都没有。书记,朝阳县长在这方面非常注意,做的非常好啊。 第1210 章 丁洪涛直言不满,田嘉明主动提醒 改革开放进行了十多年,大大小小的餐馆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在县城冒了出来,多数都不起眼,但味道都颇为地道。 在公安局旁边不起眼的餐馆包间里,空气中弥漫着炒菜的锅气和淡淡的烟酒味。县委书记丁洪涛夹起一块红烧排骨,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了几下,似乎在品味菜肴,又像是在斟酌词句。他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白色瓷杯,抿了一口“高粱红”酒,目光落在对面的田嘉明脸上。 “嘉明啊,”丁洪涛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回忆和确认的意味,“我印象当中,好像是没错的呀。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安排过人,了解过朝阳县长家属的一些情况?好像是说,工业园区有个什么项目,是朝阳同志的什么亲戚在参与搞?”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自然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他拿起酒瓶,熟练地给丁洪涛面前的杯子续上酒,动作不紧不慢。“丁书记啊,您这肯定是记岔了。您说的工业园那个项目,是环美公司的吧?这家企业可是咱们东原市都排得上号的纳税大户,名声在外啊。” 丁洪涛自然是知道环美公司的,他“哦”了一声,点点头:“环美公司,我知道。当初好像是平安县引进的第一家上海来的企业吧?主要做发制品出口,效益很不错。那会儿我在光明区当常务副区长,还带队去他们厂里学习考察过。”他的语气像是被田嘉明引入了另一条回忆的轨道。 “书记您记性真好啊,就是这家企业。”田嘉明接过话头,语气肯定,“这家企业的老板,和朝阳县长确实是战友,当年在一个部队大院里待过,又一起在南边打仗,感情很深。但这关系也仅限于战友,可不是什么亲戚。朝阳县长牵线搭桥,把这棵‘摇钱树’从平安县引到咱们东洪来,可是为县里立了一大功。环美公司现在可是咱们东洪除了坤豪集团之外,最大的一家民营企业了,以后啊要解决多少就业,贡献多少税收?” 丁洪涛拿起酒杯,又轻轻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像是恍然又像是自嘲的神情,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是吗?看来真是我记混了?不应该啊,我这个人别的不敢说,记事情一向还是有点准头的。”他喝了口酒之后,语气转而变得郑重其事,“不过,要真是这样,那倒是好事。朝阳同志在这方面能严格要求自己,给全县干部做出表率,很好嘛。招商引资是东洪当前的头等大事,环美这样的优质企业,县里就是要大力支持,全力做好服务保障工作。” 田嘉明看似随意地问道:“丁书记,您怎么忽然关心起朝阳县长家属有没有经商这事来了?”他问得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好奇。 丁洪涛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的酒意似乎更浓了些,话也说得更直白了些:“唉,还不是今天上午开五人小组会闹的。我想调整一下吕连群同志的工作,让他到组织部长的岗位上去啊,发挥更大作用。结果呢?阻力不小啊。”他拿起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盘子里的一颗花生米,“朝阳同志啊,仗着自己来得早,情况熟,底下有一帮人跟着他。焦杨和苏清舟那两个,在会上明显是看他的眼色行事,联合起来投了反对票。县委管人事的核心会议,结果竟然是这样,这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的不满和一丝挫败感:“嘉明啊,我到了这个年纪,到这个位置上,不求什么,也不争什么个人意气。但县委基本的权威必须要树立起来,这是原则问题!如果我这个县委书记,连正常使用一个县委办主任的权力都没有,遇到这点事就推不动,那我干脆卷铺盖回家算了,还在这里干什么?” 田嘉明谨慎地追问了一句:“书记,您的意思……还是坚持要让吕连群同志担任组织部长?” “现在看来,吕连群这个同志,大局观是有的,对县委的核心工作也是积极靠拢、主动服务的。”丁洪涛语气肯定,但话锋里带着对另一方的批评,“但是有些同志,在这个问题上,认识高度不够,觉悟还有待提高啊。” 田嘉明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客观的角度:“丁书记,吕连群同志这个人,您了解有多深?据我平时观察和听到的一些反映,这位同志有个比较明显的特点,就是比较善于在领导面前表现,汇报工作往往报喜不报忧,有时候……对下面的同志,评价起来可能不够客观全面。”他点到为止,没有说得更具体。 丁洪涛何等精明,自然听出了田嘉明的弦外之音。他何尝不知道吕连群有些缺点,但他此刻更需要的是支持。他来东洪时间不长,主动向他靠拢、汇报工作的干部并不算多,大多数干部似乎更习惯于向县长那里汇报请示,这种局面让他有一种被架空的感觉,心里很不舒服。他需要培植自己的力量,打开工作局面。 丁洪涛摆了摆手,说出了一番颇带权术意味的话:“嘉明啊,在领导眼里,有时候不能简单用‘好人’、‘坏人’来区分干部。用人嘛,讲究的是阴阳平衡、扬长避短。有的人善于谋划,有的人啊善于执行甚至处理一些特殊问题,关键看你怎么用。全都用老实巴交的‘君子’,很多棘手的工作推不动;全都用心思活络的‘小人’,风气肯定要坏,队伍就带散了。当领导的艺术,就在于把各种各样的人都能用好,用其所长,避其所短嘛。”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田局长啊,你想想,如果一个县委书记,连组织部长这个关键岗位的人都指挥不动,无法体现组织意图,那县委还怎么发挥领导核心作用?吕连群同志或许有他的不足,但他现在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积极主动向县委靠拢,愿意为县委分忧。你再看看其他一些同志……”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指的是焦杨、苏清舟等人,“没有朝阳县长的点头啊,他们在五人小组会上连明确的态度都不愿意表,这算什么?把我这个县委书记当摆设吗?所以,在吕连群的使用问题上,我的态度是明确的,也是坚决的。如果连这件事都定不下来,我看我这个县委书记以后在东洪也很难打开工作局面了。” 两人边喝边聊,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丁洪涛喝得有些多了,脸上泛着红光,话也越发多了起来。他拍了拍田嘉明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酒后的慨叹和暗示:“嘉明啊!于书记把我放到东洪来,是寄予厚望的。我在上面,还是能跟于书记说上话的。刚来嘛,我想着以和为贵,平稳过渡,大家团结一心把东洪发展好。但如果有的同志不尊重县委,不尊重我这个班长,那也就不能怪我不讲情面了。” 田嘉明默默地听着,递过去一支烟,并为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烟雾缭绕中,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丁洪涛这位新任县委书记,在东洪的局面开展得并不顺利,甚至在常委会核心层都遇到了不小的阻力,连基本的用人权都受到掣肘。他不禁想到,自己这次能被提议进常委,恐怕主要推力也并非来自丁书记,而是县长的认可和支持。否则,自己的命运很可能和吕连群一样,被搁置起来。东洪县这潭水,看来比想象的要深,书记和县长之间的这种微妙博弈,自己必须格外谨慎地应对。 酒局终了,田嘉明搀扶着略带醉意的丁洪涛走出餐馆。一辆桑坦纳警车和丁洪涛那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已悄然停在门口等候。 丁洪涛坐进车里,又降下车窗,对着田嘉明颇为郑重地拱了拱手,带着几分江湖气地说道:“嘉明啊,明天你再陪我一下,咱们一起去工业开发区转转,再看看那边的道路修建的情况。” “书记您放心,办公室通知我,我随时到位。”田嘉明虽然不管交通,但是书记交代,田嘉明也只有恭敬地应道。 看着丁洪涛的车子驶远,田嘉明才转身坐回自己的桑塔纳警车。他重重地靠在副驾驶的真皮座椅上,长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座椅细腻的皮质,手指用力按了按,仿佛要透过这真实的触感来确认眼前的复杂局势。 田嘉明没有直接让司机开车回局里,而是吩咐先去平水河大堤方向绕一圈。车子行驶在东洪县略显狭窄不平的柏油路上,路两旁是灰扑扑的低矮瓦房和偶尔可见的农田。车窗摇下,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灌进来,让他因酒精而有些发胀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回想刚才饭局上丁洪涛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丁书记对县长的不满,已经从不经意的流露,变得几乎不加掩饰了。尤其是提到五人小组会上的挫败,那种郁结之气,田嘉明隔着桌子都能感受到。丁洪涛需要破局,需要树立权威,而提拔吕连群,显然是他选择的一个突破口,甚至可能是一个试探性的前哨战。用丁洪涛自己的话说,这是“县委权威”的问题。 但田嘉明心里清楚,县长在东洪工作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威信高,根基深,办事实在,为人正派,很少听说有以权谋私的事情。他田嘉明一个外地干部能在公安局说一不二,固然有自己的努力和机缘,但与县长的信任和支持也分不开。刚才丁书记看似无意间提起李县长家属经商的事,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啊。 “书记,直接回局里吗?”司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沿着大堤上看看,就看看水库下游那段。”田嘉明吩咐道。 就在田嘉明视察堤防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翻阅市里刚下发的一份关于夏粮收购的文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接通后,传来了市农业局局长黄修国热情的声音:“朝阳县长吗?我老黄啊!先给你道个喜!” 我笑着回应:“黄局长,你这喜从何来啊?我这儿可是听得一头雾水。” “大喜事!”黄修国的声音透着兴奋,“省里的文件刚刚传到市里了,是秘密件啊,估计马上要到你们市里!咱们省决定试点正式取消粮票了!这可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改革啊!多少年的老皇历要翻过去了!” 我闻言,精神也为之一振:“这确实是天大的好消息!黄局长啊,这里面也有你们市农业局坚持不懈的呼吁和推动,于书记、张市长更是高度重视,多次向省里汇报反映基层的实际情况。这取消了价格双轨制,实现粮食价格并轨,对保护种粮农民的积极性、增加农民收入,意义太重大了!你要请客啊!” 黄修国道:“县长啊,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啊,我恭喜你是说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啊,为省里参考提供了依据啊,我阿,现在是焦头烂额!” “怎么回事?” 黄修国在电话那头却叹了口气,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些无奈:“朝阳啊,你也知道,我这刚接手农业局这个摊子,魏昌全留下的烂账和窟窿实在太大了!市农业开发总公司整个班子都快被掏空了,中层干部有问题的也不少,现在天天都有人跑到我办公室来‘说明情况’,市纪委的同志也常驻在这里。于书记、张市长,还有林华西书记,为这事真是伤透了脑筋,压力巨大啊。” 我能想象得到那边的混乱局面,安慰道:“魏昌全是咎由自取,现在能做的就是彻底清查,挽回损失,吸取教训。相信在市委的坚强领导下,一定能解决好这些问题。” “但愿吧!”黄修国又叹了口气,“好了,先不说这些烦心事了。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先给你通个气,取消粮票和粮食统销统购的政策很快就会落地,你们县里可以提前做一些相应的准备工作了,上面担心,社会上有阻力!” “非常感谢黄局长!这个消息太及时了,我们一定提前谋划,确保政策平稳过渡。”我真诚地说道。、 放下电话,我心情复杂。取消粮票,放开粮食市场,长远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特别是对我们农业县来讲。但对城市来讲,粮食取消价格补贴,不知道会不会引发连锁反应。 刚放下和黄修国的电话,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了。我说了声“请进”,只见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推门走了进来,他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但眼神清明。 “县长,没打扰您吧?”田嘉明语气恭敬。 “嘉明来了,坐下说吧。”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看你这样,中午没少喝吧?” “县长啊,中午啊有个接待,有个接待!”田嘉明笑着坐下,随即神色一正,汇报道:“县长,下午我沿着平水河咱们县境内的几个关键点又跑了一遍,看了看水位和堤防情况。” 我立刻关切地问:“情况怎么样?水位现在是什么态势?” 田嘉明汇报:“水位还在缓慢上涨,不过上涨的速度比前两天似乎放缓了一点。我们分析,可能是上游地区的降雨有所减弱。但目前整体的水位基数已经比较高了,防汛压力依然很大。” 我走到墙上挂着的东洪县水利工程图前,目光凝重地扫过平水河流域:“现在最怕的不是上游来水,而是上游和咱们东洪本地同时发生强降雨。那样的话,洪水叠加,平水河的泄洪能力将面临极限考验,险情随时可能发生。当前最要紧的,还是争分夺秒加固堤防,尤其是那些历史险工险段,容不得半点马虎。” 田嘉明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县长。我和韩局长也是这个看法。另外,还有一个重点就是平水河水库的大堤。那段堤防虽然标准高,但也是压力最大的地方。目前水库的护坡工程还没有完全完工,部分迎水坡面还是土质边坡,没有铺设预制板或者进行硬化处理,抗冲刷能力比较弱。万一水位持续上涨,长时间高水位浸泡冲刷,风险不小。” 我走到地图跟前,看这水库的位置,手指在地图上水库的位置重重敲了敲:“平水河水库的大堤,是全县防汛的重中之重,是保障下游十几万群众和县城安全的生命线啊!为了修这座水库和这条大堤,全县老百姓是出了力、花了钱、背了债的!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嘉明,你要组织好力量,加强对大堤的巡查力度,特别是夜间巡查,发现任何渗漏、管涌或者滑坡的迹象,必须立即报告,果断处置!” “请县长放心!我已经安排了,沿堤的村实行24小时不间断巡逻,确保万无一失。”田嘉明郑重保证。 汇报完防汛工作,田嘉明语气变得稍微随意了一些,他掏出烟盒,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像是闲聊般说道:“县长,还有个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接过烟,示意他说下去:“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田嘉明笑了笑,说:“县长,我知道您家教严,对家属约束得很紧。我和孙汉、王满江他们几个偶尔聚会,听他们提过一嘴,说他们的建筑公司好像在东洪接了个工程,是石油生产公司办公楼的项目?我也不知道这消息准不准,就是偶然听说了。” 我微微蹙眉:“石油生产公司办公楼?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项目招标公示了吗?他们是通过正规程序中的标?” 田嘉明连忙说:“哎哟,县长,您别误会。我就是这么随口一听,可能他们就是参与了投标,最后中没中标还不一定呢。也可能是他们吹牛扯闲篇呢。我就是觉得,您现在是一县之长,方方面面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有时候走得近了些,也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测和闲话。所以给您提个醒,没别的意思。” 我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嘉明,谢谢你的提醒啊。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生意上的事情,必须严格按照市场规则和县里的规定来办,任何人都没有特权。如果他们确实是通过合法合规的程序参与县里的项目建设,我们欢迎;如果有人想打着我的旗号行事,或者有关部门因为他们的这层关系而给予特殊照顾,我第一个不答应!” 田嘉明看着我严肃的表情,立刻点头:“县长,您别多心,我绝对相信您的为人。就是我多嘴这么一说,您心里有数就行。” 我摆摆手:“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当前全县上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防汛抗洪,这才是关乎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天大的事。你的任务很重,一定要守土有责,守土尽责啊!” “是!县长,那我先回去了,今晚我亲自带班去大堤上再巡查一遍。”田嘉明站起身,告辞离开。 看着田嘉明离开的背影,我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夏粮收购的文件上,但脑海里却在思考着刚才的对话。田嘉明特意来汇报防汛是本职,但最后提起王满江公司投标的事,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是他自己听到了什么风声,好心提醒?还是……? 第 1211章 晓阳颇为为难,海英金盆洗手 我坐在椅子上,心里想着,东洪县的局面,在丁洪涛书记到来之后,似乎正变得愈发复杂微妙起来。防汛工作有压力、班子内部的人事调整上也有博弈、各种复杂的关系……这一切,都考验着班子的智慧啊, 7月中旬,天气已经非常燥热。晚上,县委招待所那台摇头风扇在2号楼有节奏的左右摆头,搅动着沉闷而黏腻的空气,却带不来多少凉意,只将白天的暑热稍稍驱散些许。 晓阳是晚上十点才到的。她推开门,带进一股室外未散的暑热气息,一边甩掉脚上的凉鞋,一边急促地说:“哎呀,快快快,给我弄点水,我要冲个澡,浑身都是黏糊糊的汗,难受死了。” 晓阳动作利索地脱着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外衣,很快就钻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哗啦哗啦”让人清爽的水声。 我不太喜欢看电视,但习惯开着收音机,听点新闻和声音。省广播电台的晚间新闻正在循环播放。一个清晰的女声正在播报记者采访农民的片段,言外之意是现在种粮积极性普遍不高,负担重,化肥、农药、种子价格涨得厉害,交完公粮和订购粮,一年到头忙活下来剩不下几个钱。接着又切换到一个男声,采访了几个不同行业的城市工人,虽然角度不同,但话语中都委婉地透露出一个趋势:现在生活好了,粮食支出在家庭开销中的占比越来越小,大家也能体谅种粮人的辛苦和不易。我能从这连续几天、不同角度的报道里嗅出明显的信号,这是在为下一步取消粮食统销统购、放开粮食市场价格的重大政策调整做舆论铺垫和思想动员。 这让我想起之前在省委党校学习时,一位资深教授讲过的话:重大经济政策出台前,总要经过充分的酝酿,先吹吹风,放放气球,看看社会各界的反应,试试水温深浅。 收音机里开始播报全省天气预报,播音员字正腔圆:“据省气象台预报,未来二十四小时,我省各主要地市天气情况如下:东宁,阴天,局部地区有短时阵雨,气温32到37摄氏度;东原,阴天,午后到夜间有分散性雷阵雨,气温33到36摄氏度,湿度较大,体感闷热……” 正听着,晓阳拉开卫生间的门,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头、脸颊和修长的脖颈上,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香皂的清香味儿走到我身边,笑着说:“三傻子,发什么呆呢?洗澡没啊?” 我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嘘”了一下,示意她先别说话,顺手调高了收音机的音量,仔细听完了天气预报。 “哎呀,三傻子,怪不得这么热,你看都36度了!还是阴天,闷得人透不过气,像在闷锅里,一动就是一身汗。”晓阳一边用毛巾擦着乌黑的头发一边抱怨,脸颊因为热气和水汽显得红扑扑的。 我眉头微蹙,心思已经从闷热的天气转到了工作上:“晓阳,前些天一直是大晴天,这天气说变就变,突然转阴,还预报有雷阵雨,我心里有点不踏实。万一下起雨来,平水河的水位可还在持续上涨啊。” 晓阳歪着头,仔细地擦拭着发梢,语气也认真了些:“我下午在市委那边,瞥了一眼气象局送来的最新天气预报,预报说未来一周,尤其是下半周,咱们这片区域可能有一次较强的降水过程,局部可能达到大到暴雨的量级。” “大到暴雨?”我心里咯噔一下,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上游雨也不小,要是本地再下大暴雨,叠加效应下,平水河的防汛压力不是更大了?” “从目前的分析看,形势确实比较严峻。”晓阳放下毛巾,拿起一把梳子,“不过你也不用太过焦虑。市里防汛指挥部现在最揪心的是光明区那段堤防,基础相对薄弱。今天下午的防汛调度会上,李叔还重点提了平安县黄滩乡滩区也存在一定的险情风险,要求加强巡查。” “是黄滩乡那边吧?”我立刻接口道,脑子里浮现出那片低洼的地形,“那地方地势低洼,行洪河道在那儿拐了个大弯,水流冲刷厉害,历史上就是险工险段,十年里淹两次都是常事。” “对,就是那儿。”晓阳点点头,梳理着长发,“听说好几个沿河区县的书记县长都已经上堤巡查了。你们东洪段虽然基础好点,但你这位县长也得尽快上去盯着点吧?于书记在会上可是强调了,要严格落实行政首长负责制。” “知道,明天上午县里开完常委会,安排部署完工作,下午我就准备带人上大堤,把前线指挥部设在那儿。”我说着,站起身,准备去拿换洗衣物。 晓阳把手搭在我胳膊上,肌肤相触,带着刚沐浴后的微凉湿意,晓阳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咱们上次去见钟潇虹,我看你话都不敢多说,眼神都躲躲闪闪,是不是心里有鬼呀?” 我无奈地笑笑,轻轻拍了拍晓阳的手:“晓阳,你要是想深入研究‘基本国策’,就直说嘛,没必要再把人家钟潇虹扯上!” “什么?”晓阳眼睛一瞪,故作生气状,脸颊却更红了,“三傻子,还心疼了?说都不让说了?是不是当初在临平搭班子的时候,干了不该干的事啊?” 我看着晓阳洗澡之后清新动人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在她光滑细腻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触感微凉而富有弹性,笑道:“好好好,我说不过你。我这就去洗澡,身上也黏得很。” 晓阳这才满意地松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小妹妹送我的朗啊……”继续擦她的头发。 早上起床,我一边与晓阳说丁洪涛的事,一边穿西服,晓阳听完之后说道:“丁洪涛的年龄上已经决定了他是天花板干部了,这样的干部朝阳啊,你要注意,他们是可以破罐子破摔的,但是从咱们家来讲,对于你在东洪啊,不出事就是最大的成绩,你和丁洪涛之间,有矛盾是难免的,磨合的时候,不是原则问题,要懂得推让,特别是这种老干部,真的校正起来,不好办。” 我整理好衣服之后说道:“二嫂的父亲,他和王满江的合作,我看必须停下来,现在已经有人注意他了!” 晓阳系好自己的衬衣扣子,又朝上面推了推自己的内衣,显得更为丰满了些许,说道:“我试试看吧,也怕话说重了,芳芳和你二哥闹别扭!” 我说道:“能闹什么别扭?” 晓阳无奈的道:“哎,现在这个胡晓云啊,我看是缠上你们家老二了,不然啊,我也去找芳芳了,芳芳和你二哥一直闹别扭,这个时候啊,有些话,我不好开口了!下来之后,我慢慢给你说!” 我说道:“不行啊,要真是这样,二哥咋面对二嫂,再者说了,胡晓云,那可是把齐永林拉下马的人,这个齐晓婷都喊她小妈,这关系不都彻底乱套了?” 晓阳调侃一笑:“你还担心这个?各论各的呗!” 接连两天,广播里的新闻都在讨论粮价改革和市场调节的必要性与可行性。上午,东洪县委常委会如期召开,会议顺利审议通过了关于加强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深入推进“三化三基”工作实施方案等十几个议题,其中包括上半年计划生育工作执行情况和全县经济运行情况的通报,以及林晓松同志任马关乡党委书记、潘保年同志任二官屯乡党委书记、田嘉明同志作为县委常委人选推荐等多项人事安排。 所有议题研究完之后,县委书记丁洪涛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面色平和地总结道:“这次常委会开得很成功,议程紧凑,效率很高,完成了所有既定议题。下面,我就当前几项重点工作再强调几点意见。” 他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喝了口茶之后继续沉稳地说道:“第一啊,要高度重视,认真筹备好即将到来的‘三胞’联谊会。从刚才通报的上半年经济运行情况看,全县经济总体平稳,有所好转,但基础还不牢固。‘三胞’联谊会是扩大开放、招商引资的重要机遇,统战部向建民同志要主动靠前,做好与市委统战部的汇报衔接工作,细化方案,确保实效。 第二,几项重点工程,特别是年初确定的‘四大工程’,要科学调度,齐头并进。在县委新的总体发展战略明确之前,这些既定项目仍是当前推动发展、保障民生的重要抓手,不能松懈。 第三,第三啊,关于防汛工作。这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事关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事关社会稳定大局。于伟正书记多次作出重要批示,张庆合市长也反复强调,大家务必保持高度警惕,克服麻痹思想,层层压实责任,确保东洪安全度汛,万无一失。”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我身上,语气加重了些:“县里已经根据市里要求,调整充实了防汛抗旱指挥部,我和朝阳县长任总指挥,田嘉明同志任常务副总指挥,其他相关党政班子成员任副总指挥。关键时刻,必须牢固树立一盘棋思想啊,要打破部门界限,一切服从服务于防汛大局。指挥部的指令就是命令,必须坚决执行。谁要是思想不重视、责任不落实、措施不到位,贻误战机,造成损失,县委将坚决追究责任,绝不姑息!” 说完,他又侧过头,语气缓和地问我:“朝阳县长,关于当前的工作啊,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我点点头,接口道:“同志们,丁书记的指示非常重要,针对性、指导性都很强,我完全赞同。大家要认真学习领会,抓好贯彻落实。特别是防汛工作,现在天气已经由晴转阴,形势不容乐观。据市气象局最新通报,东原部分县区已出现零星降水,上游来水还没有大幅度的减下去,反而啊略有增加,我们下游的防汛压力持续增大。散会后,相关责任部门和乡镇要立即行动,按照职责分工和预案要求,全面进入临战状态,人员、物资、器械要迅速到位,加强巡查排险,确保不留死角。” 散会后,丁洪涛自然地放慢脚步,与我并肩走在略显嘈杂的走廊上,他背着手,面色温和地低声说道:“朝阳啊,你主动提出把前线指挥部设在大堤上,这种靠前指挥的意识是好的,政治站位是对的。不过啊,”他话锋微转,像是随意探讨,“以你的判断,在当前这个阶段,必要性真有那么大吗?指挥部的通讯保障、人员调度,在县里也能完成嘛。” 我略作思索,认真回答:“丁书记,天气变化很快,省台和市局都预报近期东原地区有较明显的降水过程。虽然目前预估过程雨量不算特别极端,但防汛这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防十次空,不放一次松。主要领导带头上一线,既能体现重视程度,也能更好地掌握第一手情况,便于及时决策。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应对最坏的可能,总是稳妥的。” 丁洪涛笑了笑,语气像是经验之谈,又像是委婉的建议:“嗯,县委重视是好事,姿态也很重要。不过我提个建议啊,到了堤上,安排好工作后,可以让宣传部的同志组织一下,拍点照片,写篇稿子,给市报和省报的驻站记者通通气,上个新闻,造造声势,展现一下我们东洪县委县政府守土有责、守土负责、守土尽责的形象就行了。你一个县长,政府的当家人,长时间钉在条件艰苦的一线,下面的同志反而不自在,汇报工作、请示问题可能都放不开,影响工作效率,你也辛苦。指挥嘛,重在运筹帷幄,不一定非要事必躬亲。” 我能听出他话里的多层意思,既有对我的关心,也有对工作方式的看法。但我还是坚持道:“书记,这个时候顾不上自在不自在了。市防汛指挥部明确要求主要领导干部要深入一线,靠前指挥。这是纪律要求啊。我们严格落实,既是对上负责,也是对下负责,更是对东洪的老百姓负责。” 走到办公室门口,我们默契地停下了脚步。丁洪涛点头道:“好啊,既然你考虑清楚了,那就按你的想法办。有什么困难及时向县委汇报。” 回到办公室,分管科教文卫工作的副县长马立新已经在等我,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和焦虑神色,手里拿着一份材料,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县长,您可算回来了。”他见我进来,连忙起身,“有个急事想请示您一下,关于教师工资发放……这事儿,到底发还是……缓一缓?” 我愣了一下,一边放下笔记本,一边示意他坐下:“马县长,坐。工资发放是每月例行工作,怎么突然这么问?为什么不发?” 马立新没坐实,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缘,搓着手,语气有些犹豫:“不是……唉,在楼道里碰到县委办的吕连群主任,他随口提了句,说最近县里资金调度比较紧张,防汛开支大,说于书记想着先缓发一段时间,等财政宽松点再补。我心里没底,这不赶紧来请示您嘛。” 我立刻明确表态,语气坚决:“没有缓发的说法!教师的工资,必须按时足额发放,一分钱都不能少,一天都不能拖!这是铁律!于书记嘛,只是随口一提嘛,我会跟他沟通。你告诉教育局和各学校,严格按照规定时间发放,不得有任何延误!” 马立新听到这句话,明显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卸下了重担,长长吁了口气:“哎哟,那就好,那就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县长您不知道,这要是真缓发了,县一中的那些老教师,怕是真敢找到我家里去静坐啊!” 我语气缓和了些,给他倒了杯水,问道:“马县长,高考结束有几天了,咱们县今年总体考得怎么样?心里有底没有?” 谈到这个话题,马立新脸上立刻焕发出光彩,露出一丝神秘又自豪的笑容,向前倾了倾身体,压低声音说:“高考一结束,县一中就组织了骨干教师进行了估分。从估分情况看,总体成绩比去年有提升,预计最高分可能超过去年不少。我们有信心,今年起码能再考出两到三个清华北大!” 听到这里,我高兴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太好了!这是大喜事!这说明我们东洪的教育事业在稳步前进!要是最终结果真这样,县里必须拿出专项经费,重奖有功的教师!今年的教师节庆祝表彰大会,我要亲自参加,还要邀请丁书记出席!” 马立新连忙摆手,看了眼虚掩的门口,小声道:“县长,您参加就行了,您参加就行了。老师们……说实话,还是更信服您。丁书记刚来,大家还不熟……” 这时,田嘉明来到我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开着的门。他先跟马立新打了个招呼,然后对我说:“县长,去堤上的车和人员都准备好了,水利局韩冰他们也到了,随时可以出发去马关乡堤段。” 我又对马立新嘱咐了一句:“马县长,放心回去工作,教师工资绝不会拖欠,县政府说话算数。你把高考后续的各项工作抓实抓细,争取最好结果。” 马立新连声应着,高兴地告辞了。 随后,我和田嘉明带领指挥部一行人,乘车直奔平水河大堤。下午,我们又重点查看了平水河水库的建设工地。水库的基坑已经开挖了六七米深,按照设计的中小型水库标准施工,初具雏形,站在坝址高处望下去,场面颇为壮观。 站在水库的临时拦水堤上,一侧是滔滔奔流的平水河主干道,河水明显比前些日子更加浑浊汹涌,卷着泡沫和少量断枝残叶。水利局局长韩冰指着河水,面色凝重地汇报:“县长您看,这水色啊十分浑浊,说明上游降雨形成的径流不小,裹挟了大量泥沙,水流急,冲刷力强。现在水位已经接近五米四了,虽然离我们这里设定的警戒水位还有一米左右的安全空间。但咱们这里是平原地区,堤防一旦出问题,就是灭顶之灾,淹灌范围广,损失会非常惨重。” 我用力踩了踩脚下用沙袋和黄土加固过的堤岸,沉声道:“这大堤,是生命线,绝对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韩局长,你是老水利,以现在的水位上涨速度和天气趋势,你看我们是否需要提前着手,对重点堤段进行加高加固?要未雨绸缪。” 韩冰沉吟了片刻,扶了扶眼镜,语气谨慎:“县长,咱们这个水库项目,在省里水利系统是挂了号的重点工程。但我担心的是上游邻省类似的水库、塘坝有好几个。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上游地区持续降大雨,他们的水库承受不住压力,为了自保开闸泄洪,巨大的下泄流量再加上我们本地的降水,几股水叠加,水位可能会在短时间内猛涨,平水河干流的整体承压能力就将面临极大考验。” “我们东洪段河道相对顺直,泄洪能力还算可以,问题应该不大吧?”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立刻想起了平水河上那几座正在维修加固的公路桥,转头问一同前来勘查的交通局局长洪亮才:“洪局长,那几座桥是关键咽喉,防汛道路也要畅通,现在情况怎么样?确保万无一失了吗?” 洪亮才立刻上前一步,语气肯定地保证:“县长放心!几座大桥的基础和桥墩我们都反复检查加固过了,目前非常稳固,没问题!防汛通道我们也安排了道班工人24小时巡查养护,保证畅通无阻!” 这时,韩冰局长又补充汇报了一个实际困难:“县长,还有一个问题。现在全市乃至周边地区都进入主汛期,防汛任务重,砂石料特别紧张,价格涨了差不多三成,而且还不好买。我们县里计划的防汛物资储备,还差一批关键的石料和河沙。正在通过多种渠道想办法协调,但进展不太理想,争取尽快能运一部分过来。” 我追问:“砂石料采购平时是走哪个渠道?主要是卡在哪个环节?是货源问题还是运输问题?” 韩冰苦笑一下,解释道:“几个平时合作的采砂场和石料场都说货源紧张,要优先保障市里直接调度的抢险项目。市防汛指挥部虽然下了通知,要求各建材企业要讲政治、顾大局,优先保障防汛应急物资供应,但实际执行起来,各县都在争,缺口还是很大。” 我点点头,情况比想象的更紧张。我对田嘉明说:“嘉明同志,你是常务副总指挥,后勤保障和物资协调这块你牵头负责。砂石料的问题,你亲自抓,务必尽快落实到位,不能影响防汛大局。需要县里哪个部门配合,或者需要我出面协调的,及时说。” 晚上,华灯初上。田嘉明顾不得吃饭,专程驱车来到周海英的住处。半个多月没见,周海英显得憔悴落寞了不少,胡子拉碴,头发也有些油腻,随意地趴在额前,整个人陷在客厅的沙发里,透着一股被抽去精气神的懒散和失意。 听明田嘉明的来意,周海英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是不好卖,现在都紧张啊,不过,嘉明啊,砂子的事……嗯,我可以帮你联系联系看看。” 他摸索着从茶几上拿起一支雪茄,熟练地剪掉帽端,用火机慢慢烤着,然后点燃,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语气带着浓重的自嘲意味:“钱,这玩意儿……我现在不想挣了。没意思。” 周海英在建委系统那么多年,城建、交通这条线上,弄点工程砂石不成问题!周海英顿了顿,抬眼看了看田嘉明,“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打几个电话,然后啊把几个砂场老板的电话给你,你自己去谈价格,去协调运输。我不参与,不插手!” 田嘉明对周海英这番截然不同以往的表态感到非常意外。以前的周海英是见钱眼开,雁过拔毛,这么大一笔砂石生意,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手,甚至有点避之不及的感觉? 周海英并没有解释,仿佛看穿了田嘉明的心思,隔着袅袅的烟雾,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他拿过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浓茶,慢悠悠地问,像是随口闲聊:“你们那位洪涛书记,最近怎么样啊?在东洪搞得风生水起吧?” 田嘉明谨慎地回答,字斟句酌:“丁书记工作很投入啊,正在全面熟悉了解县里的各方面情况,抓工作抓得比较紧。” 周海英不屑地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丁书记有本事啊,是真有本事。当初是我把他引荐到于书记跟前啊,那时候于书记对他还没什么太深的印象。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才多久,倒是他丁洪涛步步高升,得了重用,春风得意。我呢?”他指了指自己,“我倒好,成了个他妈的城管局长!管些鸡毛蒜皮!” 他语气里满是酸意、怨气和不满:“你看现在,你们丁书记还来我家吗?电话还有没有一个?以前他当交通局长的时候,可是天天给我打电话,称兄道弟。就这建委家属院门口那条破路,他为了表示关心,一年能给我来来回回修三遍!呵,老丁这家伙,有意思啊,真有意思。” 田嘉明听着这些牢骚和阴郁的抱怨,只能尴尬地陪笑,不好接话,心里却彻底明白了周海英对丁洪涛的怨气有多大,积得有多深。这不仅仅是工作上的分歧,更带着一种被利用后被抛弃的愤懑。 周海英又喝了一口浓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田嘉明说:“老田啊,咱们在东洪的那个家电门市部,生意还行,营业额不算低……你得多费心盯着点。以后啊,”他叹了口气,“我想明白了,还是得做点正经买卖,踏踏实实的。那些钻政策空子、空手套白狼、火中取栗的活儿,风险太大,还是少碰为妙,离远点好啊。” 第1212 章 周海英推心置腹,于伟正再提要求 能来周海英家里的客厅的人并不多。田嘉明算是一个。周海英抽了口烟,对着坐在对面的田嘉明说道:“嘉明啊,不瞒你说,我本人在东原的朋友不少啊,以前请我吃饭的人可以说都要排队,我家这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现在呢?”他苦笑一下,弹了弹烟灰,“知道我家里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之后,连整个迎宾楼都鲜有宾朋,真可谓是门可罗雀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在略显昏暗的吊灯下袅袅缠绕、升腾。客厅很大,是单位以前分的房子,老式的结构,厅堂宽敞,但布置却有些凌乱,置物架上的文物,也潦草的摆放着,看得出主人近来无心打理。 一套棕色的真皮沙发占据了大半空间,扶手上随意搭着几件似乎是换下来还没收拾的衬衫和外套。红木茶几上,散落着几本过期的财经杂志,还有一个厚重的玻璃烟灰缸,里面已经积了不少烟头,像火山喷发后的小山包一般。 “嘉明啊,”周海英身体微微靠后,声音带着一种经过斟酌的真诚,“我没看错你,你是个够义气的人。现在这个光景啊,很多人我想约出来坐坐,吃个便饭,都约不出来了。电话里客气得很啊,一说见面,各种推脱。这些人哪,”他摇了摇头,拿起面前的紫砂小茶杯,慢慢品了一口,“觉得我父亲不行了,我也就不行了,没什么来往的价值了。但是啊,”他放下茶杯,目光平和地看着周海英,“从某些方面来讲,这些人也是鼠目寸光,看不长远。” 周海英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他靠在沙发背上,视线似乎没有焦点地望着空气中某处:“都觉得我父亲啊,这次是栽了,不行了。可他现在,不也还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么?嘉明啊,咱们在官场这么多年,都清楚,这里头的人,政治敏锐性都非常强,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能敏锐地意识到。很多人啊,都是因势而动,都想着去烧那热灶、坐那热炕头。”他深吸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几乎是一条直线地把烟吐出来,接着说,“殊不知,任何一个热炕热灶,那都是由冷炕冷灶一点点烧起来的。你不去烧那冷灶,等到人家那灶台烧得滚烫,炕头烧得火热的时候,你再想贴上去,到时候啊,小心烫着手,连皮毛都沾不上。” 田嘉明认真地听着,不时微微点头,周海英的这番话,在眼下这个境遇里说出来,句句都像是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更显得有分量。 “所以啊,”周海英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很多人总觉得自己是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但往往啊,这种过于精明、只顾眼前利害的审时度势,恰恰是小人的做派。我们这些人,在位置上坐了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呀?有时候想想,家里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也未必全是坏事。起码,”他看向田嘉明,“让我把这身边的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是可交的,谁是趋炎附势的,看了个清清楚楚。这经验教训,花再多钱都买不到啊。” 田嘉明深有同感,叹了口气说:“周局长啊,您这些话,确实是肺腑之言,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这一辈子啊,说起来也是经历了不少风浪,可以说是有起有落。所以啊,您刚才说的,我非常认同。”他略作停顿,似乎是在回忆,“我之前啊,从平安县公安局副局长调到县政法委当副书记,后来啊,又从政法委副书记,调入到县史志办当主任。那时候,真是坐了冷板凳。要不是后来有您的提携和关照,我田嘉明恐怕现在还在故纸堆里打转,绝不可能有机会到市公安局来。我这个人,脾气直,嫉恶如仇,也说不上多圆滑,但爱憎分明这一点,我还是敢认的。” 田嘉明看着周海英,语气愈发诚恳:“大周局长啊,说句实在话,是您提携了我,帮助了我。我这辈子,认您周局长这个人。不管你以后怎么对我,但是你以前在我难的时候,拉过我一把,这份情谊,我是记在心里的,忘不了。” 周海英听着,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默默地抽烟。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听过太多表忠心的话,太多拿他当亲兄弟的热乎话。但此时此刻,在他父亲仕途受挫,他自己也颇受影响的当口,门前冷落车马稀,还能有人不怕沾上嫌疑,来到家里,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管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是出于谨慎的观望,都让他心里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他没说什么,只是主动拿起桌上的紫砂壶,身体前倾,为田嘉明已经见底的茶杯续上了热茶。 “嘉明啊,”周海英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我跟你讲句心里话,这当官啊,不在大小,真的不在那个级别高低。”他仿佛在梳理自己的思绪,语速不快,“我现在是真正想明白了,当官,最重要的是要当一个心安理得。不然的话,就算位子再高,心里不踏实,过得也是提心吊胆的日子,没什么滋味。有时候想想,当一个平头老百姓,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一身轻松。”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宽敞却略显凌乱的客厅,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带着点自嘲意味的苦笑:“你看我现在这条件,我这身家,就算没有当这个城管局长,又能怎么样呢?我难道还缺吃缺穿缺喝吗?我就算什么都不干,就踏踏实实经营好龙投集团的生意,日子难道就过不下去了吗?” 周海英推心置腹地说:“所以啊,我才劝你,对于进县委常委这件事,顺其自然就好,不要强求,更不要再为此去背负太多的人情债。这当官啊,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你看,我家老爷,这位置再高,还不是上面领导一句话的事?没有一个真正的头啊。他们上头一动,连带着我们下面这些人,都得跟着提心吊胆,风向一变,日子就难过了。” 雪茄的烟雾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弥漫着一股特有的醇厚气味。周海英深吸了一口,然后将雪茄搁在烟灰缸边,拿起桌面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大哥大,又拿起小本子开始翻着通讯录,给几个相熟的做建材生意的朋友打电话。他说话干脆利落,直接说明需要协调一批防汛用的河沙,数量不小。几个电话打下来,语气不容置疑,又带着点江湖气,很快就将东洪县所需的河沙货源协调出了个大概眉目。 “好了,”周海英放下大哥大,拿笔记下了几个名字和电话号码,撕下那张纸递给田嘉明,“这几个砂场老板的电话你记一下,回头你自己去联系,具体谈价格和运输的事情。我只负责牵个线,后面具体怎么操作,我不参与,也不插手!”他强调了一句。 田嘉明连忙接过纸条,连声道谢:“太感谢了,周局长啊,您这可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他心里确实有些意外,甚至是一丝疑虑。按照他以往对周海英的了解,这位周局长在钱的问题上向来不含糊,见钱眼开谈不上,但雁过拔毛是常有的事,这么大一笔砂石生意,中间的利益不小,他怎么可能如此痛快地就完全放手,只做个顺水人情? 周海英仿佛一眼就看穿了田嘉明此刻的心思,他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嘴角扯出一个略显苦涩和疲惫的弧度,重新拿起雪茄吸了一口,才缓缓说道:“嘉明啊,有些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瞒你。钱这玩意儿…挣多少才算够?我现在,是真不想再费心思去挣这种烫手的钱了。没意思,真的没意思。”这话像是说给田嘉明听,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接着往沙发椅背上一靠,颇为落寞的说道:“昌全啊,可惜了。” 晚上,我接到了市里来的电话通知,第二天一早八点半要开防汛紧急会议。不敢耽搁,就连夜从东洪县马关乡防大堤上往回赶。回到市里的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晓阳还没睡,正在客厅的台灯下看文件,见我满身尘土、一脸疲惫地进门,连忙放下文件站起身。 “回来了?吃过饭没有?”她迎上来,接过我脱下的衬衣,关切地问。 “还没顾上,大堤上事情多,一刻也离不开。”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在门口的换鞋凳上坐下。 “我给你下碗面条吧,很快就好。”晓阳说着就转身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我最近跟艳红部长新学了个鸡蛋面的做法,都说好吃。” 我靠在椅背上,听着厨房里传来轻微的锅碗声响,心里却还惦记着大堤上的情况和明天要开的会。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就端上了餐桌。晓阳的手艺确实有进步,面条是手擀的,看起来很劲道,汤头清澈,上面卧着个金黄的煎鸡蛋,还撒了些切碎的青辣椒末,香气扑鼻。 我拿起筷子,也确实饿了,大口吃了起来。晓阳坐在对面,看着我吃,然后说道:“现在全市的河沙都紧张得很,基本上都买空了。大嫂那个砂石厂里囤的河沙,今天下午也被县里那边的人,拿着防汛指挥部的调令给强行征用了。” “大嫂的砂石厂?她那边库存还多吗?”我咽下嘴里的面条,问道。 晓阳想了想说:“她夏天的时候倒是囤了不少河沙。本来想着是建房子的旺季,能卖个好价钱,那些河沙堆得跟小山一样。没想到这次平水河发水,各地都在争着调河沙,她那些存货反倒成了香饽饽。” 我叹了口气:“是啊,我们东洪县现在也在为河沙发愁。县里的建筑公司规模小,对外的河沙采购渠道本来就不多,存量也有限。田嘉明今天晚上就是为这个事,连夜赶到市里面来,想看看能不能协调到一些。” 晓阳有些惊讶:“田嘉明?他又没在建委或者物资系统工作过,能有办法协调到河沙?现在这形势,有沙子就是爷。” “哎呀,你也不要小看一个公安局局长的能量嘛。”我吃完最后一口面,连汤也喝了不少,“他毕竟在公安系统多年,三教九流的人认识得多,路子野。找点沙子,想想办法,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晓阳凑过来,脸上带着点期待的笑容问:“怎么样,我下的这碗面,味道还行不?” 我满意地点点头:“味道真不错,有辣椒的清香,鸡蛋煎得也嫩,特别是这个面条,筋道啊,比食堂做得好吃。” 听我这么说,晓阳满意地笑了,拿起靠在墙边的扫把,开始清扫客厅地面。她穿着一条轻薄的碎花睡裙,裙摆不长,弯腰扫地的时候,纤细的腰身和匀称的小腿便若隐若现。我忍不站起身在晓阳的腰间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后背。 晓阳立即直起身,扭过头佯装生气地瞪了我一眼:“三傻子,姐在干活的时候你别捣乱。” 我笑道:“哎呀,你这新买的睡衣是不是太短了点嘛!” 晓阳直起身,理了理裙摆,带着点娇嗔的语气说:“我在自己家里,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你管得着嘛。”说完,猛地掀开了自己的衣服,又快速的放了下来。 我咽了咽口水,马上把晓阳搂在怀里,两人一阵温存之后,晓阳扫完地,把扫把放回原位,神色正了正,对我说:“明天上午开的会,就是专门协调解决这些物资问题的。王瑞凤市长已经注意到这个情况了,现在整个东原市的河沙库存非常少,而且各个县之间相互抬价,争抢货源,已经造成了恶性竞争,价格翻着跟头往上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皱起眉头:“不过是一些河沙而已嘛,虽说防汛急需,但说到底也是寻常物资,还用得着市长亲自开会协调?还非得让我大晚上的从大堤上赶回来。” 晓阳解释道:“情况可能比想的要严重。省里刚来了紧急文件,气象预报说中下旬可能还有一轮强降雨,雨量可能不小。要是平水河水位再涨,又没有足够的沙袋加固堤防,万一出点纰漏,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市里能不急吗?”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八点二十,我就到了东原市政府会议室。会议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烟雾缭绕,交谈声此起彼伏。各县区的书记、县长区长们陆续到场。我一眼就看到了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还有光明区的区长令狐,互相点头打了招呼。吴香梅与张云飞皱着眉也到了,正和另外几个人低声说着什么。 郑红旗朝我走过来,脸上都带着凝重。郑红旗先开口,声音不高:“朝阳啊,怎么样啊。我们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所有的河沙,但凡是能找到的,基本上都被市防汛指挥部那边统一调拨买走了,说是要保重点堤段。我们想自己想办法,从外地调沙子,那价格,高得吓人啊,运费都比沙子本身贵了!”他边说边摇头。 孙友福转过头来问我:“朝阳,你们东洪县的情况怎么样?河沙找到路子没有?” 我据实回答:“我们县的情况也紧张。不过,嘉明一早给我打电话汇报,说沙子的事情,他连夜协调,基本上有点眉目了,正在联系发货的事。” 这时,光明区的令狐区长插话道:“朝阳县长,现在这沙子的价格可是一天一个样,而且质量还参差不齐。你们要是联系好了,也得长个心眼儿,把合同细节敲死。别像我们之前联系的一批,说好的价格,等到要装车了,对方又变卦,坐地起价。以前买一吨沙子的钱,现在啊,能买到半吨就不错了。” 我说:“问题不大啊,毕竟是嘉明协调的,公安局出面,力度不一样嘛!” 旁边的吴香梅接过话头,语气总是带着点直来直去的爽利:“令狐区长,你不用替他们东洪县担心。谁不知道,整个平水河沿线这几个县区,就数他们东洪县年修的防汛工程最扎实,堤坝基础最好。他们需要的应急沙子量,说不定比我们谁都少。我看啊,他们根本不用太着急。” 郑红旗对我说道:“朝阳啊,要是你们联系的货源充足,价格也合适,可得拿出来给大家共享一下。我们曹河县有一段堤防去年冬天才加固过,今年这水一大,又出现了好几处渗漏,急等着沙子用!” 我点点头:“红旗书记,你放心。如果真能找到稳定可靠的货源,价格也在合理范围,我肯定第一时间给大家通报。都是为防汛大局,能帮上忙的,我们东洪县绝不会藏着掖着。” 我也是觉得,沙子这东西,平时不值钱,现在成了抢手货,如果能找到路子,帮市里、帮兄弟县一起解决这个难题,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我心里想的是,这个时候能帮大家一把,也是积攒一份人情,将来县里有什么难处,也好说话。 这时,我们东洪县的县委书记丁洪涛也到了,他径直走过来,坐在了我旁边的位子上。这次市委要求党政主要领导共同参加防汛调度会,是比较少见的,可见市里对当前防汛形势的严峻程度判断很高。 落座后,丁洪涛侧过身,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朝阳,一会散会之后,我们俩找个机会,一起去市政府那边,找一下登峰副市长。必须得把修建我们县那个工业园区配套公路的资金申请报告的事情,再跟他当面汇报一次,催一催。现在报告还压在市政府秘书三科,我非常担心啊。”他眉头紧锁,“上次我们去汇报,谢福林秘书长的态度有点模糊啊,说是要研究研究。” 我微微皱眉:“上次那种情况,是不是因为……” 丁洪涛打断我,声音更低了:“关键是这个时间节点。这防汛啊,是头等大事,一旦这阵紧张的防汛期过去,省里、市里的工作重心一转,申请修路的这个事,紧迫性在领导眼里就没那么强了。到时候,这笔钱省交通厅还会不会批,配套资金还能不能足额到位,那可就是另外一种可能了。必须趁着现在防汛,各方面资金开口子都比较大的时候,把这事敲定!” 就在我们低声交谈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市委于伟正书记的秘书林雪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于书记的笔记本和水杯,径直走到主席台正中间的位置,放下东西,又试了试话筒的音量,确认无误后,这才转身快步走了出去。秘书提前来打前站,摆放物品,这意味着领导马上就要到了。 会议室里原本有些嘈杂的交谈声立刻低了下去,很快变得鸦雀无声。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正了正身子,摊开带来的笔记本,拿起笔,准备做会议记录。我抬手看了看手表,刚好八点半。看来于书记对这次会议非常重视,还没到正常的上班时间就提前召开了。 没过两分钟,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市委书记于伟正率先走了进来,他面色严肃,步伐沉稳。跟在他身后的是市政府常务副市长王瑞凤,以及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尚武。三个人走到主席台各自的位置坐下。王瑞凤副市长坐下前,先看了一眼于伟正书记,两人有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流,似乎在确认会议流程。 王瑞凤副市长调整了一下面前的话筒,扫视了一下全场,然后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同志们,现在开始开会。今天我们紧急召开全市防汛工作调度会议,于伟正书记在百忙之中亲自出席会议,这充分体现了市委对当前防汛工作的高度重视。下面啊,先请李尚武副市长向大家通报一下最新的汛情和有关情况。” 李尚武副市长清了清嗓子,翻开面前的文件夹,开始通报:“同志们,根据省市气象、水文部门的最新研判,有几个重要情况要给大家通报一下。第一个,就是当前我市面临的防汛形势,依然非常严峻、复杂。”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各县区的负责同志,“从省水利厅、气象局刚刚发来的最新文件和会商意见来看,初步研判,在7月中旬,也就是未来一周左右,我们省大部分地区,特别是我们东原市及上游区域,很可能还有一次强降雨过程,预计降雨范围会比较广,强度也可能不小。我们东原市极有可能受到严重影响,防汛压力会进一步加大。”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让大家消化这个信息,然后接着说道:“第二个情况,就是防汛物资,特别是沙石等抢险物资短缺的问题,非常突出。去年华东地区特大水灾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其中一个深刻的教训就是防汛物资储备不足,尤其是沙袋严重短缺。目前,市防汛指挥部已经向省直有关部门作了紧急汇报,但是大家要清楚,现在省里面能够统一调度的资源也非常有限。全省防汛的盘子这么大,除了我们平水河流域的防汛压力之外,还有其他几条重要的骨干型河流也急需防汛物资。这就要求我们各地,必须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立足自身,千方百计挖掘潜力,解决物资短缺的难题。” 李尚武看着材料继续说:“目前,平水河全线水位仍在持续上涨,多个站点已经接近或达到警戒水位。根据气象预报,未来几天上游地区还有强降雨,这将进一步增加下游,也就是我们市的防汛压力。所以,各县区必须立即再动员、再部署,加强对重点堤段、险工险段的巡查排险和加固除险工作,绝不能有丝毫麻痹和侥幸心理……” 李尚武副市长通报完基本情况后,王瑞凤常务副市长接过话头,她的语气比李尚武更加凝重:“情况尚武同志已经通报得很清楚了,形势逼人,时间紧迫。下面,请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就当前防汛工作做重要指示,大家要认真听,仔细记,会后坚决贯彻落实。” 于伟正书记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坐着的各有关部门和县区的主要领导,神色异常凝重,会议室里的气氛也随之更加紧张。他开口,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今天把大家紧急召集过来开会啊,目的很明确,只有一个,就是研究部署防汛工作,重点是统一思想,认清形势,明确责任。现在,全市防汛工作的大局,已经到了非常严峻、复杂的关头,各种突发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但是,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在我们的干部队伍里,特别是部分领导干部中间,都还存在一些麻痹思想、侥幸心理,甚至是厌战情绪!一些县区的党政主要负责同志,至今还没有真正深入到防汛第一线,没有亲临大堤进行现场调度和现场指挥!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于伟正书记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与果断:“我现在再次强调,从现在开始,全市所有工作,都要围绕防汛这个中心来抓!一切服从于防汛,一切服务于防汛!一旦平水河任何一段出现决口、管涌、渗漏等重大险情,那么整个东原市的经济社会发展成果,百万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都将受到严重威胁!今天在座的,都是咱们各县区和有关部门的党政一把手,是防汛工作的第一责任人。我希望,这次会议之后,所有的党政主要负责同志,必须立即到岗到位,都要到各自负责的大堤上去!靠前指挥!亲自督战!”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每个人都在认真地记录着书记的指示。 于伟正书记继续部署,条理清晰:“第二,我要重点强调一下,关于做好泄洪区泄洪的极端准备问题。同志们,现在的防汛形势,可以说已经到了极为严峻的时刻,我们的防汛工作,也已经到了刺刀见红、短兵相接的关键阶段。” 他环视全场,语气坚定无比:“我们办事,当然要相信人定胜天,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尽全力守住大堤。但也要尊重自然规律,要实事求是。大堤是我们防护洪水的屏障,但平水河是我市境内最主要的行洪河道,一旦上游来水量超过堤防的设计标准,出现重大险情,难以确保下游绝对安全的时候,市委市政府将站在全市千万群众的整体利益高度,可能会果断决策,启动应急泄洪预案。” 第1213 章 臧登峰公事公办,田嘉明不予配合 于伟正书记特别强调,目光锐利地看向台下几位可能涉及泄洪区的县区领导:“各位党政负责同志,在这个问题上,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要有全局观念!要准确把握、认真执行、坚决贯彻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一旦接到泄洪的正式通知,必须坚决、迅速、无条件地进行泄洪!任何地方、任何个人,都绝不能打折扣、搞变通,更不能为了局部利益而影响全局安排!同志们,在这个问题上,个人利益必须服从整体利益,局部利益必须服从全局利益!我希望各地各部门,要立即认真研究完善本地区的泄洪预案,做好群众转移安置的各项准备工作,一旦接到市里的泄洪指令,必须马上按照应急预案,不折不扣地执行到位!” 听到于伟正书记讲到这里,我的心思猛地一沉,一下子被拉回到了1985年的那场大洪水。当时的地委,也是将泄洪的重担交给了我们东洪县。东洪县按照命令,在指定的区域挖开堤坝泄洪,洪水淹没了大片农田和村庄,虽然极大地减轻了下游各县的防汛压力,保住了更重要的城区和工业区,但我们东洪县,尤其是地势低洼的马关乡,损失极其惨重,成为一片汪洋,灾后重建工作异常艰难。 也正是因为那次泄洪对我们县造成了巨大损失,当时的地委书记周鸿基同志总觉得对时任县委书记,也就是我的老领导李泰峰同志有所亏欠,所以在后来的干部调整中,对李泰峰同志多有照顾,也让李泰峰书记在东洪县县委书记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很多年。而李书记为人稳健,甚至可以说是保守,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东洪县后来一些年的发展步伐。 我心里暗暗思忖,涌起一股强烈的担忧:“这次……根据气象预报和上游水情,压力似乎主要在下游。按理说,应该不会再像85年那样,把我们东洪县作为主要的泄洪区了吧?可是,万一……万一防汛形势进一步恶化,需要牺牲局部保全局,我们东洪县会不会再次被选中?如果一旦需要泄洪,对今年刚刚有点起色的东洪县经济,特别是对沿线乡镇的老百姓造成的损失,恐怕将是无法挽回的呀!” 于伟正书记的讲话还在继续,他从思想认识、责任落实、物资保障、应急值守、纪律要求等几个方面又做了详细部署。不知不觉,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了九点。于伟正书记做最后总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决断力:“同志们,今天这个会,时间不长,但内容重要。我们开小会,是为了说大事,定基调,关键在抓落实。今天防汛调度工作会议的精神,各县区、各部门必须立即传达,切实落实下去。市委、市政府将派出督查组,对会议精神落实情况进行专项督查,对工作不力、玩忽职守的,将严肃追究责任!散会!” 会议结束了,但压在每个参会者心头的担子却更重了。我和丁洪涛书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我们随着人流走出会议室,心里都在盘算着下一步的工作。丁洪涛拉了我一下,低声说:“走,朝阳,我们现在先去找登峰副市长,这个点应该还在办公室。” 散会之后已经9点。我和丁洪涛书记一起来到了臧登峰副市长的门口。副市长办公室在五楼,但常委的办公室在七楼。臧登峰的秘书小张正在外间整理文件,看见我们连忙起身。 "丁书记、李县长,臧副市长正在批文件,我这就去通报。" 小张轻叩门扉,里面传来臧登峰沉稳的声音:"进来。" 我们走进办公室时,臧登峰正批阅文件。他抬起头,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哎呀!洪涛同志啊,你可真是稀客啊!"我暗道,这不是说洪涛书记来少了! 办公室布置得很简朴,一张两个文件柜,墙上挂着东原市地图。臧登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与我们握手。他的手温暖有力,握手的力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登峰市长,一大早就来打扰您。"丁洪涛面色谦和,微微向前欠身。 "都是为了工作嘛。"臧登峰示意我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拉过一把木椅坐在对面,"你们东洪县可是防汛的第一站点,于书记非常重视你们的防汛工作,准备得怎么样了?" 丁洪涛端正坐姿,双手放在膝上:"登峰市长,我们东洪县的防汛基础还是比较扎实的。解放初期修建的平水河大堤经过历年加固,防洪标准达到了五十年一遇。在市领导的关心支持下,我们有信心做好防汛工作。" 臧登峰微微点头,目光若有所思:"有信心是好事。但现在有些干部干工作,要么缺乏信心,打不了硬仗;要么盲目自信,容易疏忽大意啊。这两种倾向都要不得。洪涛同志,朝阳同志,防汛工作关系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你们两位要始终保持清醒头脑啊。" 我接过话茬:"登峰市长说得是。我们除了加固堤防外,还组织了两千人的抢险队伍,储备了十万条编织袋……。汇报完防汛工作之后,我补充道:书记啊,沿堤发展的五千亩西瓜种植基地,现在西瓜快要成熟了,欢迎市长有空来尝尝鲜。" 臧登峰脸上笑容深了些,转头对丁洪涛说:"看看,朝阳同志这个县长当得很有思路嘛。既抓防汛,又促增收,一举两得。"接着又问我:"电厂项目进展如何?省里的资金都到位了吧?" 我谨慎地回答:"电厂是我们县''四大工程''的重头戏啊,省计委的资金已经到位百分之七十,贷款合同也基本到位了。现在正在与省电力设计院签订建设合同,建筑单位也在磋商技术方案。" "嗯,"臧登峰满意地点点头,"你们抓电力建设很有前瞻性。今年全省电力短缺问题特别突出,拉闸限电已经成为常态。这个问题一年比一年严重。朝阳啊,你们这个电厂建成后啊,不仅解决东洪县的用电问题,还能支援市里,意义重大。" 我注意到臧登峰说话时,目光大多落在我身上,只是偶尔瞥一眼丁洪涛。而丁洪涛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我心里暗道:“按说臧登峰作为分管交通的副市长,与洪涛书记应该很熟悉才对,现在看来,两人似乎有什么并没有熟一般。” 我适时将话题引回正轨:"登峰市长,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报往省交通厅的那个材料..." 臧登峰闻言,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故作惊讶地挑眉:"咦?这就奇怪了。光明区的项目,怎么你们东洪县这么上心?按理说该是光明区的令狐区长来汇报才对啊。" 丁洪涛接过话,语气略显尴尬:"市长,是这么回事。我还在交通局工作时,考虑到光明区防汛公路时间紧任务重,特别是瑞凤市长在防汛调度会上特别强调过这个问题,我就把东洪县的五百二十万资金临时调剂到光明区了。" 臧登峰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变得严肃:"洪涛同志,你的意思是你擅自挪用了专项资金?" 丁洪涛连忙解释:"不不,我给伟正书记和瑞凤市长都电话汇报过,当时您正在省里开会..." "但你事后也没有补报,是不是?"臧登峰打断他,声音依然平和,却带着些许的不满,"现在你们来找我,是想把光明区的资金再调回东洪县?" 丁洪涛硬着头皮说:"市长,这本来就是省里拨给东洪县的资金。我们县的工业园区,这次三“胞”联席会,急需..." 臧登峰轻轻摇头,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慢啜了一口:"洪涛同志啊,首先三“胞”联席会又推迟了,不过啊私自挪用专项资金本身就是错误。你说请示过伟正书记和瑞凤市长,这个我不再深究。但现在又想将光明区的资金调给东洪县,这不是错上加错吗?专项资金必须专款专用,这是财经纪律的硬杠杠。难道东洪和光明两地的资金申请额度完全一样?" 丁洪涛有些窘迫,从公文包里取出材料:"不完全一样,但总体差不多。东洪县申请的是五百二十万,光明区是五百一十五万,相差不过五万块,对五百多万的总金额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忽略不计?"臧登峰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放下茶杯时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面色微笑的道:"洪涛同志啊,你这个县委书记就是这么当的?这么独断专行?专项资金差一分钱审计都要写说明,你这里五万块都忽略不计,是把市委市政府的规章制度当儿戏吗?" 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臧登峰一边说一边缓缓站起身,从门后拿起一条半旧的毛巾,在洗手盆里浸湿后拧干,开始慢慢擦拭桌面。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一边擦一边说:"洪涛同志,你刚才说以前交通局经常这么干?谁这么干?市委市政府一定要追究责任。" 丁洪涛额头渗出细汗,掏出手绢擦了擦:"市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以前李显平和崔浩同志在任时这样干过..." 臧登峰停下动作,意味深长地看着丁洪涛:"哦,原来是他们。洪涛同志,教训深刻啊!这两位同志已经被纪委查办了嘛,不能再称同志了。如果你也这么干,承担责任的不只是你,还有市委市政府!所以这件事..." 他坐回座位,一边叠着毛巾一边语气坚决的说道:"这笔资金啊我会专门盯着。就算批下来,我也会按规定调拨给光明区。至于光明区和你们之间的债务问题,是你们两县之间的事,市政府不参与。但一旦审计发现问题,板子打在谁身上,谁就要负责!" 臧登峰用最平和的语气说着最严肃的话:"洪涛同志,你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现在看来很不应该。作为县委书记,要带头遵守财经纪律啊。" 丁洪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得一再检讨:"是是是,市长批评得对,我认识不够,纪律意识不强..." 臧登峰神色稍霁,语重心长地说:"当前最主要的是防汛大局。于书记在会上反复强调,今年汛情可能超过去年。你们先把防汛工作做好,确保平水河大堤万无一失。省厅那边我会协调,资金使用要等市政府开会研究后再部署,眼下不讨论这个。" 离开副市长办公室时,已经快九点半了。丁洪涛一言不发,快步走在前面。走廊里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知道他心里憋着气。臧登峰作为分管副市长,对丁洪涛这个县委书记毫不客气,言语间已经透露出明显的不满。这不仅是面子问题,更关系到一个县委书记在市委领导心中的分量。 走到办公楼外,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司机早已将汽车开到门口等候。桑塔纳车身上还沾着泥点。丁洪涛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我坐在后排。车子发动时,发动机的声音十分平稳。 汽车驶出市委大院,拐上市区主干道。 丁洪涛一直闭目养神,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从市交通局长调任东洪县委书记,本是想大干一场,没想到在臧登峰这里碰了钉子。这其中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丁洪涛与市委书记于伟正关系密切,而丁洪涛与前市长齐永林走得更近。市级领导之间的微妙关系,往往会影响对县区工作的支持力度。 汽车驶出市区,道路开始颠簸起来。丁洪涛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朝阳啊,市里的领导考虑得太多,什么都按部就班,很多工作就没法开展了啊。" 我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谨慎地回答:"领导有领导的难处啊。专项资金管理确实要规范。" 丁洪涛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你说得对。但防汛公路建设刻不容缓啊,我当初在交通局,只能以大局为重啊,万一汛期出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汽车出了东光公路,就是变得颠簸起来,我想了想,委婉说道:"洪涛书记,咱们再从其他渠道努力吧。只要资金到了市里,相信拨到光明区后,咱们还能和常云超书记、令狐区长商量。常书记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丁洪涛拍拍大腿:"这事也不好向于书记汇报。要是让于书记知道我们工作没做好,还得做检讨..."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朝阳,我建议你以大局为重,主动向市政府领导汇报,争取支持。你在张市长面前分量重,找个合适时机..." 我没有立即接话,心里权衡着,这事找张叔是不是合适。 丁洪涛心里清楚,当初调剂资金既是为了争取光明区委书记常云超的支持——常云浩是市政府党组成员,下一步晋升副市长的热门人选;也是想下一步以县委书记身份带资金赴任,增加自身分量。如今这步棋显然走错了。 车过平水河老桥时,桥面发出"嘎吱"的声响。这是一座石拱桥,桥栏上的青石板碾压的极为光滑。丁洪涛望着桥下湍急的河水,若有所思:"工程质量太重要了。这座桥是五八年建的,经历多少次洪水都安然无恙。而八十年代建的那四座新桥,才几年就成危桥了。运动式搞建设最容易出问题啊。" "是啊,"我接话道,"当时追求''东洪速度'',片面赶工期,忽视质量,再加上偷工减料。这个教训很深刻啊。" 二十多分钟后,我们来到了马关乡境内的平水河大堤。大堤像一条巨龙横卧在平水河边。临时指挥部设在大堤中段,是几顶军用帐篷搭建的。帐篷门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人。 听到汽车声,马关乡党委书记林晓松和田嘉明迎了出来。林晓松穿着雨靴,裤腿上沾满泥点,看来是刚从工地上下来。 "丁书记、李县长,你们可算来了。"林晓松十分自然的接过丁洪涛的公文包,"刚才韩局长说水位又涨了两公分。" 走进帐篷,里面摆设简陋,酷热难耐:一张折叠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防汛示意图。水利局局长韩冰一边拿着蒲扇扇风一边正和几个技术员在图纸前讨论着什么。见我们进来,大家都站起身。 "坐坐,都坐。"丁洪涛摆摆手,自己先在一把折叠椅上坐下,"说说情况吧。" 林晓松先汇报:"丁书记、李县长,我们已经动员了两千一百人,主要是各村的壮劳力和基干民兵。现在分成三班倒加固大堤。就是河沙还没到位,只能先用土袋加固。" 丁洪涛皱眉:"两千多人...比起光明区的一万两千人还是少了点。你们乡还能再动员吗?" 林晓松面露难色:"现在正是夏锄的时候,壮劳力大多下地了。再说很多年轻人都去南方打工了..." 田嘉明接过话头:"丁书记,我们重点防护两个薄弱段:一个是平水河与水库之间的堤段,防止河水倒灌;另一个是马关闸口。水库还没完工,完全不具备蓄水条件。" 丁洪涛问起河沙情况,田嘉明回答:"价格没涨,还是每方八块五。是从邻省采购的优质河沙,明天就能运到。" "质量要把关啊,"丁洪涛叮嘱道,"可不能以次充好。" "您放心,"田嘉明推了推褐色眼镜,"我让水利局的技术员现场验收,不合格的坚决退货。" 丁洪涛满意地点头,转而问韩冰:"水位情况怎么样?" 韩冰神色凝重,指着图纸说:"今天又涨了两公分,现在达到五米六二。上游几个县都在下雨,咱们这明天预报有中到大雨。如果上下游同时降水,形势很不乐观。" 丁洪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们搞技术的就爱危言耸听。直接告诉我,大堤守不守得住?" 韩冰立即保证:"书记放心,按照现在的防洪标准,大堤绝对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如果出现超标准洪水,比如百年一遇的,那就要做最坏打算了。" 丁洪涛站起身,韩冰赶忙拿着蒲扇开始给丁洪涛扇风,丁洪涛面对大家,神色严肃:"于书记在会上强调了极限思维。嘉明同志,你是总指挥,要做好最坏打算。几个泄洪区都要准备应急预案……" 众人走出帐篷,于伟正转身指着堤下方向:"真要泄洪,难道往城里泄吗?肯定是往农村泄。马关乡是平水河入境第一乡,也是第一道屏障,自然是第一个泄洪区。" 丁洪涛重重拍拍林晓松的肩膀:"晓松同志,你们责任重大啊!一旦需要泄洪,你们要随时准备牺牲小家保全大家!" 林晓松脸色顿时难看极了,声音有些发颤:"丁书记,八五年我们马关乡就被淹过一次了。平水河流经五县一区,几十个乡镇,凭什么总是我们挨淹?老百姓的工作我没法做啊!" "晓松同志!"丁洪涛语气严厉起来,"这是大局需要!如果马关乡不泄洪,下游的东原市几百万人民群众就要遭殃!这个道理你不明白?"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韩冰赶紧打圆场:"丁书记,晓松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担心群众安置问题。八五年泄洪时,群众损失很大,现在提起来还有怨气。" 丁洪涛叹气,语气缓和了些:"天灾谁也无法预料。你们是平水河入境第一乡,承担泄洪任务是为了保全大局。先做好预案,真到那一步,市里县里都会妥善安置的。" 林晓松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丁洪涛的脸色,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低着头跟着往前走。 这时,我才开口:"田总指挥啊,市委这次防汛的调子很高,压力也很大。你这个前敌总指挥,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田嘉明性格耿直。他推推眼镜,神色坚定:"县长,既然让我当这个总指挥,我就要对大堤负责。让我主动挖堤泄洪,我可做不到!除非你们把我换了,市委领导也要讲科学,凭什么总是马关乡挨淹?泄洪,泄个屁的洪!" 田嘉明越说越激动:"真要到那一步,我就把公安局的同志调来。谁要动大堤,我先把谁给抓了,县长啊,我说到做到!" 第 1214章 丁洪涛检查防汛,林华西秘访临平 县委书记丁洪涛走出大堤指挥部的帐篷,沿着平水河大堤缓缓前行。夏日的河风带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吹得一头浓密的头发都有些许的凌乱。 丁洪涛一边走,一边扭头看向后面的田嘉明,声音很是正式:“嘉明同志啊,你是前线总指挥,谈谈下一步的工作思路吧。” 田嘉明正与我低声交谈着防汛物资调配的事,听到丁洪涛点名,便不疾不徐地快走几步,与县委书记并肩而立。两人站在大堤高处,望着脚下滔滔奔流的平水河,河水浑浊,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打着旋儿向东奔去。 “书记,”田嘉明开口,语气沉稳,带着一种历经风霜后特有的笃定,“根据预报和上游水文站的数据,往后这两天是关键。沙石料明天一早准点到货,到了之后立即组织人员装袋。重点是马关乡这段,特别是平水河与水库之间的防洪闸,必须加固再加固,我要确保万无一失,绝对不能发生河水倒灌。水库是咱们东洪几十万群众省吃俭用、投工投劳建起来的,是咱们的重点工程,绝不能在我们手上出半点闪失。” 丁洪涛目光凝视着河面,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道:“水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啊,县委政府对此有高度统一的认识。现在的关键,是要有底线思维啊。嘉明同志,你们指挥部要立刻拿出一份详细的应急疏散预案来。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出现极端情况,泄洪区的范围有多大?涉及多少村、多少人?群众转移路线怎么安排?安置点设在什么地方?吃喝拉撒、医疗卫生如何保障?这些都要细化到村、到户、到人。要有一个详细的、可操作的方案。”他说完,侧过头,目光扫向一旁的马关乡党委书记林小松,“林书记啊,你们乡是主战场,不是儿戏。八五年那场大水,马关乡的教训太深刻了,绝不能再出现群众伤亡的情况。家园毁了可以重建,庄稼没了可以再种,人的生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这是底线,也是铁律。” 林小松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基层干部特有的那种被晒得黝黑的诚恳,语气急切却也努力保持着镇定:“丁书记啊,按说县委的决策我们不讲条件,要坚决拥护执行。可自从八五年之后,我们马关乡的老百姓这些年啥也没干,就一门心思修堤保家啊!这大堤一年年加固,垒得比城墙还厚实。现在要是……要是主动开口子,我们乡党委政府实在没法跟乡亲们交代啊!大家伙儿这心里,憋屈啊!” 丁洪涛脸色一沉,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需要交代什么?事急从权!真到了那一步,能说是党委政府主动挖开的吗?那必然是堤防承受不住洪水压力,出现重大险情,为了保全大局,不得已而为之!这个道理,难道还需要我再反复讲?连这点政治觉悟、政治艺术都没有吗?”他的目光地扫过林小松,随即转向旁边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吕主任,这件事县委办要牵头,会同指挥部田嘉明同志,尽快把最坏情况下的应对预案拿出来,要具体,要可操作。” 一时间,林小松、田嘉明、吕连群,以及刚刚走过来的马关乡副乡长李亚男,几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我。 我迎着他们的目光,上前一步说道:“丁书记指示得很明确,这是一种极端情况的假设,是基于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高度负责的态度嘛。大家思想上要重视,但也不必过度恐慌。当前首要任务还是立足防大汛、抢大险、救大灾,把各项防护措施做到位。同时,丁书记要求的应急预案也要科学制定,有备才能无患。大家都要按照这个思路去准备!” 视察完水库这段,一行人继续沿堤巡视。马关乡副乡长李亚男趁着间隙,快步走到我身边。她穿着一身帆布绿军色裤子,裤腿上沾满了泥点,脸上带着疲惫,眼神中透着一股基层女干部特有的韧劲。 “县长,”她低声叫我,声音有些沙哑,“市委……真的初步定了我们马关乡做泄洪区?”亚男的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不解。 我放缓脚步,看着她:“亚男啊,目前这只是市委基于全局考量的一种预案设想,最终决定还没有下。于书记在会上强调了,沿河各县区都要有这种极限思维,做好最充分的准备。但最终用不用,用到哪里,要看水情发展。” 李亚男抬起手,用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露出晒得发红的脸颊:“县长,这对马关乡的群众不公平啊!八五年之后,乡亲们勒紧裤腰带,年年出工出力修堤护坝,不就是图个安稳吗?今年的西瓜长势特别好,眼看就能卖上好价钱,是乡亲们今年最大的盼头。如果这时候……我们怎么对得起他们的付出和信任?”她说着,情绪有些激动,下意识地向我伸出双手,“县长,您看看。” 我低头看去,心头猛地一紧。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手掌布满厚茧,指关节粗大,新旧伤痕叠在一起,几个明显的血泡已经磨破,渗着血水,有的地方结着深色的痂。 李亚男声音有些发颤:“不仅是我,我们林书记,还有乡里许多干部,手上都是这样。群众更不用说,都是没日没夜地守在堤上。大家就一个念头,守住大堤,守住马关。县长,我们不是怕苦怕累,是怕这苦累白费了,怕寒了乡亲们的心啊!” 我看着这双手,又抬眼望向大堤上那些正在忙碌搬运沙袋的朴实身影,心中涌起一阵酸涩。我语气沉重:“亚男,你的心情我理解,马关乡干部群众的付出,县委县政府都看在眼里。你放心,只要有一线可能,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不泄洪,或者争取不把泄洪点放在咱们县!我会向市委、向丁书记全力争取!” 这时,走在前面的丁洪涛正对林小松的迟疑有些不满,仍在进行着严厉的批评。我快步走过去,打断了他们的话:“丁书记,您来看看小松同志的手。” 林小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他的手上缠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旧毛巾。 “小松,给书记看看。”我语气坚决。 林小松犹豫了一下,在我的注视下,慢慢解开了手上的毛巾。一层层揭开,露出的手掌更是触目惊心——虎口处裂着大口子,掌心血肉模糊,新旧伤痕交织,显然是多日劳累又缺乏防护所致。 林小松有些窘迫地笑了笑:“丁书记,李县长,没事,小伤。我们马关乡上下真是拼了命了,就想着今年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事,不能再让八五年的悲剧重演。我们乡底子薄,经不起再一次折腾了。今年的西瓜地,几乎是全乡人家最大的指望了……” 丁洪涛看着林小松的手,眉头紧锁,脸上的严厉神色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带着领导者的审视:“小松同志啊,你的辛苦和付出,县委是知道的,所以才破格让你负责党委的工作嘛。但是,作为乡党委书记,你的职责是运筹帷幄,指挥调度,不是事事亲力亲为冲在第一线当突击队长。你要把握全局,要在帅位谋帅事,不能只顾着低头拉车。这一点,我要批评你啊。” 我知道,丁洪涛此刻心里正憋着一股火。之前在副市长臧登峰那里关于项目资金申请碰了钉子,这口气还没顺过来,此刻视察看到基层的抵触情绪,难免要借题发挥,强调权威。 结束对马关乡段的视察,两辆桑塔纳一前一后,沿着颠簸的堤顶路驶向二官屯乡段。车窗外,堤下村庄炊烟袅袅,远处有牧羊人赶着羊群缓行,几个放暑假的孩子在堤坡上嬉戏,与堤上紧张忙碌的防汛场面形成鲜明对比。 车子行驶到二官屯乡责任段,远远看见一辆闪着灯的桑塔纳停在路边。谢白山提醒道:“书记,县长,前面是二官屯乡潘书记他们的车。” 车刚停稳,二官屯乡党委书记潘保年就带着一班人快步迎了上来。他抢先一步替我拉开车门,见到是我,脸上露出憨厚而热情的笑容。我低声道:“快去给丁书记开门。” 潘保年又赶紧小跑到另一侧,为丁洪涛拉开车门。丁洪涛整理了一下坐车发皱的白衬衫,下车后首先望向大堤上正在有序作业的群众。 “保年同志,情况怎么样?”丁洪涛开门见山地问。 潘保年语气肯定地汇报:“丁书记,水位还在缓慢上涨,但目前看势头比较平稳。我们最担心的还是上游的降水情况。不过请您和县长放心,平水河在我们二官屯乡段河道是笔直的,水流顺畅,泄洪能力很强,我们有充足的信心守住大堤!” “有信心是好事啊,”丁洪涛话锋一转,“但市委的要求是,既要做好防的准备,也要做好泄的准备。万一需要分洪,你们二官屯乡的预案做得怎么样?群众转移路线、安置点都落实了吗?” “泄洪?”潘保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有些尴尬,语气变得生硬起来,“丁书记,这怎么可能?我们乡的大堤是全县最牢固的段面之一,怎么可能需要我们这里泄洪?要泄也应该是……”他话说一半,意识到失言,赶紧刹住。 丁洪涛继续追问:“应该是什么?” “应该是其他县嘛!” 丁洪涛脸色一沉,目光扫向田嘉明:“嘉明同志啊,你这个前线总指挥看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下面的同志光想着防,对泄洪的极端必要性认识不足!这是市委于书记反复强调的战略部署,工作还没做到位啊!” 田嘉明闻言,眉头紧锁,上前一步,语气直接甚至带着几分耿直:“丁书记啊,不是大家认识不足。泄洪这事,得讲科学、讲公道!凭什么我们这些年年投入巨资、花大力气把堤防修得牢牢的地方,反而要准备淹自己?谁的堤防薄弱谁负责,谁的大堤垮了谁活该,这天经地义嘛!这样搞,以后谁还肯下力气修堤防汛?这对我们东洪日夜守在堤上的干部群众公平吗?我说句实在话,真要强行让我们这泄洪,我第一个想不通!” “田嘉明!”丁洪涛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之中带着明显的愠怒,“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是在质疑市委的决策吗?大局面前,容不得半点个人情绪和本位主义!你是总指挥,要带头理解!” 现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我适时上前,缓和道:“丁书记,嘉明同志也是心急,他是看着干部群众日夜奋战,心疼大家。他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保年同志,市委的考虑是从整个平水河流域的安全出发,是全局性的战略预案。我们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在执行中加深理解。预案一定要做,而且要做扎实,这是命令,也是对人民群众负责。” 丁洪涛压下火气,语气放缓但依旧严肃:“嘉明同志,保年同志啊,大家的情绪我理解。但越是关键时刻,我们领导干部越要保持清醒头脑,越要讲政治、顾大局。预案不是一定要用,但绝不能没有!这件事不要再争论了,按市委要求,立刻抓紧落实!” 一天的沿河视察结束,在返回县城的车上,丁洪涛显得有些疲惫,他揉着手背上的穴道放松身体,又对我说道:“朝阳啊,情况你也看到了。泄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一招啊,市委的决心是坚定的。我们县里必须统一思想。你安排一下,尽快召开一次全县防汛工作紧急会议,把市里的最新精神和于书记的指示原原本本传达下去,尤其是要做好极端情况下的思想动员和预案落实工作。谁那里出了问题,谁就要承担责任!” “好的,丁书记,我马上安排。”我点头应道。我知道,丁洪涛此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来自上面的,来自下面的,而他刚刚在市里受挫,急需在这场防汛大战中树立权威。 车子驶过平水河老桥,桥身发出沉重的呻吟。丁洪涛望着桥下汹涌的河水,若有所思,有一次感慨道:“工程质量是百年大计。这座老桥经历了多少风雨?现在依然坚固。反观后来那些追求速度赶出来的工程……教训深刻啊。” 我深有同感:“是啊,当时只求快,忽视了质量和科学规律,后患无穷。” 途中,收音机里传来省气象台的最新预报,播音员的语气格外凝重:“……预计未来72小时内,东原市及上游流域将迎来一次强降水过程,局部地区可达暴雨到大暴雨级别,请各相关地区和部门密切关注水情雨情变化,切实做好防范应对工作……” 回到县委大院,天气沉闷而燥热,只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我拿着扇子扇着风,只觉得天气阴沉得厉害,山雨欲来风满楼。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马关乡堤段上那些忙碌的身影,林小松、李亚男那满是伤痕的手,以及丁洪涛那强压着焦虑的严肃面孔。我心里暗道,这个田嘉明心里还是有群众的啊。 时间又过了一天,天气已经阴云密布,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天地间一片晦暗,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和水汽混合的味道,好在雨暂时还未落下来。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黑色皇冠轿车,在略显空旷的省道上行驶,车轮卷起淡淡的尘土。市纪委副书记侯刚坐在副驾驶位,透过后视镜看着闭目养神的林华西,轻声提醒道:“林书记,快到临平县界了。” 林华西微微颔首,并未睁眼。车子又行了一段,拐过一个大弯,果然看见前方路边停着一辆临平县牌照的桑塔纳和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几个人影站在车旁等候。 汽车平稳停下。侯刚率先下车,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已经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谦恭而热络的笑容,抢先一步替林华西拉开了后座车门。 “华西书记,欢迎您到临平县检查指导工作!”吴香梅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 林华西弯腰下车,整理了一下衬衣,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却保持距离的笑容:“香梅同志啊,现在是防汛抗洪的关键时期,我这个时候来,是给你们添麻烦来了。三令五申不要搞迎来送往,怎么还是到县界来了?” 吴香梅的笑容更盛,话语也说得滴水不漏:“看您说的,华西书记,您能来就是我们临平县最大的支持,怎么能是添麻烦呢?再说,临平县是您的老家,您回来,我们不到市委大院迎接已经是很失礼了,要是再不到县界来迎一迎,我这心里都过意不去,老家的干部群众也要骂我吴香梅不懂规矩了。” 林华西摆了摆手,对这种官场惯常的客套早已习以为常。他虽然多次在会上强调要减少繁文缛节,但也深知下面同志的难处和这种“规矩”背后蕴含的尊重与权力运行的潜在逻辑。他不再纠缠此事,转而说道:“好了,知道你们都忙。香梅同志,我们直接去办事地点,中午要是赶得及,就在你们县委食堂简单吃个便饭。” 吴香梅立刻领会,接口道:“林书记,您这次的任务特殊,我明白。这样,我陪您到地方,安排好之后我就先回县委,不打扰您工作。中午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定等您。”她边说边稍稍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语气带上了几分忧色,“林书记,不瞒您说,这平水河的水位这几天看着涨,人心也跟着浮啊。天气预报说得吓人,可这雨愣是没下来,下面乡镇的同志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不过您放心,我们临平县防汛的准备是充分的,绝不会出大纰漏。” 她话锋一转,带着试探的意味,声音更低了些:“就是市委于书记反复强调的泄洪预案……除了光明区,我们临平沿河这几个乡,理论上也都在备选范围内。林书记,您是咱临平出去的领导,万一,我是说万一市委真要讨论到这个……还望您关键时刻,能为咱们临平的老百姓说句公道话啊。这淹哪里,都像是割身上的肉啊。” 林华西闻言,脸上那份温和收敛了些,目光变得深沉,他轻轻一挥手,语气带着断定:“香梅啊,你把心放宽。泄洪?不太可能嘛,这么些年一直在修大堤,怎么说泄就泄,谁也不敢随便下决定啊。再怎么泄,也泄不到我们临平头上。你别忘了,咱们县里有几个大型煤矿,井下还有那么多工人。这洪水要是灌进去,那可不是淹几亩地、冲几间房子的事,那是要捅破天的大事!市里决策,肯定会充分考虑这个因素。所以,你们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盯死自己的堤防,确保万无一失,别自己先乱了阵脚。” 听到林华西这番近乎打包票的话,吴香梅心里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她清楚林华西在市里的分量和话语权,有他这句话,临平县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她同时也更加确信,林华西此行绝非寻常的工作检查或单纯的“回家看看”,目标直指看守所里的某人,所涉事项必然机密且重大。她识趣地不再多问。 三辆汽车组成的小车队,警车开道,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向位于城郊的临平县看守所。到达时,看守所大门内外异常安静,只有县公安局的几位主要领导和县纪委的同志在门口肃立等候,显然是提前接到了通知,做了清场。 吴香梅陪同林华西、侯刚等人走进看守所大院。看守所是六七十年代修建的老旧建筑,红砖墙皮有些已经剥落,带着岁月的痕迹,院墙内的标语写着“监规严明、不容挑战、自我反省,重塑人生”。所长和指导员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林书记,您看……是在审讯室,还是安排一间办公室?”吴香梅询问道。 林华西面色平和,目光扫过略显压抑的监区通道,淡淡道:“找间僻静的办公室就好,环境宽松点,谈话方便。” “好的,请您这边来。”所长连忙引路,将一行人带到看守所办公区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推开略显沉重的木门,一股烟草和汗渍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办公室显然不常用,桌面上散乱地堆着一些旧报纸和文件,一个满是烟蒂的烟灰缸歪倒在桌上,烟灰撒了一片。 县委书记吴香梅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目光严厉地瞥向身旁的公安局领导。那几位领导面露尴尬,看守所所长和指导员更是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上前收拾,一名年轻干警赶紧端来一盆水,用湿毛巾胡乱地擦拭着桌面,弄得水渍淋漓。 张云飞说道:“林书记啊,我们看守所办公条件比较紧张,平时同志们的压力啊比较大……” 林华西倒是没有流露出不悦,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收拾。他理解基层单位,特别是看守所这种地方,工作条件艰苦,难免有些疏于打理。吴香梅强忍着火气,在林华西面前不好发作,但紧绷的脸颊肌肉显示了她内心的不满。 很快,桌子被勉强收拾出能用的样子。一名穿着警服、面容清秀的女民警端着泡好的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林华西面前的桌子上。 吴香梅知道时机已到,她再次低声对林华西说:“林书记,那您先忙,我回县委等您。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打扰。” 第 1215章 魏昌全交代问题,丁洪涛授意挪用 林华西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好,香梅同志、云飞同志啊,你们去忙吧,防汛是头等大事,一刻也不能松懈。中午……看情况再说。” “一定等您!”吴香梅坚持道,随后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县公安局和县纪委的负责人,这才转身带着自己的人快步离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林华西、侯刚,以及市纪委另外两名负责记录的干部,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凝重和专注。 林华西端起白色茶杯,喝了一口茶之后又轻轻放下。他对侯刚示意了一下:“让外面的人准备一下,把魏昌全带过来吧。注意方式方法。” 侯刚应声出去安排。不一会儿,办公室门被敲响,两名身着便装、神色精干的市纪委工作人员,带着一个穿着灰色囚服、戴着手铐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魏昌全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但眼神深处却还残留着一丝过往养尊处优留下的痕迹,以及一种试图掩饰的惊惶。 魏昌全一看到端坐在办公桌后的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眼神瞬间复杂起来,有惶恐,有羞愧,似乎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源于过往身份的残存自尊。 林华西看着魏昌全,穿着一件很是肥大的黄色囚服马甲,手上还戴着锃亮的手铐。林华西心中不免涌起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他招了招手,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没必要戴这个,取下来吧。” 侯刚闻言,立刻示意门口两名身着制服的公安同志上前,利落地将手铐取了下来。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脆。 林华西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位显得既狼狈又隐隐带着点倔强的风云人物,语气放缓了些:“侯刚,你们几个先到外面休息一下,我和昌全单独聊几句。” 侯刚脸上露出一丝犹豫,谨慎地提醒道:“书记,这……” 林华西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没有多余的话。侯刚会意,不再多言,立刻带着另外两名纪委干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魏昌全十分拘束地站在办公桌前,双手下意识地互相搓着,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林华西慢慢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自顾自地点上,深吸了一口,让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仿佛在借此整理思绪。隔着一层淡淡的青灰色烟雾,他这才徐徐开口:“昌全,坐下说话吧。” 魏昌全显得更加局促,手下意识地在前襟上擦了擦——这似乎是他在看守所里新养成的习惯。他微微躬身,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报告林书记,我站着回答您的问题就行。” “唉,”林华西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温和,“我让你坐,你就坐。这里不是审讯室,就是随便聊聊。” 魏昌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搬过椅子,只坐了半个屁股,腰板挺得笔直,姿态愈发显得谨慎和拘谨。 林华西看着他,开口道:“怎么样?这段时间,没受什么委屈吧?” 魏昌全连忙摇头,语气急切地表态:“林书记,没有没有!我很好,都是我自作自受,犯了错误,给组织抹黑了。我现在深刻认识错误,诚恳悔改,争取…争取还能有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林华西听完,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昌全啊,不用这么紧张,也不用说这些套话。今天咱们就是老朋友之间聊聊天,不是上下级谈话,更不是搞什么对立。放轻松点。” 魏昌全频频点头,语气沉痛:“是,是。林书记,我知道,我让组织上失望了,更让于伟正书记和…和周鸿基秘书长丢脸了。” 林华西弹了弹烟灰,又吸了一口,目光透过烟雾看着魏昌全:“昌全啊,到了这个时候,你首先考虑的还不是自己,还在想着领导的面子?我看啊,没必要了。你现在最该考虑的,是你的家人,还有你自己这件事的性质、后果。功过是非,组织有纪律,国家有法律,一切都会依规依法来处理。我今天来,也是受于伟正书记的委托,来看看你,和你谈谈心,希望你能把心情真正放松下来,正视问题。” 魏昌全听到是于伟正书记关心,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波动,声音有些哽咽:“林书记,我…我给东原市丢了大脸,让于书记操心了……” 林华西点点头,语气转为严肃:“昌全啊,你这件事,确实给东原市的形象和工作造成了很坏的影响。这一点,你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他话锋一转,“不过,你的认错态度还是好的,这一点也很难得。有了这个基础,组织上下一步考虑处理你的问题时,也会作为一个积极的因素。今天我来,主要是有些具体情况需要再向你核实一下。” 他略作停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魏昌全,声音压低了些:“我问你,去年,市农业开发总公司是不是有一批库存积压的农药?处理过程是怎样的啊?” 林华西此话一出,魏昌全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明白了今天的正题来了。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躲闪了一下,才开口道:“林书记,您…您具体指的是哪一批?” 林华西身体很是放松,目光直视着他,语气平和说道:“昌全啊,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嘛。那批临期的,量很大的农药。” 魏昌全沉默了一下,忽然恳求道:“林书记,能…能给我也支烟吗?” 林华西没有犹豫,直接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连同一盒火柴一起推了过去。魏昌全有些颤抖地拿起烟,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着,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仿佛这口烟能给他带来莫大的慰藉和勇气。他沉默地抽着,直到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快要承受不住自然掉落时,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林书记,确实…确实有那么一批农药。那是我到任之前,公司领导班子决策失误进的货,积压在仓库里好些年了,数量不小,价值…有几百万吧。当时那批货眼看就要过期了,根本卖不出去。我们打了报告给局党组,也说明了情况。但是…但是您也知道,这种积压物资处理起来很敏感。” “为什么敏感啊?”林华西追问。 “唉,”魏昌全叹了口气,“一旦决定降价处理,就要承担‘国有资产流失’的责任。这个责任,哪个领导愿意担?可不降价,就只能在仓库里烂掉,到时候最多就是个‘市场变化、经营不善’的帽子,比起前者,责任轻多了。所以…所以就那么一直拖着。” 林华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宁愿烂在库里,也不能担责任。这倒是个普遍现象啊。” 魏昌全说完这段话,又狠狠抽了口烟,表情似乎放松了一些,等着林华西继续发问。 林华西稍等片刻,继续深入核心:“昌全,这批农药数量不小,价值很高。最后是怎么处理掉的?听说…是周海英帮你联系的渠道?” 魏昌全心里明白,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一个市纪委书记亲自来问,绝不会是闲聊。他又深吸了一口烟,甚至带着点贪婪,仿佛知道出了这个门就很难再有这种待遇了。他抖了抖烟灰,语气带着点认命般的释然: “林书记,这人啊,有时候就跟这烟一样,烧完了也就完了。您今天还能给我这支烟,是看得起我魏昌全,我…我也得对得起您这份心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林书记,在把那批积压农药处理给周海英介绍的渠道这件事上,我敢拍着胸脯说,我没有任何私心!您想啊,那么多临期的化肥农药,量那么大,谁敢要?哪个正经公司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要不是周海英…周总他路子广,愿意帮忙想办法消化掉,那批货真就全砸在手里了,那咱们市农业开发总公司的亏损窟窿就更大了,到时候更没法交代!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尽量减少国家的损失啊!” 魏昌全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为自己辩解的激动,他看向林华西,眼神恳切:“林书记,关于周家的事,您…您就别再深问了。我可以用党性…不,我用人格担保,老领导周秘书长那是清清白白、克己奉公了一辈子,从来不会沾这些事!周总他…他为人也是讲义气的,这次纯粹是为了帮我的忙,也是为了给公司解决困难。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所有责任都在我魏昌全一个人身上,是我党性不强,原则性不够,是我咎由自取!” 林华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又重新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后,又把烟丢给魏昌全。魏昌全没客气,接过来直接点上,深吸了一口。 林华西这才缓缓开口,直指要害:“昌全啊,你说的这些,是你的道理,是你的角度。但是,你考虑过没有?周海英是省委常委的儿子,他在东原生意做得这么大,涉足这么多领域,老领导周秘书长就算真的不知情,可能吗?退一步讲,就算他完全不知情,如果没有他父亲的影响力和身份在那里,周海英的这些生意,能做得这么顺风顺水、无人敢拦吗?” 魏昌全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林华西摆摆手打断了他,继续说道:“昌全,国有企业的负责人,想挣钱,想搞活企业,这个出发点我能理解。但是,挣钱要讲究个‘取之有道’。这个‘道’,就是党纪国法,就是规矩!老领导周秘书长不仅是省委常委,更是我们东原市很多干部心目中的一面旗帜啊,他身上承载着组织的信任和群众的期望!省里、市里的事情复杂,有些层面的关系我们可能看不全、摸不透,但有一点我们必须牢牢把握住,那就是任何时候都要遵纪守法,按规矩办事!今天我来找你,也是基于于伟正书记的指示,希望把一些情况彻底搞清楚,这既是对工作负责,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对相关同志的负责。你能如实谈,这很好,体现了一个干部最起码的担当。” 魏昌全的眼神黯淡下去,多了几分落寞和绝望,他喃喃道:“林书记,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没有半点隐瞒,也没存什么侥幸心理了。” 林华西点了点头:“昌全,你这样是对的。有些底线,任何时候都不能突破。”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对了,你自己对你这个事,最后大概会是个什么结果,心里有数吗?” 魏昌全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又迅速熄灭,他低声道:“林书记,我…我不知道。组织上…会怎么处理我?” 林华西知道于伟正对魏昌全问题的明确态度是依法依规、严肃处理,但他此刻不能明说。他只是公事公办地回应:“具体怎么处理,那是后续司法程序和党组织决定的事情。现在组织上需要的首先是搞清楚全部事实真相。你能积极配合,端正态度,组织上自然会考虑到这些情节。我个人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基于事实向于伟正书记反映你的态度。但最终,一切都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就在这时,窗外“咔嚓”一声惊雷炸响,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魏昌全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烟灰掉了一大截在地上。 林华西通过这番谈话,已经基本摸清了他想了解的情况——魏昌全把事情基本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并且确认了处理积压资产的决定权是在市农业开发总公司层面,这意味着事情还在东原市可控范围内,对省委那边也算能有一个初步的交代。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拉开房门。侯刚正和另外两名纪委干部在门外低声交谈着,见状立刻迎了上来。 “好了,侯书记,你们按程序办吧。”林华西吩咐道。 侯刚立刻带人走进办公室。林华西则对一直等候在旁的市公安局的几位负责人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魏昌全同志虽然犯了错误,但也曾经为东原的发展做出过贡献。在符合规定的前提下,生活上尽量给予些照顾吧。” 公安局的几位领导连忙点头应道:“请林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安排好。” 下午,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在东洪县,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撑着伞来到了我的办公室。他进门后,仔细地把雨伞上的水珠抖落在门外,然后才走进来,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县长,没打扰您吧?上午我去镇里几家重点企业转了转,看了看他们的防汛准备和生产经营情况。” 我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建民来了,坐吧。怎么样,前段时间在省委党校学习,收获不小吧?” 向建民欠着身子坐下,笑着说道:“县长,收获确实很大!特别是关于经济体制改革和宏观调控方面的课程,启发很大。授课的老师还特意提到,咱们省粮食流通体制改革能稳步推进,咱们东洪县作为产粮大县,是发挥了重要作用的。” 我笑了笑:“东洪是农业县,在这方面做些探索也是应该的。怎么样,学习回来,对镇里的工作有什么新想法?” 闲聊了几句之后,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了些:“建民啊,有件事我得问问你。县公安局那边有人反映,说城关派出所的那个陈大年,之前给你送过一万块钱?有没有这回事?” 向建民一听,脸上立刻浮现出愤懑和委屈交织的神情,声音也提高了些:“县长!我正想找机会向您汇报这个事呢!之前县纪委的苏清舟书记也找我初步了解过。这纯粹是诬告!绝对是诬告!县长您想想,我向建民再怎么糊涂,也不可能收他陈大年的钱啊!您不知道,我调到城关镇之后,这个陈大年仗着自己是老资格,工作上阳奉阴违,根本不配合镇党委政府的部署,还私下里搞小动作。我看他实在不适合在城关所关键岗位上,才建议县公安局党委对他进行调整的。他这是明显报复!到处造谣生事!” 我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摆摆手安抚道:“好了好了,没有就好。清者自清,你也别太激动。不过啊,这种小人,得罪了他确实麻烦,以后工作上注意点方式方法,尽量别授人以柄。” 我转移了话题:“好了,先不说这个了。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三胞’联谊会推迟的事,市里面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大概会推迟到什么时候?” 向建民收敛了一下情绪,回答道:“县长,目前看,全市的工作重心都转移到防汛上来了,‘三胞’联谊会肯定要往后放。具体推迟到什么时候,市里还没最终定论,估计要等这轮汛情过去再说。” 我沉吟道:“嗯,虽然会推迟了,但我们的准备工作不能停,特别是对台商、侨商的投资意向跟踪不能断。你和台商王建广先生联系比较密切,你觉得他近期回乡投资的可能性大吗?” 向建民仔细想了想说:“县长,王先生对家乡的感情还是很深的,虽然眼下因为汛情和会议推迟,他可能有些观望,但我感觉他对在家乡投资兴业还是很有兴趣的。我觉得只要我们保持联系,把工作做细,等时机成熟,比如‘三胞’联谊会确定重开之后,他很可能会成为我们东洪引进的第一家台资企业。” “好,”我点点头,“这条线一定要保持住,工作要做在平时。你这个统战部部长要发挥优势,多沟通,多联络感情。” 就在我和向建民谈话的同时,隔壁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办公室里,也在进行着一场谈话。 丁洪涛坐在办公桌后,脸上的表情很是自然,对着坐在对面的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说道:“嘉明啊,这次防汛物资保障,你们公安局牵头协调砂石料,动作很快,效果很好,解决了大问题,值得表扬!” 田嘉明连忙谦虚地说:“丁书记,您过奖了。主要是县里资金保障得及时,加上各方面的支持配合。特别是海英局长,帮了我们大忙,提供了关键的信息和渠道。” 丁洪涛赞许地点点头:“是啊,关键时刻就能看出关系和人脉的重要性啊。不过啊,”他话锋一转,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嘉明,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侧面了解了一下,同样规格的砂石料,光明区那边的采购价比我们高出将近三成!临平、平安和曹河,都是差不多的。咱们这成了价格洼地了。这事要是传到市里,领导们会不会有想法?会不会怀疑我们东洪买的沙子质量有问题?或者…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别的名堂?” 田嘉明愣了一下,随即保证道:“丁书记,这一点您绝对可以放心!今天第一批砂石料已经到了,我亲自带人去验收的,质量非常好,甚至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完全符合防汛要求。价格之所以低,主要是因为周局长帮忙牵线,直接找到了源头厂家,省去了中间环节。” 丁洪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嘉明啊,我不是怀疑沙子的质量。我的意思是…周海英局长那边,毕竟帮了我们这么大忙,咱们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毕竟现在社会上办事,讲究个‘人情往来’嘛。” 田嘉明有些疑惑:“丁书记,您的意思是?” 丁洪涛笑了笑,说得更直白了些:“你看啊,现在县里的财政大权,主要还是政府在管。我这个县委书记,想灵活调度点资金,有时候也感觉不太顺手。我已经在考虑下一步对县直部门班子进行一些调整,财政局长的人选也在考虑之列。但在调整之前,有些必要的开支,还是需要想办法解决的。” 他见田嘉明似乎还没完全明白,便进一步挑明:“我的想法是,你看能不能这样:砂石料的采购价,就按照目前市场上的普遍价格来做账,比如就参照光明区的价格水平。中间产生的这笔差价…嗯,大概得有几十万吧,就不必上缴财政了,暂时留在你们公安局设个专门账户,作为特别经费。这笔钱我不会动个人一分一毫,主要是用于县里一些必要的、不好走明账的应急开支和协调关系嘛。这样,以后既能还了大周的人情,咱们自己手里也能活络点,办起事来更方便。你看怎么样啊?” 田嘉明知道,一旦答应了这件事,自己就和丁洪涛绑在了一条船上,而且防汛资金不比其他资金,万一出了事,枪毙都有可能。 田嘉明皱紧了眉头,语气严肃地说:“丁书记,这…这恐怕不合适吧?这违反财经纪律啊!而且,防汛资金是专款专用,审计起来非常严格,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语气却依旧平和:“嘉明啊,你呀,就是太实在,太守规矩了。你刚从公安系统过来,可能对地方上的一些灵活变通的做法还不完全了解啊。于伟正书记刚来东原,求稳怕乱,抓得紧,这可以理解。但你看看这天气,”他指了指窗外的雨势,“天天喊‘狼来了’,结果呢?也就是下点小雨嘛。我看今年这汛情,雷声大,雨点小,多半是虚惊一场。咱们买那么多沙子堆在那里,过后也是浪费。把账面做平,既显得我们东洪没有刻意压低价格得罪同行,又能灵活解决一些实际困难,两全其美嘛。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去操作一下。” 第 1216章 丁洪涛派员监督,于伟正放心不下 对于一个县委书记来讲,协调几十万的资金根本算不上什么事情。财政会有一笔专门的费用来保障县委书记和县长临时决定的重大任务和经费,这些钱通常不会有任何问题。就算书记没有直接管财政,县长在这一块通常也会给予充分的支持和面子。 田嘉明沉吟片刻,语气谨慎地说道:"丁书记,您是县委书记,想协调资金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县委在财政上肯定都是有保障的嘛。" 丁洪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嘉明同志,我给你举个例子。这次交通局给东洪县拨款,500万没有到位,对不对?市里面已经先给了县里200万,按说只欠300万。就是这300万,咱们县里先拿出来直接补贴了,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他声音压低了些:"县财政再困难,难道连三五百万都拿不出来?这件事有必要再向市里面汇报吗?县财政完全可以先垫付这笔钱,把工程先干起来。但是有的同志偏偏不这么做。" 雨点敲打着窗玻璃,发出细密的声响。丁洪涛的目光透过眼镜上方看向田嘉明,继续说道:"他们宁愿欠着材料商的钱不给,也不愿意先垫付。市里面这笔钱早晚都要给的,县里面何必在这里压着呢?目的很简单嘛..." 田嘉明心里明白,防汛是头等大事,事关全局。连周海英都不敢动这笔钱的主意,他更不能轻易表态。他斟酌着词句说道:"丁书记,这笔费用是购买砂石料的专项资金。砂石料是这次防汛的主要材料,就算今年用不上,明年也一样能用。这些材料放在仓库里又没有保质期,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丁洪涛的反应:"而且这些材料虽然是我联系的,但具体采购工作还是县水利局韩冰局长在牵头负责。" 丁洪涛静静地注视着田嘉明,眼镜片后的目光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他察觉到田嘉明话里有话,似乎有自己的小算盘。 田嘉明又继续说道:"丁书记啊,您作为县委书记,虽然朝阳同志是县长,王琪同志是财政局局长,但您要是有什么费用需要报销,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如果您觉得不方便,就把费用拿到我们公安局来。公安局财务虽然紧张,但我们咬紧牙关也要保障书记的正常办公支出,这一点没有任何问题。" 丁洪涛已经清楚了田嘉明的推辞之意,心里泛起一丝不快。他低下头,眼镜滑到了鼻梁处,透过镜片上方看着田嘉明,忽然笑了笑:"嘉明啊,你现在是公安局的党委书记,还不是公安局局长。县委常委会刚刚结束对你的推荐,正式任命报告我还没有签字。怎么,现在就不听县委的招呼了?" 田嘉明立即正色道:"书记,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县委的决策和部署,县公安局肯定是坚决执行的。我只是要考虑实际情况。防汛物资的费用,最好是专款专用。万一以后防汛出了事情,到时候追查起来,这个问题可不是我们能够担待得起的。" 丁洪涛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有什么不能担待的?东洪县修公路的500万被我调拨给了光明区,不也没出什么大事吗?到最后,市委于书记亲自给张市长、王市长打招呼,重新拨给我们东洪县200万资金作为补助。"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背对着田嘉明说道:"嘉明啊,工作都要围绕主要领导的意图来实施。是我让你这么干的,能出什么问题?之前县里面要拿出500万搞防汛工程的时候啊,我就持反对意见,被我砍掉了一半。后来朝阳亲自跑到我的办公室,好说歹说,非要留下这500万购买材料啊。" 丁洪涛转过身来,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当时我就觉得这点安排有问题。嘉明同志,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我可是知道朝阳同志的大嫂在平安县办砂石厂。朝阳同志大手笔拿出500万购买防汛砂石料,难道就没有打小算盘吗?说出来你信吗?反正我是不太相信。" 他慢慢走回座位,语气变得推心置腹:"我知道你们都是平安县出来的干部,但平安县的干部也分不同的圈子。你和周海英周公子关系密切,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自然要站在周公子那边考虑问题。你啊通过周海英协调的材料。是,量大质优,但是你这样干,朝阳同志就真的满意吗?我看未必啊,有些人的偏见,不会转移的。" 田嘉明听着丁洪涛这番话,并没有急于解释。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丁洪涛继续说道:"嘉明啊,你在东洪公安局是做出过历史贡献的同志,是为东洪县反腐败工作做出过突出贡献的。按说你解决副县长、政法委书记的职务都是正当其时,为什么一直没有解决?朝阳同志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并没有为你说话啊。" 他叹了口气,语气诚恳:"所以我到了东洪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着力解决你的问题。你要想一想,我之所以这么重视你,还不是因为我在来东洪之前,咱们就相识了吗?当官嘛,我们都当到一把手这个位置了,如果还要处处受到掣肘,这官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丁洪涛走到田嘉明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啊,嘉明,咱们两兄弟必须在政治上保持高度一致。" 田嘉明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说道:"书记,那这样吧,这件事我尽力去办。" 从县委书记办公室出来,天空飘着细雨。田嘉明手里拿着雨伞,却没有撑开。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作为一名领导干部在面临抉择时的艰难。 从情感上讲,田嘉明是认同丁洪涛的。这位新任县委书记一到东洪,就第一时间找他谈话,要解决他进常委、任政法委书记的问题。而且丁洪涛对公安局的工作也十分支持,多次在公开场合为他站台。从私人感情来说,丁洪涛和朝阳县长一样,都对他倾囊相助,待他如兄弟。 但从工作角度,田洪涛又觉得丁洪涛有些分不清轻重缓急。钱确实谁都喜欢,自己从办案经费里前前后也调度过七八十万,但这些钱自己一分都没有贪污,全都给底下的公安干警发了福利和工资,修了集资房,都是为了公家办事。 然而从丁洪涛刚才那番话中,田嘉明已经明显感觉到这位县委书记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连防汛物资的钱都敢打主意。 田嘉明任由雨水在脸上拍打,直到司机看到他被雨淋湿,急忙推开车门拿出一把雨伞。田嘉明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打开雨伞。虽然雨不大,但从县委书记的办公室走到停车场这段路,田嘉明的身上已经湿透了。 坐上汽车,司机问道:"田书记,我们现在去什么地方?" 田嘉明想了想,说道:"去大堤吧,到前线指挥部看看。" 田嘉明离开后,县委书记丁洪涛在办公室里慢慢踱步。他来到地图前,凝视着地图上东洪县的行政区划,内心十分复杂。作为县委书记,现在既管不了钱,也管不了人,说话完全没有分量。如果不找几个干部来立威,自己这个县委书记就打不开局面,还要在整个东洪县受几年的窝囊气。 丁洪涛暗暗琢磨:500万的砂石料,田嘉明自己不清楚,那周海英还能不清楚?一个见钱眼开的人,能拿出300万来做这件事就不错了。防汛抢险这些物资,到最后都投到水里,连审计都没法审计。周海英和田嘉明的那点小算盘,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 正思忖间,县委办主任吕连群拿着一叠文件来到办公室。进门后,吕连群恭敬地汇报:"书记,这是最新的几个文件,都是省市关于防汛工作的。" 丁洪涛缓缓走到办公桌后,戴上老花眼镜,认真看了看标题:《东原市关于做好当前防汛工作的紧急通知》、《东原市防洪抗旱指挥部关于做好平水河沿岸群众预疏散工作的紧急通知》。 丁洪涛大致翻了翻文件,说道:"现在下点雨不得了啊,感觉天都要塌了一样。这么一搞,下面的同志都很紧张。干部紧张也就算了,现在全体群众都要搞生产,抽调几千人在大堤上日夜防守,已经够劳民伤财的了,还要搞群众演练,这不是胡闹吗?" 说罢,丁洪涛提笔在文件上签了一行字:请朝阳、伟兵、嘉明同志酌情处理。 吕连群附和道:"书记,您说得太对了。哪年夏天不下雨?哪年夏天不防洪?去年阵仗搞得比今年还大,所有市级领导全都上平水河大堤值守,结果怎么样?水根本就没到咱们东原来。" 丁洪涛听完后说道:"好,市委的有些要求我们还是要尊重的。这样吧,以县委办的名义再起草一份文件,要求各地各部门认真贯彻省市防汛指挥部的要求,做好各项防汛工作。只要把文件发下去,防汛工作基本上也就完成一半了。" 吕连群连连点头:"书记,您的决策非常英明。我看省市两级也是在传达上级的文件,以文件落实文件嘛!这样大家都把工作干了,都把文件发了。" 丁洪涛摆摆手:"唉,也不能这么说,我主要还是为了工作。" 说完,丁洪涛让吕连群坐下说话:"连群同志,这次我让县委办协助做好防汛工作,是有深意的。" 吕连群带着探究的意味问道:"书记,您的意思是?" 丁洪涛说道:"连群同志,县委办是搞综合性服务工作的,其他工作参与得比较少。但工作还是要讲究实际成效的,要想拿出成绩,就必须干具体的业务工作。防汛就是具体的业务工作,县委办既要参与也要监督。" 他特别强调道:"特别是这次一次性买了500万的砂石料,量很大。我很担心这些砂石料的具体用途和数量。平水河大桥的问题触目惊心,到现在依然有很坏的影响。所以连群主任你要主动向前监督,积极参与防汛工作。" 吕连群立即领会了丁洪涛的意图:"书记,我们可以监督,但县委办没有监督的职能啊。我们总不能去查账吧?这说不过去。" 吕连群是个聪明人,丁洪涛这番话让他敏锐地意识到书记对田嘉明不放心,这是要自己加强对田嘉明的监督。 丁洪涛说道:"下午要召开防汛工作会,我会在会上具体布置这项工作。" 7月14日下午,县委召开防汛工作紧急部署会,县委书记丁洪涛亲自主持。他端着茶杯走进会议室,看到各乡镇党政主要负责同志和县直各部门的领导都已到齐,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省市两级党委关于防汛的文件,昨天我和朝阳县长都已经传达学习了。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重点讲了两方面准备:一方面是要守好我们的大堤,另一方面就是要做好泄洪的准备。" 他环视全场,语气严肃:"从目前来看,防汛工作大家都做得很充足。但大家在思想认识上还不能出现松懈,这是一种极端错误的想法。平水河是一个整体,要有一盘棋思想。保大局就是保东洪,在这个时候,各个乡镇、各个村一旦出现泄洪的命令,各地各部门都要坚决服从,马上按照指令掘堤泄洪。" 丁洪涛先给会议定了调子:"既要做好防洪工作,也要做好泄洪的准备。大家要用马克思主义的矛盾辩证法来看待这个问题,局部利益坚决服从整体利益,个人利益坚决服从全局利益。要有自我牺牲的准备和舍我其谁的担当。" “我这是先给大家定调,要讲政治,接下来,沿河各乡镇汇报准备情况吧!” 马关乡党委书记林小松汇报道:"丁书记、李县长,现在平水河涨水势头非常迅猛,上游的降水并没有明显减缓。我们马关乡做了大量准备工作,仅我们一个乡就动员了2000名壮劳力上堤防洪,准备十分充分。" 县委书记丁洪涛抬手打断了他:"林小松同志,我打断一下。昨天我和县长已经到马关乡现场看过了。对于你们的防汛准备工作,我想问问,泄洪的思想准备有没有做好啊?" 林小松略显尴尬地说道:"书记,这个泄洪...我们乡党委按照县委的要求,正在研究方案。但我们马关乡整体地势较低,85年的时候才会造成重大损失。一旦在我们马关乡泄洪,造成的影响会非常大,甚至是灾难性的。所以书记,我们虽然做好泄洪准备,但一旦泄洪,这些水根本排不出去,会严重影响马关乡的生产生活啊。" 丁洪涛知道泄洪的可能性极小,但这个时候就要展现县委书记的权威。他严肃地说道:"林小松同志,我看你又在给我讨价还价。县委刚刚让你主持马关乡的工作,昨天我是怎么批评你的?你的思想还没有转过弯来。什么叫泄洪?泄洪是在特殊情况下采取的非常措施,不是我们人为造成的,是天灾,都是不可避免的。这一点基调要一致,这是工作纪律,工作要求,更是工作秘密。" 他扫视全场,语气严厉:"在座的都是二级班子党委主要负责同志,我把丑话讲在前头:县委、县政府不可能要求你们主动掘开大堤,那都是因为大堤质量不行,洪水太猛,所以才造成的破坏性局面。群众要做好撤退的准备,这也是人之常情。" 丁洪涛总结道:"我看啊,你们马关乡是最具备泄洪条件的。原因也不复杂,就是因为你们马关乡地势低,是一个洼地,只有洼地才能储藏更多的水。" 接下来,各乡镇的汇报过程中,大家都谨慎了许多,没有再提无法泄洪的话。 听完各乡镇汇报后,丁洪涛说道:"现在我看咱们乡镇主要负责同志的思想认识都到位了,这很好。"在强调了日常的一些工作后,他特别指出:"县委组织部在这个时候反应就有些迟钝了。突击队要把旗帜竖起来啊!艰难困苦的环境最考验咱们组织的凝聚力、战斗力和向心力。县委组织部要马上发文件,对整个防汛工作大局进行再动员。要制作一批党旗,悬挂一些标语,激励人心,鼓舞士气。" 他看向县委副书记,组织部长焦杨:"在这次防汛工作结束之后,要进行总结评比,评选一批堡垒支部、先进党员、战斗先锋。县委也会考核选拔任用一批在防汛工作中表现突出的干部。" 焦杨坐在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右手边。丁洪涛说话时情绪激动,嘴里喷出的吐沫星子不时溅到手上。我看焦杨是忍不住将手往旁边挪了挪,挨着县委书记这么近,听着他对各项工作的批评,脸色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县委书记丁洪涛忽然转向我说道:"朝阳县长,这一点我还没来得及和你商量,这是我临时做出的决定,你认为妥不妥当?" 我立即表态:"书记,这一点非常好。我完全支持!就是要在艰难困苦的一线工作中发现干部、培养干部。" 县委书记丁洪涛继续说道:"这次防汛工作不能只让一线的干部冲在前面,机关的干部躲在后面。不能都当翘脚老板,所有机关干部——县委办、组织部、统战部、宣传部的同志们都要上前线,共同战斗。" 他看向县委办主任吕连群:"连群同志,现在你主动参与到防汛指挥部去。嘉明同志,连群同志过去之后,你依然是前线的总指挥。协调的部门很多,连群同志主要负责协调内外后勤保障工作。要把指挥部的最强战斗力发挥出来。" 田嘉明看了一眼丁洪涛,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吕连群"三个字。接着他用笔在本子上画了一个圈,将吕连群的名字圈了起来,重重地在纸上点了两下,留下了两个浓重的墨点。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刺破长空,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雨势骤然变大,密集的雨点敲打着会议室窗户,丁洪涛望着窗外的雨幕,语气深沉地说道:"同志们,这场雨来得正是时候啊。它提醒我们,防汛工作一刻也不能松懈。市委于伟正书记多次强调,防汛工作是对我们各级领导干部政治觉悟和工作能力的考验。" 他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全场:"我知道,大家对于泄洪有顾虑,有担忧。但是我要强调的是,在大局面前,我们必须有壮士断腕的决心。85年的教训深刻啊,当时就是因为个别地方犹豫不决,差点造成更大的损失。" 我接过话茬,语气平稳地补充道:"丁书记说得对。我们要科学研判,做好充分准备。但是也要相信我们这些年的水利建设成果。平水河大堤经过多次加固,防洪标准已经大大提高。只要我们把工作做细做实,完全有能力守住大堤。" 我说着,看向水利局局长韩冰:"韩局长,你说是吧?" 韩冰连忙点头:"是的,李县长。我们平水河大堤目前的防洪标准是五十年一遇,只要不发生超标准大洪水,完全能够确保安全。" 丁洪涛却摆摆手:"不能掉以轻心啊。于书记经常教导我们,要常怀远虑,居安思危。越是觉得有把握的时候,越要保持清醒头脑。" 他特别看向吕连群:"连群同志,你到指挥部后,要重点抓好物资管理和使用监督。500万的砂石料不是小数目,要确保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每一袋沙子都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吕连群立即表态:"请丁书记放心,我一定严格把关,确保防汛物资规范使用。" 会议开了半个多小时,当丁洪涛讲话结束之后,外面又刮起了大风,吹得玻璃啪啪作响。 丁洪涛做总结讲话:"同志们,今天这个会开得很及时,很有必要。通过大家的汇报,我对全县的防汛工作有了更全面的了解。总的来说,准备工作是充分的,措施是得力的,但还要在细节上再下功夫。" 我最后啊特别强调了几点:"一是思想认识要再提高,不能有任何麻痹松懈思想;二是责任落实要再细化,每个段面、每个环节都要责任到人;三是物资保障要再加强,特别是要确保质量和数量;四是应急准备要再充分,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 最后,丁洪涛语气凝重地说道:"同志们,防汛工作事关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事关全县改革发展稳定大局。我们一定要以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对历史负责的态度,扎实做好各项工作,确保安全度汛,向市委和全县人民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天气愈发阴沉。市委书记于伟正站在七楼的办公桌前,望着窗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家都头顶着伞或雨衣,步履匆匆。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市水利局局长连心两个人汇报完防汛工作之后,于伟正转过身,听着市长张庆合的建议。 张庆合语气沉稳,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审慎:“于书记,防患于未然是关键。平水河大堤光明段水急弯大,历年都是薄弱环节,存在严重的风险。我的意见是,集中力量,加高加固那段堤防,争取把这次强降雨扛过去。现在主动投入,总比被动抢险代价要小。” 李尚武接着汇报,声音颇为洪亮,带着公安特有的干脆利落:“于书记,根据统计,目前全市五县一区前前后后投入的防汛资金已经超过三千万元,购买了大量的砂石料。现在整个光明区的防汛公路上,停满了等着卸货的货车,仅就砂石料储备和人力部署来看,对光明区段,基层的同志目前还是有信心的。” 于伟正的目光又投向了被大雨笼罩的窗外。雨水如瀑,让光明区的街景在玻璃上模糊成一片水光斑斓。尽管景象朦胧,但于伟正对那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都仿佛印刻在脑海里一般清晰。他沉默了片刻,办公室内只有窗外传来的沉闷雨声和偶尔滚过的雷鸣。 “庆合同志,尚武同志,”于伟正环视在场几人,“没有谁真的想挖堤泄洪,那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但我们的首要责任,是不能拿东原一千万父老乡亲的生命安全去冒险,去做任何侥幸的赌注。”他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这次的降水预报,各位都清楚了,历史性的,有可能突破九一年。九一年那场水,我们在座的有的同志可能还记忆犹新。不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尤其是群众的提前疏散预案,一旦……我说一旦,大堤决口,那个后果,将是毁灭性的。到时候,我们有何颜面面对东原的千万百姓?又如何向省委交代?”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好吧,我还是那个意见,两手准备,而且两手都要硬。真的到了万不得已,需要做出那个艰难决定的时候,这个责任,由我来负。” 接着,他转向李尚武,语气格外凝重:“尚武同志,市里的防汛大局,刻不容缓。你已经做了大量工作,准备相对充分。但越是这样,越要保持高度警惕。如果天气预报准确,今晚降雨继续增强,你手底下指挥的那一万两千名壮劳力,他们都是各家各户的顶梁柱。日常的维护加固,他们上,我放心。但我最担心的是,一旦出现意想不到的极端险情,这一万两千个家庭交给你的重担,你能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会不会出现人员伤亡?所以,你必须给我立下军令状,不仅要守住大堤,还要把这支队伍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一个都不能少!要是少了一个,我拿你是问!” 李尚武胸膛一挺,毫不犹豫地保证,声音铿锵有力:“于书记,您就放一百个心!我李尚武在,大堤就在!真的有任何险情,我绝对第一个冲上去!绝不当孬种!” 于伟正听完,却缓缓摇头,语气缓和了些,带着关切:“老李啊,你的决心我看到了。但我让你去带队,是去守堤防、保百姓的,不是让你去逞英雄、做无谓的牺牲。我要的不仅是堤坝安全,你这个人,也得给我完完整整地回来。明白吗?” 第 1217章 于伟正两手准备,黑龙滩突然放水 随着又一声惊雷滚过天际,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加密集猛烈。于伟正看向旁边的张庆合,语重心长:“老张,你是市里的老市长了,经验丰富,也是省委组织部正在向中央推荐的副省级干部人选,是咱们东原的宝贵财富。这个关键时刻,你需要统筹全局,大堤那边,你就不要亲自上去了。”接着,他又看向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瑞凤同志,你是个女同志,体力上不占优势。看现在这个雨势,比上午又大了不少,已经是中到大雨的规模。今天晚上,我看就先交给老李和光明区的同志顶住。明天一早,我上市区大堤去看看,老李已经干了七八天了,我替换老李回来喘口气。” 李尚武急忙再次劝阻,语气诚恳:“书记,您的心意我们领了。但现在大堤上情况复杂,路啊粘的没办法走,照明也不好,确实存在风险。您是一市的主心骨,全市沿河五县一区的情况都需要您坐镇指挥调度。您要是上了堤,我们还得分散精力保障您的安全。我看,您就在市委大院里指挥若定,我们前线随时向您报告情况!” 于伟正自然明白李尚武的好意,他沉吟了一下,从善如流:“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今晚就不过去添乱了。但明天一早,我必须得到堤上去亲眼看看。不然,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他最后看向水利局局长连心,指示道:“连心同志,你以市防汛指挥部的名义,立刻给各县再发电,命令必须明确:务必做好群众疏散的万全准备,特别是低洼地带和沿河村庄。要提前研判,一旦出现险情征兆,必须果断疏散,生命至上啊!谁的地方因为准备不足、行动迟缓出了问题,谁就负直接责任,严肃追究!再次强调,原则上绝不能轻易挖堤泄洪,但准备工作,必须做到位,确保一旦需要,能迅速安全转移群众!” 张庆合默默地点了点头,用手搓了搓有些疲惫的眼睛,补充道:“于书记考虑得周全。不过,雨下得这么大,险情不一定只出现在光明区。沿河其他几个县的压力也很大。我的意见是,老李在光明区坐镇指挥,我带着水利局的专家,组成一个巡查组,到沿堤各县跑一趟,看看实际情况,也给下面的同志鼓鼓劲。” 水利局局长连心马上接口,他的考虑更实际一些:“张市长,您的想法是好的。但现在雨大路滑,堤上的路都成了烂泥塘,车进去容易陷住,反而耽误事。于书记、张市长、王市长,前线就交给我和老李,我们保证,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详细向市委、市政府汇报!” 窗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于伟正望着楼下那棵碗口粗的树在狂风中剧烈摇晃,眉头紧锁。他深知,这场战役的关键,在于前线的执行。“尚武同志,连心同志,”他伸出手,与李尚武重重一握,又看向连心,“东原能不能打赢这场洪水阻击战,关键就看你们二位在前线的指挥和判断了。保重!” 李尚武和连心拿起旁边的雨衣,神色肃然地保证:“请于书记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下午市里的会议结束后,我带着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县委办主任吕连群以及县水利局局长韩冰等几名干部,顶着越来越大的雨,再次赶往情况最吃紧的马关乡。桑塔纳在雨幕中艰难行驶,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在玻璃上划出两道短暂的扇形清晰区,旋即又被雨水覆盖。车轮碾过积水路面,溅起混浊的水花,四周昏暗得如同夜晚提前降临。 谢白山全神贯注地把着方向盘,忍不住嘀咕:“这雨,怎么说大就大成这样了,雨刮器都快刮不及了。” 我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不急,白山,安全第一,慢点开。” 坐在副驾的田嘉明已经没有了开会时的那种相对轻松,他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忧心忡忡:“早上的滴星儿看还只是小雨,这才几个钟头,就变得这么泼辣了。” 车子颠簸着驶入马关乡政府大院,还没停稳,副乡长李亚男就撑着一把伞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快步来到车边,迅速拉开车门,将伞尽量罩在我的头顶:“县长,这天气预报还真准,说下大就真下这么大了!” 我们几个人几乎是跑着冲进乡政府那栋略显陈旧的屋檐下。进了办公室,大家都不同程度地淋湿了。李亚男利落地抖了抖雨伞上的雨水,把伞合拢靠在门边。田嘉明在门口用力跺了跺脚,试图甩掉胶鞋上沾满的泥浆。这时,吕连群、韩冰和韩俊、杨伯君以及其他几位乡里的干部也陆续聚拢过来。 “亚男,简单弄点吃的,大家抓紧时间填填肚子,马上还得上堤。”林小松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说。 李亚男立刻汇报:“食堂准备了大锅菜,白菜豆腐粉条,管够,一会儿就能好。我刚刚从大堤上回来,运送砂石料的货车大部分已经到了,正在组织人手卸车,就是这雨太大了,效率受影响。” 我摆摆手:“算了,等不及吃饭了。让食堂把馒头拿出来,一人抓两个,我们边吃边往大堤上赶。雨这么大,平水河的水位说涨就涨,慢不得。” 话音刚落,一阵更强的狂风吹来,穿过院子的柳树,枝条被吹得疯狂舞动,一根差不多有小孩手臂粗的树枝竟“咔嚓”一声被风折断,砸在泥水里。田嘉明皱着眉头看向窗外:“这风邪性,柳树枝都扛不住了。” 吕连群接过话头,带着劝说的意味:“县长,这会儿风雨正猛,是不是等阵风过去,雨小点儿再上堤?也不差这一口热乎饭的功夫。” 乡党委书记林小松作为地主,也附和道:“是啊,县长,大堤上有几个副乡长和村干部盯着,有情况会及时报告。您和县里的领导先在办公室歇歇脚,避过这阵急雨。”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下这么大雨,群众都在堤上冒雨卸砂石料,我们这些当领导的,怎么能躲在办公室里等着吃现成的?亚男,让大家准备的手电筒呢?” 李亚男立刻指向靠墙的一张桌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四五十把崭新铁皮手电筒,旁边还有一堆崭新的“白象”牌电池。“县长,都备好了,按您吩咐的,每人一把铁皮手电,另外配四节备用电池。这种手电耗电大,但光照强,省着点用,撑一晚上应该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那部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李亚男快步过去接起电话,听了没几句,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她捂住话筒,转向我:“县长,是邓秘书长的电话,找您的,听起来很急。” 我心里“咯噔”一下,晓阳这个时候把电话打到乡政府来,肯定是有极其重要的情况。我快步走过去接过话筒:“晓阳,是我,什么事这么急?” 电话那头,晓阳的语气失去了平日的从容,带着明显的焦急:“朝阳!情况紧急!上游的黑龙滩水库撑不住了,有溃坝风险,他们被迫要开闸泄洪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炸雷,在我耳边响起。我急忙追问:“什么时候的决定?消息确切吗?” 晓阳语速很快:“市里刚接到省防指的紧急电话,正式通知应该马上就到你们县指挥部。省里要求下游立即做好应对准备。你们马关乡是咱们市区第一个乡镇,洪峰可能会最先到达你们那里!瑞凤市长正在办公室打电话骂人那,连心局长已经去协调了!” 我强压住内心的震动,尽量保持冷静:“为什么不早点通知?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太仓促了!” 晓阳解释道:“上游水库也是刚刚发现的重大险情,情况突变。瑞凤市长正在和省里沟通,争取尽量控制下泄流量,但……情况不乐观,上面有几个大城市。” 这时,站在旁边的县水利局局长韩冰忍不住凑近话筒大声问:“邓秘书长,泄洪量预计有多大?是哪个水库?黑龙滩是大型水库,这水量……” 晓阳在电话里听到了韩冰的问话,立刻回答:“是黑龙滩水库,大型的!具体的下泄流量我这里还不清楚,但听瑞凤市长的口气,量不小,非常急!韩局长,你们要立刻根据这个情况研判!” 我立刻转头问韩冰:“韩局长,现在平水河马关段实时水位多少?” 韩冰刚从市里开会回来,还没来得及掌握最新数据,马上看向李亚男。李亚男显然一直盯着数据,脱口而出:“半小时前报上来的,是五米九,离警戒水位六米四还有半米。” 韩冰局长脸色更加凝重,他当机立断:“县长,情况危急了!上游水库泄洪,加上本地持续强降雨,两水叠加,水位会暴涨必须立刻组织所有力量上堤加固,特别是之前说过的那段薄弱堤防!要快!” 李亚男补充道:“下午砂石料陆续到位后,我们已经组织了四百多名党员和基干民兵上堤加固了,现在人还在堤上。” 我来不及再和晓阳多说什么,只简短地说:“晓阳,知道了,我们马上处理,保持联系!”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全体都有!”我扫视了一眼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立刻出发,上大堤!”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临出门,我看到李亚男也抓起雨披准备跟上来,我立即拦住她:“亚男,你别跟着我们上堤了。你的任务更重,留在乡党委大院,立刻启动应急预案,通知沿河各村,特别是低洼地区的群众,做好立即转移的准备!要快!” 李亚男脸上掠过一丝紧张:“县长,真的要泄洪?会……会决堤吗?” 我看着她年轻而充满担忧的脸庞,语气放缓了些许:“不是计划内的泄洪,是上游水库被迫应急泄流。我是担心,上游的水来得太急太猛,加上我们这里一直在下暴雨,堤防的压力会非常大,万一……万一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你在乡里,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组织工作一定要扎实,确保需要转移的时候,群众能撤得快、撤得安全。明白吗?” 李亚男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声音有些哽咽:“阳哥……县长,我明白了。你……你们在堤上,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我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亚男,你也是,注意安全。乡里的担子,交给你了!” 走出乡政府,夜幕已经彻底降临,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我们乘坐的那辆桑塔纳和另一辆北京吉普的车灯在如注的雨帘中,只能照亮前方很小一片区域,光线被雨水散射成昏黄模糊的光团。两辆车发动后,谢白山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辆驶离了马关乡政府大院。 乡党委书记林小松在旁边提醒:“县长,从这儿到大堤上是土路,这雨下得太久,路上已经被拉砂石的重型卡车压出了很多深坑和车辙,非常难走。” 果然,车子一出城关镇的场镇,道路立刻变得崎岖不平。路基是黄泥土,被连续不断的雨水浸泡和来往车辆的反复碾压,已经彻底变成了泥泞不堪的沼泽地。路上不时有拖拉机、农用三轮车和载重货车,满载着砂石料,在黑暗中缓慢而艰难地向着大堤方向行进。车灯照射下,可以看到不少群众,三五成群,披着塑料布、戴着斗笠,也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大堤方向赶。 车辆颠簸得非常厉害,仿佛喝醉了酒一般,难以控制方向。谢白山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额头冒汗,油门控制得极为谨慎。坐在后座的吕连群,双手死死抓住扶手,脸色发白。颠簸了十几分钟,他实在忍不住,降下车窗,探出头剧烈地呕吐起来。风雨立刻灌了进来。 突然,“哐当”一声闷响,汽车的底盘重重地刮擦到了地面,车子猛地一顿。谢白山无奈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沮丧地说:“县长,不行了!不敢再往前开了!这路完全烂透了,再开下去,底盘非给挂烂不可,车子就得趴窝!” 我立刻问旁边的林小松:“林书记,这里离大堤还有多远?能不能估摸一下?” 林小松使劲探出头,透过被雨水不停冲刷的车窗和剧烈摇摆的雨刮器缝隙,努力辨认着外面漆黑的环境,犹豫地说:“县长,雨太大,天又黑,看不太清……但根据经验判断,应该不远了,可能……可能还有几百米吧。” 谢白山也降下车窗,冲着黑暗中几个正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的身影大声喊道:“老乡!老乡!问一下,这里到大堤还有多远啊?” 一个戴着斗笠、但全身也早已湿透的老乡停下脚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回应:“前面就是!不远了,撑死还有三四百米!但这路没法走车了!” “下车!”我立刻下令,“白山,你和小王想办法把车挪到路边高点、结实点的地方,别挡着车。其他人,跟我步行上堤!” 我们推开车门,狂风裹挟着雨水立刻劈头盖脸地打来,雨衣瞬间被完全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我们几个人相互照应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泥泞不堪、到处是积水坑洼的土路,向着大堤方向艰难跋涉。沿途,仍然有越来越多的群众,扛着铁锹、拿着编织袋,逆着风雨,默默地向大堤汇聚。 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大堤脚下,顺着斜坡爬上去,堤坝上的风势更猛,几乎让人站立不稳。县水利局局长韩冰一上堤,也顾不上喘口气,立刻拿着手电筒四处照射,焦急地寻找水位标尺。好在标尺就立在临时指挥部帐篷不远的地方,旁边有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可以作为参照物。 我的眼神还好,借着电光,很快找到了那个在风雨中挺立的标尺。“在那边!白杨树旁边!”我用手电光柱指了过去。 韩冰赶紧摘下早已被雨水模糊的眼镜,用还算干燥的衬衣下摆胡乱擦了几下,重新戴上,然后凑到标尺前,用手电光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刻度。浑浊的河水在堤坝下方汹涌翻滚,手电光柱下,能看到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的杂草、树枝等杂物。 看了片刻,韩冰直起身,语气稍微放松了一点:“县长,目前水位是五米九五,比亚男同志报的数据又涨了五公分。涨速还在可控范围内。” 田嘉明闻言,松了口气:“看来水势涨得不算太猛嘛。是不是上游泄洪的量没想象那么大?” 韩冰局长却连连摇头,脸色依旧严峻:“田书记,不能这么看。涨得慢,恰恰说明上游黑龙滩下泄的洪峰主力还没到达我们这里!现在的上涨主要是本地降雨汇集。等洪峰真的下来,那速度就不好说了!”他用手电光扫向下游方向,语气沉重,“我现在最担心的,反而不是我们这段主堤。这段堤是伟兵和我去年亲自盯着加固过的,质量我心里有底。我担心的是大堤和这边平水河水库之间的结合部,那段堤基土质不同,年前维修时动过土,夯实可能不如老堤基,是最大的隐患点!” 我立刻追问:“韩局长,你的判断是,我们这段主堤能扛住吗?” 韩冰沉吟了一下,谨慎地回答:“如果只是应对预报的降雨和正常泄洪,我认为问题不大。但现在加上黑龙滩的紧急泄洪,两股水叠加,而且水库泄洪是‘胖峰’,流量大、持续时间长,对堤防的冲刷和浸泡会更严重……我现在不敢打百分之百的包票。特别是那个结合部……” “那你认为现在最需要做什么?”我打断他,需要明确的指令。 韩冰毫不犹豫,语气坚决:“必须立刻加固!特别是那个薄弱结合部!要抢在洪峰到来之前,把砂石料全部卸下来,装袋,加高加厚堤防,尤其是背水坡,要重点防护,防止渗漏和管涌!现在就是在和时间赛跑!” 旁边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看着堤下如同长龙般在泥泞中艰难移动的运输车队,以及堤上已经在冒雨忙碌的人群,脸上露出难色,他扶了扶眼镜,说道:“县长,韩局长的担心有道理。但现在水位离警戒线还有差不多半米,离堤顶更高。动员这么多人,在黑灯瞎火、狂风暴雨里抢卸这么多砂石料,劳动强度太大,也太危险了。是不是可以先观察一下,等洪峰前锋过了,看看情况再……” 我没有立即表态,而是看向一直沉默着观察水势的田嘉明:“嘉明同志,你的意见呢?” 田嘉明是公安出身,做事向来果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斩钉截铁地说:“干!必须干!现在多流汗,多垒一个沙袋,可能就能避免以后的大灾!不能等,也等不起!我同意韩局长的意见,立刻组织加固,重点就是那个结合部!以防万一!” “好!”我当即拍板,“就按韩局长的意见办!立刻动员所有能动员的力量,党员带头,加固堤防,重点确保结合部万无一失!韩局长,你是技术总负责,砂石料怎么投放,沙袋怎么码放,哪些是重点部位,你说了算!老田啊,你负责和乡里、村里的干部协调人力调配!” 命令一下,整个大堤立刻像一部庞大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堤下,运输砂石料的货车、拖拉机、三轮车排成了望不到头的长龙,车灯在雨幕中连成一片,提供了宝贵的光源。堤上,已经奋战了几个小时的数百名党员干部、基干民兵以及自发前来支援的群众,听到新的指令后,没有任何怨言,立刻重新投入了更加紧张的劳动。 装卸点,人们冒着大雨,用铁锹飞快地将砂石铲进编织袋;运输线上,扛着沉重沙袋的人们排成了人龙,踩着泥泞的堤坡,喊着号子,一步步将沙袋运到指定位置;垒砌区,经验丰富的老农、老河工指挥着年轻人,将沙袋一层层、一排排密密实实地垒砌起来,相互交错,增强稳定性。 我作为县长,也脱下雨衣,加入了传递沙袋的行列。刚开始,粗糙的编织袋和里面的砂石棱角硌在肩膀上,火辣辣地疼。但干了不到一个小时,肩膀就从疼痛变得麻木,只剩下机械的重复动作。雨水、汗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淌,衣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重。但没有人停下来,没有人抱怨。堤上只有号子声、风雨声、车辆引擎声和沙袋落地的沉闷声响。 年龄大些的就在装卸点负责装袋,年轻力壮的,则全部投入了扛运沙袋的队伍。所有的人,在这狂风暴雨、灯火通明的堤坝上,都像上紧了发条,拼命与时间赛跑,与不断上涨的洪水赛跑。 接近夜间十二点的时候,一直在监测水位的韩冰突然高声喊道:“来了!洪峰前锋到了!” 众人闻言,心情都是一紧,纷纷拿起手电照向河心。只见原本就浑浊湍急的河水,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明显上涨,水流变得更加汹涌澎湃,翻滚着、咆哮着向下游冲去,水面上漂浮的杂物更多、体积也更大了。浪头不断拍打着护坡。 韩冰打着手电,紧紧盯着水位标尺,每隔几分钟就报一次数,声音在风雨中清晰可辨:“六米!…… 六米一!…… 六米二!…… 六米三!…… 六米五了!涨得好快!” 洪水不断冲击、啃噬着堤岸。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加固工作更加拼命地进行。我们围绕着平水河水库与平水河主干道之间的那个关键结合部,抢在洪峰完全到达之前,又层层叠叠地加筑了数道由沙袋构成的子堤,并在最外侧投入了大量大块的碎石,以削弱水流的冲刷力。 这一夜,格外漫长。风雨几乎没有片刻停歇。汗水、雨水、泥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寒冷和疲惫不断侵袭着大家的身体。手掌磨破了,肩膀肿了,脚在灌满泥水的胶鞋里泡得发白,但没有人退缩。 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灰蒙,雨虽然还没停,但能见度稍微好了一些。持续奋战了整整一夜,所有人的体力都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沙袋垒砌的临时堤防总算勉强高出水面,洪水被暂时挡在了外面。 我拖着几乎僵硬的双腿,钻进那个用防水帆布勉强搭起来的临时指挥部帐篷。帐篷里也漏着雨,地上都是泥水。我顾不了许多,背靠着冰冷的帐篷支柱,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田嘉明也跟着钻了进来,他的一双手更是惨不忍睹,血泡磨破了,混着泥水,看上去血肉模糊。他看着我,咧开干裂的嘴唇,想笑一下,但又觉得实在太疼,表情有点怪异:“县长,累不累?我这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我抬起自己那双同样布满伤口、沾满泥浆的手看了看,又看了看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表情:“还行,还能扛得住。比当年在老山前线蹲猫耳洞那会儿,条件算是好多了。至少……至少没有敌人的冷枪冷炮。”话虽这么说,但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的酸痛,只有自己知道。 韩冰局长也弯腰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眼里布满血丝,但精神还高度紧张:“县长,水位还在缓慢上涨,虽然速度慢了,但没停。上游黑龙滩估计还在持续泄洪。我现在非常担心市里光明区那段堤防,他们那里的基础比我们这里要差一些,压力更大……”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一个长期伏案工作的知识分子,此刻几乎是爬进帐篷的,他瘫坐在泥水里,连喘气都显得费力:“县长……这里……这里大哥大一点信号都没有……和外界……完全断了联系……” 我点点头,咽了口带着泥腥味的唾沫,润了润干得发疼的嗓子:“没关系……有重要消息,市里、县里总会想办法传过来的。我们现在……守好我们这一段,就是最大的贡献。” 帐篷里,暂时歇下来的几位干部,都不约而同地脱掉了湿透粘身的外套,赤着上身。每个人的肩膀、后背,都被沉重的沙袋磨得又红又肿,很多地方破了皮,露出鲜红的嫩肉,混合着泥水,看起来触目惊心。 就在我们刚喘了口气,准备商量一下下一步轮班休息的事情时,韩俊又来到帐篷口,激动地喊:“县长!县长!您快出来看看!有人送早饭来了!” 我心里一紧,又是感动又是生气,挣扎着站起来:“胡闹!这么大的雨,路又这么烂,送什么早饭!太危险了!” 我拉开帐篷帘子,密集的雨点立刻打在脸上。只见堤坝下面,蹒跚走来一群妇女,她们没有雨衣,大多只是用各种颜色的塑料布蒙在头上、披在身上,一个个都淋得像不成样子。她们有的挎着篮子,有的挑着担子。走在最前面的,是乡党委书记林小松,他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娘。 林小松看到我,急忙对那位老大娘说:“娘,这就是咱们县的朝阳县长!昨晚带着大伙儿干了一夜!” 那位老大娘看上去年纪和我母亲差不多,脸上布满皱纹,被雨水打湿的银发贴在额头上。她颤巍巍地走上前,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们这一群站在泥水里、赤裸着上身、伤痕累累的“泥人”。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我们每个人肩膀和背上的伤,嘴唇哆嗦着,伸出那双枯瘦、同样布满老茧的手,颤颤地替我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泥点,眼泪混着雨水流了下来,声音哽咽: “孩啊……你们……你们这些都是……,都是好样的……” 这一句话,让堤坝上所有疲惫不堪、坚守了一夜的汉子们,眼眶瞬间都红了。 第 1218章 沧海横流显本色,万众一心扛洪水 我在平水河大堤上,听到母亲一般的一句“孩儿啊,你们这些都是……都是好样的……”,心头猛地一颤。这声呼唤,裹挟着风雨,穿透一夜奋战的疲惫,直抵内心最柔软处。瞬间,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同林家大娘一样,勤劳朴实得像脚下的土地,没日没夜地劳作,即便只有一口吃的,也总是先紧着孩子…… 望着堤下蹒跚而来的那些身影,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仿佛看到了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雨,依旧磅礴。豆大的雨点砸在旁边的帐篷上噼啪作响,地上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陷进去半只脚。林家大娘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但当她抚摸在我沾满泥水的胳膊上时,我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温暖,如同母亲那双常年操劳、却总能带来安抚的手。她身后,更多的妇女、老人,甚至半大的孩子,陆续涌了上来,挎着篮子,提着陶罐,抱着用老粗布包裹的搪瓷缸。她们沉默着,或是用浓重的乡音低声招呼着,将还带着体温的干粮、稀饭、咸菜塞到一个个几乎累瘫在泥水里的汉子手中。那场景,不像慰问,更像是母亲给儿子送饭,妻子给丈夫递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关切。更多的,是送给素不相识、却为守护她们家园而拼命的陌生人。 看着这群大多已鬓发斑白的老大娘,还有那些衣衫单薄、浑身湿透的妇女,冒着如此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将早饭送到这危如累卵的大堤上,我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东洪县是贫困县,马关乡更是贫困县里的穷乡,这些吃食,怕是她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这份情,太重了。 林小松的母亲,就是那位唤我“孩儿”的林大娘,看上去快六十了,头发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前,身上披着个黄色尿素袋子权当雨衣,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胳膊上挎着个旧柳条篮,篮子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抹布盖着,上面又罩了个透明的薄塑料袋,显然是临时找来防雨的。林大娘颤巍巍地揭开塑料袋和抹布,露出篮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韭菜馅饼,饼皮金黄,隐隐透出碧绿的韭菜颜色。“李县长,你先吃点吧,做的不好,权当垫垫肚子……”她说着,拿起一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馅饼,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 我刚接到手里,指尖便传来一阵暖意。“热的?”我脱口而出,带着惊讶。这风雨交加的路,她是如何保住的这点温热? 林大娘脸上露出些微腼腆又欣慰的神情:“底下的饼还热乎着,用旧棉袄裹了好几层哩。县长,您别嫌弃……” 我拿着那块馅饼,感觉它沉甸甸的。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饼皮有点韧,内馅是韭菜鸡蛋,调味简单,却香气扑鼻。鸡蛋炒得嫩,韭菜切得细,味道……和我母亲做的几乎一模一样。或许,整个东原地区,家家户户的韭菜鸡蛋饼,都是这种最朴实、最家的做法吧。林大娘看着我大口吃着,眼神里充满了满足,仿佛看着我吃,比她自己吃了还高兴。 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嘴里的饼香混合着雨水的气息,让我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西南边陲猫耳洞里的岁月。那时,压缩饼干和罐头是主食,国内普通群众家庭,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几次荤腥,国家却千方百计把最好的物资送上前线。可那时年轻,有时还会抱怨罐头吃腻了。直到激战后撤下休整,指导员让炊事班把肉罐头和白菜炖了一大锅,那热乎乎、油汪汪的一碗下肚,才觉得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不过如此。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在极端疲惫和寒冷中,比什么都强。此刻手里的这块馅饼,其价值远超出食物本身,它代表着父老乡亲对我们这些干部最质朴的认可和拥戴,这份情义,山高海深。 林小松在旁边介绍道:“县长,我们家就在这堤下面这个林家洼子……昨天村里的群众就都动员起来了。组织互助的主要就是我们沿河这几个村的群众,还有我们马关乡的党员干部。现在大家都卯足了一股劲,一定能够确保平水河平稳度过汛期……” 林大娘打断儿子的话:“哎呀,小松呀,别光顾着说,让县长先吃口安生饭吧。” 我手里拿着剩下的半块馅饼,却迟迟没有继续吃。不是不饿,而是不舍,更觉有愧。饼很轻,但我却觉得它有万斤之重。这是马关乡父老乡亲在最困难的时候,捧出来的最真挚、最朴实的心意,也是对县委、县政府,对我这个县长的重托啊!守住大堤,就守住了他们的家,他们的命根子。可作为一名县长,看着脚下汹涌奔腾、水位已超过6.4米警戒线、并且仍在缓慢上涨的河水,我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守住。人有斗胆防水患,天威难测最无情啊。 林大娘没有再多说什么大道理,只是眼含真情和期待地看着我,希望我能多吃一点。她轻声说了句朴素却分量极重的话:“孩儿,吃吧,皇上也不差饿兵……” 这句话,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催促我吃饭时的口吻。我如同听了母亲的嘱咐一般,低下头,很听话地将剩下的韭菜鸡蛋馅饼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只觉得眼窝一热,赶紧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密集地拍打在脸上,试图冲刷掉那股难以抑制的酸涩。肩膀上一晚上扛沙袋磨破的地方,被雨水一淋,热辣辣地疼,但此刻,那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疼。我何德何能,让这些淳朴的群众冒雨送上口中食?如果连这平水河大堤都守不住,我李朝阳还有何颜面见江下父老?还不如…… 馅饼就着雨水和复杂的心绪咽下肚,一股暖流散向四肢百骸。身后,那些赤裸着上身、或只穿着湿透背心的汉子们,也都在默默地、狼吞虎咽地吃着各家送来的食物。奋战了一夜,体力消耗殆尽,人对食物最本能的渴望得到满足,这简单的饭食,不仅补充了体力,更极大地提振了精神。大家吃着这百家饭,守护的是身后万家灯火的平安。 吃完饼,心里既有果腹的踏实感,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誓与大堤共存亡的决心。人们渐渐朝着我围拢过来,田嘉明走了过来。他也是赤着上身,肩背处被沙袋和绳索磨破了大片皮肉,伤口被雨水长时间浸泡,已经看不出血色,泛着不健康的灰白。 田嘉明斗志很高:“县长,大家吃饱了,喝足了,劲头又回来了啊!刚才还觉得快散架了,现在觉得又能跟这老天爷再干八百回合!同志们,咱们请县长给咱讲几句,鼓鼓劲,好不好?” 林小松立刻带头鼓起掌来,高声喊道:“对!请县长给咱们讲几句!” 看着浑身湿透、裤脚沾满泥浆的林大娘,以及周围那一张张写满疲惫却眼神坚定的面孔,我知道,必须说点什么了。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尽力提高,压过风雨声: “乡亲们!同志们!”我环视众人,“昨天一晚,大家一鼓作气,舍生忘死,同舟共济……咱们打响了抗洪抢险的第一仗,初步稳住了阵脚!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大家表示最衷心的感谢,并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说着,我向人群,向堤下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掌声在风雨中响起,不算热烈,却充满力量。 我直起身,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但是,同志们,上游持续降雨,加上水库不得已加大泄洪,危机还远远没有解除!水位已经超过了六米四,而且还在涨!风险一点没有减小,反而在不断加大!”我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林大娘和那些送饭的妇女同志,“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咱们的林大娘,还有咱们马关乡、咱们东洪县广大的妇女同志、父老乡亲,冒着自己挨饿受冻的风险,把家里最好的、热热乎乎的吃食,送到了咱们大堤上!送到了咱们手里!” “同志们哪!”我加重了语气,“这送来的,不仅仅是馍馍、是饼子!这是咱东洪县人民的心!是信任!是托付!咱们吃了这百家饭,身上就有了千斤担!白面馍馍不能白吃!守护好这平水河大堤,就是守护送馍馍来的爹娘!就是守护咱们自己的家!保卫大堤,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有信心!!!” 数百名干部群众,连同那些尚未离去的妇女,发出了震天的吼声。这声音发自肺腑,充满了被真情点燃的斗志与誓死守护家园的决心。 我伸手扶住林大娘的胳膊,语气缓和下来:“大娘,您和大家的心意,我们收到了!也请您和大家放心,这大堤,有我们在!雨这么大,路又滑,太危险了。你们赶紧先回去,乡里已经安排了午饭,后面就别再送上来了。” 林大娘却坦然一笑,拍了拍我的手:“县长,您就别操心我们了。扛洪防汛,年年都有这一遭,送粮送饭,也是老规矩了。我们妇女顶不了半边天,也绝不给你们添乱。家里有我们照应,你们就安心守堤吧。” 这时,林小松插话道:“县长,我娘以前可是我们村里的老妇女主任,觉悟比我高啊。” 我带着万分敬重看了看林大娘,点点头:“小松,大娘觉悟高,我们更要注意安全。现在雨势太大,不比往常。你安排一下,找几个稳妥的人,务必把大娘和其他乡亲都安安稳稳送回去。” 林小松应了一声,招手叫过来一个三十出头、同样浑身湿透的妇人:“县长,这是我媳妇。娘,让家里的陪您回去,我还得在这儿盯着。” 那妇人赶忙过来搀住林大娘。我又嘱咐道:“娘,饭大伙都吃了,您也能放心了,咱们回去吧!” 看着林大娘的小脚踩在泥水窝里,送走了林大娘和妇女群众,我擦了擦眼。这个时候水利局局长韩冰立刻凑到我身边,他带着一顶斗笠草帽,但帽檐下的眉头紧紧锁着,低声道:“县长,群众士气是鼓舞起来了,这是好事。但根据刚才的测量和观察,情况确实不乐观。水位上涨趋势没减,洪峰可能还没到最猛的时候。我这心里……最打鼓的还是下游光明区那段……”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全明白韩冰的潜台词。光明区是东原市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全市发展的引擎,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果光明区段压力过大,为确保核心城区安全,从上游的东洪县境内选择合适地段主动分洪泄流,将是市里可能不得不考虑的方案。而这,意味着我们东洪县的部分区域,特别是像马关乡这样的低洼地带,将做出巨大牺牲。 我背着手,眉宇间难掩焦灼,但语气必须保持镇定:“老韩,你的担忧我明白。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守土有责。咱们是东洪的干部,也只能唱咱们的调子,至于光明区,自求多福吧。你的任务是,发挥专业优势,带着技术人员,一寸一寸地给我排查隐患,尤其是那些可能的基础渗漏和管涌,必须早发现、早处置!技术上的事,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 “我明白,县长。我这就再带人仔细过一遍。”韩冰重重点头。 这时,常务副县长曹伟兵穿着雨衣,带着两个干部,有些踉跄地从大堤远方走了过来。看到我赤裸着上身,他赶紧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件雨衣:“县长,快披上点吧!这么淋着,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我推开他递过来的雨衣:“老曹,心领了。穿上这玩意儿,裹在身上更难受,干活也不利索。就这样痛快。” 我转而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二官屯乡那边都稳妥?” 曹伟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边给我批雨衣一边汇报,语气还算沉稳:“县长,我就是从二官屯那边带着县里同志一路巡查过来的。昨天夜里我们对几处历史险段都进行了重点加固,增加了沙袋和木桩,从目前观察看,问题不大。过来之前,我还和明瑞副县长碰了面,他负责的那几个乡镇,包括几座跨平水河的大桥,也都加强了值守和防护,暂时平稳。我就是心里放不下咱马关乡这段,所以一大早就赶过来看看。县长,要抓紧时间给大家抹药,第一批群众要马上下去,不能打疲劳战。” 我摆摆手:“群众要换,干部嘛,看个人觉悟,撑不住的可以下去,不过我没事,当年在猫耳洞,条件比这艰苦多了。老曹,你来得正好。群众现在士气很高,但光有士气不行。嘉明同志,”我转向田嘉明,“你辛苦一下,抓紧时间协调一批雨衣和消毒消炎药品上来。你看同志们,很多都带了伤,这雨水一泡,容易感染,不能因为非战斗减员影响了战斗力。能解决多少算多少,关键是让同志们知道,组织上想着大家。” 田嘉明立刻应道:“县长放心,我马上想办法联系县医院和供销社,就是人扛马驮也得尽快送些上来!” 我点点头,对曹伟兵说:“老曹,你现在和小松书记一起,把现有的人力物力统筹好,提高效率。我和韩局长他们再往下游走走,实地看看情况。光听汇报,心里终究不踏实。” “县长,这雨太大了,路滑得很,太危险了!”曹伟兵和一旁的办公室主任韩俊几乎同时劝阻。 “没事,小心点就是。韩局长是专家,我得亲眼看看心里才有底。”我态度坚决,“韩俊,伯君,你们跟我一起。小松,给我们找几根结实的木棍,当拐杖也得当探路棍。” 林小松赶紧让人去找来几根粗壮的树枝。我们几人拄着木棍,顶着风雨,沿着泥泞溜滑的堤顶,开始向下游方向艰难跋涉。每走一步都需格外小心,堤外是汹涌翻滚、浊浪滔天的河水,堤内是静谧中透着一丝不安的村庄田野,强烈的对比让人心情愈发沉重。 与此同时,东原市光明区,平水河大堤二道拐段前线指挥部,一座较大的军用帐篷里,气氛比外面的天气更加凝重。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市政府党组成员兼光明区区委书记常云超等市领导,以及市水利局局长连心等围站在一张简易折叠桌前。桌上铺着的防汛地图被帐篷缝隙钻进来的风吹得不停卷动,李尚武伸出一只大手用力按住。 常云超指着地图上标注的“二道拐”位置,语气急促:“于书记,张市长啊,二道拐的情况非常危急!据水利局专家现场勘查和测量,那段堤坝基底可能已被急流掏空,现在完全靠临时垒砌的沙袋子堤和部分木桩支撑。水流太急,冲击力巨大,人员和设备上去加固非常困难,风险极高!但如果不及时处置,一旦溃决,洪水将直接冲向光明区核心城区!” 王瑞凤脸色很不好看,忍不住提高声调:“于书记,张市长,上游水库这么搞,连个充分的缓冲时间都不给,我们的压力太大了!我刚刚又和省里沟通……” 于伟正抬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目光沉稳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王瑞凤脸上:“瑞凤同志,现在咱们不能骂人家了,换位思考,可以理解啊,现在啊是同舟共济的时候,上游城市同样面临巨大压力,他们的决策也是迫不得已。啊,我们要换位思考。现在,我们集中精力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他伸手指着地图上的二道拐,用指关节用力敲了敲,“核心是这里,是堵,还是疏?或者说,是集中全力加固死守,还是……需要启动备用方案,考虑分洪?” 帐篷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密集的雨点砸在篷布上的声音,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头。这个决策的重量,一旦选择错误,就是历史的罪人。 市长张庆合缓缓抬起头,他眼窝深陷,显得异常疲惫,但依旧努力保持着清晰的逻辑:“于书记,我坚持我之前的判断。二道拐虽然险象环生,但还没有到必须放弃的地步。我们应该,也必须,集中全市最精干的力量,最充足的物资,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坚决把它堵住!现在如果谈分洪,无论淹到哪里,都是我们工作的失败,都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和极其被动的政治影响。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更是一个政治责任问题。” “庆合同志的意见很重要,是从全局稳定和政治担当出发。”于伟正的目光缓缓扫过其他人,“但我们也要有底线思维,要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充分的准备。如果,我们投入了全部力量,二道拐最终还是没能守住呢?那个时候造成的瞬时冲击和混乱,损失会不会更大?我还是那个意见,必须设置安全阀!在必要时,选择一个相对合适的区域进行分洪,以保全大局啊!”他没有明确说哪里是“合适的区域”,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目光或多或少地瞥向了地图上游的东洪县方向。 王瑞凤深吸一口气,接过话头,语气变得更为审慎和专业:“于书记,从纯技术角度和损失控制原则分析,如果……如果事态真的发展到那一步,需要在上下游之间做出取舍……那么,东洪县境内,特别是马关乡以下的部分区域,从地形、人口密度和堤防现状来看,可能是……可能是相对可行的选择。那里地势低洼,村落相对分散,再加上有水库……,理论上能够承受住冲击,避免造成全线崩溃的灾难性后果。”她的话尽量委婉,但冰冷的现实已经摆在了桌面上。 张庆合说道:“水库?连局长,水库怎么样,到底能不能用?” 连心正搓着下巴,听到张市长点名才反应过来马上说道:“不建议啊,这个水库毕竟只是中小型水库,其实从目前的水量来看,意义我看不大啊!” 李尚武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挂着他那个外壳磨得发白的古铜色煤油打火机。他开口道:“东洪县?刚刚东洪县委丁洪涛报,李朝阳他们带着群众在堤上守了一整夜了!刚才通讯时断时续,反馈的情况是他们那边压力也巨大,但干部群众士气很高,还在拼命加固。我们这边要是顶不住,却要让他们那边……这让基层的同志怎么想?恐怕要寒了人心啊!而且,转移群众的工作量巨大,时间紧迫,万一出点纰漏……” 于伟正沉默了片刻,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红塔山”。烟盒外的塑料膜保护了香烟,但火柴已经湿透了。他看向李尚武。李尚武立刻反应过来,掏出那个煤油打火机,“啪”一声打着火,为于伟正点上。 于伟正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缭绕在他沉思的脸庞前。“尚武同志这个打火机,有些年头了吧?齿轮都磨平了。”他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稍稍缓解了一下过于紧张的气氛。 李尚武脸上露出一丝憨厚又略带复杂的笑容:“书记好眼力,用了好些年了,顺手。算是我儿子给我买的,带在身上啊,是个念想。” 于伟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对,想起来了,你女婿……也是个好小伙。”他巧妙地将话题带过,避免触及李尚武的家事细节,随即神色一正,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同志们的意见,都是从不同角度考虑问题,都有道理。庆合同志强调坚守,是基于政治责任和对群众的高度负责;瑞凤同志考虑预案,是基于科学防控和损失最小化原则;尚武同志顾虑基层反应,是从干部队伍稳定和执行力层面出发。这很好,说明我们班子啊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停顿了一下,用夹着烟的手点了点地图,做出了决断:“但是,作为东原市的市委书记,我必须对全市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负总责啊。综合大家的意见,我的意见是:第一,保二道拐,由尚武同志和云超同志任现场总指挥,集中全市能调集的一切力量、物资、设备,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加固二道拐险段!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要技术给技术!这是当前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没有价钱可讲!第二,”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张庆合和王瑞凤,“立即命令市防汛抗旱指挥部,会同相关区县,特别是东洪县,基于最坏情况,进一步完善和细化泄洪转移预案。预案要具体到每一个村、每一个组、每一户、每一人!确保一旦……我是说万一,需要执行预案,能够做到迅速、安全、有序转移,坚决杜绝人员伤亡!这不是动摇军心,这是对人民生命高度负责的体现,也是对前线抢险的干部群众负责!” 他看向李尚武和常云超,语气严肃:“尚武同志,云超同志,二道拐就交给你们了!驻军和武警都已经是到位了,都说了,前线防指有你统一指挥,抢险啊你们是专业的,我不添乱,我和老张,瑞风就负责给你们站台,我就在指挥部,需要协调什么,直接找我!另外,瑞风啊,电话线必须马上迁过来!” 王瑞凤道:“书记,正在布线了,很快就能假设好……!” 李尚武看了眼于伟正,说道:“书记,我和云超,与部队的领导去碰个面!”于伟正点头之后,两人神情凝重地快步走出帐篷……。 于伟正又看向张庆合和王瑞凤:“庆合同志,瑞凤同志,我们分一下工。庆合同志,你呀回市里去,你和我们不一样,你熬不住的,坐镇市防指,统筹全局信息、物资调配和后勤保障,确保前方需要什么,我们就能以最快速度提供什么,没必要所有人都顶在这。瑞凤同志,既然你不愿在办公室,就和我一起吧,检查低洼地带和可能受影响的区域,检查群众转移预案的落实情况!动作要快,但要稳妥,注意工作方法,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张庆合还要说什么,于伟正道:“老张,家里不能没人,在这里指挥不行啊,信息不对称。” 帐篷里暂时安静下来。于伟正走到门口,掀开帘子一角,望着外面混沌一片的天地,眉头紧锁。林雪提醒:“于书记,您也是一夜没合眼了,要不要稍微……” 于伟正摆摆手,望着瓢泼大雨,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群众都在堤上淋着、扛着,我怎么能睡得安稳……也不知道,各县区的具体怎么样了……但愿,不要走到那一步啊……” 。 我和韩冰一行人,沿着堤坝艰难地巡查了数公里。情况远比坐在指挥部里听汇报来得直观和惊心。有的堤段还算坚固,但更多的地方,河水已经几乎与堤顶查了一米左右,浑浊的浪头借着风势,不时扑上堤面,冲刷着沙袋。 韩冰不时停下,用木棍探入堤坡水下部分试探,或者蹲下身仔细查看渗水情况,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县长,您看这里,”韩冰指着一处看似平静,实则水下有暗流漩涡的水面,语气严峻,“有漩涡,说明底部水流冲刷严重,很可能已经形成了空洞。这是重大险情征兆,这里必须立即调运块石、石笼进行抛投压脚,稳固基础,否则也非常危险!” 我立刻对跟在身边的杨伯君吩咐道:“伯君,详细记录位置和险情!马上通知曹县长和小松书记,立即调配物资和抢险队过来处置!” 第 1219章 李尚武现场指挥,于伟正研究泄洪 市委书记于伟正站在帐篷口,看着蓬勃的大雨,内心里也是思绪万千。是啊,李尚武说的对啊,为什么又是选马关乡?从水利局的档案里来看,马关乡上次的洪水,发的并不单纯,也是以大堤基础不牢被洪水冲垮的理由泄洪,参与的干部都签了保密协议,但事实上马关乡承担了巨大的损失和人员伤亡。但是柿子不能只捡软的捏啊。再者说马关乡的干部群众,为了争气,这些年有些富余也修了大堤了……于伟正抽着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个决策对任何人来讲,都极为艰难。 张庆合和连心局长两人也抽着烟,来到了帐篷口。市里指挥部选的位置已经垫高,帐篷也是上好的军用帐篷,所以没有漏雨,还算干燥。于伟正到了东原之后,办事干脆利落,还从没有如此艰难地抉择过。于伟正弹了弹烟头,说道:“连局长,到底存不存在第二备选点?” 连心一愣,知道于伟正犹豫了,连忙说道:“第二个备选点我认为就是平安县的黄滩乡。这个地方是平水河流出咱们东原的最后一个乡镇,和东洪县马关乡属于一头一尾,一头一尾泄洪对中间肯定是影响最小的。这里虽然比不上马关乡,但总体来看啊,是第二泄洪点的最佳位置。” 于伟正手中的烟头已经有些烫手,但仍不自觉。他缓缓说道:“连心同志啊,你给市委出了一个历史性的难题啊……这个选择题不好回答,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不由感慨道,“进退有命,迟速有时,荣辱生死,皆有定数啊。” 接着于伟正看向了市长张庆合,说道:“这样吧,我也不征求几位领导的意见了,征求了意见之后啊,就是集体决策,一旦出了大问题,参与集体决策的人都将承担责任。我看这样吧,这件事就由我决定,泄洪出了问题,责任我承担。马关乡还是作为第一泄洪点。” 接着,于伟正看向市长张庆合说道:“老张,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命令啊我来下,这件事是个得罪人的事,我来干啊。但是啊,洪涛同志我不担心,朝阳同志的思想工作就交给你去做了……” 众人心里都清楚,将马关乡作为泄洪的第一乡镇,沿河五县一区能够迅速危机,毕竟算是从源头上解决了问题。当然,这整个东洪又将承担巨大的财产损失。 于伟正十分落寞。大堤的一侧是滔滔不绝的平水河水,大堤的另一侧则是名从各条战线上紧急动员来的干部群众,还有穿戴整齐的东原驻军和武警支队的同志。 李尚武带着驻军的领导和武警的负责同志来到了帐篷跟前,狂风吹动帐篷。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在与军方的领导打个招呼之后。驻军领导是一位大校,穿着雨衣,说道:“于书记,部队已经拉过来了。我们先表个态,大堤最危险、最困难、最艰苦的地方交给我们驻军。我们一个工兵营,外加一个步兵团,足足有1500人,坚决服从地方党委的决策部署。” 地方武警支队的同志向于伟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于书记,武警支队有400名同志也和咱们驻军的同志一样,要冲在最前面,要去啃最硬的骨头,让咱们的群众做一些辅助性工作。” 于伟正与两人握了握手,抿着嘴唇,心有不忍,但内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只有依靠人民子弟兵。于伟正郑重点了点头,与部队的几位首长握手之后说道:“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和东原一千万父老乡亲,感谢咱们子弟兵和咱们武警部队对东原的支持。洪灾无情,人间有爱,你们对东原的这份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党和人民不会忘记你们呀。具体的工作任务,由李尚武同志负责,我只给大家提一个要求,务必保重,平安啊。” 接着几个人就在大雨下开始研究起了作战方案。李尚武主动说道:“我们是标准的流水线作业,我们把普通群众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那就是后方装卸这些沙石料;我们的党员干部要在中间环节,就是从卸货场到二道拐这个运输的距离,这段大概有四五百米,汽车上不来;在光明区段最为危险的就是三个拐弯的地方,其中风险最高的在二道拐。这其中任务最艰巨、最复杂、最考验技术的情况就是这个,在下面垒沙袋。这是一个技术工作,沙袋既要一层层垒,也要相互交错,增加砂墙的咬合力。” 李尚武看着部队的几个首长说道:“各位领导,我讲清楚没有?”部队的驻军首长带头说道:“任务清晰,目标明确,非常好。” 接着,李尚武又抹了一把脸,甩了甩手,说道:“各位领导啊,能不能成关键就看你们的了。” 这个时候,一名大校军衔的干部来到了大堤上,群众和解放军战士迅速都安静了下来。这大校拿着铁皮扩音器说道:“全体都有,稍息,立正,请稍息。”面对着上千战士和武警官兵,说道:“同志们,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灾情就是命令。平水河不大一条小水沟,现在还了不得了,由于上游突然开闸放水,再加上这个雨量增大,平水河已经超过了历史警戒水位20厘米。现在是风高浪急,波涛汹涌,非常危险。我们要靠我们的双手筑起一条钢铁长城,坚决保卫大堤安全。大家有没有信心?” 大堤下的人发出怒吼,声音惊天动地:“有!有!有!” “下面,我布置任务……”在布置完任务之后,近两千名战士迅速行动了起来,围绕着三道拐开展作业。 既然已经明确了工作重点,大家也就有了目标。从装卸砂石料,到运输,再交到战士手中,沿着三道拐数公里的大堤上人头攒动,大家如同蚁群一样,用愚公移山的精神,分工协作,将一包包沙袋全部从低到高开始往上堆起来。所有人都像不知疲惫的机械一样,争先恐后,争分夺秒,生怕因为自己少跑一步,给大堤造成影响。 市水利局局长连心在二道拐的大堤上不时查看。先是巨石打底,接着一袋袋砂石料被推下大堤,推的越多,连心的眉头皱得越高。从上午十点开始,直到下午四点多钟,大堤内侧的沙袋墙已经初具规模,但是平水河内侧所丢下的砂石料包完全不见踪迹。 现场总指挥长李尚武略有忧心地说道:“这都丢了多少东西下去了?连局长啊,这怎么看不到东西冒头啊?” 连心忍不住挠着头,略显忧郁地说道:“李市长,情况不对呀,按理说这么多砂石丢下去,早就应该露头才对,但是现在已经不见了踪迹啊。” 李尚武说道:“什么原因啊?” 连心说道:“我刚才拿着竹竿测了测,发现这二道拐这水呀,淘的厉害啊。恐怕这个深度已经不止6米4了。我很担心大堤被掏空了。” 这个时候,水利局的干部弯腰护住一个本子,快步来到两人跟前,在李尚武跟前汇报:“李市长,连局长,电话接通了,各县的情况已经能直接反馈到咱们前线指挥部。目前东洪县报1处险情,可控;曹河县4处,可控;临平县2处,整体可控;平安县5处,4处整体可控,但是黄滩乡有困难,孙友福书记正现场组织群众抢险。” 连心说道:“可控的不管,重点关注平安县黄滩乡,之前平水河在那里改过道。另外把情况给于书记、张市长和瑞凤市长汇报,同时,统计一下各地投入了多少人。”在交代完之后,此人就退了下去。 李尚武看着二道拐的位置,河水冲刷严重,说道:“连局长啊,你的意思是水流太大,然后把河底的淤泥都给清走了?” 连心说道:“具体情况呀,比这个复杂的多,但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也就是说河水太急了,丢下去的砂石料,要么被冲散,要么被冲走,根本立不住,没有地方生根。” 李尚武拉开衣袖,用手擦了擦上海牌手表的玻璃面,指着手表说道:“这都已经下午四点了。我看不能再往下面丢东西了,没有作用。” 连心说道:“李市长,你也不要过于忧心。现在只要咱们把外侧的砂墙重新垒起来之后,就能增加这个大堤的防护能力啊。” 两人正说着,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只见不远处的大堤突然出现了垮塌。李尚武顾不上和连心打招呼,赶忙快步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有没有人掉下去?有没有人掉下去?” 片刻之后,来到塌陷的地方,却看到这大堤的下面,早已被掏得千疮百孔。这个时候,部队的几个战士赶忙说道:“没有人掉下去,没有人掉下去啊。太险了,发现大堤往下塌的时候,我们的同志啊,就撤回来了。” 李尚武倒吸了一口气,马上看向连心说道:“连局长,怎么办?” 连心眉头都已经皱成了像搓板一样,只感觉头昏发胀。连心五十有五,年龄也不小了,从昨晚上突降暴雨之后,就一直淋在风雨里。现场的不少干部都已经有些发热头疼,大家都强忍着没说。 李尚武说道:“于书记、张市长呢?快把他们请过来,马上要对情况做研判。” 连心说道:“老李,你忘了书记和市长巡堤去了。” 李尚武果断说道:“连局长你是专家,你要拿个主意,现在到底怎么办?” 连心拿着长长的竹竿在没有被冲垮的地方用力捣了捣,不断试探,靠着经验发现大堤的基础还算坚硬。连心看着这些垮塌的地方,足足垮塌了有大堤宽度的1/3,两米多宽,长度加起来有接近二三十米。 连心马上说道:“李市长,实不相瞒,十万火急啊,这一段有垮堤的风险。你看虽然现在……但是无论下一步采取什么措施,都必须加固这一段。” 令狐区长马上说道:“不行啊,石块都用完了。” 连心听完后大惊:“没有石块?怎么封堵?” 李尚武知道,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就道:“这样,没有石块用砖块,这前面不就是砖窑厂嘛……”大家就看到了高高的烟囱。 令狐区长马上说是。 李尚武说:“将砖头装进去,先往里填。”连心思考后说:“我看可行。” 李尚武说道:“马上协调其他县的石块。” 部队首长一声令下,吹响鸽哨,所有人都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李尚武知道自己这个前线总指挥已经没有人能够再请示了。 李尚武与部队首长交谈几句之后,马上对身边的令狐区长说道:“必须转移群众了。”令狐看了下垮塌的河堤,知道开不得玩笑,马上答应进行转移。 李尚武又对部队首长说道:“现在这里太危险了,要对同志们负责啊,不能一哄而上了。咱们必须有序抢险,统一指挥。” 在二道拐参与抗洪的市、区两级机关干部,农村的壮劳力,足足有七八百人。大家听了招呼之后,很快就整成了队形。在关键时候,有组织能力,这就是最强大的领导能力,这也是中华民族在关键时刻众志成城。 在部队的首长讲了几句,知道同志们干了四五个小时,非常疲惫,但要发挥连续作战的精神……。 李尚武站在垮塌的大堤旁边说道:“同志们,也许没有大家一上午的辛勤付出,大堤啊已经守不住了。目前来看,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不过这也说明我们的预判是正确的。二道拐已经出现了险情,但现在容不得我们多想。大堤的下面就是光明城区,光明城区下面那就是整个东原的核心。” 李尚武说道:“我不隐瞒大家,大堤已经垮了二三十米,好在我们一直在对大堤进行加固。随时有生命危险,所以咱们的重心就是要封堵这一块的大堤。下面我命令,共产党员站在左边,普通群众站在右边。” 人群中顿时躁动起来,这是命令,大家自然只能遵守。很快人群就划分了两个队列,一旁都有三四百人。 李尚武继续说道:“共产党员里面,是独生子女的,站到右边去。”这个时候又有几十个干部走到了队伍的右侧。 李尚武继续说道:“左边的队伍里,还没有结婚成家的,站到右边去。”又有几十个人从这边的队伍里站在了大堤右侧的队伍里。 李尚武看着左边的队伍的人说道:“好吧,同志们,封堵大堤的任务就由我们来干。现在多的我不讲了,大家是党员,也都是爷们儿,让大家留下来跟着我堵大堤。觉得思想有困难的,退到右边去做辅助工作。” 此话一出,左右两支队伍,大家的眼神里都十分复杂。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我们到大堤上来,就他娘的没有孬种。东原的汉子谁不是好汉?李市长,我是独生子女,这个时候我也不当逃兵。” 两支队伍的同志也顿时躁动起来,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道:“李市长下命令吧,咱们人在大堤在。” 李尚武看着大堤下面嗷嗷叫的七八百号人,心情万般复杂。李尚武将手中的竹竿丢在一旁说道:“同志们,那就拜托了。”李尚武抓起地上的一袋沙包,双手抱起,走到垮塌的大堤跟前,直接将沙包丢在了滔滔的河水之中。 市委书记于伟正在光明区一道拐的位置检查防汛,看着大家干得不知疲倦。于伟正内心里心情极为复杂,身上的衬衣都已经被淋透了,透出里面的跨栏背心。 常云超一边拿着一根竹竿当做拐杖,一边用竹竿指着一道拐说道:“书记,你看一道拐啊,相对缓和一些,这个基本上再加上我们之前投的这个砂石料包已经起了作用。” 市委书记于伟正说道:“现在看来,在防汛上,我们的动作还是晚了啊。如果提前半个月做这些工作,效果和成效不一样。” 正说着,有一个年轻干部深一脚浅一脚跑着来到于伟正的跟前,汇报道:“于书记不好呀,大堤二道拐的位置已经出现了垮塌。连局长判断,如果封堵失败,整个光明区将直接置于洪水的威胁之下。” 于伟正一把抓住来人的衣领:“什么?大堤垮了什么情况?” 这人赶忙回答:“大堤垮了二三米宽,有二三十米长啊。如果洪水再继续淘下去,很有可能会形成大面积决口。” 于伟正意识到已经到了万分危险的时候,最为极端的情况已经在脑海中有了画面:房倒屋塌,洪水肆虐。说道:“云超同志,等不及了,光明区所有群众马上转移,马上返回指挥部,研究泄洪。” 第 1220章 于伟正陷入两难,丁洪涛组织开会 于伟正书记听到汇报后大惊失色,平水河在东原一共有五道拐,因为有三道拐弯,比较急的地方都位于光明区,实际上习惯大家都称为三道拐。其中最为凶险的就是第二道拐弯的地方。拐弯的地方几乎成七八十度的直角,河水直接冲击堤岸,虽然历年来都对三道拐、五道拐的位置进行了处理,但由于长年累月的冲刷,对大堤仍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市委书记于伟正听到二道拐大堤出现了垮塌的情况之后,万分焦急,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二道拐的下面就是光明城区,于伟正赶忙乘坐着越野车,沿着堤顶的公路,匆忙的从大堤上往回赶。二道拐的位置离一道拐并不远,应该只有四五公里,也就是这样,平水河在东原市才变的更加的险峻复杂。 市委书记于伟正一边在车上让林雪打电话询问着险情,一边不停的催促司机抓紧时间开快一点。只是大哥大没什么信号。 大堤上面的路并不是硬化的公路,而就是黄泥巴路,连续几天的降雨已经让这条大堤的坡顶公路泥泞不堪,汽车轮胎不时打滑。好在于伟正乘坐的车是进口的越野汽车性能很好,再加上开车的师傅技术过硬,所以十多分钟的时间也就赶到了二道拐。 市委书记于伟正在车没有停稳的时候,就匆忙的跳下了车,赶紧疾步快走的来到了大堤垮塌处。 林雪手里拿着雨伞,在后面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于伟正的脚步。走到之后,林雪赶忙为于伟正撑起了一把伞。于伟正看着所有的干部群众、解放军战士都淋着雨作业,大家持续不断的往这个大堤上投着用编织袋包裹住的砖块和石块。 李尚武赶忙过来汇报,说道:“于书记,您看,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河水直接冲击大堤,大堤已经垮塌了两米多宽,二三十米长。现在咱们的战士和群众正在对大堤进行封堵加固,填埋碎石料和砖块……目前来看,基本上是把这个已经坍塌下去的地方给填满了。” 于伟正放眼望去,来来回回的汽车正在大堤下的防汛公路上来回奔波。光明区区长令狐云超自然是注意到了市委书记于伟正的目光放在了防汛公路上,令狐马上说道:“于书记,幸亏在这个之前,市里支持我们修了这条防汛公路,直通二道拐。不然的话,这次抢险这些货车、拖拉机、三轮车根本上不来。如果全部靠人力,肩扛背驮,效率不可能这么高。” 于伟正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但现在他所有的精力都在大堤到底还会不会出现新的险情上。 于伟正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下午四点三十,降雨还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他马上看向市水利局局长连心,说道:“连局长,你给我说句实情,大堤还会不会出现这样垮塌的险情?” 连心知道,谁也无法保证,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说话自然要谨慎、保守一些。连心赶忙说道:“于书记,这个谁也不敢保证啊。您看,我之前预测的没错,最危险的就是这个二道拐。上游的水库应该在持续放水,现在的水量,我估计不只是黑龙滩水库在泄洪。黑龙滩水库的库容量,按照这个泄洪量,一天应该也泄得差不多了……平水河上游,大大小小的水库有十多家,说不定都在放水……” 于伟正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是各地自保的局面了,还是说道:“瑞凤同志已经给省里通过电话,乾坤副厅长也表了态,不再开闸放水了吗?” 连心局长叹了口气,说道:“哎呀,于书记,这个时候谁的保证都不好使啊……这水库的设计超过容量之后,必须要放水,不放水那就要有溃坝的风险。到时候水库保不住不说,还会有灾难性的后果……各地就算顶着压力,也要先把水放掉,保水库要紧。” 于伟正沉默了。他作为东原市委书记,只能管得了东原市这一亩三分地,就算事后要和其他地市打官司,那也是秋后算账的事。当前最要紧的是守住东原的堤防。他转而问道:“连局长,那你客观评估一下,现在二道拐这个位置,顶住的概率有多大?” 连心看着汹涌的河水,斟酌着词句:“于书记,二道拐这里,我估计……还能再扛一段时间,但关键看上游来水量和降雨持续时间。如果水量不减小,持续这样冲击,堤防被掏空的风险非常大,垮塌是迟早的事。”汇报完之后,连心补充道,“现在最大的风险是,我们不知道上游到底还有多少水要下来,这雨还要下多久。这就像……就像头顶悬着个水袋子,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破,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水。” 于伟正心里已经清楚了,在自然灾害面前,谁也无法给他一个百分之百的承诺。他需要的是基于专业判断的决策依据。他直接指向问题的核心:“连心同志,那你告诉我,抛开二道拐不谈,目前整个平水河东原段,风险最高的点是哪里?除了这里,还有哪里最可能出大事?” 连心拿起旁边一根用来测量的竹竿,指向浑浊湍急的河水,又用脚随意在地上一划,当做地图。然后上手比划着:“于书记,目前看,风险最高的有两个地方。第一个就是咱们眼前的二道拐。第二个……是黄滩乡的第五道拐。” 他详细解释道:“二道拐虽然是正面迎水,冲击力大,但它有个好处,就是离一道拐不远。河水经过一道拐那个大缓弯之后,流速和动能有所减缓。所以,虽然河水淘刷得厉害,但水流在二道拐还不是最急的。最急的地方,其实是五道拐。那是因为平水河的河水从上游临平县流过去之后,是一段长长的比较直的水道。水道越直,水的动能积蓄得就越大,到了五道拐这个弯点,冲击力和破坏力也就最强……直接拍在堤岸上。我很担心五道拐。刚才平安县防汛指挥部确实报告说五道拐附近的黄滩乡段出现了险情,他们正在组织力量加固。” 连心话锋一转,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不过,五道拐那个地方,以前钟书记和邓书记在平安县主政的时候,都下过大力气,进行过重点加固,堤坝基础相对扎实,抗冲击能力比我们这里要强一些。”他看了一眼于伟正凝重的脸色,最后还是回到了严峻的现实,“所以,综合来看,从自然水情条件讲,最恶劣、冲击力最大的是五道拐;但从堤防自身的坚固程度和我们的重视程度来讲,最薄弱的环节,恰恰是我们脚下的二道拐啊。这里的河堤大部分还是土堤,迎水面的护坡工程标准不高,资金投入也一直不足……” 听到这里,市委书记于伟正心里跟明镜似的。他非常清楚连心话里的含义。光明区是市委、市政府驻地,是东原的中心城区。也正因为如此,在潜意识里,市里和其他区县都会觉得,就算有风险,市委、市政府也一定会想尽办法,甚至不惜在其他地方泄洪,也要保障中心城区的安全。这种思维定式,导致多年来对光明区自身的堤防投入,反而比其他几个区县相对要少一些。大家都觉得这里是“必保”之地,反而在具体工程上产生了依赖心理和投入上的“灯下黑”。这几乎是光明区历任领导心照不宣的一种潜在规则和共识。毕竟,在财政资金极其紧张的年代,把大量资金投在平时看不见摸不着的防洪大堤上,远不如修路、建厂那样容易出政绩。 于伟正看着眼前刚刚被勉强堵住的坍塌处,泥土和沙袋在洪水的浸泡下显得脆弱不堪。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但更大的忧虑随之而来。他看向满脸疲惫、浑身湿透的李尚武,说道:“尚武同志,辛苦了,组织得不错,反应很迅速。” 李尚武心有余悸地说:“于书记,差点啊!如果大堤刚才被彻底掏空,又没有咱们的解放军和武警战士第一时间顶上来,这会儿您看到的,恐怕就是一片汪洋了。” 于伟正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加强防备吧,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要组织人手,把这段堤防,包括上下游所有可能存在的薄弱点,都再仔细排查一遍,该加固的立刻加固。我刚才去看了一道拐,那里的坡度缓,风险确实没那么高,基本稳定了。看来,现在的重点和难点,还是在二道拐。” 林雪一直拿着雨伞站在于伟正侧后方,伞完全撑在于伟正头顶,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于伟正交代完李尚武,扭头看到林雪的样子,心里过意不去,说道:“小林啊,你有伞为什么不给自己打?我们都淋着没事,你是女同志,不一样,要注意身体。” 林雪语气坚定地说:“于书记,您和同志们都在一线淋着雨指挥抢险,我怎么能一个人打伞?我没事。” 于伟正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便对李尚武、令狐云超和连心说道:“尚武,云超,连心,走,我们到指挥部帐篷里再简单开个会,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他知道,必须尽快对是否启动泄洪预案做出决断。 于伟正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旁边临时搭建的军用帐篷走,一边内心剧烈地斗争着。他原本觉得,自己作为市委书记,应该有足够的魄力,关键时刻大手一挥,就能下定决心挖掘东洪县马关乡段的大堤进行泄洪。牺牲一个乡镇,甚至两三个乡镇,来解除平水河对整个东原市,特别是中心城区的威胁,从“大局”上看似乎是“划算”的。但事到临头,尤其是亲眼看到抢险的艰辛,想到泄洪区成千上万群众将要失去家园,那个“挖”字,就像有千斤重,实在不忍心,也不敢轻易说出口。这个决定,不仅关系到眼前的经济损失,更关系到政治责任和无数百姓的生计。 走到军用帐篷门口,林雪快走两步,为众人掀开了厚重的防雨帘子。进到帐篷里,几个人都不自觉地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帐篷地面是泥地,随着他们进来,立刻变得泥泞不堪。帐篷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煤油灯挂在中间,随着风雨轻轻摇晃。 “林雪,天太暗了,拿几个手电过来,照着地图看。”于伟正吩咐道。 帐篷里有一张简易的方桌,桌上铺着平水河流域地图。桌子的抽屉里放着七八把老式的铁皮手电筒。林雪赶忙打开抽屉,先拿出一把递给了水利局局长连心,又拿出一把递给了光明区区委书记常明超,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把,准备帮忙照亮。 于伟正走到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看着地图。他知道,自己作为市委班子的班长,现场的顶梁柱,越是关键时刻,越要稳住。任何慌乱和犹豫,都会迅速传导下去,影响军心士气。他的目光深沉,从地图上平水河的上游开始,一个乡镇一个县地慢慢移动,最后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下游平安县境内的黄滩乡段。 连心看着于伟正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黄滩乡的位置上,心里立刻明白了于书记的考量。挖开大堤泄洪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是断臂求生的无奈之举。如果……如果洪水能在光明区以外的某个“合适”的地点,比如堤防基础相对薄弱、人口相对不那么密集的地区“自然”溃堤,那么市委、市政府就不用主动做出那个艰难的泄洪决策了。虽然经济损失可能一样巨大,甚至更大,但从决策者的心理压力和事后追责的角度看,“自然溃堤”属于“天灾”,而“主动泄洪”则更容易被归结为“人祸”。这其中的微妙差别,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多年的连心自然清楚。 果然,于伟正伸出手指,在地图上黄滩乡位置敲了敲,抬起头问道:“连局长,刚才的汛情通报说黄滩乡有险情,现在那边具体情况怎么样了?你们核实过没有?” 水利局局长连心马上汇报道:“于书记,大概二十分钟前,我已经和平安县防汛指挥部的孙友福通过电话。他说他们那边已经投入了三千多人,包括当地的干部群众,已经将五道拐黄滩乡段的险情基本控制住了,坍塌处初步封堵完成。孙书记表示,只要雨量不再显著增加,上游水库不再持续加大泄洪量,五道拐段暂时是能够稳住的。” 于伟正缓缓直起身,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昏暗的帐篷里缭绕。他吐出一口烟,声音带着疲惫:“暂时稳住?连心同志,谁也不敢给你这个保证啊。天气预报你们都看过了,专家也会商过了,这雨,至少还要下三天!三天时间,上游的水库还能顶得住吗?如果顶不住,持续加大下泄流量,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一个点两个点出险了,而是狼烟四起,处处告急啊!” 他环视了一下帐篷里的几位核心干部,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同志们,我们要想到最坏的情况。如果到时候,二道拐的工业区段出现溃堤,那么东原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工业基础,就可能毁于一旦。如果我们光明区,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出现溃堤,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政治影响、经济损失、人员伤亡,都将是我们无法承受之重啊!” 于伟正说完,又烦躁地抽了几口烟,在狭小的帐篷里踱了两步。泄洪的方案,他之前已经向省委主要领导和省防指做了初步的口头汇报和沟通,得到了“相机决断,确保重点,减少损失”的原则性指示。但这并不意味着压力减轻了,反而意味着最终决策的重担完全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停下脚步,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连心脸上,下达了指令:“连心同志,形势逼人,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争取最好的结果。你现在立刻去做两件事。” 连心立刻挺直了腰板:“于书记,您指示!” “第一,”于伟正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以市委防汛指挥部的名义,立刻给东洪县县委书记丁洪涛、县长李朝阳打电话。明确告知他们,根据当前汛情发展,市委要求东洪县防汛指挥部,立即启动最高级别的应急响应,严格按照之前制定的第一号泄洪预案,全面做好在马关乡一带实施泄洪的一切准备工作!” 他特别加重了语气:“命令他们,必须立即、彻底、无条件地疏散泄洪预案划定的区域内所有群众!确保不漏一户,不落一人!时间紧迫,任务艰巨,但这是死命令!军令如山!党纪无情!必须保证每一个群众的生命安全!出了问题,市委拿他丁洪涛和李朝阳是问!” “第二,”于伟正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泄洪本身也是个技术活,不是简单挖开就完事。要选择对下游影响最小、泄流效果最好的地点,要控制泄流量,避免造成新的灾害。连局长,你是水利专家,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泄洪的那一步,由你亲自带队,迅速赶往东洪县马关乡,现场指导泄洪作业!” 最后,于伟正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关于最终的泄洪时间点,等待我的直接命令。这个命令,将由我根据上游水情、降雨情况和城区堤防的险情,综合判断后直接下达给你来执行。不需要再经过市委常委会或者市政府常务会讨论,”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也不经过市防汛指挥部指挥长。由我一人下达。” 这番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个天大的责任,由于伟正这个市委书记一肩扛了。他不希望这个决定经过过多的讨论环节,以免贻误战机,也更不愿意让更多的同志分担这份沉重的政治风险。 布置完这一切,于伟正似乎耗尽了力气,他朝李尚武摆了摆手,声音低沉地说:“老李,把你的打火机留给我。外面抢险指挥,就交给你们几个了。你们都出去忙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想一想。” 李尚武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放在桌上,和连心、令狐云超、常明超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人无声地退出了帐篷。林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电筒轻轻放在于伟正手边的地图旁,也悄悄退了出去。 暮色沉沉,帐篷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面哗啦啦的雨声、隐约传来的抢险号子声,以及于伟正沉重的呼吸声。 于伟正点燃了李尚武留下的火机,又点着一支烟,然后坐在椅子上,对着铺开的地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在等待,等待上游的水情出现一丝转机,等待雨势能奇迹般地减弱,也在等待……或许某个地方能“自然”地决口,替他做出这个艰难的选择。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和煎熬。 下午六点钟的光景,我和县水利局局长韩冰,带着一队人,还在马关乡与二官屯乡交界处那段大堤上忙活。县里这次准备的防汛物料倒是充足,沙袋、木桩堆得像小山。二官屯乡党委书记潘保年亲自带着乡里的干部和党员守在堤上,指挥若定。忙活了一整个下午,这段先前被标记为风险点的堤坝,总算被我们用沙袋层层叠叠地加高加厚了不少,初步有了些规模,看上去心里踏实了些。 正和韩冰指着河水讨论着水情,就见县委办的一个年轻同志,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堤顶的泥泞,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看到我,也顾不上擦把汗,急忙报告:“李县长,可算找到您了!市委来了紧急命令,县委丁书记指示,要求我们马关乡、二官屯乡还有邻近几个乡镇,立刻组织群众转移!” 韩冰局长一听,眉头就皱紧了,马上追问:“转移?为什么要转移?是咱们马关乡这段大堤出什么问题了吗?”他负责技术,自然最关心堤防的安全状况。 来人喘着气回答:“韩局,大堤目前看没啥大问题。我刚从那边过来,水位虽然还在涨,但离堤顶还有一米左右。加上咱们不断加固,堤防现在看还是稳固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我沉声问道:“是谁下达的转移命令?” “是市委的指示!”来人语气肯定,“丁书记已经赶到马关乡大院了,正要召开紧急会议部署下一步工作。丁书记让我通知您,务必尽快赶到乡里开会。” 听到这里,我基本明白了。市委这是把马关乡当成了预备泄洪区了。我立刻对身边的潘保年说:“保年同志,这个点位就交给你了,务必守住,不能出任何纰漏。”接着我对韩冰和身旁的办公室主任韩俊说:“情况紧急,天还没黑透,我们得马上赶到马关乡大院去。” 潘保年看了看泥泞难行的道路,指着堤上一台正在卸货的拖拉机说:“李县长,从这儿到乡党委大院少说也有十来里地,你们这么走过去得啥时候?这拖拉机虽然破旧,不能遮风挡雨,但这路况,它可比小轿车管用,速度也快些。” 这是台农用拖拉机,连个驾驶楼都没有。潘保年立刻招呼过来一个机手,嘱咐了几句。我和韩俊、杨伯君、韩冰也顾不得许多,互相搀扶着爬上了拖拉机的后车斗。 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前行。路上,已经开始看到转移的群众。人们扶老携幼,默默地走在雨里,蹚着泥水。拖拉机、三轮车、驴车、马车,各种交通工具都派上了用场,车上堆着简单的家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仿佛大家都已经预感到并无奈地接受了某种命运的安排。道路崎岖泥泞,雨水混着泥土溅起,我们几个人在车斗里被颠得东倒西歪,浑身早已湿透,沾满泥浆,狼狈不堪。看着眼前景象,大家的心情都格外沉重。 好不容易赶到马关乡政府,院子里已经停了几辆车。走进会议室,县委书记丁洪涛已经坐在了主位,旁边是县委副书记焦杨、县纪委书记苏清舟、县委宣传部长刘志坤和县委办主任吕连群等几位常委。除了丁洪涛看起来还算齐整,其他几位都像是刚从一线下来,焦杨副书记的裤腿上还沾着大片的泥点。我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进去,丁洪涛见状,主动站起身迎了过来。 “朝阳同志,辛苦了!”他握住我的手,语气带着关切,“我在县委很是担心大堤上的情况。本来想在县委开会,考虑到你就在马关乡一线,干脆就把常委会挪到这里来开,也算是一种现场办公吧。” 我们简单客套了两句。这时,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也浑身湿透地赶了进来。他看到大家都已落座,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带着点情绪说:“丁书记,这火烧眉毛的时候,大堤上人手正紧,开什么常委会啊?” 丁洪涛脸上那份惯常的谦和淡了些,语气平稳但带着份量:“伟兵同志,是紧急任务,市委有最新指示。等人都到齐了一起说。” 第 1221章 于伟正做出决断,田嘉明横刀立马 曹伟兵抹了把脸上的水,又说:“丁书记,是不是先让大家处理一下?尤其是朝阳县长,肩上还有伤。这扛了一天的沙袋,又淋又泡的,人都快散架了。” 丁洪涛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些:“朝阳同志的情况我看到了,很不容易。等防汛结束后,评先评优,我们一定把朝阳同志的事迹报上去,该有的荣誉不能少。” 曹伟兵却不太买账,嘟囔道:“丁书记,光荣誉不够啊,得来点实在的……” 丁洪涛没再接他的话茬,看人基本到齐了,便清了清嗓子,主持会议:“同志们,现在开会。首先传达市委关于防汛工作的紧急通知精神。” 我环顾了一下会场,发现县公安局长、防汛指挥部副总指挥田嘉明没来,便插话问了一句:“丁书记,防汛工作的重要部署,是不是应该通知一下田嘉明同志?他是副总指挥。” 丁洪涛面色如常,解释道:“朝阳同志,这次开的是县委常委会。嘉明同志虽然是副总指挥,但还不是县委常委嘛。关于他的常委任命,文件我已经签了,但市委那边还没来得及上会研究,程序还没走完。所以这次就先不通知他了。”他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我也就不再追问。 丁洪涛继续往下说:“根据市委于伟正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指示,要求我们马关乡、二官屯乡、张寨乡等几个地势低洼的乡镇,立即组织群众转移。” 曹伟兵忍不住又插话:“丁书记,我不是不明白啊!咱们的大堤,我看还能顶得住!这三个乡镇十几万群众,转移到哪里去?我来的时候路上就看到老百姓拖家带口地往外走,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丁洪涛这次脸上明显掠过一丝不悦,他打断曹伟兵,语气严肃起来:“伟兵同志!我现在是在传达市委的指示,布置任务!不是和大家讨论商量!有什么疑问,等我把话说完!需要讨论的时候,我会留出时间!” 曹伟兵见丁洪涛动了气,悻悻地闭上了嘴。 丁洪涛环视一圈,继续说道:“大堤上的具体情况,你们在一线的同志比我更清楚。但是,对全市防汛的整体形势判断,市委比我们掌握得更全面。现在的情况是,平水河上游来水量持续增加,东原市五个县一个区都面临着巨大的防洪压力,险情报告不断。我们县内也有两处出了险情,虽然暂时控制住了,但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哪里还会出问题。‘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大家都懂。市委是基于最坏的打算,做最充分的准备。”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清晰:“也正是基于这个考量,市委经过慎重研究,初步决定,将我们马关乡区域,作为应对极端情况的预备泄洪区。一旦市区或其他关键区段出现无法控制的险情,可能会启用泄洪方案。所以,群众转移必须立即进行,这是硬任务,没有价钱可讲!” “泄洪?”会场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我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曹伟兵几乎是脱口而出:“丁书记!我打断一下!是谁决定在我们这儿泄洪的?我们县的大堤没问题,凭什么他们顶不住,就要挖我们的堤?” 丁洪涛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问,他面色沉静,语气却异常坚决:“伟兵同志,我再强调一次,这不是讨价还价!这是市委的决策,是命令!要求是执行!如果谁对市委的决定有异议,可以,会后你自己去找于伟正书记反映!但现在,我的任务就是传达命令,部署落实!群众转移的通知下午已经下发,各乡镇正在组织。至于泄洪的具体操作,也不是由我们县里执行,市水利局的专家会现场研判点位和方式。我们今天开这个常委会,目的只有一个:统一思想,服从大局!一旦需要泄洪,对外口径必须统一,这是由于持续特大暴雨超出堤防设计标准,导致自然溃口,是为了保全下游更大范围的安全而不得已发生的!绝不是我们主动掘堤!请各位常委准确、完整、全面地领会市委的意图!如果哪位同志思想上还有疙瘩,会后再单独沟通。现在,一切工作都要围绕确保平水河安全度汛这个大局来开展!散会!” 丁洪涛说完“散会”两个字,便率先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我内心五味杂陈,一股无名火窝在心里,但又无法当场发作,只好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曹伟兵抓起桌上湿漉漉的衣服,看了丁洪涛背影一眼,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满,也推门出去了。其他几位常委面面相觑,也陆续沉默地离开会议室。 我心情沉重,没有立刻回乡里安排的临时住处,而是拐进了乡长李亚男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想必她也去组织转移了。我拿起桌上那部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打通了张叔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向张叔说明了市委决定将马关乡作为泄洪点的情况。 电话那头,张叔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他沉稳的声音:“朝阳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要知道,光明区的大堤刚刚经历了一次极其危险的险情,差点就溃堤了。于书记做出这个预案,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目前还只是做准备,并没有最终下定决心。于书记也在等,在看上游的水情变化。” 我忍不住说道:“张叔,这个我明白。于书记是从全市大局考虑。可这个‘大局’,让我们东洪县做出的牺牲太大了!我是东洪县的县长,我管不了光明区,我只能说,如果最终真要下泄洪的命令,我心里这道坎,实在难过!” 张庆合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朝阳!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讲!这种命令,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心里有疙瘩很正常!但你要清楚,如果不执行,一旦造成下游城区溃堤的严重后果,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而且这个预案不是于书记一个人拍脑袋定的,是经过市委常委会研究,并且向上级备过案的。东洪县的地理位置,历史上本就是规划的泄洪区之一。” 我争辩道:“张叔,泄洪区也不止我们这一处!八五年那场大水,我们马关乡就被淹过一次,乡亲们辛苦了七八年,刚缓过点劲,日子眼看有点盼头了,现在又要再来一次?从感情上,我实在无法接受!” 张庆合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无奈和不容置疑:“朝阳,不能感情用事!这个时候必须讲理性,讲科学,要看整体损失的最小化!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但我告诉你,这个决定不是我张庆合性子软了,恰恰是因为我们必须硬起心肠!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关键时刻,小局必须服从大局,个人必须服从组织!现在不是算细账的时候,真到了事后,该有的补偿,市里会想办法,该承担的责任,也绝不会含糊!” 张叔在电话里又语重心长地劝了我好几分钟,但我心里乱糟糟的,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挂了电话,我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和远处影影绰绰正在疏散的人群,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巨大的压力。一边是可能被洪水吞噬的市区和几十万市民,一边是马关乡即将再次被毁的家园和十几万信任我的乡亲,这个抉择,无论对于伟正书记,还是对于我,都太过艰难了。雨,还在不停地下,仿佛没有尽头。 李亚男办公室那扇老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口,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和县委副书记焦杨两人并排站着,眼圈都是通红。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东洪县人,脚下这片土地浸透了他们祖辈的汗水,他们比谁都清楚,一旦泄洪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家园尽毁,意味着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我能对张叔诉说委屈,但作为一县之长,我不能在下属面前失态,更不能带头沮丧。我拿起桌面上有些粗糙的卫生纸,快速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两人默默地走进来,气氛凝重,显然都隐约听到了刚才电话里那不啻于最后通牒的内容。 焦杨知道我肩背有伤,将一件干净衣服放在办公桌上,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把衣服脱了吧,我给你处理下伤口。”说着,她又将碘伏药瓶和一包棉棒放在桌面上。 我摆摆手,语气尽量平常:“不必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焦杨却没理会我的推辞,径直走到我身后,语气带着坚持:“曹县长也在这呢,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伤口感染了更麻烦,后面一大堆事还指望着你呢。”她动作很自然,但带着小心,帮我慢慢脱下那件已经和伤口凝固在一起的短袖衬衣。白色的确良衬衣后背,渗透着斑驳的、已变成暗红色的血迹,那是晚上带头扛沙袋时硬生生磨破的。 焦杨看到我的后背,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更咽了:“已经有些红肿发炎了,你忍着点……”她拿起碘伏,用棉棒蘸了,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其实疼痛感早已麻木,此刻更多的是碘伏带来的冰凉刺激。 焦杨一边动作极轻地涂抹,一边忍不住低声抽泣。常务副县长曹伟兵站在一旁,大口地抽着烟,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但泪珠还是不听使唤地啪嗒啪嗒砸在水泥地上。焦杨的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疼我。 曹伟兵猛地掐灭烟头,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发颤:“县长,这大堤…从我分管水利就开始修,前前后后,我知道的就有六七年啊!一锹一土,都是老百姓的血汗…怎么上面一句‘大局为重’,就要…就要挖开我们的大堤?县长,我…我想不通啊!” 焦杨也哽咽着接口,棉棒在伤口上停顿了一下:“县长,如果市委真就这么定了…这领导,咱不当也罢!太憋屈了!”说到激动处,她手下失了轻重,棉棒猛地捅在伤口最深处,一阵钻心的锐痛让我不禁“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瞬间绷紧。焦杨察觉到自己失手,连忙带着歉意说:“忍一忍,快好了。”她稳了稳情绪,稍缓语气,又说:“咱们…咱们一起去找于书记!当面说理去!” 我忍着痛,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越级反映,不合规矩。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我再试着给于书记打个电话。”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直接联系市委书记于伟正。我知道在这种关头,必须要主动争取,有理有据地反映困难,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电话很快接通,是于书记的秘书林雪。我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和克制:“林雪,我是东洪李朝阳,于书记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有紧急情况需要向书记汇报。” 林雪立刻回应,语气礼貌但带着明确的拒绝:“李县长,于书记正在指挥部紧急研判汛情,指示了,除了二道拐的紧急险情,其他汇报一律不听。刚才瑞凤市长来电话,于书记都没接。” 我心往下沉,追问道:“林秘书,于书记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东洪的情况真的很特殊,务必请通报一声。” 林雪那边沉默了几秒,压低了声音,透着一丝复杂情绪:“书记…书记一直站在地图前,不停地抽烟…书记,书记刚才…擦眼泪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些,仿佛在透露一个极其重要的秘密:“朝阳县长,我跟您说句实在话,于书记心里也难,也煎熬!光明区那边…二道拐的大堤刚又垮了四十多米!李尚武市长正带着党员突击队拿命在堵,战士们都快累瘫了,晕倒的干部不是一个两个了…书记这边压力太大了!” 挂断电话,我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木凳上,久久无言,脑子里嗡嗡作响。 曹伟兵猛地一拳砸在墙上,红着眼睛,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县长!要不…要不咱们把电话线掐了!接不到命令,咱们就当不知道!他们爱淹哪淹哪,总不能真把咱们往死里逼吧!” 我立刻抬头,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声音陡然提高:“胡说!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话,以后不许再说,想都不能想!”掐断通讯是严重违反政治纪律和组织原则的行为,一旦出事,后果根本不是我们能够承担的。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隐约传来的嘈杂人声。所有人的心,其实都系在平水河上游那道摇摇欲坠的二道拐大堤上,盼着它能守住,又深知希望渺茫。 我强打精神,沉声道:“这样吧,我带着韩俊和杨伯君,再去大堤上,你们做好群众工作,一个不落,全部转移到绝对安全的高地!伟兵同志,你负责协调全县转移物资和安置点保障;焦杨同志,你负责群众的思想工作和秩序维护,绝不能乱!” 这时,乡长李亚男拖着几乎灌了铅的双腿,带着一身泥水推门进来,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解,进门之后就直言:“县长…市里…真要在我们这儿…泄洪?” 我看着她,心中酸楚,却只能尽量让语气平稳:“亚男,目前只是有这种可能性。目前市委的指示是,立即、彻底做好群众转移准备。这是命令,我们必须执行。” 李亚男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们马关乡?!我们干错了什么?到现在我们乡里还有一千多人在大堤上扛沙袋啊……!” 我试图安慰,话语却显得苍白:“亚男,要相信组织,相信市委…事后,市里一定会研究补偿…” “补偿?”李亚男猛地伸出双手,昏黄的灯光下,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布满血泡,旧伤叠着新伤,指甲缝里全是泥污,“县长您看看!这怎么补偿?马关乡两千多群众,没日没夜干了半个月啊!堤保住了,家快没了…这账,怎么算?拿什么补啊?!”说完,豆大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从她倔强的脸上滚落。 几乎是同时,隔壁丁洪涛书记临时用作指挥所的房间里,传来林小松近乎崩溃的咆哮,拍桌子的声音震天响:“丁书记!泄洪!我们绝对不答应!马关乡的百姓不答应!!”那歇斯底里的怒吼,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悲凉。 我痛苦地埋下头,手指插进头发里。紧接着,传来丁洪涛书记异常冷峻、甚至带着一丝厉色的声音:“林小松同志!注意你的身份和态度!这是市委基于全局做出的研判和决策!是大局!谁敢阻拦?!在这种时候,一点大局观念都不讲,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 然后是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劝解的声音,带着焦急:“小松同志,快别说了,冷静点!要相信市委的决策是经过充分考虑的…” 林小松的声音变成了绝望的哭求,带着噗通的声响,像是跪下了:“丁书记!我求求您!我给您跪下了!想想办法…别淹我们马关乡啊…求求您了…” 晚上十点整,仿佛死神敲响了丧钟,远处传来一连串沉闷如闷雷般的巨响!连脚下的大地都似乎微微震颤。所有人脸色瞬间煞白——平水河二道拐大堤,发生了更大面积的垮塌! 消息很快通过对讲机传来,确认了最坏的情况。光明区令狐区长死死拖住了还要带着人往上冲的李尚武,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李市长!不行了!真的顶不住了!这已经是第三处大规模垮塌了!堤基都快掏空了!再不采取断然措施,整个光明区就全完了!那是几十万人啊!” 李尚武市长猛地停下脚步,这位硬汉市长痛苦地用手拍打着自己的额头,顿足捶胸。 一旁的常云超书记打着手电,光柱投向溃堤处,只见土石如瀑布般滑落,景象惊心动魄。他一向稳重,此刻也失了方寸,急声道:“李市长!必须立即、马上向于书记汇报!情况已经万分危急,必须请求立即执行泄洪预案!不能再犹豫了!” 李尚武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混着雨水滚落。他艰难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于伟正独自坐在指挥部帐篷里,面前的烟灰缸早已堆满烟蒂,指尖的香烟明灭不定。李尚武和常云超、令狐几人沉重地拉开帐篷门帘。于伟正没就那样隐在黑暗里,只有手电光扫过时,能看到地上密密麻麻的烟头和书记那布满血丝却异常沉静的双眼。他显然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李尚武声音带着无比的沉重和歉疚:“书记…给您报告…大堤,…确实守不住了。同志们…真的已经尽全力了…” 于伟正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摁灭在早已满溢的烟灰缸里。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东洪县马关乡段那个位置,重重地、缓慢地敲击了三下,仿佛在进行最后的确认和某种无声的告别。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调开口:“通知东洪县。按原定计划,对马关乡段大堤实施泄洪。命令丁洪涛、李朝阳,务必于7月17日23时整,配合连心准时掘开堤坝。执行吧。” 22时30分,市水利局局长连心,亲自带着市里组成的专家和技术工作队,乘车艰难抵达东洪县马关乡段预定泄洪点。四五十名水利工程人员已经集结待命,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连心局长面色凝重,最后一次核对时间和技术要点,对现场负责人吩咐:“按照既定方案执行。23点整,准时开挖!先从背水坡内侧开始,逐步向迎水坡推进,控制决口宽度和流量!动作要快,也要准!” 就在技术人员准备拿起铁锹的瞬间,一道强烈的手电光柱从堤坝下方的泥泞坡道上直射过来,精准地打在连心局长的脸上。一个身影踩着泥水,一步步坚定地走上堤顶。 “你们!干什么的?!”来人声音带着一股子狠劲。 连心被手电光晃得睁不开眼,一时没认出是谁,下意识地用手挡着光,带点官腔回应:“我们是市防汛指挥部的!正在执行紧急任务!你是哪个单位的?” 来人将手电光猛地转向,照在自己脸上——那是一张疲惫至极、胡子拉碴、却目光如炬的脸。“看清楚了!东洪县公安局,田嘉明!” 连心局长自然是知道田嘉明的,虽不熟悉,但也听过这位公安局长的耿直火爆。他尽量让语气平和:“是田嘉明同志啊。我们正在执行市委的紧急决策,请你配合。” 田嘉明嘴角扯动,露出一丝近乎惨烈的冷笑:“决策?什么决策?我怎么没接到正式命令?拿出来我看看!” 连心耐着性子解释:“就是泄洪啊!于书记亲自下的命令!时间紧迫,来不及层层下文了!” “泄洪?泄他妈的什么洪!”田嘉明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声音陡然提高,“老子只听说过老蒋炸花园口打日本人,没听说过咱们的干部要主动挖老百姓保命的大堤!我只知道这堤是东洪老少爷们儿拿命守下来的!它现在固若金汤!” 连心试图讲道理:“田嘉明同志!你冷静点!这是规划的泄洪区!现在情况危急,是为了保全下游大局!” “放你娘的屁!”田嘉明直接爆了粗口,手电光再次狠狠射在连心脸上,“泄洪区?马关乡的老百姓就他妈活该被牺牲?就他妈是注定的泄洪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连心看着身后的四五十人,知道一个公安局长也干不了什么,就不想再纠缠,抬腕看了看表,时间逼近,他厉声道:“田嘉明!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妨碍防汛大局!后果你承担不起!时间到了,开始行动!” 就在这时,“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响,划破雨夜的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呆了,瞬间僵在原地。连心下意识的蹲了下来。 只见田嘉明赤着膊,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配枪,枪口朝天空。他不急不慢的跨到连心面前,枪口虽未指向人,但那气势已足以震慑全场。他双眼血红,声音因极度愤怒:“姓连的!你给老子听好了!这大堤,是东洪的干部群众几天几夜没合眼,用命守下来的!它现在好好的!你们一句话就要挖开?还他妈水利专家,狗屁?!老子也不认识你们,老子只认红头文件,我现在是东洪的防汛总指挥,谁挖大堤,谁就上破坏东洪县的防汛大局,老子今天把话放这儿!有我田嘉明在,我看谁敢动这大堤一锹一土!老子绝对把他一枪毙了!不信你们就试试……” 第1222 章嘉明寸步不让,大堤出现决口 在东洪县大堤上,市水利局局长连心干了一辈子工作,怎么也没有想到子弹会真真切切地从自己的头皮上方飞过去。那尖锐的呼啸声和灼热的气浪,让他瞬间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的也就蹲在了地上。 旁边水利局的技术员和干部们也都吓傻了,目光齐刷刷地从连心局长惊魂未定的脸上,移到田嘉明手中那支五四式手枪上,现场一片死寂,只有哗哗的雨声和远处河水的呜咽。 连心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顶,确认没有受伤,但心脏还在狂跳。他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运动,也主持过不少急难险重的工程,但被自己人用枪指着,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和一丝被冒犯的怒火,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嘉明同志!你……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千万不能冲动!把枪放下!啊,咱们都是同志嘛!” 田嘉明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顺着坚毅的脸颊往下淌,他非但没有放下枪,反而将枪口微微下压,虽然没有直接对着连心,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他声音坚决,带着一股狠劲:“同志?谁跟你们是同志?!有你们这样当同志的吗?!”他用左手用力拍打着自己裸露的、布满新旧伤痕的胸膛,“老子带着马关乡两千多号人,在这大堤上没日没夜地干,几天几夜没合眼!东洪的老百姓盼星星盼月亮,就指望这次把大堤修结实了,能过几年安生日子!你们倒好,上下嘴皮一碰,‘泄洪’!三更半夜摸过来就要挖堤!你他妈还有脸跟我说是同志?我他妈都替你们害臊!你们这是把东洪的干部群众当猴耍!耍猴也没这么耍的!” 他越说越激动,往前逼近一步,手电光柱在连心和他身后的技术员们脸上扫过:“既然早晚要泄洪,当初何必让我们玩命加固?直接让我们在堤上划个口子不就完了嘛?折腾人好玩是吧?合着别人的家不是家,田不是田,命不是命?!连局长,你摸着良心说说,你们这么干,道理在哪?!” 连心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个决定对马关乡的百姓意味着什么,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这口气确实难以下咽。但作为市水利局局长,他必须站在全市的角度考虑问题。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试图用道理说服对方:“嘉明同志啊,你的心情我理解,马关乡群众的付出,市委市政府都看在眼里!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平水河上游水位持续暴涨,光明区二道拐大堤已经出现重大险情,随时可能溃决!一旦出事,淹的就是东原市中心城区,是几十万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这个责任,谁担得起?!马关乡的地理位置,是经过科学研判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泄洪点!这是为了保全大局啊!” “大局?好一个大局!”田嘉明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悲愤,“你们嘴里的大局,就是把我们马关乡排除在外的局!这他妈不是顾全大局,是专拣软柿子捏!是欺负我们东洪县老百姓老实!” 他语气变得更加冷硬:“连局长,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现在严重怀疑你们的身份!什么连局长马局长,我不认识!没有正式的红头文件,没有我们东洪县主要领导的现场指令,你们谁也别想动这大堤一锹土!我现在就把话放在这儿,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老老实实待着!等天亮了,通知你们单位拿文件来领人!” 连心简直要被这浑不吝的态度气笑了,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只能耐着性子解释:“田嘉明!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连心?市里开防汛工作会议,我坐在主席台上,你没见过?你是县防汛指挥部副总指挥,怎么可能不认识我?!现在情况十万火急,每一分钟都耽误不起!” 田嘉明却油盐不进,手电光故意在连心脸上晃了晃:“不好意思,鄙人级别低,坐得远,看不清!就算你真是连局长,谁能证明你今晚的行动是组织行为,而不是个人行为?没有我们东洪县的领导在场,你们黑灯瞎火地就要挖开我们保命的大堤,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连心气得手指都有些发抖,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逼近23点,那是于书记规定的最后泄洪时限。他焦急地望向脚下汹涌的平水河,手电光照过去,河水浑浊湍急,看不清楚水位,距离堤顶恐怕连半米都不到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堤在洪水的冲击下传来的轻微震动。二道拐那边……他不敢再想下去。 “田嘉明!”连心的声音带上了恳求甚至是一丝绝望,“我求你清醒一点!二道拐那边几千人正在拿命堵缺口!一旦守不住,整个光明区就完了!到时候就不是淹一个马关乡的问题了!那是毁灭性的灾难!市委于书记亲自下的命令,23点整必须泄洪!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不能再拖了!” 田嘉明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加警惕:“于书记的命令?文件呢?拿出来我看看!空口无凭!我还是那句话,没有正式文件,谁也别想动大堤!” 连心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磐石般挡在前的公安局长,知道软的不行了。他把心一横,对身边一个拿着铁锹的技术员吼道:“把铁锹给我!时间不等人,出了事我负责!”说着,他一把夺过铁锹,朝着堤坝背水坡的预定开挖点就要铲下去。 他以为田嘉明只是虚张声势,不敢真的对市级部门的领导开枪。 然而,他错了。 就在铁锹即将接触到泥土的瞬间,“砰!”又是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几乎是擦着连心的鞋尖钻进了泥地里,溅起的泥点打在他的裤腿上。 连心吓得猛一哆嗦,铁锹脱手掉在地上。他惊骇地抬头,只见田嘉明手中的枪口这次是真的对准了他,虽然微微下垂,但那决绝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下一枪,绝不会再打偏。 “姓连的!”田嘉明的声音如同寒冰,“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再敢动一锹土,别怪我的子弹不认识你是什么局长!” 连心看着田嘉明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灼灼光芒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退缩,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守护决心。他知道,今天是真的遇到不要命的了。跟一个手握武器、情绪激动且认死理的人硬碰硬,后果不堪设想。他颓然地后退一步,重重地叹了口气,内心的焦灼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却只能站在原地,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干着急。 而在几公里外,马关乡平水河大堤与水库交界处的临时指挥部帐篷前,我和县委书记丁洪涛正望着脚下汹涌的河水,心情同样沉重。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河水在黑暗中咆哮着,像一头被囚禁的猛兽。 马关乡党委书记林小松站在我们旁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魂都已经不在了。我低声问他:“小松,群众转移得怎么样了?” 林小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死寂:“县长……都疏散了……各村的包村干部都回来报了信……老百姓……都像逃荒一样,离开了马关乡……” 我抬起手腕,借着帐篷里透出的微弱灯光,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半。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疑惑,又带着点侥幸,对丁洪涛说:“丁书记,这都过了半个多小时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水位好像也没见涨多少……是不是……市里改变了方案,不在我们这儿泄洪了?” 丁洪涛也是眉头紧锁,疑惑地观察着河水:“说不准啊……朝阳。按理说,市委的决定是很严肃的,不会轻易更改。可这情况……确实有点奇怪。难道上游的险情控制住了?” 我摇摇头,心情并没有因为暂时的平静而放松:“丁书记,根据我之前了解的情况,命令应该是已经下达了。除非光明区那边出现了重大转机,否则……您看这河水,离堤顶也就半米多了,上游的水还在不断下来,危险远没有解除。” 正说着,忽然看到远处堤坝上,一束微弱的手电光在风雨中摇曳着,拼命朝我们这边晃动,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喊声:“东洪县的领导!东洪县委丁书记!李县长在不在?!” 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反应快,立刻打亮手电照过去,高声回应:“在这里!你是哪个单位的?” 那人连滚带爬地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浑身泥水,狼狈不堪,冲到我们面前时几乎喘不上气,扶着膝盖大口喘息着说:“丁……丁书记!李县长!可算找到你们了!坏了!出大事了!” 丁洪涛借着灯光仔细一看,认出了来人:“咦?这不是市水利局办公室的孙主任吗?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怎么回事?是不是……泄洪已经完成了?”他语气里甚至带着些许的期待,希望生米煮成熟饭,反而省了眼前的煎熬。 孙主任猛地抬起头,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带着哭腔喊道:“丁书记!李县长!别提了!你们……你们闯下大祸了!” 我心里猛地一沉。丁洪涛也是脸色骤变,急忙问道:“孙主任!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大祸?说清楚!” 孙主任指着黑漆漆的下游方向,声音都在发抖:“是你们县公安局的那个田嘉明!他……他拿着枪!顶着我们连局长的脑袋!不让泄洪啊!连局长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他就是不听!还……还开了枪!说没有红头文件,谁动大堤他就毙了谁!现在还在那儿僵持着呢!” “什么?!”丁洪涛惊得差点跳起来,说话都结巴了,“田嘉明……他……他拿枪指着连局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嘉明同志是老党员,老公安,政治上绝对可靠!他怎么可能干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孙主任,你是不是看错了?或者有什么误会?” 孙主任急得直跺脚:“丁书记!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连局长现在还被堵在那儿呢!眼看就要过泄洪的最佳时机了!二道拐那边都快顶不住了!再不放水,光明区就全完了!丁书记,李县长,你们快跟我去看看吧!快去阻止田嘉明!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万万没想到田嘉明会用如此激烈、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对抗市里的命令。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不执行命令,这是公然抗命!其性质极其严重!我立刻在人群中寻找县公安局政委万金勇的身影,大声喊道:“金勇!万金勇!” 万金勇赶紧从人群后面挤过来:“县长,我在这儿!” 我一把拉住他,急声问道:“田嘉明呢?他怎么回事?他手里怎么会有枪?!” 万金勇愣了一下,回想道:“田书记……他晚上说是去巡堤了。枪……哦,晚饭前他是在马关乡派出所拿了把配枪,说是夜里情况复杂,带着枪维持秩序稳妥点……” 我一听,心彻底凉了半截,对丁洪涛说:“丁书记,看来孙主任说的是真的!这事闹大了!田嘉明这是战场抗命!如果因为他的阻拦导致光明区决堤,他就是枪毙十次都不够啊!快!我们马上过去!” 丁洪涛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色煞白,连声说:“走!快走!赶紧过去!” 万金勇却下意识地拉住了我的胳膊,声音带着哽咽和一丝不甘:“县长!您……您真要去?田书记他……他也是为了咱们马关乡的老百姓啊……”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又急又气,低声吼道:“金勇!你糊涂!我知道他是为了老百姓!可这不是他抗命的理由!这是天大的事!会死很多很多人!到时候,非得枪毙了老田不行啊。” 我们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孙主任,朝着下游泄洪点的方向,在泥泞湿滑、黑暗隆咚的堤顶上拼命跑去。风雨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但此刻谁也顾不上这些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赶到现场,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手电的光柱在无边的黑暗和雨幕中艰难地划开一小片光亮,却照不透前方沉重的未知和抉择。 几人一边走,丁洪涛听到孙主任的说辞,要不是自己去撒尿,不然没办法报信,丁洪涛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强压住心头的震惊和怒火,声音尽量保持着一个县委书记应有的沉稳,但语气中的严厉却不容置疑:“田嘉明太过分了!无组织,无纪律!简直是乱弹琴!” 雨夜里,二三十道手电光柱在泥泞不堪的堤顶上剧烈晃动,划破沉沉的黑暗。以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为首,包括我在内的几名县委常委,以及马关乡党委书记林晓松等一批干部,总共几十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匆忙赶往两公里外的临时泄洪口。天气恶劣,道路湿滑泥泞,这段平时十几分钟就能走完的路,此刻显得异常漫长艰难。二十多分钟后,我们才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 眼前的景象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长裤,像一尊铁塔般矗立在堤坝中央。雨水冲刷着他结实的胸膛和脊背。他一手握着手电,另一只手紧握着一把五四式手枪,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市水利局干部们,纹丝不动。市水利局局长连心带来的四五十名技术员和干部,竟无一人敢上前,全都愣在原地,显然既被田嘉明决绝的气势所震慑,更畏惧他手中那支实实在在的手枪——谁也不想为了工作挨上一颗子弹。 丁洪涛在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就厉声喝道:“田嘉明!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田嘉明没有回头,依然背对着我们这些东洪县的领导,面朝市水利局的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仿佛没听到丁洪涛的呵斥。 丁洪涛先是狠狠瞪了田嘉明背影一眼,随即快步走到蹲在地上的市水利局局长连心面前,伸手将他搀扶起来。连心局长浑身湿透,显得颇为狼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颤抖:“丁洪涛!你看看!你看看你们东洪县的干部!像什么样子!市委决定的23点整准时挖掘大堤泄洪,现在看看都几点了?凌晨十二点了!足足过了一个小时!我要到市委去告你们!严肃处理!” 丁洪涛脸上挤出一些笑容,语气带着安抚和推诿:“哎呀,连局长,连局长,您消消气。这事……你们要来执行这么重大的任务,事先也没给我们县里通个气嘛。我们呢,一直在前面指挥部等着配合你们啊。” 连心猛地推开丁洪涛搀扶的胳膊,语气急切:“少来这套!丁洪涛!现在是什么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就是要跟洪水赛跑!再晚一点,光明区的大堤就保不住了!快把你的人弄走!” 丁洪涛这才收敛了笑容,转身走到田嘉明旁边,语气变得极其严厉:“田嘉明!你搞什么名堂!泄洪是市委做出的重大决策,你在这里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立刻给我回去!” 这时,县水利局局长韩冰并没有参与眼前的对峙,而是拿着手电,不断地在堤岸边缘探查,仔细观察着平水河的水势变化。公安局政委万金勇则走到田嘉明身边,压低声音劝道:“田书记,走吧,大势已去啊……” 我也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田嘉明紧握着手枪的那只手,试图让他放松,并把枪交给我。但田嘉明的手握得很紧,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紧绷着脸,嘴唇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已经硬生生拖住了一个多小时,,能拖一会是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田嘉明才开口,声音带着一股倔强:“丁书记,李县长,不是我田嘉明要逞英雄,是事不能这么办!要说整个东原市只有我们马关乡这一个泄洪区,那没话说,我们认了!但东原有四个泄洪区,凭什么每次都只盯着我们马关乡泄洪?我带着弟兄们在这大堤上干了三天三夜!马关乡的老少爷们儿没有一个合眼的!人是越干越多,越干越多!大家为啥?不就想着守住大堤就是守住家!现在倒好,大堤是守住了,家却要没了!县长,书记,我觉得咱们当干部的,不能光为了头顶上的官帽子,就把良心给昧了!我田嘉明这辈子是办过不少混账事,但今天我敢拍着胸脯说,我办的这件事,没错!只要我还能站在这儿,别说他连局长来了,就是你们来了,我也不给这个面子!除非你们一枪先崩了我,不然,谁敢动这大堤一锹土,我就敢跟谁拼命!” 连心局长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着田嘉明,对丁洪涛和我说道:“丁洪涛!李朝阳!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东洪县的干部?这还是个公安局长吗?这和土匪有什么区别?!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还有没有市委?还有没有大局观念?!” 丁洪涛也真的急了,厉声道:“田嘉明!你什么意思,我这个县委书记也指挥不动你了?我现在就宣布,撤你的职!下你的枪!”他环顾四周,对在场的其他公安人员喊道,“公安局的不是还有人吗?上来!把他的枪给我下了!” 然而,丁洪涛的话说出口,在场负责维持秩序的县公安局同志们却面面相觑,脚步迟疑,没有一个人动弹。 丁洪涛见状,脸色更加难看:“怎么?我这个县委书记说话不管用了吗?!”说着,他竟然猛地从连心局长手里夺过那把铁锹,做出要拍打田嘉明的样子。 就在这时,马关乡党委书记林小松、公安局政委万金勇以及马关乡派出所的几名同志立刻抢步上前,毅然挡在了田嘉明身前。林小松声音带着悲愤,却异常坚定:“丁书记!您要打,就先打我!田书记是我们马关乡的恩人!” 副书记焦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上前,站到了田嘉明身后,为他撑起了一把雨伞。 丁洪涛看着眼前这一幕,气得将铁锹狠狠扎进泥地里,点着头:“好!好!好!田嘉明,林小松,你们有种!老子现在亲自带头挖!有能耐你就一枪打死我!”说着,他真的要上前去拿铁锹。 就在这剑拔弩张、几乎无法收场的时刻,一直在旁边密切观察河水的县水利局局长韩冰突然大喊一声:“不要挖了!河水好像在往下降!你们快来看!” 这一声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立刻围拢到堤边,无数道手电光齐刷刷地照射在河面上。 韩冰作为县里的水利技术权威,马上拿着一根长木棍,指着河水与堤岸的交界处,急切地对连心局长说:“连局长,您是专家,您快看!这些漂浮物!看它们运动的轨迹和速度,很有规律!这是水位在下降的迹象!”接着,他又用木棍用力捣了捣河岸的土石结构,“连局长,您再看看这个!” 连心局长立刻从韩冰手中接过木棍,俯下身,用木棍仔细地探查、测量,然后又干脆蹲下身,伸出右手胳膊,徒手去探摸河水与大堤接触的边缘区域,反复掏摸感受着。 片刻之后,连心局长站起身,随手在早已湿透的衣服上抹了抹手上的泥水,语气凝重而肯定:“判断得不错!水位确实在下降!刚才河水离堤顶最多半米,现在我看快有七八十公分了。但这雨根本没停,还在下,上游的来水量按理说没有明显减弱迹象……现在水位下降,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下游已经有地方决堤了!” 说到最后,连心局长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巨大的惊恐:“完了!是光明区!光明区决堤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所有人心头炸响。谁都明白,光明区作为东原市的中心城区,一旦决堤意味着什么——那将是灾难性的后果! 我心里猛地一沉,暗道:田嘉明这次是真的捅破天了,闯下了弥天大祸! 韩冰局长还保持着技术干部的最后一丝冷静,试图分析其他可能性:“连局长,今天各地的汛情通报我也看了,下游好几个地方都报了重大险情,也不一定就肯定是光明区……” 连心局长无力地摇摇头,此刻哪还有心思去分析具体是哪里决堤:“不重要了……具体是哪里,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颓然地一摆手,对孙主任喊道,“孙主任!走!马上回市里!立刻去市指挥部!” 我和丁洪涛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无奈和一丝茫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等到市水利局的两辆卡车亮起车灯,沿着泥泞的堤顶公路艰难驶离后,县委书记丁洪涛一把推开一直为他撑伞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几步走到田嘉明面前,伸手指着田嘉明的胸膛,点了又点,痛心疾首地说道:“田嘉明啊田嘉明!你……你呀!就等着被法办吧!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今天都要被你给连累惨了!” 田嘉明望着远处逐渐消失的车尾灯,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瞬间松弛下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他默默地将手中紧握的手枪,递还给了政委万金勇。然后,他转头看向我,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决绝:“县长,我等着组织枪毙我。” 马关乡党委书记林小松赶忙从焦杨手中接过雨伞,默默地走到田嘉明身边,为他遮住了冰冷的雨水。 第1223 章 市委书记亲临现场,英雄儿女义无反顾 而在市防汛指挥部帐篷里,气氛同样压抑到了极点。市委书记于伟正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个铝制饭盒,里面的饭菜早已冰凉,一口未动。于伟正实在是吃不下饭。 于伟正心里很清楚,自己作为全市防汛的总指挥,此刻必须坐镇中枢,不能轻易离开。但等到深夜十二点半,仍然没有等来任何关于水位下降的好消息,帐篷外只有干部群众、解放军和武警战士拼命抢险的嘈杂呼喊声不断传来。 于伟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下的烟头已经扔了一地。 突然,帐篷的防雨帘被猛地掀开,副市长、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尚武和于伟正的秘书林雪两人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进来。 林雪看了一眼李尚武,李尚武用眼神示意由她来汇报。林雪稳定了一下呼吸,尽量用平稳的语调说道:“书记,刚刚接到平安县防汛指挥部报告。” 于伟正缓缓抬起头,眼中带着疑问:“平安县?” “平安县黄滩乡……出现决口。” 于伟正立刻站起身:“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大概在十一点左右。” 于伟正抬腕看了看手表,眉头紧锁:“现在十二点半了!十一点钟发生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报上来?!” 林雪连忙解释:“书记,那边的电话线路被洪水冲毁了,通讯完全中断。是现场的干部冒着危险,徒步跑到邻近的乡镇,才找到电话汇报上来的。” 于伟正此刻无法过多追究细节,他最关心的是人员安危:“平安县黄滩乡人员伤亡情况如何?群众转移得怎么样了?” 林雪回答道:“具体人员伤亡情况还不完全清楚。平安县汇报说,他们在决堤前已经按预案组织了群众转移。目前掌握的初步情况是决口宽度有四十多米。事发时,可能还有部分群众和抢险人员在大堤上……目前无法确定是否有人落水,只知道有一些干部现在还处于失联状态。县里的初步判断是,很可能有人落水了,但具体人数和情况……都不明朗。” 于伟正知道,以平安县现在的条件和混乱情况,能掌握这些信息已属不易。但他此刻更揪心的是东洪县的情况,那个他亲自下令泄洪的地方:“东洪县呢?东洪县那边情况怎么样?泄洪完成了没有?” 李尚武接过话,语气沉重:“书记,东洪县……未能按时执行泄洪任务。现场……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特殊情况。” 于伟正立刻拿起桌上的手电筒,快步走到悬挂的大幅平水河流域地图前。手电光柱顺着地图上的河流走向移动,从他的手指先点在东洪县马关乡的位置,然后缓缓向下游移动,最终落在了平安县黄滩乡的地点上。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问询,又像是喃喃自语:“老李,你的意思是……现在整个平水河流域,实际上只有黄滩乡这一处发生了自然溃坝?是不是这个意思?” 李尚武肯定地回答:“是,书记,就是这个意思。东洪县指挥部已经确认,他们没有实施掘堤……马关乡大堤……完好无损。” 于伟正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即立刻斩钉截铁地下达命令:“通知东洪县!立刻停止执行泄洪任务!任务取消!任务马上取消!” 李尚武立即看向林雪:“快去打电话!” 林雪点头,迅速转身冲出帐篷。 于伟正抓起靠在角落的雨伞,语气急促地问李尚武:“这边的情况怎么样?二道拐还能撑多久?”于伟正此刻最为关心的是眼前光明区最危险的堤段,也关乎整个东原市的安危。 李尚武向于伟正汇报说道:于书记,二道拐水位已经开始下降,这边的情况算是稳住了,水利局的几个专家啊,正在指导做最后的这个封堵,目前看起来没有出现渗水。书记,光明区保住了。 于伟正听完汇报,脸上凝重的神色稍缓,但并未完全放松。他抬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对李尚武说道:“老李啊,这边最危险的阶段算是过去了,后续的加固和扫尾工作,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我必须立刻赶到平安县去。” 李尚武立即回应:“于书记,张市长已经带着市里相关部门的同志往平安县赶了有一阵子了。” 于伟正一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雨衣,一边语气坚定地说:“哎呀,我都跟老张说过好几次了,他马上快六十的人了,身体不比当年,这种一线抢险的场合,还是我们年轻些的顶上去。让他留在市里协调全局更合适。平安县那边情况不明,我必须亲自去盯着才放心。” 李尚武上前一步,诚恳地请命:“书记,要不您还是坐镇市指挥部统筹全局,让我去平安县五道拐那边组织抢险?那边情况复杂,危险啊。” 于伟正停下动作,看着李尚武,语气沉稳:“老李啊,这个时候咱们就不要争了。说实话,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反而不是平安县既成事实的决口,而是光明区这里!水位是下降了,但险情并未完全排除,后续的加固一点都马虎不得。现在堤上这么多队伍,水利、武警、解放军,还有各区县来支援的干部群众,协调指挥千头万绪,非你这位老将坐镇不可。我留在这里,反而可能影响你的指挥决策。平安县那边,我必须去,不亲眼看到决口的情况,不了解群众的安危,我这心里,堵得疼啊。” 正说着,秘书林雪拿着雨衣和手电走了进来,向于伟正汇报:“书记,我已经按照您的指示,通知东洪县取消泄洪任务。东洪县方面已经明确回复收到了通知。” 听到这个消息,于伟正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内心非常清楚,在平安县黄滩乡已经发生自然决口的情况下,如果东洪县马关乡再按照原计划执行人为泄洪,那么东原市境内将同时出现两处大型受淹区域,造成的损失和后续的处理工作将变得极其复杂和被动,更难以向上级和人民群众交代。主动掘堤泄洪,本就是承担了巨大政治风险和舆论压力的不得已之举,如今能够避免,无疑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心底掠过一丝庆幸,但随即又被对平安县灾情的担忧所取代,不禁暗自感慨:真是云卷云舒皆定数,花开花落总由天啊。人算不如天算,这场暴雨带来的劫难,最终竟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转机。 他迅速收敛心神,对林雪吩咐道:“小林,准备一下,马上跟我去平安县。” 临上车前,于伟正又特意叫住李尚武,低声交代道:“尚武,还有个事,你得空了解一下,东洪县那边……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没有按时执行市里的泄洪指令。要讲究方式方法,注意影响。” 李尚武心领神会,郑重地点点头:“明白,书记,我会处理妥当。您这一路奔波,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啊。” 于伟正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对指挥部里望向他的人们说道:“同志们放心,守住大堤就是胜利!这边,就拜托大家了!” 越野车发动,驶离了灯火通明的市防汛指挥部,沿着坑洼不平的防洪公路,向平安县方向驶去。车窗外,持续了数日的暴雨终于显露出疲态,雨点变得稀疏起来。于伟正靠在座椅上,连日来的高度紧张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车厢内异常安静,只听得见发动机的轰鸣和车轮碾过积水的哗哗声。于伟正不开口,坐在副驾驶的林雪和司机也自然保持着沉默。道路因雨水冲刷和车辆反复碾压而泥泞不堪,车子行驶得有些颠簸摇晃。在这单调的节奏中,极度困倦的于伟正终究没能抵挡住睡意的侵袭,头微微后仰,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甚至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鼾声。林雪扭头看到书记终于得以片刻安睡,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也不由泛起一丝酸楚,原来平日里威严果断的市委书记,累极了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打鼾,可见这几日他承受的压力是何等巨大。 车子进入平安县境内时,已是凌晨四点多钟,东方的天际透出些许微光。沿途景象开始变得触目惊心,多处道路被被积水淹没,司机不得不小心择路而行。到达平安县柳集乡地界时,已经可以看到三三两两、扶老携幼的群众,推着板车,驾着驴车和拖拉机、农用三轮沿着道路向地势较高的方向转移。 人群中弥漫着一种沉默的惊慌。于伟正让司机放缓车速,他摇下车窗,招呼一位正拖着架子车艰难前行的老人:“老乡,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那位老人见车里坐着干部模样的人,停下脚步,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回答:“说是上头来水了,黄滩乡那边堤垮了!村里的大喇叭喊了半宿,让赶紧往高处跑哩!” 于伟正心里一紧,探出身追问:“高处?具体是往哪个方向?” 老人指着道路前方:“就往安平乡那边走!安平乡地势高,老辈人说从来没淹着过。我们这柳集乡也不行,地势低哩。”他好心地提醒于伟正,“你们别再往前头去了,听说水头都快到这边了,危险得很啊!” 于伟正下了车,眉目间他看着窗外仓皇撤离的群众,听着远处村落依稀传来的、通过高音喇叭反复播放的疏散通知,胸口如同被巨石堵住般难受。林雪默默下车,撑开雨伞,站在于伟正车门边。 于伟正望着混乱的人群,问林雪:“从这里,还有没有其他路能绕到柳集乡里面,或者直接上黄滩乡那边的大堤?” 林雪是平安本地人,对道路十分熟悉,立即回答:“书记,从这条主路一直往前,大概再走七八公里,有个岔路口能上大堤,上去就是黄滩乡地段。但是现在完全不确定决口的具体位置和水的流向,太危险了。” 于伟正略一沉吟,果断道:“主路还能通,说明情况可能没那么糟。既然有路,我们就继续往前开一段,尽量靠近决口区域,实在不行再找地方调头。关键是要想办法上大堤,只有上了大堤,才能看清全局,也相对安全些。而且,沿途也要看看有没有还没及时撤离的群众需要帮助。” 林雪焦急地劝阻:“书记,这真的不行!万一决口就在附近,或者上游突然又来水,洪水说到就到,速度极快!我小时候经历过,太危险了!我不能让您冒这个险啊!” 于伟正摇摇头,语气坚决:“顾不了那么多了啊!我来之前仔细看过地图,根据水流走向判断,洪水主要应该是冲向东南方向的洼地,我们走的这条路线地势相对偏高,风险可控。更重要的是,你看,现在还有群众从里面撤出来,说明里面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我们是领导干部,关键时刻不能只考虑自身安全。” 说完,他重新上车,示意司机继续小心前进。 车子再次启动,逆着稀疏下来的人流缓慢前行。越往深处走,景象越发凄凉。逃难的群众大多沉默着,脸上写满了疲惫、茫然和对未来的担忧。各种交通工具都被利用起来,拖拉机的拖斗里、三轮车的车斗里,甚至驴车和马车上,都挤满了人和简陋的家当。与人群逆行,车速快不起来,直到天色完全放亮,才终于抵达黄滩乡境内的主堤坝脚下。 于伟正等人下车,爬上湿滑的堤坡。大堤上,有几个浑身泥水的干部模样的人正打着手电筒商量着什么,看到有车来人,立刻迎了过来。林雪快步上前沟通,为首一位五十多岁、面色黝黑、干部模样的男子立刻小跑过来,激动地握住于伟正的手:“于书记!您咋亲自来了!我是平安县副县长杜成岳,负责这段堤坝的巡查。” 于伟正对这位看起来朴实干练的副县长有些模糊印象,但不太深刻。他用力握了握杜成岳的手,直接问道:“杜县长,现在具体情况怎么样?决口位置、大小、群众转移情况,都说说。” 杜成岳显然对情况很熟悉,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地汇报:“于书记,决口位置在五道拐,就是李家沟村对面那段老堤。初步估算决口宽度有四十米左右。幸亏之前接到市里电话,我们提前组织了黄滩乡以及下游几个乡镇大部分群众转移。现在张市长正在决口现场指挥封堵,驻军部队和一些兄弟县市的抢险队天亮前也陆续到达了。目前制定的方案是,调集货车,装满石料,从决口两侧同时冲向决口,争取让车辆在决口处沉底,形成骨架,然后迅速投掷沙袋和石料进行加固……” 于伟正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他明白,在这种专业的抢险技术上,现场的专家和干部更有经验,自己不宜过多指手画脚。待杜成岳汇报完,他问道:“这里离五道拐决口还有多远?” 杜成岳指着大堤前方:“顺着大堤往前,大概还有四五公里路。但前面有一段路路基被水泡软了,小车恐怕过不去。” 于伟正当机立断,对林雪和司机说:“车能开多远开多远,开不了就找其他交通工具!杜县长,麻烦你找辆拖拉机或者摩托车,送我们过去。” 杜成岳连忙说:“于书记,我正好要过去向张市长汇报情况,我带您过去!旁边村里有拖拉机可以用。” 于是,市委书记于伟正、秘书林雪以及杜成岳等几位县乡干部,乘坐一辆农用拖拉机,“突突突”地沿着堤顶公路,向五道拐方向驶去。站在拖拉机车斗里,扶着栏杆,于伟正得以更清楚地观察灾情。雨已经完全停了,河水虽然依旧浑浊汹涌,但水位明显可以看出正在缓慢下降。他心里稍安,只要不再有强降雨,水源补给减少,平水河的压力就会逐步减轻,这对抢险工作是极大的利好。 越靠近五道拐,堤外的景象越是触目惊心。大堤外侧的农田、道路已完全被洪水淹没,形成一片汪洋,水深目测至少有一两米,许多低矮的民房只剩屋顶露出水面,一些树木也只剩下树冠。不时有铁皮小船来回穿梭,于伟正心情沉重地问杜成岳:“杜县长,现在初步掌握的受灾情况怎么样?特别是人员伤亡情况?” 杜成岳面色凝重地回答:“于书记,黄滩乡地处最低洼,十几个村子基本都进水了,受灾最重。其他乡镇像柳集乡、秀水乡部分低洼地带也进了水,但情况稍好。人员方面,目前还在核实,大部分群众都提前转移了,但……但当时决口非常突然,而且有部分干部群众为了抢险堵口,没能第一时间撤离,现在……现在还有不少失联的,特别是……”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后面的话没有明说,但众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于伟正想起路上的情形,又问:“我来的路上,看到柳集乡的群众也在大规模转移,那边情况很严重吗?” 杜成岳解释道:“于书记,我之前在柳集乡当过书记,对那边熟悉。柳集乡整体地势比黄滩乡要高,但比安平乡那边要低。目前积水不是很深,主要是预防性的疏散。我们担心上游如果再有情况,或者五道拐堵口不顺利,水位会继续上涨,所以扩大了转移范围。宁可十防九空,也不能心存侥幸啊。” 于伟正肯定地点点头:“你们这个决策是正确的,在这种天灾面前,怎么强调群众的生命安全都不为过。一定要确保转移群众的基本生活安置。” 拖拉机在颠簸中前行,于伟正望着堤外一片泽国,特别是看到一些淹没的房屋窗口,心情更加沉重。当拖拉机接近五道拐时,已经能够清晰地听到卡车的轰鸣声和鼎沸的人声。抢险现场到了。 只见决口处人头攒动,各种抢险车辆、物资堆积如山。市长张庆合满身泥浆,正站在一个临时垒起的土台上,手持铁皮喇叭指挥着。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等市县领导也都在一线忙碌。看到于伟正到来,张庆合快步从土台上下来,两人用力地握了握手,手上都沾满了泥水。 “老张,辛苦你了!”于伟正看着张庆合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疲惫的面容,由衷说道。 “书记,您来了就好!”张庆合简单回应,随即又拿起喇叭,继续刚才的指挥,“……都听好了!两侧的货车不能同时往里冲!要错开时间,第一辆车下去后,观察落点和效果,间隔至少五分钟再下第二辆!预备的第三辆车随时做好准备!砂石料供应必须跟上,一旦车辆定位,所有人力全部投入抛投沙袋!要快!要准!” 于伟正没有打扰张庆合的指挥,而是静静地在一旁观察。他看到现场的解放军、武警官兵、干部和青壮年群众们,虽然个个疲惫不堪,浑身湿透沾满泥浆,但组织得颇有条理,分工明确,行动迅速,显示出张庆合出色的现场指挥能力。在如此混乱危急的关头,能保持这样的秩序,着实不易。 部署完最关键环节后,张庆合才再次走到于伟正身边,简单汇报了当前的险情和采取的方案,然后问道:“于书记,您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指示的?” 于伟正摇摇头,用力拍拍张庆合的肩膀:“老张,你安排得非常周密,现场指挥你全权负责,我完全支持!光明区那边水位已经下降,险情基本控制住了,你放心地处理这边。” 张庆合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宽慰,又关切地问:“光明区真的没问题了?那边可是咱们东原的家底啊。” 于伟正肯定地说:“放心,老张,光明区稳住了。现在全市的压力都在你们这里。五道拐这个口子堵不住,下游几个乡镇还得继续受淹。”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地补充道,“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正是五道拐这里的自然决口,分流了大量的洪水,极大地缓解了上游光明区二道拐等险工险段的压力……唉,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啊。” 这时,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跑过来报告:“张市长,于书记,负责开车的三位同志都已经就位,车辆也检查准备好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他们清楚任务,也表示坚决完成任务!” 于伟正和张庆合对视一眼,神情都变得无比郑重。于伟正对孙友福,也是对周围所有的干部说:“这些同志,是真正的英雄啊!一定要把安全措施做到万无一失,确保跳车时机准确!” “请书记、市长放心!”孙友福立正答道。 此时,三台沉重的“解放141”货车,已经分别从决口两侧准备就绪。每辆车都满载着巨石,车厢用粗大的绳索和网兜进行了加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几辆车上,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张庆合最后拿起喇叭,用声音做最后的动员:“同志们!成败在此一举!各就各位!听我命令!” 于伟正站在稍高的地方,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第一辆货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向着溃口处加速冲去。车轮卷起浑浊的泥水,场面惊心动魄。在车辆前轮即将冲下溃口的千钧一发之际,驾驶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司机矫健地跳车,在泥水中翻滚了几圈,被预先守候在旁的救援人员迅速扶起拉走。 几分钟后,另一侧的货车也以决绝的姿态冲向溃口,司机同样在最后关头成功跳车。 两辆重载货车先后栽入汹涌的决口,溅起巨大的浪花。巨大的车身在一定程度上阻滞了水流,但湍急的洪水仍然推动着车辆缓缓移动。 “快!投沙袋!压住车辆周围!”张庆合声嘶力竭地大喊。 刹那间,等候多时的抢险队伍如同开闸的洪水,数百人喊着号子,将一个个沉重的沙袋、石料奋力抛向决口中车辆周围的空隙。沙袋入水即没,但数量巨大,渐渐开始显现效果。 然而,水流的力量超乎想象,一辆货车在被冲刷了一段时间后,发生了明显的偏移,封堵效果大打折扣。 “不行!这样堵不住!还得加车!”张庆合急得眼睛通红。 就在这时,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只见人群中,一位浑身湿透的干部,大概是看到投入的沙袋效果不明显,突然大喊了一声:“同志们!不能再等了!会水的,跟我下!用人在水里搭墙,固定沙袋!” 说着,他抱起一个沙袋,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了湍急冰冷的洪流之中! 这一跳,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党员跟我下!” “解放军同志们,上啊!” “拼了……!” 刹那间,来自解放军、武警部队的官兵,来自市县各单位的党员干部,来自平安本地的青壮年群众,数十人、上百人,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抱起沙袋、石块,高喊着口号,义无反顾地跳入决口处的激流之中!他们手挽着手,用身体抵挡洪水,为后续投掷沙袋石料创造着力点,试图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不倒的长城! “回来!危险!不要盲目下水!” 于伟正和张庆合几乎同时惊骇地大喊,试图阻止这悲壮而冒险的行为。张庆合冲上前去拉扯一个正要跳下的年轻干部,对方一把挣脱。 看着洪水中那些浮沉挣扎却依然奋力固定沙袋的身影,于伟正的双眼瞬间湿润了。每个人都深深知道这种做法的危险性,但基层党员干部和人民群众在灾难面前所迸发出的那种舍生忘死、保卫家园的磅礴力量势不可挡。 第 1224章 于伟正现场指挥,东洪县气氛微妙 在平水河大堤平安县黄滩乡决堤口,市委书记于伟正看到平安县的干部群众和来支援的解放军官兵一个个扑通扑通的往下跳,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于伟正马上焦急的一把抓住了市长张庆合的胳膊,语言都有些结巴说道:“老张!这…… 这也是计划内的部分?当初定的方案里,不是说靠卡车沉底打基础,再抛石料沙袋吗?怎么现在…… 现在这么多人直接往下跳?” 他的手紧紧抓住张庆合,目光死死盯着决堤口 —— 浑浊的洪水像脱缰的野马,裹挟着杂草和碎石,在四十多米宽的决口处翻涌,跳下去的人刚站稳就被浪头冲得一个趔趄,只能死死抓住身边的沙袋或同伴的手,才能勉强在水里撑住。于伟正胸口发紧,作为市委书记,他比谁都清楚,抢险的核心是 “减损”,既要减财产损失,更要减人员伤亡。这么多人扎进洪水里,一旦那两台用来沉底的老解放卡车顶不住水压垮了,或者某个环节出纰漏,那就是大规模的人员失踪,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张庆合也盯着决堤口,脸上满是复杂,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很清晰:“于书记,这不是计划内的!我原计划是让两台卡车先沉下去,利用车身挡住大部分水流,再往缝隙里填沙袋和石料 —— 那样相对安全。可你看下面的情况……” 他抬手往决堤口下游指了指,“下游就是村庄啊,大家这是怕要是等卡车沉稳了再动手,洪水还要涨啊。这些干部群众和咱们的子弟兵是看着急,自发跳下去的,给后面争取点时间。” 于伟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隐约能看到远处村落的轮廓,水已经到了接近房顶的位置,不时有铁皮小船来回穿梭。 于伟正的脸色变得更急切,脚下不自觉往前挪了两步,又被张庆合拉住:“于书记,您不能过去!那边太危险,浪头能把人卷走!” “都是血肉之躯啊!” 于伟正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丝不易掩饰的痛心,“都是有家有口的,就这么跳下去?咱们得想办法,不能让同志们这么蛮干!” 他这辈子在机关待了二十多年,从基层科员做到市委书记,见过不少急难险重的事,却从没像今天这样心慌 —— 眼前的不是报表上的数字,是一个个鲜活的人,正用命去堵洪水。 张庆合叹了口气,往地上蹲了蹲,用手抹了把脸:“于书记,我比您更急!可现在这情况,‘蛮干’是最快的办法。您看那水流,每秒得有多少立方米?卡车刚沉下去的时候,车身都被冲得晃,要是没人在下面扶着、挡着,沙袋扔下去就被冲跑了,根本堆不起来。这些同志心里都清楚,他们跳下去,是为了让后面的人能把堤堵上 —— 这是用命换时间啊!” 于伟正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决堤口。他看到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战士,扛着沙袋往水里走,刚走两步就被浪头掀倒,沙袋没了踪影,他自己也被冲出去好几米,好在旁边两个群众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才把人拉了回来。那战士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又转身去扛下一个沙袋,动作比之前慢了些,却没半点退缩。 还有个穿着带着眼镜的干部,看年纪得有五十多了,腰上系着根绳子,一端拴在堤上的老槐树上,另一端绕在自己腰上,手里抱着块几十斤重的石块,一点点往决堤口中间挪,水没到了胸口,每走一步都像在跟洪水较劲。 “同志们对这片土地都有感情啊……” 于伟正喃喃道,声音有些发颤。他想起自己刚到东原时,去农村调研,看到老百姓在地里劳作,汗珠子砸在土里能摔八瓣,当时还觉得基层工作难,可现在才明白,这种 “感情” 不是口号,是刻在骨子里的。 张庆合站起身,拍了拍于伟正的肩膀:“于书记,与其说对土地有感情,不如说土地下面埋着把我们喂大的人,土地之上还有等着我们喂饭的人。” 这番话朴实得没半点修饰,却像重锤一样砸在于伟正心上。他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一直在机关,和群众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但是今天的群众,是给现场的所有人都上了一课。于伟正郑重点点头:“英雄来自人民啊!多好的群众,多好的干部!关键时候能站出来,能豁出去,这就是我们东原的底气啊!” 正说着,决堤口那边传来一阵欢呼 —— 两台卡车终于稳住了,车身大部分没在水里,只露出车顶,像两座临时的桥墩,挡住了大部分洪水。下面的人趁机往缝隙里塞沙袋,虽然还有水流从涌出来,可比起之前的汹涌,已经缓和了不少。 于伟正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又被张庆合拉着往旁边的临时指挥棚走:“于书记,现在只是暂时稳住了,还没到松劲的时候。上游的水还在往下泄,要是再降雨,这临时堵起来的堤随时可能再溃。” 进了指挥棚,里面摆着一张旧木桌,上面铺着黄滩乡的地形图,几个水利局的技术员正围着地图讨论。看到于伟正和张庆合进来,都赶紧站起来。张庆合摆摆手:“不用客气,接着说你们的方案。”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技术员推了推眼镜,指着地图上的决堤口:“张市长、于书记,现在靠卡车和沙袋能挡住当前的水流,但水流冲击力还很大,得在外侧加一层钢铁支架。我们刚才算了,用直径十五厘米的钢管,绑成一米见方的框架,沿着决堤口的形状搭起来,再把沙袋和石料填在里面,支架能固定住物料,就算水流再大,也不容易被冲垮。” 于伟正凑过去看地图,手指在决堤口的位置划了划:“这个支架怎么搭?需要多少钢管?咱们现在有这么多材料吗?” 于伟正长期在机关,作为市委书记,批的项目和接触的都是大项目,对这种 “土办法” 没太多概念,可现在听技术员一说,倒觉得很有道理 —— 抗洪抢险哪有什么教科书,管用的就是好办法。、 张庆合接过话:“钢管的事您放心,我上午已经让市物资局协调了,平安县建筑公司有很多库存,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搭建的话,让解放军的工兵连来干,他们有经验,搭得又快又稳。” 他转头对旁边的孙友福说,“再催催建筑公司,让他们尽量快,别耽误了时间。” 工作人员刚出去,指挥棚的门又被推开,平安县委副书记赵文静浑身是泥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个湿漉漉的笔记本:“于书记、张市长,跟您汇报下情况 —— 目前决堤口已经初步控制,转移的群众都安置到了上游的中学和乡卫生院,没发现伤亡,但…… 但有个干部失联了。” “谁失联了?” 于伟正马上问道,语气又紧张起来。 “黄滩乡副乡长董远印。” 孙友福抹了把汗,“他是最早在五道拐的一批人啊,当时还带着几个人在卡车旁边固定绳索,后来水流突然变大,就没人再看到他了。我们已经安排了人往下游找,估计是被浪头冲远了,应该没大事。” 张庆合记得董远印 ,以前在安平乡当财政所所长,后来因为在计生工作被调整到黄滩乡,没想到这次这么勇敢。他沉声道:“友福,加派人手找,一定要找到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再排查一遍所有参与抢险的干部群众,不能漏掉一个。” “书记,市长你们放心吧,已经安排了,下游每个村都派人在找。” 孙友福点点头,又说,“临平和曹河的支援队伍也快到了,市防汛指挥部的人已经去接了。” 于伟正道:“要不要把第一批跳下去的同志换下来?他们已经在水里泡了快三个小时,我看不少人都打哆嗦了。” 孙友福想了想,摇了摇头:“暂时别换。第一批人熟悉决堤口的情况,知道哪里水流急、哪里需要重点堵,换新人上来还得适应,容易出纰漏。让他们再顶一顶,等支架搭起来,水流再缓一缓,再分批换。” 于伟正知道,要让听得见枪炮声的人来指挥战斗。 孙友福汇报完刚要出去,于伟正叫住他:“友福,一定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既要守住堤,也要保住人。” 孙友福重重点头:“于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做到!” 等孙友福走了,于伟正看着棚外忙碌的身影,对张庆合说:“老张,你在这里指挥,我去堤上搭把手。就算扛两袋沙袋,我心里也踏实些。” 张庆合赶紧拉住他:“于书记,您可不能去!您是市委书记,坐镇指挥就是最大的贡献。堤上现在全是人,不缺您这一个扛沙袋的。再说,您要是出点事,咱们东原的防汛工作就乱了套了。” “我怎么就不能去?” 于伟正有些执拗,“老张,指挥这些你是行家,我也是党员,也是东原的干部,不能光站在这里得跟同志们一起干。你放心,我会注意安全。” 张庆合拗不过他,只好让人找了件雨衣和胶鞋,又安排个技术员跟着,以防万一。于伟正穿上雨衣,刚走出指挥棚,就看到几个记者举着相机在拍照 —— 是市委宣传部安排的,要记录抢险的情况。他赶紧摆了摆手:“镜头别对着我,多拍拍下面的同志,拍拍解放军战士,他们才是英雄。” 记者们会意,把镜头转向了决堤口。于伟正走到沙袋堆前,弯腰扛起一袋沙袋 —— 沙袋灌满了砂石,足有五六十斤重,他刚直起腰就觉得肩膀一沉,泥水顺着肩膀就滴了下来。于伟正脚步也有些不稳。旁边一个年轻干部赶紧过来想帮忙,被他拦住:“不用,我自己来。” 他跟着人群往决堤口走,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堤上全是泥水,稍不注意就会滑倒。走到堤边,他把沙袋递给下面的群众,看着那人抱着沙袋一步步往水里挪,心里五味杂陈 —— 以前在机关里看报表,觉得 “防汛” 是个抽象的词,现在才明白,这两个字背后,是无数人的汗水和牺牲。 扛了三袋沙袋,于伟正就觉得胳膊发酸,呼吸也粗重起来。他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平时在机关坐办公室,体力跟年轻人没法比。刚想再扛一袋,就被张庆合拉了下来:“于书记,差不多了,您这身体扛不住。。” 于伟正喘着气,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汗水:“不行,还能再扛两袋。下面的同志比我辛苦多了。” “您再扛,下面的同志该分心了 —— 他们得顾着您的安全,反而影响抢险。” 张庆合半拉半劝,把他往指挥棚带,“您看,曹河的支援队伍到了,郑红旗亲自带队来的。” 于伟正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来了一支队伍,打着 “曹河县党员突击队” 的红旗,领头的正是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郑红旗看到于伟正,赶紧快步跑过来,主动伸出手:“于书记!曹河县支援队伍到了,一共六百多人啊,我们还带来了工具!” 于伟正握着他的手,用力摇了摇:“红旗同志,辛苦你们了!能亲自带队来,说明你的大局观很强,没有只盯着曹河的一亩三分地。” 郑红旗有些不好意思:“于书记,我对平安县有感情 —— 我在这儿当了三年县委书记,黄滩乡这一带我熟。五道拐这个位置,是平水河在东原最凶险的地方,年年加固年年出问题,今年的水实在太大了,迎水坡被泡软了,才会溃堤。” 张庆合在旁边补充:“以前的河道不是这样,十年前一场大水把河道改了,才形成现在这个直角拐,水流冲击力翻倍。这次的教训很深刻,等抢险结束,咱们得好好总结啊,想想怎么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于伟正点点头:“总结是必须的,但现在首要任务是把堤堵牢。红旗,你带的队伍里有懂工程的吗?一会儿搭钢铁支架,需要人手帮忙。” “有!我们县建筑公司的技术员来了几个,还有几个老工人,搭支架没问题。” 郑红旗马上应道。 说话间,临平县的支援队伍也到了,带队的是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吴香梅是个女同志,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却一点不显狼狈:“于书记,临平县来了三百五十人,您尽管安排!” 于伟正看着眼前的队伍,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 东原的干部群众,关键时刻就是能拧成一股绳。他对张庆合说:“老张,人差不多够了,赶紧安排搭支架吧。” 张庆合点点头,马上召集技术员、解放军工兵连和各县的支援队伍,在堤上开了个简短的动员会,明确了分工:工兵连负责接钢管框架,建筑公司的技术员负责指导搭建,其他干部群众负责搬运钢管和沙袋。 动员会一结束,大家就忙了起来。钢管碰撞的声音响起,钢管被邦成一个大的框架;建筑工人扛着框架往决堤口走,小心翼翼地把框架放进水里,用铁丝固定在卡车和堤岸上;其他人则排成队伍,把沙袋和石料往框架里填。 于伟正站在堤边看着,只见钢铁支架像一道屏障,慢慢沿着决堤口的形状延伸,沙袋和石料填进去后,水流越来越缓,之前还汹涌的决口,渐渐被堵得只剩下几道小缝隙。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决堤口基本被堵住,只有少量水从缝隙里渗出来,已经威胁不到下游。 张庆合走过来,说道:“于书记,基本稳住了。接下来再用水泥把缝隙封死,再加固下堤顶,就没问题了。” 于伟正看着远处正在清理现场的干部群众,又看了看身边的张庆合、郑红旗、吴香梅和孙友福,感慨道:“还是群众有智慧,干部有担当啊!这次抢险,要是没有大家齐心协力,光靠市委市政府的命令,根本扛不过来啊。” 而在东洪县。自从市水利局局长连心带着人乘车离去之后,大堤上的人群并未立刻散去。县委书记丁洪涛独自一人,与大家拉开了一段距离,背着手,站在堤岸边缘,望着脚下虽已放缓但依旧浑浊湍急的平水河水,久久沉默不语。他指间夹着的香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都忘了弹掉,直到烧到手才猛地一哆嗦,将烟蒂扔进河里,瞬间被卷走。 我心里清楚,此刻站在大堤上的每一个东洪干部,内心都是波涛汹涌,极为复杂的。于公来讲,田嘉明今天的举动,往重了说,是战场抗命,无视市委的防汛指令,将个人和局部意志置于组织大局之上;但往实际了说,他是以一种极其强硬甚至极端的方式,保住了马关乡乃至周边乡镇五万多群众赖以生存的家园,保住了堤后那六万亩眼看就能有收成、关乎无数家庭一年生计的良田。如果再算上可能被波及的下游几个乡,他这“横插一杠子”,受益群众恐有十数万之众。这对东洪县来讲,若是事后从结果倒推,简直是可以立碑传颂的壮举。然而,官场之事,从来不只是看结果,更要讲程序、讲规矩、讲政治。 县防汛指挥部临时拉通的电话线,此刻成了热线。消息不断从市指挥部和各处传来。平安县黄滩乡五道拐决口的消息已经确认,决口宽度四十多米,洪水下泄,导致黄滩乡及周边三四个乡镇不同程度受淹,十多万亩农田被淹,房屋倒塌无数,更有一名干部在决口时失联,至今下落不明。每一个消息传来,都让大堤上的气氛凝重一分。 常务副县长曹伟兵递给我一支“红塔山”,自己先点上了,狠狠吸了一口,烟雾混杂着水汽,在他疲惫的脸前缭绕。他带着明显的情绪说道:“县长,我说句可能不中听的马后炮。市里这次办事,是不是也太不地道了?就这么直接派技术队上来就要挖?连局长是来了,可他也没拿出市委、市防指的正式红头文件啊?嘉明同志他……他这么做,固然冲动,可事出有因。他不是常委,没参加之前的会议,突然看到市里来人要动全县百姓拼死保住的大堤,他那个位置上,能不急吗?将心比心,我觉得他……情有可原。” 我接过烟,却没点,只是捏在手里。曹伟兵这话,代表了此刻绝大多数东洪干部的心声。我叹了口气:“伟兵,你的心情我理解,大家的心情都一样。一会儿,我再去找丁书记再深入谈谈。无论如何,嘉明同志的行为都值得钦佩啊,最终如何定性,如何处理,关键要看市委、看于书记的态度。” 暴雨来得猛,去得也快。午后,天空竟放晴了,毒辣的日头毫无遮拦地照射下来,被雨水浸泡了好几天的大地开始蒸腾起闷热的水汽,堤上堤下瞬间变得像个巨大的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连日奋战,几乎每个人的衣服都是从里湿到外,就没干过。趁着这短暂的天晴,大家纷纷把湿透的衬衣、汗衫脱下来,拧干,晾在堤坡的灌木丛或临时拉起的绳子上,一时间,大堤两侧色彩斑斓,成了奇特的“风景”。县卫生院的救护车也颠簸着开了上来,带来了急需的药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忙着给大家处理伤口。许多干部赤着膊,露出被磨得脱皮的后背,以及肩膀上被沙袋磨得血肉模糊的伤口,紫药水、红药水抹上去,看着触目惊心。 县委副书记焦杨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到我身边,她头发凌乱,挽起的发髻松散了,几缕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平日里总是整洁的西装裤和衬衫上沾满了已经干涸的泥点。她看着我肩膀上那片狰狞的擦伤,眉头蹙紧,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和疲惫:“朝阳,你这伤……不能再这么晾着了,容易感染。让卫生院的大夫再给你处理一下,换换药吧?”她说着,很自然地想伸手查看。 我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语气尽量平和:“没事,焦书记,小伤,刚才上过药了。大家都一样,扛得住。” 这时,县公安局副局长廖文波走了过来。他配合曹伟兵负责的二官屯乡段堤防也没出大纰漏,但人显然也累垮了,左边肩膀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滑稽。他看到我,习惯性地从脏兮兮的警服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两支皱巴巴的烟,递给我一支。我这次接过来,他就凑上前,用那个打火机给我点上了。 廖文波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捡起脚边一块扁平的石片,侧身用力一甩,石片在趋于平缓的河面上打了几个水漂,最终沉入水中。他望着那消失的涟漪,闷声闷气地开口,声音很是沮丧:“县长,咱们田书记……是条真汉子!局里上下,甭管老的少的,听了今天的事,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的!妈的,凭什么好事轮不到咱们东洪,这种割肉放血的事次次都是咱们?田书记这三枪,是替咱们东洪几十万老百姓开的!丁书记说要停他的职?反正……我老廖第一个想不通!” 焦杨在一旁听了,忍不住蹙眉打断:“廖局长,停职的事,还没有开常委会。” 第 1225章 黄滩乡成功合围,于伟正现场拍板 我摆摆手,示意两人不用多说。我理解廖文波的情绪。“文波,你的心情我懂。嘉明同志这次……确实展现了血性。但事情没到最后一步,丁书记当时也是情急之下的话。最终怎么处理,还要看市委的意见,看事情的整体发展和影响。” 公安局政委万金勇也凑了过来,他显得更焦虑些,对我说道:“县长,您得空真得再跟丁书记深入汇报一下局里的思想动态。同志们情绪很大啊,都觉得嘉明同志没错,保护大堤还有错了?咱们东洪公安这几百号人,没日没夜地扑在大堤上,图啥?不就图个家园平安吗?要是最后守住了大堤,却要处分守堤的人,这……这让大家心里怎么想?以后谁还肯卖命?” 他们的话,句句砸在我心上。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田嘉明此举,在东洪县内部,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心。但我更担心的是市委书记于伟正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他会不会将东洪县未能执行泄洪指令,与平安县黄滩乡最终决堤之间建立起某种因果联系?如果市委认定因为东洪的“抗命”导致了下游更大损失,那问题的性质就严重了,田嘉明就真的危险了。 丁洪涛已经在堤边沉默地站了快一上午,午饭也只是勉强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我几次想走过去,和他深入谈谈田嘉明的问题,他都只是摆摆手,语气沉重地说:“朝阳,事情已经发生了,等等市里的消息再说。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于伟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也显示他内心也正经历着极大的煎熬和权衡。作为县委书记,他既要理解和支持下属保护本县利益的行为,更要维护市委权威和全局政令畅通,这个度,极难把握。 正在我内心焦灼之际,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快步走到我身边,低声报告:“县长,指挥部电话,市委前线指挥部的李市长,请您亲自接电话。” 我心里一紧,立刻跟着他走向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帐篷。拿起那部沾满泥渍的红色话机,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李叔,我是朝阳。” 电话那头传来李叔沉稳却难掩疲惫的声音:“朝阳,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人员都撤下来休整没有?伤亡情况最终统计出来了吗?” “李叔啊,我们东洪段大堤整体平稳,有几处渗水和小的管涌,发现得早,都及时处置了。人员伤亡方面,目前统计都是轻伤,主要是劳累和擦碰伤,没有重伤和死亡报告。”我详细汇报着,心里却提着,知道他来电绝不仅仅是问这些。 “嗯,好,这就好。”李叔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翻阅什么材料,“我这边汇总了各地报上来的情况,这次汛情,各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险情啊,你们东洪的险情报告数量最少,等级最低,处置也最及时。看来你们这些年在大堤加固上是下了真功夫的。” 我连忙谦逊道:“李叔过奖了啊,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也是老天爷照顾,我们这边雨势后来小了些。平安县黄滩乡那边……情况严重吗?我听说有同志失联了?”我顺势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声音愈发严肃:“嗯,比较严重。失联的你认识,是黄滩乡副乡长董远印同志。他是最早带队在决口处抢险的,洪水下来得太急……现在还在全力搜救。另外,因为洪水是晚上来的,虽然大部分群众转移了,但仍有极少数行动不便的老人或心存侥幸的群众没来得及撤离,房屋倒塌和意外落水的情况……恐怕最终统计数字不会太乐观。” “小振华那?” “啊,没事,村里已经转移了,我专门了解了” 听到董远印的名字和小振华一家无恙的消息,我心头一松一紧。董远印也是老熟人了,没想到……我沉痛道:“李叔,需要我们东洪这边派出救援力量支援吗?我们随时可以抽调人手和船只过去!” “暂时不用了。市里已经统一协调了武警、驻军和临近周边县的救援力量,你们离的太远了,现在重点是搜救失联人员和安置受灾群众。你们守好自家大堤,就是最大的支持。” 李叔拒绝了我们的支援请求,话锋随即一转,“朝阳啊,我打电话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嘉明同志的情况。”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李市长,嘉明同志他……当时情况确实特殊。市水利局连局长带队过来执行任务,嘉明同志他作为现场公安指挥,职责所在,加上情绪激动,就……就采取了过激手段。事后他自己也非常后悔,已经向我做了深刻检讨。” 李叔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通过电话线传来,显得格外沉重:“朝阳啊,你不必替他遮掩啊。连心同志已经向我详细汇报了现场情况。田嘉明持枪阻拦,鸣枪示警,性质确实非常严重。按照纪律条例,这是足够撤职查办,甚至追究法律责任的。” 我的心凉了半截,急忙辩解:“李叔,嘉明同志他……” “你听我说完,”李叔打断了我,语气却并无太多苛责,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这件事,从不同的角度看,结论完全不同。从组织纪律角度看,田嘉明无法无天,必须严惩。但从实际效果和……某种程度上看,他这可能歪打正着,反而替市委、替东原市避免了一场更大的被动甚至灾难。” 我愣住了,一时没完全理解他的意思:“李叔,您的意思是?” 李叔说得更透了些:“你想想,如果昨天夜里,东洪马关乡按照原计划准时掘堤泄洪,结果会怎样?几乎在同一时间段,下游的平安黄滩乡也发生了自然决口。届时,东原市境内,平水河上下游同时出现两处大规模决口,两片区域同时变成汪洋泽国,受灾面积、受灾人口、经济损失将会成倍增加!那将是怎样的场面?省里会怎么看?我们又该如何向群众、向上级交代?那才真是无法收拾的惊天大祸!” 他顿了顿,让我消化一下这话的分量,继续道:“现在的情况是,黄滩乡自然决口,是不幸的天灾,我们全力以赴抢险救灾,责任清晰。而东洪县的大堤保住了,没有造成更大损失。两相比较,虽然黄滩乡损失惨重,但毕竟局限于一地。从全市整体抗洪救灾的棋盘上来看,这反而成了一个……不幸中的万幸之局。田嘉明那三枪,阴差阳错地,算是替市委、市政府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避免了我们主动去制造一场可能引发更大经济损失和政治风险的‘人祸’。你明白这里的微妙之处了吗?” 李叔这番话,是从极高的政治层面和全局风险角度进行的剖析,充满了官场的智慧和深远的考量,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现实主义。他点醒了我,让我瞬间明白了于伟正书记可能存在的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态。 “李叔,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我声音干涩地回答。 “所以,关于田嘉明的问题,”李尚武语气郑重起来,“于书记现在还没有明确表态,他正在全力处理黄滩乡灾区的善后。但我个人的判断是,于书记是位实事求是、敢于担当的领导,他会看到这背后的复杂因果和实际效果。田嘉明同志的行为,固然要批评教育,甚至需要一定的处分以儆效尤,维护纪律的严肃性,但大概率不会上升到追究法律责任甚至一撸到底的地步。这一点,你可以稍微安心,也要做好你们县里干部,特别是公安队伍的思想工作,不要再节外生枝。” 听到这里,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大半,连忙保证:“李市长,请您和于书记放心!我一定做好工作,稳定局面,确保东洪县大局稳定,绝不給市委添乱!” 我挂断了李叔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但我握着电话的手却没有立刻放下。话筒上还沾着些许泥渍,混合着汗水的咸涩气味。帐篷外,雨声渐歇,但堤上堤下的人声、车辆声仍不绝于耳。我的心里却因这通电话而多了一份难得的踏实——至少,田嘉明的事,在市委领导层面有了一个不至于最坏的说法。 但悬着的心并未完全放下。这个时候,我还是想着给晓阳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连日来守在堤上,除了紧急公务,几乎没顾上给家里捎句话。 我重新拿起那部电话,线路并不顺畅,杂音很大,接通后,那边传来晓阳熟悉却又刻意保持距离的声音:“喂,哪位?” “晓阳,是我,朝阳。”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别人在说话。晓阳的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甚至比平时更显疏离:“哦,是李县长。东洪那边情况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我听她喊我“李县长”,立刻明白她办公室里有其他人,说话不方便。心里那点想倾诉的念头只好压下去,我也用同样克制的语气回答:“一切还好,险情基本控制住了,人员都安全。你那边忙吧?我就是报个平安。” 晓阳的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简短:“知道了。你注意安全,有情况及时沟通。”说完,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轻轻放下话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理解。这种时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公私分明是必须的。 我掀开帐篷帘子走出去,午后的阳光刺眼,照在泥泞不堪的堤坝上,蒸腾起一股土腥气。县委书记丁洪涛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的堤边,背着手,望着脚下已趋平缓但依旧浑浊的河水,一动不动。他脚边的泥土被踩出一片凌乱的脚印,旁边扔着几个烟头。 我缓步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丁洪涛似乎没察觉,依旧凝视着河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水位确实下降了不少,距离堤顶得有一米二三了。 “丁书记,”我轻声开口,递过去一支烟,“水位还在往下走,我看估计快有一米了。” 丁洪涛这才回过神,接过烟,就着我的手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孔缓缓吐出。他眉头紧锁,语气沉重:“朝阳啊,回想起来,太险了。你想想,如果昨晚决堤的不是平安黄滩乡,而是市里的光明区……你我肩上这责任,万死难辞其咎啊。” 我知道他话里的深意,也明白他此刻承受的压力。我接口道:“是啊,丁书记。所以我觉得,嘉明同志他……虽然方式极端,但在无形中,确实是替咱们东洪,甚至替市里,避免了一场更大的灾难。如果真的掘了堤,咱们这边一片汪洋,平安那边也决了口,两下夹击,后果不堪设想啊。李市长刚才电话里也透露了这个意思。” 丁洪涛猛地转过头,看着我:“朝阳!党内绝不能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套!市委的决定,就算他田嘉明当时不完全清楚,但我到了现场,连心局长的身份毋庸置疑!他居然还敢动枪!我问你,这样的同志,眼里还有没有市委?还有没有县委?!”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微微发颤:“幸亏!幸亏最后是平安县出了事,要是光明区因此有任何闪失,朝阳,你我就不只是丢乌纱帽的问题,那是要上法庭,要坐牢的!” 我试图缓和:“丁书记,李市长的意思很明白,他从全市一盘棋的角度看,认为嘉明阴差阳错,反而让市委避免了更大的被动。这件事,能不能从实际效果出发,……” 丁洪涛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不能猜,不能赌!我们现在必须拿出县委最鲜明、最坚决的态度!田嘉明公然抗命,持枪威胁上级派来的执行干部,影响极其恶劣!这不是英雄主义,这是无组织无纪律,是严重的个人主义膨胀!现在大堤是保住了,所有人都念他的好,反倒显得我们县委县政府畏首畏尾,不敢为群众担当!你看看从昨晚到现在,班子里有几个没来替他说情的?万金勇、林小松他们昨晚那架势,你想过没有?这叫公然站台!公然对抗!” 他喘了口气,“所以我的态度不变:必须立刻向市委报告,建议免去田嘉明县公安局党委书记职务。他不是要当英雄吗?东洪县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让他去别处英雄吧!东洪要的是服从指挥、顾全大局的集体主义,不是这种无法无天的个人主义!” 我心里一沉,知道丁洪涛这是要丢车保帅,急于撇清县委的责任。我不得不把话点得更透些:“丁书记,李市长在电话里几乎挑明了,于书记那边很可能也是这个看法。如果我们现在急吼吼地处理嘉明,会不会……反而显得县委不识大体,不能理解和贯彻市委的深层意图?” 丁洪涛闻言,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望向远方依旧浑浊的河水。他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但他更担心的是另一重风险。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略显疲惫:“朝阳啊,道理我懂。可你想过没有?现在外面风言风语,都说我们东洪牛气冲天,连市委派来执行秘密任务的人都敢拿枪逼走。这顶帽子扣下来,我们整个东洪县的工作都会被动。我们必须主动表明态度,切割清楚。明天一早,我就去市里找于书记汇报。态度必须先拿出来!” 我心里暗道,于书记此刻正在平安县灾区焦头烂额,怎么可能有暇立刻接见听取一个县的专项汇报?但看丁洪涛态度坚决,我也不好再硬顶,只能委婉地说:“丁书记,汇报是应该的。但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必须要斟酌!至少,县委要拿出统一意见,田嘉明是为了集体……” 就在我们两人站在堤上言语往来之际,平安县黄滩乡的大堤上,则是另一番景象。 经过军民数千人近一天的舍生忘死奋力抢险,那道四十多米宽的决口终于被成功合拢。两辆满载石料的“解放141”卡车沉底作为基础,外围用钢管焊结成巨大的框架固定,框架内层层叠叠填塞了无数沙袋和石块,垒起了足有四五米高的坚固屏障,将汹涌的洪水牢牢锁住。 掌声和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疲惫到极点的人们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欣慰。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以及驻军和武警部队的几位领导,站在合拢的堤坝上,望着终于被驯服的河水,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于伟正指着那牢固的钢管支架,对身旁的市水利局局长连心和市长张庆合说道:“庆合,连局长,这个钢管支架的主意出得好啊!这次抢险,为我们东原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连心连忙谦逊地摆手,由衷说道:“于书记,这主要是您和庆合市长的决断。要不是您和庆合市长果断决策,调来这些钢管,光靠沙袋很难这么快堵住这么猛的决口。我是搞技术的,深知在那种水流下,沙袋投下去就被冲走,这个方法,解决了大问题啊!” 张庆合脸上并无太多得色,摆摆手,语气沉静:“老连,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大堤决口,无论如何都不是功,是过!现在首要任务是把它彻底加固好,不能再出任何问题。后续的善后和重建,任务更重。” 于伟正赞许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周围或坐或卧、疲惫不堪的抢险人员,看到许多战士和群众端着饭碗,靠着树干或堤坡就已沉沉睡去,他的眼神充满感慨和疼惜。 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上前一步,声音充满感激:“于书记,张市长,郑书记,还有各位解放军、武警的同志们,真心感谢你们!没有你们的坐镇指挥和全力支援,光靠我们平安县自己的力量,绝不可能这么快堵住这个口子!” 于伟正握住孙友福的手,用力摇了摇:“友福同志,辛苦了。平安县的干部群众也是好样的,关键时刻顶得上,扛得住!”他环视一圈,问道,“指挥部有没有电话?我要尽快向省委领导汇报最新情况。” 孙友福连忙引路:“于书记,指挥部电话线已经接通了。” 于伟正对几位部队领导再次表达了感谢,嘱咐他们安排好部队轮换休整,然后便在张庆合几人一起,走向那座作为临时指挥部的绿色帐篷。 在帐篷外,于伟正从秘书林雪手中接过一个通讯录本子。林雪低声提示:“书记,第一页是省委主要领导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 于伟正点点头,对张庆合等人说:“你们稍等,我先进去给省委领导汇报一下。”说完,他独自走进了帐篷。 帐篷外,张庆合、连心、郑红旗、孙友福等人默默站着,抽着烟,缓解连日的疲惫和紧张。张庆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身边的连心:“连局长,刚才于书记提到东洪县泄洪任务没完成,是怎么回事?” 连心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他吸了口烟,摇摇头:“张市长,这个事……说来话长,也有些敏感,还是等于书记出来,我一起向两位领导详细汇报吧。” 几人在帐篷外等了约莫五六分钟,听到里面于伟正打电话的声音不高但清晰,语气恭敬而沉稳,显然是在向省委领导汇报灾情和抢险进展。过了一会儿,于伟正掀帘而出,脸上带着汇报完毕后的松弛,但眉宇间的凝重未减。 “已经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了,”于伟正对众人说,“省领导对我们抢险工作的迅速和成效给予了肯定,但也强调,灾后恢复重建的任务非常艰巨,要求我们务必妥善安置好受灾群众,尽快恢复生产生活秩序。” 他的目光落在张庆合身上:“庆合,灾区群众的公粮征购和农业税问题,你看……” 张庆合立即接口:“书记,我已经让财政局和税务局研究了,受灾严重的乡镇,特别是黄滩乡,今年的公粮和农业税一律全免。其他受影响较轻的,根据实际情况减免。相关报告很快就能上来。” “好,”于伟正点头,“这件事要快,要落实,不能让老百姓寒了心。”他顿了顿,看向周围或坐或卧吃饭休息的人们,“大家都吃上饭了吗?” 孙友福连忙回答:“都吃上了,书记。炊事班做的白菜猪肉炖粉条,管够!就是……就是好多同志吃着吃着就睡着了。”他指着不远处几个靠着沙袋堆就已鼾声大作的战士。 于伟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轻轻摆手:“让他们睡吧,太累了。我们也别搞特殊,拿几个馒头,就在这儿吃点吧。” 孙友福还要去张罗桌椅,被于伟正制止:“就在这堤上吃,都一样。” 工作人员很快端来几碗菜和馒头。于伟正、张庆合等人接过,就和周围的工作人员、战士们一样,或蹲或站地吃了起来。 趁这个间隙,市水利局局长连心快步走到于伟正和张庆合身边,压低声音说:“于书记,张市长,我有重要情况需要向两位领导单独汇报。” 于伟正咽下口中的馒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了然:“是东洪县泄洪的事吧?” “是的,书记。”连心面色凝重,“昨天我们执行任务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所以没能按时完成掘堤泄洪指令。” 于伟正和张庆合对视一眼,放下碗筷。旁边的郑红旗、孙友福等人见状,识趣地走到稍远些的地方继续吃饭,留出空间。 连心于是将昨晚在东洪县马关乡段大堤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不加修饰地汇报了一遍,包括田嘉明如何持枪阻拦、如何鸣枪示警、如何言辞激烈地抗命。 张庆合听完,眉头紧锁,关切地问:“连局长,他没伤着你吧?” 连心苦笑一下:“谢谢张市长关心,没有。子弹是朝天上和脚下打的。但那种情况下,心理压力非常大。田嘉明同志的行为,性质确实非常严重,公然对抗市委决策,破坏了防汛大局。” 于伟正一直没有说话,他目光投向远处那片被洪水淹没的村庄屋顶,沉默地听着。良久,他转回头,看着连心,语气平和:“连心同志啊,我认为,这次能上这大堤的,都是好样的,都是英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缓缓说道:“田嘉明同志这件事,方式方法肯定不对,犯了严重错误,必须批评教育,深刻反省。你受了委屈,市委也清楚。下来之后,我让他亲自给你赔礼道歉,必须是郑重的道歉。” 第 1226章 田嘉明功过相抵,于伟正自我检讨 市水利局长连心听到市委书记于伟正说,要让田嘉明“深刻检讨”,马上就明白了于伟正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那是典型的避重就轻。既然是避重就轻,那就说明于伟正从内心里根本不愿意深究、更不愿意严肃处理这件事。 至于原因,连心非常清楚。田嘉明的鲁莽行为,阴差阳错地阻挠了市防汛指挥部在东洪县挖掘大堤的计划,却间接地、可能是决定性地挽救了整个东原市的防汛大局。自从确认黄滩乡自然决口之后,连心内心充满了后怕。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昨夜东洪、平安两处大堤同时被人为和自然的力量撕开巨大的口子,上下游洪水叠加肆虐,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将是无法估量的。那将不仅仅是流离失所、经济损失惨重,更是无法向省委、向历史、向千万东原百姓交代的重大政治责任事故,足以让市委班子所有人背负无法洗刷的耻辱。更让连心后怕的是,一旦形成两处溃口的既成事实,后续的救灾、问责、重建工作将陷入极端被动,甚至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影响的是东原市未来多年的发展稳定大局。 连心作为在市直机关工作多年的老资格局长,政治嗅觉和情商都是在线的。他立刻明白了,于伟正对田嘉明举枪阻碍泄洪这事,态度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从决策程序上讲,于伟正当初以市委书记身份独自做出在东洪泄洪的决定,确实带有一定的个人决断色彩,并未经过完整的集体决策程序。这种担当需要极大魄力,但也伴随着巨大风险。 而事实最终证明,这个决策的预判与实际情况出现了偏差。连心作为水利专家,内心也承认,单纯从技术上讲,在东洪县上游泄洪以保下游核心区,是理论上最优解。于书记当时的决策动机无可指责,是为了保全大局。但现在的结果是,自然之力在平安县找到了宣泄口,反而阴差阳错地避免了人为叠加自然灾害可能造成的更大悲剧。 想通了这一层关窍,连心局长立刻顺势说道,语气诚恳而豁达:“哎呀,于书记,您言重了。检讨什么的,我看意思到了就行。当时那个情况,十万火急,通讯也不畅,田嘉明同志作为县公安局的主要领导,他的首要职责就是确保辖区重大设施和人民群众的绝对安全。他采取的方式方法固然急躁欠妥,但初衷和立场,我看还是为了工作嘛,为了东洪县的群众嘛。我个人受点惊吓不算什么,只要最终结果是对全市大局有利,我这心里啊,就踏实了。” 市长张庆合自然是洞若观火,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需要的是顺势下坡,巩固这个“不幸中的万幸”的局面。 张庆合接口道,语气沉稳:“于书记,连局长说得有道理啊。我看这件事,可以功过相抵。大堤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每一个临场决策都面临巨大的压力和不确定性。我们党的原则是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实事求是地讲,田嘉明同志的行为,客观上保住了东洪县的一方水土,也没有对全市防汛的最终胜利造成实质性阻碍,反而可能避免了更复杂的局面。当然,其行为的错误性和危险性必须严肃指出,深刻反省,下不为例。” 这时,平安县委副书记赵文静端着一个白色的搪瓷盆过来,盆里盛着清水,边上搭着一条全新的白毛巾。于伟正、张庆合、连心三人也不讲究,于伟正先洗了手,用毛巾擦了擦,张庆合和连心也跟着洗了。三人都很自觉,没有在盆里搓洗,而是用手舀水出来冲洗。洗完之后,工作人员给三人各用粗瓷大碗盛了猪肉白菜炖粉条,又递过来馒头和筷子。 于伟正和周围大多数同志一样,很自然地蹲在地上,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手间还抓着馒头。他扒了几口菜,嚼着馒头,点头道:“友福同志,你们这大锅菜味道不错,有小时候的味道啊。” 孙友福连忙笑着说:“于书记,一个是咱们炊事班老师傅的手艺还行,第二个啊,您和各位领导是真饿了。我听林秘书说,您从昨天到现在,就没正经吃顿热乎饭。” 于伟正咽下口里的食物,叹了口气:“实在是吃不下啊。心里装着事,装着这么大的水情,哪里吃得下。没想到最后还是这里没顶住。万幸的是大家行动迅速,各部门配合得力啊,总算把口子堵上了。省里刘敬亭副省长本来在考察工业经济,我都没能全程陪同,让瑞凤同志和登峰同志代劳了。刚才省委赵书记还专门打来电话,肯定了我们的抢险工作,省委已经委托刘省长代表省委省政府过来看望大家。”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我估计刘省长一行快到了。” 孙友福道:“书记,我们算着时间的,文静同志已经出发去接人了。” 说着,于伟正看向市长张庆合:“庆合同志,晚上我们两个一起陪刘省长回市里。刘省长分管工业经济,手上项目多,资源也多啊。他看到咱们这儿遭了灾,咱们正好趁机多汇报困难,争取以救灾扶贫的名义,请省里在项目和政策上多向东原倾斜。” 张庆合点头:“好的,于书记。上次我去省里开会,向刘省长汇报工作时,他也透露省制药厂计划在全省布局四个生产基地。咱们东原作为西部地区,还是有竞争优势的。晚上我再详细向刘省长汇报,争取把这个项目落户咱们东原。” 于伟正蹲着一边吃,一边不自觉地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他年轻时在工厂、学校也没少蹲着吃饭,但这些年下来,习惯早已改变,蹲久了确实觉得腰腿有些酸麻。作为市委书记,他此刻也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接着张庆合刚才的话头,算是为田嘉明事件做了最终定调:“连心啊,接着嘉明同志这个事情啊,我认为庆合同志说得对,功过相抵吧。大堤上的情况复杂多变,任何决策的对错都要接受实践的检验。我们共产党人最讲的就是实事求是。实事求是地讲,田嘉明那三枪,虽然方式错误,但客观结果上,保住了东洪县十数万群众的家园和十数万亩良田,也没有对全市防汛大局造成损害。所以,连心同志,就按你说的,让他给你郑重道个歉,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有了市委书记这番一锤定音的话,连心心里彻底踏实了。他知道,这件事就算翻篇了。甚至隐隐觉得,从结果论,给田嘉明记一功都不为过。同时,他内心也有一丝清醒的认识:田嘉明此人背景不简单,与周海英关系密切,又是从平安县出来的干部,平安县干部在东原的势力和影响力是众所周知的,自己实在没必要因为工作上的摩擦,去得罪这样一个实力派人物。 简单吃完饭后,疲惫暂时被压了下去。于伟正在孙友福等人的陪同下,沿着刚刚稳固下来的堤段走了一段,与仍在清理现场、进行加固收尾工作的干部群众和解放军战士一一握手,表示感谢和慰问。 孙友福在一旁诚恳地说:“于书记,大家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特别是您和市长在关键时刻坐镇指挥,我们才打赢了这场阻击战。接下来灾后重建的任务更重,大家还是想请您再给大家讲几句,鼓鼓劲!” 于伟正看看周围,虽然人人面带疲惫,但眼神里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完成艰巨任务的豪情。堤坝上,红旗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飘扬,抢险时拉起的横幅虽然泥泞,却格外醒目。他点了点头,站定身形。 同志们,这次平水河流域遭遇了罕见的强降雨,形成了超历史记录的特大洪水,水位超过了保证水位,达到了我们预设的百年一遇标准,这才最终导致了平安段堤防的溃决。险情发生后,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赵道方书记、俞泰民省长亲自打来电话询问灾情、指导抢险,并委派正在我们东原调研工作的刘敬亭副省长,马上赶到一线来看望慰问大家!刘省长此刻正在来的路上。我刚才与他通过电话,刘省长说了三个‘没想到’:第一个没想到,平水河能出现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第二个没想到,平安县堤防会发生决口;第三个没想到,我们东原市的军民,特别是我们的驻军、武警官兵,以及来自各县区的干部群众,能够如此众志成城,在短短一天之内,就用我们的双手和意志,把这么大的决口成功封堵住!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越是在艰难困苦的时候,越是能够体现出我们东原干部群众不畏艰险、团结一心、同舟共济、敢于胜利的宝贵精神和强大战斗力!这次抗洪抢险啊,有很多经验值得总结,取得的成绩值得肯定,大家的奋斗和牺牲值得表扬,所展现出的精神风貌值得敬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参加此次抢险斗争的全体解放军指战员、武警官兵、公安干警,向各县区前来支援的干部群众,向平安县的全体党员和人民群众,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衷心的感谢!大家辛苦了! 于伟正的话音刚落,大堤上就响起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虽然身体疲惫,但每个人的精神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大家心里都清楚,洪水是天灾,既然发生了,唯有团结一致,搞好灾后重建,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讲话结束后,一行人就在决口附近相对平整的地方,等待着副省长刘敬亭的到来。于伟正又关切地问孙友福:“友福啊,去接刘省长的安排都妥当了吧?” 这话于书记本可不问,但是大堤上的工作比较繁杂,一切准备都是慌慌张张,也是担心出了重大纰漏。 孙友福赶紧回答:“于书记,您放心,文静同志亲自带车到了县界等候,一直和市里的晓阳秘书长保持着联系,随时通报位置。” 张庆合也看了看手表,说:“天快擦黑了,估计还要多久?” 孙友福估算了一下:“大概还有半小时左右。” 于伟正摆了摆手:“半小时正好,利用这点时间,大家都抓紧休息一下,缓口气。堤坝既然已经合龙加固,危险期就算过去了,大家也别太紧绷着。” 连续几天的高度紧张和体力透支,于伟正确实感到极度疲惫。他虽然今天才直接参与扛沙包,但作为总指挥,精神上的压力和无休止的决策权衡,消耗更大。他看到堤坝背水坡一侧的行道树已有碗口粗,地上的青草经过雨水冲刷和阳光照射,显得格外绿油油。他也顾不上许多,走到一棵大树旁,随手拍了拍露在地面的粗大树根,便直接坐了下去,将后背靠在了坚实的树干上。 孙友福知道,眼下险情虽过,但灾后重建、争取支持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他蹲在于伟正旁边,汇报说:“于书记,我们平安县的干部群众,非常感谢您和市委在关键时刻的坚强领导和亲自指挥,这给我们灾后重建带来了巨大的信心。下一步,我们一定坚决落实您的指示。我初步估计,这次洪灾造成的损失非常巨大,对我们平安县,乃至下游几个乡镇的影响都是深远的。所以,恳请市委市政府能在接下来的救灾资金、物资分配以及政策扶持上,对我们平安县予以倾斜……” 于伟正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最初还微微点头听着,但沉重的眼皮渐渐合上,规律的鼾声轻轻响起——他实在太累了,竟在这短暂的间隙里睡着了。 张庆合市长见状,也对孙友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拉低了裤腿,找了个草厚点的地方,倚靠着另一棵树的树根,也闭上了眼睛。到了他们这个级别,都练就了利用碎片时间快速恢复精力的本事,短暂的深度睡眠能有效缓解极度的疲劳。 孙友福看着两位主要领导竟然就在这堤坝旁、草地上酣然入睡,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心疼,也有一丝自愧不如。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担着沉重压力、心系百姓的领导。他也不再出声,轻轻提了提裤腿,在于伟正不远处席地而坐,安静地守护着这难得的片刻宁静,同时也等待着省领导的到来。 这个时候,于伟正突然睁开眼睛,问道:“诶,友福你怎么不说了?” 孙友福看着于伟正,语气带着恭敬:“书记啊,我是想让你休息一下,我看您都已经睡着了。” 于伟正淡然一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哎呀,睡觉是睡觉,汇报是汇报,两不耽误。你继续说,评估完损失之后,需要哪些政策上的扶持啊?” 孙友福心里暗自感慨,明明听到书记刚才打起了鼾声,怎么自己汇报的内容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他继续汇报道:“于书记,评估完损失之后,我们初步想法是尽快开展生产自救。当务之急是排水排涝,抢修水毁道路和电力设施,确保灾区群众的基本生活。同时组织农技人员下乡,指导群众补种晚秋作物,尽量减少农业损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不过于书记,这次洪水来得太猛,许多群众的房屋倒塌,粮食被淹,眼下吃饭穿衣都是问题。县里财政状况您也清楚,实在是捉襟见肘。所以我还是想着,市里面能不能补贴一些资金,帮助我们渡过眼前难关,减轻灾民的实际困难。” 于伟正听了,没有立即表态,呼吸依然很重,似乎是睡得很深,片刻后说道:“要钱的事儿,你去找市长。等市长醒了,你跟市长详细汇报。市长没有意见,我也没有意见。” 孙友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庆合。张市长靠在树干上睡得正香,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蹲坐在旁边,正拿着一顶草帽为张市长轻轻扇风驱赶蚊虫。 孙友福收回目光,又试探着问道:“书记,我刚刚听张市长提起,省上有个制药厂的项目,要在东原选址。您看能不能争取落户到我们平安县?这也算是灾后重建的一个大项目,能带动不少就业。” 于伟正闭上眼睛,似乎又睡着了,又似乎还在听着。过了一会儿,他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睡意:“友福啊,一会儿刘省长来了,看机会吧。有机会可以试着给刘省长汇报一下平安县的困难和招商意愿。不过要记住,汇报要实事求是,重点讲平安县的优势和诚意,不要光喊困难。” 就这样,于伟正闭着眼,听完了孙友福的汇报,对孙友福的了解也更深入了一些。大约睡了二十多分钟,于伟正醒来,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屑,说道:“差不多了,把市长喊醒吧。友福啊,我听了你的汇报,你在抢险救灾上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考虑得也比较周全。一会儿刘省长来了,你也要主动做好汇报,既要反映实际困难,也要展现平安县干部群众自力更生、重建家园的决心和信心。” 刘敬亭副省长是临时接到省委通知,代表省委、省政府前来看望慰问奋战在抗洪抢险一线的干部群众。时间过得很快,半个小时眨眼就到。三辆汽车组成的小车队,艰难地驶上泥泞的大堤,停在了相对平整的地方。车轮和车身上溅满了泥浆,只有车窗玻璃被雨刮器清理出扇形的清晰区域。 看到车队到来,市委书记于伟正自然地上前半步。这半步很有讲究,表明了他作为东原市主要负责人的身份。市长张庆合则默契地站在于伟正左手侧后方半步的位置,摆正了自己二把手的站位。 刘敬亭副省长穿着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深色西裤,皮鞋上沾满了泥点。他头发梳理得整齐,是省政府最年轻的副省长之一,分管工业经济,在省政府话语权很重。他下车后,于伟正主动上前两步,伸出手:“刘省长,实在是不好意思,这边出现决口,给省委添麻烦了,还劳您亲自过来。” 刘敬亭与于伟正用力握了握手,眉宇间带着凝重:“伟正同志啊,辛苦了。现在情况怎么样?险情彻底控制住了吗?”他的目光扫过合拢的决口和疲惫的人群。 于伟正侧身引路,汇报道:“省长,经过大家一夜一天的奋战,决口已经成功合龙,目前正在进行加固扫尾工作。从目前情况看,这段堤防已经转危为安。天气也已经转晴,只要上游不再持续下泄超大流量,平水河全线应该能稳住。” 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在一旁补充道:“刘省长,您可要为我们说句话啊。本来我们平水河堤防是能扛住五十年一遇洪水的,但上游几个水库,不顾省防指先前协调的意见,超量泄洪,洪峰叠加,压力最终都顶在了我们这段最薄弱的河道上。” 刘敬亭听完,没有立即表态,只是沉稳地沿着堤岸行走,仔细观察着水情和合龙处的工程细节。他看得仔细,不时询问一些技术参数和抢险细节,于伟正和张庆合以及孙友福在一旁详细解答。 看了一会儿之后,刘敬亭才缓缓说道:“于书记,张市长,这次险情也暴露出我们水利基础设施的一些短板。要想从根本上提升防汛抗灾能力,东原必须要加强自身的水利调控能力。我看,立竿见影的有几条:一是要进一步提高重要河段的防洪标准,这次也看到了,有些堤段还是不够牢固;二是要谋划建设一些关键性的控制性水利工程,比如有条件的地方修建水库,增强调蓄能力,不能总是被动应对。”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慎重:“当然,以上几点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岳峰副省长分管农业和水利,岳峰同志以前在东原长期工作,对东原很有感情,你们要多向岳峰副省长汇报请示,争取省水利厅更大的支持。” 由于刘敬亭不分管农业水利,他的表态非常谨慎,重在提醒和建议。众人都明白,刘省长此次前来,慰问和鼓劲的意义大于具体的工作指示。 在视察完合龙工程后,刘敬亭再次强调:“伟正同志,庆合同志,在水位下降后,要对决口段进行彻底加固,确保堤防能够迎接更大考验。尤其是基础部分,要请专业队伍进行勘察加固,不能再出纰漏。” 接着,他看向王瑞凤,语气缓和了些:“瑞凤同志啊,我对‘百年一遇’这类提法,看来要持保留意见啊。我们新中国有系统水文记录才多少年?这类提法更多是理论计算值。所以在堤防设计和建设中,还是要坚持实事求是,因地制宜,重在实效。” 刘敬亭做了简短指示后,于伟正接口道:“刘省长,参与抢险的解放军指战员、武警官兵,还有我市各县区的干部群众代表,都希望能聆听您的指示。” 刘敬亭点点头:“好,那就和大家见见面。” 一行人来到决口附近临时整队的队伍前。各单位都派了代表,虽然人人疲惫,衣衫沾满泥浆,但精神面貌很好。刘敬亭主动与前排的同志握手,一边握手一边语气沉重地说道:“同志们辛苦了!辛苦了!” 与大家握手后,刘敬亭站在队伍前,声音洪亮了许多:“同志们!大家辛苦了!你们在短短一天时间内,成功封堵了这么大的决口,很了不起!我受省委道方书记、省政府泰民省长的委托啊,代表省委、省政府来看望大家!感谢大家的英勇奋战和无私奉献!请同志们放心,家园毁了,我们可以重建!大堤决口,我们可以堵上!省委、省政府将和东原人民在一起,集全省之力,帮助灾区渡过难关,恢复生产,重建家园!也希望同志们继续保持这股不怕困难、顽强拼搏的劲头!” 简单的讲话之后,于伟正带头鼓掌。他补充道:“感谢刘省长,感谢省委、省政府对我们的关心和鼓励!我们一定不辜负省委、省政府的期望,坚决打好灾后重建这场硬仗!” 现场的慰问持续了约莫半小时。夕阳西下,河面被染上一层金红。一群野鸭在泛洪区的水面上游弋嬉戏,仿佛这片泽国本就是它们的乐园。大自然以其固有的节奏运行,并未因人类的灾难而显露悲悯。 返回东原市区的路上,副省长刘敬亭与市委书记于伟正同乘一车。道路依旧泥泞颠簸,但驾驶员的技术很好,车辆行驶得还算平稳。泥点不时溅到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刮开。 于伟正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汇报工作:“刘省长,平安县这次损失确实惨重。初步摸底,受灾群众超过十万人,被淹的庄稼地有十几万亩。具体数据还在统计核实中。灾后重建任务艰巨,确实希望省委、省政府能在资金和政策上给予我们更大的支持。” 刘敬亭认真听着,沉吟片刻后说道:“伟正同志,灾情我看到了,确实严重。具体的救灾资金安排,有相关的渠道和程序,省政府会统筹考虑。在我分管的领域内,我会尽力给予支持。回去后,我可以发动省属国有企业的干部职工开展募捐活动。另外,在产业布局上,也可以考虑向东原倾斜。比如省制药厂计划在全省布局四个生产基地,你们可以积极争取。如果平安县条件成熟,有合适选址和配套意愿,可以纳入备选考察范围。” 于伟正连忙表示感谢:“感谢刘省长对东原的关心和支持!我们一定认真研究,积极对接,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两人又就产业转移、企业发展等话题交流了几句。刘敬亭话锋一转,关切地问道:“伟正啊,你到下面任职也有半年了吧?感觉怎么样?和地方工作相比,在省委机关工作业务相对单纯一些。在市委书记这个位置上,感觉不一样吧?” 于伟正知道刘敬亭是从经济大市市委书记走向副省长岗位的,对市委书记这个角色有更深的理解。 于伟正感慨道:“刘省长啊,实不相瞒,虽然市委书记没有试用期一说,但我感觉,我是经过这场洪水,才算转了正啊。才对市情民情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心里才稍微有点底。这几天在堤坝上,和干部群众在一起,我才更深刻地了解到群众的所思所盼,基层工作的复杂艰辛。有些情况,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听汇报,是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所以我更加坚信,必须充分信任和依靠那些听得见炮声、熟悉一线情况的同志。” 刘敬亭赞许地点点头:“嗯,你有这个认识,有这个体会,非常好。这说明你进入角色很快,真正沉下去了。这是做好地方工作的重要基础。” 车队驶入东原市区时,华灯初上。虽然经历了洪水的惊扰,但光明城区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没有什么影响,城市秩序已然恢复,街道上车来人往,生活仍在继续。 第二天中午,开完座谈会吃完午饭,送走刘敬亭副省长后,东原市委紧急召开了全市防汛救灾工作紧急工作会。我在大堤上连续奋战了几天,这是第一次撤下来回到市里。赶到市委大院时,会议还没开始。 算着时间,我先到了晓阳的办公室。晓阳看到我,吃了一惊,马上走到办公室门口,将门轻轻关上。她拉着我的手,看着我黝黑脱皮的脸颊,心疼地说:“三傻子,你怎么晒成这个样子了?都快成黑炭了,姐都认不出来了。” 我笑了笑:“没事,这两天堤上风大太阳毒,几天下来都这样。不过再苦再累也值了。我们东洪县堤防守住了,没淹死一个人,没淹掉一亩田。” 晓阳压低了声音:“田嘉明的事,大家都听说了。他这回……真是胆大包天,但也阴差阳错,算是立了一功。” 我叹了口气:“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啊,他的出发点是为了东洪的老百姓。”我闻了闻自己身上,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没好好洗澡,一身汗臭味儿。” 我又继续道:“昨天打电话,怎么回事?接个电话都小心翼翼的。” 晓阳解释道:“昨天刘省长的秘书在我办公室里赶材料,商量慰问活动的细节,说话不方便嘛。好了,晚上……姐给你压惊,好好犒劳犒劳你。”她说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温情。 我揉了揉腰说道:“能不能先睡觉,几天没怎么合眼了!” 晓阳摸着我的脸说道:“三傻子,不影响,你睡你的……” 这时,开会的时间到了。我赶紧和晓阳一起走向会议室。 全市各县区党政一把手和市直有关部门主要负责人都到了会场。虽然不少人脸上带着疲惫,但精神状态都还不错。 会议由王瑞风主持。副市长李尚武首先通报了全市雨情、水情、险情处置及损失初步统计情况。 市长张庆合接着讲话,对下一步防汛救灾和灾后重建工作进行了具体部署,重点强调了水毁工程修复、受灾群众安置、卫生防疫、生产恢复等方面的工作要求。 王瑞凤副市长继续说道:“同志们,刚才庆合市长对下一步工作进行了全面部署,提出了明确要求,请大家认真领会,抓好落实。下面,请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讲话。” 于伟正将手中的钢笔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扫视全场,声音沉稳有力:“同志们,我知道大家都很疲惫,连续奋战了几天几夜。但这个会,必须开。今天开会的目的,一是总结前段工作,二是部署下步任务,更重要的是第三点,要反思我们在这次防汛救灾工作中暴露出的问题和不足,总结经验教训,以便更好地应对未来的挑战。”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格外严肃:“这次防汛救灾工作,总体上是成功的,但也确实暴露出一些问题。首先,是在防汛形势判断上,存在一定的偏差和不足。说到这里,我要做个自我检讨。”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于伟正。 于伟正继续说道:“之前,基于当时的汛情信息和历史经验,我从全局出发,判断在东洪县实施分洪泄流是对东原整体最为有利的决策,目的是牺牲局部、保全大局。但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东洪县的干部群众经过多年努力,已经将他们的堤防建设得相当坚固,具备了较强的抗洪能力。这一点,我的认识不够深入,判断不够精准。在这里,我要向市委常委会检讨,也要向东洪县的同志们表示歉意。” 他话锋一转:“我们党之所以能够领导人民不断取得胜利,就在于我们有自我革命的精神,有勇于承认错误、纠正错误的勇气。今天这个会,我带头反思。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同志,特别是各县区、各部门的主要负责同志,也要本着对党的事业高度负责的态度,认真反思本地区、本部门在这次防汛救灾工作中的得失成败,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把今后的工作做得更好。” 我心里暗自感慨,一个地级市市委书记能够自我检讨,自我反省,是极具魄力的。我看着坐在我前面的丁洪涛,心里暗道,这次应该不会去找领导了吧! 第 1227章 李学武异地交流,于伟正略感失望 市委防汛工作会散会之后,已经接近下午四点钟。会议室里的干部们陆续起身,有的整理笔记本,有的互相低声交流着会上的部署,座椅在水泥地上拖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市委书记于伟正没有急着走,他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等身边的张庆合市长起身时,才转头对秘书林雪说道:“林雪,你去通知一下,让东洪县和平安县的负责同志来我办公室一趟。” 林雪手里还夹着记录用的硬壳笔记本,闻言立刻点头:“好的于书记,我这就去。” 他脚步轻快却不慌乱,穿过人群时,目光只在东洪、平安两县的座位区扫了一圈,没有丝毫犹豫 。 在基层官场的语境里,“负责同志” 包括县委书记和县长,但是在市委书记的口中,负责同志从来都特指县委书记,县长即便列席会议,也不算在 “负责同志” 的范畴里。这层规矩,林雪跟着于伟正已经掌握。 我正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丁洪涛凑过来低声说:“朝阳,一会儿我们去于书记那儿汇报下县里的情况,你先不着急走。” 他说话时手里还捏着钢笔,笔帽没拧,却丝毫没担心墨水蹭到手上,这份沉稳是多年官场里摸出来的。 没等我应声,林雪已经快步走到丁洪涛跟前,微微弯了弯腰,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丁洪涛听清,又不至于被周围人过度关注:“丁书记,于书记在办公室等您,您现在过去就行。” 丁洪涛微微一愣,点点头,对林雪客气道:“麻烦小林秘书了,我这就过去。” 他没跟我多解释一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皮包,挎在胳膊上,跟着林雪就往会议室后门走。那背影挺得笔直,看不出丝毫急切,仿佛去市委书记办公室汇报,只是日常工作里最普通的一环。 我看着丁洪涛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身去找赵文静。如今文静是平安县委副书记,刚才开会时就坐在我斜后方,此刻正跟几个干部交代着什么。我走过去时,她刚好正身,脸上还带着几分疲惫 —— 平安县刚遭了洪水,她这些天没少在大堤上熬着。 “文静,董远印的事儿有消息没?” 我开门见山问。 董远印是平安县黄滩乡的副乡长,更是我在安平乡的同事,抗洪时被洪水冲走,一直没找到,大家心里都悬着。 赵文静扶了扶额,眼底的红血丝更明显了些,她摇了摇头:“还没找到。下游的村子都派了人搜,连十多里外的浅滩都查了,一点踪迹都没有。”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这洪水刚下来的时候太急,董乡长当时在堤上扛沙袋,大堤上也没有救生衣…… 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不至于吧?” 我皱了皱眉,心里也沉了沉,“就算水急,但是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不是被冲到哪个芦苇荡里卡住了?” “我们也这么想,” 赵文静叹了口气,“已经让附近的村民划着小船去芦苇荡里搜了,可气温高,水又脏,真要是卡在里面……”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意思很明白,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 就在这时,晓阳走了过来。晓阳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套裙,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手里还拿着个帆布包 。 “你们俩在这儿聊啥呢?” 她走到我身边,又对赵文静点头示意,“晚上王市长回省里,我这儿没别的事,一会儿咱们请文静吃饭,也算是松口气。” 赵文静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还不知道友福啥时候能散会呢,他跟于书记汇报,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不打紧,” 晓阳摆了摆手,“友福来了咱们就加双筷子,他不来咱们就先吃。我刚才看到,丁书记也被于书记叫过去了,说不定是集体谈话,用不了太久。” 晓阳说话时眼神很稳,既没显得刻意打听,也没漏过任何关键信息 。 我们三个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市委大院里的梧桐树长得遮天蔽日,枝叶互相交织着,把阳光剪得碎碎的。走在树荫下,凉风吹过,倒比会议室里舒服些。不时有熟悉的干部跟我们打招呼,有的喊 “李县长”,有的叫 “晓阳秘书长”,还有人跟赵文静聊两句平安县灾后的情况,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客气 ,在市委大院里,大家都知道晓阳的分量,大家语气中都带着热情。 出了市委大院的铁门,就看到斜对面的迎宾楼。以前这地方是东原市的招牌饭店,市里甚至不少重要接待都在这儿,现在却挂着 “龙投打字社” 的牌子,门口还堆着几箱纸和墨盒,倒是比以往冷清了不少。 80 年代中期四通 MS 系列文字处理机流行起来后,不少地方都开起了打字社,虽说不是真电脑,但能打中文、能打印,比以前的机械打字机方便多了,机关里不少材料都得找打字社弄。 赵文静指着迎宾楼的门面,语气里带着点惋惜:“以前迎宾楼多热闹啊,市委要是开会想在这吃饭啊都得提前订座,现在改成打字社,这么好的位置,实在有点浪费资源。” 她又挽住晓阳的胳膊,小声问,“晓阳,你说他们在这儿能挣到钱吗?就靠给机关打材料,能撑得起这么大的门面?” 晓阳淡然一笑,手指朝着打字社的位置指了指,声音不高却很有道理:“文静啊,买卖人的脑子比咱们这些坐机关的活络多了。他们敢在这儿开打字社,肯定是算过账的 —— 市委、市政府的材料多,光市政府办公室,每月的打字费就不少,更别说还有人大、政协、纪委这些部门。再说了,他们还能帮人印名片、复文件,这些都是挣钱的门道,怎么会不挣钱?” 她又指了指市委大院旁边的一排围墙:“你看这围墙后面,是块空地,以前荒着种了点菜。现在市委家属院的几个老干部找了方秘书长,想让他牵头把这块地利用起来,盖一排门面房。一来能给大院里的干部家属找条营生,二来也能盘活闲置土地,算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赵文静皱了皱眉:“盖门面房是好主意,可我听说市委、市政府的四大班子都要搬迁到新城区去,这事儿不是传了挺久吗?要是真搬迁了,这门面房不就没人来光顾了?毕竟这些生意,大多是靠机关单位撑着的。” “搬迁的事儿啊,还没定数呢。” 晓阳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建委去年就拿过方案,说新城区的选址都看好了,可财政局和经贸委一算账,光盖办公楼、修配套路就得三四千万。张市长和于书记都没拍板 —— 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咱们东原是贫困地区,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要是把钱都投到搬迁上,所以啊,搬迁只是个说法,能不能成、啥时候成,还得看省里能不能给补贴,看咱们自己的财政能不能缓过来。” 说话间,就到了谢白山的餐馆。这地方离市委大院不远,走路也就 20 分钟,我们三个走过来,刚好赶上饭点儿。餐馆门口停着几辆自行车,还有几辆红色的嘉陵摩托车和木兰轻骑摩托,应该是客人的。 今天开会,谢白山没跟我同车,说是要提前回来准备生意。夏天天热,羊肉汤和东北菜的生意不算火,但大堂里还是坐了四五桌客人,大多是附近的工人和机关里的办事员。我们三个先在门口的水龙头上洗了洗手,黄色的肥皂抹在手上,刚开始有点油腻,冲干净后倒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 。 这是谢白山特意从东北让人捎来的肥皂,确实是比本地的好用。 进了后院的小院,就听到包间里有声音,谢白山从厨房里迎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憨厚地笑着:“你们可算来了,位置早给你们留好了,菜也上得差不多了,进门就能吃。” 晓阳笑着打趣:“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吃啥?难不成你会算?” “哎,姐夫上午出门就跟我交代了,说你们开完会肯定饿,让我把酱大骨、锅包肉备好。” 谢白山挠了挠头,又看向我,“秘书长放心,羊腰子,我也留着呢,刚烤好,还热乎着。” 赵文静看了我一眼,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脸色有点发红,赶紧低下头去捋头发。谢白山知道我们要聊事儿,也没多留,招呼了一句 “有啥需要喊我”,就匆匆回厨房了。 包间里的桌子是实木的,上面摆着四个菜:酱大骨冒着热气,油光锃亮;锅包肉金黄酥脆,还撒了点香菜;烤羊排堆在盘子里,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还有一盘凉拌黄瓜,清爽解腻。 几人也不客气,晓阳夹了一块锅包肉放在赵文静的小碗里:“文静,你尝尝这个,谢白山请的东北师傅做的,味道正宗,女同志都爱吃这个。” 赵文静夹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小口,眼睛亮了亮:“还真不错,外酥里嫩的,以前在别的餐馆吃的,要么太甜,要么太硬,没这个好吃。” “这锅包肉啊,是有讲究的。” 晓阳一边给我拿羊腰,一边若无其事的解释,“东北那地方以前外国人多,尤其是俄国人,他们不爱吃太辣太咸的,所以中餐师傅就改良了,把肉裹上面粉炸,再浇上酸甜的汁,既符合外国人的口味,也保留了中餐的做法。其实做任何事都一样,得因地制宜,不能死搬硬套,就像这次防汛,东洪县的大堤要加固,平安县的群众要转移,方法不一样,但目的都是保平安。” 一块羊腰没吃完,晓阳又用筷子给我夹了一块烤羊腰,没说话,只是朝我笑了笑 ,晓阳十分贴心,知道我这几天在大堤上熬着,得补补。赵文静斜眼看了我一眼,又默默吃起了饭,没再多说什么。 “文静,这次平安县大水,你辛苦了。” 晓阳放下筷子,语气认真了些,“我听说你在大堤上待了三天三夜,没合过眼,这点比我们这些坐办公室的强多了。” 赵文静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疲惫:“看着群众的房子被淹了,粮食被冲了,难受啊,我们只是熬几天夜,算不得什么。” 晓阳顿了顿,又问,“文静,我听说学武叔叔要到外地交流任职,是真的吗?” 文静点头:“嗯,我听爸提过一嘴,说是要去东海市任市委副书记。东海是经济大市,在省里的政治地位比咱们东原高,爸去那儿,也算是提拔了。” 赵文静接着叹了口气,“他年龄也不小了,在东原待了一辈子,熟悉情况,家里的老人也在这儿,要是去东海,离家就远了。” “异地交流任职,现在几乎是制度性安排了。” 晓阳的语气沉了些,带着点官场的无奈,“当大官的啊,就是这一点不好。不过啊,学武叔叔是老党员了,这点觉悟肯定有。再说了,东海虽然远,但经济基础好,将来说不定能去省里。” 赵文静苦笑一声,说道:“不可能了,年龄到了。” 而在市委大楼的秘书室里,气氛则要沉闷得多。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和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被林雪叫过来后,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刚开始两人还聊了几句抗洪的事,孙友福说平安县的大堤加固花了多少人力,丁洪涛说东洪县的物资调配有多难,但聊了没几句,就觉得没什么共同话题 —— 毕竟两县情况不一样,一个遭了灾,一个没遭灾。 两人只好各自拿起桌上的报纸看,《东原日报》《省报》都是当日的,副省长刘敬亭到东原调研并看望慰问干部群众的消息孙友福看了几遍,茶水喝了好几杯,都没了滋味,厕所也去了两三次,只觉得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但两人都没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 能被市委书记单独留下来谈话,本身就是一种重视,就算等再久,也得沉住气。 突然,孙友福的大哥大响了起来,那他赶紧接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喂,什么事?” 听了几句后,孙友福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大哥大。他在电话里嘱咐道:“先把家属安抚好,不能让英雄的家属受委屈。我现在在市委,一会儿就给于书记汇报这个情况,你们先把后事的准备工作做起来。” 挂断电话,丁洪涛放下报纸,语气里带着点好奇:“孙书记,出什么急事了?” 作为县委书记,丁洪涛很清楚,能让孙友福在这种时候脸色大变的,肯定不是小事。 孙友福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丁书记啊,不瞒你说,我们平安县这次防汛,损失太大了。14 万亩良田被淹,涉及三个乡镇,要是当初抢险不及时,恐怕“半壁江山”都要毁了。还有群众,7 名群众因为洪水没了,还有一名干部…… 就是之前被冲走的董远印,刚才下面的人打电话说,找到他了,但人已经牺牲了。” 丁洪涛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沉默了片刻,心里暗自庆幸 —— 幸亏东洪县没遭灾,不然他这个县委书记,恐怕就得在市委常委会上做检讨了。他又忍不住想:要是当初东洪县挖堤泄洪,平安县是不是就不会决堤?要是平安县不决堤,董远印是不是就不会牺牲?于书记的决策,到底是对是错?这些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却没说一个字 —— 官场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这是规矩。 就在这时,秘书室的门被推开了,林雪走了进来。他没说于书记要先见谁,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两人。丁洪涛心里清楚,平安县遭了灾,董远印又牺牲了,孙友福的事更紧急,而且他要是先去汇报,自己后面汇报的时间就能长些 —— 毕竟县委书记跟市委书记谈话,时间越长,说明越受重视。 丁洪涛站起身,做了个 “请” 的姿势,语气客气:“孙书记,你先去吧,平安县的事更急,别让于书记等久了。” 孙友福朝着丁洪涛点了点头,算是感谢,然后拿起桌上的笔记本,跟着林雪往于伟正的办公室走。推开门,于伟正正坐在办公桌后喝水,看到他进来,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吧,友福同志。” 孙友福端端正正地坐下,又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稳:“于书记,我先给您汇报一个不好的消息 —— 之前被洪水冲走的董远印同志,找到他了,但人已经牺牲了。” 于伟正听到董远印牺牲之后,颇为动容,指尖无意识地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上敲了敲,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了地图跟前。 他叹了口气,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悲悯:“友福同志,董远印同志是为了保护群众牺牲的,善后工作一定要做扎实。到时候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四大班子的领导,都要亲临现场送一送,都得送上花圈。要是我这边能抽出时间,我亲自过去;要是实在抽不开,我跟市长说,让他代表市委去。” 他顿了顿,手指在 “黄滩乡” 三个字上点了点:“办的隆重些吧,‘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啊’。咱们当干部的,要是连为群众拼命的同志都寒了心,以后谁还愿意冲在前面?” 孙友福坐在椅子上,腰杆挺得更直了,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汇报起细节:“于书记,董乡长的遗体是在下游十公里外的芦苇荡里找到的,身上还缠着绳子,估计是被洪水冲的时候,还想着抓点东西稳住身子。他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媳妇在乡小学当老师,孩子才上初中,我们已经安排乡干部先陪着家属了。” 于伟正听完,眉头皱得更紧:“我找你来,就是要把这件事摸清楚。既然人找到了,定性也明确了,后续家属的保障一定要跟上。他们有什么合理要求,组织上能满足的,都尽量满足。比如家属的工作安排,老人的照顾,这些都要落到实处,不能只停在口头上。” “谢谢于书记关心!” 孙友福的声音有点发颤,他没想到市委书记会把这些细节都考虑到,“有您这句话,我们做工作也有底气了。” “不是我关心,是组织该有的态度啊。” 于伟正语气又回到了工作上,“刚才我跟市长碰了个头,关于平安县灾后重建,市委会尽量倾斜。市财政先拨一部分应急经费,主要解决群众的吃饭和临时安置问题;中央和省紧急调拨的救灾物资,明天一早第一批就能到你们县,有顶帐篷、面粉,还有一批常用药品。” 他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友福啊,物资到了之后,你们一定要组织好发放。要把有限的物资,优先发给当前最需要的群众,特别是房屋被冲毁的、家里有老人小孩的、没有劳动力的困难户。发放的时候要公示,谁领了多少、领了什么,都要记清楚,让群众看得明白,更要经得起审计。” 孙友福立刻表态:“于书记您放心!这些事我一定亲自抓、亲自发放、亲自督促,绝不让物资走歪路。” “亲自抓是对的,但没必要事事都亲自干。” 于伟正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提醒,“你是县委书记,是班长,要学会统筹协调。物资发放有民政、乡镇的同志,你把规矩定好、把纪律讲透,让他们去落实就行。你都把基层同志的活干了,他们反而没了责任心。”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纸上写了 “纪律” 两个字,笔锋很重:“还有,提前给下面的人敲个警钟 , 谁要是敢打救灾物资的主意,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理由,市委一定罪加一等,从重处理,绝不轻饶。这个时候犯糊涂,就是跟群众过不去,跟组织过不去。” 孙友福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连标点符号都不敢漏:“我记下来了,回去就开常委会,把您的要求传达下去,再成立个监督组,盯着物资发放的全流程。” 这次在办公室的谈话,多达30分钟。于伟正送孙友福到门口时,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友福同志,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灾后重建是个具体又艰巨的活儿,既要恢复生产,又要稳定人心。越是这种时候,越能考验干部。你们平安县的班子,一定要打赢这场硬仗,你这个班长,得把队伍带好。” “请于书记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市委的信任!” 孙友福刚走,丁洪涛就从接待室门口走了过来。于伟正看着他,招了招手:“洪涛同志,进来吧。” 丁洪涛走进办公室,看到于伟正正一边走一边活动腰,估计是坐了一下午会议,腰有点僵。没等他开口,于伟正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赞许:“洪涛同志,今天我要郑重表扬你啊。” 丁洪涛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 , 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最近哪项工作能让市委书记单独表扬。他试探着说:“于书记,您过奖了,我们只是按市委的部署干工作,没什么特别的。” “怎么没特别的?” 于伟正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防汛地图,指着光明区敲了撬,“这次光明区能顶住洪水,没出灾难性决堤,关键就是这段防汛公路起了大作用啊。抢险队伍能快速调动,物资能及时运上去,全靠这条路啊。” 他看着丁洪涛,眼神里带着认可:“你在交通局当局长的时候,就力主把这笔资金调整到光明区防汛公路上,当时不少同志还提了反对意见,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防汛是头等大事,群众的命比啥都重要’,这话我还记得啊。” 丁洪涛心里一暖,有种 “努力没白费” 的踏实感,顺势说道:“于书记,主要是我们领会了您的讲话精神,始终把群众工作当中心工作。您也经常教育我们,做工作要抓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防汛关系到几十万群众的安全,这就是最大的矛盾,所以我才敢顶着压力,把资金调过去。” 于伟正点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你能这么想,说明政治站位是高的。而且你不居功,这一点很难得啊。” 丁洪涛一看于伟正心情不错,觉得是时候提田嘉明的事 —— 既显得自己重视纪律,又能表表忠心。他话锋一转:“于书记,其实我也有惭愧的地方。我们县公安局的田嘉明同志,在这次防汛中,没能完全落实市委的决策部署,辜负了您的信任。他竟然拿着手枪阻拦连心局长,虽然最后没造成严重后果,但公然违抗市委的大政方针,这个性质太严重了。” 于伟正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他将钢笔往桌子上轻轻一拍,钢笔帽 “咔嗒” 一声合上。他往椅背上一靠,目光落在丁洪涛身上,语气沉了下来:“洪涛同志,那你认为,该怎么处理田嘉明啊?” 丁洪涛早就想好了说辞,立刻说道:“于书记,令行禁止、服从大局是干部的基本准则,更何况县公安局是政法机关,掌握着执法权。田嘉明同志在关键时刻搞个人英雄主义,阻挠防汛大局,我认为必须严肃处理。就算不给他党纪政纪处分,也得调离政法队伍,让他去基层或者其他部门做一般性工作,不能再掌管枪杆子了。” 他还补充了一句:“于书记,细节决定成败啊!要是每个基层干部都像他这样,市委的决策还怎么落实?” 于伟正没想到丁洪涛会是这个态度,甚至没领会到市委对田嘉明的真实看法。他几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看着丁洪涛,缓缓说道:“基层?那意思是乡镇?洪涛同志,‘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很多人都在讲,但我认为,这句话不能一概而论嘛。当领导的,如果只盯着细节,那算不上合格的领导。你是东洪县委书记,管着一百多万人口,要是大小事都抓细节,你抓得过来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了几分:“真正决定成败的,是方向。方向对了,细节上有点偏差,那也是在正确的区间里浮动;方向错了,细节做得再完美,也是在失败的区间里打转。这才是根本性问题。” 于伟正指着桌上的防汛地图,手指放在东洪县马关乡的位置:“这次防汛,我反思过,我是犯了方向性错误啊 —— 只靠过去的经验判断,觉得在东洪泄洪能保光明区,却没充分考虑东洪群众的实际情况,也没预判到平安县会出现自然决口。如果不是田嘉明在关键时刻顶住,真把东洪的大堤挖开了,结果会怎么样?东洪、平安两处同时遭灾,受灾群众翻一倍,救灾压力翻一倍,咱们怎么向省里交代?怎么向群众交代?” 他用手重重扣了扣桌子:“细节在基层,在落实,在执行,但不能把所有问题都推给基层。要是说‘细节决定成败’,那是不是所有责任都是基层干部的?不能这么当领导啊,洪涛同志。” 洪涛同志最后四个字,于伟正说得语重心长。 丁洪涛这才明白,自己是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 原来于伟正不仅不怪田嘉明,反而认可他。他额头上冒出点细汗,赶紧说道:“于书记,您批评得对!是我思想上没及时转过弯,只看到了纪律的表面,没看到方向的重要性。” “你之前跟我汇报过田嘉明,说他政治坚定、工作务实,很支持县委工作嘛。” 于伟正没再批评,反而话锋一转,“通过这次事,我觉得田嘉明确实干工作有魄力,敢担当。下次我去东洪县,要单独听他的工作汇报,我倒想听听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丁洪涛心里咯噔一下 —— 于伟正竟然要单独听一个副县级干部的汇报,这待遇可不一般。他原本还想借着这次表扬,提一提干部调整的事:让吕连群任县委组织部部长,调自己在交通局时的老下属刘明来当县委办主任 毕竟刘明以前是交通局办公室主任,用着顺手。可看于伟正脸色已经有些不悦,他赶紧把话咽了回去,知道现在提这事不合时宜。 于伟正原本还想跟丁洪涛多聊几句,勉励一下东洪县的干部,可看他没领会到自己的意图,也没了兴致。两人又聊了几句东洪县的防汛后续工作,于伟正就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把东洪的防汛收尾和干部思想工作抓好,有情况及时汇报。” 丁洪涛连忙起身告辞,走出办公室时,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于伟正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拿起电话,叫来了秘书林雪。 林雪走进办公室时,手里还拿着下午会议的纪要,准备给于伟正过目。于伟正抬头问他:“小林,你吃晚饭了吗?” 林雪知道于伟正还没吃 —— 今天的行程里没有接待任务,往常这个时候,要么在食堂吃加班餐,要么在招待所准备晚饭。林雪赶紧说道:“书记,我这就安排食堂炒几个小炒,送过来。” “算了,” 于伟正摆了摆手,“最近加班多,食堂的菜吃腻了。走,咱们出去随便吃点。” 林雪愣了一下 —— 他跟着于伟正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书记 “随便吃点”。往常要么是招待所的接待餐,要么是酒店的工作餐,要么就是食堂的固定菜式。他赶紧说道:“书记,要不我给方秘书长打电话,让他安排一下?” “算了啊小林,不用麻烦任何人,就咱们俩。” 于伟正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记得市委大院背后的巷子里,有一家馄饨店,以前的时候我经常吃,今天我请客,请你吃碗小馄饨。” 他看了一眼手表,又笑了:“哎呀,这个点,馄饨店估计都关门了。你们年轻人喜欢尝新,市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点的餐馆?” 林雪立刻想起了谢白山的东北菜馆 —— 离市委大院不远,味道虽然不算惊艳,但在东原算是少见的口味。他跟于伟正磨合了这么久,早就没了刚来时候的紧张,知道书记也有生活化的一面。他说道:“于书记,有一家东北菜馆,老板以前在东北,做的锅包肉、地三鲜都挺地道,就是不知道您能不能吃得惯东北菜的口味。” “东北菜?” 于伟正来了兴趣,“以前在省城的时候,曹立人部长经常带我去吃东北菜 ,他在东北工作过几年,对那口情有独钟。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想去尝尝。走,不用叫车,今天天不热,吹吹风、透透气也挺好。” 林雪赶紧说道:“书记,我经常去那家店,跟老板熟。我先打个电话,让他提前准备几个特色菜,省得咱们去了等太久。” “电话可以打,但千万别说是我去。” 于伟正立刻叮嘱,“就说有朋友过去吃饭,让他按平常的标准做,别搞特殊。咱们是去吃饭,不是去搞接待。” 第1228 章 于伟正放松心态,丁洪涛提出按摩 在1992年装一部电话并不是一件小事情。谢白山在东原开了饭馆之后,晓阳还是出面协调,让电信局为谢白山的餐馆里装了一部电话,虽然安装电话的价格没有外面那么高,但装下来也是花了几千元钱。按照晓阳的说法,这电话本身也是摊位的门面,有个电话本身也能提高摊位的知名度,甚至是社会地位。 我和晓阳、文静三个人正吃的高兴,包间的门帘一动,谢白山步履匆匆地推门进来,也顾不上打招呼,马上对着晓阳说:“晓阳姐,朝阳哥,刚刚接到一个电话,是市委办的林雪打来的。说是要带一个朋友过来吃晚饭,让我们精心准备好几个菜。” 晓阳撂下筷子,马上问道:“林雪有你这儿的电话?” 谢白山用系在肩膀上的白毛巾擦了把汗,说道:“哎呀,晓阳姐,你忘了?你们之前带着林雪,他们两口子在店里吃过一次饭呀。林雪很有心,知道咱们是亲戚,之后专程把电话记了下来。他们两口子,包括那个小周,都来过两三次了。” 晓阳马上追问:“以前他们来的时候,有没有先打过电话?” 谢白山摇头:“以前没有,以前他们来了之后,都是点两三个菜。你知道的,咱们家的菜分量大,他们两口子也很节约,两三个菜大分量也足够他们吃了。” 我心里转了个念头,插话道:“晓阳,该不会是于伟正书记要来吃饭吧?” 晓阳轻轻拉开了衣袖,看了看手腕上那块手表,沉吟道:“我到觉得,很有可能。按说如果是一般人,林雪不会专程打电话说要准备精致一些。就算不是市委于书记本人,也有可能是于书记的客人。” 晓阳立刻对谢白山说:“这样,马上收拾一个包间出来。白山,把你们最拿手的菜都准备出来。” 谢白山双手一摊,为难地说道:“哎呀,最拿手的菜,就是酱骨头、锅包肉、地三鲜这些。再者说,包间只有三个,这另外两桌客人,咱不熟悉,也不好撵人家走啊。” 晓阳说道:“这有什么呀?我们三个不就是占个包间吗?”说着,晓阳侧身就对文静说,“文静,咱们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样吧,就把我们的包间留给他们就是了。” 谢白山双手搓着,很是尴尬:“哎呀,那太不好意思了,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吧?” 晓阳语气肯定:“什么叫没有这个必要啊?万一是市委于书记来,那你这馆子可就真立住招牌了。怎么没必要?我看非常有必要。” 文静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轻轻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捂着嘴笑着说:“再者说,确实是吃饱了,吃得太饱了,而且味道也好。下来之后啊,我要带孩子来吃。”我和文静非常利索地站起来,谢白山已经招呼人开始收拾我们这桌的碗筷。 晓阳指挥道:“收拾的事儿你别操心,我们几个来搭把手。你现在抓紧时间去后厨盯着,一定要把最拿手的好菜做得像样点。” 谢白山看着晓阳,很真诚地问:“晓阳啊,这个……后厨还有两个新鲜的羊腰子,要不要烤了啊?” 听到说要烤腰子,我不禁摸着自己的后腰。连日在大堤上扛沙包,这腰正酸着呢。我马上说道:“烤!为什么不烤啊?谁来了都要烤,这东西是恢复体力的好东西。” 晓阳说道:“对,他们不吃啊,我们打包!” 文静又打了一个饱嗝,拎起放在椅子上的小皮包,说道:“你们两口子,真好啊!走吧,这会儿趁林雪他们没来,省的碰面还要打招呼说话。” 晓阳一把拉住她:“走什么走?万一是市委于书记,这个机会多难得呀?咱们至少给于书记添杯茶,陪个话嘛。” 文静摆摆手,语气坚决:“不行啊,不行啊,我已经三天没看到孩子了。今晚再晚回去,孩子他奶奶该念叨了。” 晓阳说道:“男孩子怕什么嘛?又不是一岁两岁的小朋友,该学着独立了。” 文静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我可学不了你们两个,工作起来就把孩子一丢。我们家那小子,不见到我就不肯睡觉。”文静抓着包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问道,“对了,我问一下,这个林雪,我听说是咱们平安县出去的干部?” 晓阳点头说道:“可不是怎么的。林雪啊,是周卫华的爱人。” 文静马上追问:“周卫华?周卫华是谁?” 晓阳解释道:“哎呀,周卫华,周卫华也是平安县的,曾经在监察局,是市检察院反贪局的一个副科长。” 文静凑近了些,笑着说道:“晓阳啊!我可听县里的干部讲,说这个林雪啊,是你推荐给市委于书记的?” 晓阳摆摆手,语气平和:“哎呀,你这么说,倒也不完全错。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最为关键的呀,还是靠林雪自己,人家自己把握住了机会,工作确实干得妥帖。” 文静则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晓阳:“晓阳啊!改天你也想想办法,把我也推荐到市里面来工作呗?万一孩子爷爷去了外地,肯定是我还看孩子了。” 晓阳轻轻拍了一下文静的细腰,笑道:“你,你又在调侃我。你还需要我打招呼啊?” 文静说道:“好了好了,不和你们说了,我真要回去带孩子了。”谢白山在门口帮文静拦了一辆黄色的“面的”,文静朝我们摆了摆手,就坐车离开了。 看着车子远去,我对晓阳说:“女同志就是这样,心里总是以家庭为重。你也一样,要不是为了你在东洪,我早就想办法调回省城照顾孩子了。” 我叹了口气,想着岂露:“算了,不说这个了。” 我们在餐馆门口又站了四五分钟,晚风吹来,稍微驱散了些暑气。自然又聊起了刚刚在饭桌上提起的董远印。晓阳的声音低了些,说道:“董远印太可惜了。之前在安平乡当财政所所长的时候,和我的接触很多……那次为了乡里修路的款子,往县里跑了不下七八趟,是个实在干事的人。现在没想到,董远印竟然在这次抗洪救灾中牺牲了。” 我心里也一阵黯然。董远印是条汉子,洪水来时,他带着人守在最薄弱的那段堤坝上,最后是连着沙袋一起被冲走的,连个全尸都没找到。 两个人还没感慨几分钟,晓阳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膊,眯着眼朝着路灯下面昏暗处望去,说道:“朝阳,你看看那个慢慢走过来的身影,是不是于书记?” 我的眼神比晓阳要好一些。晓阳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每天晚上睡觉前总要靠在床上看会儿书,有些资料是自己油印的,字迹模糊,再加上那盏昏黄的灯泡,晓阳的眼睛其实已经有些近视了。只是她总觉得戴眼镜不方便,也不好看,所以平时都强忍着不戴,只有开会或者看重要文件时,才不得不把眼镜拿出来。 我顺着晓阳的目光仔细看过去,路灯的光晕下,一男一女两个人正不紧不慢地朝着餐馆的方向走了过来。虽然光线不太好,但从那男人的体态、步伐和举手投足间的那种气度上来看,我一眼就认出了,此人不是市委书记于伟正,又是谁呢?走在他身边稍后半步的那个女同志,正是林雪。 晓阳主动碰了碰我,马上抢先迎上前几步。她的声音放得柔和又带着十足的敬意,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于书记,您好!” 于伟正猛然抬起头,看到是我和晓阳,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说道:“咦?是晓阳同志和朝阳同志啊?你们……怎么在这里?” 晓阳面不改色,语气自然地说道:“于书记,我和朝阳是刚刚加完班,说是到这里来吃个晚饭。这家东北馆子挺有特色的。” 于伟正听了,又看了身边的林雪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直言说道:“小林啊,不会是你给他们两个通风报信的吧?” 林雪赶忙摆手,语气带着点着急,但又把握着分寸:“于书记,看您说的,我可是当着您的面在办公室打的电话呀。” 于伟正呵呵一笑,显得很随和:“好啊,既然碰上了,那也是缘分。正好,我们也没吃,那就一起吃点吧。”于伟正在吃饭这个事情上并没有过多的追问。对于他这个级别的领导来说,在哪里吃一顿便饭,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重要的是一起吃饭的人。 于伟正迈步进了餐馆。林雪赶紧上前两步,低声对迎出来的谢白山交代了几句。谢白山跟着我有些年头,市里的领导也见过不少,早些年也偶尔陪我一起接待过上面来的领导,算是见过些场面,并不十分怯场。但晓阳深知,在领导面前,该有的真诚必须要有,该有的隐瞒也必须要把握好火候。 趁着于伟正打量餐馆环境的工夫,晓阳很自然地对于伟正说道:“于书记,我可不瞒您啊,这个开饭馆的老板,是我们家一个远房亲戚。” 于伟正听完之后,目光在略显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餐馆里转了一圈,又看向晓阳,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晓阳啊,你们家亲戚,涉猎够广的啊。”然后,于伟正书记又看向林雪,带着点考较的意味问道,“哎,小林,我记得你上次说,这老板是东北人来着?” 晓阳接过话头,笑着解释:“于书记,老板是东北人不假。但这老板的儿媳妇,是朝阳他一个堂妹。这么论起来,可不就是亲戚嘛。” 于伟正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点了点头,说道:“哦,原来是这么一层关系啊。不错,就是要鼓励发展这种个体经济,干些小生意。改革开放嘛,就是要搞活经济。这种小饭馆,投资不大,但收益稳定,还能解决就业,更能让我们这些天南海北来工作的人,尝一尝地道的家乡风味,很好嘛。” 落座之后,服务员开始上菜,速度很快。于伟正看着桌上很快就摆上来的几样地道东北菜,兴致显得很高,说道:“呃,既然你们两个也没吃,那就别客气了,一起动筷子。今天咱们就简单吃点,不搞那些虚的。” 晓阳笑着轻声问道:“于书记,您看是喝点啤酒,还是来点白酒?这天热,喝点啤酒解解乏?” 于伟正赶忙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很是果断:“晓阳同志,今天呀,算是休息时间,是放假,就不要搞酒桌那一套了。今天就想正正经经、清清静静地吃顿饭,让肠胃也休息一下啊。”接着,于伟正书记又特意嘱咐道,“你们都放开点,今天这里没有市委书记。就是咱们几个,算是朋友之间一起吃个便饭。” 晓阳马上说道:“于书记,我晚上一般吃得少,今天主要是陪您和朝阳。我呀,给您做好服务保障工作。”说着,她就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于伟正面前的杯子添了一杯刚沏好的茶。 于伟正书记很给面子地端起来喝了一口,但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虽然很快舒展开,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对于这茶的口感并不太满意。他放下茶杯,像是随口说道:“这个茶……味道很特别嘛……。” 晓阳反应很快,顺势就把话头引向我,说道:“朝阳啊,你经常喝这个茶,你给于书记介绍一下嘛。这茶是有点特别。” 我知道这茶是谢白山从老家捎来的黄金草,冲泡出来确实带着一股明显的土腥味,口感也涩,算不上什么好茶。但这黄金草在东北个别地区,是被老百姓当做中药茶饮来用的,还有个不太雅但很形象的俗名,叫“嗷嗷叫”。我一时有点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在于书记面前介绍这种带着乡土气息的东西。 于伟正书记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我,似乎对我的迟疑有些兴趣,追问道:“怎么,朝阳同志,这些树叶看起来还有些特别的来历不成?”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尽量用平实稳妥的语言说道:“于书记,这个东西啊,叫做黄金草,也有的地方叫它‘嗷嗷叫’,是东北个别地区的一种地方特色。很多当地的农民,早上起来会去采摘这些植物的叶子,有的直接鲜着卖,也有像这样晾干了卖的。它这个东西啊,在民间有些说法,说是可以滋阴补阳,算是一种不太名贵、老百姓用得起的土方中药。” 于伟正书记听了,淡然一笑,说道:“怪不得有一股淡淡的苦味。看来还真是药草。俗话说,是药都有三分苦,良药苦口利于病嘛。偶尔换换口味,体验一下新鲜的东西,也挺好啊。” 这个时候,包间的门又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干净白褂子的女服务员,端着一个白色的搪瓷盘子走进来,盘子里放着几串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肉串。服务员小声说道:“各位领导,这是本店的特色,烤羊腰和烤羊肉串,请各位品尝。” 放下盘子后,晓阳就给我递了一个眼神,示意我给于书记拿两串烤羊肉串。我马上会意,用公筷夹了一串烤得外焦里嫩、火候恰到好处的羊腰子,放到了于伟正书记面前的碟子里,说道:“于书记,您尝尝这个,羊肉就得趁热吃,凉了膻味就重了。” 七月份的天气,即便是晚上,也还是有些燥热的。好在餐馆的窗户都开着,有微风吹进来,再加上房顶上那个老式吊扇在呼啦啦地转着,倒也不觉得太过闷热。于伟正书记看来也是真有些饿了,拿起铁签子,也不多客气,吹了吹气,小心地咬了一口羊腰,慢慢嚼了嚼,微微点头说道:“嗯。烤得不错,火候掌握得好,外皮焦香,里面还挺嫩。 于伟正书记了然一笑,又拿起两串羊腰,直接递到我的跟前,语气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切,说道:“朝阳啊,你们年轻人,在一线工作辛苦,体力消耗大,要多吃一些,补一补。” 我心里倒是多了一份亲切,市委书记也开玩笑! 我倒是不排斥吃羊肉,可是刚才吃饭的时候,晓阳递给我的那只羊腰我刚吃完,这又来了两串。但于伟正书记亲自拿过来的,又是以关心的名义,我怎么能推辞?只好接过,嘴里说着感谢的话。我看向晓阳,她正低头抿着嘴笑,怪不得她刚才说自己晚上不吃饭,看来是真吃不下,也预料到这“好东西”最后多半会落到我碗里。 于伟正书记一边慢慢地吃着羊肉串,一边像是拉家常一样,语气平和地问我:“朝阳啊,这次抗洪抢险,你们东洪县压力最大,你一直盯在大堤上,很是辛苦啊。我听说,你的肩膀上都磨出血印子,晒脱了好几层皮啊。” 我放下签子,坐直了些,回答道:“于书记,您过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分内之事。一点小伤,不算什么,和那些牺牲的同志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 于伟正书记脸色正了正,语气变得有些深沉,说道:“我们的很多好干部啊,是只知道埋头做事,不知道适时适当地向上级反映情况、汇报成绩。这样不行啊!做了工作,特别是做出了成绩,克服了困难,该让上级知道的时候,就要原原本本、实事求是地展现出来。这既是对工作负责,也是对一起奋战的同志们负责。既要脚踏实地‘低头拉车’,也要看清方向‘抬头看路’,这个道理啊,你们应该比我更懂嘛!” 于伟正书记说话间,不时的用公筷给我夹点菜,显得非常平易近人,让人如沐春风。林雪坐在一旁,当着于伟正书记的面,似乎也没有过分的客套和拘谨,吃起那块锅包肉来,动作倒也大方自然。我看着林雪,心里想到,这林雪倒也是歪打正着,或者说,是摸准了于书记的脾气。如果在这个时候,她处处显得拘谨小心,时时刻刻放不开,扭扭捏捏像个小姑娘一般,反而会让这顿饭吃得别扭,要的就是这种大方、不做作,但又时刻把握着尊卑分寸的感觉。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不短,大约一个小时。于伟正书记主要是问了问东洪县灾后重建的一些初步想法,也但都没有深入,更像是听取面上的初步汇报。他更多的是聊一些轻松的话题,比如东北和本地风土人情的差异,偶尔也问问晓阳在省城家里的情况,显得很有人情味。 于书记吃了几串羊肉串。晓阳也是十分贴心的,又递了两串烤得焦香的羊腰过去,于书记看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拒绝。他吃得很仔细,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长年累月形成的从容。吃完羊腰,他又拿起一个酱色浓郁、炖得软烂的酱大骨,用手拿着,细细地啃完了上面的肉,然后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和嘴。 他放下毛巾,目光转向我,语气平和,就像聊家常一样,说道:“朝阳啊,这次泄洪,我听说你们那个叫田嘉明的同志,在现场连打了三枪?有没有这回事啊?” 我心里微微一怔,迅速盘算着。丁洪涛书记肯定已经向于书记汇报过此事,甚至市水利局的连心局长也可能汇报了。不同的汇报角度,带来的观感可能完全不同。我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带着几分谨慎反问道:“于书记啊,我冒昧地请示您一下,您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那些场面上的话?” 于伟正书记听完,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颇感兴味的笑容,他用手指虚点了我一下,说道:“好你个李朝阳,在这里跟我玩起这一套了?当然是听真话!在我这里,不要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我坐直了些,语气诚恳地说道:“于书记,既然您要听真话,那我就发自内心地讲,我个人,真的很佩服田嘉明同志。”我观察了一下于书记的神色,见他只是专注地听着,便继续说了下去,“田嘉明作为公安局长,他的核心职责就是保一方平安。在那个时候,面对市里来的技术队要掘开他和东洪百姓拼死守住的大堤,他拔出枪来,这个举动,从组织纪律上看,肯定是错误的,是莽撞的。但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我理解他。枪口,本应对准敌人。但在那一刻,站在田嘉明身后的,是我们东洪县的万家灯火,是我们东洪即将收获的万亩良田,是十几万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那道大堤的群众。于书记,说实话,田嘉明是做了我们很多干部心里想做,但碍于规矩、碍于前程而不敢做的事情。东洪县的父老乡亲,这次是把身家性命和来年的希望,都押在东洪大堤上了啊。” 于书记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等我说完,他缓缓开口道:“朝阳啊,不瞒你说啊,在此之前,我对你们东洪大堤的工程质量,是抱有很深疑虑的。”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我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为什么?就因为你们平水河上那四座桥!两座是彻头彻尾的豆腐渣,另外两座也成了危桥。换作任何一个人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能对你们的大堤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吗?很难。所以啊,我也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这一点,我在后来的会议上也做了检讨。”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至于田嘉明同志做的这件事,现在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如果当时真的掘了堤,东洪一片汪洋,平安也决了口,那局面就彻底被动了。我很欣赏你的坦诚,也欣赏你对下属的这种态度。那么,说说看,你们县委打算怎么使用田嘉明啊?” 我立刻回答道:“于书记,关于田嘉明同志的使用问题,在我们县这次抗洪抢险总结之前,县委常委会已经有过初步意见。我们推荐田嘉明同志进县委常委,担任政法委书记。下一步,等县里开人代会的时候,程序启动,再推荐他担任副县长,继续兼任公安局局长。” 于书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嗯,这就对了。我们使用干部,就是要给干部应有的职务和待遇。既要让大家干活,就要尊重大家的付出,爱惜人才,体恤干部。不能又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说着,他主动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来,朝阳同志,我以茶代酒,单独敬你一杯。你们守住了东洪大堤,就是守住了身后的万家灯火,功不可没!” 晓阳见状,连忙也举起杯子,语气恭敬而得体地说道:“于书记,应该是我和朝阳敬您才对。是您带着市委的干部队伍日夜在大堤上值守,是您的坚强领导和关心支持,才有我们的今天!” 于书记心情似乎很好,这顿饭吃得兴致越来越高。他又尝了几口地三鲜,点头道:“嗯,这家东北菜,味道确实不错。小林啊,你推荐的地方很好。”说着,他也端起茶杯,和林雪碰了一下,“小林,最近跟着我跑前跑后,你也辛苦了。” 林雪显然没想到于书记会主动和她碰杯,嘴里还塞着一小块锅包肉,赶忙有些慌乱地咽下去,双手端起杯子,受宠若惊地说:“书记,我敬您!跟着您工作,我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一点都不辛苦!” 于伟正书记对这种程度的恭维早已习以为常,林雪的话算不上多么高明,但这份带着点朴实的反应,反而让他觉得这姑娘实在,不滑头。 这顿饭从晚上八点多一直吃到了十点多钟。于书记谈兴很浓,说了不少,从抗洪聊到经济,又从干部培养聊到民生改善。最后,他放下筷子,略带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本来啊,今天是想正经吃顿便饭,清清静静的。结果看来,这饭吃得还是不够‘正经’啊。” 我和晓阳自然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所谓“不够正经”,指的自然是席间少不了的工作话题,以及那几串意味深长的烤羊腰。 饭后,我和晓阳、林雪一起陪着于书记,步行回到了不远处的市委家属院。夜晚的空气已经带了些许凉意,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到了家属院门口,于书记和我们简单握了握手,便转身进去了。 回到家,晓阳关上门,脸上带着一种轻松而又满意的神情看着我,笑着说道:“你个傻子,算你今天有口福,至少吃了三个大腰子吧?” 我揉了揉肚子,有些不解地问她:“晓阳啊,我就搞不懂了,明明咱们在文静走之前就已经吃了不少,为什么你还要跟于书记说咱们没吃,是刚加完班过来吃晚饭的?” 晓阳一边脱下外套挂好,一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呀,真是个傻子。这种小事,于书记不会深究,也没必要深究。如果咱们都说自己吃过了,那还怎么顺理成章地陪着于书记吃饭?怎么创造这次‘偶遇’交谈的机会?有时候,工作需要一点这样的‘巧合’。” 我接着问:“那你怎么又主动跟于书记说这餐馆老板是咱们家亲戚?这不是更惹人注意吗?” 晓阳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走到我身边,眼神带着点促狭,伸手在我腰间轻轻摸了一把,语气带着点暧昧:“三傻子,先去把窗帘拉上,姐要洗澡了。然后你去把洗澡水烧上。” 我依言走过去拉上窗帘,又拿起铝皮水壶,接到水龙头下接满水,放在炉子上。晓阳开始脱衣服,换上拖鞋,往狭小的卫生间走去。 水声哗哗响起,她才隔着门继续刚才的话题,声音混着水声传来:“三傻子,这你还不明白?餐馆就开在那儿,咱们和于书记这么‘巧’地遇到一起,如果没个由头,于书记那么精明的人,难免会觉得是林雪提前给我们通了气,那对林雪不好。再说了,一个开小饭馆的远房亲戚,在于书记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事,甚至会觉得我们坦诚。这种小事上,有时候主动透露一点无伤大雅的私人关系,反而能减少猜疑。关键是要把握好度,在大事上、原则问题上,对组织、对领导必须绝对真诚。一旦让领导觉得你在大事上耍心眼,那信任就彻底垮了。” 我听着卫生间里的水声,又想起那几串羊腰,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腰,苦笑道:“那你咋想着也给于书记递腰子吃?这不是……” 晓阳在里边轻笑了一声,说道:“哎呀,男人嘛,说到底都一个样。于书记也是人,工作压力那么大,让他也体会点生活的乐趣,放松一下,没什么不好。这也是一种……嗯……关心领导嘛。” 听着那哗啦啦的水声,我一边扶着腰,一边暗自摇头,心里暗道:晓阳啊晓阳,你这“关心”可真够实在的,看来今天晚上,又免不了一场“深入交流”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天。东投集团的党委书记贾彬,带着副总经理罗明义,按照计划到东洪县进行灾后调研和慰问。我和县委书记丁洪涛一起,陪着贾彬和罗明义视察了东投集团在县里投资建设的平水河水库和水厂。 东投集团在东洪县片区公司的筹备组组长马香秀也一同参与调研。 平水河水库和水厂是东投集团在东洪县的重点投资项目,也是这次防洪抗旱的关键设施。我们一行人乘车来到大堤上,现场已经挂起了一条红底黄字的横幅:“东投集团深切慰问东洪县抗洪抢险干部群众”。横幅下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方便面,旁边还有成捆的啤酒和一堆堆瓶装的橘子汁。东投集团这次出手确实阔绰,除了这些慰问物资,他们还直接向县里捐款五万元。 贾彬站在大堤上,望着脚下已经平静许多的河水,对我和丁洪涛说道:“朝阳同志,洪涛同志,你们东洪县这次是不幸中的万幸啊。昨天,我们齐永林董事长亲自带队去了平安县慰问,那边几个乡一片汪洋,损失非常惨重。” 我连忙接话道:“贾书记,罗总,非常感谢东投集团对我们东洪县的关心和大力支持!这份情谊,我们记在心里了。” 贾彬摆了摆手,语气颇为和气:“朝阳县长客气了。东洪县是我们东投集团投资的重点区域,支持县里的工作,就是支持我们自己的发展。这叫做互帮互助,同舟共济,都是应该做的嘛。” 在贾彬和我交谈的时候,县委书记丁洪涛则更多地和副总经理罗明义站在一起低声交流。丁洪涛以前在光明区担任常务副区长时,分管财政工作,和当时在市财政局担任局长的罗明义就很熟悉,两人之间显然有更多共同话题。 一行人在大堤上慰问了值守的干部群众,实地查看了水库和水厂的运行情况后,便返回了县委招待所。在招待所的会议室里,召开了一个简短的投资工作座谈会。会议的内容并无太多新意,基本上是固定的流程:县里对东投集团的慰问和支持表示感谢,东投集团则希望县里继续为他们即将成立的东洪分公司提供便利和支持。 看着贾彬在会议上侃侃而谈,部署工作,我不由得想起了之前晓阳和胡晓云闲聊时透露的消息:东投集团的元老和灵魂人物齐永林,可能即将离开东投,调到省城的经贸总公司担任一把手。我心里暗暗思忖,如果齐永林这根定海神针真的走了,以贾彬、罗明义他们目前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格局,能否真正撑起东投集团这么庞大的摊子,运营好东原市这家最大的国有企业,恐怕还要打上一个不小的问号。 座谈会很快就结束了,并没有讨论出什么突破性的成果,更像是一次例行的、带有慰问性质的工作对接。接着就是安排在招待所的午饭。午饭的菜肴谈不上多么精致特色,但也是招待所能拿出的中规中矩的水平。说起来,东原市下辖各县区的招待所,菜式和风格都大同小异。不过现在,招待所也面临了一些压力,市面上出现了不少私营饭店,有的规模不小,服务更周到,设施也更新颖,对招待所这种老牌接待单位形成了一定的冲击。席间,招待所的服务员介绍一道新菜时,也特意强调是为了适应新形势增加的。 县委书记丁洪涛作为东道主,自然是宴席的中心人物。他频频举杯,向贾彬和罗明义敬酒。丁洪涛担任过常务副县长,在酒桌上收放自如,他端着酒杯,语气恭敬而不失热情地对贾彬说:“贾书记,感谢您和东投集团对东洪县的关心和支持,也感谢您对我个人工作的厚爱啊!这杯酒,我敬您!” 现场的氛围在酒精的催化下,渐渐变得更加热络起来。在敬酒的间隙,马香秀端着酒杯,自然地走到我身边,与我轻轻碰了一下杯。她趁人不注意,低声在我耳边说道:“朝阳,你最近怎么晒得这么黑?都快认不出来了。” 我笑了笑,同样低声回道:“没办法,这段时间天天泡在大堤上,风吹日晒的。” 从席间的言谈举止,我能明显感觉到,丁洪涛与贾彬、罗明义之间的私人关系,显然比他与齐永林之间要更为密切和随意一些。 午饭过后,贾彬和罗明义并没有立即返回市里。按照计划,下午他们还要在东洪县主持召开东洪分公司的片区工作会议,中午自然需要在招待所稍作休息。我下午县政府那边还有一个关于工业园区建设小型会议,便没有继续陪同。丁洪涛书记兴致很高,亲自陪着贾彬和罗明义去了招待所预留的包间休息。 县委书记驾到,招待所的服务人员自然不敢怠慢,很快泡好了上好的茶水,并且十分知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包间里只剩下三人,丁洪涛递给罗明义一支烟,自己也点上,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地说道:“老罗啊,自从你高升到了东投集团,可是难得有空关心关心我们这些老伙计了。” 罗明义深吸了一口烟,笑着摆了摆手:“我的丁大书记,您可就别寒碜我了。我哪是什么高升?现在在东投,就是个靠边站的闲职。你才是真正的红人,于书记眼前的得力干将。” 丁洪涛对于“市委书记红人”这个说法,并没有否认,只是淡然一笑,转换了话题:“于书记也确实不容易,前些天没日没夜地守在大堤上,几天几夜没合眼,我们都看着心疼。” 贾彬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于书记上任以来,一直扑在工作一线。这次他亲自扛沙包的照片,省报都刊登了,影响很大,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丁洪涛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对罗明义说:“哎,老罗,我记得以前你们财政局搞的那个宾馆,里面不是有中医按摩的项目吗?现在还有没有?那些老师傅还在不?我看啊于书记一直在扭腰,估计是腰肌劳损了!咱们要有所表示啊!” 罗明义以前担任过市财政局局长,后来被平调到了东投集团担任副总经理,权力实则有所削弱。不过,他之前经营的关系网还在,特别是那个依托财政局宾馆建立起来的、带有擦边球性质的中医按摩服务,据说他仍在幕后有所关照。名义上是中医按摩,但真正有资质的老中医很少,大多是一些年轻貌美的“护士”,提供着暧昧的擦边服务。当然,也确实有一些正规的艾灸、拔罐、刮痧项目,但最吸引某些特定客户的,还是那些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子的“特色理疗”。 罗明义弹了弹烟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按摩的项目嘛,自然是有的。不过,关键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能把于书记这尊大佛请到我们那个小庙里去体验体验了。” 贾彬在一旁插话道,语气显得正经一些:“老罗,其实也可以考虑提供上门服务嘛。但前提是,必须得是正儿八经的、有资质的中医按摩师傅,可不能是异性。于书记很注重细节!” 丁洪涛立刻点头:“对对对,贾书记说得在理。我也是觉得于书记最近气色看着有些疲惫,腰可能不太得劲。要是能有靠谱的中医给调理一下,那是再好不过了。” 罗明义看着两人,将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往前凑了凑:“难得丁书记和贾书记这么有心,都想着关心领导。我看这样吧,实在不行,今天晚上就安排一下?我找个手艺好、人也可靠的老师傅。二位先体验一下嘛,贾书记啊,你也要与民同乐嘛!” 第 1229章罗明义左右逢源,陈丽甄来到东洪 市财政局前局长罗明义在东原官场上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作为市财政局的前任局长,罗明义在担任财政局长的时候受到了前市长齐永林的高度信任,所以罗明义与齐永林之间关系非常好。在资金安排上,市委领导都觉得罗明义此人是只听市长一个人的,所以时任市委书记钟毅、地委书记周鸿基对罗明义都心有不满。齐永林掌握了财政大权,这也是市长齐永林在任的时候能够与周鸿基和钟毅掰手腕的重要原因。 只是如今齐永林在东投集团来了贾彬担任东投集团的党委书记之后,齐永林就觉得干得憋屈,也就有了到省经贸总公司出任一把手的想法。罗明义内心里也很清楚,一旦齐永林一走,自己在东原官场就没有了靠山。罗明义的内心也很清楚,一旦齐永林离开了东投集团,贾彬必然是要成为新一任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成为东原市最大的国有企业的一把手。这让罗明义马上认识到,现在抱贾彬的大腿比抱齐永林的大腿显得更为务实一些。 齐永林与贾彬之间是面和心不和,这在东投集团已经成为了公开秘密。虽然贾彬没有参与企业经营,但是贾彬到了东投集团之后就已经在加强人事干部管理,将集团党委组织部的部长直接换了,市委组织部一位科长调到了东投集团任党委组织部部长。 罗明义是清楚齐永林与贾彬之间这种微妙关系的。但是齐永林既然要走,罗明义自然是要寻找新的依靠人物,自然要维系好与下一任一把手的关系。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放在哪一个领域都是适用的! 罗明义身为东投集团的创建元老之一,但是在贾彬作为东投集团党委书记面前表现得十分恭敬,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罗明义很快又将桌面上的白陶瓷水壶拿起来,为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贾彬添了一杯茶水。罗明义显得极为恭敬,倒茶的动作也非常谨慎,一边用手捂着茶壶盖,一边提着茶壶的把手,倒水显得很是专业。为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贾彬倒茶之后,罗明义才为旁边的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倒茶。这个细微的动作贾彬和丁洪涛两个人都看在眼里。 按说贾彬现在是东投集团的党委书记,在职能重要性上来讲,东投集团党委书记似乎是比不上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在市委的话语权的,毕竟丁洪涛如今是市委委员,而贾彬只是市属国有企业的党委书记。 但是罗明义内心是清楚的,贾彬在市委组织部的时候,于伟正是组织部长。在整个东原市,市委书记于伟正只信任两个干部,一个是财政局现任党委书记赵东,另外一个则是东投集团的党委书记贾彬。 市委书记于伟正上来之后就抓了两个最为重要的经济部门,足以体现出于伟正的政治手腕和在政治上的野心,那就是要党政一把抓。在东原官场上,大家都清楚,市长最为重要的抓手就是财政局,而于伟正将自己最为亲信的赵东安排到了财政局,就说明于伟正内心里对权力的掌控可见一斑。 丁洪涛说道:"罗总啊,晚上体会一下按摩啊是可以的,但是我有一个前提,要是正儿八经的中医老师傅,不要给我们整那些乱七八糟的。"丁洪涛又补充说道:"罗总啊,于书记是个非常好面子的人,是个注重细节的人。" 罗明义这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心里暗道,男人还都是一个样,想的都是权力和女人,没有例外。罗明义笑着说道:"贾书记、丁书记,你们放心吧。什么人该怎么安排?我心里是有数的。一定给咱们于书记服务好。" 贾彬到了东投集团之后,也有争取罗明义支持的想法,毕竟自己在东投集团根基未稳,整个东投集团的中层以上的干部大多数都是经贸系统和商务系统出身。 贾彬作为东投党委书记,下一步要想担任董事长,要想站稳脚跟,那必然是要得作为东投元老的副总经理罗明义的支持。 贾彬非常客套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盒烟来丢给了罗明义。罗明义接到烟发了起来,三个人又随即抽起烟来,整个房间里烟雾缭绕。 罗明义看向县委书记丁洪涛说道:"丁书记啊,我跟你讲啊,要想招商引资啊,还有一个重要的经济指标,那就是娱乐项目。现在娱乐产业呀,在东南沿海地区,我去考察过,非常盛行。像卡拉OK和录像厅,都是一个地区夜生活经济繁荣的标志嘛。很多客商考察的时候啊,就是要考察有没有录像厅?有没有卡拉OK?有没有可以按摩的地方。所以,洪涛书记,我给你透个底,我有一个朋友啊专门做这方面生意,规模做的还是不小的,也想着在咱们东洪县开上那么一家店,也算繁荣地方经济,为地方经济发展做贡献吧。" 丁洪涛不疾不徐,躺在沙发上,侧身看向贾彬说道:"怎么贾书记,罗总?现在东投集团还有这块业务吗?" 罗明义直言说道:"唉,东投集团怎么可能会有娱乐项目呢?不过我们东投大厦建成之后,这些必要的项目也是必不可少的。洪涛书记,如果你认为可行的话,那么我就把我的朋友介绍过来,让她亲自给你汇报思想,争取咱们县委政府的支持啊。" 丁洪涛听到之后,也属于一种招商引资的方式。丁洪涛说道:"罗总啊,实不相瞒,到达东洪之后,我非常不习惯。以前在光明区的时候,那晚上10点钟咱们的那个商业街上,还是有很多霓虹灯的嘛,但是到了东洪县之后,晚上10点大街上,除了路灯,看不到任何的灯光,一片萧条的景象啊。作为县委书记,我内心是非常焦急的。我在光明区的时候就去深圳、广东、去珠海,还要去上海,都考察过。说实话,那些地方老城和新城之间差距还是非常明显的,总感觉完全不是一个地方,但整个东洪啊就只有老城。市委于书记上次在开城市建设工作会上的时候就有一个明确的思路,围绕着老城缝缝补补,不如重新建设一座新城的成本更低,效果更好。 丁洪涛继续说道:要有时间,我们不说建一座城,但是,打造一条商业街区,还是有信心的嘛。" 贾彬点头说道:"商业街区概念提的好啊。东投集团我在考虑啊,也要谋求一种转型。东投集团不能仅仅限于对商业模式的投资上。这一点,市委于书记就多次批评过,东投集团做企业做的太过保守,没有发挥东投集团是东原最大国有企业的社会责任。我想啊,东投集团下一步,还是要贯彻落实市委的决策部署,''三化三基''建设要有一支主力军,我们东投集团就是''三化三基''建设的主力军。" 罗明义马上奉承说道:"哎呀,贾书记,您不愧是搞政工出身的。不仅理论功底深厚,而且啊,社会实践经验也很丰富。我觉得''三化三基主力军''提法非常好,是高度响应啊市委的决策部署啊。东投集团是东原市委、市政府的东投集团,那确实不是个人的东投集团嘛!那就要围绕和服务全市''三化三基''的工作大局嘛!" 县委书记丁洪涛并没有拒绝罗明义的朋友到东洪县投资的想法。罗明义马上侧身就说道:"丁书记,君子一言可是驷马难追。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啊。回去之后我就要安排我的朋友过来到咱们东洪县进行投资啊。" 丁洪涛说道:"哎呀,投资对我们东洪县来讲是好事情。你放心,就是我们县第一副食品厂在主街上,有几套门面,基础很好啊,89年才按新标准建设的二层楼,他们看供销社的房子出租出去之后,比他们自己经营还要好,所以啊,他们也想把这几间门面房全部出租出去。我没有同意。现在看来,这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罗总,你放心吧。事,马上就可以交办。你要让你那个朋友直接过来。我安排城关镇,还有我们经贸委、计委、工商局、商业局这些部门的头头脑脑开一个座谈会。到时候就把事情马上就办下来。" 罗明义知道,娱乐产业离不开公安局的支持。特别是对于田嘉明的态度。罗明义内心里对田嘉明非常抵触,因为田嘉明是靠着周海英的关系才走到这一步,而罗明义和周海英、丁刚之间是极为不对付的。 当初,丁刚在市公安局担任常务副局长,丁刚想着从市财政局申请经费的时候,罗明义是百般阻挠,直接最后在桌子上放满了酒杯,丁刚喝一杯酒给50000块钱。丁刚喝得也是酩酊大醉,几乎是不省人事。至于罗明义和周海英之间,那就更为微妙复杂。之前周海英的父亲周鸿基当任地委书记的时候,罗明义跟着市长齐永林就不曾买过周鸿基的面子。 罗明义原本以为市长齐永林年轻有为,在周鸿基之后齐永林能接任市委书记,没曾想是押错了宝。周鸿基竟然强行推荐平安县委书记钟毅来接任市委书记,这让齐永林与市委书记的位置失之交臂,也让齐永林郁闷了很久。而在这一刻起罗明义也觉得自己更是站错了队。 罗明义说道:"丁书记,公安局那边,以后要招呼到位啊。" 丁洪涛听到公安局,就觉得田嘉明是抛开了自己与周海英一起吃独食,田嘉明不屑的说道:"哎呀,放心,东洪县一切大都在县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再说了,还没有开始营业,还说不到公安局。" 三个人越聊越投机。时间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了两点半,离约定的开会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贾彬直言说道:"丁书记,您下午有没有安排啊?如果没有安排,就跟我们去片区公司,去做个重要指示。我们分公司啊,离不开县太爷的支持啊。" 贾彬清楚,如果县委书记丁洪涛能到筹备组露个脸讲几句话,那整个东投集团东洪片区分公司将能在东洪县迅速的能打开工作局面。 丁洪涛想了想之后,也是觉得财大气粗的东投集团确实对东洪县确实是更为重要,如果时候能拉近与贾彬之间的关系,也是变相的接近了市委书记于伟正。 丁洪涛略显为难的说道:"下午啊,我要给常委们开会,本来啊,这都已经安排好了。不过既然贾书记你主动提出邀请,那自然要服从贾书记的安排嘛。" 贾彬听到县委书记丁洪涛要参加筹备会,也是觉得面上有光,就说:"哎呀,丁书记这就是对我们实实在在的支持啊,以后如果有项目有资金,我们肯定是优先安排在咱们东洪县呀。" 罗明义看着两位领导相谈甚欢,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在齐永林即将离开的关口,他必须为自己找到新的靠山,而贾彬和丁洪涛无疑都是合适的人选。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通过这个娱乐项目,把自己的人安插到东洪县,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丁洪涛看了看表,起身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会场吧。贾书记,请!" 贾彬连忙谦让:"丁书记先请!" 贾彬起了身,整理了一下略有些褶皱的衬衣,就准备出门。这时,丁洪涛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动作很自然地轻轻拉了一下贾彬的胳膊。 “贾书记,且慢一步。”丁洪涛声音不高,带着商量和些许探究的意味,“有个事啊,你们得先给我交个底,不然待会儿这个活动,我心里不踏实,出席起来也没底气啊。我这儿啊,总觉着有点不明不白的。” 贾彬闻言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丁洪涛,神色坦然:“洪涛书记,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摊开说的?有话你就直讲,我们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 丁洪涛略作沉吟,像是斟酌措辞,然后才缓缓开口,目光在贾彬和一旁的罗明义脸上扫过:“贾书记,罗总,我想问一下,东投集团这个东洪县片区分公司,下一步的掌门人,是不是……咱们李朝阳县长那边……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他话没说透,留了半截,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贾彬听完,脸上露出一抹了然又略显复杂的笑容,他摆了摆手:“洪涛书记,你这个问题,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但也问得我有点不好回答啊。不瞒你说,马香秀同志的这个安排,主要是齐永林董事长在前段时间一手敲定的。我呢,也是尊重齐董事长的意见,算是顺水推舟。这里面的具体考量,明义同志可能更清楚一些,毕竟他一直在集团内部,情况掌握得更全面。”他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向了罗明义。 罗明义立刻接话,他先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意味:“丁书记,您这眼光真是毒辣。不错,马香秀同志呢,确确实实是李朝阳县长的高中同学,而且啊,这关系还真不仅仅是老同学这么简单……” 丁洪涛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更大的兴趣:“哦?难道外面传的那些风言风语是真的?他们俩……当年还真是那种关系?”他用了“那种关系”这个模糊但大家都懂的词。 罗明义一拍大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口气:“说对了!丁书记,确确实实是‘触电’过!年轻时候的事儿,谁还没点故事呢?听说当年在校园里,也是挺惹眼的一对儿。” 丁洪涛听完,下意识地用手扶了扶腰带,哈哈笑了两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调侃也带着点不以为然:“哎呀,我说呢!堂堂东投集团,咱们东原市的龙头企业,选拔一个片区负责人,难道还要靠这方面的关系来打通关键环节?这一点呀,我老丁可是有点儿……呵呵,不太敢苟同啊。”他摇着头,语气里的批评意味很含蓄,但足够清晰。 罗明义的笑容变得更深,也更难以捉摸:“丁书记,您啊,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哟。”他卖了个关子,看着丁洪涛和贾彬脸上露出的好奇神色。 贾彬此时也背着手,用一种相对正式的语气补充道,表明这不仅是八卦,也涉及组织原则:“洪涛书记,不单单是你有这个看法。其实在马香秀同志的使用问题上,我个人最初也认为有些地方值得商榷。马香秀同志之前主要在集团下属运输公司工作,没有独立负责过基层板块的经验,也没有担任过副科级的实职领导职务。按照我们东投集团内部拟定的不标准,片区公司的总经理,是正科级架构,原则上应当由具备副科级以上任职经历、或拥有相当资历和管理经验的同志来出任。特别是东洪县,作为我们集团未来几年的投资重镇,项目多,投资大,意义非同一般。我确实没想到,齐永林董事长会……出于某些比较特殊的考虑,破格将马香秀同志放在这个筹备组组长的位置上。这一点,我看啊,多少也反映出永林同志在选人用人上,有时候还是……嗯,灵活性有余,而原则性稍显不足啊。”他用了“灵活性有余,原则性稍显不足”这个评价,既点了问题,又给老领导齐永林留了面子。 罗明义等贾彬说完,接过话头:“哎呀,两位领导,你们看到的都还是表面文章。丁书记刚才觉得我们是靠男女关系开路,贾书记觉得永林董事长破了用人规矩。其实呢,背后的原因更深一层。”他话说一半,又停住了。 丁洪涛被吊足了胃口,用手指虚点着罗明义:“哎呀,我的罗总,你就别跟我们在这里打哑谜了嘛!有什么还不能当面直说的?难道齐董事长还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这里头涉及到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上级意图?”他故意往高了猜,试图激罗明义说出来。 罗明义却只是摇头,脸上的笑容显得高深莫测:“非也,非也。”他边说边走到门口,主动拉开了房门,做出请的手势,“两位领导,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先去开会。这事儿啊,一句两句说不清。这样,晚上,等晚上活动结束,找个安静地方,我给两位领导好好汇报汇报这里头的真实原因,保证让二位茅塞顿开!”他成功地把悬念留到了晚上,也把晚上的按摩活动更紧密地捆绑了进来。 丁洪涛和贾彬对视一眼,知道现在问不出更多了,便也笑着点头,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丁洪涛心里暗自揣测,罗明义所谓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难道马香秀背后还有更硬的关系?或者李朝阳和齐永林之间达成了什么默契?各种可能性在他脑海里翻腾。 第二天一早,平安县委办公楼是座五层的办公楼,县委书记孙友福的办公室在三楼东头。 此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色凝重地听取县民政局局长袁成关于筹备抗洪牺牲干部董远印同志悼念活动的初步方案汇报。袁成是个老民政了,头发花白,作风扎实,和市长张庆合都能说上话,孙友福对他一向很尊重。 袁局长慢慢吸着烟,不慌不忙地补充着细节。孙友福仔细翻阅着方案稿,眉头微微蹙起。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方案,对袁成说:“老袁,思路大体有了,但有些地方还要再斟酌。这样,我把文静书记请过来,咱们一起再研究一下,集思广益。” 很快,县委副书记赵文静就来到了办公室。她是在贾彬调任东投集团后,从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任上进了一步,担任了副书记,虽然没兼任政府党组书记,但孙友福有意让她更多地协调推动政府那边的具体工作落实。赵文静进来后,先对袁成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坐在孙友福对面的椅子上。 孙友福直接把方案递给她:“文静书记,悼念活动的方案你看过了吧?老袁他们初步拿了个意见。” 赵文静接过话:“友福书记,方案我仔细看过了。民政局考虑得很周全,流程、场地、人员安排都挺细致。”她先肯定了袁成的工作,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个人感觉,这个方案的格局……似乎还可以再提升一些。董远印同志是在抗洪抢险中英勇牺牲的,他的事迹非常感人。市政府方秘书长自打来电话,指示我们要隆重纪念,告慰英灵,激励生者。那我们整个活动的站位,就不能仅仅局限于我们平安县,而应该放到全市抗洪救灾这个大背景下来考量。董远印同志不仅仅是我们黄滩乡的副乡长,他更是我们整个东原市党员干部舍生忘死、保卫家园的先进代表,是值得我们大力宣传的英雄人物。” 孙友福赞许地点点头:“文静书记说得对,和我的想法一致。所以,参与悼念活动的人员范围要扩大。除了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成员,县直各部门、各乡镇的主要负责同志必须参加之外,我的意见是,还要组织部分中小学生代表、社会各界群众代表,工青妇等群团组织也要有代表参加。场面要庄严、隆重,体现哀思和敬意,但绝对不能混乱。文静书记,这一块你来牵头协调,公安、教育、团委等部门配合好。” “好的,友福书记。”赵文静在本子上记下。 孙友福接着说:“第二,宣传报道要跟上。于书记亲自参加,市委宣传部肯定会安排市级媒体过来。文静,你主动和市委宣传部的白鸽部长对接一下,看看他们那边的安排,我们需要提供哪些支持和配合。另外,看看能不能通过他们,邀请到省里的媒体记者下来。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把董远印同志这个典型树起来,把他作为我们平安县、乃至整个东原市抗洪救灾精神的一个象征,好好宣传出去。” “我明白,会后我立刻联系。”赵文静应道。 “第三,”孙友福看向两人,“整个活动的程序安排,尤其是于书记和其他市领导参加环节的细节,要和市委办公室保持密切沟通。这一点,我会亲自和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同志沟通汇报。” 孙友福用手轻轻叩了叩桌面,语气变得更加沉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文静,老袁,咱们再商量一下。这次洪灾中,除了董远印同志,还有七名普通群众也不幸遇难。我看,是不是也可以在本次悼念活动中,一并对他们表示哀悼和纪念?” 袁成局长闻言,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孙书记,这个……以往好像还没有过先例。悼念活动主要是针对因公牺牲的干部。这些群众……他们毕竟是因为洪水……属于自然灾害的遇难者。” 孙友福摆了摆手,语气坚定地打断他:“老袁,我们不能这么看问题。他们都是我们平安县的乡亲父老,是这场灾难中的无辜受难者。‘水灾无情,人间有爱’,纪念他们,既是体现党委政府对所有遇难者的关怀和人道主义精神,也是以一种更深刻的方式警示我们所有人,加强水利设施建设、提高防灾减灾能力,是一个永不过时、攸关人民生命安全的天大的事!这本身也具有很强的教育意义。文静,你对这个想法有什么意见?” 赵文静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友福书记,我同意您的看法。虽然以往没有惯例,但我们可以创新形式。将纪念遇难群众融入追思英雄的活动之中,更能体现我们执政为民的理念,体现对每一个生命的尊重。我觉得是可行的,关键是要设计好环节,处理好主次关系。” “好!”孙友福见赵文静支持,便对袁成说,“袁局长,那就这么定。还是要辛苦你们民政局,想办法联系这些遇难者的家属,尽可能收集一些遇难者的照片,用于现场布置。如果实在没有照片,就用他们身份证上的照片放大。总之一条原则:群众是无辜的,他们的逝去同样让我们痛心,他们的生命同样值得铭记和尊重。” 袁成见县委书记和副书记意见统一,便也不再坚持,点头道:“好的,孙书记,赵书记,我明白了。我们回去就按照这个思路,尽快把方案修改完善好,再报过来。” 袁成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孙友福和赵文静。孙友福身体向后靠了靠,语气缓和下来:“文静啊,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咱们平安县是这次唯一被洪水冲破大堤的县,作为县委班子的班长,我这个书记有主要责任,政府的压力也巨大。这次啊,多亏了市委、市政府,特别是于书记的理解和包容,没有深究我们的责任。但咱们自己心里要有数,查找问题、反思不足、补齐短板的工作一刻也不能放松。尤其是这平水河大堤,必须下决心彻底加固,这是关乎子孙后代的大事!” 赵文静神色凝重地点头:“友福书记,您说得对。这次虽然事出有因,上游泄洪量太大,但大堤本身存在薄弱环节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必须深刻反省。” “是啊,”孙友福叹了口气,“于书记在全市总结大会上都能带头做自我检讨,我们县级层面还有什么包袱不能放下?所以我决定,明天就召开一个全县防汛工作总结暨反思大会,重点是查找我们自身在工作部署、责任落实、应急准备、物资储备、工程质量等方面存在的差距和不足。这个会,就由你来主持。让民政局、水利局、黄滩乡、柳集乡都做深刻发言,谈谈教训和改进措施。当然,具体哪些单位发言,你和办公室再斟酌一下。” 赵文静在本子上详细记录着要点:“好的,立刻着手准备。” 谈完这件沉重的工作,孙友福的神色放松了些,他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变得随意而亲切:“呃,文静啊,剑锋最近忙什么呢?回县里来的次数多不多?” 赵文静笑了笑:“最近倒是经常回来。他不是一直琢磨着搞个洗衣粉厂吗?最近就在忙这个事情,到处看地方、谈合作呢。” 孙友福像是很感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身体:“实业兴县啊。前几天啊,我碰到老马主任,他还跟我提起,说最近没少往东洪县那边跑。怎么,剑锋是打算把厂子放在东洪了?那边谈得怎么样了?”他看似随意地问道。 赵文静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友福书记,这事儿啊,具体细节我还真不是很清楚。都是剑锋他在一手操办,马叔是他特意请去帮忙把关的。我这边工作也忙,没过问太多。” 孙友福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语气温和但意有所指:“文静啊,你看啊,咱们平安县呢,论工业基础、交通条件、配套政策,在全市不敢说数一数二,但也绝对是排在前列的。咱们的工业园区起步最早,现在也最成熟。虽然之前朝阳县长从咱们这儿‘引’走了一家厂子,但那都是正常的商业竞争,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挖他东洪的墙角啊。” 孙友福撇清自己,然后话锋一转笑着道,“我只是觉得,如果说投资条件大致相当的情况下,剑锋作为我们平安县自己培养起来的企业家,是不是可以优先考虑在自己的家乡投资?我相信,东洪县或者其他县能给出的优惠条件,我们平安县同样能给,甚至在某些方面,为了支持本土企业发展,我们还可以研究更灵活、更有针对性的政策嘛!” 赵文静立刻明白了,孙友福这是想让她动员剑锋把投资项目留在平安县。她马上笑着回应,语气委婉:“友福书记,您的心意我明白,也非常感谢您对剑锋的看重和关怀。只是……咱们县里已经有一家洗衣粉厂‘洁美’公司。再上马一个同类厂子,会不会……形成内部竞争?”她提出了一个现实问题。 孙友福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文静啊,这市场经济,企业哪有怕多的?有竞争才有活力嘛!再说了,‘洁美’公司啊……”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看他们家的产品,市场定位和经营思路可能还存在一些问题。虽然还在税收优惠期内,看不出真实效益,但我确实有点担心,等过了优惠期,真正开始缴税了,这家企业的生存能力还有待考验。它的产品,销量好像一直不温不火。” 赵文静曾在县工业园区当过主任,对“洁美”公司有所了解。她接过话头,实话实说:“友福书记,不瞒您说,今年五一节,县里工会采购了一批‘洁美’的洗衣粉给干部职工发福利。大家用后的普遍反映……确实不太理想。主要问题是泡沫太少。其实去污力还是可以的,但老百姓认这个理儿,总觉得不起沫就洗不干净衣服。我以前也跟他们老板提过建议,但他们好像有自己的坚持,不太愿意调整配方。” 孙友福叹了口气:“唉,企业家有企业家的想法,这个我们不好过多干预。但是文静啊,”他把身体坐正,语气更加恳切,“我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不一样。剑锋是咱们平安县土生土长的优秀企业家,是咱们县的骄傲啊。如果连我们自己县里的企业家,都把大的投资项目放到外县去,这传出去……呵呵,你我这脸上,怕是都不太好看啊?说明我们的环境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嘛!你说是不是?你啊,还是要多吹吹‘枕边风’,帮县里做做工作。” 赵文静知道孙友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不好再直接反驳,而且他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她心里清楚,这个洗衣粉厂项目,看似是李剑锋牵头,背后其实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股东,利益关系复杂,最终决策不是李剑锋一个人能完全说了算的。 她略作思考,笑着应承下来:“友福书记,我都快无地自容了。这样吧,等剑锋下次回来,我好好跟他深入沟通一下,再把您的意思和县里的支持态度转达给他。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平安县作为重点选址,再认真地、全面地评估一下可行性。您看行吗?” 孙友福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好!文静书记出马,肯定比我说话管用!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东洪县,县委书记丁洪涛昨天接受了罗明义安排的“中医按摩”后,确实感觉连日的疲惫缓解了不少,身上松快了许多。他早上来到办公室,泡上一杯浓茶,正准备开始批阅文件。 这时,办公室门口出现了一个靓丽的身影。一位穿着时尚的年轻女性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她身着一条质感不错的黑色及膝短裙,上身是一件白色真丝衬衣,领口系着个俏皮的蝴蝶结,衬衣的袖口和门襟处有着精致的蕾丝纹饰,显得既干练又不失女性韵味。在这个九十年代初的县城里,这身打扮可谓相当前卫夺目。 丁洪涛抬头看见她,眼前确实一亮,脸上带笑,他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绕过桌子迎上前来:“哎呀!陈总!陈总大驾光临,欢迎欢迎!果然是女企业家,信用第一啊!说好这个点到,就真的一分不差!” 陈丽甄嫣然一笑,声音清脆悦耳:“丁书记您太客气了!叫我丽甄就好。怎么样,书记,昨天晚上体验过后,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轻松一点?” 第1230 章 陈丽甄投资东洪,臧登峰现场视察 陈丽甄这身打扮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她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丁洪涛的办公桌前,主动伸出右手。 这手白皙细腻,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指甲的形状修长优雅,指尖微微上翘,显得格外精致。丁洪涛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这双手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些粗糙的农民的手、或是媳妇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丁书记,您好。"陈丽甄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既不显得过于谦卑,又不失礼数。 丁洪涛站起身,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天气虽然燥热,但这只手却带着些许凉意,柔软得仿佛没有骨头。 "陈总客气了,请坐。"丁洪涛松开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自己则回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刻意与陈丽甄拉开了距离。 陈丽甄优雅地落座,双腿并拢斜放,姿态端庄。她将手中的真皮手提包轻轻放在膝上,微笑着说道:"丁书记,昨天给您按摩的那位老师傅,是市人民医院中医科的副主任。人家可是中医世家,祖传的按摩技艺,在整个市人民医院都是首屈一指的。" 丁洪涛不自觉地做了一个扩胸运动,又扭动了一下脖子,感受着昨天按摩后的舒适感,说道:"陈总啊,昨天那个老师傅技术确实不错。我这肩膀和腰,常年伏案工作啊,落下了不少毛病。经过他这么一按,今天感觉轻松多了。"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而且这个人不仅会按摩,还会看手相,昨天还主动给我们几个人看了看。" 陈丽甄轻笑一声,眼波流转,带着几分俏皮:"丁书记,看手相您就不用找他了。您这双手,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手掌厚实,指节有力,这是掌握大权的手相啊。"她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不是那种浓烈刺鼻的香,而是若有若无的幽香,让人不由得想要深吸一口。 丁洪涛看着眼前这个举止得体、谈吐优雅的女人,不禁想起了家中的妻子。他的爱人早已发福,虽然对他照顾有加,年轻时也算是厂里的厂花,但现在早已没有了女人的韵味,完全成了一个中年大妈。这让事业有成的丁洪涛时常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作为县委书记,他在东洪县可以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但在个人生活上,却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对,是爱的滋养。 整理了一下思绪,丁洪涛说道:"陈总啊,昨天啊我听老罗说,你也是从市人民医院出来的?" "是啊书记,"陈丽甄微微前倾身子,真丝衬衫随着她的动作泛起细微的波纹,"我可是如假包换的市人民医院中医科的护士。在那里工作了五年呢。" "哦,你也是护士。"丁洪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我问你,你认不认识龙投集团的王曌啊?" 陈丽甄嫣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怎么会不认识?王曌嘛,以前我们还是好姐妹呢。市人民医院住宿条件差,同志们都没有单身宿舍,护士都住在那栋护士楼上。王曌就和我住在一层。" 她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王曌可不简单,找到了罗腾龙。只是这个罗公子太可惜了,被枪毙了。好在这王曌非常有本事,把整个龙投集团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有几个姐妹也跟着王曌到了龙投集团工作,现在都混得不错。" 丁洪涛笑着说道:"哎呀,你们这个市人民医院啊,看病不怎么样,倒是出了不少各行各业的人才。陈总啊,你的这个娱乐产业在东原可是有一定知名度。" 陈丽甄谦逊地摆摆手,手腕上的玉镯和手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都是各位领导包容啊!其实我们干这个和干护士差不多,都是伺候人,不像丁书记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她说话时眼睛直视着丁洪涛,目光中带着真诚的敬佩,让人不由得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 丁洪涛到东洪县不久,但身边也不是没有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和女干部,县委副书记焦杨无论气质还是形象,都不比陈丽甄差。但身为县委书记,他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和分寸。长期的办公室工作,没有风吹日晒,五十出头的丁洪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满头黑发配上银边眼镜,更添几分儒雅气质。 两人聊了一会儿,丁洪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正式起来:"陈总,实不相瞒,东洪县是贫困县,是极度贫困的农业县啊。全县接近90%的人口都是农民,剩下的10%虽然是城镇户口,但多数也是靠基本工资生活的普通群众。你们所说的这个按摩项目,我说句难听的话,没有什么市场。" 他站起身,拿起热水瓶给陈丽甄的茶杯添水,看着她微微欠身接过,衣领胸口处开的很大,黑色的内衣是若隐若现……。丁洪涛目光一楞,继续说道:"咱们就拿领导干部来讲,就我这个县委书记的工资结构,应该算是全县最高的一档。工资调整之后,每个月的收入也不过200多块钱出头。就你们那个按摩项目,像我这个级别,真正靠工资的话,陈总,你别生气,我说句实话,我都不舍得去啊。" 丁洪涛说话很直接,但语气平和,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他的目光坦诚,让人感觉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陈丽甄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不时前倾,说道:"书记,做生意,我们不做穷人的生意,也不做农民的生意。"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但坚定,"我们都是穷苦人出身,知道穷苦人的家底也就仨瓜俩枣,而且就这仨瓜俩枣,惦记的人也很多。轮不到我们去惦记人家的钱,我们要做的还是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的生意。" 她慢慢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彩色小铁盒。盒子是镀金的,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打开盒盖,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些白色的小颗粒。陈丽甄小心地倒出两粒,放在手心,伸到丁洪涛面前:"丁书记,您尝一尝,这是从国外带回来的糖。" 丁洪涛笑着摇摇头,摆摆手:"哎呀,陈总啊,你是护士出身,应该知道,现在我们这个年龄的中年人很多都有血糖高的问题。所以这糖我就不吃了。" 陈丽甄坚持道,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书记,这叫口香糖,并不是咱们常见的糖果。您还是要尝一尝新鲜事物,偶尔吃上一两颗,抛开剂量谈影响,这可不科学。"说着,她拿起一粒,伸手到了陈丽甄的跟前,动作自然而不做作。 丁洪涛看着那粒白色的小东西,又看看陈丽甄细腻白嫩的手,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在手指相触的瞬间,他感受到一阵轻柔细腻的触感,心里不由得微微一颤。 将口香糖放入口中,一股清凉的薄荷味顿时弥漫开来。丁洪涛慢慢咀嚼着,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陈丽甄看着他,继续说道:"书记,我们已经在平安县、临平县和光明区,包括曹河县都开了卡拉OK。考察之后啊,每家的生意都很好。"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轻轻推到丁洪涛面前,"这是我们做的市场调研报告,您看看。" 丁洪涛翻开报告,里面详细记录了各个县区的消费水平、人口结构、娱乐产业发展状况等数据。报告做得相当专业,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现在群众还是逐渐富裕起来了,"陈丽甄继续说道,"虽然大部分县经济基础依然薄弱,但总有一部分拔尖的人先富了起来。这些先富起来的人总要消费嘛,吃个饭,喝了酒之后到卡拉OK里面唱上几首歌,跳跳舞,也是一种放松的方式。" 丁洪涛自然知道卡拉OK,但从来没有去过。他对这种新鲜事物没有太大兴趣,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的态度听着。他翻看着报告,不时点点头,显得很认真。 "陈总啊,我还以为你到我们东洪县是搞按摩服务,没想到是搞卡拉OK项目。"丁洪涛合上报告,说道,"这个项目倒是很有创意,但是啊,我并不看好。你是不知道我们东洪县的情况,群众的生活水平还在温饱线上挣扎呢。" 陈丽甄已经习惯了与各级官员打交道,她知道,丁洪涛并不会真正在乎办什么项目,他在乎的是能不能从中得到好处。这是她多年来与各地官员打交道总结下来的心得:只要好处到了位,就没有办不成的生意。 "书记,"陈丽甄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我们开办这个项目啊,离不开县委、县政府的支持。您要是不看好,我们这项工作还怎么推进呀?" 丁洪涛摆摆手,语气平和但坚定:"我只是不看好嘛,也没有说不允许你们干。市场经济,只要合法经营,我们都欢迎。但是啊,"他话锋一转,"作为地方党委政府,我们要对项目的可行性负责,也要对投资商负责。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把钱投进来,最后血本无归啊。" 陈丽甄知道,要想拿下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人成为自己的利益共同体。她笑着说道:"洪涛书记,您呀,就别见外了。您如果不相信我们,那我们开办起来之后啊,您就参与到我们这个项目中来。到时候年底分红的时候,我们把真金白银放在您的桌子上,这样您不就知道咱们的生意能不能干得成了吗?" 丁洪涛立即正色道,表情变得严肃:"唉!这个陈总啊,领导干部是不能做生意的。这一点,组织有纪律,国家有法律,是绝对不能突破的。"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陈丽甄不以为然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书记,像您这样的老实人,现在去哪里找啊?哪一个领导干部背后没有生意?哪一个领导干部背后没有产业呀?"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别的我不说,就说各个县区里的工业园区的企业,哪家企业背后没有县领导?没有县领导,人家敢把几百万的资金砸到一块陌生的土地上吗?书记,都是暗股!" 丁洪涛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一动。他是清楚的,别的不说,就说龙投集团,背后全是各级领导干部的暗股。远的不说,就在东洪县的龙投家电专卖部,就有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深度参与。工业园区最大的企业环美公司,背后也是县长的战友。还有坤豪农业公司,那是东投集团胡晓云的产业。包括眼前的陈丽甄,那也是前任财政局局长罗明义的暧昧对象。 丁洪涛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小陈啊,"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你要是看透了整个社会运行的本质和规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既然这样,我也不多讲了。怎么样?那就等待着你们投资的好消息。到时候县委肯定是全力支持你们的。" 陈丽甄知道具体的不需要言明,只需要有了丁洪涛的支持,后续自然就能与县委书记绑上关系。她微笑着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那就多谢书记了。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按照规矩办事,绝对不会让您为难。" 丁洪涛也站起身,再次握住陈丽甄的手:"好好干,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他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送走陈丽甄后,丁洪涛回到办公桌前,看着那盒精致的口香糖,不由得陷入沉思。 7月18日下午三点刚过,东洪县委招待所二楼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长方形的会议桌一侧,坐着我和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分管招商的副县长杨明瑞、县计委主任、县工商局局长等人;另一侧,则是荣华外贸公司的总经理李剑锋、平安县人大原主任马叔,以及两位穿着西装、看起来颇为精干的部门经理。 项目谈判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土地租金和税收优惠。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茶杯里的水续了一次又一次。 李剑锋穿着一件灰色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臂。他说话时习惯性地用食指敲着桌面:“朝阳县长,曹县长、杨县长啊,还有各位领导,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个洗衣粉厂项目,前前后后我们已经考察了三次,设备采购的意向书都已经和德国那边签了。我们荣华公司这次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来东洪投资的。” 他顿了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材料,推到桌子中央:“这是我们在临县考察时对方给出的条件。土地租金每亩每年只要八百块,免税三年,三年后还有五减五免的政策。相比之下,东洪给的条件虽然也不错,但每亩一千二的租金,还是高了不少啊。” 分管招商的副县长杨明瑞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李总,马主任,咱们东洪的情况您二位也清楚。这一千二的租金标准,是经过县常委会研究决定的,已经是突破了之前的底线了。咱们县工业园区的配套投入不小,水电路三通都是县财政真金白银砸进去的。这个价格,实在不能再低了。” 马叔坐在一旁,一直静静地听着。这位平安县的老主任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但在场的人都对他保持着敬意。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明瑞县长的话在理。东洪的条件确实不差,园区的位置也好,离高标准公路也近,运输方便。不过……”他话锋一转,“剑锋刚才说的也是实情。现在各地都在招商引资,条件一个比一个优惠。我们虽然是老交情,但公司还有其他股东,总得对投资人有个交代。”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带着些许涩味。 李剑锋和马叔这次来,表面上是在谈条件,实际上是在观望。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肯定给他们打了电话,开了更好的条件。这一点,晓阳已经给我说了。 “这样吧,”我放下茶杯,声音平和,“土地租金的事情,我们再研究研究。税收方面,县里已经给了最优惠的政策,三年免征,两年减半。这一点,已经是市里允许范围内的极限了。” 李剑锋和马叔交换了一个眼神。马叔轻轻点头,李剑锋便会意地开口:“朝阳,不瞒你说,平安县的领导确实给我打了个电话。平安县那边愿意给出每亩八百的租金,免税期也能延长到五年。他说都是老乡亲了,希望我能优先考虑家乡的建设。” 我心里一沉,果然如此。友福这是明着抢项目了。 杨明瑞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李总,马主任,平安县这次受灾严重,友福书记着急招商引资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不过,投资建厂是个长远的事,不能只看眼前的优惠条件。东洪的人口优势、园区规划、政府服务,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竞争力。” 剑锋摇了摇头说道:“朝阳啊,你们的园区公路修的可是一般啊……”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县委办的小王探头进来,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起身走出去,在走廊里听他低声汇报:“县长,刚接到市里通知,明天上午臧市长要来调研石油产业发展情况,书记说一会要马上碰个头。” 我点点头:“知道了。让办公室准备一下材料,通知相关部门负责人明天一早开会。” 回到会议室,谈判还在继续。李剑锋似乎是被平安县的条件打动了,言语间有些摇摆不定。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快五点了。便开口道:“这样吧,今天先谈到这儿。李总、马叔远道而来,晚上咱们一起吃个便饭,慢慢聊。” 剑锋却站起身来,歉意地笑笑:“朝阳,实在对不住。晚上还得赶回平安县去。友福书记安排了饭局,你看这……” 马叔也站起来,大家客套几句之后,走出会议室,友福拍拍我的肩膀:“朝阳啊,理解一下。友福亲自打电话来,不去见面实在说不过去。咱们都是平安县出来的,这个面子得给。” 我心里明白,这是孙友福使的一招“家乡牌”。平安县刚遭了水灾,急需招商引资来提振经济,孙友福这是急了。 送他们到招待所门口,李剑锋的皇冠车已经等在那里了。临上车前,他拉着我的手,低声道:“朝阳,你放心,东洪的条件我还是很看好的。只是友福书记那边,我得去应付一下,面子上要过得去。” 我心里对这件事是十分清楚的,就点点头:“理解啊。投资是大事,你们慎重考虑是应该的。东洪的大门随时敞开。” 看着皇冠车驶出县委大院,杨明瑞站在我身边,叹了口气:“县长,看来平安县是铁了心要抢这个项目了。咱们的条件已经这么优惠了,他们还要压价。这个已经破了市里的红线了。” 我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缓缓道:“招商引资就像谈恋爱啊,你情我愿才能成啊,强扭的瓜不甜。让他们去比较吧,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回到办公室,我把杨明瑞和曹伟兵叫来,开了个小会。 “平安县这一手,虽然不地道,但也提醒了咱们。”我指着墙上的东洪县地图,“招商引资不能只靠优惠政策打价格战。要突出咱们的独特优势。” 曹伟兵点头附和:“县长说得对啊。咱们的工业园区离省道只有三公里,交通便利;县里还承诺帮企业搞建设,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服务。” 杨明瑞补充道:“我还听说,平安县虽然地价便宜,但他们园区有一家洗衣粉厂,这方面咱们有优势。” “这样,”我做出指示,“明瑞县长,你负责整理一份东洪工业园区的优势说明,把交通、配套、服务这些亮点突出出来。伟兵县长,你联系一下县财政局,把园区配套公路的钱先给了。” 晚上回到家,晓阳已经回来了。晓阳直言说道:“友福亲自给李剑锋打了好几个电话。” 我摇摇头:“招商引资各凭本事,但用家乡情结来绑架,就有点过了。” 晓阳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到时候我给剑锋说。今天我在市里听说个事,齐永林调省经贸总公司的事定了。” 我愣了一下:“这么快?之前不是还说有变数吗?” “文件已经下来了。”晓阳一边播弄着电视一边语气平淡,“正厅级。听说是因为胡晓云和你二哥走得太近,老齐吃醋了。” 我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二哥和芳芳不是好好的吗?” 晓阳白了我一眼:“你啊,就是太迟钝。二哥和芳芳都半个月没见面了,这正常吗?胡晓云最近总是带着老二往省城跑,说是谈项目,谁知道是不是……。” 我皱眉:“这话可不能乱说。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晓阳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二哥不好。只是胡晓云那个女人不简单,又是齐永林的老情人。现在齐永林要走了,自然有流言蜚语嘛!”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天。按照日程安排,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臧登峰同志要到东洪县专题调研石油公司划转省石油公司后的工作进展情况,重点是石油公司划转后石油生产的运转情况。 上午八点五十分,我和县委书记丁洪涛,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以及县石油公司党委书记、经理田利民等一行人,已经提前等候在县石油公司炼化厂的大门口。炼化厂是县石油公司最核心的生产单位,也是这次划转后保留的资产和人员最集中的地方,选在这里汇报,自然最具有代表性。 厂区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着东原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声音在空旷的厂区回荡,压过了机器低沉的轰鸣。广播里正播送着一条重要消息:“……省委、省政府日前召开全省粮食工作会议,会议决定,在全省范围内对粮食购销体制进行重大改革,实现粮食价格并轨……会议指出,取消粮食统销制度,实行粮食价格并轨,是积极适应改革开放新形势的必然要求……一段时间以来,粮食价格实行‘双轨制’,国家定购粮价格与市场议价粮价格差距较大,严重挫伤了农民种粮积极性,‘卖粮难’问题突出……也制约了城乡人口的自由流动,原有的粮食政策已经不再适应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需要……” 县委书记丁洪涛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双手背在身后,看似随意地踱步,实则听得十分认真。广播声暂歇的间隙,他转过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平和地问我:“朝阳县长啊,听说昨天和那个荣华商贸公司的谈判,进展不太顺利?” 我点了点头,接过话头:“丁书记,正想抽空向您汇报这个情况。本来前期沟通得还不错,但平安县那边突发洪水之后,形势有些微妙变化。荣华公司的几个主要投资人,籍贯都是平安县的,家乡遭了灾,他们现在的心思更多放在了回馈桑梓、投资平安灾后重建上。所以对在我们东洪投资的事情,表示还需要再斟酌权衡。” 丁洪涛闻言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意味:“朝阳同志啊,我看呐,回馈家乡是真情,但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谈判策略嘛。归根结底,恐怕还是觉得我们东洪给出的条件,吸引力还不够啊。” 我表示认同:“丁书记您分析得有道理,这种可能性确实不能排除。商人逐利,天经地义。” 丁洪涛转过身,面向着我们几个,语气变得郑重了些:“朝阳,明瑞,这个项目还是要尽全力争取。咱们县的工业开发区,不能总指望着县里这几家老国企,它们能守住摊子、稳住职工就不错了。真正要实现跨越发展,还得靠外来投资,靠荣华这样的民营企业带来真金白银和新的机制活力。” 站在一旁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立刻附和道:“李县长,丁书记为了招商引资,真是殚精竭虑。昨天书记还跟我提起,通过私人关系接触了市里的富丽达公司,对方对来咱们东洪投资,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 我顺势问道:“丁书记在光明区工作多年,又在市交通局担任过主要领导,人脉广、资源多,这是咱们东洪的宝贵财富。现在的招商引资,很多时候第一步就是拼人脉关系。” 丁洪涛摆摆手,显得很谦虚,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确:“朝阳啊,你说到点子上了。开发区起步阶段,离不开人脉资源的牵引。富丽达公司那边,我已经初步对接上了,表达了我们的诚意。等今天接待完登峰市长,”他看向杨明瑞,“明瑞同志,你和朝阳县长一起,再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们把富丽达公司的情况详细议一议,要按照最高标准做好接待和洽谈方案,体现出我们的重视程度。” 常务副县长曹伟兵更关心迫在眉睫的资金问题,他插话问道:“丁书记,您看这次臧市长来,咱们之前申报的那五百万园区道路建设补助资金,能不能趁这个机会再争取一下?臧市长他要是能点头,这事基本就成了。” 丁洪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我,语气带着几分期许,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压力:“朝阳同志啊,这就要看你的汇报水平和争取能力了。上次市委开会,于伟正书记充分肯定了我在交通局期间推动光明区防汛公路建设的工作,这算是给我正了名、鼓了劲。这次如果臧市长再拿资金调剂的事来做文章,我还真不好向于书记交代了。”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炼化厂特有的、混合着原油和硫化物的刺鼻气味。丁洪涛忍不住侧头打了个喷嚏。吕连群立刻关切地看向田利民,语气带着一丝责备:“田经理,你们厂里这气味可得注意啊,领导们都在这里。” 田利民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连忙解释:“吕主任,这是原油催化裂解过程中产生的正常气味,环保设备投资太大了,咱们啊基本没有,就是味道确实不太好闻,接触时间长了也对身体有点影响,所以一线工人都严格按规定佩戴防护面具。” 丁洪涛倒是显得通情达理,摆了摆手:“哎,连群同志,搞工业生产,有点味道、有点噪音在所难免,只要符合国家标准就行。我们不能因为讲究,就不搞发展了嘛。” 吕连群立刻转换了态度,连连称是:“书记站得高、看得远,指示非常实事求是。”他又转向田利民,事无巨细地叮嘱:“田经理,给领导们准备的安全帽都备好了吧?要新的。” “都准备好了,吕主任,都是崭新的一批。”田利民赶忙回答。 吕连群亲自拿起一顶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试了试,还左右晃了晃,然后摘下来,很认真地说:“田经理,我看这帽子尺寸是均码的吧?下次要注意,最好能准备大中小几个型号,不是每位领导的头型都一样的,戴着不舒服会影响视察心情。” 我站在一旁,心里明白,吕连群此举虽有过度逢迎之嫌,但在其位谋其政,照顾领导的舒适度也确实是他职责的一部分。 大家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丁洪涛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间已经指向九点过五分,他沉吟道:“嗯,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准备一下吧。”说着,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子和西装下摆。 众人也都随之肃立,目光投向厂区大门外的公路方向。之所以没有按更高规格到县界迎接,是因为县里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通常只有市委书记和市长下来,才需要党政主官到县界迎候。对于臧登峰副市长,以往惯例是在县城边界迎接,但今天丁书记特意安排直接在炼化厂门口等候。 就在这时,一辆车顶闪着警灯的桑塔纳开道车驶入了厂区大门,缓缓停靠在路边。然而,后面却并没有紧随而来的领导车队。大家刚刚调整好的迎接姿态,不由得目光里透出些许疑惑。 第1231 章 东洪县发生命案,丁洪涛拿下嘉明 在县石油炼化公司大门口,清晨的风裹着炼化厂特有的原油味,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扑在人脸上。我们几个县里的干部站得笔挺,目光都锁着大门口。 今天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臧登峰要来专题调研石油公司划转后的生产情况,这对刚完成划转、还在磨合阶段的县石油生产公司来说,是关乎后续政策倾斜和资金支持的关键考察,半点马虎不得。 县委书记丁洪涛穿着白色衬衣,熨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警灯的桑塔纳。那车身的公安制式涂装很显眼,丁洪涛的脚步顿了顿,眉头微蹙 —— 全县就一辆桑塔纳警车,是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的座驾,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警车缓缓驶近,轮胎压过路面的水洼,溅起细小的泥点。丁洪涛的语气不冷不热,朝着身边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开口:“连群同志,今天的考察行程里,安排了公安局的同志陪同?” 吕连群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掏出随身的小本子翻了两页,确认之后抬头说道:“丁书记,没、没安排啊!按您昨天的指示,就咱们县委、县政府和石油公司的同志陪同,公安局那边没通知他们来。” “没通知?” 丁洪涛抬手扯了扯领带,指节泛白,“那就是闻着味自己过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紧绷,“难道嘉明同志是想给登峰同志做保卫工作?”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静了静。谁都知道,丁洪涛和田嘉明都跟周海英走得近,按说该是一条线上的 “自己人”,可这会儿话里的 “酸味”,在场的干部都听得明白。我心里也犯嘀咕,前阵子防汛的时候,田嘉明还帮着协调砂石料,怎么这会儿反倒生分了? 说话间,桑塔纳稳稳停在跟前,车门 “吱呀” 一声拉开,县公安局政委万金勇慌慌张张地跳下来,一边往头上扣警帽,一边快步跑到丁洪涛面前,脸色白得像纸:“丁书记!李县长!出大事了!东投集团东洪片区分公司的车,早上往市里去的时候,遇到持枪劫匪了!” “持枪?” 丁洪涛的背一下子挺直了,声音也提了几分,“抢了什么?人怎么样?” 万金勇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劫匪开了好几枪,东投集团的一名干部当场就…… 没了。” “没了?” 我心里猛地一沉,东投集团东洪片区的筹备组负责人是马香秀,是我在平安县时认识的老熟人。我赶紧追问:“万政委,死的是男同志还是女同志?车上一共几个人?” 万金勇挠了挠头,语气带着不确定:“报案的群众说,死者穿了件粉红色的长裙,看着像女同志。还有个驾驶员,具体车上几个人,派出所也没问清楚,他们也是刚接到报案,信息不全。” 丁洪涛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在大腿外侧轻轻敲着 ——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敲得越密,心里越急。“朝阳同志,” 他转过头看向我,语气郑重,“你以前当过公安局长,办这种涉枪案子有经验。你跟万政委去现场,一定要把情况摸清楚,需要协调什么部门、调用什么资源,随时给县委打电话,县里全力支持。” 我心里记挂着马香秀,没多犹豫就应下来:“丁书记放心,我现在就去。” 我带着韩俊主任跟着万金勇快步上了警车。车子刚发动,警笛就 “呜呜” 地响起来,尖锐的声音划破清晨的宁静,听得人心里发紧。 万金勇坐在副驾,侧过头跟我汇报:“李县长,田书记和廖文波副局长已经带着刑警大队过去了,市公安局那边也报了信,刑警支队的孙茂安支队长应该在路上了。” “东投的车是去市里做什么?”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捏着眉心。东投集团是市里的重点企业,东洪片区还没正式挂牌成立就出了这种事,对东洪的招商引资形象打击太大。我说道:本来就因为贫困,外地企业来投资的就少,这下再出个枪击案,谁还敢来? 万金勇想了想,说道:“昨天东投片区开筹备会,我还去了。贾彬书记在会上说,要给片区配辆新车,方便跑业务、对接项目。我瞅着昨天好像还搞了个简单的发车仪式,县里不少人都去了,场面还挺热闹。” “发车仪式?”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种事一张扬,难免被不法分子盯上。90 年代初的东洪,刚解决温饱没几年,还有些游手好闲的人盯着 “快钱”,“会不会是昨天动静太大,让人给盯上了?” 万金勇叹了口气:“不好说啊,现在只能等现场勘查结果。不过昨天贾书记在会上拍了胸脯,说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这话要是传到外面,保不齐有人眼红。 东投是大企业嘛,大家都知道他们有钱。” 警车沿着东光公路飞驰,路面是今年刚修的,还算平整,但路边的农田里还留着防汛时的积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我让司机把警笛关了 —— 这么刺耳的声音,万一惊着周边的群众,再引发恐慌就不好了,而且现在情况不明,低调些也能避免打草惊蛇。 原本半小时的路程,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现场已经拉了黄色的警戒线,好几辆警车停在路边,红蓝警灯交替闪烁,把周围的空气都染得紧张。我刚下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正背着手站在一辆黑色皇冠旁边,脸色铁青。东投集团董事长齐永林和副总经理罗明义也在,两人都绷着脸。 臧登峰看到我,朝着我招了招手。我赶紧小跑过去,语气带着歉意:“臧市长,您也在现场啊,洪涛书记还在等您考察啊。” “考察?” 臧登峰指着眼前的车,声音里满是火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安心去考察?丁洪涛连这点应急意识都没有?”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辆黑色桑塔纳的挡风玻璃裂了好几道纹,上面还嵌着几个弹孔,血迹从驾驶座的车门缝里渗出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滩,黑红黑红的,看着触目惊心。 齐永林在旁边没说话,只是盯着那辆车,手指无意识地攥着拳头 。他以前是臧登峰的老领导,当年臧登峰从计委主任提拔到副市长,齐永林没少出力,当然,这会儿也没心思讲究上下级的客套。 我与齐永林打了招呼,走到桑坦纳车边,田嘉明悄悄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跟我汇报:“县长,天灾人祸啊!他娘的,这地方离光明区县界就不到两公里,再往前开一点,就不归咱们管了。” “现在说这个没用。” 我无奈的拍了拍手,“既然出在东洪,咱们就得扛起来,不能推给别人。人怎么样?” 田嘉明的语气沉了下来:“驾驶员是齐江海,你认识的,以前在平安县当过办公室主任。”接着侧目看向了远处脸色紧绷的齐永林,低声道:“是齐永林的本家亲戚,当场就没了。还有个会计,女同志,也没抢救过来。后座的是马香秀,受了点轻伤,已经送医院了 —— 医生说主要是受了惊吓,身体没大碍。” “知道了香秀没事?” 我马上又追问,“劫匪抢走了什么?有线索吗?” “还不清楚,马香秀吓懵了,医生说要先缓一缓才能问话。” 田嘉明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凝重,“不过现场的痕迹看,歹徒是两辆摩托车,四个人,跟定丰县上次的案子一模一样 —— 先逼停汽车,然后直接开枪,没留任何余地,下手特别狠。” “定丰县的案子?” 我心里一紧,定丰县上个月刚发生过类似的持枪抢劫案,歹徒也是骑摩托车作案,抢了一辆企业的车,至今没破案,“你觉得是同一伙人?” 旁边的万金勇摇了摇头:“县长,不好说,没抓到人之前,一切都是猜测。不过这作案手法太像了,都是针对企业车辆,都是摩托车作案,而且都敢开枪,不像是新手。”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带着几个人来了,还跟着两名法医。县公安局的法医水平有限,平时处理个轻伤、简单尸检还行,这种重大案件,必须靠市里的专业力量。孙茂安先跟臧登峰握了握手,又朝着我点了点头,没说多余的话,直接戴上手套,跨过警戒线开始勘查现场 —— 他办案向来这样,不搞虚的,直奔主题。 法医蹲在车门边,小心翼翼地提取血迹和弹壳,孙茂安则拿着手电筒,仔细查看挡风玻璃上的弹孔,时不时跟身边的技术员交流几句。警戒线外已经围了不少群众,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几个民警在维持秩序,指引过路车辆绕路走。 齐永林看来的人多了,也走到跟前细细打量,孙茂安则提醒道:各位领导,一定要退后,退后……” 齐永林语气里满是疲惫:“朝阳啊,东洪的治安怎么成这样了?我们东投本来打算在东洪加大投资的,现在筹备组的人没了两个,你让我怎么跟集团和市委交代?怎么跟死者家属交代?”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齐江海是他的本家,出狱之后又投奔齐永林,当年在平安县的时候,齐江海名声不好,但那时这么突然没了,换谁一时都还不好接受。 我语气诚恳:“齐市长,这件事我们县委、县政府肯定重视到底,公安局马上成立专案组,孙支队也来了,一定尽快破案,给东投和死者家属一个交代。至于片区公司的事,等案子破了,我们县里会全力配合,该协调土地协调土地,该争取政策争取政策,绝不让这件事影响了东洪和东投的合作。” 齐永林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只是转头看向那辆沾满血迹的车,眼神里满是复杂。臧登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烟盒,语气严肃:“朝阳,你跟我说说,东洪最近的治安情况到底怎么样?除了这个案子,还有没有其他恶性案件?” 我赶紧汇报:“臧市长,最近防汛结束后,县里确实发生了几起盗窃案,但都是小案子,偷个鸡、摸个狗,像这种持枪抢劫杀人的,这几年都还是头一起。实在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 臧登峰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作为县长,不能用‘没想到’来搪塞!企业来咱们这儿投资,是信任咱们的环境,现在连人身安全都保障不了,谁还敢来?东洪是贫困县,发展机会本来就少,不能因为治安问题,把好不容易引来的投资都吓走了。” 我连忙点头:“您说得对,我们一定吸取教训。等案子办完,我马上组织公安局、政法委开专题会,研究治安整治的方案,从巡逻防控到案件侦破,都得细化,绝不能再出这种事。” 孙茂安这时走了过来:“臧市长,齐市长,李县长,初步勘查结果出来了,弹壳是五四式手枪的,我们现在高度怀疑跟定丰县案子的弹壳型号一致,大概率是同一伙人作案。现在正在找有没有指纹!” “是惯犯?” 臧登峰皱紧眉头,“那定丰县的案子为什么没破?市县公安部门有没有联动?” 孙茂安有些尴尬:“他们那边线索也比较少,歹徒作案后就跑,搜捕难度很大。不过这次不一样,马香秀是目击者,等她缓过来,说不定能提供有用的线索,比如歹徒的外貌特征、摩托车的牌照什么的。” 正说着,一辆 120 救护车开了过来,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走进警戒线。孙茂安跟臧登峰请示:“市长,死者的遗体可以先拉去殡仪馆了,后续的尸检我们会跟法医对接,争取从尸体上找到更多线索。” 臧登峰点了点头:“一定要做好尸检,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另外,马香秀那边,安排专人保护,确保她的安全,也要尽快让她回忆案发细节 ,现在她是唯一的突破口。” 田嘉明赶紧补充:“我已经让市医院安排最好的医生,照顾马香秀的病情,我们县局的廖局长带了两个经验丰富的民警守在医院,24 小时值班,绝对不会再出任何意外。等她能说话了,我亲自去跟她了解情况。” 齐永林没有要走的意思。大家一起共同看着法医勘验现场。那名穿白大褂的法医年纪约莫五十岁,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手里的镊子捏着一枚变形的弹壳,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片刻,又用毛刷轻轻扫过车门上的血迹,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旁边的年轻技术员蹲在地上,笔记本上画满了现场草图,每一个弹孔的位置、血迹的走向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我知道既然臧市长就在这里,就不能装糊涂不知道,必须要通知还在石油公司等待的丁洪涛书记。 我小声对旁边的县政府办主任韩俊交代道:“韩主任,大哥大没有信号,你现在抓紧时间到就近的乡政府找个电话去给丁书记打电话。汇报这里的情况,就说齐市长和登峰市长都在案发现场。” 韩俊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周围,又看了看远处隐约可见的村落轮廓,问道:“县长,要不要请丁书记他们直接过来?” 我摇了摇头,语气沉了些:“不用催,让他们自己定。这种时候,分寸要拿捏好。” 韩俊是老办公室人,一听就懂 —— 臧市长和齐市长都在,丁书记来早了显得急功近利,来晚了又怕落个 “不重视” 的话柄,不如把选择权交过去,既显尊重,也留余地。他当即应下,转身朝旁边一辆警用摩托车走去,那车是县公安局的嘉陵,车身满是泥点,驾驶员是个年轻民警,见韩主任过来,立马跳下车。 韩俊上车之后,年轻同志指了条小路,摩托车便 “突突突” 地冲进了路边的白杨林,车轮卷起的泥点溅在树干上,留下一串串深色的印子。 现场的蝉鸣越来越密,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头皮发疼,围观的人群却没减少,反而有附近村子的人扛着锄头、拎着篮子往这边凑,几个民警在警戒线外来回走动,时不时劝一句 “老乡,往后退退,别影响勘察”,可没人真的挪脚,只是踮着脚往里面瞅,嘴里还小声议论着 “听说死了两个人”“还是干部”。 我知道这种时候拦不住,群众的日子平淡,出这么大的事,大家难免好奇,只能让民警多留意,别出踩踏的乱子。 约莫过了四十分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快步走了过来。“臧市长,齐市长,李县长,法医初步勘察有了些发现,我们在车玻璃和车门把手上提取到了十三枚指纹,其中十枚比较完整。” 他指了指那辆被枪击的桑塔纳,继续说道:“确定了,这辆车确实是才清洗过,不然肯定有泥点,所以车身很干净,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多陌生指纹。我们判断,这些指纹大概率是歹徒开枪后,强行拉开车门时留下的 —— 他们可能是想确认车内人员情况,也可能是想抢东西,不管目的是什么,这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线索。” 齐永林看了看阳光,眉头微蹙,问道:“现在指纹比对的技术,能做到什么程度?这些指纹能用吗?” 大家都对刑侦技术不算了解,所以问得很实在。 我连忙在旁边介绍:“齐市长,这位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孙茂安支队长,破案很有经验。” 孙茂安顺势接过话头,语气沉稳:“齐市长,咱们市公安局的指纹库已经建了五年,主要收录的是重大案发现场、看守所、监狱和劳改场所的违法人员指纹,目前库里有三万多份档案。只要这些歹徒中有一人之前犯过案、留过指纹,我们通过比对就能锁定身份。前两年滨城县的连环盗窃案,就是靠指纹比对破的,当时抓的那个嫌疑人,五年前因为偷窃留过指纹,一比对就对上了。” 臧登峰在一旁补充道:“永林同志,茂安现在已经是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了,下一步是副局长的考察人选啊,业务能力没的说。” 齐永林闻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 他早年当市长时,打交道的都是正处级以上干部,一个副处级的刑警支队长,还入不了他的眼,只是出于礼貌,说了句 “辛苦同志们了”。 又等了三十分钟,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三辆桑塔纳沿着公路开了过来,最前面那辆是县委的车,丁洪涛坐在副驾驶,车窗摇下来,能看到他脸上带着焦急。车刚停稳,丁洪涛就快步跑下来,先走到臧登峰面前,微微欠身,语气带着检讨:“登峰市长,实在对不住,我和炼化厂的同志一直在等您,没想着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是我考虑不周。” 臧登峰没给他留面子,语气直接:“洪涛同志,人命关天的事,比石油公司调研重要得多!你作为县委书记,要有点应变能力 —— 就算没接到通知,也该让办公室多打听打听,总不能一直守着原定计划不动弹。”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很快缓和过来,解释道:“是是是,您批评得对。早上吕连群主任一直在跟市政府谢秘书长打电话,可这边信号不好,一直没通上,耽误了消息。” 他一边说,一边朝旁边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使了个眼色,吕连群立马上前附和:“市长,确实是这样,我打了五六次,都是‘沙沙’的杂音,后来才知道是这个地方,这边方,这地方信号被挡住了。” 臧登峰没再追问,丁洪涛却趁机转移话题,看向旁边的曹伟兵:“伟兵同志,这是哪儿啊?看着有点眼熟。” 曹伟兵早年管过交通,东光公路就是他牵头修的,对这一带的地形熟得很,立马回道:“丁书记,这是周家沟,东洪和光明区的交界地,往前再走两公里就是光明区的地界了。” 田嘉明在一旁补充道:“歹徒选在这里动手,肯定是早有预谋的啊。两地交界的地方,公安出警要协调,时间上会慢一些;而且这里离村子远,早上人少,作案后容易脱身。” 他这话刚说完,丁洪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转头看向他,语气带着不满:“嘉明同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是县公安局党委书记,早干什么去了?如果公安机关能提前预判风险,加强公路巡逻,提高威慑力,还会出这种事吗?县委常委会刚推荐你当政法委书记,你就这么回报组织的信任?我看,有必要向市委重新汇报你的使用问题。”这话说得很重,田嘉明的脸瞬间红了,嘴唇动了动,却没反驳 —— 毕竟枪击案实实在在发生了,他作为公安负责人,确实有责任。丁洪涛还没完,又加了一句:“给你们三天时间,破不了案,你就主动向县委提交辞职申请。” 齐永林在一旁看着,没说话,只是走到树荫下,继续观察法医勘验。老法医这会儿正蹲在驾驶室旁边,用手轻轻托起齐江海的手腕,仔细看了看他的指甲缝,又用镊子夹出一点黑色的东西,放进证物袋。” 我心里一阵发酸 —— 齐江海是我在平安县的老同事,后来他到东投集团,我们就少了联系,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这种场景。之前我还因为他有些工作而不满,现在想来,都是不值一提了。 看着医生用白布将齐江海的尸体裹起来,抬上救护车,我忍不住别过头,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直到下午一点,现场勘察才结束。齐永林走到我身边,语气平淡:“朝阳,死者的后事要安排好,家属那边多安抚,我们东投集团会承担所有费用。” 我点点头,刚想说些感谢的话,他已经转身朝自己的皇冠车走去。丁洪涛连忙上前拉开车门,齐永林弯腰坐进去,靠在后排座位上,闭上眼睛,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车子便缓缓驶离了现场 。 齐永林一走,臧登峰抬腕看了看手表,说道:“下午市政府要开落实粮食改革精神的会,我就不去东洪县了,趁这会儿时间,把这次调研的目的跟你们党政班子通报一下。” 他走到路边的一块桩号碑上坐下,丁洪涛、我和曹伟兵等人连忙围过去,吕连群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省石油系统改革,其实没完全落地,” 臧登峰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政策解读的严谨,“各地的石油公司都有尾巴 —— 有的留着钻采业务,有的藏着销售渠道,说白了,就是没彻底划转到省上。你们东洪县不一样,把销售公司划走了,留下钻采和炼化组成生产公司,这是第一批完全划转的县,等于把历史包袱给了省上,自己轻装上阵了。” 我心里一动 —— 之前石油系统就有传言,说省上要放开加油站审批,现在臧登峰这话,等于证实了传言。果然,他接着说:“下一步,省上可能会调整政策,把加油站的审批权限下放到市计委,而且允许生产公司自己开设加油站。你们东洪县有炼化厂,现在又能自己开加油站,从生产到销售的链条就全了,这是政策红利!” 丁洪涛眼睛亮了,连忙问道:“登峰市长,您的意思是,我们东洪县以后能自己卖油了?” “不仅能自己卖,还能在东原市任何地方开加油站,只要符合规划,都是合法的,” 臧登峰点点头,语气带着提醒,“临平县前几年靠煤炭富了,可这两年煤炭行情不行了,石油不一样,需求只会越来越大。你们要抓住这个机会,把石油这张牌打好,既能增加财政收入,也能带动就业。” 接着看向我说道:“朝阳啊,这一点啊,你是占了大便宜啊!” 交代完了石油公司的事情之后,他又看向那辆被枪击的桑塔纳,神色严肃起来:“洪涛,朝阳,案子要尽快破,不然影响太坏 —— 外面会说东洪县治安差,谁还敢来投资?这对你们后续发展都是阻碍。” 丁洪涛连忙应下:“您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配合市公安局破案。” 下午两点,我回到县公安局,市公安局的刑侦技术人员已经在会议室里摆开了现场照片和证物。孙茂安主持案情分析会,先让技术员介绍了现场情况,又安排了侦查方向:一组人去比对指纹,一组人走访周边村落寻找目击者,一组人调阅东光公路的过往车辆记录。我在会上提了三点要求:一是要保护好马香秀,她是唯一的目击者,必须确保她的安全;二是要及时向群众通报案情进展,消除恐慌;三是要和市公安局密切配合,不能有本位主义。 散会后,我回到县政府办公室,刚坐下喝了口茶,秘书杨伯君就拿着一叠电话记录走进来:“县长,下午接到五个电话,都是问枪击案的……。” 我揉了揉太阳穴,说道:“知道了,你把记录放这儿,先去休息吧,晚上可能还要加班。” 杨伯君刚走,我就拿起电话,拨通了市公安局局长李叔的号码,精力还放在防汛上。 电话接通后,李叔直接说道:“朝阳,这案子影响太恶劣了,和六月份定丰县、四月份滨城县的案子手法一样,都是骑摩托车作案,持枪抢劫,现在社会上已经有恐慌情绪了。市公安局已经成立专案组,孙茂安任组长,你们县公安局要全力配合,做好群众安抚工作,让大家知道党委政府有能力破案。” “李叔,您放心,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与李叔聊了十多分钟,言语中也感觉到了,李叔也十分被动。我又给晓阳打了过去。 晓阳在市政府,消息灵通,电话接通后,她直接说道:“朝阳,案子的事我知道了,值班报告已经送到张市长和于书记那里了。后事东投集团会先安排,你不用操心。” “我没想到齐江海会出事,” 我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个会计,也没了。” “马香秀的情况我问过了,没大碍,就是受了惊吓,” 晓阳的语气软了些,“晚上我回市里,咱们一起去医院看她 —— 别多想,我和她在平安县就认识,那时候她在城关镇当老师,我们经常一起吃午饭,不是跟你开玩笑。” 我心里一暖,说道:“好,晚上联系。” 而在隔壁不远的县委书记办公室,烟雾空间里盘旋不散,丁洪涛握着电话,话筒紧紧贴在耳边,连呼吸都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急切。办公桌上摊着东投集团干部遇袭案的初步案情简报,红色水笔在 “持枪抢劫”“当场身亡” 等字眼上画了重重的圈,旁边还压着一份人事档案。姓名一栏写着田嘉明。 “李部长啊!” 丁洪涛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县委书记特有的威严,却又藏着一丝恳求和坚持,“您可得再考虑考虑,一定得支持我们县委的工作啊!田嘉明同志的事,真要缓一缓!我明天一早就去市委找于书记当面汇报,这事没得商量!” 他指尖重重敲了敲桌上的案情简报,语气陡然加重,满是 “义正言辞” 的较真:“您看啊,东洪刚出了这么大的治安案件,东投集团的干部光天化日下遇袭,还是持枪作案!这不是小事啊!这直接说明我们县公安队伍存在不少问题,要么是日常防控不到位,要么是队伍管理有漏洞!这种时候,要是还把田嘉明同志推荐为县委常委、下一步拟任政法委书记,这用人导向就偏了啊!” “组织选拔干部是多严肃的事!” 丁洪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 “得罪人也不怕” 的硬气,“我作为县委书记,就得把好这个关!宁愿现在得罪人,也不能让不合适的人选上去,寒了群众的心,乱了干部的风气!田嘉明的任命必须再缓一缓,等专案组把这案子破了,消除了社会影响,咱们再按程序走,这样才对得起组织,对得起东洪的老百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李学武沉稳却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洪涛同志,你这电话打得,确实有点不合时宜啊。我们部务会昨天刚研究通过田嘉明同志的任职方案,下来马上就要上市委常委会了,程序都走到这一步了,哪能说缓就缓?” 李学武的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解释的耐心:“而且你也清楚,在这次防汛抗灾里,田嘉明同志的表现是得到于书记亲口认可的 —— 他带着干部群众守大堤、堵管涌,甚至为了护堤不惜跟市水利局的同志据理力争,基层群众都看在眼里。这时候把他的任命拿下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仅会寒了干实事的干部的心,还可能让外界误会咱们市委用人‘看一时不看长远’啊!” 丁洪涛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李学武又补充道:“洪涛,我知道你是为了东洪的大局,也理解你对治安案件的焦虑。但干部任命有组织程序,也得看长期表现。真要担心公安队伍问题,不如等田嘉明上任后,让他牵头抓队伍整顿,这反而能体现他的担当。别光盯着眼前的案子,要从全局考虑问题嘛。” 丁洪涛说道:“部长啊,确实不行啊,我这边还收到了一些关于田嘉明同志的一些问题反映啊!” 第1232 章 丁洪涛坚决反对,市领导无奈妥协 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在电话里听到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说有关于田嘉明的问题要反映。心里也颇为纳闷,按说其他各县区的县委书记,在推荐干部的时候,对待干部的非原则问题那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学武清楚,丁洪涛曾经担任过常务副区长,在市里工作时也接触过干部人事工作,对这些潜在的规矩和惯例应该是门儿清的。干部推荐名单已经过了程序,到了市委组织部这一步,眼看就要上会研究了,这时候下面的书记突然打电话说要反映问题,这情况确实不寻常。 李学武握着电话听筒,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对面墙上那幅描绘松柏的水墨画上。他心里琢磨,丁洪涛这个人,平时做事还算稳妥,不是那种莽撞的人。既然他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提出来,而且不是通过私下沟通,而是正式通过电话向组织部部长反映,这说明关于田嘉明的这个问题,可能不是一般的小毛病,或许比较严重,甚至可能是原则性问题。不然,丁洪涛没必要多此一举,在程序都快走完的时候,特意把田嘉明的问题拎出来说事。这等于是否定了他们县委之前自己的推荐意见,多少有点自打嘴巴的意思。 想到这里,李学武心里掠过一丝无奈,还带着点火气。他对着话筒,语气平稳,但带着明显的质询意味:“洪涛同志啊,你们县委,县委组织部和县纪委,在干部推荐考察之前,具体都在忙些什么呢?田嘉明这个干部,也是你们县委经过研究,比较积极地向市委推荐的。怎么,组织上的程序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眼看要上市委常委会了,你们又突然提出有问题要反映?洪涛同志,不是我批评你们,这项工作,前期做得既不够仔细,也不够认真严谨啊。” 李学武刻意把“市委”和“组织上的程序”这几个字眼稍稍加重了一点,意在提醒丁洪涛这件事的严肃性和已经进展到的层级。 电话那头的丁洪涛,似乎并没有因为李学武带着批评意味的话而着急或者慌乱。他的声音依旧很平稳,甚至透着一股沉稳的底气:“李部长,您批评得对,我们在前期考察工作中,可能确实存在不够深入细致的地方,这一点我们一定反思改进。我这次打电话,也确实是本着对组织、对事业高度负责的态度,有情况不能不报啊。关于田嘉明同志,最近有部分同志向我们反映,他在县公安局主持工作期间,工作上有些……嗯,有些比较强势。特别是,在涉及到一些涉案经费的使用和管理上,可能存在一些问题……。” 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是给李学武消化信息的时间,也像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话做铺垫,丁洪涛又补充说道:“李部长,实在是不好意思,在这个时间点跟您反映这个情况,给您和组织上添麻烦了。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既然组织和同志们掌握了这些情况,向我反映了,我作为县委书记,不可能知情不报,隐匿问题。要是那样做的话,我还怎么当好这个县委书记?怎么对得起组织的信任和全县的人民呐?” 丁洪涛这番话,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坚持原则、对组织负责的位置上,语气听起来颇为诚恳,甚至带着点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味。 李学武听着,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丁洪涛这是把话说到位了,把“对组织负责”这面大旗祭了出来。如果自己这个组织部长再强行要求将田嘉明作为副县级干部候选人拿到市委常委会上去汇报研究,那么一旦将来田嘉明真的出了问题,所有的责任和质疑很可能就会落到市委组织部头上。到了那个时候,丁洪涛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已经提前汇报过,是组织上没有采纳他的意见,从而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更何况,李学武心里也清楚,自己虽然以前在平安县工作的时候知道有田嘉明这么个人,但对他近些年的具体情况,确实谈不上非常深入的了解。基于这些考虑,李学武知道,这件事必须稳妥处理。 李学武调整了一下语气,说道:“好啦,洪涛同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田嘉明同志还只是副县级干部的候选人,实际上呢,他目前还是正科级干部。这样吧,就由你们县委牵头,让县委组织部和县纪委联合起来,成立一个调查组,对反映的问题进行初步核实。调查完之后,尽快拿出一个明确的意见。这个意见拿出来之后,正式报到市委组织部来。如果问题不大,或者查无实据,洪涛同志,我建议啊,还是按照正常的组织程序继续走下去。毕竟田嘉明同志的年龄也不小了,经不起三耽误两耽搁,再拖下去,提拔的机会可能就过去了,人也快要到退休的年纪了。” 丁洪涛在电话那头立刻回应道,语气显得很配合:“李部长,您这个指示很明确,也很稳妥。您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尽快查实,搞清楚。查实之后,我马上向组织部门,不,我亲自向您汇报结果。到时候,我再向您负荆请罪啊!唉,说到底,也是我们对干部选拔工作抱有高度的责任心,比较谨慎,生怕出一点纰漏,给组织上抹黑。” 李学武接过话头:“嗯,好。这事啊,我一会儿就得去给于书记做个汇报。毕竟之前书记办公会上也议过这个名单了。” 丁洪涛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李部长,那……需不需要我直接给于书记打个电话,也说明一下情况?” 这话问得很有技巧,既表现了尊重市委主要领导的态度,也探了探李学武的口风,想知道这件事在市委主要领导层面的可能反应。 李学武心里哼了一声,嘴上却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道:“你给于书记打电话汇报?嗯……我估计啊,少不了得挨上一顿批评。还是我先去给于书记把前因后果、具体情况说清楚,看看书记是什么态度吧。你们县委那边,既然掌握了问题线索,就按照程序,该核实就要核实清楚,这是对的。但是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绝对不能凭感觉、凭反映就下结论,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要实事求是。” 挂断电话之后,丁洪涛慢慢地向后靠在宽大的藤椅椅背上,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伸手从办公桌上拿过一份《东原日报》扇了扇风。 丁洪涛身材微胖,有些怕热。一直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这时小心翼翼地开口搭话。他往前凑了凑身子,压低声音说:“丁书记,要不要给您装个空调吧!” 丁洪涛一边缓缓扇风一边说道:“算了,不要铺张浪费了!” “您这完全是一心为公,为了群众利益和组织原则考虑啊。不过……外面不少同志都知道,田嘉明副局长和您私下关系还算不错,有些交情。您这次这么……这么坚持原则,会不会让人有些误会?” 县委书记丁洪涛闻言,将手里的报纸轻轻放在桌面上,用手掌拍了拍报纸的版面,脸上露出一副略带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语气沉重地说:“连群啊,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田嘉明同志啊,私人关系嘛非常好啊。但是,咱们党员干部,要时刻牢记,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是最基本的底线嘛,我们绝对不能因为私人交情,放弃了原则!既然现在你反映了,说他在涉案经费的使用上,可能存在私自截留、挪用的情况,那这个问题性质就很严重了,不是一般的小问题了。” 丁洪涛担任过常务副区长,分管过财政、审计工作,他心里非常清楚涉案资金的管理和使用,国家有严格无比的规定。涉案资金属于公款,必须专款专用,及时足额上交国库,任何单位和个人都绝对不可以私自截留、挪用,这是高压线,碰不得。田嘉明如果真在这个问题上出了事,那责任可就大了。到时候,事情的主导权就完全掌握在他这个县委书记手里了。是深入追查到底,还是根据情况适当把握、大事化小,很大程度上就要看田嘉明自己的认识态度以及问题的实际性质了。 丁洪涛继续说道,语气显得语重心长:“田嘉明同志干工作,确实是一把好手啊,有魄力,有胆气,这一点我不否认,组织上也是看中他这一点。但是,这样的同志,往往也容易出问题。能力强、胆子大,如果再加上监督跟不上,思想防线不牢固,就容易脱离组织的约束,权力一旦失去了有效的监督和制约,带来的后果必然是腐败,这是有深刻教训的!所以啊,这次把他这个推荐名额暂时拿下来,我内心也是非常痛心的,是为了保护干部,防微杜渐。我这个做法,是本着对组织负责、对干部本人负责、也是对咱们东洪县的事业发展负责的态度。我们向组织部门反映问题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查清事实,查明真相,最终给组织、也给田嘉明同志本人,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代。” 吕连群脸上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说道:“丁书记,您的良苦用心,我明白。关键是……眼下反映的这些事情,比如涉案经费的问题,我私下了解了一下,好像大多还都是些道听途说,也是遮遮掩掩,没有谁能够拿出确凿的证据来。我主要是担心,田嘉明同志那个脾气……!” 丁洪涛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语气坚定地说:“谁没有脾气啊?我向市委推荐的干部,我这个县委书记就要负首要责任!那我肯定要非常审慎,确保推荐上去的干部是经得起检验的。如果他以后真的出了更大的问题,到时候追究起责任来,主要责任不就得由我来承担吗?所以啊,在现在这个阶段,我坚持原则,把他暂时拿下来,正是有我的深远顾虑的。那就是担心他以后万一出了不可收拾的问题,那时候对组织、对他本人、对我个人造成的影响和损失,可就不是今天暂时搁置一下提拔所能比拟的了,那将是我们都无法承受的!” 紧接着,丁洪涛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无奈的表情,对吕连群吩咐道:“连群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坚持原则地干工作,我肯定是把田嘉明给得罪了。但是没办法,该做的工作还得做。这样吧,你马上通知一下纪委书记苏清舟同志,请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先简单碰个头,统一一下思想,研究一下关于反映田嘉明同志这些问题,下一步该怎么核实,怎么把握分寸。” 县委书记丁洪涛心里非常清楚,相比于可能存在的涉案经费管理不规范问题,田嘉明另外一个更敏感的问题,是他和周海英的走得太近,两人合伙搞了“龙投家电”。但是,“龙投家电”这一块的水有多深,丁洪涛心里比谁都清楚。从沿海地区弄过来一些渠道不明的家电产品,在东洪县进行销售,这里面事关周海英,丁洪涛就不得不格外谨慎了。 现在没想到,吕连群竟然主动反映了田嘉明在经费使用上可能存在问题的事情。这反而让县委书记丁洪涛找到了一条更稳妥的途径。通过调查经费问题来敲打田嘉明,既不会直接触及周海英那个更敏感的领域,避免引火烧身,也可以给田嘉明上上“眼药”,让他收敛一些,明白在东洪县,谁才是真正的主要负责人。这无疑是一步进可攻、退可守的好棋。 而在市委大院,市委组织部部长李学武在结束了和丁洪涛的通话后,沉思了片刻,便起身前往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秘书林雪通报之后,李学武走了进去。于伟正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见到李学武,点头示意他坐下。林雪熟练地给李学武泡了一杯绿茶,然后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 李学武在于伟正的办公室里显得很自然,他喝了一口水,说道:“于书记,有个情况要马上向您汇报一下。是关于东洪县田嘉明同志提拔使用的问题。刚刚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打了个电话过来。” 于伟正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略带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这个丁洪涛,又打什么电话?大家对他推荐的田嘉明印象还不错嘛。” 李学武点点头,神色略显凝重:“于书记,情况有点变化。丁洪涛在电话里反映,说田嘉明同志在县公安局负责工作期间,在涉案经费的使用和管理上,可能存在私自截留、挪用的具体情况。据他说的意思,可能涉及的金额还不算小,问题性质比较严重。” 于伟正听完之后,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身体向后靠了靠,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丁洪涛作为县委书记,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特意打电话来反映问题,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或者一时冲动。他这么做,必然是有他的依据和考量,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初步的证据。于伟正判断,丁洪涛敢打这个电话,说明反映的问题恐怕确有值得重视之处。 沉吟了片刻,于伟正只能无奈地说道:“唉,既然基层党委主要负责同志提出了正式的、涉及廉洁方面的问题反映,那我们必须要慎重啊。关于田嘉明同志的使用问题,看来只能先缓一缓了。你的意见呢,学武同志?” 他把目光投向李学武,征求这位组织部长的具体处理意见。 李学武立刻回答道:“书记,我的意见和您完全一致,也是建议先缓一缓。稳妥起见,还是让东洪县委那边,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和程序,先把反映的问题调查核实清楚。等他们拿出了正式的调查结论和明确意见之后,我们市委组织部再根据问题的性质和大小,来研究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看是不是还有必要再提交市委常委会进行讨论研究。” 于伟正点了点头,认可这个处理思路:“嗯,那就先按这个意见办吧。程序上不能出错,对干部既要负责任,也要讲原则。”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轻松了一些,继续说道:“不过,学武同志啊,关于田嘉明同志后续的使用问题,就算下次市委常委会再研究,估计到时候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组织部长,可能就不是你喽。” 李学武微微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看着于伟正。 于伟正脸上带着笑意,说道:“省委组织部的同志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通气了。关于调任你担任东海市委副书记的相关文件,省委常委会已经通过了,估计最快就在本周,最迟下周初,正式调令就会下发到我们东原市和东海市。这是好事啊,学武同志,从组织部长到市委副书记,这是关键的一步,说明省委对你的工作是高度认可的。” 李学武听到这话,心情有些复杂,既有对提拔的欣慰,也有对工作多年的东原市的不舍。他想了想,诚恳地说道:“于书记,首先非常感谢您和市委一直以来的培养和信任啊。说实话,虽然从组织部长到市委副书记,确实是职务上了一个重要的台阶,但是说心里话,在东原工作这么多年,我还是很舍不得咱们东原的这批干部,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啊。”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窗外,看着市委大院熟悉的景色。 于伟正理解地笑了笑,宽慰道:“你的心情我理解。这次朝政同志调到省公安厅任常务副厅长,你呢,又即将去东海市上任重要岗位。昨天东海市的李成海书记还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半开玩笑地说,咱们东原市都快成了他们东海市的干部孵化基地了,专门给他们输送优秀领导人才。” 于伟正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于伟正又正色道:“不过说正经的,东海市的市委书记李成海同志,我和他接触过几次,为人比较儒雅,性格谦和包容,是位很好相处、很有水平的同志。你过去之后,和他搭班子,正好可以形成互补。你做事雷厉风行,他为人温和持重,相信你们能够配合得很好。这也是省委组织部门在考虑干部搭配时,有意做出的安排吧。” 两人之间的谈话气氛变得轻松而融洽,就干部交流、两地发展等情况又聊了几句。这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即是轻轻的敲门声。得到允许后,市委秘书长郭志远拿着一份文件夹走了进来。按照惯例,其他领导进市委书记办公室都需要秘书提前通报或者看看里面有没有人,但作为市委常委、市委“大管家”的郭志远比较特殊,只要有重要事情,通常可以直接进来汇报。 郭志远进门后,先是对李学武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直接对于伟正汇报说:“于书记,有个紧急事项需要打断您一下,需要您尽快审定。” 李学武见状,马上站起身,准备回避。于伟正却对他招了招手,说道:“学武同志,你也一起听一下吧,这事你也知道,就是关于明天到平安县参加董远印同志悼念活动的具体安排方案。”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郭志远手中接过那份材料,仔细地翻看起来。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则在一旁同步进行简要汇报:“于书记,方案基本按照上次书记办公会的精神确定了。平安县方面的安排是,将这次抗洪抢险中不幸遇难的七名群众,和因公牺牲的董远印同志一起进行悼念,体现党和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的情怀。悼念地点就设在平安县殡仪馆的主礼堂。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十点钟准时开始。我已经和平安县的孙友福书记反复确认过了,现在这个天气,时间上确实不宜再推迟了。” 于伟正一边翻看方案细节,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嗯,安排得比较周到。明天上午我原定的日程还有没有其他重要安排需要调整?” 郭志远显然早有准备,流畅地回答道:“明天上午十点半左右,省水利厅的刘乾坤副厅长要按照预定计划到我们市里,主要是调研检查汛后水利设施修复重建工作。原定是尚武副市长、水利局的连心局长陪同调研。您看,明天要不要调整时间,安排和刘厅长进行一次正式的会面?” 对于刘乾坤副厅长,市委书记于伟正非常熟悉。之前于伟正在地委组织部担任部长时,刘乾坤是平安县的县委副书记,两人在工作上有过不少交集,私交也还算不错。后来刘乾坤调到省水利厅升任副厅长。水利厅掌管着全省的水利项目审批和资金分配,对于东原市这样一个每年都面临防汛抗旱压力的地方来说,与水利厅搞好关系至关重要。好在水利厅的这位刘乾坤副厅长,以及农业厅的厅长岳峰,都是从东原市出去的干部,两人对家乡都还有有感情,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对东原市能照顾的地方都会尽量给予照顾。 于伟正略作思考,很快做出了决策:“这样吧。既然乾坤厅长明天要来,这是对我们市里工作的重视和支持。我看中午可以安排一个工作餐,我参加,庆合和瑞风副市长,还有水利局的连心同志一起参加。毕竟啊,现在乾坤同志是代表省厅下来的上级领导,我们必要的礼节要到位。” 他考虑问题很细致,接着问道:“工作餐的地点,你看时间安排在哪里比较合适?” 郭志远回答道:“平安县那边明天肯定因为悼念活动,事情非常多,孙友福他们恐怕忙得不可开交。如果把工作餐安排在平安县,可能会给他们增加接待压力。” 于伟正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嗯,考虑得很对。平安县明天是主场,我们就不去给他们添乱了。那就把地点改在光明区吧。乾坤在光明区担任过主要领导,对光明区有感情,对那边的情况也熟悉。我看啊,可以先让尚武同志和水利局的连心同志提前和刘乾坤厅长沟通一下,看看他明天的行程,能否挤出时间,邀请他到光明区二道拐那个险工险段去现场视察指导一下。二道拐这段堤防,今年在防汛过程中,几次都出现了比较危险的险情,差点出事。如果刘厅长能亲自去看一看,从水利厅专业的角度帮我们把把脉,争取一些专项资金,把二道拐的防洪能力彻底加固提升一下,那对我们市里的防洪安全可是大好事。中午吃饭,就定在光明区招待所。如果时间安排得过来,就上午请刘厅长去二道拐视察;如果时间紧张,就下午再去。总之,要让他看到实际情况。” 第 1233章 田嘉明深感无力,丁洪涛主动沟通 于伟正沉吟了一下,为了充分体现东原市对省水利厅领导,特别是对刘乾坤这位家乡出去的干部的真挚情谊和重视程度,他补充指示道:“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看,我们市里四大班子的相关领导,都安排人参加明天中午的工作餐。人大、政协也请相关的副主任、副主席出席一下。这样显得更隆重一些。” 郭志远一边记录一边点头:“好的,于书记,我马上按照您的指示去安排落实。四大班子领导一起出面,陪同省厅的一位副厅长,这充分说明了我们东原市对水利工作、对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 这种高规格的接待,在官场中并不常见。通常只有几种情况:要么是来的领导位高权重,或者背景深厚;要么就是这位领导所掌管的部门手握重要的审批权、资金分配权,对地方发展至关重要。 刘乾坤作为省水利厅分管业务的实权副厅长,正好属于后一种情况。于伟正做出这样的高规格接待安排,既是出于对上级部门的尊重,也是对争取水利项目和支持的一种务实策略,倒也是属于官场上正常的、合乎情理的运作。 下午的时间,县纪委书记苏清舟已经从县委书记丁洪涛那里领受了任务,要对东洪县公安局的涉案财物管理使用情况进行一次内部核查。苏清舟心里明白,这任务来得有些微妙。田嘉明刚刚在抗洪抢险中立下大功,是县里乃至市里都挂上号的英雄人物,这个时候去查他分管领域的问题,确实需要格外讲究方式方法。 苏清舟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想起防汛总结会上,县长介绍田嘉明赤着膊、浑身泥水地汇报抢险情况的样子,那确实是个能干实事、敢扛事的干部。丁洪涛书记交代任务时,语气虽然平和,但意思很明确:问题要查,但要注意影响,讲究策略。 思忖再三,苏清舟没有立即安排纪委的同志上门调查。他觉得,既然反映的是涉案财物管理问题,不如先让公安局自己进行一次自查,写个报告上来。这样既给了公安局主动说明情况的机会,也体现了组织对干部的信任和爱护。说着就交代办公室给县公安局党委发了一份通知,要求就近年涉案财物的管理、使用情况进行一次全面自查,并在一周内提交书面报告。 在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田嘉明、政委万金勇和副局长廖文波三人闷头抽着烟,桌上的烟灰缸散落着烟头。那份县纪委的通知就摊在桌上。 田嘉明掐灭了手里的烟,率先打破了沉默:“老万,廖局,纪委这个通知,意思很明白了。报告就如实写吧,是什么情况就写什么情况。所有的问题,都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个人来扛。” 廖文波看了看万金勇,见政委没立即说话,便开口道:“田书记,您这话我不同意。在涉案经费的使用上,咱们局里确实存在一些不规范的地方,但这钱您是一分没往自己兜里装啊!全都用在集资房建设和给同志们发奖金上了。受益的是全局上下,怎么能让您一个人扛全部责任?” 田嘉明苦笑了一下,摆了摆手:“文波啊,我这个人,不怕事。以前在平安县的时候,家里人出了事,我这个当头的肯定是往外扛。现在在东洪县当这个局长,底下人出了事,自然也得是我这个一把手负责。这事,和你们没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矛头就是冲着我田嘉明一个人来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政委万金勇一直沉默地抽着烟。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同意动用涉案资金。但当时田嘉明的理由确实很充分,也很打动人心:局里很多同志住房困难,工作条件艰苦,从查获的罚没款中拿出一部分,用于改善大家的福利和建设集资房,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也是为了稳定队伍、凝聚人心。而且田嘉明自己是这么主张的,也是这么做的,除了极少数一部分用于必要的、无法明说的“协调”开支外,绝大多数资金确确实实都发到了干警手里或用在了集资房项目上。这也正是田嘉明在局里威望高的原因之一。 万金勇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老田,文波,事情或许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你们看,县纪委只是要求我们自查自纠。自查嘛,只要我们把情况说清楚,理由讲充分,说明资金用途是正当的,是为了工作、为了队伍,或许就能过关。我看县里对这件事,恐怕也是抱着一种……嗯,谨慎的态度。所以田书记,我的意见是,您是不是主动一点,到县委、到丁书记那里去认个错,把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态度诚恳一点,或许这事就过去了。” 田嘉明摇了摇头:“老万,你还是不了解我的脾气啊。我这人,宁肯站着死,不会跪着生。明明是咱们的同志辛辛苦苦、冒着危险查获的涉案资金,按规定是都要上交国库。可咱们县财政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上交了,能给咱们返回多少?能用到咱们公安干警身上多少?留那么一小部分,给兄弟们改善一下待遇,解决一下实际困难,这能有什么大错?我觉得没错!” 万金勇和廖文波都知道田嘉明这倔脾气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万金勇沉吟了一下,又说道:“田书记,错肯定是错了,不过啊,您能到东洪县来担任局长,肯定有您的过人之处和上级的信任。我看啊,这件事不能硬顶。您不愿意直接向县里低头,是不是可以……到市局或者市里其他领导那里活动活动,汇报一下情况?争取一点理解和支持嘛!” 廖文波也附和道:“万政委说得有道理。而且,李县长这两天都不在县里。如果李县长在,我们先把情况向李县长汇报一下,我相信李县长对这件事是知情的,也是理解的。就像万政委说的,李县长在这件事上,之前也是……嗯,算是默许的吧。” 万金勇点头:“文波这点说到点子上了。我已经和县府办的韩俊主任联系过了,李县长今天带队去东投集团去了,毕竟也是死了两个人,明天还要去平安县参加悼念活动,估计要后天才能回来。” 田嘉明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恐怕还是县委书记丁洪涛对自己有些看法。自己至少在两件事上,可能让丁书记不太满意了。 一是在购买防汛砂石料的时候,自己坚持原则,没按某些人的暗示去打那笔专项资金的主意,虽然确保了防汛物资的质优量足,但也断了某些人的财路,可能也让主张“灵活处理”的丁书记面上无光。二是在抗洪最危急的时候,丁书记要挖掘大堤,但自己顶着压力没给领导“顺势而为”的机会。丁书记心里,或许早就憋着一股火了。 田嘉明往后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他问廖文波:“文波,纪委要求最迟什么时候交自查报告?” 廖文波拿起通知又看了一眼:“下周,八月一号前上报。还有差不多一周时间。” 田嘉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好吧。我知道了。老万,文波,你们先按纪委的要求,组织人手,尽快把账目理清楚,报告……就先按实际情况准备着。今天晚上,我跑一趟市里,去找找老领导,汇报一下这个情况,看看上面是什么态度。” 万金勇和廖文波对视一眼,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只要田嘉明愿意去活动,事情或许就有转机。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商量了些细节,便起身离开了局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田嘉明一个人。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到门口,确认门已经关好,这才返身回来,打开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抽屉里放着一把五四式手枪,还有一个压满了子弹的弹夹,以及一盒备用子弹。 田嘉明拿起手枪,熟练地退出弹夹,又一粒一粒地将黄澄澄的子弹压进去,动作缓慢而专注。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拿起压满子弹的弹夹,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猛地将其推入枪柄,发出清脆的契合声。他握住手枪,手指轻轻搭在扳机护圈上,眼神复杂地盯着这把陪伴他多年的老伙计,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极其艰难的决定。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好几分钟,办公室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动作有些缓慢地将子弹一颗一颗地从弹夹里退出来,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手枪和子弹,放回了抽屉深处,然后锁上了抽屉。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休息了半晌,他最终还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略显慵懒却又带着几分精明的声音:“喂,哪位啊?” “海英书记,是我,嘉明。”田嘉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哟!嘉明啊!”电话那头的周海英声音立刻热情了几分,“我们的抗洪英雄!” 田嘉明苦笑一声:“海英书记,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还英雄呢,我现在是焦头烂额,宁愿没立这个功,也没现在这档子事。” 周海英在那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认真了些:“我听说了,你们东洪县境内出了个恶性枪击案,市里都惊动了,齐永林的一个远房亲戚好像……!” “案子的事,正在全力侦办,压力很大。”田嘉明含糊地应了一句,随即把话题引向自己的麻烦,“但是县里这边……唉,县委领导又在另一些事情上给我们找麻烦啊。所以海英书记,我想着……晚上您方不方便?能不能约一下咱们县委的主要领导,或者您出面,大家一起坐一坐,沟通一下?” 周海英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嘉明啊,你们丁书记现在可是一方诸侯,封疆大吏!哪是我这个市里的闲职局长能随便约得动的?这样吧,咱们兄弟啊也好久没见了,我现在正好在市财政局赵东局长这儿谈工作。晚上吧,晚上咱们几个到东北菜,小范围先聚一下,我也正好有点事跟你沟通。” 东北菜?什么东北菜? 新开的一家馆子,你到城管局,咱们一起过去。 挂断电话,田嘉明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周海英似乎有推脱之意,他听得出来。看来,想通过他直接约丁洪涛,恐怕没那么容易。 与此同时,在市财政局局长赵东的办公室里,周海英也确实正为钱发愁。他刚刚挂断田嘉明的电话,就对坐在对面的赵东诉苦:“赵局长啊!你看我们城管局,刚成立不久,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车没车!满打满算就两台破吉普,还是别的单位淘汰下来的。这让我怎么去管理?怎么去执法?您财政上再不给我们调拨点经费,我这局长真就没法干了!” 赵东端着茶杯,苦笑着摇头:“海英啊,你这可是给我出难题了。市里大手一挥同意成立城管局,可这钱从哪儿出?财政上的紧张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儿啊,现在别说张庆合市长不太管具体事务,就算管,至少也得王瑞凤副市长先点头,更重要的是,你们城管局的分管领导臧登峰副市长,他的意见至关重要!这样,你们局里打个正式的申请报告上来,只要臧市长和王市长都签了字,走正规程序,我这边肯定尽力给你想办法找钱。你看这样行不行?” 周海英一听臧登峰的名字,眉头就皱得更紧了:“王市长和张市长那边,估计问题还不大。关键是臧登峰这家伙,恐怕不太好办啊。” 赵东有些诧异:“臧市长?他是分管领导啊,你们局里条件改善了,对他开展工作也有利嘛,怎么会不好办?” 周海英摇了摇头,压低了些声音:“事情没那么简单。按臧市长的想法,大概是希望我们城管局自己能想办法‘创收’,多罚点款,用罚款来充抵办公经费。可问题是,我现在要人没人,要车没车,难道让我这个局长天天带着几个兵,蹬着自行车上街去罚款吗?”他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奈,“我这城管局的第一任局长,当得是真憋屈!天天不是到财政局跑资金,就是到人事局、组织部要编制。难啊!” 赵东看着周海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倒是有点意外:“海英,没看出来,你现在工作责任心这么强了?” 周海英自嘲地笑了笑:“不强能怎么办?局里二三十号人,每天一上班,大大小小的眼睛都盯着我。我要是搞不来钱,搞不来编制,解决不了大家的实际困难,我在那局长办公室里坐着都心虚啊!好吧,赵大书记,只要有您这句话,知道钱还是有希望的,我就知道下一步该该找谁了。回头……回头我再去求求臧登峰那个……”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不言自明。 周海英心里其实也有些憋闷。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父亲周鸿基和齐永林之间的那点不愉快,会间接影响到自己现在的工作。齐永林当市长时,和他父亲闹过矛盾。现在倒好,齐永林曾经的老下属臧登峰成了他的分管领导,这关系处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真是应了那句话,有些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微妙而又复杂啊。 周海英如今也变得低调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抽雪茄了,觉得在东原这地方太扎眼,改抽比较普通的红塔山。他递了一支给赵东,又主动拿出打火机给赵东点上。赵东平时很少抽烟,但还是接了过来。 周海英吐出一口烟圈,看似随意地问道:“赵局,你现在和东洪县的丁洪涛,联系还多吗?” 赵东摇了摇头:“我和丁洪涛本来也不算太熟嘛。还不是因为你之前组的局,才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现在人家是县委书记了,在东洪干得风生水起,工作忙,估计也没太多时间搭理我们喽。” 周海英笑了笑,笑容里有点说不清的味道:“你不一样,你是财神爷。说起来,丁洪涛当初还是我带着他去过于伟正书记家里汇报过两次工作。没想到于书记对他这么赏识,提拔得这么快。啧,有点意思。”他顿了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看啊,咱们于书记手下,市委郭志远秘书长、你赵东局长、东投的贾彬,再加上县里的丁洪涛,大家都说是四架马车……” 赵东是市委组织部出来的干部,政治敏感性极高,一听这话头,立刻打断了,神色严肃地提醒道:“海英啊!打住啊!什么‘四大金刚’、‘十三太保’之类的说法,可不能乱讲!这都是江湖习气,是山头主义、帮派主义的苗头!于伟正书记最反感的就是这个!” 周海英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哎呀,东子啊,你太紧张了。开个玩笑嘛。爬山爬山嘛,这年头,没有山头,怎么往上爬!”在他看来,于伟正重用赵东、郭志远这些人,本身也是一种信任和倚重,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自己人”的圈子。 赵东知道周海英和自己有时说话比较随意,也不愿在这个敏感话题上多纠缠,只是严肃地重复道:“这种话以后千万别在外面说,影响不好。” 两人正说着,周海英放在桌上的大哥大又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办公室里的气氛。周海英拿起那个沉甸甸的“砖头块”,对赵东苦笑一下:“你看,又来了,想躲个清静都难。” 赵东示意他随意。 周海英按下接听键:“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了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声音,语气听起来很热情,甚至带着点刻意的熟络:“海英啊,忙着呢?我是洪涛啊!” 周海英听到是丁洪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也变得不冷不热:“哟,是丁大书记啊!您这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指示?” 丁洪涛在电话那头大气一笑:“海英书记,你这是批评我汇报工作不够主动嘛!怪我,怪我!调到县里以后,千头万绪,很多工作还在适应磨合,和你还有市里其他老领导联系得少了,该批评!改天一定当面向你检讨!” 两人不痛不痒地互相客套了几句,彼此都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隔阂和生分。寒暄过后,丁洪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一些:“海英啊,这次打电话,主要是想跟你通个气。我们县委这边,近期可能要对田嘉明同志的情况,采取一些必要的组织措施啊。” 第1234 章 丁洪涛提出条件,周海英主动帮忙 坊间已经有传闻,周海英的父亲周鸿基将调任省政协任党组副书记,副主席。这职务自然是比不上他曾经担任的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显赫,但相较于前一阵子沸沸扬扬、说他可能要被直接调查的小道消息,这已经算是平安落地,是最好的安排了。 东原不少了解些上层情况的干部私下议论,都说周鸿基这位老领导,人还是很有组织原则和底线的,在经济上、生活作风上都没听说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在子女教育方面,对周海英这个儿子,显然是没约束住,或者说,是力不从心了。周鸿基本身,无论是在政治操守还是在经济问题上,都是能够经得起检验的。安排到省政协任副主席,这对于一位即将到龄的省级领导来说,也算是一种体面的、平稳的过渡,是组织上对老干部的一种妥善安置。 周海英对于父亲职务的变动,其实早有预料。他混迹官场这么多年,消息渠道比一般人灵通得多。干部退休,这是制度性的安排,谁也无法抗拒。从手握实权的省委常委,到省政协的副主席,老爷子这也算是比较体面地完成了政治生涯的平稳过渡。自从父亲要去省政协的消息基本坐实之后,周海英明显比以往低调了不少。他心里清楚,一旦父亲真正退下来,那层耀眼的光环就会逐渐黯淡。老爷子在省里,说到底也是一位需要遵守规则、有时也难免无奈的领导干部,并非无所不能。就比如在魏昌全那个案子的最终处理上,虽然老爷子肯定也发挥了一些影响力,但魏昌全最终也没能逃脱法律的严惩,市中级人民法院还是判处了魏昌全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这个结果,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周鸿基影响力的边界。 此刻,在财政局局长赵东的办公室里,周海英手里夹着烟,脑子里却飞快地转着。他敏锐地意识到,丁洪涛这个时候给他打这个电话,其目的恐怕并非真的要下狠手处理田嘉明。如果丁洪涛铁了心要按程序严肃处理田嘉明,根本没必要打这个电话来跟他“通气”,直接走组织程序,该调查调查,该免职免职就是了。官场上,这种事先的“通气”,往往意味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意味着打电话的人有所顾忌,或者另有所图。 周海英把丁洪涛的电话和田嘉明之前的求助电话联系起来一想,心里渐渐明朗起来。丁洪涛这是想让自己当这个和事佬,在中间递个话、搭个桥。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周海英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心,又有些活络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种门庭若市、各方势力都要求他居中协调的日子。 想到这里,周海英对着电话那头的丁洪涛,语气放缓了些,带着点调侃又像是劝解的味道说道:“哎呀,丁书记,什么事情值得发这么大的火气嘛?” 丁洪涛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语气显得颇为无奈和郑重:“海英啊,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我呀,之前是力排众议,坚决推荐田嘉明同志进县委常委班子,下一步就准备安排他担任政法委书记。这事儿我之前也跟你透过气。嘉明同志有能力、有魄力,这我承认。但是,他在之前的一些事情上,工作方法可能比较直接,得罪了东洪本地的一些干部。你也知道,县里面情况复杂,本土干部、外来干部,机关干部、基层干部,各种矛盾盘根错节。最近,有几位在县里有一定分量、有一定级别的老同志,专门到我的办公室来反映田嘉明的情况,说他主持县公安局工作期间,在涉案经费的管理和使用上,存在私自挪用的嫌疑,而且据说金额还不小。” 丁洪涛停顿片刻,语气更加严肃:“海英,这事儿性质不一样啊。涉案经费的管理,国家有严格的规定,这是高压线。如果反映的问题属实,那我这个时候还坚持推荐他走上县委常委这么重要的领导岗位,万一在后续的组织考察或者审计中冒出个大问题来,我这个县委书记是要承担首要责任的!我得对组织负责,对东洪县的事业负责啊!” 周海英听着,嘴角却露出笑意,他吸了口烟,慢悠悠地说道:“哎呀,洪涛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捅破天的大事呢。你也不是第一天在基层工作了吧?你也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干部,应该清楚,下面哪个单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的经费使用完全百分之百合规?大家不都是‘尽量’合规嘛,在原则性和灵活性之间找平衡。如果都死板地按条条框框来,那财务科的工作倒是好干了,财政局长也更轻松了,可很多实际工作就没法推动了嘛。所以啊,我觉得,在经费使用上,只要大方向没错,没进个人腰包,是为了工作、为了集体,有点小小的‘变通’,也算是各地的普遍情况了,不算什么天大的事情吧?” 丁洪涛立刻反驳道:“海英局长,你不在县里工作,可能不太了解县里局面的复杂性。这不仅仅是经费问题,它背后牵扯着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利益啊。朝阳县长之前在东洪推行改革,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很多人把怨气都积攒着。田嘉明同志又是朝阳县长比较倚重的干部,有些人现在是把矛头对准了他。县委的工作现在非常被动,处理不好,会影响全县的稳定和发展大局。” 周海英心里跟明镜一样。他清楚,田嘉明和丁洪涛两个人,其实在龙投集团都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关联。龙投集团能在东原做得风生水起,离不开党委政府的支持。如今,自家老爷子周鸿基已经是日薄西山,即将退居二线。一旦老爷子真正退休,余温消散,以往那些看在老爷子面子上给予的关照和便利,还能剩下多少?接下来的路,很大程度上得靠自己走了。而要想保持龙投集团强大的盈利能力和影响力,就必须维系好与东原市、特别是像东洪县这样的具体执行层面的关键人物的关系。 想到这里,周海英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前任市委书记钟毅会被很多老干部私下里称为“厚道人”。在权力场上,有时候给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后路。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父亲退休之后,要不了几年,人走茶凉是常态,自己和街上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小商贩,在社会地位的实质层面上,差距可能会迅速缩小。现在有这个城管局局长的身份撑着,好歹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正县级干部,还能维持一定的体面和话语权。 于是,周海英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热情而肯定:“哎呀,洪涛啊,你看你,自从到了东洪县担任书记,我这边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多,还没好好向你表示过祝贺呢。这样,今天我做东!你必须得到市里来一趟,我把田嘉明也叫上。正好,我现在就在咱们赵东局长办公室,晚上把赵局长也一起请上。大家有什么话,坐到一起,当面说开不就完了嘛!何必非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走那些组织程序呢?伤了和气,对工作、对个人,都没好处嘛!” 电话那头的丁洪涛沉默了片刻,显得有些为难地“嗯”了一声。 周海英趁热打铁,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亲昵和强势:“怎么?洪涛,当上了县委书记,小周就没面子请动你了吗?是不是要我亲自开车去东洪接你啊?” 这话说得相当直接,却正好给了丁洪涛一个台阶下。丁洪涛马上顺势说道:“哎呀,海英局长,您这话说的,让我惭愧啊!您是年轻的老领导了,一直对我很关心,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好好好,既然您发话了,那我肯定到。这样,晚上我来安排吧。迎宾楼听说现在改成打字社了。您看定个什么地方合适?” 周海英见丁洪涛松了口,心里踏实了,说道:“嗯,这样,你们先到城管局我办公室来喝会儿茶,聊聊天。晚上呢,我带你们去个小店,新开的,东北菜,味道据说挺地道。于书记前两天好像还去过,评价不错。咱们这也算是紧跟主要领导的步伐嘛。” 确定了时间地点,周海英便挂断了电话。他放下那个沉甸甸的大哥大,对坐在对面的赵东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调侃表情:“赵局,你看这丁书记,到了东洪这才多久,就开始对自家兄弟‘下手’了。唉,真是搞不懂他们这些封疆大吏的心思啊。” 赵东扶了扶眼镜,语气谨慎地说:“不过海英,涉案经费这个事情,可大可小。上面三令五申,要清理小金库,涉案经费必须按规定上缴国库,专款专用。如果公安机关真的私自挪用了,这确实是原则性问题,搞不好,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 周海英端起茶杯,想喝口水,却发现杯底早就空了,办公室也没有人来添水。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但身为客人,周海英不好明言。他无奈地放下杯子,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事在人为嘛。关键是看问题的性质,和后续的处理方式。” 而在仅一墙之隔的财政局办公室,气氛则有些微妙。财政局办公室的苏主任,一位四十多岁、打扮得体的女干部,正颇为悠闲地翻看着一本《大众电影》杂志。她是前任局长罗明义时期的红人,是罗明义的心腹爱将。罗明义担任财政局长时,财政局下属的三产办得红红火火,财政宾馆、财政招待所每年都能为局机关创造不少利润,逢年过节的福利更是让其他单位眼红。罗明义本人出手阔绰,对下属也大方,下面的人自然跟着受益。 罗明义调走后,方建勇接任局长。方建勇以前干过供销社一把手,又在东投集团当过副总,是企业出身,懂点财务,对机关干部也不错,不仅张罗着盖了集资房,各项福利待遇也尽量保障。方建勇有个特点,敢发钱,而且会找名头发钱,比如卫生局给财政局评个卫生先进,电力局表扬个节约用电,都能成为发奖金的由头,发的数额远超过那点象征性的奖励。财政局的干部对罗明义和方建勇这两位局长,是比较怀念的。 等到赵东来财政局担任党组书记,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赵东是政工干部出身,长期在组织部门工作,对财政业务不熟悉,主要依靠几位副局长和中层干部,但内心深处对他们又并非完全信任。加上他只是党组书记,不是局长,名不正言不顺,做起事来就格外谨慎,魄力明显不足。 最让局机关同志不满的是,赵东来了之后,大抓理论学习。市里统一的“三学”活动明明已经结束了,赵东却要求在财政局再延长搞两个月,搞得干部们每天都要写心得体会,强调转变作风。不少人私下里给赵东起了个外号叫“赵三学”。如果只是学习任务重一点,大家忍忍也就过去了。更关键的是,赵东大力规范甚至削减了各种福利待遇,那些以往不成文但大家心照不宣的收入和补贴,大多被取消了。局机关的干部都知道赵东是市委书记于伟正看重的人,明面上不敢怎么样,但暗地里,赵东推动各项工作都感到阻力重重,下面的人能拖就拖,能推就推,财政局的工作效率反而受到影响。班子成员和中层干部对赵东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尊重,但一些老同志和普通科员,对赵东就没那么客气了,有时在食堂吃饭,都没人愿意和赵东坐一桌。 此刻,苏主任一边翻着杂志,一边漫不经心地抬头,对办公室门口一个年轻科员说道:“小王啊,你去给赵局长那边的客人泡茶了没有?” 那个叫小王的年轻科员很不情愿地走到墙角的热水瓶旁,拿起水瓶晃了晃,一边往茶杯里倒水一边抱怨道:“苏姐,这毛病我看都是你们惯出来的。领导自己没手没脚啊?喝个水还得人伺候。” 苏主任也不生气,她知道小王抱怨的是赵东,只是淡淡地说:“哎呀,领导是从大机关下来的,讲究这个。你把水送过去就是了。” 旁边另一位老同志好心提醒:“小王,那水是我早上烧的,这会儿早就凉了。” 苏主任接口道:“不碍事,不碍事。刚才不是已经泡过一遍茶了嘛,茶味已经出来了。这大热天的,喝点凉茶正好,去去火气。赵书记不是总强调要抓学习嘛,凉茶也清醒,正好送客。”她的话里带着几分揶揄。 另一位老同志叹了口气,说道:“唉,既然是在省委组织部那样的大机关待过,何苦来咱们财政局这座小庙嘛。咱们财政局啊,还是需要像方秘书长、罗局长那样懂业务、接地气的领导。大机关来的干部,哎,有时候真是不太了解下面的实际情况啊。” 小王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端着凉掉的茶水,走到赵东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进去后马上换上一副恭敬的笑脸,给周海英和赵东的杯子里添了水,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周海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顿时觉得不对劲,眉头皱了起来,差点吐出来,勉强咽下去后,没好气地说:“妈的,凉水!” 赵东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气得一拍桌子:“你看看!财政局的这些干部,懒散习气太重了!我一直在考虑要对财政局的中层干部进行调整,可是……”他压低了声音,“海英,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尴尬,是党组书记,还不是正式的局长。王瑞凤市长那边对我主持财政局全面工作,还有些不同的看法。这一关还没完全过去,我也不好马上就大刀阔斧地动人事啊。” 周海英看着赵东一副憋屈又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道:“东子,你这么想可就错了。规矩必须立起来!你是党组书记,主持全面工作,这是市委的决定。还能被下面这些人拿捏住了?你在组织部门工作那么多年,管干部出身,还能让这点事难住?再说了,你背后有于书记的支持,调整几个不听话的中层干部或者副局长,树立起威信,是很正常的事情。一下子就能把规矩立起来!” 赵东叹了口气,摆摆手说:“哎呀,海英,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财政局这地方,水太深了。除了业务科室的干部,像办公室、党委办、人事科、总务科这些部门的头头脑脑,哪一个背后没有点关系?都不是简单人物啊。” 周海英听了这话,心里也明白了。市直机关里面,那些非业务科室的负责人,很多都是安排进来的各种关系户,这些岗位不直接承担业务责任,压力小,但往往有些实权,动一个可能牵动一片。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算了算了,我们城管局那本难念的经我还没理顺呢,你们财政局这本更厚的经,只能你自己慢慢去念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那就说定了,今天晚上,东北菜馆,你必须到场。” 赵东点点头:“好吧,你放心,到时候我提前过去。你说的那家东北菜馆,我也听人提起过,主要是卖平安县的羊肉汤,味道挺正宗。你留意过老板的背景没有?” 周海英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一个开饭馆的,能有多大背景?味道好就行了,管他那么多。晚上见吧。” 说完,周海英拿起他的大哥大和手包,走出了赵东的办公室。经过外间办公室时,他瞥见苏主任等人依然在悠闲地看着杂志、聊着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周海英心里清楚,赵东在财政局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七月的日下午四点依旧毒辣,白晃晃地炙烤着水泥地面,空气中浮动着燥热的气息。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拉开那辆桑塔纳警车的车门,一股滚烫的热浪混合着皮革和汽油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站到了车后小小的树荫下面。 司机老张早已汗流浃背,他麻利地钻进驾驶室,拧开钥匙,把空调旋钮拧到最大档。发动机沉闷地轰鸣起来,压缩机开始工作,发出嗡嗡的声响,一丝丝凉气终于从出风口艰难地钻出来,慢慢驱散着车厢里令人窒息的闷热。 田嘉明没有立刻上车。他穿着熨烫平整的浅灰色短袖警衬,肩章上的四角星花十分耀眼。他望着院子里被晒得有些发蔫的冬青树,目光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微微抿起的嘴角透露出凝重。 这时,副局长廖文波手里提着一个旧的军用挎包,小步快跑着从办公楼里出来,来到田嘉明身边。 "田书记,"廖文波的声音带着点急促,也带着敬意,"等急了吧?给,这个您带上。"他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两瓶用报纸仔细包裹好的玻璃瓶酒。报纸已经泛黄,露出里面模糊的商标字样,依稀可辨"东洪老烧"几个红色字体。 田嘉明接过酒瓶,入手沉甸甸的,瓶身冰凉,显然是刚从阴凉处拿出来不久。他看了看廖文波,此刻脸上写满了关切和担忧。 "文波,有心了。"田嘉明的声音平稳,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温和,"这老烧有些年头了吧?市面上确实不多见了。" "家里老爷子以前存的,他一直舍不得喝。"廖文波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感慨,"我想着,您这次去市里...总得有点拿得出手的''土特产'',这酒虽然不值钱,但算是个心意。" 田嘉明拍了拍廖文波的肩膀,没再多说感谢的话,有些情谊记在心里就好。他深知廖文波的能力和抱负,也一直在着力培养他。局里很多具体工作,特别是刑侦这一块,小伙子干得不错,有冲劲,也讲方法,就是有时候还欠缺点老练和火候。 "明天一早我就回来。"田嘉明把酒小心地放进车后座,"抢劫案的事儿,你多费心,盯紧点。市局、县委都看着呢,压力不小,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必须尽快打开突破口。" 廖文波神色一凛,立刻点头:"田书记您放心,专案组一刻没松懈。目前摸排的情况来看,大方向基本能确定。四个人,两辆嘉陵125摩托车,得手后往平安、临平方向逃窜。抢走的现金据马香秀清醒后回忆,大概在三千七百块左右。据她回忆,那伙人一开始只是尾随,试图逼停车辆,但东投的司机齐江海可能察觉不对,没有停车,对方才直接开了枪..." 他语气有些沉重:"沿途走访的群众反映,摩托车没挂牌照,四个人都戴着头盔和口罩,遮挡得很严实,特征不明显。摸排难度确实很大。" 田嘉明沉默地听着,目光投向远处空旷的小广场,那里热浪扭曲了空气。半晌,他开口道:"思路还是对的。重点是那两辆摩托车。嘉陵125新车不便宜,能同时拥有两辆,还用来干这种勾当,在东原这块,不会是无名无姓之辈。集中力量,建议市公安局排查全市,特别是平安、临平方向的摩托车销售点、维修铺,近期的购买记录都要过一遍,一个不漏。" "是!"廖文波应道,"另外,马香秀提供了一个细节,拿斧头砸车窗那个,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田嘉明沉吟了一下,"也算是个辨识点,但范围还是太大。并案调查的时候,注意排查一下其他类似案件里有没有左撇子特征的嫌疑人。" 廖文波见田嘉明眉宇间带着倦色,又宽慰道:"田书记,您也别太焦虑。虽然困难不小,但也不是毫无头绪。马香秀还说,听那几个人呛喝的口音,像是平安、临平一带的人。这就基本排除了流窜作案的可能,应该是本地或邻近区域的歹徒。我们现在的重点就是按您指示的,从摩托车这个铁疙瘩入手,能买得起、用得起这种车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两辆同款同时出现,目标更大。我们还在组织人手排查沿线加油站,看有没有目击者。" 田嘉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嗯,思路打开了就好。文波啊,这案子关系到我们东洪县公安局的脸面,也关系到东原市的投资环境。东投集团死了人,影响很坏。李县长现在亲自在东投那边协调、安抚,说句不好听的,跟赔礼道歉也差不多。市局孙支队他们也顶着很大压力。这案子,必须破!" 廖文波挺直了腰板:"书记,我明白!全局上下都憋着一股劲!这案子要是破了,看谁还敢小瞧我们东洪县公安局!" 又交代了几句局里日常工作和干警防暑降温的事宜,桑塔纳车内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田嘉明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真皮座椅依旧残留着些许温热。他降下车窗,对廖文波最后吩咐道:"文波,回头跟办公室说一声,在东边那块空地上,抓紧时间搭个简易车棚。大夏天的,警车也是战友,不能老是这么暴晒着。" "好的,书记,我马上安排。"廖文波连忙答应。 第 1235章 丁洪涛穷追不舍,田嘉明两难选择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热浪和噪音。桑塔纳平稳地驶出县公安局大院,汇入街道稀疏的车流。 田嘉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和老张专注开车时轻微的呼吸声。他的思绪却无法平静。 这次去市里,说是赴周海英的约,实则是一场关乎他前途命运。丁洪涛突然拿涉案资金说事,背周海英这个昔日的"哥们儿",在老爷子影响力日渐消退的当下,还能不能、愿不愿意像以前那样全力斡旋? 他脑海里闪过丁洪涛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却让人看不透真实想法的脸。这位空降来的县委书记,手腕不简单,而且很得于伟正书记的赏识。他这次发难,仅仅是因为防汛期间自己没给他"方便",驳了他的面子?还是因为砂石料的事。田嘉明骂了一句娘的,那里都想着回扣。 汽车一边走,田嘉明心中暗自叹息。他知道自己在涉案资金使用上确实打了擦边球,甚至可以说是违规操作。但那笔钱,他一分没揣进自己兜里,全用在了局里集资建房的公共部分补贴和干警的专项补助上了。以前局里经费紧张,很多兄弟单位都这么干,几乎是心照不宣的惯例。现在真要严格按新规追究起来,六十多万的窟窿,足够摘掉他的乌纱帽,甚至追究法律责任。 他把希望寄托在周海英身上。只要丁洪涛不过分紧逼,他愿意低头,认错,以后更"听话"一些。 但...如果丁洪涛铁了心要借此机会把他拿下,甚至不惜把事态扩大呢?田嘉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他田嘉明也不是泥捏的,真到了鱼死网破那一步,有些事情抖搂出来,谁脸上也不好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车辆行驶在通往市区的东光公路上。由于不久前发生的恶性枪击案,这条原本车流量就不大的公路,如今显得更加冷清。偶尔有车辆交汇,对方司机看到警车,目光似乎都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是敬畏,是疏离,或许还有一丝的指责。田嘉明甚至觉得,路边田间劳作的农民,看过来的眼神都似乎带着审视。 他知道,这是心理作用。但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在自己辖区的公路上,让投资商被劫杀,两名干部遇难,这顶"治安不力"的帽子,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也压在整个东洪县公安局的头上。 四十多分钟,桑塔纳驶入东原市区。相比县城的宁静,市区显得嘈杂而充满活力。城市建设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到处可见脚手架和施工围挡。 车子在略显陈旧的市城管局办公楼前停下。田嘉明整理了一下警衬,走上了二楼。 周海英的办公室门虚掩着。田嘉明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周海英略显慵懒的声音:"进来。" 推门进去,只见周海英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办公桌后,双脚随意地搭在桌沿上,锃亮的皮鞋尖对着门口。他正和城管局副局长孙汉说着什么。孙汉背对着门口,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是田嘉明,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但眼神里飞快地掠过复杂难辨的神色。 "哎呀!嘉明来了!"周海英看到田嘉明,并没有把脚放下来,只是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坐坐!自己找地方坐!我这儿正跟孙局说事儿呢。" 孙汉连忙站起身,对周海英笑道:"周局,您看,田书记来了,你们先聊,我回去把那份经费申请报告再完善一下,弄好了再拿来请您过目。" 周海英不耐烦地摆摆手:"哎呀,老孙,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些具体业务上的事儿,你定了就行!不用事事跟我汇报。你们要是连个要钱的报告都写不好,那我可真得考虑换能写得好的人来了。" 孙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周局放心,我一定处理好。"他又转向田嘉明,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田书记,有些日子没见了,您气色看着真好!"寒暄两句后,便知趣地退出了办公室。 田嘉明看着孙汉离开的背影,心里清楚。孙汉比他更早结识周海英,当初还是孙汉引荐自己进入周海英这个圈子的。时过境迁,如今两人在周海英这里的分量,似乎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孙汉那个城管局副局长,听起来是副县级,但和执掌一县公安局实权的党委书记相比,无论是权力、影响力还是未来的发展空间,都不可同日而语。孙汉那热情笑容下的些许不自然,恐怕也正是源于此。 周海英等孙汉关上门,这才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随手扔给田嘉明一支"红塔山",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朝着天花板吐出一串烟圈。 "妈的,这破办公室,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周海英抱怨了一句,随即看向田嘉明,"说吧,老田,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丁洪涛老小子,有点故意找你茬的意思?" 田嘉明接过烟,但没有点,只是拿在手里捻动着。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否认:"周局,不瞒您说,我和丁书记之间,恐怕是有些误会积下了。" 他简单地把两次最主要的"过节"说了。一是防汛砂石料采购,丁洪涛暗示可以从专项资金里"灵活"操作一下,被他以不符合财经纪律为由顶了回去;二就是在市里决定可能要在马关乡泄洪的关键时刻,他带着人硬是顶住了压力,没让市水利局的人动锹挖堤,这让当时已经表态支持市里方案的丁洪涛很是下不来台。 周海英听着,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几分讥诮:"嗬!丁洪涛脑子没进水吧?防汛材料的钱也敢动?他不知道于伟正年初毙的东洪的两个王八蛋是怎么死的?还有啊,他一个县委书记,不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堤防,倒想着挖自己的堤?这他妈是什么路数?搞不懂,真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他摇着头,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 调侃了几句后,周海英脸色稍微正了正,身体前倾,压低了点声音:"嘉明,咱哥俩不说外话。你跟我撂句实话,涉案资金那方面,你到底沾没沾?有没有按规矩来?" 田嘉猛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周局,这话看怎么说。什么叫按规矩?以前没严查的时候,各个单位有点自己的''活钱'',差不多都是默许的。现在上面紧起来了,翻旧账...唉。"他叹了口气,"钱,我一分没往自己兜里装。都是为了局里的事,集资房缺口太大,干警们待遇也低,想着法儿给大家谋点福利,摊到每个人头上,其实也没多少。" 周海英听完,用手指点了点田嘉明:"老田啊老田,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就是政治上不成熟!当领导哪有你这么干的?规矩就是规矩!你就算是为了公家,违规了就是违规了。你要是真揣自己兜里了,那倒简单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你也不冤枉。可你现在这...真出了事,你说哪个领导会替你开口说话?" 他弹了弹烟灰,话锋一转,带着点分析的口吻:"丁洪涛这个人呐,我以前打交道不多。后来...嗯,算是有些合作吧,慢慢品出点味儿来。这人啊,脑子活,转得快,最会看风向。我估摸着,他这次找你麻烦,未必全是因为那点旧怨。" 田嘉明心里咯噔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周海英。 周海英往后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像是对田嘉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背后的关键啊,我看还是在市委于书记那儿。我听说,于书记对你们这些从平安县出来的干部,有点想法啊。" 他掰着手指头:"你看啊,张庆合市长眼看着到站了,下一步是退休着陆还是去省里,难说。李学武部长,要交流到外地去当副书记,市公安局的李尚武,能力资历都够格进常委班子吧?可政法委书记的位置空那么久,于书记就是不提他。还有你老田,按说早就该解决副县级了,怎么就卡着呢?" 田嘉明听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周海英这些话,有些他隐约感觉到,有些则是第一次听说。 周海英叹了口气:"咱们东原啊,以前都说有''三座山'':你们平安帮,我们这些大院子弟,还有齐永林手下的经贸系。现在看看,齐永林估计也要高升走了,经贸系群龙无首。我们这些大院子弟嘛,你看我,不就蹲在这城管局摸鱼嘛!就剩你们平安帮,树大招风啊。于书记新要站稳脚跟,打开局面,有些动作...也不难理解。" 田嘉明忍不住辩解了一句:"周局,平安县出来的干部,还是给东原干了实事的。" 周海英摆摆手:"干事归干事,那是本分。但有时候啊...唉,算了,不说这个。总之啊,丁洪涛现在蹦得欢,那是因为他揣摩对了于书记的心思。他觉得收拾你,是立威,也是表忠心。" 他睁开眼,看着田嘉明:"所以啊,老田,这事儿的关键,不在于丁洪涛想怎么着,而于书记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果于书记只是想敲打敲打你们,那这事就好办。如果..." 周海英没有说下去,但田嘉明已经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如果于伟正书记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整顿甚至清除平安县出来的干部势力,那他田嘉明就是撞在枪口上的典型,谁求情恐怕都没用。 田嘉明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他原本以为只是和丁洪涛的个人恩怨,最多涉及到县里的权力斗争,没想到可能牵扯到市里更高层的布局和考量。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可能成了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而且是一颗可能被舍弃的棋子。 "真没想到...于书记手腕这么..."田嘉明喃喃道,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高明?"周海英嗤笑一声,"站的位置不同罢了。换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可能也得这么干。这才多久?大半年吧?几大势力都悄没声儿地蔫下去了。现在啊,于书记是在着力培养他自己信得过的人。丁洪涛,就是他看上的人之一。" 两人一时无言,办公室里只剩下烟雾缓缓飘散。 过了一会儿,周海英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五点半了。他刚想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周海英扬声道。 门开了,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面带笑容地站在门口,目光在田嘉明脸上扫过,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显得格外熟络:"老田也在啊?正好正好!" 他走进来,很随意地坐在田嘉明旁边的沙发上,看着田嘉明,笑容不减,语气却带着几分责备:"老田啊,不是我说你,怎么回事?涉案资金这么敏感的事情,怎么能出纰漏呢?这可不是小事啊!" 这声"老田"叫得异常亲热,仿佛两人是多年的老友,而不是刚刚还在暗中较劲的上下级。 田嘉明知道,戏肉来了。当着周海英这个"和事佬"的面,丁洪涛这是要唱红脸了。他调整了一下表情,露出一丝惭愧和无奈:"丁书记,您批评得对。公安队伍摊子大,情况复杂,我接手时间也不算长,要想打开局面,得到同志们支持,有时候...唉,确实在一些经费使用上,灵活性大了点,出了些问题。这一点,我不隐瞒,向您检讨。"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更加严肃:"老田啊,不是灵活性大一点的问题!已经有同志找到我办公室,郑重其事地反映了!这说明什么?说明问题可能不小!你跟我交个底,到底涉及多少?" 田嘉明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说不说?说多少?说少了,万一丁洪涛已经掌握了确切数字,就是态度不老实;说多了,等于把自己的把柄亲手递过去。 他看了一眼周海英,周海英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含义复杂。 田嘉明把心一横,深吸一口气,说道:"丁书记,既然您问到这儿了,我也不敢瞒您。我接手之后,局里前前后后,在涉案资金的管理和使用上,确实有些不规范,涉及的总金额...大概有六十多万。" "多少?!"丁洪涛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严厉,"六十多万?!田嘉明同志!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六十多万的涉案资金你都敢动?!" 他是真的被惊到了。原本根据吕连群私下汇报和他自己的估算,以为田嘉明最多也就动用个几万、十几万顶天了,没想到竟然是六十多万!这个数字,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轻易掌控和遮掩的范围了! 不仅丁洪涛,连一旁的周海英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被烟呛到,难以置信地看着田嘉明:"嘉明!你...你没开玩笑吧?六十万?!你拿这么多钱干什么用了?" 田嘉明面对两人的震惊,反而平静了一些,他双手一摊,语气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然:"丁书记,周局,六十多万,放在个人身上是天文数字,可放在一个几百人的大局里,解决点实际困难,真的不算什么。我们局里搞民警集资建房,资金缺口两百多万!很多老同志,既想住新房,又实在拿不出太多钱。公共部分的配套,绿化、水管、电网增容,哪一样不要钱?局里不想办法垫一点,这房子根本建不起来!" 他看向丁洪涛,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您可以去打听打听,我们公安局上一批集资房,是李朝阳县长千方百计从省厅和市局争取了补贴,每平米造价才压下来。轮到这一批,什么都涨钱,房价一下就上去了。同志们有意见啊,觉得不公平。为了平衡,为了稳定队伍,局里只能自己想办法贴补这个差价。这六十多万,基本上都填进这个窟窿里了,我一分钱没敢乱花!" 丁洪涛站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六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这事一旦捅出去,就是惊天大案!他原本只是想敲打一下田嘉明,拿住他的把柄,让他以后更听话,甚至借此机会把他调离公安系统,换上自己的人。可现在...这已经不是敲打了,这简直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周海英也回过神来,他到底是见过风浪的,很快冷静下来。他站起身,拿起热水瓶,给丁洪涛面前的茶杯续上水,语气缓和地说道:"洪涛书记,消消气,先坐下,慢慢说。嘉明呢,这个事情做得是欠考虑,胆子也太大了!但他的出发点,说到底还是为了工作,为了局里的干警能有个安稳的家嘛,不是为他自己谋私利。以前的政策环境和现在不一样,有些惯例...唉,虽说违规,但也情有可原嘛。" 他一边说,一边给田嘉明使眼色。 丁洪涛重重地坐回沙发,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他指着田嘉明:"海英局长,这不是几万块钱的小事!这是六十多万!是涉案资金!性质完全不同!你让我怎么跟市委汇报?于书记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说我手下的公安局长挪用了六十多万公款,只是为了给大家盖房子?" 周海英把茶杯往丁洪涛面前又推了推,赔着笑道:"洪涛书记,您先喝口茶顺顺气。汇报嘛,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还不是看您怎么把握?谁不知道您现在深得于书记信任,是咱们东原的大红人?您在于书记面前,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田嘉明,语气带着责备:"嘉明啊,你也是!以后工作上,必须坚决服从丁书记的领导!不能再由着性子来!丁书记指东,你不能打西!这次的事情,丁书记批评你,是为你好,是爱护你!你得明白丁书记的良苦用心!" 田嘉明立刻顺势表态,语气诚恳:"丁书记,我明白。以前我有些工作方式方法确实简单粗暴,对县委的决策理解执行不够到位。我向您深刻检讨。以后我一定摆正位置,坚决服从县委,特别是您的领导!" 周海英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洪涛书记,您看嘉明态度还是很端正的嘛。认识错误就好。咱们当领导的,也得给干部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不是?总不能一棍子打死嘛。" 丁洪涛端着茶杯,沉默地喝着水,脸色依然凝重,但比刚才缓和了一些。周海英的话,他听进去了。确实,怎么汇报,主动权在他手里。如果田嘉明以后能彻底服软,成为他的人,那么这件事或许可以控制在县内处理,想办法把账目平掉,或者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过去。但六十万这个数字,风险实在太大了。 他沉吟了足足有一分钟,放下茶杯,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嘉明啊,不是我不讲情面。我这个人,做事最讲原则和底线!今天要不是海英局长在这里替你反复说情,这个事,我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他盯着田嘉明,语气严肃至极:"既然海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但是,田嘉明,你给我听好了!" 田嘉明立刻挺直腰板,做出一副聆听指示的姿态。 "第一,立刻停止一切违规操作!涉案资金的管理,必须严格按规定,收支两条线,绝对不允许再有任何挪用!" "是!坚决执行!"田嘉明立刻保证。 "第二,这六十多万的窟窿,你们公安局自己想办法,尽快给我补齐!从哪里挪用的,想办法还回去!账目必须做平,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丁书记,这个...难度很大,但...我们一定尽力想办法!"田嘉明感到头皮发麻,这笔钱早已投入基建,想原封不动地抽回来,谈何容易? "不是尽力,是必须!"丁洪涛毫不松口,"第三,写出深刻检查!不仅要认识错误,还要有详细的整改方案!以后公安局的大额经费支出,必须提前报县委审核!" "是,我回去就写!" 丁洪涛的脸色这才稍微放缓了一些,他身体前倾,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嘉明,你老实告诉我,这六十多万的事,李朝阳县长...他知不知道啊? 田嘉明心里猛地一紧。这个问题极其刁钻,也极其危险。如果说李朝阳知道,甚至默许,那就把县长也拖下了水,事情的性质可能变成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之间的斗争,后果更难预料。如果咬定县长不知道,那所有责任就得他田嘉明一肩扛起。 第1236 章 丁洪涛步步紧逼,周海英处处解围 市城管局局长周海英的办公室是市建委的建筑监理站临时调剂的房屋,显得颇为陈旧,陈设也很简单,一个书柜,老样式的办公桌,几把木椅子,两张米白色的布艺沙发,相对于周海英以前的办公室,差了几个档次。 老式的吊扇在天花板上慢悠悠地转着,发出规律的嗡嗡声,却驱不散室内那种沉滞的凝重气氛。县委书记丁洪涛坐在一张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射向对面的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 他没有迂回,开口便切中要害,声音平稳中带着压力:“嘉明同志,这里没有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经手的那笔涉案资金,前后六十多万的数目,运作的过程,县长李朝阳同志,他到底知不知情?” 这句话问得极其直接,甚至有些突兀,田嘉明的心猛地一沉,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他太明白丁洪涛此刻问出这句话的深意了。这绝非简单的询问,更像是一次精准的试探,一次划定界限的姿态展示。 丁洪涛新到东洪县,名义上是一把手,但县长李朝阳来的早一年,在干部群众中威望很高,许多具体工作实际上绕不开县政府那边。 丁洪涛显然感受到了这种“强县长、弱书记”的格局带来的掣肘,他急于打开局面,树立权威。直接扳倒县长不现实,但若能掌握一些对方工作上的“瑕疵”或至少是把柄,无疑能在未来的博弈中增加沉重的筹码,掌握更多的话语主导权。这笔六十多万的款项,就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毕竟田嘉明是平安县出来的干部。 田嘉明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沉默让办公室里的空气更加粘稠。他抬眼,先与坐在一旁看似随意、实则密切关注着局势的周海英交换了一个极快的眼神,那眼神里包含着无奈、权衡和一丝求助的意味。周海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眼神示意他稳住。田嘉明最终将目光迎向丁洪涛,丁洪涛的眼神带着审视,期待他给出“正确”答案的期许。 田嘉明知道丁洪涛想听到什么——他想听到李朝阳县长对此事是知情的,甚至最好是默许或授意的。这样,丁洪涛就能顺势将问题升级,将其定性为县长领导责任甚至更深层次的问题。 然而,田嘉明深吸一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他选择了一种更迂回也更显诚恳的方式。他缓缓站起身,拿起茶几上的搪瓷茶壶,走到丁洪涛面前,小心翼翼地为其已经半凉的茶杯里续上热水。水声潺潺,暂时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丁书记啊,您先喝口茶,润润喉。”田嘉明的声音带着一种下级对上级应有的恭敬,但语气却不卑不亢,“您问的这件事啊,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我不是要拖延,而是在脑子里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当时的特殊情况,再仔仔细细地过一遍,得给您汇报得准确、实在,不能有半点含糊。” 丁洪涛端起茶杯,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发出细微的清脆撞击声。他抬眼看了看田嘉明,语气听不出喜怒:“哦?思考这么久?嘉明啊,这可不像是你平时雷厉风行的作风。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或者……有什么顾虑啊?” 田嘉明放下茶壶,坐回自己的位置,身体坐得很直,显出一种属于老公安的硬朗和坦荡:“丁书记啊,我思考的不是说不说,而是怎么说才能更全面地反映实际情况。关于这笔资金的使用,我以党性人格向您保证,李朝阳县长从头到尾,完全不知情。这是我们公安局党委在当时经费极端困难的特殊情况下,经过集体研究,为了应急和解决干警实际困难,不得已而为之的内部调剂。所有的责任在我,是我这个党委书记把关不严,决策草率,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理。” 听到“李朝阳县长完全不知情”这个答案,丁洪涛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失望,但很快就被一种更深沉的严肃所覆盖。他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混合着不屑和“果然如此”意味的表情。他慢慢地将田嘉刚刚才给他续上水的茶杯往茶几中央推了推,这个动作看似无意,却传递出清晰的疏远和拒绝的信号——这杯表“心意”的水,他暂时不想喝。 “嘉明同志啊,你现在还不完全信任县委吗?还是觉得,必须要和县政府那边保持高度一致,才更符合你的……呃,工作原则?”这话问得就相当重了,几乎是在直接质疑田嘉明的政治站队和对县委权威的忠诚度。 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的周海英知道,自己这个中间人在反而不合适了,他适时地站起身,笑呵呵地拿起桌上的热水瓶:“哎呀,你看我,光顾着听领导指示了,这水都没了。丁书记,嘉明,你们先聊着,我再去打壶开水来。”他这话说得自然,仿佛只是无意间插话,但也是巧妙地暂时中断了这场越发尖锐的对话,给了双方一个缓冲和冷静的时间。 周海英拿着热水瓶走出办公室,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他并没有真的去水房,而是转身就溜达到了隔壁副局长孙汉的办公室。 孙汉的办公室门牌是木头刷白漆再印上红字,略显简陋。看到周海英进来,孙汉立刻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脸上堆笑:“周局,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要加水您喊一声,我让小刘去就行!”说着就要来接周海英手里的水瓶。 周海英随意地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藤椅上,甚至很自然地把脚跷到了对面的茶几上,显得很是熟稔和放松:“没事没事,老孙,坐。屋里闷,出来透口气,顺便跟你蹭根烟抽啊。” 孙汉连忙递上烟,帮周海英点上。他心里其实很是清楚,知道周海英突然过来肯定跟隔壁丁书记和田嘉明的谈话有关,而且自己作为田嘉明和周海英最初认识的中间人,如今似乎已被排除在他们的核心圈子之外,这种微妙的位置让他心里既好奇又有些不是滋味。 周海英吐出一口烟圈,看似随意地闲聊:“老孙,你和嘉明认识多年了,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孙汉立刻接口:“周局,嘉明这人没得说,重情重义,够朋友!在咱们平安县老家那边,口碑那是响当当的。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难处急处,只要找到他,他能帮肯定帮,从不推诿。朋友也多,三教九流的都有,他信奉的就是‘朋友多了路好走’。” 周海英听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弹了弹烟灰:“老孙啊,这话得分怎么说。有时候啊,不是朋友多了路好走,而是路好走了,朋友才多。就拿我来说,为啥以前围着我转的人多?还不是看我们家老爷子当时在位?现在老爷子退了二线,你看还有多少人像以前一样?世态炎凉,自古如此啊。先后顺序、因果关系得搞清楚。” 而在隔壁的局长办公室里,气氛却远比周海英这边尴尬。 丁洪涛见周海英离开,似乎更放开了些,声音更具压迫感:“嘉明啊,我把话给你撂在这儿。你这次的事情,不是三五万的小数目,是六十多万!这是什么性质?往严重了说,这是严重违反财经纪律,挪用涉案资金!要是上面较起真来,追究法律责任都不是不可能!上次全市党风廉政建设大会上通报的那个案子,才几千块钱,当事人是什么下场,你不会不清楚吧?” 他顿了顿,观察着田嘉明的反应,继续攻心:“县委现在很为难。保你,就要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需要我去向于书记、向市纪委反复说明情况,做大量工作,这个情面不是那么好卖的啊。不保你,按规矩如实上报,嘉明同志,你的政治生涯恐怕就到此为止了,甚至……。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紧紧依靠县委,依靠组织!要认清当前的大势!你们平安县出来的干部,以前确实是根深叶茂啊,也干出了成绩。但眼下,李学武部长要交流外出,庆合市长也快到站了,人走茶凉是常态,你们那个圈子的影响力还能剩下多少?要清醒啊!” 说到最后,丁洪涛甚至有些激动地用手指敲了敲茶几桌面,强调着他的观点。 田嘉明默默地听着,脸上的恭敬神色依旧,但仔细看,眼神深处甚至带点疏离的观察。他等丁洪涛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丁书记,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我田嘉明是个粗人,搞破案抓人在行,搞这些政治上的弯弯绕绕,确实不太灵光。但有一点我敢拍胸脯,关于李县长是否知情这件事,我刚才说的句句是实话。李县长这个人,原则性很强,他如果知道,是绝对不可能同意我们这么干的。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我田嘉明一个人的主意,所有的责任,我一力承担。” 丁洪涛听完,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刚才还是局党委研究,这会又成了一个人,丁洪涛语气也变得冷硬:“田嘉明啊,照你这么说,倒显得我这个县委书记在捕风捉影、不讲原则了?那好,咱们就按最讲原则的程序来办!这笔钱,你必须一分不少地尽快退还到指定账户!至于你个人的问题,我会提交下一次县委常委会进行专题研究,到时候由常委会集体决定如何处理。这符合组织程序,也是最公正的办法!” 听到“提交常委会研究”,田嘉明心里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他知道,一旦上了常委会,这件事就彻底公开化、政治化了,无论结果如何,他和丁洪涛之间那点本就脆弱的信任将荡然无存。他深吸一口气,反而有一种豁出去的平静:“丁书记,既然您这么说,那我服从组织决定。事情是我做的,我绝不抵赖。常委会怎么决定,我都接受。” 丁洪涛看着田嘉明这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眼神里的失望和恼怒再也掩饰不住。 就在这时,周海英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拎着那瓶根本没去打水的热水瓶推门走了进来。他一看两人之间的气氛比刚才还要僵冷,立刻打着圆场:“哎呀,这天气真是热,水房那边人还多。怎么样,两位领导谈得差不多了吧?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别光在办公室里耗着,东北菜馆加羊肉汤,味道真的不错啊,咱们边吃边聊,怎么样?没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 谢白山的羊肉汤东北菜馆,离城管局不远,就在城管局背后那条勉强能称作大街的胡同里。说它是胡同,因为它确实不宽,两侧多是些有些年头的平房住宅,灰砖墙面上残留着风雨剥蚀的痕迹,几根歪歪扭扭的电线杆子立在路边,扯着密密麻麻的电线。说他是大街,也勉强算是,比一般的胡同宽敞不少,周围也有几家已经把房屋出租改成了门面房。 谢白山租下了胡同十字交叉口一个带院子的住宅,稍加改造,挂上块木头牌子,这生意就做了起来。院子门口的空地上,已经歪七扭八地停了好几辆轿车,虽然都带着公车的派头,留下的通道不宽,勉强够一辆车小心翼翼地蹭过去。 周海英在前头带路,丁洪涛居中,田嘉明稍落后半步跟着,三人走进了这个烟火气十足的小院。一进院门,羊肉混着孜然、辣椒面的浓烈香气便扑面而来,夹杂着炭火的气息和嘈杂的人声。院子里支着几个棚子,下面摆着简陋的桌椅,已经坐了不少食客,吆五喝六地喝着啤酒,气氛热烈。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服务员快步迎上来,脸上堆着熟稔的笑:“周局长来了!包间给您留着呢,这边请!” 周海英知道于伟正来此吃饭之后,已经连续两三天都在这个地方带朋友吃了饭,所以,几个服务员都已经认识了周海英。 丁洪涛打量了一下这嘈杂的环境,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脸上露出一种“与民同乐”式的笑容,对周海英说:“海英啊,这大热天的,你这地主之谊尽得可够‘热情’的,直接给整到火焰山来了。” 周海英浑不在意:“我的丁大书记哟,你这可是错怪我了!你没看人家招牌上写着呢,‘东北菜、羊肉汤、特色烧烤’,花样多着呢!再说了,你别看这儿条件简陋,味道那是真不错啊!我跟你讲,现在啊,就这种接地气的地方才能吃到真东西。总比天天在馆子里吃那些套路菜强嘛!你看门口停那几辆车,都是市直机关里的牌照。” 丁洪涛摆了摆手,脸上依旧带着那种矜持的笑:“既来之,则安之嘛。我倒不是挑剔,主要是怕冷落了咱们嘉明同志嘛,嘉明同志平时应酬也多,这种地方怕是来得少。” 他又把话头引向了田嘉明,话里话外带着点敲打。 田嘉明心里清楚,知道这是丁洪涛夹枪带棒的在继续敲打自己,但他脸上只能挤出一点憨厚的笑容,含糊地应道:“丁书记说笑了,我这人糙,能吃饱就行,不挑地方。” 服务员领着他们穿过喧闹的院子。周海英道:前几天这院子啊还没收拾出来,于书记来了之后,不一样了啊。 走进最里面一间相对安静些的平房包间。一推开门,一股热浪便涌了出来。 房间不大,靠墙放着一张圆桌,几把木头椅子,墙皮有些地方已经泛黄剥落。头顶上一个吊扇正在卖力地旋转,发出“呼呼”的声响,但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丝毫驱不散暑气。 先到一步的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丁刚和县财政局党委书记赵东已经在屋里了。丁刚是个大块头,大概是因为太热,早已把警服上衣脱了,只穿着一件汗湿了的白色跨栏背心,露出圆滚滚的肚腩和粗壮的胳膊,他正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个硬纸板,使劲地给自己扇风。 赵东则显得斯文些,还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但领口也解开了,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额头上也是细密的汗珠。 看到周海英他们进来,丁刚先嚷了起来,声音洪亮:“哎哟我的周大局长,你可算来了!这地方选的,跟他妈蒸笼似的!我说去花园酒店多好,有空调,又清净,你非给整到这地方来受这份罪!” 周海英一边招呼丁洪涛坐主位,一边笑着回敬丁刚:“丁局长啊,就你废话多!这会儿太阳还没下山呢,当然热。等六点半一过,小风一吹,你看凉快不凉快!心静自然凉嘛,你瞅你那一身肥肉,就是火气太旺!” 说着,他转头对跟进来的服务员颇为阔气地吩咐:“先上两件冰镇啤酒,要凉透的!再给我们一人烤两个羊腰子,多放辣椒多放孜然!” 丁洪涛这时插话道:“海英,给我来瓶常温的就行,这岁数了,肠胃受不了太冰的。” 他说话间,目光扫过略显局促地站在一旁的田嘉明,落在了田嘉明进门时随手放在墙角那个半旧不新的帆布包上。 服务员应声出去后,丁洪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带着命令口吻的语气对田嘉明说:“老田,你去把那边窗户开开,透透气,这屋里太闷了。” 田嘉明“哎”了一声,刚要挪步,旁边的赵东赶紧用扇子虚拦了一下,皱着眉头说:“别别别,田局长,可使不得!这窗户外面就是杂草堆,一开窗户,蚊子全进来了!我是最招蚊子的,可经不起那个折腾。” 赵东管着财政的钱袋子,又一直在大机关,说话自带一股斯文的劲儿。 田嘉明刚抬起的脚又放下了,站在那儿,坐也不是,去开窗也不是,一个五十多岁、在公安系统里说一不二的一把手,此刻竟像个听候发落的新兵,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 丁刚见状,立刻笑着打圆场,但话里却带着对赵东的奉承:“就是就是,老田你别动!咱们赵书记可是财神爷,金贵着呢!哪能喂蚊子?要开窗也得先让老板来打打药再说。” 丁洪涛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种戏谑的眼神看向田嘉明,加重了语气:“老田啊,你看你,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财神爷都发话了,怕蚊子。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服务员,让他赶紧拿敌敌畏过来打一圈!” 这话就有点故意刁难的味道了。让一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像个跑腿的一样去催着餐馆老板打蚊子药,这分明是在众人面前折损田嘉明的面子,强化他此刻“待罪之身”、需要低声下气的处境。 田嘉明的脸色瞬间涨红了,一直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隐现。周海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再这样下去,这顿饭就没法吃了,搞不好田嘉明脾气上来当场掀桌子。他赶紧站起身,笑着走到田嘉明身边,看似随意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实则用了点力把他往自己旁边的座位带。 “丁书记,赵局长,你们就别折腾老田了!既来之,则安之,吃饭最大!服务的事儿让服务员去干嘛!田书记,来来来,坐我这边,我正好还有点事要私下问你呢。”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丁刚光着的、汗津津的肥厚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发出“啪”的一声响,丁刚身上的肉随之一颤。 “老丁,你也消停点!瞧你这一身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丁刚被拍得一咧嘴,也没生气,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看向田嘉明,带着点好奇问:“哎,老田,我上次听海英提过一嘴,说你们东洪县那个家电营业部,生意不错,咋样,今年效益有保证吧!” 丁洪涛似乎并没打算就此放过田嘉明。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帆布包上,然后伸手指了指,用一种探究的语气问:“嘉明啊,你那包里鼓鼓囊囊的,装的什么好东西啊?” 田嘉明只好走过去,从帆布包里拿出两瓶用旧报纸简单包着的白酒。报纸已经有些泛黄发脆,看上去确实有些寒酸。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丁洪涛已经伸过手,用两根手指的指尖,像是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轻轻捏住其中一瓶酒的瓶颈,提溜了起来,凑到眼前打量着。 酒瓶是老式的玻璃瓶,标签沾着灰尘,上面“东洪老烧”四个红字也褪色了不少。丁洪涛用手指弹了弹瓶身,发出沉闷的响声,又看了看指尖沾上的灰,随即略带嫌弃地撇了撇嘴,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壶,倒了一点茶水在手上搓了搓,仿佛刚才摸了什么不洁之物。 “嘉明啊,你这是什么意思?”丁洪涛把酒瓶随意地往桌上一放,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从哪个仓库角落里翻出来的陈年旧货?这酒,还能喝吗?” 就在这时,服务员用托盘端着几瓶挂着冰冷水珠的啤酒和一大把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的羊肉串、羊腰子进来了。丁刚拿起一串羊肉串闻了闻,连连称赞:“嗯!香!是那个味儿!” 放下羊肉串,丁刚也注意到了桌上的那两瓶酒,拿过来一瓶,仔细看了看标签,又晃了晃酒液,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哟!东洪老烧!这可有年头了!丁书记,这酒别看包装破,可是正经粮食酒,有些年份了,现在可不好找!味道醇厚啊!” 周海英也转向丁洪涛,试图缓和气氛:“丁书记啊,您还别说,你们东洪县的老烧酒,当年也是有名气的嘛!可惜啊,现在没弄起来。你看人家平安县的高粱红酒,广告都打到省台去了,听说现在想代理,光首批进货就得这个数!” 他伸出巴掌翻了翻,意思是五万。 丁洪涛哼了一声,用筷子夹起一筷子凉拌黄瓜,慢条斯理地吃着,话里有话地说:“要说喝平安县的酒,那还得是嘉明同志门儿清啊。嘉明同志是平安县走出来的干部,对老家的感情深。是不是啊,嘉明?” 几句话丁洪涛就把话题引到了田嘉明的“平安县背景”上,意思很是明显,暗示“圈子”属性。 周海英见状,拿起啤酒瓶,给每人面前的玻璃杯都满上冰凉的啤酒,泡沫丰盈,瞬间带来一股凉意。“来来来,天热,先走一个凉的解解暑!丁书记啊,今天咱们五个人,我就斗胆定个标准。这两瓶白酒,加上两件啤酒,任务必须完成!谁也不许耍赖啊!” 丁刚积极响应,端起酒杯:“对对付,先走一个凉的!渴死了!” 说着,他率先举杯。 其他几人也纷纷举杯。田嘉明下意识地遵循着酒桌规矩,将自己的杯口压得比丁洪涛、周海英等领导低一截,显示着级别差距。丁洪涛将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脸色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丝,但眼神深处的冷意并未消散。 一杯冰啤酒下肚,众人都感觉一阵短暂的清凉。丁刚放下杯子,抹了抹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田嘉明:“对了,老田,你们县界那边那个抢劫案,有进展没有?” 田嘉明经过之前汇报被批评的教训,这次回答得格外谨慎:“丁局长啊,这个案子,我们局里高度重视,成立了专案组。不过……目前确实还有些困难,嫌疑人反侦查能力比较强,现场留下的除了指纹之外,有价值的线索不多。我们正在扩大排查范围,争取早日突破。” 周海英听到指纹几个字笑了笑道:“还指纹?那些东西我看靠不住吧!” 丁刚在市公安局坐冷板凳久了,有点事不关己的心态,随口说道:“海英啊,你不要小看了指纹,现在越来越重视这些东西了。不过啊,丁书记啊,你们不要有压力,这种案子啊,现在也不少。你们那个案发地点,我看了简报,离县界就两三公里。老田啊,不是我说你,你这运气太差了,差点就是光明区的底盘。哎,海英,你不是认识个挺灵验的‘大仙’吗?要不让老田去烧烧香,转转运?” 他这话带着几分玩笑,几分不以为然。 田嘉明脸色一正,严肃地说:“丁局啊,你可是老政法了啊,破案靠的是证据和侦查,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可不信那些歪门邪道。” 丁洪涛这时却突然插话,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田嘉明:“嘉明同志啊,东投公司那个项目负责人,姓马的女同志,受了不小的惊吓?你们局里,后来去慰问过了吗?” 田嘉明心里一紧,不知道丁洪涛问这个话题是为何意,谨慎地回答:“书记啊,案发后,我们副局长廖文波同志代表局里去医院看望过马香秀同志,也安排了人做笔录,了解情况。” “哦?就一个副局长去看看?”丁洪涛拖长了声调,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嘉明啊,马香秀同志可是东投集团的重要干部,东投集团是来帮助我们东洪县发展的财神爷!他们的人在我们地头上出了问题,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案件,也关系到我们东洪的投资环境嘛!我看,一个副局长去,分量不够啊!” 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直直盯着田嘉明,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你啊,嘉明,明天上午,亲自去市人民医院,代表县委县政府,再去慰问一下马香秀同志!要态度诚恳,了解困难,表达我们的歉意和重视!一定要安抚好情绪!听到没有?” 周海英有些不解,插话道:“丁书记,东投集团一个中层干部,让田书记亲自跑一趟,是不是有点……?派个副局长去,礼数已经到了嘛!” 丁洪涛摆了摆手,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海英啊,这你就不懂了。我们东洪是穷县,志气不能当饭吃嘛,所以啊,我们更要把服务做到家!东投集团的实力你清楚,后续的投资对我们县很重要啊!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纰漏!这件事,必须体现县委的最高重视程度!田嘉明同志亲自去,最合适!” 他这话冠冕堂皇,让人难以反驳。但田嘉明和周海英心里都清楚,一个马香秀,实在是没有必要让公安局一把手去。这绝非简单的慰问。 田嘉明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无力。官大一级压死人,他知道,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他沉默了几秒钟,端起面前的酒杯,与丁刚碰杯之后,将里面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才沉声回答:“丁书记,我明天一早就去。” 看着田嘉明屈从的态度,丁洪涛脸上终于露出带着掌控感的笑意。他拿起一串羊肉串,语气变得轻松了些:“这就对了嘛!来来,都动筷子,尝尝咱们海英局长强烈推荐的这家馆子,味道到底怎么样!” 包间里的气氛,在酒精和食物的作用下,暂时缓和了下来。 第 1236章 泪别英雄董远印,现场视察要资金 7月23日上午9点,市四大班子领导乘坐的中巴车,以及各县区主要负责同志的车队,陆续抵达了平安县殡仪馆。平安县殡仪馆规模不大,红砖围墙有些斑驳,铁门敞开着。馆内空出的有限车位,自然是优先保障市里来的领导。各县区跟来的车辆,只能沿着殡仪馆外那条坑洼不平的砂石路两侧停放。好在殡仪馆选址本就偏僻,四周是大片的玉米地,生产路两侧倒是提供了足够的停车空间。只是连日暴雨初歇,路面泥泞未干,车轮来回碾压,形成了不深不浅的车辙印。 我和县委书记丁洪涛同乘一车,前来送抗洪英雄董远印同志最后一程。车内气氛凝重,我们都换上了白色的衬衫,表情肃穆。车子停稳后,我们下车,随着人流默默走向殡仪馆那间最大的告别厅。 告别厅并不宽敞,但布置得庄严肃穆。正前方悬挂着黑底白字的横幅——“沉痛悼念董远印同志”。横幅下方,是董远印同志的遗像,照片上的他穿着蓝色中山装,笑容憨厚而朴实。遗像两旁,还摆放着几位在洪水中不幸遇难群众的遗照,无声诉说着那场灾难的残酷。厅内站满了人,但异常安静,只有低回的哀乐在空气中沉重地流淌。大家按照事先安排的位置肃立,神情悲戚。 十点整,省水利厅副厅长刘乾坤、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市政协主席唐瑞林、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等领导,在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副书记赵文静等人的陪同下,缓步走入礼堂。于伟正书记走在最前面,面色沉凝,他抬头望了望那幅沉重的横幅,目光在董远印同志的遗像上停留了片刻,嘴唇紧抿,然后率先走到灵堂正前方站定。 副县长杜成岳主持仪式,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明显的悲痛:“向董远印同志,一鞠躬……” 于伟正书记率先深深弯下腰。紧接着,张庆合市长、刘乾坤副厅长、唐瑞林主席等领导也依次上前,向逝者鞠躬告别。动作标准,神情庄重,充满了对英雄的敬仰与哀思。 行礼完毕,于伟正书记缓步走向家属区。董远印的爱人是一位看上去十分朴实的农村妇女,此刻早已哭成了泪人,由两位女干部搀扶着。她身边站着两个儿子,大儿子约莫三十出头,穿着孝服,眼圈通红,强忍着悲痛;小儿子还是个半大孩子,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无措。于伟正书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董远印爱人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低声说着安慰的话。他又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语气沉痛而坚定。市长张庆合、刘乾坤副厅长等人也依次上前与家属握手致哀。 整个悼念仪式没有安排讲话,只有无尽的哀思和默默的告别。在领导走完仪式后,随后,在杜成岳副县长的主持下,全体人员向董远印同志遗像行三鞠躬礼。 仪式结束后,董远印的大儿子怀抱骨灰盒,在家属和几位武警战士的护卫下,登上了灵车。参与悼念的干部群众也纷纷登上后续的车辆。车队缓缓启动,前导的警车拉响了警笛,低沉而悲怆的声音划破长空,引领着送葬的车队,向平安县烈士陵园驶去。 车队驶出殡仪馆,窗外是大片泛黄的玉米地。秋玉米长到了膝盖高,但由于前些日子暴雨冲刷,不少叶片耷拉着,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仿佛也在为逝去的英雄默哀。 我和丁洪涛坐在轿车后排,气氛依旧沉闷。丁洪涛望着窗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不高,但在这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朝阳同志啊,这次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田嘉明的胆子有这么大!” 我转过头看向他,没有立刻接话。这两天我一直在外面跑,但是也接到了七八个电话,都是说书记安排人在调查公安局。苏清舟昨晚上还单独来了市里面与我见面。 丁洪涛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失望,又像是恼火:“几十万的涉案资金,说截留就截留下来了。局里要建集资房,有资金缺口,可以打报告找党委,找政府嘛!县里再困难,也会想办法研究,尽量调剂一些资金出来支持。可他田嘉明,实在是目无法纪,目无组织啊!” 我沉默了片刻,知道这个话题终究是绕不过去的。我缓缓开口,语气尽量平和,带着为下属解释,也希望缓和矛盾的意味:“丁书记,关于这件事,其实……我是了解一些情况的。” 丁洪涛听到这话,猛地转过头来看向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探究,甚至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欣喜。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挑眉,放缓了语速问道:“哦?怎么,朝阳,这事……你是知道的?” 关于公安局资金的事,我早有怀疑,确实当初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必须为田嘉明站出来。我迎着丁洪涛的目光,点了点头,语气淡然汇报道:“丁书记,动辄六七十万的资金流动,我作为县长,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情呢?当初这笔款项啊,田嘉明虽然没有正式上会汇报,但县里几位相关的领导,对这笔钱的存在和大致用途,心里是有数的。包括伟兵同志,之前也找过我,非正式地谈及过这笔费用可能的使用方向。” 我稍微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丁洪涛的反应,见他只是听着,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当时……考虑到公安系统的特殊性和实际困难,在一定程度上,是默许了这种做法的。” “默许?”丁洪涛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和批评的意味,“朝阳同志!这种事情是严重违反财经纪律的!你怎么可以默许呢?这是原则问题!” 我理解他的反应,耐心解释道:“丁书记,您别急啊,听我解释。我早年也带过公安队伍啊,深知那里的情况复杂,同志们确实非常辛苦。要想真正凝聚人心,形成战斗力,光靠口号不行,必须实实在在地为大家解决一些后顾之忧,改善一下基本的条件和待遇。您也清楚,咱们县公安局的办公条件、住宿环境,在整个东原市九县两区里面,长期都是垫底的。田嘉明同志想方设法搞点钱,初衷确实是为了局里的整体利益,为了稳定队伍,这笔钱也的确没有进他个人的腰包。在这种特殊时期,采取一些非常规但目的在于公的手段,虽然程序上欠妥,但情有可原。” 我想着从实际工作的角度去解释,希望能获得丁洪涛的理解。 然而,丁洪涛听完我的解释,并没有立刻表态。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膝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车窗外的景物不断向后飞逝,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在飞速地权衡和思索着什么。 县殡仪馆位于城西,而烈士陵园在县城东边。车队需要穿过大半个平安县城。当年的烈士陵园本也属于城郊,但随着这些年县城慢慢发展扩张,如今已被新建的居民区和商业街环绕,反而成了城中的一片肃静之地。 送葬的车队规模庞大,打头的灵车和几辆中巴车上都悬挂着“沉痛缅怀董远印同志”的白色横幅。车队一进入县城主街道,景象便令人动容。前方开道的警车持续鸣笛,声音庄重而悲凉。 道路两旁,早已站满了自发前来为董远印送行的群众。人们默默地伫立着,男人摘下了草帽,女人擦拭着眼角,许多老人和孩子也都在其中。他们的目光追随着灵车缓缓移动,眼神里充满了哀伤、感激和敬意。虽然大多素不相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牺牲的干部是为了守护他们的家园而献出了生命。 车队行经之处,人群绵延不绝。每个十字路口,都有公安民警立正敬礼,指挥交通,确保车队顺利通过。看到这一幕,我心中不禁涌起无限的感慨,一股肃然起敬的情绪萦绕心头。平安县举办的这场葬礼,极其隆重,送行的车队排成了长龙,前面的车辆已经抵达烈士陵园门口,后面的车辆还排在大街上。人们纷纷下车,步行前往陵园,要送董远印同志最后一程。 陵园内,仪式更加庄重。董远印的大儿子,那位三十多岁的汉子,始终紧紧抱着父亲的骨灰盒,一步步走向准备好的墓穴。当几名武警战士上前,准备接过骨灰盒进行安葬时,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都宣泄出来。或许之前的坚强早已耗尽了泪水,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与父亲的永别。几位工作人员连忙上前,搀扶住情绪近乎崩溃的他。 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等领导,就站在烈日之下,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神情肃穆,无不动容。 当沉重的墓穴石板缓缓合上,意味着英雄从此长眠于此。在杜成岳副县长带着悲怆腔调的主持下,全体人员再次向董远印同志墓鞠躬告别。 三鞠躬后,于伟正书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他再次走向家属,董远印那个才四五岁的小孙子,还不懂生死离别,懵懂地站在一旁。于伟正、张庆合、刘乾坤、唐瑞林、王瑞凤等领导依次与家属握手,低声安慰。 于伟正市长紧紧握住董远印爱人的手,沉痛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远印同志是为了抗洪抢险牺牲的,他是英雄,我们平安县、咱们东原市千千万万的群众,都会记住他的!” 家属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感谢的话,却哽咽难言。 副市长王瑞凤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俯身抱起了董远印的小孙子。孩子天真无邪,指着墓碑上爷爷的照片,用稚嫩的声音问:“我爷爷去哪里了?” 王瑞凤强忍泪水,平复了一下情绪,柔声回答道:“爷爷……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孩子又追问:“那我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纯真而残酷的一问,瞬间击中了王瑞凤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赶忙别过脸去掩面擦拭。片刻后,她紧紧抱住孩子,声音哽咽地在他耳边低语:“爷爷……爷爷等到清明节,就回来看宝宝……” 孩子显然不理解“清明节”的含义,似乎预感到再也见不到爷爷了,顿时大哭起来:“我不要清明节!我要爷爷现在回来!我要爷爷……” 这童真的哭声回荡在肃穆的陵园,令在场所有人无不心酸垂泪。 于伟正书记显然也见不得这场面,眼圈泛红,他转身对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郑重交代道:“友福同志,远印同志不在了,他的家属,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这是政治任务!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直接向我汇报!” 孙友福重重地点头:“于书记,您放心!我代表平安县的干部群众,代表董远印同志的家属,感谢市委、市政府的关怀,感谢各兄弟县区的深情厚谊!” 于伟正目光扫过在场各县区和市直部门的干部,语气沉重而富有深意地说:“今天,我们大家也算是集体接受了一次深刻的党性教育和精神洗礼啊……我们党的干部,就是要有这种为民奉献、勇于牺牲、不畏艰难的精神和魄力!远印同志,就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仪式结束后,我看到晓阳)正和平安县委副书记赵文静站在一起,两人躲在松树的荫凉下,各自默默地擦拭着眼泪,眼睛都是红红的。 平安县的悼念活动结束后,各县区的干部没有留下用餐,纷纷乘车返回。于伟正书记、张庆合市长以及市里几位核心领导,陪着省水利厅副厅长刘乾坤,在光明区简单用了工作餐后,又直奔平水河大堤光明区段实地查看。 站在堤坝上,看着脚下依旧汹涌浑浊的河水,刘乾坤副厅长面色凝重,他对于伟正说道:“伟正书记,我来之前,岳峰副省长专门打来电话,交代了两件事:第一,务必代表省委省政府看望慰问好烈士家属,送英雄最后一程;第二,要借此机会,彻底调研清楚,拿出一个从根本上解决平水河水患问题的方案来。从这次洪灾暴露的问题看,平水河流域的防汛工作,确实存在各自为政、缺乏统筹的问题。省里已经对个别未能严格执行调度指令的县区进行了通报批评。” 于伟正书记接口道,语气带着务实的态度:“乾坤厅长,批评其他地区不是我们的关注重点。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省里接下来到底能拿出哪些具体的、实实在在的措施,来支援我们东原市,特别是像平安县这样的重灾区,进行灾后重建和水利设施加固?资金和政策,什么时候能到位?” 刘乾坤沉吟了一下,回答道:“于书记,防汛工程讲究的是联防联治,地方政府的主体责任必须首先发挥出来啊。市政府、县区政府要主动作为,当好主力军。省里面肯定会配套相应的资金和政策倾斜,但具体的额度和方式,需要根据你们上报的规划和实际需求来核定,这不是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 他看向旁边的市水利局局长连心:“连局长,你是老水利了,对平水河的情况最熟悉。我的意见是,由省水利勘察设计研究院和你们市水利局牵头,尽快共同研究拿出一套全流域的系统治理方案来。治理平水河,必须树立一盘棋的思想,彻底打破过去那种各县区自顾自、零敲碎打的做法。东洪县修个水库,曹河县建个水闸,平安县加固一段大堤……这种碎片化的工程,从长远和全局看,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刘乾坤在大堤旁又走了一段,在碗口粗的行道树上拍了拍,继续阐述他的思路:“方案要科学,要统筹上下游、左右岸。方案出来之后,才能精确测算出彻底治理需要多少资金。然后我们再根据省市县的财力情况,分步实施。省厅也会积极向国家部委争取项目和支持。” 刘乾坤的话听起来条理清晰,符合程序,但也透露出省厅的谨慎和可能存在的拖延。 于伟正书记听完,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显然对这个“先方案、后资金”的流程感到不满,但一时又难以直接反驳。 市长张庆合见状,知道自己该出面了。他搓了搓手里的眼镜腿,语气缓地接过了话头:“乾坤厅长啊,你提的这几点要求,方向是对的,思路也很清晰,程序上也规范。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们可能忽略了一个最紧迫的现实——我们现在站的光明区段没事,但老家平安县,可是实实在在遭了重灾!洪水还没完全退,很多地方积水还深着呢,群众的家被毁了,口粮都成问题啊。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救灾复产,安抚民心!你现在跟我们谈可能需要一两年才能落地见效的长远规划,是不是有点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于伟正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抬起手说道:“嗯,有理!” 张庆合继续道:“乾坤厅长啊,你现在更应该站在救灾抢险的立场上,帮我们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平安县现在该怎么办?省里能立刻给予哪些实质性的支援?” 张庆合曾和刘乾坤一起修过路,搭过班子,刘乾坤还算是张庆合的老领导,两人私交不错,说话也更直接些。 刘乾坤闻言苦笑了一下:“我的庆合市长啊,您这不是将我的军嘛……救灾复产的资金,主要渠道还是在农业口和民政口嘛。我们水利厅的经费,主要还是投向工程建设和流域治理……” 张庆合打断他,语气带坚决:“乾坤,说句实在话,就是你们水利厅前期对东原的关心和支持不够到位!不然这次也不至于出现这么严重的溃堤险情嘛!省里把你从光明区委书记任上调到水利厅当副厅长,不就是指望你能更好地协调资源,帮老家补齐水利短板吗?你现在画一张大大的饼,说要等一两年后才能见效,那眼前的难关怎么过?必须得拿出真金白银来!不然,我看今天咱们这几个老家伙,可真要把你‘留’在平水河堤上一起挖泥喽!”最后一句,他带上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但其中的压力不言而喻。 于伟正书记在一旁听着,心里暗道张庆合这话虽然说得有点“糙”,但在这种场合,这种近乎“讨债”的架势,反而比自己这个市委书记出面更合适、更有效果。有些话,市长可以说,自己这个书记反而不好说。 刘乾坤被张庆合将了一军,又是面对老搭档,显得颇为无奈,他笑着摇了摇头:“哎呀,我的老市长,您这要钱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好吧好吧,我要是今天不答应拨点款,看来是真下不了这大堤了。”他转头看向陪同的省厅规划处处长郑处长,问道:“郑处长,厅里今年应急抢险的机动经费,大概还有多少额度?” 郑处长面露难色,也是知道厅长的老家遭了灾,但更清楚,机动经费的使用有些程序,必然是要厅办公会研究才行。就支吾着回答:“厅长,这个……厅里确实还有一些机动经费,但全省盘子这么大,各处都盯着,加起来……估计也就几千万的额度,而且……” 他的而且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陪同在一旁的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就笑着上前,一把揽住郑处长的肩膀,把他往旁边带:“哎呀,郑处长,几千万的钱,财大气粗嘛!走,咱们到那边详细聊聊,……”边说边半推半就地把他拉到了一边去私下“沟通”了。 张庆合市长趁热打铁,对于伟正书记说:“于书记,事急从权啊,我也没提前跟您详细汇报。我的想法是,咱们也不让刘厅长太为难,能不能请省水利厅先紧急协调支援一千万资金,专门用于我们市,特别是平安县的应急抢险和水毁工程修复?” “一千万?”刘乾坤一听这个数字,脸色微微一变,“老张,您这胃口也太大了吧?全省的应急经费总共才……” 王瑞凤副市长在一旁插话:“刘厅长,这钱现在拨下来是雪中送炭,正好能解燃眉之急啊。要是等到年底,省的你们啊‘突击花钱’,效果反而打折扣了。” 刘乾坤作为副厅长,自然不敢独自拍板这么大额的资金,面露犹豫之色。 张庆合调侃道:“乾坤厅长啊,人家远印命都没了,你还在这仨瓜俩枣的讨价还价,可不像是咱们东原出去的干部了……,来,连局长,搭把手,咱们把乾坤丢下去,喂鱼。” 于伟正书记见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以总结和拍板的语气开口道:“乾坤啊,你也别太为难。这样吧,这笔应急资金的事情,下来之后,我也亲自给你们厅长打电话沟通。如果厅长那边确实有困难,我还可以直接向岳峰副省长汇报说明我们的特殊困难。总之,庆合同志说的有道理,当前救灾是第一位的。省里的长远规划我们要全力配合制定,但眼前的难关,也迫切需要省厅伸出援手啊,拉家乡的群众一把。就这么定了吧,你先原则上同意支持,具体额度下来我们再详细对接。” 于伟正的话既给了刘乾坤台阶下,又表明了市委市政府的坚定态度,将事情推向了实质性的阶段。 刘乾坤看着几位市领导坚定的目光,知道今天不松口是不行了,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于书记,张市长,你们这是……唉,好吧好吧,我原则上同意给予东原市紧急资金支持。具体额度和使用方向,下来让市水利局尽快和我们郑处长对接,拿出一个大致的方案来,按程序报批。厅里和岳峰省长的工作,我去做!” 第 1237章 刘乾坤推荐干部,常云超作出指示 平水河光明区大堤段,连日的暴雨初歇,河水虽然已经清澈不少,依旧以不小的流量向下游奔涌,但水位已明显回落,露出了堤岸被浸泡得滑腻的坡面。 大堤顶上,新加固的泥土还未干透,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深褐色,踩上去软塌塌的,带着黏性。 市长张庆合穿着一双绿褐色的胶底鞋,鞋帮上早已沾满了泥点,他用力跺了跺脚,脚下松软的泥土留下了几个清晰的脚印。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省水利厅副厅长刘乾坤,脸上带着一种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神情。 刘乾坤正微微蹙着眉头,目光扫过脚下坚实的大堤和远处已然平缓的河水,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那种上级机关领导面对地方同志争取资金和支持时,既表示理解又强调困难的、颇为标准的神态。 张庆合与刘乾坤是老相识了,两人曾在平安县搭过班子,刘乾坤当县委副书记时,张庆合主导修高标准公路,彼此知根知底,说话自然是少了许多官场上的虚套。张庆合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乾坤啊,你看你,还在这里跟我们演苦情戏,一脸为难。要我说,今天在这大堤上,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叫苦叫累,就你刘厅长不能叫。” 他边说边又用脚尖碾了碾脚下的大堤,泥土被碾出一个小坑,“这大堤,可是你在光明区当区委书记的时候,带着群众一锹一锹加固起来的,功劳簿上头一笔得算你的。怎么,现在老家真遇到难处了,你倒要往后缩了?” 刘乾坤知道张庆合的性格,这么直白地一点,脸上那点“为难”瞬间有些挂不住,换上了更真切些的无奈笑容,他摇了摇头:“庆合市长,我承认啊,这段大堤是我在光明区时主持加固的。可你放眼看看,经过这次几十年不遇的大洪水考验,我修的这段,是不是固若金汤?纹丝没动嘛!”他抬手沿着堤线划了一下,语气里带着自矜,也带着对过往工作的肯定,“现在出问题的是下游平安县段,水是从那边决的口子。这责任主体,可不能张冠李戴啊。” 张庆合对刘乾坤的履历自然门儿清,刘乾坤不仅在光明区干过,更早还在平安县担任过县委副书记,虽然不分管具体工程建设,但管着干部队伍和思想建设。他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像是老朋友间随意的调侃,但话里的机锋却丝毫不弱:“哎,乾坤厅长,你这话可就有点撇清得太快了。平安县的大堤,你当年就没一点领导责任?你在平安县当副书记的时候,是管队伍、抓思想的。这干部队伍的思想不牢,作风不实,使命感、责任感不强,落实到修堤固防这种百年大计上,能不出纰漏?要我说啊,平安县这次决堤,固然有客观原因,但你这位曾经管干部、抓思想建设的老领导,从干部培养教育的源头来看,起码也得负点间接的领导责任吧?这就像种树,根子没扎正,遇上大风,能不倒吗?” 这话半真半假,既是玩笑,也是巧妙地施加压力,更暗含了干部管理中的深层逻辑。张庆合在东原官场是出了名的务实、能干,为人处世既有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精明练达,又始终保留着对普通群众朴素的感情。虽然年近六十,在高级干部中算是“大器晚成”,但上至省里领导,下到基层同志,对他做事的能力和为人的口碑都颇高。 大家都觉得,如果他能在退休前再进一步,到省里担任个副省级职务,还能为地方做不少事;但如果就在市长任上到点,那年底也就该回家含饴弄孙了。此刻,他为了给受灾严重的平安县多争取些重建资金,也顾不得那么多含蓄委婉了,话语直接却又不失分寸。 刘乾坤对张庆合的为人和处境是了解的,知道他这番看似“强词夺理”的背后,是真为老百姓的疾苦着急,也是为其个人政治生涯可能即将落幕前,想再多干点实事的迫切。他不再苦笑,而是神色郑重地摆了摆手:“庆合市长,你呀你……你这套逻辑,我是真辩不过滴。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情况我都知道了,平安县的损失确实惨重,特别是黄滩乡,几乎是毁灭性的。于书记、张市长,瑞凤市长,你们放心,回去之后,我一定抓紧时间,把东原市,特别是平安县的灾情严重性、恢复重建的紧迫性啊,在厅里详细汇报,尽快研究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支援方案来。” 他话说得诚恳,但也充分留有余地,体现了副职领导的谨慎和组织原则:“不过,你们也清楚,厅里的资金审批,尤其是应急救灾和水利工程这类大额资金,有严格的程序和制度约束,必须要上厅长办公会集体研究决定,有时甚至需要报分管省领导。现在已经是7月下旬了,汛期还没完全过去,但只要8月份上游不再发生大的汛情,全省的防汛压力整体缓解,应急资金的调剂空间就能大一点。从我个人角度,于公于私,当然是希望特事特办,能尽快帮家乡解决实际困难。” 刘乾坤调到省水利厅时间不长,资历尚浅,很多事不能一个人拍板,话说得保守些是必要的。但他之所以敢松口答应重点研究、争取一千万的资金额度,也是心里有底。省里还有几位从东原出去的老领导,像分管农业、水利的副省长岳峰、省劳动人事局局长邓牧为、刚从一线退下来但余威犹存的省政协副主席钟毅,乃至虽然影响力已不如前但仍在重要岗位的省委常委周鸿基,关键时刻都能帮着说上话。 特别是岳峰副省长,也是东原人,对家乡的事情不会不闻不问。再加上今天东原市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几乎都出面陪同,给足了他这位“娘家人”面子,于情于理,这个顺水人情他都必须要做,而且要做好。 看看手表,时间已接近下午四点,刘乾坤知道该告辞了。临行之际,他快走两步,凑到市委书记于伟正身边,将声音压低了些,语气带着几分熟稔和托付的意味:“伟正书记,还有个小事,想单独跟您汇报一下,耽误您两分钟。” 于伟正立刻会意,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很自然地随着刘乾坤一起,沿着宽阔的堤顶向旁边走了十几米,停在了一个相对僻静、脚下河水哗哗作响的位置。其他陪同人员都极有眼力见地留在原地,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或是眺望河景,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避免直视两位领导交谈的方向,充分体现了官场的规矩和默契。 “书记,是这样,”刘乾坤的声音放得更低,显得推心置腹,“我当年在平安县担任副书记的时候,组织上给我配了个秘书,叫展志齐。这个小伙子很不错,踏实肯干,文字功底扎实,悟性也高,后来按照培养年轻干部的要求,放到基层去锻炼,现在在平安县当镇长。我在省里也偶尔关注着他的情况,确实是个好苗子,扎根基层,任劳任怨,在群众中口碑挺好。你看……市委能不能在合适的时候,结合班子建设和干部交流,给这样的年轻干部多压压担子,也为家乡发展多做贡献?” 于伟正担任过组织部长,对这类看似私下请托、实则是官场常态的交流司空见惯,处理起来驾轻就熟。他面色平静,没有立即表态,而是直接问道:“这个展志齐同志,我好像有点印象。他现在的政绩怎么样啊?群众基础,特别是关键时刻能不能扛得起硬任务,这方面评价如何?。 刘乾坤早有准备,忙说:“书记,这个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展志齐在基层口碑很好,不是那种只会搞关系、溜须拍马的干部,是真正沉下心来给老百姓干实事的。他所在的那个镇,基础条件还将就,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搞得有声有色,引进了些经济作物,农民收入有点起色。计划生育、社会治安这些硬指标也完成得不错。” “嗯,”于伟正沉吟了一下,像是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干部的信息,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年轻人愿意沉在基层锻炼,有想法,有韧劲,能出实绩,这很难得。市委对踏实干事的干部,一直是关注和重点培养的。这样吧,我让组织部留留心,结合下一步的干部调整,如果考察确实优秀,符合条件和程序,该重用的时候会统筹考虑的。” 刘乾坤脸上笑容恰到好处:“那就太感谢书记了!给您添麻烦了。主要还是觉得是个人才,埋没了可惜啊。” 于伟正摆摆手,语气淡然却带着分量:“谈不上麻烦,培养选拔优秀年轻干部,本来就是市委的重要职责。乾坤厅长推荐的啊,肯定是颗好种子,组织上就会提供合适的土壤和阳光。”说完,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很自然地抬手向不远处等候的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示意了一下。 王瑞凤立刻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她背景特殊,虽然职位是常务副市长,但在场的人对她都格外客气几分,这种客气里夹杂着敬畏与谨慎。 “瑞凤同志,”于伟正吩咐道,语气是正常的上级对下级的口吻,但用词却显露出重视,“你代表市委、市政府,和连心局长一起,把刘厅长送到市界。一定要确保刘厅长一行顺利返程。” 刘乾坤在王瑞凤和于伟正面前不敢托大一听,连忙双手推辞,态度恳切:“哎呀,于书记,太客气了!真不用这么麻烦瑞凤市长和连心局长。司机都是老同志,路也熟,我们自己回去就行。这迎来送往的,规格太高了,让我心里不安啊。” 王瑞凤微笑着说,笑容得体,既不显疏远也不过分热情:“刘厅长,您就别推辞了。于书记都发话了,这也是我们东原的一点心意。送您到市界,我们心里也踏实。再说,我正好也想在路上再向您请教请教呢。” 王瑞凤的话既执行了书记的指示,又给了刘乾坤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显得十分周到。 刘乾坤还要推辞,于伟正语气温和地说:“乾坤,你就给瑞凤一次学习的机会嘛。你大老远回来指导工作,为家乡抗洪救灾出谋划策、争取支持,我们要是连送都不送,传出去,家乡父老该骂我们不懂礼数了。”他又转向市水利局局长连心,叮嘱了一句,“连心,路上照顾好刘厅长。” 刘乾坤见推辞不过,只好连声道谢,脸上带着些受之有愧的神情:“于书记,张市长,瑞凤市长,你们真是太……让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感谢家乡领导的厚爱,我回去一定尽全力为家乡争取支持!决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于伟正上前一步,握住刘乾坤的手,用力摇了摇:“家乡人民永远感谢你!路上注意安全,代问厅里其他领导好。” 一番热情的告别后,刘乾坤在王瑞凤、连心等人的陪同下,乘车离去。几辆小车沿着堤顶公路缓缓驶远,扬起淡淡的尘土。 望着车队消失在堤坝的拐弯处,于伟正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转过身,看向站在身旁的张庆合,语气带着欣赏和感慨:“老张啊,今天要不是你在这儿唱红脸,跟乾坤同志这么软磨硬泡,既讲感情又摆道理,还套上点‘历史责任’,我看那一千万的资金,他未必能松口松得这么痛快。你这‘软硬兼施’的功夫要传下去啊。” 张庆合憨厚地笑了笑,摆了摆手,语气诚恳:“书记,您这话可折煞我了。刘厅长肯答应,主要还是看您和市委的面子。您这位老领导在场,他不能不重视。我也就是在旁边敲敲边鼓,说点实在话,帮他下下决心。再说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实起来,“咱们要这钱,又不是为了自己搞什么形象工程,是为了平安受灾群众能尽快恢复生产、重建家园,是为了让他们能有个窝住,有口饭吃,年底能过上个安心年。咱们底气足,腰杆就硬嘛,说话自然也直接点。” 于伟正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张庆合,投向堤外那一片在夕阳下泛着瑰丽金色的广阔洼地。洼地里,茂密的芦苇荡随风起伏,形成绿色的波浪,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大自然低沉的絮语。几只水鸟掠过被晚霞染红的水面,留下淡淡的涟漪。 远处,依稀可见几个戴着草帽的农民身影在田间地头忙碌,几头老黄牛悠闲地啃着草,偶尔传来几声悠长的犬吠和清脆的鞭响,一派宁静甚至有些诗意的田园风光。 “是啊,为了群众,我们当干部的,有时候脸皮就得厚一点,手段就得灵活一点。只要目的正当,程序合规,该争的必须争,该抢的就得抢。” 于伟正轻轻吁了口气,像是要把连日的疲惫和沉重都吐出去,然后转向旁边的市委宣传部部长白鸽,“白鸽同志,董远印同志的先进事迹,你们宣传部要牵头,组织最精干的力量,深入挖掘,精心提炼,要抓住本质,突出精神。不仅要通过我们的报纸、广播电视台大力宣传,形成学习英雄、致敬英雄的氛围,更要主动与省委宣传部、省电视台,还有《省报》那些有影响力的媒体对接,争取在更高层面、更广范围宣传我们东原党员干部在抗洪抢险中展现出的担当精神和为民情怀,树立正面典型,营造积极向上的社会氛围,也为后续争取更多支持创造良好的舆论环境。” 白鸽立刻上前一步,认真地点头:“好的,于书记。我们马上落实,成立一个专门的报道组,我亲自牵头,尽快把素材深化、提炼出来,形成有分量的稿件和内参,积极向上级媒体推送。同时在我们市内的宣传阵地上,也会立即掀起宣传热潮。” 于伟正又看向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志远同志,明天你牵头,召集市总工会、妇联、团委,还有民政局、劳动局等相关部门的主要负责同志开个会。发动一下各条战线的力量,倡议大家发扬‘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优良传统,为平安县黄滩乡等重灾区的群众开展一次自愿募捐活动。这次洪水,很多农民家里的庄稼绝收了,房子也垮了,一辈子的积蓄可能就这么没了,困难很大,光靠政府救济是远远不够的。我们机关干部、党员团员要带头,力所能及地帮一把,聚沙成塔,汇聚爱心。” 郭志远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迅速记录着,然后抬头应道:“明白,书记。聚沙成塔,汇聚爱心,我明天一早就安排会议,把您的指示传达下去。” 于伟正特别强调了一句,语气严肃:“记住,捐款完全自愿,量力而行。绝不能搞硬性摊派,不能下指标,更不能搞什么排名通报。献爱心是好事,但不能变成单位和个人的压力,不能搞道德绑架那一套。关键是引导大家发自内心地关心灾区同胞。工会、妇联、团委要做好组织动员和解释工作。” 交代完这些,于伟正才迈步向自己的黑色皇冠轿车走去。秘书林雪早已小跑着过去,提前打开了后座车门。于伟正走到车边,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对张庆合说:“老张,坐我的车吧,路上咱们聊聊。” 市委书记邀请市长同乘一车返回,这在平时例行公事般的调研检查后并不多见,此刻却显得自然而然,也间接向在场的其他干部传递出两位主要领导在应对这次重大灾情中形成的紧密合作和高度默契。 张庆合也没客气,应了一声“好”,便从另一侧上了车。林雪轻轻关好车门,自己快速坐进了副驾驶位置。皇冠轿车厚重的车门发出沉闷而扎实的"嘭"的一声,隔绝了外界的嘈杂,车内顿时陷入一种安静而肃穆的氛围。于伟正调整了一下坐姿,在宽大舒适的后排座椅上微微侧身,找到一个更便于与车外人员交流的角度。他降下车窗,手臂随意地搭在窗沿上,目光投向车外依旧肃立等候的光明区负责同志。 光明区区长区委书记常云超和令狐见状,立即快步上前几步,两人不约而同地微微欠身,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姿态站在于伟正的车窗旁。常云超率先开口:"于书记,张市长,那我们就不远送了。这边区里防汛前线指挥部还要抓紧开个会,立刻把您和市长的最新指示要求传达下去,部署落实。" 于伟正在车内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温和而肯定的神色,抬手随意地挥了挥,示意同意他们的安排。就在发动机微微启动,车辆即将平稳驶离的瞬间,于伟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再次向前探了探身,声音透过车窗传出来,沉稳而有力:"云超同志,令狐同志啊,这次抗洪抢险,我们光明区的广大干部群众,在市防汛指挥部的统一领导下,顶住了超标准洪峰的冲击,守住了大堤,可以说是打赢了一场阶段性的硬仗,取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同志们非常辛苦,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啊。请你们务必代为转达市委、市政府,还有我和庆合市长,对坚守在防汛一线全体同志的诚挚问候和衷心感谢!" 他敲了敲车门,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希望大家一定要以董远印同志等抗洪英雄的先进事迹为榜样,化悲痛为力量,时刻保持高度负责的责任感,继续发扬连续作战、不怕疲劳的作风,坚决克服麻痹思想、侥幸心理和厌战情绪,抓实抓细防汛救灾各项后续工作,确保江河安澜,确保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常云超立即挺直腰板,神色郑重地回应道:"请于书记、张市长放心!我们一定坚决贯彻落实市委市政府的指示要求,立即将您的关心慰问和重要指示原原本本传达给每一位奋战在一线的同志,绝不辜负市委市政府的信任和重托!我们一定坚守岗位,尽职尽责,确保光明区防汛万无一失!" 令狐区长站在常云超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面带诚恳的笑容,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充分体现出作为区长对区委书记权威的尊重和维护,以及在重要场合准确把握自身位置的意识。 于伟正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透过车窗,主动伸出手去。常云超立即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双手握住了于伟正的手。于伟正用力地握了握,说道:"辛苦了!" 接着,令狐也上前一步,同样双手握住了于伟正的手:"感谢书记关心!" 于伟正也用力回握了一下。这两次握手,虽然短暂,但力度和温度都传递出充分的肯定、让在场的光明区的干部颇为受用。 车窗缓缓升起,黑色的皇冠轿车平稳地驶离了大堤。常云超和令狐在直起腰来,目送着车队远去,直到最后一辆车消失在视野之外,两人才缓缓直起身子。 于伟正放松地靠在舒适的后座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对身旁的张庆合说:“老张,今天一天,马不停蹄,跑了三个点,送了英雄,看了灾情,听了汇报,又跟省里同志谈了资金,中午连打个盹的功夫都没有。” 张庆合打了个哈欠,用手搓了把脸,实话实说:“是有点乏了,年纪不饶人,不比年轻时候能熬了。不过,能把资金的事情初步谈出点眉目,心里总算踏实了不少。” 于伟正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正在逐步恢复生机的田野,笑了笑,语气带着点评的意味:“我看你累是累,脑子可一点没糊涂,反而比平时更清醒。跟乾坤同志要钱的时候,那话递得,一句接一句,有情有理,有软有硬,都打在点子上。” 张庆合也笑了,带着点自嘲:“书记,您就别再取笑我了。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穷家不好当啊。跟上面要钱要政策,光讲大道理、唱高调不行,人家觉得你空;光哭穷、摆困难也不行,人家嫌你无能。就得把感情纽带、现实道理、实际情况,还有那么点基于共同利益的‘赖皮’劲儿揉在一起,才能有点效果。说到底,还是咱们东原底子薄,基础弱,财力有限,遇上这样几十年不遇的大灾,不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多争取点上级支持,这个坎儿难过啊。我们这届班子,脸上无光,心里有愧啊。” 于伟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发展是硬道理,但稳定是硬任务。灾后重建,既是发展问题,更是稳定问题。资金到位是关键第一步,后面怎么用好、怎么监管、怎么真正落到受灾群众头上,更是大文章。这事儿,你得亲自盯紧点,平安县班子还是年轻了些,力量需要加强,千万不能出纰漏。” “书记放心,我明白。回去我就让审计、财政提前介入,特别是黄滩乡,需要派个得力干部去稳住局面。”张庆合沉稳地应道。 车子下了大堤,在平坦的防洪公路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窗外,可以看到一些重点堤段还有防汛人员值守的蓝色帐篷,红旗在夕阳下格外醒目。虽然洪峰已过,水位下降,但警惕并未放松,这既是制度要求,也是一种政治姿态。 在于伟正和张庆合的车队离开后,光明区区委书记常云超和区长令狐并没有立刻返回区里,而是再次走进了设在大堤上的区防汛指挥部帐篷。帐篷里,区上各级坚守岗位的区防汛办、水利局和乡镇的干部,正准备交接班。看到两位主要领导去而复返,都有些意外,纷纷站起身。 常云超脸上带着和煦而不失威严的笑容,主动和大家一一握手:“同志们辛苦了!刚才市委于书记、张市长对我们光明区段的防汛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 区长令狐紧跟在后,也与干部们握手,然后提高嗓音说道:“于书记、张市长,还有省水利厅的刘厅长,百忙之中亲自到我们光明区段来视察指导,这是对我们工作的极大重视和有力鞭策!下面,我们欢迎常书记给大家做重要指示!” 围拢起来的干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常云超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他环视了一圈这些皮肤黝黑、眼圈发黑的基层干部,语气变得深沉而凝重起来: “同志们,市委市政府的肯定,是对我们的鼓励,但更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压力啊!我们绝不能因为领导表扬了几句,就沾沾自喜,麻痹大意!这次特大洪水,主汛区在平安县,没有在我们光明区决口,这其中有我们努力的结果,但也必须清醒地看到,有侥幸的成分啊!”他话语一顿,大家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动帐篷布的呼啦声和远处隐约的河水声。 “我们光明区段,是平水河在东原市境内有名的险工险段最多、防守压力最大的地方之一,市防指列出的五个重点险段,我们占了三个。这次能守住,靠的是什么?”常云超自问自答,目光扫过众人,“一是靠市委、市防汛指挥部的坚强领导、科学决策和大力支持,把最精锐的力量、最急需的物资设备优先保障了我们这里;二是靠我们在座各位,以及全区广大干部群众,在汛前排查隐患、汛中日夜坚守、抢险加固,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汗水!这一点,区委区政府是清楚的,也是感谢大家的!” 他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带着强烈的警示意味:“但是,同志们,我们不能忘了,这次超标准洪峰之所以能相对安全地通过我们光明区段,还有一个我们不能明说、但心里都必须清楚的原因——那就是下游平安县黄滩乡段的自然决口,在客观上极大地分流、降低了上游的压力!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平安县部分乡镇的牺牲和巨大损失,换来了我们光明区核心区域的安然无恙!” 这话说得异常沉重而坦率,干部们都屏住了呼吸,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所以,我们有什么理由沾沾自喜?有什么资格躺在功劳簿上?”常云超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语气严厉起来,“侥幸心理,是靠不住的!是极端危险的!下一次洪水再来,强度更大怎么办?还会有人在前面替我们分担压力吗?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不能指望老天爷每次都眷顾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靠我们自己,靠我们时刻保持‘宁可十防九空,不可失防万一’的警惕,靠我们持续不断地投入,查找薄弱环节,把我们的堤防建得更牢、更固、更能经受考验!这就是为什么,水位虽然降了,险情虽然暂时排除了,但我们的防汛指挥部还不能撤,值守的同志还不能放松!我们要的就是这种责任感和‘箭在弦上’的临战状态!要深刻吸取平安县的惨痛教训!” 第1238 章 张庆合心有体会,于伟正推心置腹 常云超的讲话,没有空泛的口号,而是紧密结合实际,既肯定了成绩,又尖锐地指出了潜在的风险和思想上的误区,充满了忧患意识和务实精神,极富感染力和震慑力。他讲了大约十来分钟,条理清晰,语重心长,又发人深省。 常云超讲完,令狐立即带头鼓掌,然后接口道,声音洪亮:“同志们啊,书记的讲话非常重要,非常及时!语重心长,发人深省!既肯定了我们的工作,更给我们敲响了振聋发聩的警钟,指明了下一步努力的方向和重点。区防汛办、各相关部门的同志,一定要深刻领会、认真贯彻常书记的重要指示,确保全区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决不辜负市委市政府和全区人民的重托与信任!” 常云超和令狐的配合十分默契,一个侧重敲打警示、提升认识,一个侧重部署落实、提出要求。这背后,既有工作上的长期协作,也有一层外人不太清楚的关系网络。 常云超曾给张庆合当过一段时间的市政府秘书长,是张庆合颇为赏识和提拔起来的干部;而令狐早年则在张庆合担任县委书记的临平县做过副县长,也是张庆合那条线上的干部。两人能搭班子,并且合作顺畅,与市长张庆合的居中协调和影响力不无关系。 而在开往市委大院的车队里,黑色的皇冠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光明区略显空旷的街道上。阳光透过车窗,市委书记于伟正和市长张庆合并排坐在后座,两人都微微侧头,望着车窗外的街景。 街道比以往显得干净整洁了不少。自从东原市城市管理局正式挂牌成立后,原先隶属于不同条块的市环卫所整体划归城管局统一管理,同时明确了市区两级在城市保洁方面的责任界限。权责清晰之后,工作的主动性和目标感自然就强了起来,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于伟正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默默看在眼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目光中带着一种主政者特有的审视与考量。 车辆驶过两个路口,车内一时间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出风口的细微声响。于伟正似乎从窗外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坐姿,转向身旁的张庆合:“老张啊,平安县有个叫展志齐的同志,你认不认识?” 张庆合闻言,心里立刻像明镜一样。于书记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科级干部的名字,这必然与刚才省水利厅副厅长刘乾坤私下与于伟正的那番交谈有关。刘乾坤在调任省厅之前,曾在平安县担任过相当长时间的县委副书记,展志齐正是他当时颇为倚重的秘书。张庆合知道在于伟正面前,对于这种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没有必要故作不知或刻意隐瞒,那样反而显得生分和见外。 他脸上露出回忆神色,语气平稳地回答道:“书记,您说的是小展啊,展志齐同志,我是知道的。这位同志以前在平安县委办公室工作,能力还是比较全面的,做事也踏实。当时乾坤同志是县委副书记,展志齐同志主要就是为他服务,相当于乾坤同志的秘书。”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什么,接着问道:“书记,是不是刚才乾坤同志提到了小展同志?希望市里能适当关照一下?” 于伟正见张庆合如此坦诚直接,便也放下了所有不必要的迂回,同样以坦诚的语气回应道:“老张啊,不瞒你说,确实是乾坤同志刚才提了一下。他这次回来,给我们东原市争取防汛救灾资金支持,是出了大力、卖了大人情的。上千万的资金,对于缓解我们当前的燃眉之急,意义重大。他看重的干部,我相信基本素质和工作能力应该是过硬的。安排一个科级干部,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给予适当的培养和锻炼机会,我看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 张庆合点头赞同。 于伟正话锋一转,切入实质:“我了解了一下,平安县的领导班子,目前还缺配一名副县长。我的想法是,让组织部按照规定程序,先去考察一下这个展志齐同志。如果考察结果确实不错,符合任用条件,到时候再研究具体的工作安排。” 张庆合心里清楚,刘乾坤在支持家乡建设这件事上,确实没有含糊,于伟正这显然是在投桃报李,这也是体制内一种心照不宣的常态,讲究的是有来有往,彼此支撑。 张庆合点头表示赞同:“书记考虑得很周到。程序走到,条件符合,该用的干部当然要用。乾坤同志开了口,这个面子我们肯定要给,何况也是为了工作。” 于伟正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更为推心置腹:“老张啊,说到干部安排,还有件事。永林同志,齐永林,他马上就要去省经贸总公司报到任职了。省里关于经贸系统改革重组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估计下一步,省经贸总公司就会升格为省属重点骨干企业。” 张庆合闻言,手指轻轻在座椅扶手上点了两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永林同志这一步走得好啊。去了省经贸总公司,解决正厅级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这要是在咱们东原市,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东原作为一个地级市,天花板显而易见。 于伟正表示同意:“是啊。副厅级的市政府特别顾问,终究只是个临时性的过渡安排。永林同志毕竟担任过市长,总不可能再回头安排他担任副市长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这次的选择,着眼于更长远的平台和发展,我们应该理解和支持。”他略作沉吟,安排道:“这样吧,你看看永林同志具体什么时候去省里报到,抽个时间,最好是晚上,我们班子主要成员一起,简单为他饯个行,也算表达一下市委市政府的心意。” 张庆合立刻应承下来:“书记,我来安排。” 谈话间,车队已经驶入了市委大院,在主楼门前缓缓停稳。于伟正似乎意犹未尽,在秘书林雪过来开车门之前,又抛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庆合同志,对于东投集团下一步的董事长、总经理人选,你有什么考虑?” 张庆合心里快速盘算着。他原本以为于伟正属意的是现任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贾彬顺位接任,实现党政一肩挑,这也是很多国企常见的模式。但听于伟正这特意询问的口气,似乎另有所想。 于伟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挑明:“我的想法是,排除贾彬同志之外,你认为谁去担任总经理,主持企业经营管理工作比较合适?” 张庆合确实愣了一下,没想到于伟正会直接把贾彬排除在外。他谨慎地问道:“书记,您的意思是……?” 于伟正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认真地说道:“老张啊,我是这么考虑的。贾彬同志工作热情高,原则性强,让他继续担任党委书记,抓班子带队伍,把握方向,我是放心的。但是,东投集团是我们市最大的国有投资运营平台啊,资产规模大,业务涉及面广,市场化程度高。贾彬同志长期在党政机关工作,缺乏大型企业一线经营管理的实战经验。把这么庞大的企业日常经营决策权也全部交给他,说实话,我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我认为还是应该坚持政企分开、党政分工的原则,党委书记和董事长可以由贾彬同志一肩挑,但负责日常经营管理的总经理,最好另选一位熟悉经济工作、懂得企业运营的同志来担任。” 张庆合确实一时没想到于伟正在这个问题上如此旗帜鲜明且思虑深远。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坦言:“书记,您这个考虑确实更稳妥,是从集团长远健康发展出发。如果要找一位有丰富企业管理经验的同志来担任总经理,一时之间……还真需要慎重物色。我原本确实以为您的意见会是让贾彬同志党政一肩挑。” 于伟正摇了摇头,语气沉稳:“庆合同志,涉及到重大人事安排和国有资产保值增值的重大责任,我必须非常慎重,不会搞任人唯亲,也不能只图一时省事。企业的核心还是要发展,要效益,必须要由懂行的人来掌舵。” 张庆合听到于伟正这番话,心里反而更加踏实,觉得书记确实是有原则、有担当、真想干事的。他同时也联想到自己,与于伟正搭班子这半年多,虽然一开始于伟正作风强势,处于磨合期,但后来工作越来越顺畅,合作也越来越愉快。只是岁月不饶人,自己这个市长的任期即将届满,下一步何去何从,心里也不是没有感慨。 他收敛心神,回到当前问题:“书记,您说的很有道理啊。不过,关于总经理的具体人选,因为我之前没往这个方向思考,一时还真没有成熟的建议。在没有经过充分了解和慎重考虑之前,我不太好贸然提名,那样显得太不负责了。” 于伟正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嗯,这事不急,你我都再想想,多听听各方面的意见,也观察一下集团内部有没有合适的苗子。总之一个原则,要选准人,选能人,确保东投集团这艘大船能行稳致远啊。” 这时,林雪已经站在车门外等候,看到于伟正有下车的意思,立刻上前一步,熟练地拉开车门,并下意识地伸出手护在车门顶框处,防止领导下车时碰头,动作细致而自然。 回到办公室,于伟正靠在办公椅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缺乏休息,让他感到一阵阵疲惫袭来。秘书林雪轻手轻脚地跟了进来,手里拿着日程本。 “书记,向您汇报一下明天的初步安排。”林雪的声音清晰。 于伟正没有睁眼,只是抬了抬手,示意继续。 林雪便一项项念道:“明天上午九点,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贾彬同志预约汇报工作,主要是关于集团下一步发展战略方向的思考;九点十五分左右,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预约汇报,重点可能是关于县里部分干部的使用问题;九点半,副市长臧登峰同志和市建委主任马清文同志汇报,是关于城市总体规划修编的初步设想;十点钟,在市委礼堂召开全市计划生育工作半年总结会议,需要您出席并讲话,讲话稿秘书长已经审核了;中午十二点,原定在市委招待所宴请国家白酒协会的调研领导……” 听到这里,于伟正摆了摆手,打断道:“白酒协会的接待,我就不参加了。请庆合市长和瑞凤市长代表市里出席就好。让郭志远秘书长也一起去,代表我一下。明天中午的时间先给我空出来,我回小招待所休息一下。” “好的。”林雪立刻在本子上做了标记,然后继续汇报下午的安排:“下午两点钟,安排的是到市教育局调研教育工作……” 于伟正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插话问道:“哎,上次白鸽部长跟我提过一嘴,说今年高考,我们市考上了几个清华北大?” 林雪马上回答道:“书记,根据教育局报来的简报,今年全市一共有六名学生被清华和北大录取,其中东洪县一个县就考上了三个,成绩非常突出。” “东洪县?”于伟正沉吟了一下,指示道,“那这样,通知教育局,让东洪县分管教育的副县长,还有县长李朝阳同志,明天下午调研的时候一起过来。另外,把今年高考成绩相对落后的两个县的领导也叫来。工作调研不能光听成绩,更要发现问题、查找差距、促进平衡。” “明白了。”林雪记下要求。 “下午三点半,原计划是到市人民医院,视察新建的住院大楼和门诊部的工程进度……”林雪继续汇报。 于伟正听完下午的安排,又问:“晚上呢?晚上是什么安排?” 林雪翻了一下本子,汇报道:“晚上目前预订了四桌接待。最主要的是两桌:一桌是省公安厅副厅长周朝政同志带队,到我市检查督导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另一桌是省财政厅一位副厅级干部带队,来专题调研我市灾后重建资金需求和安排情况。” 于伟正思考了片刻,安排道:“朝政厅长那边,他是从我们东原出去的干部,自己人,不讲究那些虚礼。请政法委和公安局的负责同志陪同接待好就行。如果明天早上我时间来得及,就陪他吃个早餐,叙叙旧。财政厅这边……”他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是位副厅级带队,但财神爷是万万不能怠慢的。这样,晚上的接待我参加财政厅这一桌。你让庆合市长和瑞凤市长他们也协调好时间,最好都能出席一下。” “好的,书记。”林雪一一记下。 林雪出去后,于伟正靠在椅背上,本想闭目养神十分钟,但思绪纷杂,竟也睡不着,只是眯了一会儿。十分钟后,他自觉醒来,看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待批文件,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开始一份份地审阅、签署起来。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八点,市委书记于伟正就已经坐在了市委小招待所的餐厅里。只是周朝政昨晚上喝高了,没有起床。 于伟正也没有等,直接吃起来早饭。早餐很简单:一碗熬得稠糯的白米粥,一碟清脆爽口的腌黄瓜,还有一小碟咸菜丝。旁边也备着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和两根刚炸好的油条。于伟正对吃的要求不高,但看着这简单却精致的早餐,还是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粥,点点头对守在旁边的招待所经理老方说道:“这米粥熬得不错,火候到位,又黏又稠,家里就做不出这个味道。” 老方赶紧微微欠身,笑着解释道:“书记,这好米粥啊,有点小窍门。我们一般是头天晚上就用凉水把大米泡上,泡两三个小时,然后捞出来沥干水分,放到冰箱里冻上一夜。第二天早上煮的时候,直接把冻好的米粒下到开水锅里,这样米粒一遇热就容易开花,粥自然就粘稠了。” 于伟正夹了一筷子腌黄瓜,嚼得嘎嘣脆,一边吃一边点头:“嗯,不错。干什么工作都得讲究个方法技巧,连煮粥也不例外。” 吃过早饭,于伟正用餐巾擦了擦嘴。交代道:老方啊,你给厅长汇报,就说我有安排,就不等他了。 秘书林雪已经准时等候在餐厅门口。老方一路将于伟正送到车边,于伟正朝他点了点头,算是道别。林雪拉开车门,黑色的皇冠轿车平稳地驶向不远处的市委大院。 八点半,于伟正准时坐在了办公室里,又开始批阅文件。九点整,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贾彬准时敲门走了进来。 于伟正从文件上抬起头,将正在审阅的一份材料往旁边挪了挪,示意贾彬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贾彬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材料,主动开口道:“书记,我来向您汇报一下关于东投集团下一步工作方向的一些初步思考。” 于伟正看到贾彬主动思考工作,态度是肯定的,说道:“嗯,好,坐下说吧。” 贾彬将那份装订整齐、足有三四十页的材料双手放到于伟正面前:“书记,我到集团之后,做了一些调研,结合集团目前的产业布局、经营状况、存在的问题以及未来的市场机遇,初步形成了这份关于集团发展战略的调研报告,请您审阅。” 于伟正拿起材料,掂量了一下厚度,又翻开看了看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说道:“嗯,看这材料的份量,就知道你们是下了功夫思考的。你说说看主要思路。” 贾彬挺直腰板,汇报道:“书记,我是这么想的。市委提出了‘三化三基’的战略布局后,我们东投集团作为市里最大的国企,应该找准自己的定位和发力点。我认为,东投集团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盈利,也不仅仅是为了安置就业,更重要的是要成为市委市政府重大决策部署的重要执行载体和市场化运作平台。企业相比政府,机制更灵活,更贴近市场。所以,我认为东投集团应该紧紧围绕‘三化三基’来系统谋划我们的主业和发展方向。目前集团业务相对分散,缺乏核心竞争力和独特优势,下一步应该收缩战线,聚焦主业,这条主线就是服务好全市的‘三化三基’建设。” 于伟正一边听着,一边快速地翻阅着报告,重点看了摘要部分和几个章节的标题。他听得出,也看得出,贾彬费这么大心思准备这份报告,根本目的还是想向市委展示,他贾彬不仅有党务工作的经验,对企业经营管理和战略发展也有自己的思考和见解,其潜在诉求不言而喻——希望在齐永林调离后,能够由他接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实现党政一肩挑。 于伟正不动声色地听完汇报,合上材料,目光平和地看着贾彬:“贾彬同志,这份材料花了心思,提出了一些想法。不过,我想问一下,这份报告,齐永林董事长看过没有?集团班子其他同志是什么意见?” 贾彬连忙回答:“齐董事长最近忙于省公司那边交接筹备的事,集团日常经营这边过问得少一些,暂时还没请他看。经营层面的工作,目前主要是胡晓云副总在牵头。这份报告的主要思路,我和晓云同志通过气,她是认可的。” 于伟正心里顿时明了。难怪这份报告通篇充满了围绕市委战略的表述,更像是一份表忠心的政治表态,缺乏对企业自身如何适应市场、创新发展、提升核心竞争力的深入思考和务实举措。看来齐永林不在,集团内部真正懂经营的人,似乎并没有深度参与这份报告的起草。 当然,于伟正不会直接打击贾彬的积极性。他语气平稳地说道:“贾彬啊,目前永林同志的文件还没正式下来,工作也没完成交接。关于集团发展战略这么重大的问题,形成的报告最好还是先在集团内部充分酝酿,特别是要征求一下永林同志的意见,听听他的想法。这份材料里有些想法还是不错的,我原则上是认可的。你们回去后,在班子内部再好好讨论一下,进一步完善,形成统一意见后,再正式行文报到市委来。” 贾彬原本以为自己精心准备的报告能得到于书记的高度赞扬和明确支持,没想到于伟正的反应如此平和,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鼓励,对于关键的人事安排和集团未来掌舵人问题,没有流露出任何倾向性意见。他了解于伟正的风格,知道此事急不得,便很识趣地起身:“好的,书记,我们一定按照您的指示抓落实……。” 于伟正站起来扭了扭腰,说道:“年龄一大,腰就不行啊。” 贾彬马上说道:“书记,我知道有个中医按摩,还是很不错啊,要不,试一试……” 于伟正一摆手说道:“按摩?算了,只能缓解,不如啊整两串羊腰子实在……” 贾彬一愣:“羊腰子?哎,也不错,也不错。” 贾彬刚走,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就敲门进来了。林雪进来重新换了热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丁洪涛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开口道:“书记,我专门来向您汇报一下关于我们县里部分干部使用方面的一些情况和想法。” 于伟正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道:“洪涛同志,你不来找我,我也正想找你谈谈。田嘉明同志的事情,你们县委前期的工作做得有些粗糙了。既然要向市委推荐干部,相关的考察材料、群众评议、班子意见这些基础工作,都要做扎实、做细致。这样仓促上报,显得太草率了!” 丁洪涛立刻露出一副痛心疾首、深刻反省的表情:“书记,您批评得对!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县委前期工作不够深入细致,没有及时发现和掌握田嘉明同志存在的一些问题。后来有同志向我反映了相关情况后,我高度重视,立刻叫停了推荐程序。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组织负责、对东洪县整体干部队伍风气负责的态度啊!” 于伟正略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这些过程就不用多说了。你就直截了当说,田嘉明同志到底存在什么问题?问题有多严重?” 丁洪涛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书记,您应该有所了解,田嘉明同志是地道的平安县干部,是从平安县史志办这样的清水衙门,直接调到市公安局督察支队担任支队长的,后来又到了市局办公室,再到我们东洪县担任公安局党委书记。他的成长轨迹,带有明显的……平安县干部群体的某些特征。”他话里暗示田嘉明属于“平安帮”那个圈子。 于伟正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丁洪涛见书记没什么反应,便直接抛出核心问题:“书记,据我们初步了解,田嘉明同志在担任县公安局党委书记期间,存在私自挪用涉案资金的问题,涉及金额达到六十余万元。” 于伟正听到这个数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涉案资金?六十多万?这笔钱按规定应该上缴到哪里?” 丁洪涛解释道:“按照规定,这些在办案过程中查获的、权属明确的赃款赃物,变价后应当及时足额上缴国库。” “这么多钱,他挪用到哪里去了?”于伟正身体前倾,双手压在办公桌上,语气严肃起来。 丁洪涛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却更加凝重:“田嘉明同志挪用的这些钱,绝大部分并没有进他个人的腰包,而是用在了为单位民警建设集资房补贴和发放所谓的‘专项补助’上了。” 于伟正原本以为田嘉明是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听到是这个用途,紧绷的神情反而略微放松了一些,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哦?是为了给公家办事?为了解决干警的实际困难?” 丁洪涛察言观色,立刻加重了语气说道:“书记,这件事性质同样非常严重!更为严重的是,据我们了解,朝阳同志对田嘉明同志的这种违规操作,是知情的!甚至可能默许过!” 于伟正刚刚略微放松的身体瞬间又坐直了,目光郑重地看向丁洪涛:“洪涛同志,如果李朝阳同志知情,那还能叫‘私自挪用’吗?这至少说明班子内部通过气嘛!” 丁洪涛显得有些焦急地辩解道:“书记,虽然没有上县政府常务会和县委常委会正式研究,但这种明显违反财经纪律的事情,知情不报甚至默许,本身就是一种失职啊!这性质比个人私自挪用还要恶劣,这是集体违规!” 于伟正听完,没有再立刻说话,而是自顾自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沉默了几秒钟后,他才开口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洪涛同志啊,我常说,只有真正干活的人,才会得罪人,才会被人盯着挑毛病,也才更容易在工作中因为情况紧急、程序繁琐而采取一些变通办法,甚至因此犯错。你今天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田嘉明同志当初敢冒着那么大的政治风险,单枪匹马硬顶住市里的压力,坚决不同意在马关乡泄洪。这个同志,很有魄力,也很有担当啊。他心里装的是东洪县的一方百姓和脚下的大堤。” 丁洪涛连忙说:“书记,恐怕不能用‘有魄力’‘有担当’来形容吧?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目无法纪、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啊!” 于伟正摇了摇头,语气深沉:“洪涛同志,我们要看他这么做的出发点是什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田嘉明同志心里装的是集体,是群众,是大局。通过你的汇报,我反而更理解他了。这位同志,可能方式方法上有些简单直接,带点江湖习气,但另一方面讲,这也说明他讲义气,重情义,为了工作和下属敢闯敢干。” 丁洪涛还想再补充些什么,于伟正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洪涛同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明白,田嘉明同志当时那个决定,为我们东原市避免了多大的损失!如果当时真的掘堤泄洪,而下游平安县又自然决堤,两处同时受灾,那个后果,你我今天还能不能坐在这里谈话都难说!现在虽然没有‘免死金牌’这一说了,但如果真有,我觉得都可以给他田嘉明发一块!” 丁洪涛直接被于伟正这番话给震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于伟正缓和了一下语气,但依旧语重心长:“洪涛同志,对于像田嘉明这样敢干事、能干事的干部,我们要有足够的包容心。这一点,你要多向朝阳同志学习。我们当领导的,要坚持原则,这是对的。但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洪涛同志啊,在如何更好地带队伍、调动干部积极性这方面,我看你还得多琢磨琢磨,火候还欠了点啊。” 第 1239章 丁洪涛失望至极,田嘉明取得突破 市委书记于伟正的时间,向来是以分钟来计算的。虽然不精确,但是时间区间是有范围的。每个前来汇报工作的同志,在踏进这间办公室前,都与秘书林雪确认过大致的时间额度。这已是心照不宣的规矩——领导不好开口催你,但你自己心里得有数。 先前东投集团贾彬的汇报就已超时,此刻,留给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的时间显得更为紧促。丁洪涛不自觉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他仍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燥热。他刚刚被于书记那番近乎“钦定”的言论深深震撼,万万没想到,于伟正竟会如此回护田嘉明,甚至说出了“发免死金牌”这样重的话。 他稳了稳心神,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与一丝不服,继续说道:“于书记,您对田嘉明同志……实在是偏爱有加。可书记,您想想,无论怎么说,六七十万,这放在什么时候、对谁来说,都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丁洪涛说完,目光带着期冀望向于伟正。在这个年代,别说农村的群众,就是县城和东原城里的居民,攒够一万元都千难万难,六七十万堪称巨款,足以撼动任何原则。 于伟正端起茶杯,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口,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钱,他没揣进个人腰包,是用在了改善同志们的集体福利和住宿条件上。县长李朝阳同志对此知情。说到底,是程序上欠缺规范,走了捷径,但目的和结果都是为了公家,为了稳定队伍。我看,这并不影响对其工作初衷和实际成效的判断。” 丁洪涛听得明白,于伟正这是在定性——错误是程序性的,而非原则性的。他心中焦急,他来此的目的,绝非仅仅是汇报田嘉明的问题,更深层的是想借此事,顺应他所感知到的市委“风向”,打压在东洪县盘根错节的、以县长李朝阳为代表的“平安帮”势力。只要扳倒或削弱田嘉明这员李朝阳的得力干将,他在东洪县的话语权将大为增强。 情急之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书记,这个田嘉明,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平安帮’干部啊!” 话一出口,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平安帮?”于伟正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在丁洪涛脸上,语调陡然升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诧与审视,“什么‘平安帮’?洪涛同志,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说法?!” 丁洪涛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言,触碰了极其敏感的禁区。但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他只能硬着头皮,试图将这种私下流传的议论摆到台面上:“书记,我……我也是听到一些反映。大家私下都说,平安县出来的干部抱团抱得紧,在一些事情上搞小山头、小圈子,影响了团结。市委前段时间调整了一些平安县干部的位置,不也是为了……” “胡说八道!” 于伟正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打断了丁洪涛的话。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愠怒:“丁洪涛同志!你是一位县委书记,是党的领导干部!说话要负政治责任!市委根据工作需要和干部个人情况,对部分干部的工作岗位进行正常调整,这是组织工作常规!到你嘴里,怎么就成了打击排挤?还‘平安帮’?这种充满江湖习气、破坏团结的言论,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又是在散布什么?!” 丁洪涛额头上瞬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连忙摆手,语气慌乱地解释:“书记,您别误会,千万别误会!是我……是我理解错了,听信了下面一些不负责任的胡乱猜测,是我政治敏感性不够,说错了话……” “恐怕不是理解错那么简单!”于伟正声色俱厉,手指在桌面上重重敲了敲,“你这是在传播政治谣言!这种言论,极其有害!严重破坏市委班子的团结,损害整个干部队伍的稳定!我什么时候排挤打压过平安县出来的干部?我的秘书林雪,就是平安县提拔上来的同志!我市推荐到东海市担任副书记的李学武同志,也是平安县走出来的优秀干部!我和张庆合市长搭档,配合默契,他也是从平安县成长起来的!这怎么能叫打击排挤?你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也太荒唐了!” 丁洪涛面红耳赤,如坐针毡,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书记,我检讨!我向您,向市委做深刻检讨!都是我胡思乱想,胡说八道,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于伟正余怒未消,他深吸一口气,靠回椅背,目光扫过丁洪涛,语气冷峻:“丁洪涛同志,要不是看在你前期在防汛公路建设、以及这次抗洪抢险中还算尽职尽责的份上,就凭你今天这些不负责任的言论,我必须建议市委对你进行严肃处理!一个县委书记,讲话完全不讲政治,不经大脑,捕风捉影,妄加揣测!市委一心维护的团结稳定大局,就是被这些莫须有的猜测和谣传破坏的!” 丁洪涛脸色煞白,尴尬万分,只能连连点头:“是,是,书记批评得对!都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党性原则不强,听信了社会上的一些流言蜚语,我诚恳接受组织的任何批评教育……” 于伟正疲惫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丁洪涛如蒙大赦,又羞愧难当,慌忙起身,抓起沙发上的牛皮公文包,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市委书记办公室。 走出市委大楼,坐进自己的车里,丁洪涛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实在想不通,于伟正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反常。在他得到的诸多信息里,于伟正上任后,有意无意地调整、制约“平安系”干部的影响力,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周海英、齐永林那些接近省市核心圈子的人,平时闲聊时也透露过类似的风向。这些消息来源,在他看来是相当可靠的。 为何到了于伟正这里,却成了触碰不得的逆鳞? 黑色的轿车驶离庄严肃静的市委大院,汇入东光公路略显稀疏的车流。窗外,开阔的田野渐取代了城市的轮廓。 随着视野的开阔,丁洪涛焦灼混乱的思绪似乎也慢慢沉静下来。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却让他感到一阵寒意——或许,于伟正打击、制约平安县干部势力的意图是真的,但他绝不希望这件事被任何人摆到明面上来谈论,更不允许由他丁洪涛这样一个县委书记来点破甚至试图利用。 真正的意图,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于伟正需要的是绝对的掌控力和看似团结和谐的局面,而不是一个自作聪明、试图借势搅动风云的下属。 自己今天这番急不可耐的“表忠”和“站队”,非但没有摸准脉搏,反而可能暴露了心思,甚至打乱了市委书记可能存在的更深层次的布局。 想通了这一层,丁洪涛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远远没有真正走进市委书记于伟正那个复杂而幽深的内心世界。官场之深,远非他所能简单揣度啊。 县委书记丁洪涛的轿车在东光公路上颠簸着,东光公路成为了东洪县与市里联系的唯一主干道,通车之后大货车就是越来越多,将路面已经碾压出了不少的坑槽。 离东洪县界越来越近。车窗外的田野,玉米叶子被前几日的暴雨打得有些蔫蔫,低洼处还有未退尽的积水,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光。 丁洪涛靠在座椅上,眉头微蹙,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上午在市委书记于伟正办公室里的那一幕。田嘉明的问题,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必须得拔出来,但又不能拔得太狠,分寸极难拿捏。于书记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是回护,是“给免死金牌”。自己若再揪着那六七十万的涉案资金问题不放,就是不识时务,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他叹了口气,心里感慨,田嘉明这个人,实在是太复杂了。你说他莽撞,他关键时刻敢扛事,硬是顶住了市里掘堤的命令,保住了东洪一方百姓和良田,这份魄力和担当,不是谁都有的。可你说他讲原则,他又敢在涉案资金上打擦边球,几十万的钱说挪就挪,虽说没进个人腰包,可这毕竟是严重违反财经纪律的大事。功是功,过是过,但在官场上,功过从来不是能简单相抵的算式,关键看上面怎么权衡,看时机是否恰当。 丁洪涛伸手从公文包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大哥大,摩挲着冰凉的塑料外壳,犹豫着。他把大哥大放在膝盖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略显荒凉的田野景象,手指无意识地在天线旁边敲打着。过了几分钟,他又把大哥大拿起来,拇指放在开机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如此反复两次,他用力按下了开机键。一阵“嘀嘀”的电子音后,信号灯闪烁起来。他熟练地按下了田嘉明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田嘉明那略带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喂,哪位?” “嘉明同志啊,是我,丁洪涛。”丁洪涛的声音尽量保持平和,甚至带着些许的亲切。 “哦,丁书记!您指示。”田嘉明的回应很快,但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温度,是一种程式化的恭敬。 “我刚从于书记那里汇报工作回来。”丁洪涛开门见山,但话留了三分余地,“关于前段防汛救灾的总结,以及……一些后续的工作。嘉明啊,你抽个时间,抓紧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碰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田嘉明自从感受到丁洪涛的冷遇,加上自己升任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事希望渺茫,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离开公安系统,甚至承担相应的纪律乃至法律后果。他此刻的心境,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平静。他伸手将烟灰缸里快要燃尽的烟头用力掐灭,火星溅起一点微弱的亮光,随即熄灭。 “丁书记,”田嘉明的声音不紧不慢,“我手头上正好还有点急事要处理,是之前抢劫案的一点后续线索。不过应该快了。我争取吧,争取在中午11点前赶到您办公室。” 丁洪涛听着电话里田嘉明安排自己时间的话语,心里确实掠过一丝不快。一个下属,还是戴“罪”之身,到县委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居然还要“争取”在11点前?这姿态摆得有点高了。但丁洪涛立刻压下了这丝不快。他刚从于伟正那里摸清了底牌,知道现在不是跟田嘉明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更不能在这个时候为难他,以免落人口实,让于书记觉得自己阳奉阴违。 于是,丁洪涛反而显得十分大度,语气更加缓和:“嘉明同志,工作要紧,工作要紧!你那边的事情优先处理。这样,你忙完了就尽快过来,我上午都在办公室。咱们好好聊聊。” “好的,丁书记,我尽快。”田嘉明应道,随后双方挂了电话。 放下大电话,田嘉明坐在椅子上,盯着桌上那部电话机,愣了几秒钟神。然后,他站起身,抓起电话,快速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是打给正在刑警大队审讯室忙活的副局长廖文波的。 廖文波很快接起电话,背景音有些嘈杂。“田书记?” “文波,你手头的事先放一放,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田嘉明言简意赅。 没过几分钟,廖文波就快步走进了田嘉明的办公室。他穿着一件短袖警衬,肩膀上还能看到汗渍,脸上带着连日熬夜的疲惫。“书记,您找我?” “嗯,”田嘉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那个从平安县城关镇带回来的混混,情况怎么样?开口了没有?” 廖文波摇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嘴硬得很,还是老一套,一问三不知,咬死了7月18号上午在家睡觉。常规的问话,效果不大。” 田嘉明是刚从县政府那边回来,对此人的具体情况了解还不深,他需要先掌握更详细的信息。“你先别急,从头说。是怎么盯上这个人,怎么把他带回来的?” 廖文波调整了一下坐姿,详细汇报起来:“书记,我们是按照您之前布置的大方向,重点排查案发时间段内在东洪与临平、平安交界地带出现的可疑人员和车辆。大概在三天前,我们一组人到东洪和临平交界那个三岔路口的加油站摸排线索。加油站的一个老职工反映,说7月18号上午10点来钟,有一辆红色的嘉陵125摩托车来加油,骑车的两个人都戴着头盔,捂得挺严实。加油的时候,其中一个下车付钱,掏钱包时,包里露出半截摩托车号牌,没挂在车上。这老师傅觉得奇怪,就多了个心眼,偷偷记下了露出来的那俩数字。”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就顺着这个线索,在周边县市排查符合特征的嘉陵125摩托车。费了不少劲,终于在平安县城关镇摸到了这个叫霍雷的。他名下确实有辆红色嘉陵125,而且案发前后那几天,行踪比较诡秘。我们找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正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花衬衫扎在裤腰里,一副街溜子的模样。观察了半天,今天凌晨就把他逮回来了。” 田嘉明背靠着藤椅,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脑子里飞快地分析着这些信息:“平安县的口音、摩托车、案发时间出现在交界地带、故意隐藏号牌……这些点确实都能对上号。他有没有交代7月18号上午具体去干什么了?” “没有,”廖文波肯定地说,“这就是最可疑的地方。他一口咬定在睡觉,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们问他摩托车的事,他就支支吾吾,说有时候借给朋友骑,自己不清楚。” 田嘉明追问:“这个家伙,是做什么营生的啊?有没有正当职业,怎么能买得起嘉陵125?这车可不便宜啊。” “查过了,”廖文波答道,“确实没有固定工作,平时在城关镇跟一帮人瞎混,偶尔倒腾点小买卖,但肯定支撑不起他这么花钱。我们怀疑他还有别的来钱路子,可能就跟这起案子有关。目前线索还是太少,指向性不够明确,所以我们也不敢贸然采取太强硬的措施,怕万一搞错了,不好收场。” 田嘉明听完,沉吟了片刻。他心里基本已经有了判断,这种街面上的混混,常规的询问很难撬开他的嘴。他抬眼看了看廖文波,语气带着一种点拨的意味:“文波啊,我看八成就是他们这一伙了。对这种小流氓,按部就班的程序,效果有限。你们平时怎么对付这种滚刀肉的?该上点手段的时候,也不能太拘泥。这样,你们先去继续问,我一会儿过去看看情况。” 廖文波跟了田嘉明一段时间,对他的工作风格已经很熟悉,立刻明白了书记的意思。这是要唱双簧,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软硬兼施。他马上点头:“明白了,书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廖文波刚要起身离开,田嘉明又抬手叫住了他,语气变得平和了些,但内容却沉重了许多:“文波,还有个事。刚才啊,县委老丁又打电话来,让我上午去他办公室。我估摸着,八成还是和东投公司那起枪击案有关,可能还要牵扯到之前经费事情。所以,眼下这个混混这个突破口非常关键。如果你们能在11点之前撬开他的嘴,拿到扎实的口供,我们手里就有了主动权,事情就好办得多。如果11点之前还突破不了……” 田嘉明没有把话说完,但廖文波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清楚“新账旧账一起算”意味着什么,田书记这是在提醒他,时间紧迫,关系重大,甚至可能关系到田书记本人的去留。 “书记,您放心!我马上回去亲自盯着,一定想办法尽快突破!”廖文波神色凝重地保证道,然后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刑警大队三中队的办公室,廖文波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变了。他收起刚才在田嘉明办公室里的那份恭敬和谨慎,换上了一副冷峻甚至带着几分煞气的面孔。屋里还有另外两名刑警,正在对坐在椅子上的霍雷进行问话。霍雷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歪着头,眼神躲闪。 廖文波没说话,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那盒皱巴巴的红塔山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拿起火柴,“嗤”一声划着,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然后,他随手将火柴梗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又把那盒烟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屋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霍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廖文波吐出一口浓烟,走到霍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威胁:“霍雷,我再问你最后一遍。7月18号上午,你他妈到底干什么去了?” 霍雷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哀求的腔调:“公安领导,我……我是真记不清了呀。我天天都睡到日上三竿,那天估计……估计也就是在家睡觉吧?” 廖文波冷笑一声,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睡觉?我让你睡!”他不再废话,对旁边的刑警使了个眼色。那名刑警会意,起身走过去,“哐当”一声把办公室的门关紧,还顺手拉上了窗帘。 光线暗了下来,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压抑。廖文波从腰后摸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又示意另一名刑警也拿出一副。他将两副手铐并在一起,拿在手里掂了掂,金属碰撞发出冰冷的“咔哒”声。 霍雷显然意识到了危险,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带着颤抖:“领导!领导!您……您可不能乱来啊!我……我真是良民!” 廖文波逼近一步,几乎贴到霍雷脸上,咬着牙说:“乱来?咱俩谁先乱来的?我给你机会,你把握住了吗?啊?!”他猛地提高音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7月18号上午,你骑着摩托车到东洪县干什么?!” “我……我没去东洪县……”霍雷的话刚出口,廖文波拿着手铐的手猛地一挥,手铐带着风声,“啪”一下重重地砸在霍雷的胸口。 霍雷“呃”地一声闷哼,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后背撞在墙上,才勉强没有摔倒,疼得龇牙咧嘴。 廖文波步步紧逼,再次厉声问道:“说!干什么去了?!” 霍雷捂着胸口,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还是咬着牙,带着哭腔说:“……在……在家睡觉……” “睡觉?!我让你睡!”廖文波彻底失去了耐心,上前一脚踹在霍雷的肚子上。霍雷“嗷”地一声惨叫,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办公室里断断续续传出压抑的呵斥声、肉体碰撞声和霍雷痛苦的哀嚎。虽然公安局的同志们对这类场景并不完全陌生,但在机关里如此动静,还是让路过的人感到心惊。就连在前排办公室的田嘉明,听着那边传来的隐约动静,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心里有些埋怨廖文波下手没个轻重,但眼下形势逼人,他也只能默许这种非常规的手段。 大约半小时后,田嘉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短袖警服的领子,端起搪瓷茶杯,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起身,踱着步子走向刑警三中队的办公室。 他推开门,一股烟味和汗味混合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只见霍雷瘫坐在地上,嘴角渗着血丝,头发凌乱,衣服上沾满了灰尘,眼神涣散,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完全没了之前那股混混的劲儿。 田嘉明立刻换上一副长辈般关切和略带责备的表情,快步走过去:“哎呀!这是弄啥嘞?!怎么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伸手去扶霍雷,“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他搀扶着霍雷站起来,还仔细地帮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语气充满了心疼:“你看看,多大个事嘛,怎么就下这么重的手?文波,不是我说你,对待同志,不能这样!” 廖文波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抽着烟,没有接话。 田嘉明把霍雷扶到椅子旁坐下,自己随手拉过一条凳子,坐在他对面,语气温和得像拉家常:“这孩儿也是够倔的。有啥事不能好好配合公安机关呢?你把情况说清楚了,不就没事了嘛,该回家回家。你倔,可我们刑警队的这些同志啊,比你还倔!我在这公安局干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哪个年轻人,能在这里硬扛着不交代问题,最后还能全须全尾走出去的。” 他像是个慈祥的长辈,轻轻拍了拍霍雷的肩膀,继续套近乎:“我听他们说你老家是平安县城关镇的?巧了不是,我也是平安县人呐!” 霍雷抬起肿痛的眼皮,看了田嘉明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轻轻点了点头。 田嘉明拿起桌上的笔录本,翻看着霍雷的基本信息,看到家庭住址一栏,马上用更亲切的平安县方言说道:“哦,你家住东关啊?那离东关小学不远吧?” 霍雷有些惊讶,哑着嗓子问:“你……你怎么知道?” 田嘉明笑了笑,语气带着回忆:“我咋不知道?我在平安县城关镇生活了十好几年呢!你们东关那块儿,我熟得很!你家是不是就在学校前面那个小胡同里?” 平安县城关镇不大,习惯上分为东关、南关、西关、北关四个片区。田嘉明以前住的公安局家属院离东关小学确实不远,对那片的地理很熟悉。他虽不认识霍雷,但凭借地址能准确说出周边环境,立刻拉近了距离。 霍雷点了点头,戒备心又放下了一些。 田嘉明趁热打铁:“东关小学的孙校长,老孙,你认识不?那可是个老资格了,半个城关镇的人都是他的学生。” 霍雷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孙校长……他是我表叔!” 田嘉明立刻做出一种“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夸张表情:“你看看!这不就对上了嘛!我和老孙是多年的老邻居了,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论起来,你还得喊我一声叔呢!” 这番攀谈,彻底击溃了霍雷的心理防线。他看着田嘉明和蔼的笑容,听着熟悉的乡音,感受着“表叔”这层关系带来的虚幻安全感,仿佛找到了依靠。 田嘉明观察着他的神色,知道火候到了,语气更加推心置腹:“小霍啊,叔看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老实孩子,不像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就算参与了什么事,估计也就是个跟着跑腿的,对不对?你放心,有老孙这层关系在,叔不会难为你。只要你把7月18号上午的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叔保证,问题说清楚之后,该让你回去就让你回去。” 霍雷又偷偷瞄了一眼旁边脸色阴沉的廖文波和另外两个虎视眈眈的刑警,再对比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田叔”,天平彻底倾斜了。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还在犹豫。 田嘉明也不催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直接塞到霍雷被铐着的手里,又拿出火柴,“嚓”一声给他点上。霍雷贪婪地吸了一口,烟雾吸入肺中,似乎缓解了一些疼痛和恐惧。 “小霍啊,”田嘉明语重心长地说,“叔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为啥这么多人,偏偏把你请到这来?那肯定是掌握了真凭实据的。咱们平安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为啥就找到你头上了?你心里得有点数啊。” 他靠在椅背上,自己也点上一支烟,悠闲地吐着烟圈,继续说道:“叔的脾气,在这里算是好的了。可你见到的,不一定都是脾气好的。这还是在办公室,大家伙儿还算克制。要是把你弄到下面看守所去……那地方,嘿,你能扛得住初一,还能扛得过十五吗?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痛痛快快说了,叔送你回家!” 这时,廖文波恰到好处地配合起来,他猛地拉开抽屉,拿出一根老电警棍,按下开关,警棍头部立刻爆发出“噼里啪啦”令人胆寒的蓝色电弧光。他恶狠狠地说:“田书记,您跟这种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废什么话!让我再给他松松筋骨,看他的嘴硬还是我的电棍硬!” 说着就要往霍雷身上捅。 田嘉明立刻“慌忙”起身拦住:“文波!你干什么!放下!这是我朋友家的孩子!有老孙的面子呢!”他转头又急切地对霍雷说,“小霍!你看不见吗?别再犯傻了!抓紧时间说!有叔在啊,说了就没事了!” 霍雷看着那噼啪作响的电棍,再听到田嘉明“情真意切”的维护,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哇”一声哭了出来,涕泪交加地喊道:“叔!我说!我说……我……我就是个开摩托车的……我啥也不知道啊……” 听到“开摩托车的”这几个字,田嘉明和廖文波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突破口,就要打开了。 田嘉明道:文波,把你的电棍收起来,别吓着我大侄… 第 1240章 丁洪涛宴请嘉明,田嘉明坐立不安 廖文波会意,立刻将手中的电棍开关打开按响起来,电棍的声音颇为刺耳。 廖文波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喝道:“田书记!都到这个地步了,您还在这儿跟他讲情面、论老乡?您看看他这副德行!像是要老实交代的样子吗?分明就是避重就轻,揣着明白装糊涂!” 田嘉明眉头紧锁,目光沉静地看向缩在椅子上的霍雷,语气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却又暗含最后的通牒:“侄儿啊,你听听,你听听!不是叔不帮你,你这么年轻,可不能把自己的路走窄了啊!机会我给过你不止一次了吧?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你要是还打算这么硬扛着、糊弄着,那行,后面的事儿,叔可真就管不了了,也没法管了!到时候你可别怪叔不讲情面,更别到处去说咱们平安县的老乡不帮老乡!” 霍雷被廖文波那一声断喝吓得一哆嗦,再抬头看到田嘉明那看似平和带着凶狠的眼神,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猛地吸了一口快要烧到过滤嘴的烟屁股,呛得咳嗽了两声,带着哭腔嘶哑道:“交…交代!我全交代!叔…我说…我们…我们真没想杀人啊!真没想啊!” 这句话如同石破天惊!田嘉明和廖文波两人心中都知道,真的找对人了。两人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最关键的口子终于被撬开了。 廖文波冷哼一声,动作幅度极大地将那只令人胆寒的电警棍“哐当”一声扔回抽屉里,随即用脚猛地一踹,将抽屉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拉过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霍雷正对面,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没想杀人?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枪是怎么响的?说!一五一十,从头到尾,给老子说清楚!敢漏掉一个字,老子修理你!” 霍雷被这气势彻底压垮,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语无伦次地开始交代:“我…我就是个开摩托车的…负责望风…有时候也…也拦一下车…那天…那天我们本来就是在东光公路上瞎转悠,想找个看起来有钱的车弄点烟钱…真没想搞这么大…后来看到那辆桑塔纳,挺新的,就觉得是条肥羊…我们两辆摩托追上去,喊话让他们停下…可那开车的犟得很,不但不停,还猛踩油门,差点把我们别到沟里去…兄弟们一下就火了…觉得面子栽了…这才…这才动了家伙…” “动了家伙?”廖文波厉声追问,“怎么动的?谁开的枪?开了几枪?” “是…是二黑子先开的枪…就是对着车轮胎和天上打的,想吓唬他们…可那车还是不停,开得更快了…后来…后来强哥也急了,他坐在我后座上,就对着驾驶室那边…大概开了…开了两三枪吧…我真没看清…车就歪歪扭扭地停了…我们过去一看,开车的那个男的…身上都是血,好像不行了…我们当时也吓懵了…就想着赶紧拿钱走人…从车里一个黑包里翻出三千七百多块钱…后来…后来看到后座还有个女的,好像也受了伤…强哥说不能留活口…但当时枪里好像没子弹了…也可能是卡壳了…就没…没成…” 霍雷的声音越来越低,浑身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廖文波强压住内心的震动,继续冷静地盘问,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枪是哪来的?这样的枪你们有几支?子弹还有多少?” “枪…枪是强哥他们搞来的…好像是从定丰县那边…具体怎么来的我真不清楚…我就见过两把,都是这种黑星…子弹…子弹应该还有不少,强哥床底下有个木头盒子,我瞥见过,里面好像还有两盒…估计…估计得有一百多发…” 霍雷怯怯地回答。 “一百多发?!”廖文波和一旁静听的田嘉明心中同时一凛!这伙人拥有的火力和危险性远超想象。 田嘉明没有兴趣关心具体细节,就出了门。 接下来的审讯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廖文波和几位经验丰富的刑警轮番上阵,问题细致入微,从作案时间、路线、人员分工、武器特征、赃款去向,到每个人的体貌特征、生活习惯、社会关系,问得滴水不漏。厚厚的笔录纸上密密麻麻记满了霍雷的供词。 期间,廖文波特意将笔录拿到田嘉明办公室,低声请示:“田书记,您看还有什么要补充讯问的?” 田嘉明看也没看,摆摆手,声音不大却带着决断:“具体细节我不过问了,文波,你重点再问问他,之前发生在定丰县和曹河县交界地带的那两起类似的摩托车抢劫伤人的案子,是不是也是他们这伙人干的?手法太像了。” 廖文波领命,回到办公室审讯桌前,敲着桌子再次追问。霍雷眼神闪烁,支吾了半天,既不敢承认,也不敢彻底否认,最后只是含糊地说那两起案子发生时他还没入伙,但听强哥他们喝酒时吹牛提起过,言语间颇为自得。 廖文波听到这里,心里已然有数。关键是在这个叫强子的。他双手一拍膝盖,猛地站起身:“行了!先把人押下去!直接送县看守所,办理正式刑事拘留手续!” 霍雷一听真要关看守所,顿时慌了,挣扎着站起来喊道:“叔!刚才不是那个叔不是说…说清楚就让我回家吗?” 廖文波转头对霍雷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你呀,要把看守所当成家,走吧,给你找个‘单间’,清净!往后啊,那儿就是你的新‘家’了,有的是时间慢慢待!” 霍雷闻言,脸色惨白如纸,绝望地看着田嘉明离开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廖文波汇报完大概情况后,补充道书记,这三个主犯的情况,我给您在汇报一下。 田嘉明一边往外走一边整理衣服,廖文波赶紧跟了出来。走廊里,田嘉明语速极快地吩咐:“文波,我不关心是谁,我只关心要把人抓回来,抓捕是当务之急!你立刻亲自给平安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打电话,不,直接找他们局长!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霍雷供出的另外三名主犯,全部抓捕归案!要快!一定要快!我担心消息万一走漏,这帮亡命徒很可能立刻流窜出东原市,甚至可能出省,那再想抓就难如登天了!” “是!我马上联系!”廖文波深知事关重大,转身就要跑向通讯室。 “等等!”田嘉明叫住他,“电话里注意方式方法,既要说明案件的极端严重性,请求全力协助,也要充分尊重兄弟单位,语气要诚恳!我这就去县委,当面向县长和丁书记汇报!抓捕工作交由你全权指挥协调,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保证完成任务!”廖文波挺直腰板答道,随即快步离开。 车子驶出公安局大院,直奔县委。一路上,田嘉明眉头紧锁,反复推敲着见到丁洪涛后该如何汇报。他知道,这个案子的突破,不仅仅关乎社会治安,更可能牵扯到某些微妙的局面。 十一点三十二分,田嘉明的车驶入县委大院。他刚下车,正好碰上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县委办公室主任吕连群。 吕连群看到田嘉明,停下脚步,脸上挂着一丝似笑非笑、不冷不热的表情,语气带着点调侃:“哟,嘉明同志?真是稀客啊!洪涛书记想见你一面,还得提前跟你预约排队?说是十一点过来,这都快中午下班了,洪涛书记那边都快等急了。” 他这话看似玩笑,实则暗藏机锋,透着对田嘉明上次“不识抬举”的不满。 田嘉明自然不想,也不能把案情的重大进展先透露给吕连群。他面上保持着一贯的沉稳,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吕主任,实在不好意思。局里突发一个紧急案情,需要立即处理,耽搁了点时间,我这就上去向丁书记汇报。” 吕连群闻言,嘴角撇了撇,带着几分“好心”提醒的意味说道:“嘉明同志啊,干工作嘛,既要埋头拉车,也得抬头看路啊。工作干得再好,得不到主要领导的认可和支持,那意义恐怕也得打个折扣,你说是不是?所以啊,该汇报的要及时汇报,该沟通的要主动沟通,这才是长久之道。” 这话里的意思,田嘉明听得明白,是在点他上次没有顺着丁洪涛的意思来。 田嘉明内心对这类官场“提点”颇不以为然,但他深知自己身处其中,不得不遵守这些无形的规则。他点了点头,语气不变:“谢谢吕主任提醒,我会注意。” 说完,便不再多言,快步走向县委书记办公室。 敲开门,田嘉明走进丁洪涛宽敞的办公室。丁洪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田嘉明,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一种客套的表情取代。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向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疏离:“嘉明啊,你可是个大忙人。坐吧。” 田嘉明走到办公桌前的椅子旁,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带着歉意主动开口道:“丁书记,非常抱歉,确实是因为案情有了重大突破,审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实在脱不开身,耽误了您的时间。” “重大突破?”丁洪涛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什么重大突破,能让我们田书记连县委的约都敢迟到了?” 这话里带着调侃,也带着探究。 田嘉明开始清晰、扼要地汇报:“书记,是718东投集团干部被枪击案的重大进展!主要犯罪嫌疑人之一,霍雷,今天凌晨落网,经过突击审讯,刚刚已经初步交代了作案过程!” “什么?!”丁洪涛闻言,身体瞬间坐直了,脸上的慵懒和疏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震惊和关注,“人抓到了?还开口了?这么快?!嘉明同志,你快详细说说!” 田嘉明便将霍雷的供述,选择重点进行了汇报,包括作案动机、大致过程、参与人员、所使用的枪支和可能残留的弹药数量,以及其供述可能与之前临平、曹河交界地带发生的未破获的类似劫案有关联等情况。 丁洪涛听得极为专注,脸色变幻不定。待田嘉明汇报完,他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难得的、带着由衷赞许的笑容:“好!好!干得漂亮!嘉明同志!真没想到啊!这么大,这么恶劣的案子,这才几天功夫,就被你们撕开了口子!我还以为…唉,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太好了!这说明我们东洪县公安局的队伍是有战斗力的!是能打硬仗、打胜仗的!” 他兴奋地站起身,在办公桌后来回踱了两步,然后看向田嘉明,眼神热切:“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你给李县长汇报了没有?” 田嘉明如实回答:“书记,我刚从审讯室出来,第一时间就赶来您这里了,还没来得及向李县长汇报。” 丁洪涛一摆手,显得颇为大度:“没事没事!这个好消息,我来亲自给朝阳同志打电话通报!他上午刚从我这儿离开,去市里参加教育工作调研会了。嘉明啊,”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这个案子,不仅仅是我们东洪县的案子,更是惊动了市委市政府,甚至省厅的大案!你向市局和市委市政府汇报了没有?” 田嘉明态度恭敬地回答:“书记,按程序,如此重大的案情进展,我们肯定是首先向县委、县政府汇报。至于向市委、市政府和市局的正式汇报,我认为应该由县委县政府来统筹进行更为妥当。” 他这话既表明了尊重县委的态度,也隐含了程序上的谨慎。 丁洪涛对田嘉明的回答显然非常满意。他沉吟片刻,抬手看了看腕表,虽然已近午休时间,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丁洪涛脸上堆起笑容,语气恭敬而难掩兴奋地将东洪县破获718大案的重大进展做了汇报,言语间充分强调了在市委坚强领导和市公安局大力支持下,东洪县委如何高度重视、县公安局干警如何不畏艰难、连续作战最终取得突破。汇报完毕,他还特意补充道:“秘书长,成绩的取得,离不开上级的关怀指导啊!恳请您务必在方便的时候,将这一情况向于书记做个汇报!” 电话那头的郭志远秘书长显然也对这个消息感到惊喜和欣慰,语气中带着称赞:“洪涛同志,你们这可是立了一大功啊!这是个大好消息!昨天省公安厅周朝政副厅长来我市调研时,还专门强调了当前涉枪犯罪的严峻性和破案的紧迫性。周厅长是我们东原的老领导了,虽然没直接批评,但我们压力很大啊!你们这个案子破得及时,破得漂亮!真是给咱们东原市挣了脸,提了气!太好了!正好,中午于书记要宴请周厅长,到时候我亲自向于书记汇报这个好消息!” 放下电话,丁洪涛志得意满,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他觉得自己运气实在不错,刚来东洪不久,就接连遇到了防汛守堤、快速破获惊天大案这样的硬成绩,这无疑会让他在市委主要领导心目中加分不少。 他心情愉悦地坐回椅子上,笑呵呵地看向田嘉明,语气变得格外亲切,甚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嘉明啊,说起来,这次力荐你进入县委常委班子,县里可是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啊,市里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阻力不小!我今天一早,还专门为了你的事,跑到市委于书记那里去做沟通汇报。”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田嘉明的反应,继续道:“于书记对你…印象比较复杂。一方面,肯定你关键时刻敢于担当,在防汛决策上坚持己见,虽然方式方法有待商榷,但最终结果证明了对东洪有利,算是歪打正着,功过相抵吧。另一方面,也有领导认为你纪律性不强,组织观念有待提高。”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不过,嘉明啊,我今天在于书记面前,可是拍了胸脯的!我说,田嘉明同志或许有缺点,但能力突出,敢打敢拼,这样的干部不用,我们用谁?要是因为一些非原则性的问题就搁置对他的提拔,那我这个县委书记就先检讨自己的工作!”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仿佛为了田嘉明的前途承受了巨大压力,做出了重大争取。 田嘉明心中虽然不信,但脸上适时露出感激的神色,连忙说道:“书记,让您为难了!非常感谢您的信任和力挺!” 他心里清楚,丁洪涛这番话真假参半,既有表功的意思,也可能是在为之前调查涉案资金一事找补,试图缓和关系。 丁洪涛摆摆手,显得很是大度:“哎,这话就见外了!我不给你们这些干活的人撑腰,谁给你们撑腰?我不用自己了解、信任的干部,我用谁?所以啊,嘉明,以后工作上的事,要多汇报,多沟通!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把东洪的工作干好!”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案子的细节。气氛显得十分融洽。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 丁洪涛心情极好,主动邀请道:“走,嘉明,中午别回去了!正好到了饭点,咱们一起去招待所小食堂,边吃边聊,也算给你庆功!” 田嘉明推辞不过,只好应允。 来到县委招待所的小食堂,招待所郭经理早已得到吕连群的通知,恭敬地等候在门口。他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脸上总是堆着热情的笑容,这是招待所负责人的标配形象。 “丁书记,田书记,这边请!包厢已经准备好了!”郭经理躬身引路,一边走一边笑着说,“知道丁书记您喜欢吃点辣的,我特意嘱咐厨房做了几道拿手的川菜,水煮肉片、小炒肉,还有一条现杀的黄河大鲤鱼,做的麻辣口味!” 丁洪涛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哦?郭经理有心了啊!我就好这一口!味道要正宗啊!” “您放心,咱们厨师可是专门去重庆学习过的!”郭经理赔着笑,将两人引至一间安静雅致的包间,亲自倒上茶水,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两位领导慢用,我在外面候着,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丁洪涛挥挥手:“行了老郭,你去忙你的,我们自己来就行。” 菜肴很快上齐,果然红油赤酱,香气扑鼻,一片火辣景象。丁洪涛食欲大开,主动拿起桌上“高粱红”五年陈酿,给田嘉明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来,嘉明!这第一杯,祝贺你们公安局打了一个漂亮仗!给县委争了光,也给你自己正了名!干!”丁洪涛举起酒杯,语气豪爽。 田嘉明连忙举杯相迎:“谢谢书记!都是在您的正确领导下取得的点滴成绩,不敢居功!”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发融洽。丁洪涛吃得鼻尖冒汗,脸色泛红,话也多了起来。他夹起一片滑嫩的水煮肉片,感慨道:“嗯,这肉片腌得到位,火候也把握得不错。虽说比我在重庆学习的时候啊吃的还是差了点地道的老麻老辣,但在咱们东洪,能做成这样,也算难得了,可以打八十分!” 田嘉明其实不太能吃辣,面对满桌红彤彤的菜肴,只能挑些配菜和下面的豆芽、青菜吃,偶尔蘸点汤汁就已觉得口舌发麻,额头冒汗。主食倒是吃了大饼用来解辣。 第1241 章田嘉明舍财求稳,于伟正调研教育 丁洪涛看在眼里,笑了笑,主动夹起一大片覆盖着花椒和辣椒片的肉片,放到田嘉明面前的碟子里:“嘉明啊,尝尝这个!吃辣要锻炼!干我们这工作,压力大,吃点辣的出出汗,解乏!也是一种放松嘛!” 田嘉明不好推却,只好硬着头皮吃下,顿时觉得一股热浪从胃里直冲头顶,赶紧扒了几口米饭压下去。 丁洪涛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样子,淡然一笑,又抿了一口酒,看似随意地问道:“嘉明啊,这次抗洪抢险,县里前后调拨了五百多万的砂石料和其他物资吧?现在汛期基本过了,各个堤段点上,剩下的物料还有多少?有没有大概统计过?” 田嘉明闻言,心里微微一怔,放下筷子,认真回答道:“书记,您这么一问,我还真被问住了。这两天我的主要精力都扑在这个案子上,防汛物资的清查盘点工作还没来得及系统开展。这样,今天下午回去,我立刻安排人手,到各个防汛值守点去实地清点盘查一下,尽快给您一个准确的数字。” 丁洪涛听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夹起一筷子麻婆豆腐拌入米饭中,慢悠悠地说道:“嘉明啊,吃川菜要拌米饭啊。”笑了笑又道:你呀,还是太实在。防汛物资这东西,本来就是一笔‘良心账’。水来了,石头沙子往河里一抛,谁还能一块块去数?你怎么查?那能查得清楚吗?有些事儿啊,大家心照不宣,差不多就行了。以前我在光明区抓防汛的时候,就最明白这里的道道了。” 田嘉明一时没完全明白丁洪涛的意图,试探着问:“书记,您的意思是……?” 丁洪涛放下筷子,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显得更推心置腹:“嘉明啊,我听说…周海英局长的那个‘龙投家电’,最近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打算在咱们东洪再扩大经营规模?还要搞什么…促销活动?” 田嘉明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目光平静地看向对面的县委书记丁洪涛,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缓缓说道:“丁书记,您刚才说的这个…我有一点儿没太明白啊。” 丁洪涛闻言,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他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双手交叠放在微凸的腹部上,目光落在田嘉明脸上:“嘉明同志啊,咱们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领导干部嘛,都是明白人。我说的也是清清楚楚的中国话,字面意思不难理解。你不是不明白,你呀,恐怕是跟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餐桌上看似融洽的气氛。田嘉明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丁洪涛话里有话,而且所指的,绝非刚才闲聊的防汛琐事。他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个弯,立刻将话题与之前丁洪涛提过、甚至暗中调查过的那件事联系了起来——平水河大堤防汛砂石料采购款项的回扣问题。 田嘉明顿时觉得刚才吃下去那口火辣的小炒肉有点堵在胸口。他意识到,到了这个份上,再闪烁其词、遮遮掩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显得自己心虚,也低估了这位县委书记的决心和手段。 想到这里,田嘉明反而镇定下来。他又夹了一筷子鲜辣入味的小炒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仿佛在品味,又像是在借这个动作争取思考的时间。辛辣的味道强烈地刺激着味蕾,让他额头微微冒汗,却也使得头脑异常清醒。他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连喝了两大口温热的茶水,压下那股灼热感。 “丁书记啊,”田嘉明抬起头,目光坦诚地迎向丁洪涛审视的眼神,“可能我之前的工作汇报不够细致,让您产生了某些误解。现在,我向您,也向县委郑重地再汇报一次:关于平水河大堤防汛砂石料的采购,我田嘉明以党性人格担保,绝对不存在任何形式的回扣!一分一厘都没有!所有的款项,都严格按照采购合同和财务制度,全部用于支付砂石料货款和必要的运输费用上了。每一笔开支,县水利局的韩冰局长都可以作证,账目清晰可查。我本人,在其中只是遵照县委的指示,负责牵线搭桥,协调了一下供应渠道,确保在汛期来临前物资能够及时到位而已。” 丁洪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无意识地在肚皮上轻轻拍打着。等田嘉明说完,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点拨意味:“嘉明同志啊,你这吃辣的本事,看来还得再练练。咱们东原的干部,要能干大事,担大任,就得有能吃辣、敢吃辣的魄力嘛。”说着,他仿佛为了示范,自己夹起一根鲜红的干辣椒,面不改色地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看得田嘉明眼角微微抽动。 丁洪涛嚼着辣椒,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老田,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咱们就别再打哑谜了,防汛的事,我比你懂啊。” 田嘉明眉头微蹙,语气坚定地重复道:“丁书记,不管您怎么想,怎么看,这件事的事实就是如此。确确实实没有任何您说那种情况。而且,书记,您不妨换个角度想想,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防汛救灾的成果!我们东洪县为什么这次能死死守住平水河大堤?就是因为汛前准备相对充分,砂石料等物资储备基本满足了抢险需要!反观下游的平安县,这次损失如此惨重,就是防汛物料储备不足,关键时刻捉襟见肘啊!” 丁洪涛看着田嘉明一副言之凿凿、甚至带着点委屈和愤懑的样子,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老田啊,看来你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你还是端着你们平安县干部那种…嗯,特有的那种劲儿。” 田嘉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丁洪涛道:“我也不瞒你,我第一次向于书记汇报拟推荐你进入县委常委班子时,于书记啊就流露出了对你们平安县籍干部抱团现象的担忧和不满。你想想,东原市九县二区,有多少重要岗位上的干部是从平安县出来的?比例不低啊。这难免会让其他地区的干部有些想法,觉得市委在干部使用上有所偏颇。于书记新来乍到,要树立权威,要平衡全局,拿你们平安县干部‘开刀’,或者说,进行一些必要的调整和制约,这是大势所趋,是政治上的考虑啊。” 田嘉明慢慢的喝了口茶,听着丁洪涛讲着所谓的大道理。 “在这个大环境下啊,你个人工作上即便没什么大问题,也很容易成为被重点关注的对象。你说,要是没有我从中极力转圜,反复在于书记面前替你解释、担保,就凭有人反映上来的那些关于经费使用的问题,你能轻易过关?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这番话,丁洪涛说得推心置腹,仿佛完全站在田嘉明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但其中的敲打、施压甚至一丝威胁的意味,田嘉明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底一阵发凉,知道所谓的“经费问题”只是一个由头,丁洪涛真正在意的,还是那笔数额不小的砂石料款项背后的利益分配,以及自己是否愿意向他“投诚”。 田嘉明沉默了片刻,知道空口白牙的表态在对方看来毫无分量。他拿起纸巾再次擦了擦汗,仿佛下定了决心,将纸巾揉成一团扔在桌上,然后抬起头,看着丁洪涛,带上了几分无奈的妥协:“丁书记,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再没点表示,那就是我田嘉明不懂规矩、不识抬举了。这样吧,您给我点时间,一周,就一周!我想想办法,周转一下,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您看这样行不行?” 丁洪涛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微微一沉,摆摆手,语气带着被误解的不悦:“哎!老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把我丁洪涛当成什么人了?我是向你索要什么了吗?我是那个意思吗?我是希望你认清形势,端正态度,更好地为县委工作!” 田嘉明连忙解释道:“丁书记,您千万别误会!我绝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理应为领导解忧!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也是为了今后能更好地在书记您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嘛!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细水才能长流啊!” 丁洪涛听完这番“肺腑之言”,脸上的不悦才渐渐散去,露出一丝淡淡的、了然的笑容,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语气也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嘉明啊,你能想到这一层,说明你还是很有大局观的嘛。” 田嘉明与丁洪涛碰了一杯之后。丁洪涛继续道:“老田啊,其实啊,我们到了这个年纪,在这个位置上,图什么呢?一天到晚劳心劳力,担着天大的责任。说完全不图什么,那是唱高调,不符合实际。谁不想晚年安稳一些?谁不想给子女后代稍微创造好一点的条件?这都是人之常情嘛。” 田嘉明带着认同的意味道:“书记啊,您说的实在啊!” “所以,我这个人啊,向来是为跟着我干事的同志们考虑的。只有把大家真正联系在一起,利益攸关,休戚与共,关系才能牢固,工作才好开展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才是长久之道。” 田嘉明听着丁洪涛这番赤裸裸的“教诲”,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反感和寒意。他没想到,一个县委书记,竟然能如此直白地表露自己的贪欲,甚至将其粉饰为一种“领导艺术”和“关怀”。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恭敬和赞同的神情,不断点头。 田嘉明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如果和一把手县委书记把关系搞僵了,今后在东洪县将会寸步难行。办案经费、人员编制、干部提拔,哪一样能绕开县委的支持?自己努力争取进入县委常委,不仅仅是为了那顶副县级的帽子,更是为了争一口气。 这半年来,通过周海英的牵线,田嘉明暗中参股了“龙投家电”在东洪县的专卖部,虽然没投入本金,但凭借身份和人脉提供了不少“便利”,短短几个月就分到了七八万的红利,这几乎是他过去半辈子工资的总和。周海英的商业头脑和运作能力让他佩服不已。此刻,面对丁洪涛的步步紧逼,他心一横:大不了把这笔意外之财全都吐出来,破财消灾!反正这钱来得相对容易,舍出去虽然肉疼,但能换来丁洪涛的不找麻烦和今后的顺畅,也算值得了。 下午两点钟,我按照日程安排,带着分管科教文卫工作的副县长马立新,准时来到了市教育局。 市教育局的会议室设在办公楼二层。椭圆形的会议桌擦得光可鉴人,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准备。会议桌的首位已经摆好了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座签,左侧是市委宣传部部长白鸽、右侧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的座签。 我的目光扫过桌面,找到了“东洪县”的座签,位置在会议桌左侧,旁边是“滨城县”,再过去是“兴城县”。 椭圆桌后方还摆放着几排长条桌,座签显示那是为市教育局各科室负责人、各区县教育局分管领导以及市属各高中校长准备的。 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会议室里人倒是到的差不多了。毕竟是市委书记调研,谁也不好迟到。 滨城县委书记赵福海和兴城县县委书记屈安军正站在窗边低声交谈,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眉头紧锁。 只听赵福海叹口气道:“唉,现在的教学和升学压力太大了,学生们看不到出路,学习的劲头自然就泄了,形成恶性循环了。” 屈安军点头附和:“是啊,老师教得没成就感,学生学得没动力,家长干着急,成绩怎么上得去?难啊!” 我知道这次调研,滨城县和兴城县的高考成绩排名靠后,恐怕是要被当作反面典型来分析。我们东洪县今年高考成绩不错,本科上线人数创了历史新高,这种场合下,我自然不宜主动过去与他们攀谈,免得被误解为炫耀。 于是,我简单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自行走到会议室的另一侧窗边,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支烟,默默地抽着,透过窗户看向楼下。 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市教育大院的情况一目了然。市教育局局长孔德文正率领局领导班子的成员,整齐地站在楼前空地上等候着。他们都统一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皮鞋擦得锃亮。孔德文本人看起来儒雅谦和,正和身旁的副局长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意。 不一会儿,两辆黑色的皇冠轿车缓缓驶入大院,稳稳停住。孔德文立刻整理了一下领带,快步上前,亲自为第一辆车的后排拉开了车门。市委书记于伟正弯腰下车,面带微笑,与迎上来的市教育局领导班子成员一一握手,简短地寒暄着。林雪十分干练的跟在身后。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名工作人员探进头来,语气略显急促地通知:“各位领导,于书记已经到了,会议马上开始,请大家尽快就座!” 大家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我刚坐下,忽然感到一只温热厚重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扭头一看,竟是雷红英。 雷红英是前任市长齐永林的夫人,也是齐晓婷的母亲。她原本在东原市第二中学担任副校长,不久前被提拔为校党委书记。 因为晓阳和雷红英,柳如红时常聚会,我和雷红英也见过几面。虽然齐永林已经不是市长,但大家出于对老领导的尊重,以及对雷红英本人的认可,对她依然保持着相当的敬意。 我连忙站起身,笑着问候:“雷书记,恭喜啊!听说这次市二中高考成绩非常出色,名列前茅!” 雷红英笑着摆摆手,语气谦逊却掩不住自豪:“李县长过奖了。还算过得去吧,也就是比一中稍微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她话说得谦虚,但谁都清楚,如今的东原市二中,无论是在升学率、社会口碑还是综合办学水平上,都已经全面超越了传统的老牌重点一中,成为了家长和学生心目中的新标杆。 雷红英和我寒暄了两句,便准备到后面长条桌她的位置就座。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市委书记于伟正在市教育局局长孔德文等人的陪同下,迈步走了进来。 于伟正一眼就看到了正准备走向后排的雷红英,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远远地就伸出手,朗声说道:“红英大姐!您这可不够意思啊!我来东原工作都半年多了,您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雷红英身上,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和感慨。 大家心里都明白,尽管齐永林已经调走,但“大嫂”的地位和影响力犹在,于书记这番亲切的玩笑,既是对老领导家属的尊重,也是对雷红英本人工作成绩的肯定。 雷红英连忙转身,笑着迎上前与于伟正握手:“于书记,您可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市委市政府对我们二中的工作已经非常支持了,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我怎么敢随便去打扰您工作啊!” 于伟正用力地握了握雷红英的手:“雷书记,您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别的同志来汇报工作是支持我工作,您来啊,那是关心我,指导我!我可是盼着您能多来……” 两人站在门口亲切地交谈了四五分钟,于伟正仔细询问了二中的高考情况和发展中遇到的困难。一旁的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不动声色地给教育局局长孔德文使了个眼色,孔德文立刻心领神会,悄声安排工作人员迅速调整了座签——将教育局督学的座签移到了后排,将雷红英的座签恭谨地放到了椭圆会议桌上。 于伟正和雷红英仿佛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谈话结束后,于伟正才走向主位。雷红英则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很自然地在那个新位置坐了下来。与会众人对此并无任何诧异,一方面出于对雷红英身份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更重要的是,市二中今年卓越的高考成绩,让她完全有资格坐在这张桌上。 会议正式开始,由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主持。他开门见山地说道:“同志们,今天,于书记在百忙之中,专门抽出时间,带领我和白鸽部长,到我们教育系统进行实地调研,并召开这个座谈会,这充分体现了市委,特别是于书记本人啊,对教育事业的高度重视和殷切关怀!从年初的高考备考部署,到考试结束,再到成绩陆续发布,于书记一直非常关心,多次在相关会议和文件上做出重要批示,为我们指明了方向,鼓足了干劲。今天啊这个会,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实事求是地汇报成绩,坦诚深入地分析问题,积极务实地提出建议。” 会议的第一项议程,由市教育局局长孔德文做全市教育工作汇报。他打开厚厚的汇报材料,清了清嗓子,开始照本宣科:“尊敬的于书记,各位领导:首先,我代表全市教育系统广大师生员工,对市委、市政府长期以来对教育事业的大力支持和深切关怀,表示最衷心的感谢!对关心、支持我市教育工作的各县区党委、政府,表示崇高的敬意!……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我们紧紧围绕‘普九’攻坚和提升教育质量的中心任务,锐意进取,扎实工作……今年,我市高考成绩在去年基础上,再次取得了历史性的突破,总体呈现稳中有进、持续向好的良好态势……” 孔德文的汇报持续了约半小时,全面但略显冗长。之后,会议进入自由发言环节,各县区代表教育局局长以及市属高中校长们依次发言,有的介绍经验,有的反映困难,有的提出建议。 于伟正始终认真聆听着,不时低头记录。待所有人都发言完毕后,他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全场,开始了他的总结讲话: “同志们啊,刚才听了大家的汇报和发言,总体感觉,今年我们东原的教育工作,特别是高考成绩,比起去年,又有了新的、实实在在的进步。这一点,值得肯定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凝重:“我经常在不同的场合对同志们讲,我们东原,作为一个内陆地区的农业市,和东部沿海、东南沿海那些发达地区相比,无论是在经济基础、区位优势,还是在思想观念、开放程度上,都存在不小的差距。这个差距是客观存在的,我们必须正视,不能回避。” “但是,是不是因为有差距,我们就该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呢?当然不是!”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上位者的自信,“发展的道路是漫长的,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需要的是耐心,是韧劲,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只要我们每天都比昨天进步一点点,每年都能在一些关键领域取得一些实实在在的突破,那么积小胜为大胜,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成功!” “东原,是个人口大市,基础教育规模庞大,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算是个‘教育大市’。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我们还远远称不上是‘教育强市’。为什么?因为衡量是不是‘教育强’,关键看的是质量,是效率,是均衡发展水平!我们的整体升学率,特别是高校的录取率,与省城、与那些教育真正的强市相比,差距还是明显的。” “我认为,评价一个班级的成绩好不好啊,关键在最后一排。各位可能不认同。” 于伟正笑了笑,看向旁边的郭志远说道:“志远肯定是认同的。我为什么说咱们呢贫困地区不能只看前几名的尖子生考了多少分,更要看排在最后一排的学生进步了多少,有没有掉队?我认为啊评价一个学校、地区的教育质量好不好,也不能只看培养出了几个清华北大,清华北大是好,但考上了也就考走了,是交给国家了,我看不会再回咱们东原了。所以啊,我认为更要看大多数普通资质的孩子,通过学校的教育,获得了多大的成长和提升。如果我们只把目光盯在少数尖子生身上,那么我们的教育就会陷入急功近利的误区,却忽略了教育的本质和更为广大的学生群体。这才是真正决定我们东原教育整体质量和未来发展高度的关键所在!这是我的第一点体会……。” 第 1242章 于伟正深谋远虑,李叔谈三颗子弹 市委书记于伟正抛出了他的第一个体会,话语在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稳。在场的教育工作者和各县区领导们,脸上大多露出些微的思索,但更深层的,或许是一种习惯性的审慎。毕竟,在当下,无论是学校考评还是家长间的谈论,衡量一个班级、一所学校好坏的最直接、最硬核的标准,往往还是看尖子生考了多少分,有多少人上了重点线。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扭转。 我坐在那里,听着于书记的讲话,心里却是有另一番感触。于书记没有停留在表面的成绩数字上,而是深入到教育公平和质量的内涵,关注大多数普通学生的成长和出路,这确实显示了他对教育工作的深入思考和不同于寻常的思路格局。作为一市之首,能从这个角度切入问题,也让我感受到了与一把手之间的差距。 于伟正端起茶杯,目光平和地扫过全场,继续沉稳地说道:“同志们,谈完第一点体会,我现在再谈谈第二点想法。我们东原,究竟该怎么向‘教育强市’的目标迈进?” 他略微停顿,仿佛在组织更精准的语言:“当前,我们东原的教育资源,客观来讲,还处于一个比较分散、层次不高的状态。我说的高等教育这一块。个别县有师范中专,有广播学校,市里面呢,也有医专、农校和师范专科学校。这些学校,为地方培养人才做出了历史贡献,这一点必须肯定。但是,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这些学校的办学层次总体还比较低,教学质量、科研水平与省内一流院校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啊。” 他的语气加重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紧迫感:“一个拥有近千万人口的城市,没有一所能够在全省叫得响、有分量、有特色的高等院校,这是不正常的!这与我们东原的地位、与我们未来的发展需求是不相匹配的!” “前几天,我和庆合同志在研究工作时,也重点谈到了这个问题。庆合同志很有远见,他明确指出,教育短板,特别是高水平高等教育资源的缺失,是我们东原当前面临的最大短板之一,严重制约着人才培养和长远发展。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是清醒的,也是统一的。” “所以,同志们,”于伟正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具凝聚力,“今天借这个机会,我也给大家吹吹风,通通气。市委、市政府经过初步酝酿,已经有了一个共识:下一步,要下决心筹建一所属于我们东原自己的、高起点、有特色的高等院校!” 他环视一周,仿佛预见到了其中的困难,语气依旧坚定:“当然,这件事牵涉面广,协调的部门、单位非常多,从规划、审批到土地、资金、师资,困难重重,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是!”他重重地强调,“如果我们这一代人不去谋划,不去推动,不去克服困难,那么,‘拥有东原人民自己的大学’这个梦想,就真的只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因此,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积极行动起来,着手谋划,稳步推进!只有拥有了我们自己的高等院校,才能更好地培养留得住、用得上的人才,才能把更多高素质的人才留在东原、建设东原!” 于伟正的声音充满了感染力:“同志们,改革开放十几年了,未来还有几十年。各地区之间的发展差距,起初可能是区位、自然条件造成的,但越到后来,越是人才和科技的竞争!真正能够支撑一个城市长远发展、保持持久竞争力的,一定是人才!是创新能力!只有把人才牢牢吸引住、留下来,让高素质、高学历的人才愿意在东原扎根奋斗,我们东原才有可能实现四个现代化嘛!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眼光一定要放长远,要有‘功成不必在我’的境界和‘功成必定有我’的担当,要往后看五十年、看五百年!” 谈完创办高等院校的宏大构想,于伟正的语气又回归到当下的具体工作:“同志们,第三点,就是要毫不松懈地抓好‘普九’巩固提高工作。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我们东原市的文盲率已经大幅下降,这是了不起的成就。但是,也要看到,当前中小学生因家庭经济困难等原因辍学的现象还时有发生,刚才听汇报,一些地方的‘普九’巩固率仍然面临不小的压力。” 他表态明确而有力:“市委、市政府下一步将会持续加大在教育方面的投入!师资力量的补充培训、民办教师转正的历史遗留问题、学校各项基础设施的建设和改善……这些方面,都会有相应的政策支持和资金安排!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教育,关心广大教师,一定会努力将更多的优质资源向教育领域倾斜!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个原则,我们必须坚持!” 教育工作座谈会持续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内容充实,既有高屋建瓴的规划,也有针对具体问题的部署。会议结束时,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做了简短的总结。 散会后,市教育局局长孔德文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到正准备离开的于伟正身边,语气恭敬地低声请示:“于书记,晚上市局这边简单准备了个工作餐,您看……” 于伟正摆摆手,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德文同志,心意领了。一会儿还要去市人民医院新院区建设工地看看,时间安排比较紧。吃饭的事不重要,你们把会上的精神落实好最重要。”说完,他迈步向楼下走去。 孔德文连忙跟上,一直送到楼下车前。在楼梯上,伟正书记倒是和屈安军聊了起来,所有干部都跟在后面,显得很是熟络。 于伟正临上车前,转过身,用力握了握孔德文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孔啊,肩上的担子不轻啊!东原教育能不能做大做强,实现新的跨越,你们教育局责任重大,是关键的执行层。要拿出切实可行的举措来!” 孔德文立刻挺直腰板,语气郑重地表态:“请于书记放心!市教育局全体干部职工一定深刻领会、坚决落实您的讲话精神!特别是您刚才谈的三点体会和要求,我们将作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教育工作的重点指示来抓,绝不辜负市委的信任和重托!” 于伟正对于这种表态早已习以为常,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我和其他几位县区的同志也站在一旁,准备目送于书记的车离开。 就在于伟正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朝我招了招手。我立刻小跑两步,来到他面前。 于伟正往旁边走了几步,远离了人群,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单独交代。他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朝阳啊,今天上午洪涛同志打电话到市委汇报,说你们东洪县那个抢劫杀人的案子,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嫌疑人也抓到了一个。这是好事,说明你们县公安局的战斗力还是不错的。这件事要一抓到底,办成铁案!社会治安是经济发展的基础,更是投资环境的硬指标,绝对不能含糊。” 我马上接口汇报:“是的,于书记。县公安局的田嘉明同志已经电话向我汇报了初步情况。请您放心,我回去后立刻亲自盯办,督促公安机关加大审讯和抓捕力度,务必将所有涉案人员缉拿归案,依法严惩,坚决打击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全力维护东洪县的社会治安稳定!” 于伟正点了点头,但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又背着手往前踱了几步,来到大院旁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杏树下站定。此时周围已没有其他人,他沉吟了片刻,语气变得更为深沉,仿佛在斟酌措辞: “朝阳啊,还有件事……洪涛同志呢,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了。在县委书记这个位置上,他还在摸索。但是啊,按照现在干部年轻化、知识化的大趋势来看,他这个年龄和学历背景,可以说……已经是“天花板’干部了。你和他搭班子,一定要讲究方式方法,注意搞好团结。”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我:“你和洪涛同志之间,在一些具体工作问题上存在一些分歧,市委也有所了解。这很正常,一个班子里的同志,有不同看法可以讨论嘛。但是你年轻,潜力大,未来的路还长。大事要讲原则,守住底线;小事要讲风格,懂得包容和妥协。这其中度的把握,很考验一个干部的政治智慧和政治成熟度。和……嗯,和‘天花板’干部打交道,尤其需要讲究策略和方法。既要尊重老同志的经验,维护班子的团结和县委的权威,又要坚持原则,推动工作,这里面的平衡,你要好好揣摩。” 于伟正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既点明了丁洪涛的现实处境,也对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蕴含着丰富的领导艺术和用人哲学。我认真听着,心里反复咀嚼着“天花板干部”这个词和于书记的提醒。 这时,于伟正的专车缓缓驶近,停在了杏树旁。秘书林雪快步上前,为他拉开车门。于伟正并没有立刻坐进去,而是又转身,特意走向站在不远处正在和市教育局同志话别的雷红英。他笑容满面地再次伸出手:“雷书记,再次恭喜二中取得的好成绩!还有啊,我刚才说的筹建高等院校的事,可不是开玩笑。我有一个初步设想,等学院真的办起来了,想请你这位管理能手出山,担任副校长,主管行政和后勤这一摊子,这可是个需要精打细算、又能协调各方的重任啊!” 雷红英显然有些意外,连忙笑着摆手:“于书记,您可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这点学历和水平,能在二中勉强应付就已经战战兢兢了,哪敢担此重任?高等院校的校长,那可是需要高学历、高水平的专家才行!” 于伟正哈哈一笑:“红英同志就是太谦虚!有能力的人才会谦虚嘛!我看中的就是你丰富的基层管理经验和协调能力!这事啊,我先这么想着,到时候再议!”虽然作为市委书记,他深知组织纪律,不能随意封官许愿,但他在这种公开场合,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方式表达对雷红英的赏识和未来可能的工作安排,还是让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他对雷红英非同一般的重视和亲近。 我心里明白,于书记此举,用意颇深。一方面确实是肯定雷红英的工作能力,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在间接回应社会上关于前市长齐永林调离的一些猜测和传言。如此公开地、热情地关照齐永林的前妻,无疑是在释放一个信号:市委对齐永林是关怀的,对其家属是照顾的,那些不必要的猜测可以休矣。我不禁暗叹,于伟正书记考虑问题确实周全细致,手腕老练,值得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于伟正上车后,还特意降下车窗,微笑着向送行的人群挥了挥手。两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出市教育局大院,朝着市人民医院新院区的方向驶去。 望着远去的车队,我站在原地,心里反复琢磨着“天花板干部”这个说法。所谓“天花板干部”,就是在现行的干部政策和个人条件限制下,在政治仕途上已经基本没有上升空间,现任职务很可能就是他政治生涯的最后一站了。在体制内,职位起点低一些,平台暂时小一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看到了尽头,失去了向上的动力和希望。于书记特意点出这一点,是在提醒我,要深刻理解丁洪涛当前的心态和可能的行为逻辑,从而更好地把握与他共事的分寸和火候。 市教育局相对于公安局、财政局、税务局这些实权部门,确实算不上强势单位,手里既没有庞大的资金流,也没有重要的审批权。因此,平时各县的党政主要领导,除非分管教育或者有特殊事项,一般难得专门来向教育局领导汇报工作。 我和副县长马立新这次来,是提前就和市教育局局长孔德文约好的,主要是汇报东洪县今年高考取得较好成绩的情况,并就一些教育项目资金申请事宜进行沟通。看着市领导离开后,我们便与市教育局的相关领导举行了了一个小范围的座谈交流会。 散会时,已是下午五点钟。晚上,晓阳早已和柳如红约好,两家人一起吃饭。地点就定在谢白山的那家东北菜馆。自从市委书记于伟正偶然去过一次后,这家店的生意越发红火。 七点钟,我和晓阳,还有柳如红,都已经在包间里坐定了。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还不见郑红旗的身影。柳如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晓阳说:“晓阳,嫂子啊都觉得不好意思了,红旗他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电话也打不通。要不……咱们先吃?别等他了,让孩子也饿着。” 晓阳笑着摇摇头:“如红嫂子,您这话说的,红旗市长现在是领导,工作忙是正常的。我们等等是应该的。再说了,以前红旗书记在平安县当书记您是她的的领导,现在红旗书记是市领导,可是您的领导了,领导没来,咱们可不敢吃啊。” 柳如红叹了口气:“唉,晓阳你就是太讲究礼数了。我是觉得老郑最近真是忙得脚不沾地,说是要去省里争取一个什么药厂的大项目,天天晚上到家还在不停地打电话联系,真是辛苦。” 我听到“药厂项目”,心里一动,立刻问道:“哦?药厂的项目?省里的药厂?什么情况?” 柳如红脸上露出一丝探询的神色,反问道:“怎么?朝阳,你还不知道吗?省里最大的省制药厂,打算在东原设一个规模很大的生产基地。听说投资额非常大呢!”她顿了顿,看了看我和晓阳有些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道,“晓阳之前不是说,市里面有意把这个项目放在平安县,算是灾后重建的扶持项目吗?” 柳如红轻轻“啧”了一声,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哎呀,我看啊,这事未必。省制药厂的领导们想的是把分厂建在东原,具体落户哪个县,恐怕还要看各县给出的条件和诚意呢。”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分享内部消息的神秘感,“这事啊,是齐永林从省城给红旗打的电话。省制药厂的一把手,据说是永林在省委党校的同学呢!有这层关系在,永林肯定还是想尽力把这个项目争取到曹河县去。毕竟永林也知道,现在曹河县的几家老国有企业经营都很困难,急需大项目拉动。” 接着,柳如红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家长里短的八卦味道:“我听说啊,为了这个项目,平安县的孙友福书记还有点不高兴呢。” 晓阳闻言,接口道,语气显得比较超脱:“哎呀,其实对市里面来讲,这家企业不管最终落户平安县还是曹河县,反正都是在东原的地面上,都能带动就业和税收。具体落在哪个县,我看最终可能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我心里快速盘算着。省制药厂是省属骨干企业,级别高,效益在全省国企里一直名列前茅。如果这样一个大项目能落户东洪县,对东洪的工业基础、税收增长、就业拉动,都将起到巨大的、甚至是里程碑式的推动作用。东洪县太需要这样的龙头企业了! 我不由得笑着说道:“我们东洪县目前最缺的就是这种能带动全局的骨干型企业啊!要是能来我们东洪,那真是求之不得。” 柳如红马上笑着打断我,语气半真半假:“晓阳,你看你们家朝阳,野心不小嘛!东洪县也要来竞争?这可不行哦!现在平安县和曹河县都已经较上劲了,老郑为了这事正头疼呢!你们东洪县再插一脚,那不是更乱套了?” 正说笑着,包间的门被推开了。郑红旗的秘书蒋笑笑率先进来,为后面的人拉开房门。郑红旗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色短袖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带些许疲惫但精神尚可地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径直走到我身边,伸出手在我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声音洪亮地说道:“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久等了!今天被你们东洪那个宝贝孙向东,在我办公室整整汇报了两个多小时的工作!哎呀,听得我头都大了!” 他笑着摇摇头,然后对我和晓阳说:“都站着干嘛?坐,坐!晓阳,你也坐!”我和晓阳都曾在郑红旗担任平安县委书记时给他做过县委办公室主任,彼此非常熟悉,郑红旗对他们就像自家人一样,丝毫不讲客套。 郑红旗坐下后,对蒋笑笑说:“笑笑,去催一下菜,肚子真饿了。” 晓阳关切地说:“书记,您胃不好,饮食一定要按时。” 蒋笑笑性格活泼,笑着接话:“书记,今天您这是家庭聚会,我就不在这儿当电灯泡啦!我先去后厨看看。”她和林雪那种干练利落的风格不同,自带三分甜美的亲和力。 还没等蒋笑笑去催,老板谢白山已经亲自端着大大的木质托盘进来了,上面是几道招牌菜:一大份色泽金黄的锅包肉、一盘酱香浓郁的酱大骨、还有一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小鸡炖蘑菇。 郑红旗拿起筷子,在桌面上轻轻顿了顿,让两根筷子对齐,然后便夹起一大块鸡肉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点头:“嗯!饿了吃起来就是香!这鸡炖得火候到位,软烂入味!”他连着吃了两块鸡肉,才放下筷子。 看到我和晓阳还看着他,他笑着说道:“都动筷子啊,别光看我吃。晓阳,你们大嫂现在还在市里搞货运站吗?还养不养鸡了?” 晓阳回答:“书记,大嫂现在一心扑在货运站上,实在忙不过来,养鸡的事早停了。现在家里吃的鸡,大多是朝阳他二婶在老家农村散养的。” 郑红旗点点头,感慨道:“农民有土地,就是最大的财富和依靠啊。种地之余,搞点养殖,种点蔬菜瓜果,都能变成钱,增加收入。” 我拿起桌上“高粱红”五年陈酿,给郑红旗面前的杯子斟满,然后双手递了过去。郑红旗书记接过酒杯,却没有立刻喝,他用手指轻轻转动着杯脚,目光落在清澈的酒液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商量的余地:“朝阳啊,今天这酒,我就喝一两,点到为止。剩下的,你和晓阳你们俩多分担点。” 晓阳闻言,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红旗书记,您这可真是开玩笑啦!我这点酒量,哪敢在您面前端杯子?我以茶代酒,陪您和朝阳说说话就好。” 郑红旗拿起筷子,在空中虚点了一下,语气带着长辈般的熟稔和不容置疑:“晓阳啊,你就别跟我这儿谦虚了!你的酒量我心里还没数吗?当年在平安县委招待所,你可是……”他话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中的典故不言自明。 这时,老板谢白山又端着一盘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羊腰子走了进来,恭敬地放在桌子中央:“红旗书记,尝尝这个,咱店的特色,刚烤好的,趁热吃。” 柳如红很快拿起一串,递到郑红旗手里,语气带着关切:“红旗,于书记上次来都说这羊腰好,你多吃两串,补补身子。” 郑红旗接过羊腰,看了自己爱人一眼,表情有些复杂,似乎对这种公开的“关怀”既受用又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低头啃了一口,细细咀嚼着,点头赞道:“嗯,火候确实不错,外焦里嫩,没膻味。” 吃完一口羊腰,他放下签子,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这才将话题引回工作,语气中带着点无奈和调侃:“朝阳啊,那个孙向东。”他摇摇头,“这小子,本事是有的,高粱红这套工艺,离了他还真玩不转。可他这心思啊,我看有点活络过头了。今天跑到我办公室,除了汇报酒厂试生产准备情况,一口气提了十几个要求!要政策扶持、要贷款额度、要人员编制这些都还算分内之事,可他居然张口就要县里给他配一辆皇冠轿车!说是出去谈业务、见客户有面子,好开展工作。” 我静静地听着,适时插话道:“红旗书记,孙向东这个人吧,祖传的技术啊,是咱们高粱红酒的灵魂人物。但他以前就是干工程师,没真正独当一面掌管过这么大一个企业。这次曹河酒厂重组,把他推到这个位置,可能有点急于证明自己,心态上还不太稳,经验上确实有些不足,考虑问题不够周全。” 郑红旗摆摆手,语气倒没有太多责备,更像是一种包容下的抱怨:“唉,算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问题。年轻人,想干事,想出成绩,心情可以理解。他提的那些要求,有些确实过分了点,我已经让分管县长去把关了,该否的否,该压的压。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些微的期待,“只要他真能把高粱红酒给我搞起来,尽快投产,打开市场,产生效益,这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我这个当书记的,也能替他扛一扛,包容一下。说到底,曹河酒厂再转,曹河国有企业的稳定工作就好做一些啊!” 他拿起酒瓶,给自己杯子里象征性地又添了一点点,然后举杯示意我和晓阳:“下个月,最晚下个月,咱们曹河县的高粱红酒必须正式投产!来,为了这个,碰一个!” 我们都举杯相迎。郑红旗果然只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杯子。他的肠胃一直不太好,这是老毛病了,所以平时饮食酒水都极为克制。 这顿饭吃得简单而高效,主要是郑红旗在说,我们在听,偶尔回应几句。饭桌上的话题围绕着曹河县的工作、孙向东的管理问题以及一些过往的人事变迁,气氛既正式又带着老上下级之间的熟稔。 吃完饭,时间刚过八点。郑红旗看了看手表,提议道:“时间还早,东关体育场不是新落成了吗?听说里面乒乓球台不错,去活动活动?老坐着,腰背都不舒服了。” 我和晓阳自然没有异议。郑红旗有打乒乓球的爱好,这是他工作之余不多的锻炼和放松方式。于是,一行人便离开餐馆,步行前往不远处的东关体育场。 晚上的体育场灯火通明,不少群众在此健身活动。我们找到了乒乓球台,郑红旗兴致很高,脱下外套,和我轮番上阵打了几个回合。他打球和他工作一样,认真专注,虽然技术算不上顶尖,但每一板都打得很投入。晓阳和柳如红则在一旁观看,偶尔聊上几句。 运动之后,身上出了些微汗,晚风一吹,倒也舒畅。大约九点半左右,大家便各自散去。 回到家里,晓阳先去洗漱。我靠在沙发上,脑海里还在反复琢磨今天下午于伟正书记提到的关于丁洪涛是“天花板干部”的那番话,以及晚饭时郑红旗无意中透露的关于省制药厂项目可能存在变数的信息。 晓阳擦着头发出来,看到我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坐到我身边,问道:“洗澡去三傻子!” 我点点头,把于书记关于“天花板干部”的论述,以及其中蕴含的提醒和告诫,详细地跟晓阳复述了一遍。 晓阳听完,沉吟了片刻,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于书记这话,点得很透啊。所谓‘天花板干部’,就是说丁书记在这个位置上,上升的空间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他现在做的,很大程度上是在为退休前的待遇、人脉以及退休后的安排做铺垫和打算了。和这样的领导搭班子,最是考验你的政治智慧和处事分寸。” 晓阳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关切和提醒:“你和他斗,无论输赢,对你都没好处。斗输了,是你能力不足,或者不尊重老同志;斗赢了,别人会说你欺负老领导,不留情面,胜之不武。怎么都是你吃亏。” 我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有些无奈地说:“照你这么说,那我岂不是要处处忍让,事事顺从?那东洪县的工作还怎么开展?有些原则问题,总不能也妥协吧?” 晓阳摇摇头:“那倒也不是一味忍让。而是要更加讲究策略和方法。你要试着去理解他这个阶段领导干部的心态和需求。他到了这个年龄,这个位置,追求的东西可能和年轻时不一样了。不再是单纯的政绩,可能更看重实际的利益、安稳的过渡。你要慢慢观察,摸清楚他到底最看重什么,然后找到彼此都能接受的合作方式和边界。硬顶肯定不行,但无原则的退让更不行。” 我躺在沙发上,用手揉了揉眉心:“都到这个年纪和位置了,还能追求什么呢?无非是求个平稳落地,晚年安稳吧。” 晓阳轻笑一声,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追求什么?追求的可多了!资源总是稀缺的,而人的欲望,是无限的?手里掌握着资源分配权,自然会有人想方设法来投其所好,满足他的各种欲望。” 晓阳说着,靠近我身边,轻轻嗅了嗅,脸上露出一种舒适的表情:“一身汗味,快去洗洗。” 我故意躺着不动,说道:“你答应帮我一个忙,我就去。不然我不洗澡。” 晓阳故作生气,在我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好啊,三傻子,还敢跟我讨价还价了?” 我笑着坐起来,认真地说:“我是说正经的。省制药厂这个项目,机会难得,对我们东洪县太重要了!光靠我自己去争取,力度恐怕不够。你得帮我想想办法,从侧面协调一下。” 晓阳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你真要下场去竞争?这可不仅仅是商业竞争,背后牵扯到区县关系,甚至可能影响到你和红旗书记、还有平安县友福书记的关系。为了一个项目,值得吗?” 我的语气坚定起来:“值得!东洪县工业基础太薄弱了,太需要这样一个投资规模大、带动效应强的龙头项目了!这对我们增加财政收入、带动就业,意义太重大!这是原则问题,关乎东洪县的发展大局和群众利益,我必须争!” 晓阳看着我坚定的神色,知道我已经下了决心:“这个,先洗澡看表现吧。你努力我肯定也尽力嘛。” 我见晓阳松口,心情顿时轻松不少,站起身笑道:“羊腰子,咱不能白吃啊。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上午刚上班不久,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和镇长朱峰两人就一起来到了我的办公室。 朱峰脸上带着些为难的神色,汇报道:“县长,我们来跟您汇报个事。市里那个富丽公司,就是搞卡拉OK的陈丽甄陈总,又来找我们谈了。他们想在咱们城关镇投资搞个大型的卡拉OK,看中了镇东头那块闲置地皮。但他们提出的条件挺高,要求享受招商引资最优惠的税收减免政策,还要我们在土地价格上给予最大优惠。可他们这项目到底能产生多少税收、带动多少就业,现在都还是纸上谈兵,我们心里没底,这优惠政策该怎么给,给到什么程度,实在不好把握啊。” 我听到“陈丽甄”这个名字,一时没太想起来是谁,面露疑惑。 向建民见状,连忙在一旁提醒道:“县长,就是上次……丁书记好交代的,说市里有个朋友想来投资,让我们按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酌情关照一下的那家企业。” 我立刻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丁洪涛确实提过一下,当时没太当回事。看来,这个陈丽甄和丁洪涛的关系不一般。 我沉吟了一下,问道:“卡拉OK这种娱乐场所,现在在省城和曹河县那边确实挺火,咱们东洪县目前还真没有像样的。他们计划投资规模多大?预计能带来多少就业?” 朱峰回答:“他们计划投资额倒是不小,说是要建成东原市最高档的卡拉OK。能带来的直接就业,初步估计大概三五十人吧。主要是服务人员。” 我点点头:“既然是来投资的,原则上我们都要欢迎。东洪县第三产业确实需要加快发展。这样吧,你们先和他们深入谈一谈,摸清他们的真实投资意愿和实力。土地价格可以参照同类地块的基准地价,结合投资强度和未来税收贡献预期,给予适当的优惠。税收减免政策必须严格按县里规定的招商引资优惠政策来,不能突破底线。既要把项目引进来,也要确保县里不吃亏。既然是丁书记关照过的,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可以适当倾斜,但具体操作上,你们要把好关,把情况摸透,及时向我汇报。” 向建民和朱峰领命而去。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心里想着,这个陈丽甄,看来能量不小,能让丁洪涛亲自打招呼。处理完几件日常公务后,我心里始终惦记着省制药厂项目的事。想了想,还是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张叔的办公室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张叔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喂,哪位?” “张叔,是我,朝阳。”我开门见山,语气带着点晚辈的随意和不满,“张叔,您的胳膊肘子这回可不能往外拐啊!省制药厂这么大的项目,落户东原,这是多好的事!可您怎么光想着平安县和曹河县,就不考虑考虑我们东洪县呢?我们东洪也需要这样的大项目拉动啊!” 电话那头,张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好小子!鼻子够灵的!这么快就闻到味儿了?不过朝阳啊,这事你可能有所不知。省制药厂这个项目,带有一定的帮扶性质。市里考虑到平安县这次受灾严重,经济损失大,有意把这个项目作为灾后重建的重点扶持项目放在平安县。这是初步意向,关键还是要看省制药厂啊,市里主要是配合和执行。” 我立刻反驳道:“张叔,意向归意向,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企业自身。他们肯定要考察投资环境、配套条件、政府效率等等。就算市里有意向,其他县区难道就不能公平竞争了吗?我听说,曹河县也在积极争取呢!” 张叔的语气略显诧异:“哦?曹河县也在争?登峰副市长在具体负责对接,他没跟我提还有其他县在竞争啊。”张叔语气带着点调侃,“你小子,消息这么灵通。” 我趁势说道:“张叔,不是我消息灵通,是这事关乎东洪发展大局,我不得不上心啊!您想想,我们东洪县工业基础薄弱,财政收入来源单一,太需要这样一个科技含量高、带动能力强的龙头项目了!这对我们调整产业结构、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意义非同一般!市里面不能光想着平衡,也得考虑哪里最需要、哪里最能发挥项目的最大效益吧?我认为,我们东洪县的条件也很不错,土地、劳动力资源都丰富,服务效率也在不断提升……” 张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朝阳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东洪县的发展,市委市政府也一直很关注。你们东洪县如果真想竞争,必须拿出足够有吸引力的条件和诚意,并且要严格遵守市里制定的招商引资统一规则,绝对不能搞恶性竞争,互相拆台,更不能突破政策底线搞私下许诺!这是原则!” 我马上保证:“张叔,您放心!我们肯定是在市里定的规则框架内公平竞争!绝不会让您为难。我们只是希望市里能给我们一个公平参与竞争的机会,不要事先就把我们排除在外。最终项目花落谁家,让省制药厂的领导们自己考察决定。” 张叔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不好硬拦着。但是朝阳,有一点你要清楚,即使你们参与竞争,面临的难度也非常大。平安县有灾后重建的政策优势,曹河县……我不说你也清楚。你们东洪县有什么独特优势,要好好梳理一下。” “谢谢张叔!有您这句话就行!优势我们会全力挖掘和展示的!”我连忙道谢。 又聊了几句闲话,张叔忽然说道:“对了,朝阳,晚上要是没事,到家里来吃顿饭吧。学武部长马上要去东海市工作了,晚上在家给他饯个行。” 我立刻关心地问道:“学武部长高升,这是大喜事嘛!张叔,那您打听没打听,下一步谁来接任市委组织部长?还有,副书记的人选定了吗?” 张叔压低了些声音:“市委副书记的人选,听说省委有意从东宁市交流一位干部过来。至于组织部长……现在学武人还在任上,接替人选省里还没最终定,有几个考察对象,情况比较复杂。好了,电话里不多说了,晚上见面再细聊吧。” 挂了电话,我心情有些复杂。从东宁市交流一个副书记过来,这意味着东原市委班子的格局又将发生新的变化。如果张叔再调省里,学武部长也离开,那么东原市常委班子里的“平安系”干部力量将大大削弱,未来的工作局面可能会更加复杂。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倒不是因为没有了依靠,而是习惯了有张叔和老一辈的日子。 正思考着,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我拿起听筒,里面传来副市长李叔的声音:“朝阳啊,防汛救灾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了,你也能稍微松口气了吧?” 我笑着回应:“是啊,李叔,压力小多了。您最近也挺辛苦。” 李叔的语气却变得有些凝重:“松口气是好事,但我打电话是给你通报个情况。是这样,关于东投集团齐江海遇害案,技术部门在那两辆被枪击的桑塔纳轿车的玻璃上,提取到的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 我心里一紧,立刻追问:“哦?有结果了?是以前有案底的人干的?” 李叔的声音低沉下来:“那倒不是。而是……朝阳啊,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在红旗书记的办公室里,有人放过三颗子弹的那件事?” 第1243 章 李叔谈三颗子弹,洪涛让大力招商 听到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叔在电话里再次提及“那三颗子弹”的事,我的思绪猛地被拽回到了几年以前,那时节,郑红旗同志还在平安县担任县委书记,而我也尚在平安县工作。 那件事,在当时县里只有极少数核心班子成员知晓,并未对外声张。毕竟,堂堂一个县委书记,在办公室被人悄无声息地放下三颗黄澄澄的子弹,无论出于何种缘由,传出去都极不光彩,更会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和恐慌。这分明是一种赤裸裸的、极其卑劣的威胁和恐吓,意图再明显不过。 我握着电话听筒,沉吟了片刻,才谨慎地开口问道:“李叔,您的意思是,这次东投集团案子里提取到的指纹,和当年那子弹上的……对上了?”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即便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电话那头,李叔的语气沉重而肯定:“朝阳啊,你也是公安出身,这里的规矩你比我清楚。指纹比对,九个稳定且清晰的特征点吻合,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按照我们内部‘七死八活’的不成文规矩,七个特征点以下不能认定同一,八个以上就可以做出同一认定。现在是九个,结论是毋庸置疑的。” 所谓的“七死八活”,是指纹鉴定领域一条经过大量实践检验、虽未明文规定却极具权威性的经验法则。人的指纹特征点分布各异,两枚指纹若能找到八个及以上相同的特征点,即可认定来自同一人;若只有七个或以下,则不足以支撑同一认定。九个点,已经是远超认定标准的铁证。 我的心猛地一沉,感觉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我下意识地用手指敲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李叔,不瞒您说,当年那件事,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像个疙瘩一样没解开。用那种极端卑鄙的方式威胁红旗书记,其行可诛,其心可诛啊!现在想来,还令人脊背发凉。” 李叔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案件取得突破的振奋,也有对往事重提的凝重:“唉,是啊,朝阳。谁又能想到,时隔数年,线索会以这种方式重新浮出水面?市局这边的技术部门也是歪打正着,在排查东投案周边线索时,意外比中了当年的存档指纹。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立刻抓住关键点,追问道:“李叔,既然现在已经锁定了其中一名案犯与当年的子弹威胁事件直接关联,我建议立即将东投集团齐江海被害案与当年的‘三颗子弹’威胁案进行并案调查!这两件事背后是同一批人所为……” 李叔沉默了几秒钟,显然在快速权衡,随后他的声音传来,带着决策后的果断:“嗯,朝阳,并案调查,我同意。只是……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当年红旗书记到底是触动了哪方的利益,或者得罪了哪路神仙啊,竟招致如此极端的报复?现在既然歪打正着揪住了狐狸尾巴,就必须一查到底!并案处理,有利于集中力量,深挖彻查!” 我马上接话:“李叔,事不宜迟。我这就通知田嘉明同志过来,详细了解案情进展,让他们公安局立刻着手准备并案材料,并全力配合市局接下来的统一行动部署。” 然而,李叔却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为谨慎,声音也压得更低了些:“朝阳,你先别急。听我说,并案调查的方向定了,但这个消息,目前一定要严格控制知悉范围。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同志正在全力搜捕另外三名在逃嫌疑人。这帮人,极其狡猾,反侦查意识非常强。昨天抓了一个之后,另外三个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们现在初步判断,他们很可能已经连夜逃窜出市,甚至可能出省了。” 我心里一紧:“什么?昨天就跑了?” 这伙人的反应速度和组织程度,远超一般犯罪团伙。 “对,”李叔的语气无比肯定,“所以,市局已经紧急研究,准备立即上报省厅,请求发布A级通缉令,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缉捕!持枪抢劫,杀害国企干部,性质极其恶劣!省公安厅都高度重视,省厅的专家工作组已经介入指导侦办。” 我清楚,很多刑事案件破案率低,不是因为真的破不了,很多时候是因为警力资源有限,无法做到每案都投入无穷无尽的人力物力去死磕。但这一次,性质不同,上级重视程度不同,万事就把较真。 我握着电话,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李叔看不到。我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一旦上了等级通缉令,意味着侦查力度和资源投入将是指数级增长,这确实体现了上级的决心。 结束与李叔的通话后,我刚放下发烫的电话听筒,还没来得及细细消化这惊人的信息,办公室的电话紧接着又急促地响了起来。我再次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晓阳带着些许责怪和急切的声音:“三傻子!你跟谁打电话?怎么打了这么久?我一直给你打都占线!” 听到是晓阳。我抚了抚腰,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刚和李叔通了个电话,聊了点工作上的事。怎么了?有什么急事?” 晓阳的语调立刻上扬,带着一丝邀功般的得意:“哼,算你运气好!昨天…嗯,表现不错!姐我今天一早就帮你联系了二嫂。”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省制药厂的事?” “对!”晓阳快人快语,“二嫂已经给省制药厂的厂长王蓉打过电话了!王厂长那边倒是挺痛快,同意和你们见面聊聊。不过……”她话锋一转,“时间安排得很紧,今天下午两点,你们就必须赶到省制药厂去见面。” 我立刻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现在刚九点过一点。从东洪县到省城,走路况最好的一级公路,顺利的话也得三个多小时。时间非常紧张,但勉强还能赶得上。 “晓阳,你这效率也太高了!真是帮了大忙了!” 晓阳在电话那头似乎笑了笑,但马上又叮嘱道:“你先别高兴太早。对了,你这次去,最好带个女同志一起去。”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 “王厂长是女领导,五十岁的女领导!” 我说道:“女领导怎么了?我们是去谈正事,汇报工作,正常沟通就好。有二嫂这通电话铺垫,事情总会好办些吧?” 晓阳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三傻子,这你就不懂了。五十岁的女领导,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到了这个位置和年纪,她的权力感和对局面的掌控欲往往非常强。我特意打听过了,这个王厂长,在系统内是出了名的脾气大、架子大,等闲人想见她一面难如登天。要不是二嫂这层关系,人家根本不会搭理咱们一个贫困县的县长。带个机灵、得体的女同志一起去,方便沟通,有些话也好说,比你一群大老爷们干巴巴地谈效果要好。” 我笑着道:“一个省属企业的负责人,架子还能比厅长更大?” 晓阳语气里带着“你太不了解情况”的意味:“三傻子,你可别小看这些省属重点企业的一把手!省制药厂是全省十大骨干国企之一,手里掌握的资源、资金和项目,能量很大,根本不是一般厅局长能比的。你忘了?省里马副省长,就是从大型国企老总位置上直接提拔过来的!” 留下了联系人的联系方式,晓阳的话让我收起了最后一丝轻视,心里多了几分郑重。此事关乎东洪县工业发展的未来,必须全力以赴。想了想,我觉得如此重大的事情,必须向县委书记丁洪涛汇报。 整理了一下思绪,我起身前往丁洪涛的办公室。走到门口,恰好看到县委办主任吕连群正和丁洪涛相谈甚欢,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我站在门口敲了敲开着的门,笑着说道:“书记,有个比较重要的情况,需要向您汇报一下。” 丁洪涛抬头看到是我,很随意地招了招手:“朝阳啊,进来坐,进来坐!正好连群同志也在!”他说着,目光在我和吕连群之间扫了一下。 吕连群也笑着看向我。我心里快速权衡了一下,这件事涉及与平安县、曹河县的潜在竞争,当着吕连群的面,有些话实在不好深谈。我只是对着吕连群微笑了一下,没有立刻接丁洪涛的话茬。 吕连群是个极聪明且知趣的人,立刻站起身,笑着打了个圆场:“书记,县长,你们聊。我手头上正好还有两份急件要处理,是关于八一建军节慰问全县退伍军人和军属的信,我得赶紧去落实一下,就先失陪了。”说完,他快步走了出去,并且十分贴心地将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了。 看着吕连群离开,丁洪涛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拍着,语气带着点探究的意味:“朝阳啊,看来是真有要紧事?连群同志都不是外人了,还有什么需要单独汇报的?” 我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神色郑重地说道:“书记,这件事目前还只是有个初步意向,八字没一撇,我想还是先小范围汇报,等情况更明朗些再扩大知悉范围为好。” “哦?什么事这么神秘?”丁洪涛来了兴趣。 “是关于省制药厂打算在东原市设立生产基地的事。”我开门见山。 丁洪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表情,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嗨,这事啊……我倒是听说了些风声。上次开全市防汛工作总结会的时候,张市长虽然没点名,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省里有意向安排一家大型企业落户东原,支援地方发展,好像重点是倾向于放在受灾最重的平安县。” 他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羡慕:“朝阳啊,不瞒你说,这事听着都眼热啊!谁不知道省制药厂和省卷烟厂是咱们全省效益最好、最赚钱的两家国企?那就是两台活生生的印钞机啊!”他边说边用手指关节敲着桌面,强调其重要性。 我立刻纠正道:“书记,我了解到的情况可能有些出入。省制药厂只是在东原市设立生产基地,具体落户在哪个县、区,并没有最终确定,只是初步选定了东原市这个范围。所以,理论上,我们东洪县和其他县一样,都拥有公平竞争的机会。而我们东洪目前太需要这样一个能带动全局的骨干型企业了!” 丁洪涛听完,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可惜和现实考虑:“朝阳啊,你的想法是好的。但这种事,往往是市里甚至省里早有规划了。平安县这次受了灾,有政策倾斜的优势,其他县想虎口夺食,恐怕难啊。有时候啊,这受灾,群众是苦了点,但某种程度上,也未必不是一次…嗯,发展的机遇啊。”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无奈的调侃。 我坚持道:“书记,事在人为。我觉得我们不能未战先怯。” 丁洪涛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语气变得有些飘忽:“朝阳啊,你没经历过大规模防汛救灾和灾后重建可能不清楚,这里面的很多事情……嗯,水比较深,我看着灾后重建啊,有时候是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说句可能不太恰当的话,这个时候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我知道时间紧迫,没时间和他深入讨论这些理念问题,便直接切入核心:“书记,我向您汇报的重点是:我已经通过一些渠道,和省制药厂的厂长王蓉取得了联系,并且王厂长已经同意,今天下午二点钟,在她的办公室见我们,听取我们的汇报。” “什么?!”丁洪涛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坐直了,脸上写满了些许的难以置信,“朝阳,你说什么?你已经和省制药厂的一把手联系上了?对方还同意见面?今天下午二点?” 他连着追问了好几句,显然被这个消息震动了。 丁洪涛目光紧紧盯着我,仿佛要确认我是不是在开玩笑:“像他们这种财大气粗、级别又高的省属重点企业,眼睛一般都是长在头顶上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见我们一个贫困县的干部?你这渠道……可靠吗?” 我保持冷静,语气平稳地回答:“书记,渠道应该没问题。我的想法是,机会难得,不管成不成,我们先组织一队人马过去,诚恳地向王厂长汇报一下我们东洪县的优势和诚意,表达我们强烈的合作愿望。至于最终结果,尽人事,听天命吧。” 丁洪涛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阳啊!你要是真能把这件事办成了,我敢说,咱们东洪县的财政收入,保守估计,每年都能增加这个数!”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十分之一恐怕都打不住!你看看人家平安县,就靠一个高粱红酒厂,一年的税收就占了他们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这就是龙头企业的带动效应!” 我自然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毕竟心里也确实没底:“书记,这次去,主要还是先建立联系,表达诚意,最多算是招商引资的前期接触和铺垫。最终能不能成,变数还很多,我们还是要保持平常心。” 丁洪涛兴奋地搓着手,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显然我的谨慎并没有影响他的热情。他很快冷静下来,恢复了县委书记的决策姿态:“朝阳,这件事,县委县政府必须高度重视,全力支持你的这次对接!如果需要,我亲自跑一趟省城去拜会王厂长,也未尝不可!” 我连忙劝阻:“书记,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底气。但您是咱们东洪的最后一张王牌,哪有谈判刚开始就把主帅派出去的道理?万一初次接触效果不理想,反而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还是我先带人去打个前站,探探人家的口风嘛。” 丁洪涛略作思考,觉得我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是这么个理儿啊。那这样,朝阳,你抓紧时间组织人手,马上出发!时间很紧了。” 他沉吟了一下,又补充道:“对了,把吕连群同志也带上。连群同志啊在沟通协调方面比较成熟,让他代表县委一起去,既能显示我们的重视,关键时刻也能帮着你出出主意、敲敲边鼓。” 既然是县委书记亲自点名,于公于私我都不好拒绝。我点头应道:“好的书记,我这就去安排,和连群主任沟通一下。” 临出门前,丁洪涛似乎又想起一件事,叫住我说道:“对了朝阳,给你通个气啊。我已经给市委组织部的学武部长回了电话,关于县公安局经费使用情况的监督报告,县纪委会尽快形成一个正式的结论性意见。我看,近期找个时间,咱们开个县委常委会,把这件事正式过一下,形成一个集体决议。既然之前你也认可田嘉明同志当时动用那笔资金的初衷是为了解决实际困难,那么我们就集体为他背书,把这件事彻底了结吧,也算是画上一个句号。免得总有些同志在背后捕风捉影,拿这件事做文章,影响团结,伤害干事同志的感情。” 我明白,这是丁洪涛在向我示好,田嘉明也给我报告了,他已经给书记沟通好了。我点头表示同意:“好的书记,按您的意见办。” 第 1244章 田嘉明感天道轮回,于伟正谈未来发展 与此同时,在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的办公室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副局长廖文波拿着一叠材料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案件取得进展的振奋:“田书记,通缉令所需的材料都已经准备齐全了。平安县公安局那边打来电话,说他们不发,让我们向市公安局上报通缉令申请,他们的意见是啊毕竟案发地在我们东洪境内,由我们主报更符合程序。” 田嘉明接过那份《关于提请对‘7.18’特大持枪抢劫杀人案涉案在逃人员发布通缉令的请示》草稿,问道:“材料都核实清楚了?确认无误?” 廖文波双手将材料递上,语气肯定:“都已经反复核对过了,确保准确无误。” 田嘉明接过材料,找到需要签批的那一页,拿起笔,一边准备签字一边说:“嗯,既然程序没问题,案发地也在我们这,就由我们上报吧。抓紧时间报给市局,请市局立即按程序上报省厅,申请发布A级通缉令!” 廖文波见状,还是谨慎地提醒了一句:“田书记,这是申请A级通缉令,您要不要再仔细审阅一下签批内容?” 田嘉明笔尖顿了一下,随即还是流畅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语气带着一种决断:“A级也好,B级也罢,性质都极其恶劣,必须尽快将凶犯缉拿归案!程序走到就行,按规矩办!” 廖文波接过签好字的文件,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田书记,这上面几个人的照片和基本信息,您不妨仔细看看,特别是籍贯都是平安县的,说不定还有您认识的熟人呢?” 廖文波这句看似无心的话,让田嘉明心里微微一动。他重新拿起那份待上报的材料,更仔细地翻看起来。第一页是一个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留着圆寸头的男子照片,相貌凶悍。 田嘉明看着照片,皱了皱眉,评价道:“相由心生,古人说的还是很有道理嘛。你看这人面相,就带着一股子戾气和凶相。” 廖文波凑近办公桌,看了一眼照片,确认道:“是的,田书记。这个人绰号‘二黑子’,据初步审讯掌握的情况,他是这个团伙的主犯之一,作案用的枪也是他想法子从定丰县那边搞来的。” 田嘉明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翻到了第二页。当他的目光落在第二张照片上时,他的动作猛地停滞了,瞳孔微微收缩。照片是黑白的,略微有些模糊,但那张脸的轮廓、那双眼睛的神态……田嘉明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下意识地用指尖在照片上擦了擦,仿佛想擦掉那层模糊,看得更真切些。 随即,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升起,瞬间蔓延至整个后背,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照片下方写着姓名:葛强。这个人,田嘉明何止是认识! 几年前,当田嘉明还在平安县公安局担任分管治安的副局长时,这个葛强就是平安县城关镇一带颇有些“名气”的混混。起初是干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勾当,后来趁着平安县工商市场管理不规范,纠集了一帮人开始在一些场所收取“保护费”,甚至一度垄断了县城菜市场的经营,欺行霸市。后来县里开展扫黑严打专项整治,葛强垄断菜市场的“生意”黄了,人也收敛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如今他竟然重操旧业,而且变本加厉,竟然干起了持枪抢劫杀人的勾当! 更让田嘉明感到心惊肉跳、后背发凉的是,当年葛强通过城关镇某位领导的关系,曾不止一次地找到他门上“拜码头”、“结交情”。田嘉明那时碍于情面,也或许是因为葛强刻意表现的“豪爽”和“仗义”,确实和他有过一些来往,甚至在某些非原则性的小事上,应对方请求,提供过一些微不足道的“方便”。更让田嘉明惧怕的是……子弹! 廖文波敏锐地察觉到了田嘉明神色的剧烈变化和那瞬间的失态,他伸出手指,在通缉令上葛强的那一栏轻轻敲了敲,说道:“田书记,这个人也是主犯之一,绰号‘三强子’。根据落网嫌疑人的初步交代,当时在东光公路上,直接开枪射击东投集团车辆驾驶员的就是他。” 廖文波的话将田嘉明从纷乱惊悸的回忆中拉回现实。田嘉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波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口,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嗯…嗯…我知道了。这个人…也跑了?” 廖文波回答道:“是,目前仍在逃。现在主要是市局刑警支队的同志在负责主导追逃缉捕工作。我们局里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对已抓获嫌疑人霍雷的审讯深挖上。所以目前还没有关于葛强潜逃方向和藏匿地点的有价值线索反馈回来。估计这伙人都是老手,反侦查能力很强。您看这个葛强,都三十好几了,而且根据平安县公安局补充提供的资料,此人之前就有过前科,曾因打架斗殴致人重伤,按理说当时应判三年以上实刑,但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最后竟然只判了个劳动改造一年。” 廖文波最后这句话再次刺痛了田嘉明的神经。他模糊地记得,似乎当年葛强那次能“化险为夷”,也确实是通过城关镇的领导找到了自己,而自己……似乎也确实出面,帮忙“协调”过…… 只是后来田嘉明到了县史志办之后,就和这个叫葛强的人联系少了。田嘉明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通缉令材料轻轻放在办公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里,目光有些飘忽。他总觉得这世事之间,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和纠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拨弄,就像自己经历的这些事一样,起起伏伏,难以预料。谁能想到,当年在平安县那个在自己面前还算“讲规矩”、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笑容的葛强,如今竟然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跑到了东洪县的地面上来持枪抢劫杀人! 廖文波站在办公桌前,敏锐地捕捉到了田嘉明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和那声叹息,他试探着轻声问道:“田书记,怎么……听您这话里的意思,这个人,您还真认识?” 田嘉明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搓了搓额头,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自嘲:“何止是认识……文波啊,咱们干公安这一行久了,有时候回过头去看,会发现这世界真小,有些人和事,转来转去,总会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产生交集,只是这种交集……唉。” 他没有明说具体如何认识,也没有透露过往的任何细节,但话语中的感慨和那份沉重的意味,廖文波已然心领神会。他立刻意识到,田书记和这个通缉犯葛强之间,恐怕并非简单的“认识”二字可以概括,其中必然牵扯到一些不便言说的过往渊源。作为下属,他深知分寸,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廖文波于是顺着话茬,带着理解的语气说道:“是啊,田书记,县城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尤其咱们公安系统,常年和各种人打交道,三教九流,认识的人杂,有些关系盘根错节,也是在所难免。那……这份通缉令申请,您看……” 田嘉明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果断:“按程序走!立刻上报市局!案子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必须尽快将凶犯缉拿归案,给死者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安宁!不过,文波啊,咱们县局,要参与抓捕,不能什么事都由市局来。” “是!明白!”廖文波立正应答,拿起签好字的文件,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廖文波带上门,办公室里只剩下田嘉明一人。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张模糊的照片上,眉头紧锁,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他与葛强的“交情”,得追溯到好几年前了。那时他还在平安县公安局手握实权,分管治安和刑侦,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葛强那时不过是城关镇一个有些名气的混混头子,靠着好勇斗狠和几分小聪明,拉拢了一帮人,这样的人,自然少不了要和公安打交道。 葛强很“懂规矩”,也善于钻营。他通过当时城关镇某位主要领导的关系,几次三番地找到自己“汇报思想”、“结交情”,嘴上说得漂亮,姿态放得极低,时不时还会“表示表示”。田嘉明那时一方面碍于介绍人的情面,另一方面,或许也觉得这种江湖人物在某些时候或许能提供一些非常规的线索或帮助,加上葛强当时并未犯下什么惊天大案,态度又显得“诚恳”,一来二去,便有了一些超出纯粹工作关系的接触。 田嘉明眼神空洞,无奈感慨:这都是他娘的命啊,人啊,看来不能不信命。 而在中午的时候,市委招待所经理老方已经站在了主楼大厅门口。他穿着熨烫平整的短袖白衬衫,深色西裤,皮鞋擦得锃亮。所有服务员都明白,大热天的,方经理亲自站在这里迎候,说明一定有重要领导要来。 上午十一点,老方就安排人手又把大院仔细打扫了一遍,尽管院子本来就很干净。一号楼那个最大的包间“芍药厅”,更是彻底做了清洁,窗帘都赶忙又换了新的,桌布熨得平平整整,连角落里的盆栽叶子都擦得发亮。 老方以前只是招待所的副经理,自从本家亲戚方建勇当上了市政府秘书长后,老经理一退休,他就顺理成章地被调整为了招待所经理。此刻,他站在大院里的柳树荫下,七月的日头毒辣,连树荫里也感觉不到多少凉意。老方身材微胖,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这时,两辆黑色的皇冠轿车缓缓驶入大院。老方来不及将手里的烟头掐灭,直接丢进旁边的花坛里。车子没有在他跟前停下,而是径直开到了十几米外的一号楼门口。 没等老方小跑着上前,第一辆车的后门已经从里面推开,市委书记于伟正利落地下了车。老方赶紧迎上去,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于书记,您怎么自己开门了,让我来就好。” 于伟正摆摆手,语气平淡:“老方,不必这么客气,都是自己同志。”他说话时目光并没有在老方身上多停留,对这种过于殷勤的招待所干部,他内心并不十分欣赏,但也知道工作中离不开这样的人。 这时,车的另一侧门打开,前市长齐永林下了车。老方见状不由得一愣,心里嘀咕:不是说这两位领导有些不睦吗?怎么同乘一车来了? 后面的车也停稳了,市长张庆合推门下车,快步走过来。齐永林站在车旁,目光凝重地环视着市委招待所,仿佛要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刻进记忆里。于伟正也不催促,静静等着。 齐永林感慨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走吧,里面说话。” 老方赶紧上前引路,笑着说:“几位领导,菜肴都已经安排好了,都是按您几位口味准备的。” 张庆合拍拍老方的肩膀,语气随和却带着明确的指示:“老方,你去忙你的吧,我们知道地方,别耽误你的正常工作。” 老方连连点头:“给领导服务就是我的主要工作啊!”但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领导们有要事相谈,不便跟随,便知趣地停在原地。懂得分寸是他多年来悟出的生存之道。 不远处,两个年纪较大的女服务员正在窃窃私语。一个不屑地撇撇嘴:“这个老方,十一点就让我们扫了一个小时的地,结果领导一眼都没看。”另一个胆子小些,赶紧拉她:“快别说了,不关咱们的事。” 包间内,装修谈不上奢华,但大气稳重,齐永林颇为留恋的看了一眼,这1号楼还是自己当初盯着修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凉菜,酒水是本地产的高粱红和几瓶啤酒。 于伟正和齐永林相互谦让着主位,张庆合直接扶着齐永林的胳膊,将他按在主位上:“永林市长,您是我和伟正书记的老领导,今天又是为您饯行,这个位置非您莫属。今天您就是东原的主人。” 齐永林不再推辞,坦然坐下:“两位领导这么客气,我就不推辞了。” 三人落座后,齐永林转向张庆和:“庆合,大学的事进展如何?” 张庆合颇感无奈地说:“今天中午我和教育厅的领导通了电话。原本以为批个大学没那么复杂,但领导给我讲了二十分钟,很热情,但也让我有些心灰意冷啊。办大学的指标据说有七八十项,考评非常严格,有一套非常复杂的程序。” 齐永林点点头,语气沉稳:“伟正、庆合啊,我有个建议:没必要一开始就追求本科层次。可以先把大专办好,把大专学校建起来后,再逐步升格为本科。这样既能积累办学经验,也能沉淀师资队伍,增加历史底蕴嘛。办大学是好事,一定要办,但要分步实施。否则即便挂上了大学的牌子,培养不出真正的人才,反而成了形式主义。” 于伟正表示赞同:“我也咨询过了,确实需要通过教育部的评估考核才能升为本科。从基础设施建设、师资力量到学生素质,永林市长的建议很对,要分批实施,分步骤推进。” 于伟正端起酒杯,笑容真诚而热络:“永林市长,今天这顿饭,既是给你饯行,也是代表市委、市政府和东原的干部群众,对你这么多年来为东原发展付出的心血和汗水,表示衷心的感谢和崇高的敬意啊!到了省里,成了省属大企业的老总,级别提升了,舞台更大了,但别忘了,东原啊永远是你的娘家,永远是你的坚强后盾!来,这第一杯酒,祝你前程似锦,在新的岗位上再创辉煌!也希望你以后常回家看看,继续关心支持东原的发展!” 齐永林人之将走,显然有些动容,他赶紧端起酒杯,语气感慨:“伟正啊,您太客气了!庆合!我在东原工作生活了这么多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深厚的感情的。这杯酒,是我敬二位领导啊,感谢这么多年的支持与帮助!” 气氛热烈而融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逐渐从怀旧与祝福,转向了更实质性的内容。 齐永林打了一个饱嗝,说道:“两位领导啊,临走之前啊,我就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也算是我离开前的一点建议吧。”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东投集团,乃至我们东原市所有的国有企业,下一步的发展,关键不在于盲目扩张,而在于精准定位和苦练内功啊。当前,从全国的大环境来看,经济工作的重心正在调整。国家三令五申,要严防三角债,压缩财政支出,控制投资规模。我判断,至少在未来一两年内,银根会持续紧缩,市场上的流动性会偏紧。这就意味着,像过去那样依靠银行贷款和大规模投资来拉动增长的模式,可能会难以为继啊。” 于伟正和张庆合都听得十分专注,微微点头。 齐永林继续说道:“所以,东投集团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铺新摊子,上大项目,而是稳住基本盘,优化存量,提升资产质量和运营效率。要把有限的资金和精力,集中在那些有市场、有效益、有核心竞争力的优势产业上,就比如高粱红酒……。” 于伟正是没有深层次考虑这些经济问题的,就点头道:“很有道理啊!” 齐永林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深沉:“伟正,庆合啊,我们必须要看到一个更深层次、更严峻的问题啊。随着市场经济改革的深入和竞争加剧,国有企业普遍存在的机制不活、负担过重、效率偏低的问题会越来越突出。我看啊,未来几年啊,国企经营困难只会加剧,甚至出现职工下岗分流,可能不会是孤例了,而会成为一种……一种不得不面对的趋势。” 这话让还是让于伟正和张庆合都神色一凛。下岗这个词,还是极其敏感和沉重的。 齐永林的目光变得有些深远:“再加上农业上化肥、农药和农机的使用啊,大量的农村劳动力已经从土地中解放了出来,涌入城市寻找机会。再加上下一步工人也将从国企下岗后,这两部分人该何去何从?你们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 于伟正和张庆合两人都摇了摇头,神色严肃。 齐永苦笑着拿起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肴:“新中国成立初期是5.42亿人口,现在啊,咱们说90年第四次人口普查的数据啊,已经达到11.34亿。相当于咱们本来这一桌菜,现在来了两桌客人,怎么办?所以,从分配制度上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只能从生产上找答案。换句话说以前卷分配,以后就是卷生产了!” 于伟正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卷生产?这个提法第一次听到啊。” 于伟正道:“我们搞市场经济,搞民营企业,个体经济其实就是给劳动力松绑,给大家一个自谋生路的机会。我认为,历史啊是群众创造的,劳动力释放之后啊,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三五十年,才是中国经济真正起飞,社会生产力极大发展的关键时期……” 第 1245章 齐永林谈经济政策,于伟正感受益匪浅 市委书记于伟正直接说道:“永林市长,您的意思是现在所有以市场经济为核心的根本问题是解决就业问题?” 齐永林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筷子轻轻搁在碟边,拿起温热的毛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不迫。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于伟正和张庆合,带着几分领导看待下属的宽容笑意。 “伟正啊,你们这些政工出身的干部啊,”齐永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就喜欢咬文嚼字,总喜欢啊把简单的问题说复杂。”他想了想,仿佛在寻找最贴切的表述,“其实啊,剥去所有外在的包装,经济活动的本质,或者说人类社会最基础、最核心的矛盾,从来就只有两个:一是生存,二是发展。生存是前提,发展是延续。市场经济也好,计划经济也罢,都是手段,是工具,目的是为了解决这两个核心问题。” 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酒液,继续深入浅出地阐述:“计划经济就是卷分配,更侧重于‘分蛋糕’,讲究的是公平分配,确保大家都能活下去,这是解决生存问题的一种尝试。而市场经济就是卷生产,更侧重于‘把蛋糕做大’,强调的是效率,是激发活力,这是解决发展问题的主要路径。我们现在搞改革开放,转向以市场经济为主,不是说分配不重要了,而是认识到,当蛋糕太小的时候,无论怎么分,大家都难以吃饱,更谈不上吃好。只有先把蛋糕做大了,才有资格谈更公平、更合理的分配嘛。” 于伟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慢慢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他听着齐永林的侃侃而谈,内心确实受到触动。 作为市委书记,他每天都在思考如何发展经济、改善民生,但齐永林这番提纲挈领的概括,将复杂的经济社会问题一下子提升到了哲学层面,视野开阔,逻辑清晰。他不禁暗自感慨,齐永林不愧是名牌大学经济系出来的高材生,理论功底扎实,对政策的理解远超常人。自己虽然也在努力学习经济工作,但很多时候确实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抓不住最本质的规律。齐永林寥寥数语,仿佛拨云见日,将上层设计的深层逻辑和长远考量揭示得清晰透彻。 于伟正与身旁的张庆合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感慨。张庆合端起酒杯,于伟正也默契地举杯,两人轻轻一碰,都没有说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一杯酒,像是无声的共识,既是对齐永林真知灼见的敬佩,也夹杂着一丝对自身知识结构短板的清醒认识,甚至还有对这位即将离开的搭档复杂才华的惜别之情。 齐永林又是几杯酒下肚,言辞间也少了几分平日的拘谨,多了几分直抒胸臆的酣畅。他夹起一筷子清炒豆芽,边吃边说:“我们总讲为人民服务、为群众服务,口号喊得震天响。其实啊,说一千道一万,最根本、最朴素的,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能吃饱饭、穿暖衣,过上安稳日子。回看历史,为什么几千年来社会总是治乱循环,动荡不安?归根结底,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没有解决好最广大群众的吃饭问题。但是,这几年改革开放的经验来看,普通群众都能吃饱饭的问题,是极有可能被彻底解决的,翻看五千年的历史,这是第一次啊。” 他放下筷子,目光变得深远起来:“所以我说,当前我们最需要下大力气解决的,就是这个‘发展问题’。当然,我说的‘吃饭和生存’,不仅仅是字面上的填饱肚子,而是泛指最基本的生活保障、生存尊严和发展机会。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过去的生产力水平太低了,创造的财富总量有限。” 张庆合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接口道:“永林市长这话说到根子上了。真正的生产力大解放,确确实实是改革开放以后这些年才发生的事情。回想五六十年代,物资匮乏到什么程度?农民种了一辈子的地,吃不上个白面馍馍,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啊。” “是啊,”齐永林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历史的反思,“但是,我们也要承认,改革开放初期,一些地方和一些领域,步子迈得有点急,或者说,缺乏经验,确实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比如重复建设、投机倒把、资源浪费、通货膨胀压力增大等等。因为我们以前没搞过市场经济,很多东西都在‘摸着石头过河’,难免踩坑、交学费。”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定,“所以,高层现在提出要治理整顿,深化改革开放,对经济进行适当的宏观调控,这是非常及时和必要的。这不是开历史的倒车,恰恰相反,这是为了纠正前期探索中出现的偏差,把方向摆得更正,把基础打得更牢。只有方向对了,底盘稳了,将来才能更好地踩油门,实现持续健康的发展。不然的话,如果沿着有偏差的道路一路狂奔,等到问题积重难返,那时候再想调整,代价将是难以想象的,我们可能承受不起……” 齐永林又就宏观调控的必要性、治理整顿与深化改革的关系等问题,深入浅出地谈了十多分钟。他结合东原市的实际,分析了当前部分国企经营困难、乡镇企业发展瓶颈等现象背后的深层原因,并预测了未来几年可能面临的挑战和机遇。 于伟正听着齐永林系统性的分析和富有前瞻性的判断,内心受到的震撼一波接着一波。他作为曾经的组织部干部,虽然和齐永林在同一个班子共事多年,开过无数次会议,但像今天这样,听到齐永林如此坦诚、如此深入地剖析经济问题、阐述施政理念,还是第一次。这让他对这位即将离任的前任市长有了全新的、更深刻的认识。原来在他沉稳甚至有些低调的外表下,竟藏着如此缜密的经济思维和开阔的政策视野。 齐永林再次端起酒杯,面色微红,语气诚恳地说道:“于书记、张市长啊,说句心里话,你们两位领导,我老齐都很佩服。”他顿了顿,目光在于伟正和张庆合脸上停留片刻,“你们两个,都是极为勤奋、极为务实的领导。啊,包括之前的钟毅书记,包括周鸿基秘书长,都是心里装着群众、踏实干事的好干部。这一点,我担任市长的时候,和你们比起来,在某些方面确实自愧不如。我和你们相比,有很大的差距。” 于伟正笑着摆了摆手,语气真诚:“永林,你这就太谦虚了。你担任市长期间,正是咱们东原打基础、谋发展的关键时期,很多工作都开创了新局面,成绩有目共睹。可以说,那是东原发展最好的阶段之一。” 齐永林笑了笑,带着点实事求是的分析口吻:“从各项经济指标的增长来看,我那几年和庆合市长现在主持政府工作时期,确实不相上下,都保持了较快的发展速度。不过,我占了两点便宜:第一是赶上了国家政策大环境比较宽松的好时机,第二嘛,”他略显得意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在经济工作的具体谋划和提前布局上,我可能稍微多动了一点脑筋,抓住了一些机遇。” 他马上又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补充强调道:“当然,在咱们这体制下,干任何工作,首要的还是吃透政策、紧跟政策。政策才是决定一个地区、一个企业发展的最关键因素。脱离了政策轨道,能力再强也寸步难行。” 于伟正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至理名言。脱离了政策谈发展,那就是无头的苍蝇,盲目乱窜,不仅事倍功半,还可能犯方向性错误。” 齐永林今天兴致很高,话里带着老领导即将离任、不吐不快的直率,也带着几分点拨的意味:“伟正,庆合市长年纪到了,马上就要退休,有些话我就不当着他的面多说了。单说你,于书记。你认为,管理咱们东原这么一个上千万人口的大市,光靠你个人呕心沥血、昼夜操劳,能解决多少问题呢?” 他自问自答,语气肯定:“做领导,特别是做主要领导干部,关键不在于自己事必躬亲,而在于如何把班子带好,把队伍盘活,把下面各级干部的积极性、创造性充分调动起来!怎么调动?我觉得,以前财政局局长罗明义有个观点虽然直白,但很有道理,那就是要让干部们得到实实在在的激励。你不解决干部的实际困难,不让他们看到希望、得到实惠,他们怎么能有持久的动力去为地区发展拼命?” 齐永林越说越深入:“干部也是人,也有家庭,也要生活,也希望过上体面、有尊严的日子。如果一个地方的干部队伍普遍清贫,生活拮据,那他们怎么能有充沛的精力去谋划发展、服务群众?又怎么能抵挡住那些不正当利益的诱惑?我这不是提倡‘高薪养廉’那个说法,我是主张,应该让我们的干部,特别是那些踏实干事、做出贡献的干部,能够通过合法的收入,过上相对体面、安稳的生活。这本身就能解决很多潜在的矛盾和问题,能让他们更专注于工作。所以啊,两位领导,眼光要放长远,要从制度建设层面,从激励机制层面,去谋划如何更好地调动人的积极性。这才是治本之策。” 张庆合一直非常认可齐永林的经济工作思路和务实风格。今天听了齐永林这番关于干部激励与地方治理关系的深入阐述,内心更是感触良多,确实有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豁然开朗之感。 于伟正端着酒杯,由衷地说道:“永林啊,不瞒你说,你今天讲的这些体会和认识,特别是关于调动人的积极性的见解,对我很有启发,很有指导性啊。”他内心确实认为齐永林是有真才实学的,理论水平和实践能力都很突出。不过,在于伟正看来,齐永林在东投集团的工作也并非完美无瑕,最主要的问题在于,在他的主导下,东投集团某种程度上成了独立王国,对市委市政府的一些决策部署,有时存在选择性执行甚至阳奉阴违的情况,使得这个最大的市属国企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市委的有效监管。这也正是于伟正当初要坚持派贾彬去担任东投集团党委书记的重要原因。只是于伟正没想到,齐永林棋高一着,竟然找到了省经贸总公司这个更高的平台实现跃升。 此刻,于伟正内心甚至闪过一个念头,是否可以考虑挽留齐永林,让他继续留在东原,发挥更大的作用?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理性地压了下去。毕竟,对于齐永林个人而言,到省经贸总公司担任一把手,平台更大,级别提升至正厅,这是难以拒绝的进步机会。而且,省经贸总公司的体量和影响力,十个东投集团也比不上。于伟正作为市委书记,不能也不应该阻挡干部个人的合理进步。 于伟正带着推心置腹的语气,虚心请教道:“永林,说实话,从内心来讲,我是不希望你离开东投集团的,东原的发展需要你这样的专家型领导。但是,到省经贸总公司能解决你的待遇和级别问题,平台更高,视野更广,我于伟正不能,也不会挡你的路。不过,在你离开之前,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建议,希望你务必坦诚相告啊。” 齐永林有些好奇地看着于伟正:“伟正啊,我都快是要走的人了,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答应?你尽管说。” 于伟正身体微微前倾,神色认真:“永林,你觉得,我们东原市,下一步要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大发展、跨越式发展,突破口在哪里?关键要靠什么?” 齐永林闻言,感慨地笑了笑,先打了个预防针:“伟正,庆合,我下面说的话,可能有点直,你们听了可别生气。”他见二人都表示但说无妨,便继续道,“我刚才讲了,群众是创造历史的主体。这句话不是空话。对我们地方政府而言,最重要的可能不是‘管’得太多太细,而是如何更好地‘放’。只要给基层、给企业、给群众松绑,创造宽松、公平的环境,减少不必要的干预,他们的创造力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成果。” 他针对性地说道:“现在我最担心的一种倾向是,有些同志思想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总觉得政府不插手、不管理,企业就办不好,经济就搞不活。我不知道这种观念从哪里来的?有没有经过实践的检验?毛主席早就讲过,要‘实事求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们的领导干部中,有很多有才干的人,但论起具体的企业经营、市场竞争,那些一线的企业家、管理者往往比我们更懂行、更敏感嘛。所以啊,为政之道,有时候‘无为’胜‘有为’,重要的是划定清晰的‘红线’和‘底线’。” 齐永林的观点,确实显得有些超前。于伟正和张庆合听着,虽然觉得有道理,但联想到实际工作中遇到的种种复杂情况,一时都有些难以完全接受。 于伟正笑着打了个圆场:“哎呀,永林啊,你这话听起来,又有点要脱离市委市政府领导的意思嘛。”他试图用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齐永林也笑了:“伟正,你又给我上纲上线了。我强调的前提是坚持党的领导、遵守法律法规绝对不动摇。我说的是要尊重市场经济规律,减少对微观经济活动的直接干预。东原市有上千万的人口,管着一千万人的吃喝拉撒,担子很重。但是啊,世界上没有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具体管理模式能管住上千万人的所有经济活动。政府的核心职能,是制定好的规则,维护公平的秩序,当好‘裁判员’,而不是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你把政策底线划清楚,奖惩机制建明白,然后大胆放手,谁出了问题就严格依规处理谁,这样可能效率更高,效果更好。” 于伟正知道今天主要是为齐永林饯行,不宜在具体施政理念上有过多争论,便适时地将话题拉回到具体人事安排上,带着请教的语气说道:“好啊,永林,你的这些宏观思考我们下来再慢慢消化。现在谈个具体问题,东投集团下一步的发展,确实需要一个懂经济、善经营、能扛事的一把手啊。以你对东投集团的了解和对我市干部队伍的熟悉,你觉得,谁是比较合适的总经理人选?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齐永林意味深长地看着于伟正,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伟正啊,你这不会是明知故问吧?拿老同志开涮啊。东投集团下一步的班子,谁当一把手,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你让贾彬都已经担任党委书记这么长时间了,现在再来问谁当总经理,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 于伟正倒是表现得很坦诚,推心置腹地说:“贾彬同志担任党委书记,是市委从加强国有企业党的领导角度通盘考虑作出的决定嘛,这一点是明确的,也是正确的。但是,根据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和国有企业改革的精神,下一步要坚定不移地推进政企分开,党政分离嘛。贾彬同志是优秀的党务工作者,但让他同时担任总经理,主持具体的生产经营业务,不是最佳选择。我的考虑是,党委书记和总经理由不同特长的同志分别担任,形成合力。” 张庆合道:“书记啊,是这个布局!” 听到于伟正明确表示不打算让贾彬兼任总经理,齐永林愣了一下,他看得出于伟正当着张庆合的面,这话不是随便说的,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齐永林确认道:“你真的不打算安排贾彬担任总经理?” 于伟正语气肯定:“永林同志,这么重要的人事问题,我怎么会开玩笑?组织上选人用人是极其严肃慎重的事情。贾彬同志人很不错,原则性强,党务工作经验丰富,是个好同志。但是,东投集团是东原最大的国有投资平台,资产规模大,业务涉及面广,市场化程度高,它的经营发展状况,直接关系到全市的经济大盘子,其重要性不亚于一个重要的区县。因此啊,在总经理这个关键岗位上,市委必须挑选一位真正精通企业经营管理、熟悉市场运作规律、能够带领东投在激烈市场竞争中突围的同志来担任嘛。” 齐永林郑重地点了点头,倒是觉得于伟正还算是有些底线。他沉吟片刻,再次试探道:“不知道于书记心目中,有没有比较中意的人选啊?” 于伟正坦然说道:“不瞒你说,关于东投集团总经理的人选啊,我和市长之前确实还没有形成非常明确的一致意见。正因为如此,才想听听你这个老市长、老专家的建议。你对东原的干部,特别是经济战线的干部,应该比我们更了解。” 齐永林见于伟正态度诚恳,便也摆开坦诚交流的架势,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脚自然分开,挺直了腰板,说道:“好,既然书记让我说,那我就谈谈我个人的一点不成熟的看法,仅供你们参考。”他略作思考,先从集团内部谈起,“如果从东投集团内部来看,胡晓云和罗明义这两位副总,业务能力都比较强,也积累了相当的经验,应该都具备独当一面的潜力。” 第1246 章 于伟正深有体会,制药厂面见王蓉 于伟正听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没有立刻表态。 齐永林观察到这个细微的表情,了然一笑,话锋一转:“当然,我估计,于书记可能对直接从集团内部提拔有所顾虑啊。”他这话说得比较委婉,但点破了于伟正可能担心内部提拔难以摆脱原有格局和复杂人际关系的影响。 于伟正听了,脸色微微一动,但很快恢复平静,只是付诸一笑,不置可否。 齐永林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不宜深究,便略过内部人选,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范围。他捏着酒杯,沉吟道:“其实,我平时到下面各县区调研,也留意观察过一些干部。东原还是有不少能臣干将的。我给你推荐个人选吧,东洪县的县长李朝阳同志。” 他列举了几点理由:“这个同志年纪轻,有闯劲,思路开阔,做事有魄力,也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更难得的是,他家庭背景比较特殊,”齐永林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于伟正的手背,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玩笑又像提醒的意味,“老邓家的女婿嘛……伟正啊,人脉关系,本身也是一种无形的资源,这也是一种潜在的生产力啊。” 于伟正听完,笑着摆了摆手:“朝阳同志确实不错,有一股子冲劲,也很有想法。不过,他在东洪县任职时间还不长,很多工作刚刚铺开,东洪那个摊子情况复杂,基础薄弱,现在把他调离,对东洪县的工作可能影响比较大。而且,从个人意愿和家庭因素考虑,老邓那边,恐怕也更希望他在党政系统发展,未必愿意让他转到企业战线。” 齐永林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倒也是,老邓对女婿的期望可能还是在仕途上。那好吧,我再推荐一个人选。”他认真想了想,说道,“临平县的县委副书记、县长张云飞同志,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印象?” 他介绍道:“云飞同志是省里派下来的挂职干部, 被当时的钟毅书记看中,千方百计留了下来。为了留住他,市里可是开了优厚条件,直接安排担任县委副书记、县长。从一个挂职干部一步到位成为地方大员,这也不多见。云飞同志到临平之后,表现确实可圈可点,面对复杂的局面,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地推动了工业园区的规划和建设。” 张庆合也颇为认同地插话道:“是啊,云飞同志在临平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临平县底子薄,除了几个煤矿,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工业基础。但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硬是依托现有条件,一步步把工业园区搞了起来,特别是那个啤酒厂,现在已经投产见效了。另外,他还通过招商引资,吸引了十多家配套的中小企业落户,整个工业园已经初具规模,发展势头很好啊。” 市委书记于伟正对张云飞的印象,相对而言没有那么深刻。主要是因为张云飞是挂职干部身份,而他到东原工作并担任要职时,于伟正先是在东宁市工作,后来又在省委组织部,虽然听过张云飞的几次工作汇报,知道有这么一位能干年轻的县长,但深入的接触和了解确实不多。 于伟正沉吟道:“张云飞……嗯,有印象,工作汇报条理清晰,临平的工业园区建设我也去看过。看来能力确实不错。永林同志这个推荐值得重视。这样吧,下来之后,我找机会专门去临平县实地考察一下,也和他本人深入谈谈,多方面了解一下情况。” 齐永林见自己的建议得到了重视,便适时地收住话头,端起酒杯,语气谦逊地说:“于书记、张市长,我刚才推荐的这几个人选,都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浅见啊,是从我对干部的了解和工作需要的角度出发的。最终的人事安排,肯定还是要以市委市政府的通盘考虑和集体决策为准。来,我敬二位领导一杯,感谢今天的盛情款待啊!” 这顿饯行宴,从中午十二点多开始,气氛热烈,交谈深入,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多钟才接近尾声。于伟正和张庆合亲自将微醺的齐永林送出招待所一号楼,一直送到那辆即将载他前往省城的黑色皇冠轿车旁。 临近上车,于伟正紧紧握住齐永林的手,用力摇了摇,言辞恳切:“永林同志,今天这顿饭,既是饯行,更是感谢啊!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东原经济社会发展做出的巨大贡献,特别是对东投集团倾注的心血!也要感谢你今天毫无保留地分享这些真知灼见,让我和市长啊受益匪浅,很多观点我下来还要好好消化吸收。” 齐永林看着身材挺拔、面容刚毅的于伟正,这位比自己年轻两岁的市委书记,身上透着一股锐气。他笑着说道:“哎呀,伟正书记太客气了。消化要消化的是这些饭菜,我讲的都是些酒桌上的闲话、醉话,当不得真。您是书记,站得高看得远,自有明断啊。” 张庆合也上前一步,再次握住齐永林的手:“永林老总,以后就是省里的大领导了,欢迎随时回东原检查指导工作!东原永远是你的家,是我们这些穷亲戚的根据地,可得多关照啊!” 送走了齐永林的轿车,看着车辆驶出招待所大院,拐上大街,消失在视线尽头,于伟正站在原地,内心一时间有些空落落的,情绪复杂难言。 齐永林在东原工作了大半辈子,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不仅对东原的山水草木充满感情,东原的很多干部群众也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和风格。 齐永林的离开,甚至标志着东原一个时代的结束。尽管于伟正对齐永林在某些方面的强势和独立王国倾向有所不满,但此刻,更多的是对一位经验丰富、富有才华的干部离去的惋惜,以及对未来东原发展之路的深层思考。 张庆合站在于伟正身边,同样望着车辆远去的方向,轻声问道:“书记,您怎么看永林同志最后推荐的张云飞同志?” 于伟正双手背在身后,一边往车边走,一边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老张啊,我看先观察一下吧。多方面观察一下。如果确实如永林所说,能力突出,又适合企业经营管理,那么从县长平级调动到东投集团担任总经理,对张云飞同志个人而言,虽然不算是明显的提拔重用,但也是一个重要的锻炼平台,是对他能力的认可。” 7月24日上午九点半出发,我带着县委副书记焦杨、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和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县长杨明瑞和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县政府办主任韩俊一行六人。分成两辆汽车。紧赶慢赶下午一点就来到了省制药厂。 从东洪县到省城,说是不到三百公里,一级公路最高可以允许跑140码(比现在的高速还要高),但路上岔口太多,车速根本上不去。加上七月的天,日头毒辣,整个人很是疲惫。 路上经过几个路边摊,也有不少的餐馆。曹伟兵问要不要停下来吃点东西垫垫,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但想着约的是下午两点,路上别再有什么耽搁,就说不吃了,赶到地方再说。大家也就没再坚持。 紧赶慢赶,下午一点整,两辆车总算到了省制药厂的大门口。车停稳,我推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踩在实实在在的水泥地上,我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一下坐得发僵的腰腿,说道:“坐了一上午的车,骨头都快颠散架了啊,下来走走,透口气。” 其他几人也陆续下车,个个面带倦容。省制药厂的门面比我想象的要气派得多。高大宽敞的厂门,中间是厚重的双开铁门,紧紧关闭着,只留两侧稍小的侧门供人出入。门旁立着两个岗亭,每个岗亭里都站着一位身穿制服、表情严肃的保卫人员。那制服乍一看跟警服很像,但细看臂章,写的是“经警”二字,腰间佩着橡胶棍,站得笔直。 我迈步朝大门走去,其他人跟在我身后。县政府办主任韩俊立刻快走几步,上前去和岗亭里的保卫人员沟通。我们几个则站在门外不远处打量着。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往我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瞧这架势,神气什么,还以为自己是省委大院了。”他语气里带着点儿不满,也带着点儿我们这些小地方干部到大单位办事时常有的那种不易言说的局促。 我笑了笑,没接话。心里明白,跟这些具体执行制度的保卫人员计较不着,也没必要。我的目光落在厂门的气派上。这大门修得确实有规模,主门是厚重的朱红色铁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维护得很好,透着一股国营大厂的威严。相比起来,我们县委县政府的大门,就显得寒酸多了。 主门紧闭,我们只能透过两侧打开的侧门,隐约看到厂区里面的一些景象,但都被门前繁茂的大树遮挡着,看不太真切,只觉得里面绿树成荫,道路宽阔。 我的注意力被门柱吸引了过去。门柱是用水泥砌成的,打磨得光滑,上面还镌刻着字。我走近些,轻声念出右侧门柱上的上联:“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 县委副书记焦杨闻言,也上前一步,探头看向左侧门柱,接着念出下联:“品位虽贵必不敢减物力。”念完,他回头看我,点了点头,“县长,是古训,也是行规。看来这厂是挺讲究。” 这时,韩俊已经和保卫人员说完了话,放下那个砖头似的大哥大,小步跑回到我跟前,脸上带着些无奈:“县长,联系上了。保卫科的同志说,他们没有接到通知,按规定,没有里面具体对接部门的人出来接,谁也不能进去。我已经给厂办打了电话,他们接待办的崔主任说马上过来。” 正说着,就看见刚才还一脸严肃、拒人于门外的两位“经警”同志,其中一人从岗亭里走了出来,对着我们这边点了点头,然后和同伴一起,用力推动那扇厚重的中央大铁门。铁门显然很沉,下面有两个铁轮子,碾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吱吱呀呀”的沉闷响声,缓缓向内打开。这开门的过程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规矩和气势。 大门敞开,省制药厂内部的景象豁然展现眼前。从外面真看不出来,里面竟是别有洞天。一条笔直、宽阔的柏油马路直通向前方百米开外的一栋高大建筑,看模样就是办公大楼。这楼足有七八层高,外墙是水刷石墙面,在那个年代显得颇为现代气派。 办公楼两侧,是一排排整齐的红砖厂房车间,规模宏大。一股属于大型国营骨干企业的雄厚底气扑面而来,让我们这几个从贫困县来的干部,心里都暗自咋舌。 迎面这条柏油马路两旁,种着高大的银杏树,枝叶繁茂,在北方可不多见。路两侧还立着一块接一块的宣传栏,制作得很规范。我走近瞥了一眼,宣传栏里贴着最新的《人民日报》、《经济参考》,还有厂内部出版的黑板报,上面有安全生产通知、先进班组表彰、近期工作安排等,字迹工整,日期都是近几天的。我习惯性地在心里点了点头。到一个单位,先看它的宣传栏,这是我多年工作的经验。宣传栏内容更新及时,报纸是新的,通知是近期的,通常说明这个单位管理规范,运转有序。要是宣传栏里的报纸泛黄卷边,还是一两个月前的,那这个单位的管理多半是松懈了。 开门走了几步,焦杨就在我旁边道:“美女来了!” 紧接着,韩俊小跑几步,就与对方沟通起来,我也猜测道这就是崔主任了。 接待办的崔主任是一位三十多岁、穿着得体、面容清秀的女同志,说话带笑,一看就是常做接待工作,很懂礼数。 先是打了招呼,崔主任欠身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你们提前到了,我原本计划一点半去接你们呢!” 崔主任引着我们一行人沿着柏油路往里走,穿过一片开阔的水泥地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尊一人多高的大理石白色人物塑像。崔主任主动介绍道:“各位领导,这是我们医圣华佗的塑像。”她语气中带着自豪,“我们厂规模比较大,前面就是办公楼,两边是生产区。现在因为国家医疗卫生事业发展快,厂里的生产能力有些跟不上了,所以省里决定在全省搞四个分厂基地。一来是支持地方经济发展,二来也是解决我们自身产能不足的问题。” 副书记焦杨接过话头,笑着说:“崔主任,这说明咱们制药厂效益好啊!现在不少厂子都为销路发愁……” 崔主任微笑着点头回应,态度热情又不失分寸:“领导过奖了,都是按照国家计划办事。”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办公楼下。这栋楼近看更显高大,门厅宽敞,“省制药厂”几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走进办公楼,一股凉意瞬间驱散了外面的酷热。 崔主任直接领着我们进了一间接待室。接待室布置得相当讲究:铺着地毯,摆着宽大柔软的白色布艺沙发,红木茶几擦得锃亮,墙上挂着山水画,角落还有放着报刊的木质报架。比起东原用来接待最重要客人的花园酒店最好的房间,也不遑多让。 我们落座后,立刻有工作人员进来给我们每人沏了一杯热茶。崔主任客气地说:“各位领导,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王总中午在外面有个接待,大概要一点五十左右才能回来。你们先喝口茶,休息一下。”她的态度很诚恳,安排得也周到。 我笑着道:“崔主任啊,你忙你的,我们等等是应该的,给厂里添麻烦了。” 崔主任又客气了两句,便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县委办主任吕连群打量着接待室的环境,忍不住带着几分感慨地说道:“哎呀,这省制药厂不愧是在省里排名前十的骨干型国有企业呀。这间接待室装修得,比咱们花园酒店还要好啊!” 副书记焦杨比较沉稳,笑着接话:“吕主任,你这可是有点露怯了,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嘛,让省里的同志笑话。” 吕连群一笑:“焦书记,我说的是实情嘛。” 我靠在沙发上,感受了一下沙发的弹性,没参与他们的讨论。这时候,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和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自然地坐到了我旁边的沙发上。 我放低声音对他们说:“一会儿见到王总,谈判的要领还是要把握好。招商合作,双方是平等的,我们是来提供机会和条件的,不是单纯来求人的。所以,你们两个,一会儿别一上来就把咱们的底牌和难处都摆出来。” 曹伟兵领会了我的意思,点头道:“县长,我明白。咱们虽然穷,但咱们要有志气嘛。” 杨明瑞也沉稳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他是分管工业经济的,对项目的情况更熟悉一些。 沟通完,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扫过屋角的那个木质报架。报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经济参考报》,还有一份印刷精美的《药厂日报》。这让我有些意外,一家企业有自己的日报,而且看起来版面不少,这本身就说明了企业的实力和管理的精细化程度。 吕连群是个活跃气氛的好手,他起身从报架上拿了那摞《药厂日报》,给我们每人分了一份,自己也拿了一份,熟练地在手上弹了弹,说道:“县长,您看,这就是实力啊。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企业有自己的日报,你看这版面,足足有六版,办得像模像样。” 韩俊也凑过来看,附和道:“确实,这报纸办得和市日报差不多了,信息量不小。” 我接过报纸,心想这倒是了解省制药厂近期动态的一个好窗口,可以算是一种谈判前的“情报收集”吧。我把《经济参考报》放到一边,开始认真翻阅起这份《制药厂日报》。 头版头条就是醒目的标题:“省制药厂党委召开党委扩大会议,研究产能优化提升工作”,下面是党委书记、董事长王蓉出席并讲话的大幅照片和报道。我仔细看了下去。报道里提到,王蓉在讲话中强调了扩大产能的紧迫性和重要性,并且明确指出要“尽快与东原、东海等地市加强工作对接,启动分厂基地建设项目前期工作”。看到这里,我心里踏实了一些。这说明省制药厂确实有在外地设分厂的迫切需求,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接着,我又翻到第二版,有一篇报道引起了我的注意,内容是厂里生产部门的领导去市电力公司协调生产用电保障问题。报道篇幅不长,但意思很明确,就是制药生产对电力供应稳定性要求很高,希望得到保障。我心里微微一动,似乎抓到了点什么。我们东洪县虽然经济落后,但确实是有优势啊。 我们几个人都默默地翻看着报纸,偶尔交流一两句看法,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县政府办主任韩俊看了看手表,靠近我小声提醒道:“县长,现在已经两点十分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很清楚,到了王蓉总这个级别的国企负责人,时间安排通常是很精准的。除非是有更重要的上级领导接待,或者临时有紧急会议,否则不太会轻易打乱日程。根本不会存在迟到,这也是一种地位的体现。毕竟这次是我们有求于人,来到人家的地盘上,等一等是正常的。我自然让大家稍安勿躁。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三点十分。超过了约定时间整整七十分钟,这就不太寻常了。吕连群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性子比较急,凑过来小声对我说:“县长,他们这……是不是把咱们这事给忘了?这也不是待客之道嘛。” 我心里也掠过一丝疑惑,但面上不能露出来。我保持着平静,对吕连群,也是对其他几位同志说:“既来之,则安之嘛。” 焦杨闻言,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吕主任,县长在,你还不踏实啊!” 曹伟兵在一旁半开玩笑地插话:“焦书记是县长不动你不动,你看,你只给县长倒水,我这杯子里,也空了嘛。” 杨明瑞笑着轻轻拍了一下曹伟兵:“曹县长,没大没小的,在县长面前也这么开玩笑。” 我对曹伟兵这种略带粗犷但直爽的性格倒是比较欣赏,在这种略显枯燥和压抑的等待中,他这种玩笑反而能调节一下气氛,缓解一下紧张情绪。 就在大家说笑的时候,一阵不疾不徐、清脆有力的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从走廊外由远及近传来。这脚步声节奏稳定,透着一股从容和干练。我立刻意识到,正主来了。我马上轻声提醒大家:“注意一下,来了。”同时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口,将手中看了大半的报纸仔细折了折。 其他几人也立刻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目光投向接待室的门口。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首先进来的是刚才那位崔主任,她侧身让开,随后,一位气质卓然、穿着白色衬衫的中年女干部出现在门口。她看上去比报纸照片上更显年轻精神,齐耳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目光平和却自有威严。 崔主任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介绍道:“王总,这几位就是东洪县来的领导。”随即又转向我们,“李县长,这位就是我们厂的党委书记、董事长王总。” 王蓉脸上露出微笑,主动伸出手,朝我走了过来,语气温和:“这位就是李朝阳县长吧?没想到啊,这么年轻。欢迎欢迎。” 我赶紧上前两步,伸出双手握住她的手,微微欠身:“王总,您好您好!久仰您的大名了,今天特地来向您汇报工作,打扰您了。” 王蓉的手握得很有力,但一触即分,显得干练。“李县长太客气了,谈不上汇报,我们是企业,你们是父母官,应该是我们向你们汇报才对。”她说话很有水平,一下子把双方放在了相对平等的位置上,让人感觉很舒服。 接着,我将在场的几位县里的同志一一向王蓉做了介绍。王蓉微笑着与焦杨、曹伟兵、吕连群、杨明瑞、韩俊依次握手,态度平和,没有流露出丝毫怠慢。 简单寒暄过后,王蓉说道:“这样,李县长,我刚刚开完会,先去洗个手。然后咱们就到办公室吧。”她又对崔主任交代了一句,“安排好茶水。” 崔主任略显紧张的说道:“王总,我们马上落实。” 我们几位县里的同志都站起身,准备跟着王蓉一起去。这时,崔主任却面带歉意地走近我,提醒道:“李县长,不好意思。王总的意思……今天是在办公室给,她是会客,不是开会。您看,是不是您单独和王总聊聊?其他领导可以在这里再休息一会儿。” 崔主任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这次见面规模要控制,不是正式谈判,人去多了反而不合适。 我立刻明白了,这恐怕也是王蓉事先的安排,或者是不成文的规矩。我马上对几人说道:“这样吧,焦书记,你和我一起过去……” 第 1247章 制药厂答应考察,焦书记立了一功 省制药厂是全省骨干型国有企业。在全省国有企业里面排名第二,仅次于省卷烟厂,办公条件确实是比市委大院好上许多。 按照崔主任的安排,我和焦杨紧跟着她就上了电梯。电梯是双开门,运行起来有些缓慢,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轿厢内壁是黄色的木质板材,擦拭得很干净。崔主任按下九楼的按钮,安静地站在一旁。 “没想到这楼有九层,”我随口说道,打破沉默,“从外面看啊,以为就七八层。” 崔主任微笑着解释:“李县长,我们这办公楼是新修的,底下还有一层,加起来一共是十层,九楼是厂领导办公区。” 电梯稳稳停住,门打开,眼前是一条颇为悠长的走廊。走廊虽然长,但是并不显得昏暗,走廊两侧是深色的木质门,墙上挂着些许的名人名言,张仲景、华佗、扁鹊和李时珍。上方安装着两列白色的细长灯管,散发出柔和但略显清冷的光线,因为缺乏自然光的补充,尽管是白天,走廊里依然灯火通明,走廊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冷清。脚下的深红色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 崔主任在前引路,我和焦杨跟在后面。她能在这里工作,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但此刻她的姿态比在楼下时更显得拘谨几分,步伐也放缓了。 “李县长,这一层全部是我们厂领导的办公室。”崔主任低声介绍道。 我环视了一下,走廊两边的办公室不少,门牌显示有党委会议室、厂长会议室、机要室以及各位副职的办公室。我略感惊讶地问道:“省制药厂,这怕是有三四十间办公室吧?怎么这么多领导?” 崔主任闻言笑了笑,语气平和地解释:“李县长,我们厂领导班子其实是一正六副,再加上两三位享受厂领导待遇的专家,满打满算也就十个人左右。这些房间不全是领导办公室,还有配套的会议室、接待室、文印室和秘书室。” “十个人,”我点点头,“十个人用这么多房间,这办公室可是够宽敞的。”我这话里带着一点贫困地区干部对这种配置的本能感慨。 崔主任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她在一个双开门的办公室前停下脚步。门是厚重的朱红色木门,比旁边单开门的办公室显得气派很多,门牌上只有一个简单的“909”号码,没有任何职务标识。 崔主任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衬衫的衣领和下摆,整个人的优美的曲线线条就立体了起来。 崔主任又轻轻拢了拢头发。这个小动作透露出她面对这扇门后的领导时,内心那份自然而然的敬畏,倒是也暗示着她并非能随时轻易见到王蓉董事长的人物。 她抬手,在那厚重的朱红色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节奏清晰,然后便恭敬地侧身立在门旁等待。片刻,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开门的正是先前见过的那位年轻女秘书。她看到崔主任和我们,点了点头,随即把门拉开一些。崔主任面带笑意说了句吴秘书。 吴秘书很快拉开门。 进门先是一个小厅,摆放着几张米白色的皮质沙发,和楼下接待室的规格类似,但更显私密。吴秘书声音不高但清晰地说:“李县长,王总正在里面接一个重要的电话,请您先在这里稍坐片刻。”说着,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和焦杨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明白,这“重要的电话”无论是真是假,都是必要的程序和姿态。我们依言在沙发上坐下。这间小接待室极其整洁,几乎可以说是一尘不染,除了沙发茶几,就是墙角的两盆绿植,叫不出名字,但长得郁郁葱葱。茶几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女秘书很快用托盘端来两杯茶。茶杯是白瓷的,茶叶根根直立,汤色清亮,一看就是好茶。她轻轻放下茶杯,说了声“请用茶”,便退回到左侧的一扇门内,那想必是秘书室或直接连通着王总的办公室。 崔主任见我们已安顿好,便笑着对我们点了点头,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并从外面把门轻轻带上了。 门一关,房间里就剩下我和焦杨。焦杨身体微微前倾,捂着胃部,压低声音对我说:“县长,这不会又等吧?” 我说道:“等一等嘛,来都来了!” 焦杨凑在我的耳边,呼吸出的空气都带着热气,我往椅背上退了退。焦杨道:“你饿没有?” 我确实是有些饿了,只是总不能在王总的办公室要吃的,我就说道:“还好吧”! “我这肚子都快饿得咕咕叫了,不信你听!” “我不听,我知道!” “从早上到现在,颗粒未进,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我抬腕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四点。我朝她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也压低声音回道:“既来之,则安之嘛。能进到这间屋子,就算成功了一小步。淡定些。”我拿起精致的白瓷茶杯,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先喝点热茶,顶一顶。等这边事情差不多了,我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焦杨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咂咂嘴,带着点玩笑的口气说:“县长,您请客?您兜里那点工资津贴,够我们几个敞开了吃吗?可别到时候让韩主任偷偷去结账啊。” 我知道焦杨在我面前很是放松,也是用玩笑缓解紧张和饥饿,也笑了笑:“洪涛书记在我来之前特意批了的,县委是全力支持我们这次出来争取项目的。放心,回去找书记报账。” 我们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右侧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打开了。王蓉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和焦杨立刻站起身。 “李县长,小焦书记是吧?实在不好意思,久等了。”王蓉开口说道,语气温和但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省厅刚来了个紧急电话,协调一批药品的调配,耽搁了一会儿。”她这话说得自然,既解释了延迟,也提醒了我们她所掌控的资源的重要性以及她日常接触的层面。 我立刻笑着回应:“王总您太客气了,您管理这么大一个企业,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见我们,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着怎么能配合好省制药厂的发展规划,看看有没有机会能为提升全省的药品产能贡献一点我们东洪的力量。” 王蓉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伸手示意了一下里面的办公室:“哪里话,支持地方发展也是我们国企的责任。来,里面请吧,我们简单聊聊。” 我和焦杨跟着王蓉走进她的办公室。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王蓉的办公室还是颇为震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台尺寸不小的彩色电视机,悬挂在侧面的墙上,在那个年代显得格外醒目。办公室非常宽敞,铺着厚地毯,靠窗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上文件摆放整齐,一白一红两部电话,两侧垂立着党旗和国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阳台,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片厂区和更远处连绵的青山。 王蓉引着我们到靠窗的一组沙发旁坐下。吴秘书也跟着进来,悄无声息地给我们换上了新沏的茶。她拿出一个笔记本,准备在一旁记录。 王蓉对她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但不容置疑:“小吴,今天就是和李县长初次见面,随便聊聊,不用记了。” 女秘书小吴立刻合上笔记本,点头应了一声“好的,王总”,然后退到一旁稍远的地方垂手侍立。 王蓉这才转向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李县长,你们是……东原市哪个县来着?” 我赶紧回答:“王总,我们是东原市东洪县。” “哦,东洪县。”王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开,“听说你们市的齐永林同志,马上要到省经贸总公司去上任了?” 齐永林的文件已经到了东原,市里已经转了下来。我马上道:“是的,王总。省里的文件已经下发到市里了,我们也学习了。”我谨慎地回答,心里知道两人是党校同学。 王蓉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语气也显得亲切了些:“永林同志啊,和我是省委党校厅级干部培训班的同学。那时候他是班长,我是宣传委员,一起学习讨论了小半年。算起来,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喽。他的结业论文写得相当好,选题很有前瞻性,探讨的是在计划经济的框架内如何探索市场调节的路径,当时还引起了省委主要领导的关注和好评。” 我适时地接话:“齐市长思路开阔,敢于创新,他的离开确实是我们东原的一大损失。” 王蓉颇为认同地颔首:“但对省经贸公司啊有好处,这样懂经济、有闯劲的干部,应该到更能发挥作用的岗位上去。”她话锋轻轻一转,看似随意却切中了要害,“李县长,俞处长跟我通了电话,说了你们县的想法。关于省里规划我们在东原设生产基地的事,不瞒你说,从企业自身运营的角度看,我们是有顾虑的。分散设厂,管理半径拉长,成本会增加,质量控制难度也大。省里要求我们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布一个点,更多的是从全省区域平衡发展的战略高度考虑。我们作为省属企业,肯定要服从大局,但这个点具体落在哪个县,我们还是要充分考虑当地的基础条件、配套能力和长远发展潜力,要确保投资效益,要对国有资产负责。”她说话条理清晰,语气平和,但每一句都点在了关键上,既表达了难处,也暗示了决策的考量标准,更表明了最终拍板权在她们厂里。 我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倾听,等她说完,才接口道:“王总,您说得非常在理。省制药厂是全省的利税大户,金字招牌啊,每一步发展都关系到全省的大局。我们东洪县虽然基础薄弱,是贫困县,但我们的优势在于有充足的人力资源,土地成本低,民风淳朴,更重要的是,我们县委县政府班子发展经济的决心很大,服务企业的意识很强。我们已经规划了工业开发区,可以在土地、政策等方面提供最大的优惠和便利。我们迫切希望能加入到省制药厂的发展蓝图里,不仅仅是承接一个生产基地,更希望能成为省制药厂未来发展的重要支点。” 王蓉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不时端起茶杯抿一口,并不急于插话。我清楚,谈判的时候,最怕遇到这种沉默的领导,这种沉默的倾听,反而给人一种更大的压力,因为她显然在仔细掂量你话语中的每一个信息点。 等我稍作停顿,她才缓缓开口:“李县长啊,你谈的这些情况,其他几个县也在谈。劳动力、土地、政策优惠,这些固然重要,但对于我们制药企业来说,可能还不是最核心的考量因素。电力供应稳不稳定?水质能不能达到医药用水的标准?周边环境能否保证药品生产所需的洁净度?交通运输是否便利以降低物流成本?这些才是我们技术部门和基建处更关注的问题。而且,这个项目省里有规划,市里面也有整体的统筹考虑。我之前了解到,市里更倾向于将项目放在配套基础更好的曹河县,或者这次受灾需要重点扶持的平安县。” 我注意到她在说“市里面更倾向于”时,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点出了存在的障碍,又没有把话说死,留下了回旋的空间。 我立刻抓住话头:“王总,您提到的这些关键因素,正是我们想来重点向您汇报的。特别是电力保障问题,我们东洪县有一个独特的优势,是其他县目前无法比拟的。”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吸引她的注意力。 王蓉果然微微挑眉,露出了些许感兴趣的神情:“哦?独特的优势?李县长请说说看。”她轻轻将茶杯放回茶几上,身体向前倾了少许。 “我们县与邻县曹河县联合申报建设的区域性电站项目,已经在六月份正式在我们东洪开工建设了。”我清晰地说道,“这个电站的设计装机容量,将是东原市最大的。预计明年年底一期就能开始并网发电。” 王蓉显然对这个信息有些意外,她追问了一句:“电站建在你们东洪县?但我之前听基建处的同志汇报,说是曹河县主导的这个项目?” “王总,情况是这样的。”我解释道,“这个项目是我们东洪和曹河联合申请的,共同争取了国家的贷款。但电站的地址、厂区以及大部分的配套设施,都落在我们东洪县境内。建成后的运营管理主体,也是我们东洪。当然,发电效益会由两县共享,这是有协议约定的。但是,”我加重了语气,“近水楼台先得月,电站的稳定运行和电力调配,我们东洪县肯定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和优先保障权。这对于制药厂这种对电力稳定性要求极高的企业来说,还是很有意义。” 王蓉听完,没有立刻说话,她靠在沙发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了几下,显然在快速权衡这个新信息的重要性。确实,在九十年代初,电力供应紧张是制约许多企业,尤其是连续生产的工业企业发展的巨大瓶颈。一个稳定的、可优先保障的电力供应,其吸引力可能远超土地和税收的优惠。 王总听完之后,很自然霸气的翘起了腿,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这个姿势显得既放松又带着几分审慎。她刚要开口说话,这时就听见我侧后方的焦杨身上传来一阵清晰的"咕咕咕咕"的声音。在这间安静得连空调送风声都听得见的办公室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人的身体啊,随时会发生各种状况。有些还不受控制。肚子咕咕咕咕叫,这也是一种不受控制的身体条件的自然反应。焦杨的脸瞬间就红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腹部,神情极为尴尬。 王总显然听到了这声音,她的目光在焦杨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很自然地移开,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是焦杨肚子这一叫显然是打断了王总的思绪。她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空中虚点了两下,仿佛在整理被打断的思路,才回过味来说道:"朝阳啊,你们是联合建立这个电厂?" 我立即接话:"王总,说是联合,但是打主力的肯定是我们东洪县。整个项目的建设也都是我们东洪县的党委、政府在主导推进。"我的话还没说完,焦杨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咕咕咕"叫了起来,这次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响亮。 这个时候,王总面带关切地看向焦杨,语气温和地说道:"小焦啊,身体不舒服?"她的目光中带着真诚的关切,没有丝毫嘲讽的意味。 焦杨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说道:"王总啊,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我们中午没吃饭。"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些许窘迫。 王总听到之后,脸色一愣,显然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你们怎么不吃饭?现在都下午四点多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更多的是关切。 焦杨略显无奈地说道:"王总啊,为了这次能和您汇报,我们从早上8点多就从我们东洪县出发。路上没敢耽搁,提前到了咱们省制药厂。这不是担心您时间紧,我们肯定是提前到,也怕您安排有变,所以就没好意思中途停下来去吃午饭。" 王总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她马上转向侍立在旁的秘书小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小吴,怎么回事?没问问客人吃没吃午饭吗?食堂里不是24小时都有工作餐吗?最起码先让客人垫一垫。你们怎么干工作的?接待办的同志怎么干工作?" 王蓉的语气越说越严厉,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温和的笑容。旁边的秘书小吴吓了一跳,赶忙解释说道:"王总,对不起,是我工作没做到位。我马上去落实一下。"她的声音很低,显然很紧张。 王总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马上通知餐厅准备一桌客餐,按接待标准安排。" 我见状连忙说道:"哎呀,王总啊,没必要,没必要这么麻烦。我们呀都是从基层来的,一顿饭两顿饭不吃,不碍事。您这么忙,还为我们这点小事费心,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王总听完之后微微一愣,显然被这句话触动了。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感慨地说了一句:"朝阳啊,其实啊,这个项目确实还没有最终定死。"她的语气变得深沉起来,"既然你们提供了电厂这个新的情况,这样吧,明天,我安排厂基建处的同志,还有分管基建的副厂长,抽时间到东洪县实地考察一下。" 我听完之后,马上意识到这是王总给了我们一次难得的机会。我立即说道:"王总,太感谢您了!我代表东洪县100万父老乡亲,感谢省制药厂对我们的关心和厚爱!" 王总却摆了摆手,神色认真地说:"感谢的话先不要说。我这只是让厂基建处的同志去现场看一看,做一番调研。到时候到底在哪个县设置分厂,我们还要上党委会研究,当然也要结合你们市里面的意见。这个呀,还请你们多理解。" 我连忙点头:"王总,您说得对。只要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就感激不尽了!我们一定表现出最大的诚意,什么都可以谈,什么都可以商量。" 王总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语气中带着赞赏:"朝阳啊,怪不得这么年轻就能当县长,确实有思路、有闯劲。医者仁心,药者怀德啊,我们办企业的人,肯定也是想着能够为地方经济社会发展,为当地的老百姓做一些实实在在的工作。东洪县有100万人口,如果项目能落户你们那里,辐射带动效应确实会很明显。"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和缓:"好吧,就这样定了。啊,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还没有吃午饭,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接着,王总就缓缓地站起了身,"朝阳,今天晚上的时候省委礼堂要举办八一慰问文艺演出,我要陪我老父亲去参加省委招待宴会,我晚上就不陪你们一起吃饭了。" 我马上接话道:"老爷子肯定是老英雄啊!能参加省委的招待宴会,这是老革命的荣誉。" 王总略显自豪地说:"老战士了,打过鬼子的。"这一句话,虽然简单,却让我立刻理解了王总说话做事为何总是这么有底气。 我马上说道:"王总啊,您忙您的,您能给我们这次汇报工作的机会,我们已经很感激了。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和厂基建处的同志汇合之后到县里去。" 王总交代道:"哎,朝阳啊,没必要,你放心就是了。厂基建处的同志我会给他们交办,到时候他们会主动给你们联系。" 王总说到这里之后,焦杨赶紧打开自己的随身手包,恭恭敬敬地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到了王蓉跟前,说道:"王总啊,这是我的名片。我叫焦杨。欢迎您到我们县来检查指导工作呀。" 王蓉接过名片,笑着看了看,说道:"如果厂基建处的同志考察后认为你们东洪县条件合适,那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只是啊,朝阳啊,小焦,你们也要多担待,多理解我们省制药厂。我们考虑设置厂房位置是要做综合评价的,不会因为某一项特殊原因就决定落户。到时候万一你们东洪县落选,可不要怪我们啊。" 我马上说道:"王总,您这是在批评我们不懂事啊。不过我们相信,我们东洪县的条件是有很大竞争力的。" 王总又主动伸出了手,与我握了握手,然后说道:"朝阳啊,我很欣赏你们啊。像你们这样肯吃苦、能干事的年轻干部,现在越来越少了啦。" 王总将我们送到门口,对旁边的秘书说道:"小吴,你去送送李县长他们。和接待办的同志说清楚,李县长他们是我的客人,一定要接待好。" 吴秘书面带微笑地说:"王总,您放心吧,都安排好了。" 说着,一行人就下了五楼。果然,王总交代的吴秘书早已对接好了一切。崔主任满脸歉意地在电梯口等候,见到我们立刻迎上来:"李县长,各位领导,实在是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工作失误啊。" 我连忙说:"崔主任,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自己没提吃饭的事,还让您受批评了。" 崔主任将我们带到了餐厅包间,一边走着还在一边道歉。找到了包间之后,崔主任安排我们落座,然后说道:"李县长,各位领导,你们先坐,我去食堂催一下菜。" 曹伟兵看崔主任走出去之后,马上迫不及待地问道:"县长,怎么样?谈得怎么样?" 吕连群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着说道:"哎,曹县长啊,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嘛!你看崔主任现在这个态度,对咱们这么客气,就知道县长肯定把事情搞定了嘛!"接着吕连群看向我问道:"县长,是不是?" 我点点头,说道:"吕主任说得没错啊。王总已经同意,安排一位副厂长和厂基建处的同志到我们县实地考察。" 曹伟兵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对着吕连群说:"哎,老吕啊,我和杨县长咋说也给县长提供了思路,焦书记陪着去汇报,你啊,可是来白吃了一顿饭啊!" 杨明瑞笑着拍了一下曹伟兵:"你呀,又在说咱们吕主任白吃嘛!" 曹伟兵瞪大眼睛,装作委屈地说:"哎,老杨,你,你怎么挑拨我和我敬爱的吕哥之间的关系呢!" 我看着焦杨,真诚地说道:"这次王总同意安排人到咱们东洪考察,给了咱们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归根结底,功劳都是咱们焦书记的''功劳''啊。" 焦杨脸色绯红,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县长汇报得好,我哪有什么功劳……"接着,焦杨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耳语道:"人家肚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的问题……" 第 1248章 李学武赴任东海,田嘉明泪撒当场 焦杨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虚弱的嗔怪,那语气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带着点只有我才能听懂的亲昵。她说肚子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我立刻心领神会,这不仅仅是句玩笑,更是实情——中午急着赶路见王总,大家粒米未进,她是真饿得狠了,方才在王蓉那间阔绰却压抑的办公室里,那几声突兀的“咕咕”声,让她现在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散尽的窘红。倒是惹人垂怜。 我侧过脸,目光飞快地在她略显绯红的脸上扫过一下,旋即端正神色,视线在圆桌周围谈兴正浓的同僚们脸上逡巡一圈。曹伟兵正比划着说着什么,吕连群听得点头,杨明瑞则端着茶杯吹气,似乎没人留意到焦杨刚才那句近乎耳语的抱怨。餐前的这点空闲,大家更关心的是刚才那场会面的成果。 吕连群适时地从裤子内兜里摸出一包未拆封的中华烟,动作熟练地撕开玻璃纸,弹出一支,先递给我,然后依次散给曹伟兵、杨明瑞和两个司机。 吕连群发烟之后,自己叼上一支,掏出打火机先给我点上,然后才给自己点燃,深吸一口,吐出淡蓝色的烟雾。 “县长,给咱们传授传授真经呗?”吕连群透过烟雾看我,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恭维和好奇,“省制药厂这尊大佛,门槛高得很呐!您是怎么说动王总,答应派人去咱们东洪那穷沟沟里考察的?” 我没立刻接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烟灰。杨明瑞在一旁笑着接口,话里话外却带着另一种意味:“吕主任,你这问的不是多余嘛!咱们县长亲自出马,代表的是东洪县委县政府,这份量还不够?再者说,王总那种级别的领导,消息灵通,眼光毒辣,有些事啊,点到即止,人家自然明白县长上面……其中的深意。” 我心里非常清楚。杨明瑞这话,听着顺耳,细琢磨却有点变味,仿佛我能争取到这次机会,是全赖某些背景因素。 但我没急着反驳,只是淡淡笑了笑。王蓉最后的态度转变,关键点在于我提到了东洪与曹河合建、且主体落在东洪境内的区域性电站,那是实打实的硬件优势,是未来电力保障的底气,跟什么背景暗示当然也有很大关系。不过,官场上的事,有时候保持一点神秘感并非坏事,底下人有些猜测,反而更能凝聚注意力。 但我还是得把方向掰正了。我掸了掸烟灰,神色严肃了几分:“明瑞这话只说对了一小部分。王总肯给机会,首要还是基于对我们东洪基本条件和诚意的初步认可,尤其是听说我们和曹河联合建设的区域性电站进展顺利,明年就能并网发电,这对制药厂这种耗电大户来说,是有实实在在吸引力的。但是,”我话锋一转,给大家发热的头脑降降温,“大家也别盲目乐观。我们只是拿到了入场券,勉强挤进了赛圈。平安县有灾后重建的政策倾斜,曹河县的基础配套比我们只强不弱,这场竞争啊,才刚刚开始,远没到庆功的时候。” 曹伟兵夹了一筷子凉拌耳丝,嚼得嘎吱响,闻言点头附和:“县长分析得在理。依我看呐,王总虽然答应了考察,但今天这接待规格……嘿,吃饭就咱们几个,陪着的就一位接待办主任,厂里那些头头脑脑,副厂长、书记什么的,一个没露面。这说明啥?说明在人家眼里,咱们东洪啊,分量可能还没那么重,至少没重到需要班子作陪的地步。” 杨明瑞大概是觉得曹伟兵这话太直,打了自家威风,忙打圆场:“曹县长,话不能这么说。省制药厂多大摊子?每天来拜访考察的地方领导估计都排长队。王总亲自接待县长快一个小时,崔主任全程陪同安排,这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咱们要实事求是,不能要求过高。” 我听着他俩的话,心里其实更偏向曹伟兵的判断。王蓉的接待,礼貌周到有余,热情重视不足。她同意考察,更多是出于国企支持地方发展的政治责任,以及对东洪那个电站项目的专业性兴趣,并非对东洪县本身有多么青睐。这顿工作餐,没有厂领导出席,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信号——我们还在待考察的序列里,远非首选。 正说着,崔主任带着服务员开始上热菜了。包间不大,但装修看得出花了心思,红木桌椅沉甸甸的,墙上的水墨画也像是真迹,比东原市招待所的不少房间还显档次。菜式是标准的接待餐,鸡鸭鱼肉俱全,偏家常风格,但用料和烹饪看得出精细。 “各位领导,实在抱歉,让大伙饿着了。厂里小灶师傅的手艺,大家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崔主任笑着招呼,态度热情又保持距离。你们啊,慢慢吃。 推辞了几句,崔主任道:“李县长啊,别客气了,你们都饿着肚子,我在啊反而让你们拘束!” 饿了大半天,大家也顾不上太多客气,纷纷动筷。焦杨明显饿得狠了,吃得比平时快些,但姿态依旧保持着文雅。 吃了几口垫了肚子,焦杨抬头问我:“县长,今晚怎么安排?是在省城住下,还是赶回去?”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看吃完饭稍歇一会儿就往回赶吧。明天上午丁书记还要主持召开常委会,专题研究防汛救灾资金使用和下一步生产自救的安排,这是大事,不能耽误。” 焦杨点头:“也好。回去还能准备一下。” 我又想起一事,问焦杨:“焦书记,市里要求各县区为平安县受灾地区组织捐款的事,咱们县里进度怎么样了?” 焦杨闻言,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正色道:“县长,我正想跟您汇报。昨天初步统计了部分县直机关和乡镇的捐款情况,目前募集到的金额大概在六万三千元左右。” “六万三……”我沉吟了一下。东投集团之前支援了五万,县里自己还要再拿出一万多,对于东洪这个穷县来说,干部们的工资都不高,这笔捐款不算小数目了。“捐款一定要坚持自愿原则,特别是对困难职工,不能搞硬性摊派。县委办发通知强调过这一点吧?” “通知是强调了,”焦杨语气有点无奈,“但丁书记之前也指示,要求把各单位的捐款数额和个人捐款明细进行公示,还要汇编成册,存档备查。意思是……要起到一个鼓励和督促的作用。” 我皱了皱眉:“公示捐款明细?还要通报?这样搞容易变味,成了变相攀比和压力摊派。市委三令五申,这类事情要充分尊重个人意愿,讲究方法方式。这样,回去后我跟丁书记再沟通一下,汇总数据存档可以,内部适当表扬也可以,但点名道姓地公示和跨单位通报就免了。心意到了就行,不能因为做好事反而生出怨气。” “好的县长,我明白了。”焦杨点头记下。 或许是饿过了劲,或许是心里装着事,这顿饭吃得虽然快,但气氛十分热烈。大家更多是在填饱肚子,也围绕着药厂项目和平安县灾情。 五点半左右,大家基本都放下了筷子。又喝了一轮茶,聊了聊明天常委会的议题,六点不到,我们便起身告辞。 崔主任一直送我们到停车场,再三为中午的疏漏致歉,态度很是诚恳。我们又客气了一番,这才分别上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省制药厂气派的大门,融入了省城傍晚的车流。来时满怀期待和不确定,返程时多了几分初步的成果,但也添了更清晰的紧迫感和压力。 回东原的路似乎比来时更显漫长。车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湛蓝变为绛紫,最后彻底沉入墨黑。路况一般,车速提不起来,颠簸中,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噪音。大家都有些疲惫,曹伟兵和吕连群在后座似乎打起了盹。 我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但脑子里却像过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与王蓉见面的细节,揣摩着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权衡着东洪的优劣势,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应对考察,如何在与平安、曹河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县财政的拮据、百万人吃饭发展的压力,像一副沉重的担子,压在心口。 直到晚上快十点,车才驶入东原。少了迎宾楼的霓虹,市委大院旁的街道两旁的灯光稀疏,许多人家已经熄灯睡下。 拖着疲惫的步伐上楼,打开门,客厅的灯还亮着,电视里正放着《编辑部的故事》,葛优和吕丽萍的京腔对白带着特有的幽默感传来。晓阳窝在沙发里,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回来了?比预计的晚了不少。”她站起身,迎上来,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公文包。 “嗯,路上不好走。”我换了拖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啊。”晓阳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嗔怪,“你呀,忙晕头了?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我一愣,随即猛地一拍额头:“哎呀!学武部长!说好今晚给他饯行的!” 李尚武部长调任东海市委副书记,这事早就定了,张叔之前还特意提过,说晚上在家里聚一聚,算是小范围送个行。我这一忙药厂的事,竟给忘得一干二净。 晓阳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张叔打你电话也没接。后来我才说你们去省城了,估计就赶不回来。张叔那边倒是没说啥,学武部长人也大度,明天吧,明天你给部长打个电话……” 部长是从东原走出去的干部,这次高升,于公于私,这送行宴我都该到场。不仅关乎情谊,更是一种政治姿态。缺席了,难免让人多想。 “他们……今晚在哪聚的?”我问。 “没在张叔家,改在白山的羊肉馆了。”晓阳说道,“郑红旗、孙友福、艳红、还有开发区的廖叔、李叔、马叔他们都去了,热闹得很。”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名单一听,几乎就是平安县出来的干部一次小范围聚会,虽然是为学武部长送行,但在这个敏感时刻,我倒是觉得规模有些大了。 “这……太招摇了吧?”我下意识地说,“白山那个馆子,虽说味道不错,但去的领导干部太多,时间长了,谁不知道那跟我有点关系?影响不好。要不改个名字吧!” 晓阳帮我脱下外套挂起来:“三傻子,亏你还能想到这一点,那就改吧,改成天天鲜羊怎么样?” 我靠在沙发上,说道:“改成啥都行,这个还是看人家谢白山想咋改!” 晓阳道:“哎,不用,你想咋改就咋改,自家买卖你不用怕!反正都是咱家投的钱!” 我吃了一惊:“咱家投的钱?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我知道晓阳和一些朋友有投资,但具体晓阳怎么投资的,我并不十分清楚,也刻意不去多问。 晓阳白了我一眼,接着张开了双臂:“三傻子,你这么大个个领导,这点小事,还需要给你汇报啊!这不是知道,你喜欢吃羊腰子,这不是吃着也随便些嘛!再说了,姐还不是想让你手头宽裕点,少为钱的事操心。” 我马上道:“晓阳啊,我也没看到钱啊!” 晓阳道:“想要钱?想要钱可得看表现了!哪有红口白牙就要钱的!” 我马上道:“不行不行,今天说啥要休息一天,我们生产队的驴,以前每周还给一天假!” “没出息。”晓阳挽住我的胳膊,“跟你说个正事。红旗书记已经知道你去省制药厂的事了。” 我心里一紧:“他怎么知道的?消息这么快?” “你忘了红旗书记现在是副市长了?兼着曹河县委书记,信息渠道多着呢。再说,这种事本来也瞒不住。”晓阳看着我,神色认真了些,“三傻子,既然你决定要去争这个项目,就得有心理准备。这可能会伤了你和红旗书记、还有孙友福之间的和气。毕竟,曹河、平安都指着这个大项目呢。” 我靠在沙发上,疲惫感再次袭来。郑红旗对我有知遇之恩,孙友福也是老相识。从私人感情讲,我真不愿意去抢这个项目。但…… “晓阳,”我声音有些低沉,“我是东洪县的县长。每天一睁眼,想到的就是县财政窟窿怎么补,教师的工资能不能按时发,修路的钱从哪里出,一百万人要吃饭、要发展。这次药厂项目,对东洪太重要了,可能是翻身的机会。这个时候,我个人那点情谊……顾不上了。我想,红旗书记和友福书记站在我的位置,也会这么做。大家各为其主,公平竞争吧。” 晓阳靠在我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公平竞争?傻啊你。招商引资哪有绝对的公平?还不是各显神通。不过你说得对,在其位谋其政,这个道理他们都懂。只是……以后见面,难免会有些尴尬罢了。” 我说道,这次多亏了二嫂的电话,不然的话,王蓉那样的大厂领导,怎么会如此顺利就见了我这个贫困县县长。“代我谢谢二嫂。”我低声说。 “嗯。”晓阳应了一声,注意力又被电视里的剧情吸引,咯咯地笑起来。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风扇摇着头,送来些许凉风。晓阳看着看着,靠在我怀里,呼吸渐渐均匀,竟睡着了。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我心中的千头万绪似乎也慢慢沉淀下来。 第二天清晨,是被窗外环卫工人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和渐渐热闹起来的市声唤醒的。东方的天空泛着鱼肚白,朝霞一点点染红云彩。麻雀在窗外的电线上叽叽喳喳,自行车的铃铛声由远及近,又远去。 我和晓阳习惯在家附近的早点铺吃早饭。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一笼皮薄馅足的包子,最能唤醒沉睡的精神。 吃饭时,谢白山凑过来说:“县长啊,昨天您没来,尚武市长可是喝高了,吐了好几回。” 我叹了口气:“李叔就是太实在,酒量一般还硬撑。下次见着他,真得劝他少喝点,身体要紧嘛。” 匆匆吃完早饭,晓阳步行去不远处的市委大院上班。我则坐车前往东洪县委。 而在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办公室里,田嘉明仰面靠在吱呀作响的藤椅里,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连续两天两夜没合眼,他的面色灰败得吓人,胡子拉碴,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耷拉着,眼窝深陷,眼球上布满了血丝。那身原本笔挺的警服衬衣,此刻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嶙峋的锁骨。 他闭着眼,但脑子里却像烧开了的滚水,翻腾不休。葛强那张带着几分讨好又藏着狠厉的脸,总在眼前晃。他怎么就成了持枪抢劫、杀人不眨眼的悍匪?自己当年怎么就……怎么就昏了头,田嘉明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来,让他打了个激灵。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那三颗子弹……当年无声无息出现在郑红旗书记办公室桌上的三颗子弹,压得让他感到窒息。自己这个公安局党委书记,甚至可能……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怕丢官罢职,而是自己所有的一切,恐怕都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被撕得粉碎。 他甚至萌生出一个极其颓丧的念头:不如就趁这次调整,主动要求调离公安系统,哪怕申请内退,图个心安理得,也好过现在这样日夜煎熬。 就在他胡思乱想,心神俱疲之际,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骤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异常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田嘉明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盯着那部电话。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催命似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直到电话响了七八声,才伸出一只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拿起了听筒。 “喂?”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 电话那头,传来了县委书记丁洪涛那熟悉而沉稳的声音,但此刻听在田嘉明耳中,却别有一番深意:“嘉明同志啊,在忙什么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田嘉明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尽量让语气显得正常些:“丁书记,我刚从下面大队回来,进办公室就听到电话响,赶紧接起来了。”他撒了个谎,手心有些冒汗。 “嗯。”丁洪涛在电话那头似乎沉吟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嘉明啊,给你通个气。县纪委关于你们公安局涉案资金管理使用情况的初步核查报告出来了,我已经看过了。” 田嘉明已经觉得这件事算不上事情了。 丁洪涛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每个字都敲在田嘉明的心上:“报告我看了,也已经在上面签了字。今天上午十点,县委常委会要专题研究这个事儿,到时候会形成一个正式决议,然后上报市委。” 田嘉明屏住呼吸,仔细揣摩着丁洪涛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语调。他明白,丁洪涛亲自打这个电话,绝不仅仅是通知他开会这么简单。这是在向他传递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他丁洪涛控制了局面,并且有意在常委会上保他田嘉明。那六十多万的窟窿,有了被“酌情处理”的可能。但这背后需要他付出的代价,田嘉明心里清清楚楚。一种混合着庆幸、屈辱、无奈和警惕的复杂情绪在他心里翻涌。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含糊地应道:“丁书记,我……我明白了。” 若是往常,这该是天大的喜讯。但此刻,田嘉明却感到一阵恐惧。这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滋味太过煎熬。这一刻,田嘉明有些后悔来了东洪县,假如将来从平安县史志办公室的位置上被公安机关带走,总比以后从县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被带走要体面些。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葛强那人从小就斗勇好胜,这些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比猴子还精,哪那么容易就被公安机关抓住?A级通缉令也好,B级通缉令也罢,只要他躲在深山老林,找个陌生地方一藏,谁真会费大力气去通缉他?田嘉明在公安系统这么多年,太清楚公安机关的精力有限了。每年那么多起持枪杀人案,也不是每起都能破的。 想到这里,田嘉明强打精神说道:“丁书记,那我就提前感谢您了。” 丁洪涛似乎对他的反应比较满意,语气缓和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点暗示:“感谢的话就先不说了。嘉明啊,你的工作能力,县委是肯定的。这次的事情,也要辩证地看嘛。等常委会决议形成,上报市委之后,我会亲自给市委组织部的领导打电话,详细说明情况。到时候啊,我看咱们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吃个饭,也算……为你压压惊,顺便祝贺一下。” “祝贺?”田嘉明心里苦笑一下,嘴上却只能顺着说,“丁书记,您太费心了。我一定深刻反思,改正错误,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挂了电话,田嘉明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般地重新瘫进藤椅里。 丁洪涛的话再明白不过:事情可以帮你压下去,常委的位置也可以继续推荐你,但那份“心意”,那五万块钱,必须尽快到位。这哪里是吃饭?分明是最后的通牒。 田嘉明陷入深深的矛盾中。万一自己真的因为葛强的事被抓,这五万元留给家里,起码能让爱人有个体面的晚年生活。可是不给,丁洪涛这边又交代不过去。 左思右想,田嘉明还是拿起内部电话,打给了副局长廖文波。 廖文波这两天也为了案子的事劳心劳力,人显得十分憔悴。他推门进来,看到田嘉明的样子,心疼地说:“田书记,您昨天又没回去睡觉?” 田嘉明从抽屉里摸出一包未开封的烟,拆开丢给一支给了廖文波,然后自己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才说:“回去也睡不着。” 廖文波很自然地在对面坐下,劝道:“田书记,大家都知道您压力大,但您也不能总这么绷着啊,这还不是抓到一个了嘛。” 田嘉明又抽了口烟,听廖文波汇报完案情最新进展后,突然问道:“文波啊,咱们机动经费还有多少?” 廖文波想了想说:“大概还有七八万吧。” 所谓的“机动经费”,其实就是县公安局的“小金库”。自从省市县开始清理“小金库”后,这笔钱就从局财务科转到了刑警大队,由廖文波亲自掌管。田嘉明倒从没往自己兜里揣过钱,这些钱大多用在了一些不便明说的迎来送往和特殊开支上。如今要给丁洪涛的“感谢费”,倒也属于这个范畴。 正当他心乱如麻,在原则、恐惧、愧疚和现实压力之间痛苦挣扎时,办公室的门被“咚咚”敲响了两下,没等他回应,政委万金勇就推门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种与眼下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兴奋笑容。 “老田!文波,正好你俩都在,快,快跟我到院子里去!”万金勇嗓门洪亮,几步走进来,不由分说就要拉田嘉明的胳膊。 田嘉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弄得有些烦躁,挣脱了一下,皱着眉头问:“老万,什么事这么急吼吼的?外面太阳那么大,我这一堆事……” “天大的好事!马关乡的林晓松书记和李亚男乡长带着群众代表来了!来了七八辆大马车,拉的全是沙瓤大西瓜!点名要感谢你田大书记呢!” 万金勇眉飞色舞,语气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自豪感,“要不是你当初死守大堤,马关乡那五万亩田和几十个村子早就泡汤了!人家这是来表达心意来了!” 田嘉明一听,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种高调的出现。防汛守堤,违抗市里命令,这事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丁洪涛书记那边才刚刚稳住,这要是再大张旗鼓地接受群众感谢,岂不是授人以柄?他仿佛已经看到丁洪涛不悦的眼神和某些人背后的议论。 “没必要嘛!”田嘉明语气带着一丝尴尬,“我说外面怎么乱糟糟的。政委啊,守堤那是分内之事嘛,有什么好感谢的?还兴师动众送西瓜?这影响多不好!让同志们分一分,意思到了就行,赶紧让乡亲们回去吧!替我谢谢大家的好意!” 万金勇显然料到他是这个反应,随即笑道:“老田,你这话说的!群众自发的心意,这是民心所向!林书记和李乡长带着各村代表,还有好多群众都在院子里等着呢,你这主角不出面,像什么话?快走吧!”说着,又去拉他。 田嘉明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去了。他站起身,习惯性地想整理一下仪容,可手摸到扎手的胡茬和皱巴巴的衣服,又颓然放下。这副模样,怎么见群众? 万金勇也打量了他一下,皱了皱眉,从桌上拿起田嘉明那副眼镜,递给他:“戴上戴上,好歹遮一遮你这憔悴样。好歹是一局之首,得有点精气神!” 田嘉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戴上了。冰凉的眼镜腿架在鼻梁上,似乎稍微隔绝了一点外界的纷扰,也让他慌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一丝。 万金勇以前看到的田嘉明都颇为精神,整个人都是英武大气,今天胡子拉碴:“嘿,老田,你别说,戴上这眼镜,配上你这胡子拉碴的样儿,倒有几分土匪模样了。” 这话本是玩笑,却无意间又戳中了田嘉明的心事。他此刻最怕的就是被人审视、揣度。他有些不自在地把眼镜往下拉了拉,含糊道:“政委啊,走吧走吧,早点完事。” 三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眼前的情景让田嘉明愣住了。公安局不大的院子里,此刻已是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院门口停着一长排驴车、马车,车上堆满了绿皮黑纹的大西瓜,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马关乡党委书记林晓松、乡长李亚男站在最前面,身后是穿着朴素、面色黝黑的群众,许多人的手上还捧着卷起来的红绸布。县公安局不少没出警的民警也围在四周,脸上都带着笑容。 看到田嘉明出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很快掌声就连成一片,热烈而真诚。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像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让毫无准备的田嘉明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习惯了面对罪犯的凶顽和会议的严肃,却很少直面如此质朴而热烈的情感表达,尤其是在自己内心正备受煎熬的时刻。 政委万金勇在一旁低声提醒:“老田,跟大家打个招呼啊!” 田嘉明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快步走上前,一把握住林晓松伸过来的手:“林书记,李乡长,你们这是……哎哟,这阵仗也太大了!这怎么敢当啊!守堤防洪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哪能劳烦乡亲们这么兴师动众!” 林晓松用力地摇晃着田嘉明的手,情绪激动,声音洪亮:“田书记啊!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什么叫应尽的职责?关键时刻,是您顶住了压力,保住了我们的大堤,保住了我们马关乡五万多亩庄稼,保住了我们马关乡几万口子的家嘛!这是我们全乡父老乡亲的一点心意!” 晓松看了背后的群众,很是真诚地说:“田书记啊,我们马关乡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今年西瓜大丰收。大家摘了些西瓜来,一是表达心意,二是感谢公安局的同志在汛期为了保障大堤安全做出的努力!” 田嘉明看着一张张朴实真诚的笑脸,看着马车上堆成小山的西瓜,内心既感动又刺痛。 李亚男也上前一步,她手里拿着一面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绸锦旗,双手一抖,唰地一下展开!鲜红的绒面上,一行遒劲有力的黄色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万金勇伸出一根手指,在锦旗上虚点两下:“哎呀,这锦旗写得好啊!”接着念出声来:“沧海横流显英雄本色,” 廖文波接下去念道:“风雨同舟怀为民情怀。马关乡党委、政府及全体群众敬赠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和全体干警!”。 林晓松一招手,陆续有几个群众代表都拿着卷好的锦旗来到田嘉明跟前,自觉排成队列。林晓松大手一挥:“把锦旗都展开!” 七八个群众代表将手中的锦旗全部展开。第一面上面写着:“致敬田嘉明同志及东洪县公安局全体民警 洪水之中显身手,救命之恩永不忘。林家洼全体群众敬上!” 第二面则是写着:“致敬田嘉明书记及县公安局全体同志 为救灾不畏艰险,战险情奋勇争先。第三幅……战洪流危难之处显身手,保平安险要关头践初心。王屯村全体群众敬上” 锦旗共有七八幅,形式各异,样式不一,但每一面都绣得认真仔细,看得出花了很大功夫。田嘉明一幅一幅地看着,看到第五幅时,田嘉明的眼就湿润了。 林晓松在旁边解释道:“田书记啊,按理说洪峰过去后我们就该来感谢您和公安局的同志。但这些锦旗是马关乡群众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费了不少工夫,所以耽误了些时日。” 一面面锦旗,红的耀眼,字字千钧。它们或许做工不算特别精美,措辞也带着乡土气息,但那份真挚、滚烫的感激之情,却毫无保留地扑面而来。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旗帜展开时的猎猎轻响和人们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田嘉明听到是群众绣出来的锦旗,怔怔地看着那一面面锦旗,目光从那些质朴而滚烫的字句上缓缓扫过。连日来的恐惧、焦虑、委屈、挣扎,在这一刻,仿佛被这些鲜红的绸缎和金色的字句猛地刺中。 他转过身,背对群众,又摘掉眼镜,用手指狠狠抹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他不能哭,尤其不能在这个时候哭。他是县公安局的党委书记,是那个在洪水面前硬扛着没后退一步的“硬汉局长”。 政委万金勇见状,连忙上前一步,默契地挡住了他的失态,同时高声对廖文波副局长吩咐道:“文波!和同志们一起,地把乡亲们的心意接过来!” 民警们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村民手中接过那一面面沉甸甸的锦旗。这个时候,局办公室的同志,用胶卷相机记录下了这动情一幕! 田嘉明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重新戴好眼镜,转回身来。他的眼圈依旧有些泛红,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镇定。他看着面前那一张张饱经风霜、写满真诚和期盼的脸,看着林晓松、李亚男那殷切的目光,看着那一车车青翠的西瓜和一面面火红的锦旗,之前所有的顾虑和算计,在这一刻显得那么渺小和可笑。 他清了清嗓子:“乡亲们!林书记,李乡长!我田嘉明……何德何能,能受得起大家这样厚重的礼!守土有责,保境安民,那是我们公安干警的天职!换了任何一位同志在那个位置上,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锦旗,这西瓜,太沉了,沉得让我心里发慌,这不是我田嘉明一个人的功劳,这是全体防汛人员、是所有支持我们工作的干部群众共同努力的结果!” 林晓松用力摆手:“田书记,您就别谦虚了!老百姓心里有杆秤!谁真正为他们拼过命、流过血,他们心里清楚得很!咱们马关乡的老少爷们啊认死理,谁对我们好,我们就念谁的好!庄稼汉子,拿不出啥东西来,几车西瓜,咱公安局必须收下!” 看着乡亲们那不容拒绝的真诚目光,田嘉明知道,再推辞就矫情了,也寒了乡亲们的心。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全场,提高了声音:“好!既然乡亲们这么说,这西瓜,我们收了!这情谊,我们东洪县公安局全体干警,铭记在心!。 第1149 章 常委会顺利通过,周宁海到达东原 八月的日头毒得很,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把公安局院里那几棵老槐树的叶子都晒得打了蔫。 田嘉明看着那一张张淳朴的、带着殷切感激的脸,看着林晓松和李亚男诚恳的目光,再瞥见旁边几个年轻干警眼神里带着敬重。他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点了下头,朝着乡亲们微微鞠了一躬:“乡亲们……这情谊,我田嘉明和咱们公安局,领了!谢谢大家!” 他直起身,对旁边的政委万金勇和副局长廖文波吩咐道:“老万,文波,安排一下,请林书记、李乡长和乡亲们到会议室坐坐,切瓜!大家都尝尝!” 会议室里,吊扇呼呼地转着,却吹不散满屋子的热气和人声。长条会议桌上,两大盆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透着诱人的凉气。公安局的同志和群众代表挤坐在一起,边吃瓜边聊天,气氛热烈得很。 田嘉明拿起一牙瓜,却没立刻吃,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晓松和李亚男脸上,语气颇为感慨:“林书记,李乡长,还有各位老乡代表。说实在的,我这心里……真是又暖又愧。守堤防洪,那是我们公安干警职责所在,是天经地义的事。换了谁在那个位置上,都得那么干。群众们这么……这么厚待我们,倒让我觉得受之有愧了。” 林晓松放下瓜皮,擦擦手,正色道:“田书记,您这话可就见外了。职责是职责,情分是情分!您可能觉得是分内事,可对咱马关乡五万群众来说,您那是保住了我们的命根子!那大水真要下来,庄稼淹了,房子泡了,这损失,得多少年才能缓过劲来?您这一下,是给咱乡保住了五年、十年的元气啊!”他说得动了情,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 李亚男接过话头,她的声音清脆些:“田书记,您不知道,后来乡里清算潜在损失,保守估计都得这个数。”她伸出巴掌翻了一下,“要不是您当初力排众议,硬是顶住了压力没掘堤,咱乡里现在还不知道是啥光景呢。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真正为他们拼过命、担过风险,他们心里头清清楚楚!” 田嘉明默默听着,手里那牙瓜的水分滴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林晓松和李亚男的话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他不由得又想起葛强,想起那三颗子弹的旧事,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是自豪,是愧疚,是后怕,搅和在一起,让他喉咙有些发紧。他赶紧低头咬了一大口瓜,冰凉的甜意瞬间充盈口腔,稍稍压下了那份翻腾。 他咀嚼着,目光不经意间再次落到李亚男身上。这姑娘他在平安县就认识,之前很是俊俏,但是现在已经晒得皮肤黝黑,但眉眼间那股干练和韧劲,让他忽然想起她的父亲,市公安局那位以严厉和护短著称的老领导李尚武。 田嘉明心里一动,一个模糊的念头冒了出来:自己和葛强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旧事,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通过亚男,向她父亲李尚武透点风,哪怕不是正式汇报,只是私下里探探口风,寻求一点理解或者……指点?毕竟,当年在市局,李局虽然要求严,但对真正干活的下属,还是能担待一二的。 想到这里,他放下瓜皮,用手帕擦了擦手。 政委万金勇嘴里还嚼着西瓜,赶忙又拿来一块递给田嘉明说道,井水里泡了,透心的凉啊。 之前的万金勇对田嘉明还多少有些意见,但是自从田嘉明护堤之后,万金勇对田嘉明也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公安队伍就是这样,你能干活,大家就服气。 田嘉明一摆手道:“好了老万,不能再吃了,已经三块了”! 田嘉明转头看向李亚男,语气显得更随意亲切了些,问道:“亚男乡长啊,”他特意用了更熟悉的称呼,“最近工作这么忙,也没空回市里看看李局长吧?” 李亚男正在吃瓜,闻言赶紧咽下,坐直了些,带着汇报工作的口吻回道:“谢谢田书记关心。我爸他身体还行,就是最近为平安县那边东光公路的持枪抢劫案操心得很。唉,死了两个人,影响太坏了。关键是现在还有三个嫌疑人没抓到,听说手里都有枪,子弹也不少,真是……太猖狂了。” “持枪抢劫案”、“死了两个人”、“子弹也不少”……这几个词像针一样扎进田嘉明的耳朵里。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拿着毛巾的手也顿住了。李亚男无意间的话语,那份负罪感和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勉强维持着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沉了些:“是啊,这个案子性质极其恶劣,影响太坏。抓捕的任务……确实非常艰巨。这帮亡命徒,穷凶极恶,手里有武器,反侦查能力估计也不弱。”他顿了顿,像是为自己、也为市公安局寻找着理由,“不过,好在市局已经高度重视,主动把追逃的主责扛过去了,由市刑警支队牵头负责。李局长敢于担当,这是对咱们县局工作的有力支持啊。” 他又拿起万金勇放在跟前的一牙瓜,似乎想用吃东西来掩饰内心的震荡。 座谈会又持续了三十来分钟,主要是林晓松和李亚男介绍了一下马关乡暴雨过后生产恢复的情况,气氛依旧融洽。但田嘉明的心思,明显已经飘远了不少。 万政委代表县局送走了马关乡的干部群众,看着那几面鲜红的、写着炽热话语的锦旗,田嘉明站在办公室门口,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副局长廖文波站在他身边。 廖文波凑近半步,低声问:“田书记,您刚才在会上问机动经费的事,您看……大概需要多少?我这边好提前准备。” 田嘉明恍若未闻,他的目光还落在那些锦旗上,半晌,才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文波啊,钱的事……先放放。你看这些锦旗,怎么处理?” 局里是有一间荣誉室的,廖文波不假思索地说:“按惯例,肯定是挂荣誉室啊!这可是群众的一片心,也是咱们局的荣誉!” 田嘉明却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先……先让办公室的同志仔细收起来,登记造册,妥善保管。挂……就先不挂了。” “不挂了?”廖文波有些错愕。 “嗯,”田嘉明找着理由,声音有些发虚,“汛期还没完全过去啊,现在搞这些……影响不好。等彻底安全了再说吧。”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心底那份无法言说的愧疚——自己私下里和葛强那些不清不楚的牵扯,哪里配得上这“危难时刻显身手、保境安民践初心”的赞誉? 廖文波似乎察觉到他情绪异常,但也没多问,转而再次提起:“那……田书记,机动经费到底需要多少?您给个数,我心里好有底。” 田嘉明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郁结都呼出来,他摆摆手,语气决绝:“算了,那件事……我自己再想想办法。你先去忙吧。” 与此同时,县委会议室里,气氛则是显得庄重。 县委书记丁洪涛面带微笑地坐在主位,他身材微胖,穿着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梳着整齐的背头,说话时习惯性地用食指轻轻点着桌面,显得很有气势。 “同志们啊,在正式开始今天的常委会议程之前啊,我先给大家通报一个好消息!”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在县委、县政府的通盘努力和积极争取下啊,我们与省制药厂的对接考察工作,已经取得了初步的、积极的进展!省制药厂,那是全省数一数二的利税大户,实力雄厚。如果他们能来我们东洪投资建厂,这对我们县来说,将是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必将极大地拉动我县的经济发展,增加财政收入,解决就业问题!对支持市委三化三基建设贡献咱们东洪力量啊。” 他环视会场,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所以,全县上下,所有部门,下一步的工作都要围绕服务省制药厂的招商活动这个中心来展开!这件事,由我和朝阳县长亲自挂帅,务必确保项目能够顺利落地!” 坐在丁洪涛右手边的县委副书记焦杨,听到这里,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越过几个人,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和了然。 我心里十分清楚。丁洪涛这话说得漂亮,把功劳全揽到了“县委、县政府”头上,仿佛他安排吕连群亲自去省城吃了顿饭就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一般。 明明前期工作是县政府在主导,关键环节是晓阳通过二嫂的关系才得以突破。但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只是暗暗摇头。这就是丁洪涛的风格,抢功诿过,遇到好处往前冲,遇到困难往后缩。不过,正如于伟正书记提醒的,面对这种“天花板”干部,很多时候需要讲究策略,顾全大局。在这种事关东洪整体利益的大事上,个人得失和一时意气,没必要过分计较。 会议议程很多,厚厚的材料摆了一桌子。 学习完上级关于慰问退役军人等相关文件精神后,丁洪涛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下面,进行第二个议题。党的十四大召开在即,十月份就要开了啊。这段时间,全省上下核心任务就是两条:保稳定、促发展。所有工作都要服从服务于这个大局。怎么发展?我着重强调一下荣华外贸洗衣粉厂项目,目前对接顺利,即将正式签约。这充分证明我们东洪县的营商环境是一片投资的热土!” 他说话很有感染力,对会议节奏的把控也很到位。 接着,他又点了几个议题,包括筹备参加省经贸总公司举办的物资交易大会等,期间还特意扭头问我:“朝阳县长,交易会具体时间省里还没最终定下来,是吧?” 我点点头:“是的,丁书记,还在等正式通知。预通知的时间是国庆前!” 丁洪涛道:“这是咱们老领导齐永林同志到任后推动的第一个大动作,效率很高,很有气魄!于公于私,我们县都要积极参会、全力支持!相关文件我已经签批了,要求经贸系统和商业系统认真准备,把咱们县的特色农产品、工业品都好好展示出去!” 一系列议题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终于,丁洪涛翻到了最后一份材料,神色显得更严肃了些:“下面,进行第七项议题。请县纪委书记苏清舟同志,汇报一下关于县公安局田嘉明同志涉嫌违规使用经费问题的调查处理意见。” 苏清舟扶了扶眼镜,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圈后,才沉稳开口:“根据县委的安排,县纪委对县公安局涉案经费使用问题进行了深入调查核实。目前,已经形成了一个初步的调查结论。”他语速不快,字斟句酌,“调查方式主要是依据县公安局的自查报告。从自查情况看,县公安局在动用相关资金前,虽未形成正式书面报告上会研究,但其主要领导事先向县政府主要领导进行过口头汇报,并获得了原则性的同意。因此,根据《东洪县财政资金使用管理办法》相关规定,百万以下的资金调剂使用,县长有权审批。综上所述,县纪委认为,田嘉明同志在此事上,略有瑕疵,但不构成违纪违规。这是我们县纪委常委会的讨论意见,现向县委常委会汇报。” 对于这个结论,与会众人似乎都早有预料,个个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丁洪涛脸上重新浮现笑容,目光扫过全场:“县纪委的调查是认真的,结论也是有说服力的啊。大家对这个报告还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谈谈。” 按照发言顺序,该县委办主任吕连群了。这位一向以紧跟丁洪涛著称的“墙头草”,此刻显然错误判断了风向——他以为丁洪涛还想借此敲打田嘉明。 吕连群整了整衬衫领口,坐直身体:“各位领导,对于县纪委的调查结论,我个人表示认同,没有意见。”他先定了调子,随即话锋一转,“但是,作为县委办主任,联系协调组织工作,有些情况我还是要提醒各位领导参考。那就是,近期发生在我县境内的东投集团干部被枪击案,至今未破。县公安局是否负有责任?田嘉明同志作为主要领导,是否应该承担领导责任?在这个敏感时期,我认为,对田嘉明同志提出批评是必要的,推荐他进县委常委班子的事,是否可以考虑暂缓一步?” 他这话一出口,会场里顿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吕连群身上,然后又悄悄瞥向丁洪涛。 丁洪涛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估计心里也在懊恼,在之前的“五人小组”碰头会上忘了跟吕连群统一口径。他伸出右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桌面,打断了吕连群的话。 “嗯,关于东投集团的案子,我插几句。”丁洪涛语气平稳:“今天一早,我还和市公安局的主要领导通了电话。市局对此案高度重视!目前的追逃工作,是由市刑警支队直接负责主导的。而我们县公安局,前期摸排提供了关键线索,协助市局在平安县成功抓获了一名重要嫌疑人,取得了重大突破!这是县公安局和田嘉明同志的重要工作成绩!如果说案子发生在我们东洪地界,就一定是县公安局的责任,这种看法是片面的,是不符合事实的!”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吕连群一眼。 吕连群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但是却脸色如常,赶紧找补:“丁书记啊,看来是我对案情的最新进展掌握不够全面、不够及时。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我完全赞同县纪委的结论,同意按程序将田嘉明同志的推荐报告报送市委组织部和市纪委。” 丁洪涛仿佛刚才那段义正辞严的话本就是他一贯的态度,顺利主导会议通过了继续推荐田嘉明的提案。 常委会散会后,丁洪涛率先起身。工作人员立刻小步上前,帮他拿起茶杯和笔记本。他走到我身边,显得很亲热地说:“朝阳啊,省制药厂基建处要来考察,这是大事,我们必须高度重视!要主动靠前对接!特别是你,在省里有一些独特的资源关系,要充分利用起来嘛!我看,完全可以提前和那位带队的处长建立联系,必要的话,可以去家里拜访一下,加深感情。” 我们一边往外走,我一边心里盘算。主动对接投资方是必要的,但我原本的设想是通过更正式的工作渠道,或者让焦杨先通过她大哥的关系试探一下。直接上门拜访,还是去家里,显得过于急切,也容易授人以柄。 “丁书记,您的指示很及时。不过,”我斟酌着词句,“时间上有点仓促,我还没来得及具体安排。另外,我觉得是否应该先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向分管的登峰副市长正式汇报一下这个进展?免得市里觉得我们程序上失礼。毕竟啊,考察名单里啊之前没有我们东洪。” 丁洪涛却摇摇头,似乎对臧登峰有些犯怵,看看走廊前后没人,压低了些声音:“朝阳,不瞒你说,我跟登峰副市长啊,以前我当交通局长的时候,就有点工作上的摩擦,脾气不太对付。汇报是应该的,我看就全权委托你去代表县委县政府向登峰副市长汇报吧。” 我心里一阵无语。这位书记,遇到可能碰钉子或者担责任的事,躲得比谁都快。 丁洪涛仿佛没看见我的表情,继续边走边说:“还有,工业园区申请的那五百万道路建设资金,臧登峰副市长那边一直没给准话。你这次去汇报,正好再催一催。县财政已经投入两百万了,市里之前答应配套的两百万也到账了,但这缺口还很大,这笔钱对我们太重要了!” 我立刻接话,强调困难:“是啊丁书记,县里确实已经尽力了,现在财政非常紧张。这笔资金事关工业园区能否全面建成通区公路,我们必须全力争取!” 丁洪涛语气严肃起来:“当然要争取!为什么不争取?就怕臧登峰副市长来个‘拖’字诀,很多事情一拖,可能就黄了!”他停下脚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又转为信任和鼓励,“朝阳,我相信你的能力和智慧,一定能协调好这些关系!” 我心里明白,他这是又想躲清静又想揽功,但为了东洪的大局,我还是点头应承下来:“好的,丁书记。我让韩主任马上联系市政府办,预约向登峰副市长汇报的时间。免得省制药厂突然通知考察,市里还说不知情,我们就被动了。” 丁洪涛立刻又义正辞严地补充:“朝阳,我要提醒你啊!在体制内工作啊,最忌讳两点:一是越级汇报,二是隐匿不报!我估计登峰副市长可能已经知道这事了,你汇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姿态放低一点,要充分尊重分管领导。” 说完,他就和吕连群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虽然有些憋闷,但想着于伟正书记关于“团结”、“包容”的提醒,还是把那点不快压了下去,没再说什么。 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就跟了进来。杨伯君熟练地给他沏上茶,然后收拾起了办公室。杨明瑞和杨伯君很熟络,说话也没什么避讳。 “县长,”杨明瑞喝了口茶,说道,“跟您汇报个事。上次登峰副市长来调研后,不是对县石油公司改革有批示嘛!按照市里的意见,我们已经从市计委拿到了新建加油站的经营许可批文。这下好了,我们从油品批发到零售的环节彻底打通了!虽然零售网点建设投入大,但利润空间也大得多!” 我点点头:“这是好事!石油公司要抓住机会,尽快布局。” 杨明瑞接着说:“我来就是汇报这个事。但是石油公司的田利民经理……他私下找我谈了,表示自己年纪大了,希望能让更年轻的同志来挑这副担子,他愿意继续担任党委书记,抓好组织和人事工作。” 我理解田利民的想法,党委书记管干部和思想,相对超脱,经营压力小。我问:“田利民今年多大了?” “五十四了。”杨明瑞答道。 “五十四……”我沉吟道,“按规定,五十五岁正科级干部就要退二线了。他这时候让贤,想法可以理解。你们有没有接任经理的合适人选?” 杨明瑞面露难色:“石油公司内部有几个中层干部,但多多少少都牵扯到以前的案子,身上还背着处分,不合适。外部选调的话……”他顿了顿,目光瞥了一眼门口的杨伯君,压低声音,“县长,我倒觉得,杨伯君主任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在县政府督查室主任位置上干得不错,最重要的是,上次工作组清查石油公司账目,就是他牵头干的,表现非常出色,能力够,情况也熟。” 我看了一眼杨伯君。杨伯君一愣,知道这事自己不能在听,随即走了出去。 杨伯君出去后,杨明瑞才继续说:“县长,我是认真考虑的。符合条件的干部确实不多。杨伯君跟着您学习了不少东西,也该放出去独当一面了。可以先让他主持石油公司工作,干得好再转正嘛。” 我靠在椅背上,沉吟道:“是杨伯君找的你?” 杨明瑞马上道:“这倒不是,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县里确实没人了!” 我马上笑着道:“明瑞同志啊,你这可是没有说实话啊。” 杨明瑞一笑,我倒也没有深究原因,就道:“伯君是什么想法?” 杨明瑞道:“哎,齐晓婷条件太好了,他想着去石油公司啊拿两年高工资!” 我心里暗道,这个杨伯君,有话不和我直接说还从杨明瑞这里搞个曲线政策。我随即说道:“从个人能力和发展来看啊,杨伯君去石油公司锻炼,我原则上没意见。但这件事,最终还得尊重齐永林市长的意见,毕竟这个杨伯君啊现在可以说是永林市长的女婿了嘛。好吧,你的建议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杨明瑞走后,我拿起内部电话,把副书记焦杨叫了过来。 焦杨一进门,就一副准备领受重要任务的表情:“县长,您有什么指示?” 我看她绷得有点紧,不由得笑了:“放松点,焦书记,不是让你去扛炸药包。” 焦杨不好意思地笑了:“瞧您说的,就是扛炸药包,只要您下令,我也去!” 我摆摆手:“行了,说正事。需要你动用一下你大哥的关系,看能不能通过民政厅联系下省卫生系统或者其他渠道,帮忙牵个线,提前跟省制药厂基建处那位带队的处长搭上话。丁书记和我都希望考察工作能更顺利些。” 焦杨一听,微微嘟起了嘴,略带不满:“县长,给公家办事,还要动用私人关系啊?今天丁书记不是说省制药厂来考察是县委县政府领导的结果吗?那现在应该由县委办正式发文对接才对嘛!” 我耐心解释:“焦杨啊,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更不能打肚皮官司嘛。一切要以东洪县的群众利益为重。你先试试看,不成我再想别的办法。” 焦杨捋了一下头发:“行吧,既然您这么说了,我给我大哥打个电话问问。不过我不保证他一定认识啊。” 我点点头:“没关系,你先联系。实在不行,我再出面。” 焦杨忽然眨眨眼,说道:“其实县长,您干嘛不直接让晓阳秘书长找她二嫂?那不是更直接?” 我摇摇头:“联系王总已经是二嫂帮的忙了。现在联系一个处长还要麻烦她,显得我们太没能耐,什么事都办不成。二嫂是省委督察处的领导,不是咱们县的驻省办主任。关键的路子人家已经铺好了,具体怎么走,得靠我们自己。” 焦杨脸上露出崇拜的神色:“县长,您考虑得真周到。” 我和焦杨一对视,发现焦杨眉目含情,这种含情脉脉带着欣赏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 我稍稍后靠,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吩咐道:“那就这样,焦书记,这件事抓紧办。” 这时,政府办主任韩俊拿着电话记录本走了进来,与焦杨打了招呼之后道:“县长,刚接到市政府谢福林副秘书长电话通知,下午三点在市政府开会,要求您亲自参加。” 我心里一紧。谢福林是副市长臧登峰服务的,他亲自通知,多半是臧登峰的意思。我立刻问:“什么议题?哪些单位参加?” 韩俊看了看记录本:“谢秘书长没说具体议题。参会单位有市财政局、计委、经贸委、商业局,还有曹河县、平安县和我们东洪县。” 我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这大概率是为了省制药厂分厂选址的事!我又问:“会议谁主持?登峰副市长参加吗?” “会议由谢福林副秘书长主持。登峰副市长是否参加,通知里没明确。” 我想了想,说:“好吧,我准时参加。你马上跟工业园那边沟通一下,把我下午去工业园区调研的安排取消。” 韩俊出去后,我立刻拿起电话打给晓阳,跟她说了这个情况。 晓阳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朝阳,这事我还没听到风声。不过我猜,很可能是省制药厂那边给市政府通了气。八成是制药厂要正式启动考察流程,或者想听听市里的统筹意见。张叔虽然不反对各县公平竞争,但这件事现在是登峰副市长在具体分管。如果他提出了明确的倾向性意见,张叔也不好轻易否定。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千万别让登峰副市长觉得你仗着上面有人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晓阳声音压得更低些:“另外,跟你说个事。东宁市的常务副市长周宁海已经到咱们市里来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周宁海?市委副书记?” 晓阳提醒道:“就是以前带队来咱们这考察交流过的那位。” 我有点意外:“他?东宁市的常务副市长,跑到咱们这来干嘛?平调过来市委副书记,没必要啊。是不是有其他考虑?” 晓阳语气有些凝重:“三傻子,你没准真说对了。常务副市长到市委副书记,这路啊就走远了,我有点担心……张叔下一步一走,是不是瑞风市长未必会留在东原了。这个周宁海,会不会是来接替张叔的。” 第1250 章 李叔合理怀疑,局势发生变化 晓阳在电话里的措辞极为谨慎含蓄,字斟句酌。 然而,凭借多年在基层官场历练出的敏锐直觉,我早已明白了晓阳的意思,窥见了事情大致的轮廓与终局。周宁海此人,我曾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是个精干利落的中年官员,年纪大约在四十五左右,正是一个干部经验、精力与野心都处于巅峰状态的黄金时期。 东宁市与东原市,如同省域经济版图上的一对难兄难弟,长期以来在省内经济发展序列中同处中下游位置。但若细究起来,东宁市依托其区位优势和尚未充分开发的资源潜力,未来的发展想象空间似乎要比偏居内陆、产业结构相对传统的东原市更为广阔一些。 按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条放之官场商海皆准的朴素定律,周宁海实在缺乏足够有说服力的动机,放弃东宁市常务副市长这个极具分量的实权位置,平级调任至东原市担任市委副书记。 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便是此次调动并非终点,而是一系列精心布局中的关键落子。周宁海的下一步,极有可能是为接任东原市市长铺路搭桥。这步棋的背后,显然有着更高层级力量的运筹与考量。 然而,东原市的政情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盘根错节。坊间早已有风声悄然传递,说是王瑞凤下一步的目标直指接替张庆合出任市长一职。平心而论,以王瑞凤多年积累的政绩、能力以及在省里的人脉网络,她完全具备担当此任的资格。 但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是,自49年以来,放眼全省,尚未有一个地级市的政府主官由女同志担任。这层看不见的天花板,虽未明示,却真实存在。 我暗自揣度,即便是位高权重如赵书记,在拍板定夺之际,恐怕也不得不权衡各方观感,考量这“破天荒”之举可能带来的舆论涟漪与潜在影响。 看来瑞凤的市长之路,本就存在不确定性。如今周宁海的空降,使得下一任市长的人选之争,陡然增添了更多的变数与扑朔迷离的色彩。 下午三点的会议,意味着时间还比较宽松。好在,开会前提前抵达市委大院,借汇报工作之名,与市领导进行一番“非正式”的沟通,这是各级领导干部心照不宣、娴熟运用的常规动作。其妙处在于,既能自然而然地增加与领导的接触频率,加深情感联系,又避免了过于直白的功利色彩,保持了官场交往中的含蓄与体面。 在机关食堂草草用完午饭,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却步履匆匆地赶到了我的办公室。 我正站在洗手池边,手持搪瓷茶缸,细致地刷着牙。这是晓阳再三强调并监督我养成的习惯,用她的话说,领导干部的形象体现在方方面面,口腔卫生亦是重要一环。因口腔异味而留下不佳印象,实在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我含着满口泡沫,朝田嘉明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在沙发上坐下。 漱口之后,我将水吐在门口小花园里,阳光下,飞溅的水珠划出一道短暂的微型彩虹。刚用毛巾擦完脸,县委副书记焦杨便推门而入。他看到田嘉明在场,脸上立刻堆起熟稔的笑容,主动打招呼道:“哟,田书记也在啊。”田嘉明略显局促地站起身,脸上挤出笑容回应着:“焦书记,您忙。” 我放下毛巾,看向焦杨,直接切入主题:“焦书记,怎么样?处长回话没有?”关于联系省制药厂的事,焦杨之前提过他在省城有些关系。 田嘉明见状,很识趣地作势要往外走,以示回避。焦杨却笑着拦阻道:“田书记,您不是外人,坐下坐下,谢谢你们公安局的西瓜啊。” 接着焦杨转向我,语气轻松了几分:“县长,我大哥回话了。他本人不认识省制药厂的,但他有一位经常一起打篮球的朋友,是省卫生厅政策法规处的处长。这位处长已经答应帮忙牵线搭桥,据说已经跟省制药厂那边的相关同志通过气了。” “哦?已经联系过了?效率这么高?”我有些意外,这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 焦杨笑了笑,解释道:“现在通讯发达,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初步沟通。关键是后续的实质推进。” 我追问道:“处长那边具体是怎么反馈的?省制药厂方面是什么态度?” 焦杨略一沉吟,措辞谨慎地说:“具体细节我大哥也没说太细,但听意思,大概是表达了在同等条件下,会优先考虑我们东洪县的可能性。” 我微微蹙眉,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焦杨啊,你提到的这个‘同等条件之下优先照顾’,这个口径可是留有相当大的余地和弹性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支持,但限制条件太多,在实际竞争中往往显得力度不足。 焦杨坦然地点点头,神情颇为实在:“县长,您说得对。咱们得现实一点看问题。我大哥毕竟只是一位处长,他那位朋友,政策法规处的也只是个处级干部嘛。而省制药厂是正厅级单位,他们厂里基建处的处长,手握实权,也是正县级的企业领导。人家不一定卖省厅这个面子,这里头变数不小。” 焦杨的分析直截了当,合情合理。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的确,有齐永林市长亲自打过招呼,如果省制药厂的王蓉厂长已经倾向于在曹河县设厂,那么东洪县若没有更具竞争力的独特优势,仅凭卫生厅一位政策法规处处长的“招呼”,恐怕很难撼动已有的格局。 “焦杨啊,你这番话提醒了我。”我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我们之前‘投石问路’的思路是对的,但石头分量还得加重。这样,我马上要去市里开会,等我开完会,亲自给再打个电话。” 焦杨用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应道:“好的县长,那先这样,我中午还得回家一趟。” 焦杨离开后,办公室主任杨伯君立刻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道:“县长,车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我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田嘉明,他似乎一直有心事。我问道:“嘉明书记,你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田嘉明试探着向前半步,语气带着请示的意味:“县长,您这是要外出?” “嗯,去市里开个会,说不定还得准备做检讨呢。”我半开玩笑地说,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田嘉明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正色道:“县长,我确实有个案子上的情况,想向您做个简要汇报。” 我立刻摆了摆手,语气温和但立场明确:“嘉明啊,案子上的具体业务,我向来是充分信任你们公安局的,不越级指挥、不干预调查。我只要最终的结果:依法依规,将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从重从快处理,消除影响,稳定民心。过程中的专业判断和侦查措施,你自己把握分寸就好。” 田嘉明看我行程紧迫,脸上掠过一丝犹豫,欲言又止。便补充道:“嘉明啊,今天上午的常委会上,关于你的推荐使用问题,已经顺利通过了。丁书记在会上对你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肯定,非常维护你啊。” 田嘉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仿佛那“维护”二字背后,蕴含着某种足以让他安心或者期待的承诺。他连忙说:“感谢县长和丁书记的信任,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我将田嘉明送到办公室门口。杨伯君已经抢先一步为我拉开了桑塔纳轿车的车门。我弯腰坐进后座,降下车窗,对站在车旁的田嘉明最后叮嘱道:“嘉明,好好干。进了县委常委,担子就更重了,全县的政法工作,尤其是当下的稳定大局,可就压在你肩上了。” 田嘉明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追问道:“县长,您下午会议结束后还返回县里吗?” 我看了看天色,估计道:“今天下午估计是回不来了,会议时间说不准,可能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田嘉明站在车窗外,阳光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他张了张嘴,最终却没再说什么。这时,司机谢白山缓缓启动车辆,驶向县委大院门口。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谢白山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自言自语般嘀咕道:“李县长,我看田书记今天找您,像是有挺重要的事要说呢。您看这大热天的,他还站在原地没动窝。” 我闻言扭头,透过车后的玻璃望去,只见田嘉明确实还站在原地,烈日之下,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地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那姿态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执拗与心事。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时间确实尚算宽裕。这时,坐在副驾驶的杨伯君转过身来,对我说道:“县长,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今天上午,我听办公室的同志闲聊说起,马关乡的干部群众代表,自发组织起来,抬着西瓜、捧着锦旗,到县公安局去感谢田局长。说保住了下游好几个乡镇。听说那锦旗是老乡们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情意很重。” 田嘉明此次在抗洪中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赢得了不少民心。我略一沉吟,当即吩咐道:“白山,前面路口方便的话,调头回县委大院。” 谢白山应了一声,在前方道路开阔处,熟练地一把方向将车头调转过来,重新驶回大院。然而,等我们回到原处,田嘉明早已不见了踪影。 “估计是去找丁书记汇报工作了。”我叹了口气,“也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走,去市里。” 汽车再次驶上通往市区的东光公路。路上,谢白山打开了车载收音机,里面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我靠在座椅上,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敲击着膝盖闭目养神,脑中却思绪万千。过了一会儿,我像是无意间提起,淡淡地问道:“伯君啊,最近是不是有了想出去独挡一面的想法?” 我看不到前排杨伯君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车内安静了几秒,杨伯君才缓缓转过头,语气带着些不好意思:“县长……杨县长都跟您汇报了?” 我笑了笑,语气尽量显得随和:“伯君,你跟了我这么久,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沟通嘛。既是上下级,也是共同奋斗的同志,有什么不好说的?” 杨伯君挠了挠头,年轻人的坦诚终究盖过了官场的拘谨:“县长,说实话,能一直跟着您学习、工作,我是非常乐意的。您也知道,我学到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但是……但是齐叔叔和雷阿姨那边,虽然同意我和晓婷的婚事,可他们家家境毕竟摆在那里。我现在的工资收入……说实在的,心里有点打鼓,怕以后委屈了晓婷,也怕让人家瞧不起。” 我理解他的压力,试图开导他:“你和晓婷都有正式工作,双职工家庭,在东洪这地方,只要规划得当,生活是不会成问题的嘛。” 杨伯君叹了口气,笑容有些苦涩:“县长,不瞒您说,我父母都是农民,家里下面还有弟弟妹妹。我每个月那点工资,得分成三份,一份自己用,一份拿回家,还得攒一点准备结婚……实在是捉襟见肘。所以我想着,如果能有机会到像县石油公司这样的效益好的单位,哪怕先做个副职,收入也能提高一大截,先把家里的经济基础打扎实一点。将来如果还有机会,我还是愿意回到行政序列,为县里多做贡献。如果没机会,我也认了,至少把家庭担子挑起来了。” 听着杨伯君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我不禁想起了当年自己刚参加工作时面临的窘迫。年轻人有担当,想为家庭负责,这是好事。我沉吟片刻,问道:“石油公司那边?考虑好了吗?” 杨伯君显然深思熟虑过:“县长,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资历,直接担任一把手肯定不够格。如果能去县石油公司担任个副总经理,我就很满足了。石油公司的待遇在县里是数一数二的。我先解决经济上的后顾之忧,把家安顿好。以后……再看组织安排和机遇吧。” 我这个时候想起了晓阳说的话,只有先经济独立,才能思想独立。 我看着他,语气诚恳:“伯君,你能为家庭长远考虑,这说明你成熟了嘛。不过,工作安排是人生大事,机会往往转瞬即逝。县里尊重个人意愿,但也要从工作大局和你的长远发展考虑。你的资历虽然主持全面工作稍显不足,但也不是不能考虑让你先去相关岗位主持一段工作,作为锻炼和考察。如果你的能力得到认可,群众基础好,下一步再正式任命也就顺理成章了。当然,这事儿你得和家里,特别是要和永林市长那边沟通好。” 杨伯君的语气里带着感激:“哎呀,县长,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晓婷她也问过齐叔叔和雷阿姨的意思,他们都表示尊重我们自己的选择,说只要我觉得对发展有利,他们都支持。” 我点了点头:“那行,你自己再慎重考虑周全。考虑好了,正式向组织提交报告。我会先和焦杨部长通个气,听听组织部门的意见,再上会研究。” 谢白山专注地开着车,但眼神不时警惕地扫向后视镜。前面出现一辆载着两人的摩托车,他明显紧张起来,方向盘握得更紧了。 我注意到他的异常,问道:“白山啊,你怎么老是看后面?前面那摩托车有什么问题吗?” 谢白山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县长,不瞒您说,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枪杀东投集团齐江海的那几个亡命徒还没落网,谁知道他们藏在哪个犄角旮旯?一看到摩托车,尤其是后座带人的,我这手心里就冒汗。齐江海好端端开着车,被人追上来几枪就……我这座位底下是备了把家伙,”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驾驶座下方,“可这玩意儿跟枪比起来,顶啥用啊?” 谢白山的话是朴实的肺腑之言,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真实恐慌。我心头一沉,如果这起恶性枪击案不能尽快侦破,凶手不能早日归案,恐怕这种无形的恐惧阴影会持续笼罩在东原很多干部群众的心头,影响社会稳定。 我安慰道:“放心吧,白山,市公安局下了大力气,相信很快会有结果的。”但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 汽车驶入光明城区,车流明显增多,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我注意到,进入市区后,谢白山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 我对杨伯君说:“先不去市委大院,绕一下,先去市公安局看看。” 杨伯君扭头问:“要不要提前给李局长打个电话说一声?” “不用,”我摆摆手,“这个点儿,李局长多半在局里。他上午一般在市政府开会,下午啊习惯坐镇公安局处理事务。” 从光明区市郊到市公安局距离不远,但市区车多缓行,还是开了十多分钟。市公安局大门庄严肃穆,门卫看到车牌号并未阻拦,挥手放行。车子直接开进了市局大院。大院左侧是一个并不标准的训练场,此时场上正悬挂着“东原市全市治安系统大比武活动”的横幅。场上呐喊声、马达轰鸣声不绝于耳。我透过车窗望去,只见主席台上坐着几位市局领导,其中一人正是李叔。台下,来自各县区的公安代表队正在参加格斗擒拿、车辆驾驶等项目的激烈角逐。 最引人注目的是摩托车驾驶技能比赛。三辆侧三轮长江750摩托车轰鸣着驶入场地,驾驶员技术精湛,在复杂的障碍路段中穿梭,车身倾斜角度极大,几乎贴地。挎斗里的乘员则在不同环节演示着快速上下车、利用工具更换轮胎等实战技能。场面惊险刺激,令人叹为观止,让我不禁回想起当年在部队时汽车团战友们的风采。我和杨伯君下车在旁边看了起来。 李叔显然也看到了我,他侧身向身旁的几位领导低语了几句,便起身朝我们这边走来。 “李叔,没打扰您观摩比赛吧?”我上前握手。 李叔笑着摆摆手,递给我一支烟,:“不影响,我就是个观众。朝阳,你们东洪县公安局的代表队今天表现不错啊,几个项目评分都挺靠前。” 我给李叔点上烟,寒暄两句便切入正题:“李叔,齐江海那个案子,现在有突破性进展了吗?我看这段时间东光公路上的车流量都好像少了些,大家心里还是有点慌。” 李叔深吸了一口烟,眉头微锁,示意我走到旁边一棵大树下,避开喧闹。“有眉目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和摸排的情况,这几个家伙应该没跑远,大概率就藏在平安县境内。” “就在平安县?能确定吗?”这个范围比我想象的要小。 “八九不离十。”李叔吐了个烟圈,眼神锐利,“这种混社会的,别看平时嚣张,真犯了人命官司,第一反应往往是躲回自己最熟悉、最能找到接应的地方。外面人生地不熟,他们吃不了那份苦。市局已经锁定了几个可能的藏匿点,重点就是其中一个人的老家附近。只是农村啊,亲戚多,线索比较杂,现在麻烦的是,需要大量警力进行秘密摸排,既要确保精准,又不能打草惊蛇。” 他用脚碾灭烟头,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朝阳啊,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这几个小喽啰本身。我担心的是,这案子背后,会不会牵扯到一些……不该牵扯的人。” 我心里一紧:“李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案子还有更深的内情?” 李叔压低了声音:“你想想,当时红旗书记在平安县主政,他的工作重点放在招商引资、农田水利和交通建设上,虽然也动了一些人啊,但主要针对的是社会治安层面的黑恶势力,是县公安局在具体操作。红旗书记本人,并没有直接、大规模地去触动那些盘根错节的黑道根基。那么,是谁,或者是什么力量,有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把子弹放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去示威?我怀疑,是不是红旗书记在推动某些改革,或者调整干部的过程中,触及了某些人的核心利益,有人狗急跳墙了。” 我努力回忆着红旗书记在平安县时期的人事调整记录。“那个阶段,红旗书记的精力确实主要在经济建设上,干部调整幅度不算很大,印象中主要是秀水乡、城关镇,还有……县政法委的班子做过一些调整。” “对,就是政法委!”李叔目光如炬,“相比于乡镇,政法系统的调整,尤其是触动政法委的权力格局,那才是真正捅了马蜂窝。我担心,问题可能就出在政法系统内部。有些人,表面上穿着警服,戴着官帽,背地里却和黑恶势力勾连不清啊。” 相比于城关镇、秀水乡,政法委的调整无疑更为敏感。我立刻警觉起来:“李叔,您的意思是,政法系统内部可能有人……出了问题?甚至可能和这起枪击案有牵连?” 李叔没有直接肯定,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显然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他也不好妄下断语。他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推测。作案的犯罪嫌疑人啊,肯定不是领导干部,也不大可能是那些下海经商的干部——那几个有名有姓的下海干部,我基本都清楚动向,大多去南方发展了。但指使他们、为他们提供信息和庇护的,就很难说了。有一个人……是我目前最不愿意怀疑,但又不得不纳入视线的。” “谁?”我追问道,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李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朝阳,你当时在平安县委办,对县里的干部应该很熟悉。以你对当时情况的了解,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既对红旗书记的调整心怀不满,又有能力和渠道动用黑道上的亡命之徒?”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李叔,您该不会是说……我们县公安局现在的党委书记,田嘉明吧?” 李叔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既有赞赏,也有忧虑:“朝阳,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我们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的这个猜测,和我的初步判断不谋而合啊。 李叔抽了口烟,目光深邃,这是我目前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当年,田嘉明和我搭班子的时候,就和平安县的三教九流、黑白两道的人物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来往。 我说道:“李叔,我当个公安局长,我知道里面复杂。” “前些年就是因为马香秀那件事,他们田家的人在县城里公然围殴马香秀,影响极其恶劣。红旗书记当时勃然大怒,坚决要处理田嘉明,差点就把他拿下了。要不是当时的政研室的老卢出面说了话,田嘉明恐怕当时就被拿下了。这件事,我担心他有怨气?” 李叔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逻辑清晰,指向明确,让我背后不禁冒起一股寒意。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那个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虽然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但表面上我必须维持镇定,甚至要为田嘉明说几句话,这是官场常态。“李叔,您的分析有道理。不过,田嘉明同志最近在东洪县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在这次抗洪抢险中,他身先士卒,受到了于书记的当面表扬。我看啊,这……会不会是巧合或者我们多虑了?” 李叔摆了摆手,打断我的话:“这只是基于逻辑和过往恩怨的合理推测嘛,当然也是最极端的一种假设。在证据确凿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你放心,只要这帮人还在东原的地面上,就算掘地三尺,市局也一定会把他们揪出来,还死者一个公道,给社会一个交代。” 有了李叔这句斩钉截铁的话,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看看时间不早,便告辞离开,赶往市委大院参加会议。 到达市委大院会议室时,刚好是两点四十五分。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烟雾缭绕,茶香混合着烟味。市财政局的赵东局长、市计划委员会的韩长远主任,以及市经贸委、商贸局等相关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都已到场。平安县的位置上,坐着县委书记孙友福本人,这让我有些意外;曹河县的位置上,则是县长梁满仓。看到红旗书记没来,我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压力小了一些。 不一会儿,市政府秘书长谢福林拿着一摞材料,在秘书科几名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快步走进会议室。他与大家几点头示意后,没有过多寒暄,径直走到主持席坐下。他用手抖了抖手中的材料,将其在桌面上磕整齐,然后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提前几分钟开始。”谢福林秘书长语调平稳,带着惯有的官方口吻,“今天这个会,原本是登峰副市长要亲自主持的。但临时接到通知,市委那边要召开常委会,登峰副市长过去参会了。所以,受登峰副市长委托,由我来向大家通报一下关于省制药厂计划在我市设立生产基地的最新情况,以及市委、市政府的最新指示精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确保大家都在专注倾听:“基本情况大家可能都有所耳闻。省制药厂出于扩大产能、优化布局、辐射带动区域经济发展的考虑,计划在全省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设立一个生产基地。最初,省制药厂是比较倾向于将其中一个点放在我们东原市的。从市里的角度出发,只要项目能落户东原,无论是放在市本级的经济技术开发区,还是放在有条件的县区,我们都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肉烂在锅里,都是东原的发展。” 话锋至此,谢秘书长的语气明显凝重了几分:“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新到任的市委周宁海副书记,从东宁市带来了一个重要信息:东宁市也在积极与省制药厂对接,而且力度空前,东宁市的市委书记亲自带队在省里跑这个项目,招商决心非常大。所以,现在的局面是,竞争升级了!从我们东原市内部各县区之间的竞争,转变成了东原市和东宁市这两个地级市之间的竞争!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应该都很清楚。”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寂静,只有吊扇呼呼转动的声音和偶尔翻阅笔记本的沙沙声。在座的各位负责人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相互交换着眼神,气氛陡然紧张。财政局的赵东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计划委员会的韩长远则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晓阳电话里暗示的“变数”和“复杂”,根源在此。竞争层级一下子提升了,难度自然倍增。 怪不得之前我去省制药厂调研时,王蓉厂长的态度有些微妙,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原来她早已深知各方角力的激烈程度。她当时那句“即使最终没能落户东洪,也希望李县长理解”,现在看来,分明是提前打下的预防针。东宁市作为竞争对手,其市委书记亲自出马,分量显然比我们一个县要重得多。 谢福林秘书长的目光在财政、计划、经贸等几个关键部门负责人脸上停留片刻,最后重点落在了我们三个备选县区的负责人身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所以,基于这个新情况,于伟正书记、张庆合市长和登峰副市长共同研究后,确定了我们东原市的应对策略和基本原则。第一,初步选定平安县、曹河县、东洪县三个点,作为备选方案。第二,这三个点的考察顺序,暂定为平安县、曹河县、东洪县。请注意,这只是接待考察的先后顺序,不代表任何优先级别,最终选址由省制药厂专家组综合评估决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目光扫视全场,面色温和:“东原市内部必须形成合力,一致对外!三个县之间要公平竞争,但绝不允许相互拆台、恶性竞争!必须要有大局意识和奉献精神!要时刻准备着,为了东原市的整体利益,在必要时牺牲局部利益。哪个县如果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影响了全市的招商大局,市委、市政府是要严肃追责的!这些都是于书记的要求,我汇报清楚了吧!” 会议从三点开始,一直开到接近五点。各个县区、相关部门分别详细汇报了自身的优势、准备工作以及面临的困难。会议室里烟雾更加浓重,。 散会后,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面色复杂地朝我走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带着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埋怨:“朝阳啊,你这可是有点不厚道啊,连着从我们平安县碗里夹肉吃?之前的洗衣粉厂落户东洪,这又盯着制药厂,你这可是在挖娘家的墙角啊。” 我立刻正色回应,语气不卑不亢笑道:“友福书记,您这话说的,格局可就要高一点了。刚才谢秘书长反复强调,现在是东原和东宁两个市之间的竞争,我们东原内部必须团结。省制药厂这个项目,不管最终落在哪个县,税收、就业的利好大部分不都还是在东原市这个大盘子里吗?都是为东原的发展做贡献嘛。” 孙友福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换了个角度:“朝阳啊,你也是平安县走出来的人。咱们平安县这次汛情受灾最重,群众啊盼个大项目拉动发展。你们东洪县已经有了洗衣粉厂这个利税大户,何必再来争这个制药厂呢?让一让老家嘛。” 我知道,他这话里既有对平安县实际情况的焦虑,也暗含着对我将洗衣粉厂项目引到东洪的一丝不满。 但招商引资事关县域发展根本,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私情可讲。我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友福书记,咱们都是一县之主,肩上扛着几十万老百姓的期盼和生计。东洪是有个洗衣粉厂,但规模有限,解决的就业、带来的税收,对于庞大的财政需求和民生支出来说,还是杯水车薪。制药厂如果能落地,带动的是上下游产业链,解决的是上千个稳定就业岗位,这对我们东洪县太重要了。在这个问题上,我只能说,各为其主,尽其所能了。” 孙友福沉默了片刻,他明白我话中的道理和决心,最终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行了,我明白。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追求。那就……各凭本事,公平竞争了。但愿这项目别让东宁市抢了去,那咱们可就都白忙活了。” 我们并肩走出市委大楼,在门口握手道别。看着孙友福坐车离去,我站在台阶上,阳光依旧炽烈。想到晓阳的电话,想到周宁海空降带来的微妙局势,想到王瑞凤副市长可能面临的挑战,我决定上去碰碰运气。 乘坐电梯来到七楼,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的办公室就在这一层。楼道里很安静,大部分办公室门都关着。我在王副市长办公室门口驻足,侧耳倾听,里面没有谈话声。于是,我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王瑞凤清亮而沉稳的声音:“请进。” 我推门进去,王瑞凤正伏案批阅文件,抬头看到是我,脸上的笑容很是温和,立刻放下笔,从办公桌后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是朝阳啊,我正好有事要找你谈谈呢,你倒先来了。坐下说吧。” 第 1251章 王瑞凤举重若轻,李尚武身先士卒 王瑞凤副市长刚放下手中的文件,一抬头看到我推门进来,脸上便露出温和的笑意,说道:“朝阳啊?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事要找你。” 我赶忙快走两步,在她办公桌前半步远的位置站定,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恭敬地说:“瑞凤市长,您有什么指示?” 王瑞凤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她说话总是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感:“指示谈不上。你先说说,找我有什么事?”她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目光平和地落在我身上。 我欠了欠身,说道:“王市长,是这样,今年我们东洪县的西瓜大丰收,品相啊看着还不错。特别是几个新品种,皮薄瓤甜,口感很好。我寻思着,从县里给您挑了几个品相最好的送来,您周末回省城,正好可以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王瑞凤听完,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她轻轻放下茶杯,说道:“你小子,倒是有心了。不过,你个县长跑到办公室来给我送西瓜?省城还缺西瓜买吗?这么大老远的,拎几个西瓜回去,沉甸甸的,多不方便。” 我立刻接话,语气显得更实在了些:“市长啊,您误会了。送西瓜可不单单是为了尝鲜。我是有小算盘的,希望您和家里人觉得好吃了,能在省委大院、省政府那边,帮我们随口提一句,推广推广。您看,当年我在平安县的时候,那高粱红酒为什么能一炮打响?不就是因为省里的领导现场考察尝过之后,觉得确实不错,后来才被定成了省政府的接待用酒嘛。这盒子上打‘省政府接待用酒’这六个字,比什么广告都管用。” 王瑞凤果然轻轻用手指虚点了我一下,带着点纠正的口吻说:“朝阳同志,是‘七个字’,不是六个字。你这数学可不像是你们家晓阳教的!”她这话带着玩笑的意味,气氛轻松了不少。 我马上顺势笑道:“哎哟,您看我这脑子,一激动就数错了。还是王市长您水平高,认真细致,一眼就看出来了。” 王瑞凤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你这张嘴啊,是真会说话。怪不得省制药厂的王蓉厂长昨天还跟我说对你们东洪县的县长印象挺深刻。” 我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略带惊讶地问:“哦?瑞凤市长,您和王厂长还认识?” 王瑞凤身体向后靠了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神态放松地说:“我正想找你谈的,就是省制药厂的事。这位王蓉厂长,我们算是从小就认识的,她年长我一些,可以算是我的一个大姐。” 我适时地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兴趣:“王市长,您和王厂长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王瑞凤淡然一笑,语气平常,但话里的分量却不轻:“嗯,不仅认识。王厂长的父亲,以前还是我家老爷子的老领导。”她没明说“老爷子”是谁,但在这东原市,能让她用这种称呼的,自然只有那位在省里坐镇的赵书记。 她这话一点,我立刻就明白了。怪不得王蓉年纪不算太大,就能在省制药厂这样的省属重点国企担任一把手,看她处事的那份从容和气度,确实是有些来历的。能作为王瑞凤副市长公公的老领导,那在省里的根基和影响力,自然非同一般。这再次印证了,在这种关键的人事安排上,门生、故旧的关系网络有多么重要。 王瑞凤看着我若有所悟的表情,又轻轻补充了一句,这话更像是在点明关系的牢固程度:“这位老领导,当年对我家老爷子,还有过提携之恩。”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意味却深长。这不仅仅是认识,是有着实实在在的恩情在里面的。 我心中更是凛然,态度也越发谨慎起来,压低了些声音说:“市长,那我还冒昧地去打扰王厂长,真是有些唐突了。早知道她和您是这样的关系,我怎么也得先来向您详细汇报一下再去。” 王瑞凤拿起桌上纸扇,慢慢扇着,一股淡雅的、说不清是香水还是什么护肤品的自然香气随风飘来。她继续说道:“你走了之后,王厂长就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对你们东洪县的印象不错,特别是你们为了招商,连午饭都顾不上吃,重点给她介绍了你们县那个在建的火力发电厂的情况,觉得你们是做了功课的。” 我赶紧接话:“发电厂的事,是我们反复论证过的优势。省制药厂对电力供应稳定性和质量要求极高,我们县新建的这个电厂,如果能同步建成,甚至提前投运,对制药厂未来的连续生产是个重要保障。” 王瑞凤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是啊,稳定的能源供应是企业落户的重要因素嘛。王厂长在电话里也提到了这一点。不过,她也随口问了我一句,说最近去拜访她的,大多是厅局级的领导,各地市的一二把手也不少,像你们东洪县这样以县政府名义直接去的,倒是独一份。她半开玩笑地问,咱们东原市对省制药厂这个项目,到底是高度重视呢,还是觉得不太重要?” 我立刻表态,语气诚恳:“王市长,这话可严重了。东原市对省制药厂项目绝对是高度重视,上下一致的。刚刚市政府开会,明天于书记就要亲自带队去省制药厂汇报工作,争取项目。市长,您明天是不是也一起去?如果您去的话,一定得帮我们东洪县多美言几句。我在王厂长面前可没敢说大话,只是实事求是地介绍了情况,特别是发电厂项目已经开工建设这个事实。” 王瑞凤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通达:“你呀,现在也学会这套了。我明天不去。”她看我有些错愕,便解释道:“这个项目,市里明确是由登峰副市长在牵头负责,主要属于招商引资和工业经济范畴。我虽然是常务,但分管工作各有侧重,过多介入,不太合适。这也是尊重登峰市长嘛!” 我知道有些话必须说得直白些,才能试探出真实想法,便壮着胆子,带着点晚辈对长辈的关切语气说:“王市长,我多说一句,您别怪我交浅言深。我感觉……您来了东原之后,特别是最近,处事风格比刚来时……似乎更讲究这些分寸了。” 王瑞凤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坦诚和反思:“朝阳啊,你说到点子上了。以前嘛,可能确实有些地方考虑不周,显得不够成熟,也不太懂得充分尊重其他同志的意见和已有的工作惯例,估计无形中也得罪过一些干部。有些规矩,它能存在,自然有它的道理。该遵守的,还是要遵守。做得不对的地方,发现了就要改嘛。所以我现在啊,特别注意这方面,要充分尊重班子其他成员。”她这番自我剖析,说得恳切,丝毫没有副市长的架子,反而让人感到一种真诚。 领导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坦诚自己的变化,我再坚持就显得不识趣了。“市长,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只是……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啊。这么好的机会,于书记要是能请您一起出马,把握肯定更大。我们也盼着您能再去帮我们敲敲边鼓呢。” 王瑞凤看着我,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起来:“敲边鼓?我看就不用了吧。”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美言几句嘛,我已经在电话里帮你说过了。而且,不只是美言几句。”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清晰地说道:“王厂长那边,我已经跟她沟通好了。省制药厂的这个分厂,就定在你们东洪县了。”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雷,脑子顿时懵懵的,我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王瑞凤副市长,就这么举重若轻地,在闲谈般的对话中,轻飘飘地一句话,就把一个能让多个地市争得头破血流的省属重点国企项目落户问题,给解决了? 我因为激动和惊讶,声音都有些发紧:“王市长,您……您这话……不是跟我开玩笑的吧?”这话问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失态。 王瑞凤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淡淡的、高深莫测的笑容,语气平和:“朝阳同志,你觉得,我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跟你开玩笑吗?”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还是有些乱:“可是,王市长,这……这不合程序啊?我们才去汇报了一次工作,市里的领导、省厂的考察组都还没到我们东洪县去看过呢?不是说东宁市也在全力竞争,咱们于书记明天还要亲自去省里争取吗?这……这怎么就定下来了?”我一连串问出心中的疑惑。 王瑞凤端起茶杯,又轻轻呷了一口,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朝阳啊,你在基层也历练这么久了,有些工作,尤其是像这种投资规模大、影响深远的项目,很多事,其实在台面下,早就有了基本的意向和框架了。所谓的考察、论证,很多时候是走一个必要的程序,是对各方的一个交代。这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些需要遵守的‘规则’的一部分。你都是当县长的人了,这些道理,不应该不明白吧?” 我被王瑞凤这番直白而又深刻的话点醒,一时有些哑然,同时也为她如此的坦诚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王瑞凤看我还在震惊中没完全回过神,便又笑了笑,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气说:“怎么?觉得用几个西瓜,换回来一个制药厂,这买卖太划算了,有点不敢相信?” 我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巨大的喜悦和感激涌上心头,我连忙站起来,语气激动地说:“哎呀!瑞凤市长!您这……您这可真是……这让我说什么好!您这真是雪中送炭,解了东洪县的燃眉之急!这份恩情,我李朝阳,代表东洪县一百万老百姓,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这话是发自肺腑的,一个大型国企的落户,对东洪县的意义太大了。 王瑞凤摆了摆手,神态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和严肃:“坐下说,坐下。不需要你报答我什么。你要报答的,是东洪县的百姓。把这个厂子引进来之后,后续的配套、服务、保障,你们县政府要跟上,要确保企业能顺利落地、投产、见效,真正带动当地发展,造福一方百姓。这才是根本。把事情办好了,就是对我,对市里最好的报答。”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这件事,如果完全摆在桌面上,按照纯经济指标和区位条件来比,省内符合条件的县市确实不止东洪一个。但我出面打了个电话,这个面子,王厂长总是要给的。再加上舒清,之前也跟王厂长通过气。王厂长是个有智慧、有决断的人,综合考虑下来,觉得你们东洪县有发电厂这个潜在优势,干部也有诚意,选择你们,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这事儿能成,是多种因素合力的结果,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我自然明白王瑞凤话里的深意。她和二嫂舒清同时出面,这背后蕴含的信息量是巨大的。这几乎等同于暗示,省委书记和省长两方面的力量,在无形中都为这个项目站了台。尽管书记和省长本人可能并不知晓这件具体的事,但下面的人自然会解读出这层含义。这种“狐假虎威”、借力打力的策略,在官场中是一种常见且高效的运作方式。 我努力平复心情,想到一个现实问题,试探着问:“市长,那……既然都已经定下来了,明天于书记他们是不是就不用再去省制药厂了?也省得兴师动众的。” 王瑞凤听了,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拨的意味:“哎!朝阳,我刚才白跟你说了?台面下的规则,是上不得台面的。明面上的程序,该走到位的,必须一步不差地走到位,而且还要走得漂亮。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没立刻回答,仔细琢磨着她的话。 王瑞凤继续耐心解释道:“于伟正书记亲自带队去拜访,这是代表东原市委、市政府的最高诚意和重视程度。省制药厂最终‘选择’落户东洪县,这对于书记来说,是他亲自出马争取来的重要政绩,脸上有光,在市里的威信也会更高。这相当于王厂长也给了于书记一个天大的面子,以后工作上也好协调。反过来,于书记也会记王厂长和东原市一个人情。而私底下呢,王厂长既给了我面子,也给了你二嫂舒清面子,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你觉得,于书记明天的拜访,是不是非常有必要?王厂长会不会高度重视这次会面?” 听到这里,我豁然开朗,心里那点疑惑彻底烟消云散。王瑞凤这一番话,真是把这里面的门道点透了。表面上看起来是于书记带队争取来的项目,实际上关键环节早在更高层面、通过更隐秘的渠道疏通了。公开的程序是对规则和各方体面的维护,而真正的决策往往在幕后就已经完成。这种明暗结合、各方都能满意的结果,才是高水平的运作。 我由衷地叹服道:“市长,您这一说,我真是茅塞顿开!今天无论如何,我也得请您吃顿饭,略表心意!” 王瑞凤心情似乎也不错,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吃饭啊?晓阳前阵子好像跟我提过,城管局还是建委来者,后面新开了家东北菜馆,说味道挺地道。正好今天晚上我没什么安排。这样吧,你叫上晓阳一起,你们两口子请我吃这顿饭,我倒还能心安理得一些。” 这边,王瑞凤随即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了个号码,简单说了两句。不到一分钟,晓阳就推开门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笑:“瑞凤市长,您找我?呀,朝阳你也在这儿。” 王瑞凤笑着说:“晓阳,你来得正好。今天啊,你们两口子得请我吃顿饭。” 晓阳一听,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走进来说:“真的?瑞凤市长,我可邀请您多少次了,您总说忙。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您这可有点偏心啊,朝阳一来您就答应了。”她语气带着熟稔的撒娇意味。 王瑞凤笑道:“咱们都得听‘地方大员’的安排嘛。” 说笑着,晓阳就很自然地拿起王瑞凤放在沙发上的手包。我们三人一起走出办公室。刚出门,对面市委常委、副市长臧登峰的办公室门也恰好打开。只见臧登峰副市长和副市长郑红旗前一后走了出来。 郑红旗在担任市计划委员会副主任期间,臧登峰就是计委主任,是他的直接领导。后来臧登峰升任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郑红旗也晋升为副市长,两人都算是前任市长齐永林在经贸系统培养起来的骨干力量,关系一直比较密切。 几人碰面,自然是一番热情的寒暄。臧登峰副市长年纪稍长,气质儒雅,他笑着对我说:“朝阳同志,正好遇到你啊。明天上午八点,于书记带队去省制药厂,你准时到市委大院集合,我们一起出发。”他作为此次考察的具体负责人,交代得很自然。 我看了眼瑞凤市长,连忙点头应下:“好的,登峰市长,我一定准时到。” 臧登峰交代完,便很自然地与王瑞凤副市长并肩往前走,他稍稍侧过头,用不高但周围人能隐约听到的声音问道:“瑞凤市长啊,你跟省制药厂的王蓉厂长……认识吗?我打听了一下,王厂长早年好像也在大院生活。” 王瑞凤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平和地回答:“登峰市长您记性真好。是,认识是认识,毕竟一个大院里长大的。不过后来工作领域不同,联系也不算特别多,算是认识而已。” 瑞凤市长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认识,又轻描淡写地拉开了距离。 臧登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哦,认识就好,认识就好。明天我们去省制药厂,如果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或者需要沟通协调的地方,可能还得打电话向你请教,希望到时候瑞凤市长你能多多支持工作啊。” 王瑞凤笑着回应,态度很配合:“登峰市长您太客气了,您牵头的工作,我肯定全力支持。再者说了,书记出面,肯定是没问题的。需要我做什么,您随时吩咐。” 臧登峰副市长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接着说道:“哎,瑞凤市长,这也不全是支持我的工作,咱们都是支持于书记的工作,都是为了东原市的发展大局嘛。”他这话把层次拔高了,显得格局很大。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走向电梯口。我跟在他们身后,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虽然客气,但关系颇为微妙,带着一种同级官员之间特有的、既合作又保持距离的谨慎。 这时,郑红旗副市长放慢脚步,等到我走近。他的眉头微锁,目光深沉。走到电梯口,他看到臧登峰和王瑞凤先一步进了电梯,便对他们说:“晓阳,你陪两位领导先到楼下,我和朝阳有几句话要说。” 晓阳应了一声,和两位市长一起乘电梯下去了。电梯指示灯的数字开始变化,走廊里暂时只剩下我和郑红旗两人。他背着手,看着窗外,沉默了片刻。窗外的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晕。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脸上,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朝阳啊,东洪县这次,是非要争这个省制药厂不可了吗?”他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 我知道真正的谈话开始了,挺直了腰板:“红旗书记,您是了解东洪情况的。底子薄,基础弱,财政压力大,群众的日子穷啊。省制药厂这样的大项目,对东洪来说,意义重大啊,是扭转局面的关键机遇。东洪太需要这样的企业来拉动一下了。” 郑红旗副市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话锋随即一转:“你的难处,我知道。但是朝阳,你也要体谅一下市里和其他县的困难。之前,你们县那个发电厂的项目,在谈判用地上,曹河县是讲了大局、做了让步的,这一点,你承认吧?” 我点头承认:“书记,曹河县当时的支持,还是多亏了您居中协调啊。” 郑红旗接着说:“现在曹河县的情况,比你们东洪更复杂。老国有企业多,历史包袱重,负债率高,转型起来非常困难。可以说,现在的曹河县是背着沉重的包袱在赛跑,反倒不如你们东洪县现在可以轻装上阵。所以,我觉得,在这种重大项目的布局上,市里有所侧重。朝阳你啊,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要站在全是高度优先考虑能解决最紧迫问题、能发挥最大效益的地方。”他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是希望东洪县能主动放弃,或者至少不要那么强势地竞争。 郑红旗书记伸出手,在楼梯间的窗台上无意识地拍了拍,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朝阳,我跟你说点实在话。曹河县上半年的经济数据刚出来,下滑得非常厉害。几个大国企的亏损面还在扩大,对财政的拖累越来越重。我这个副市长兼着县委书记,压力非常大。目前的国有企业改革和结构调整,我看没有个三五年,很难真正见到成效。这意味着,在我可能主政曹河县的这段时间里,很可能要一直背着这个包袱。” 他看向我,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请求的意味:“朝阳,我今天不是以曹河县委书记的身份,而是以分管市里副市长身份,跟你商量一下。省制药厂这个项目,如果能够放在曹河县,凭借其带来的税收、就业和产业拉动效应,很可能成为稳住曹河县国有企业基本盘、推动转型升级的一个关键支点。这关系到曹河县十七万产业工人和家属的饭碗。” 郑红旗所说的,大部分是事实。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市场经济的发展,过去那种依靠行政命令和国有企业包打天下的模式已经难以为继。市里提出的“三化三基”建设方案,主力军正在逐渐向民营经济和个体经济转移。曹河县国有企业多、负担重,在转型期确实步履维艰。虽然之前在市里的协调下,曹河酒厂与平安县的高粱红酒厂搞了联营合作,但这种“共建”模式,平安县占据主导地位,曹河县能分享到的利益有限,而且见效慢,远水解不了近渴。曹河县确实急需一个大型优质项目来注入活力。 但是,东洪县难道就不需要吗?我们也是一穷二白,起步更晚。我沉默了几秒钟,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挣扎。从私人感情上说,郑红旗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有知遇之恩;孙友福也曾是并肩作战的同事。但从东洪县一百万百姓的福祉出发,我没有退路。 我抬起头,语气充满了为难,但态度却很坚决:“红旗书记,您说的这些困难,我都理解,心里也很不好受。可是……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东洪县的情况,您也清楚,我们也是勒紧裤腰带在求发展。这个机会,对东洪县来说,同样是千载难逢,甚至是生死攸关的。在这件事上,我……我真的很难……”我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郑红旗书记看着我,他显然明白,在这个涉及县域发展根本利益的问题上,私人感情和简单的交换条件都难以让我让步。他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明白了。既然这样,那……就公平竞争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无奈的释然。 这时,另一部电梯到了。郑红旗书记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拍了拍我的胳膊,然后转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走进了电梯。他的背影在那一刻,似乎没有了往日的挺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 电梯门徐徐关上。我和郑红旗书记隔着缓缓合拢的门缝对视了一眼,他的目光复杂,然后便彻底被电梯门隔开。电梯指示灯开始下行,我站在原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我知道,经过这次谈话,我和这位老领导之间,因为这场不可避免的竞争,已经产生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晚上的饭局气氛倒是很轻松。王瑞凤市长卸下了工作时的严肃,和晓阳有说有笑,聊了很多生活上的趣事,偶尔也问及东洪县一些民生方面的细节,显得很关心。她并没有再提省制药厂的事,仿佛那件足以改变一个县格局的大事,不过是随手为之的小插曲。这种举重若轻的气度,更让我心生敬佩。 回到家,我还是把下午在电梯口和郑红旗副市长的谈话内容,大致跟晓阳说了。心里憋着事,总觉得不吐不快。 晓阳靠在我身边,安静地听完,然后侧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担忧和一丝同情,她问得很直接:“朝阳,你这次……是不是真的为了这个制药厂的项目,打算跟红旗书记,还有友福书记,把这关系彻底搞僵了?毕竟都是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 晓阳这个问题问得很尖锐,也直指我内心的矛盾。我靠在床头,沉默了良久,房间里只听得见窗外的虫鸣。我在心里仔细地审视自己的动机。是什么让我下定决心,即使可能得罪两位重要的老领导、老朋友,也要全力去争这个项目?真的仅仅是为了个人所谓的“政绩”吗? 我不能完全否认没有这方面的因素。作为一县之长,做出成绩是职责所在,也是进一步发展的基础。但内心深处,我知道,更多的还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晓阳,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心绪:“晓阳,我不能说完全没有为自己考虑的因素。但是,更多的,还是觉得肩上这担子太重。你在城关镇当过一把手,你应该能体会到,主政一方,要对一方百姓负责是什么感觉。东洪县一百万人口,等着吃饭,等着发展,等着过上好日子。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可能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了。在这种时候,我个人的那点人情、关系,放在天平上,和这一百万人的期望和未来比起来,真的太轻了。” 晓阳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从担忧慢慢变得凝重,她似乎被我的话触动了。她伸出手,轻轻放在我的脸颊上,目光柔和说道:“朝阳,当初我选择你,现在看来,我真的没看错你。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有些原则,确实不能让步,该坚持的必须坚持。” 晓阳的理解和支持,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我心中大部分的孤独和压抑。在最需要的时候,能有最亲近的人站在自己一边,这种感觉比任何成功都更让人感到慰藉。 她看着我依然微蹙的眉头,柔声说:“别愁眉苦脸的了。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听说东海市那边的海很不错,我们还没一起去看过海呢。” 我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现在哪有那个心情和时间啊。眼前这一大摊子事,千头万绪的。齐江海的案子还没破,心里总是不踏实。” 晓阳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人啊,很多的烦恼和困惑,其实都来自于处理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有时候,真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看看大海,什么也不想,让海风吹一吹,说不定心情就开阔了。” 我握了握晓阳的手,苦笑道:“等忙过这阵子再说吧。眼下,还得先把这一关过去。对了,今天看瑞凤市长的意思,她应该没有要离开东原的打算,至少近期没有。” 晓阳点头:“希望如此吧。瑞凤市长这样的领导,有能力,有担当,又爱护干部,真是难得。” 时间过得很快,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到了市委大院的小广场。院子里已经停了两辆黑色的小轿车,是给主要领导准备的。旁边还停着辆崭新的中巴车,车身上印着“东投集团客运公司”的字样。看到“东投集团”这几个字,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前几天在医院里见到的马香秀,她那双受惊后难以恢复神采的眼睛,以及齐江海那起尚未侦破的枪杀案,心里便蒙上一层阴影。如果不是晓阳当时也在场,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香秀那一刻可能爆发的情感。 市委办公室的一个年轻干部拿着名单小跑过来,客气地对我说:“李县长,请您上这辆中巴车。” 我道了声谢,走上中巴车。车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市里相关部门的负责同志。我看到孙友福和郑红旗副市长坐在靠近前面的位置,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看样子聊得还挺投入。我走过去,主动跟他们打招呼:“红旗市长,友福书记。” 郑红旗市长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孙友福也转过头,冲我点了点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络。我心里清楚这种变化虽然让人有些不舒服,但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各自代表的利益不同。 我看到市财政局的党组书记赵东旁边还有个空位,便很自然地走过去坐下。赵东局长气质儒雅,戴着金丝边眼镜,他主动伸出手跟我握了握,笑着说:“朝阳县长,这次去省里,预祝你们旗开得胜啊!”他的话听起来是祝福,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旁观者的清醒和意味深长,似乎也知道这趟差事并不简单。 我连忙客气地回应:“谢谢赵书记吉言,还需要市里和各位领导的大力支持。” 很快,市委办的同志清点完人数,中巴车的门缓缓关上。一行由小车和中巴车组成的小车队,朝着通往省城的一级公路开去。看着这阵势,我心里感慨,市里对这次考察的重视程度确实很高,该有的场面一点都没省。只是不知道,车上这些满怀期望的同志,如果知道他们此行很大程度上只是去完成一个“既定程序”,内心会作何感想。 车队驶上市区主干道,汇入清晨的车流。而在不远处的市公安局大楼里,又是另一番紧张景象。 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听着副局长、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的汇报。孙茂安语气急促但条理清晰:“李局,根据我们这两天不间断的摸排和外围调查,结合几个线人提供的线索,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枪杀齐江海的那三名犯罪嫌疑人,就藏在平安县境内的柳集乡,马家洼村!” 李尚武目光炯炯:“马家洼?具体位置能锁定吗?”他边说边大步走到墙上挂着的东原市行政区域图前。 孙茂安赶紧跟过去,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仔细寻找着,最终在一个点重重地点了一下:“就在这里!马家洼村东头,靠近秀水河岔口的一户独门独院。户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姓马,是其中一名犯罪嫌疑人葛强的媳妇的姑姑。” 李尚武盯着地图,眉头紧锁:“关系真够远的,马家洼……这个地方离公路很近,交通方便,而且旁边有河,地形复杂,容易逃跑也容易藏匿。你们是怎么锁定这家的?证据扎实吗?不能光靠推测。” 孙茂安显然做了充分准备,汇报道:“李局,我们目前掌握了几个比较反常的情况。第一,我们派人化装成电力局的,以排查线路为名进去看过。这个马老太太,平时非常节俭,村里代销点的人反映,前两天,她突然破天荒地买了两斤酱油,几斤糕点,而且掏出的是一张一百元的新票子。邻居也反映,这老太太家里条件不好,儿子超生还被罚了款,平时根本不舍得这么花钱。” 李尚武沉吟道:“这是个疑点,但还算不上铁证。家里来客人,或者突然想改善生活,也有可能嘛。” 孙茂安继续说:“第二,我们查了他们家这个月的电费,比上个月突然多了将近两块钱。我们问了,他们家连个电风扇都没有,这电费涨得有点没道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们排查了这三个家伙所有可能投靠的社会关系,在马家洼村,就只有这一家亲戚。综合这几点,我们认为他们藏在这里的可能性极大!” 李尚武手里拿着份材料,无意识地扇着风,沉思了片刻,果断下令:“情况基本清楚了。但还是要稳妥起见。这样,立刻通知市武警支队,请他们派身手好、枪法准的过来配合行动,主要负责外围警戒和火力支援。我们的人,化装成乡镇计生办的干部,以排查流动人口和计划外怀孕为名,上门去核实情况。这样不容易打草惊蛇。” 孙茂安立刻应道:“是!我马上安排!” 李尚武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通缉令,说:“好,行动方案就这样。通知下去,参与行动的同志,便装出发,在指定地点集结。我……” 他话还没说完,孙茂安就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他面前,语气焦急地说:“李局!李市长!您就别亲自去了吧?太危险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这伙人手里至少有两支制式手枪,都是亡命之徒!您坐镇指挥中心就行了!” 李尚武停下动作,看着孙茂安,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孙局长,怎么,危险的地方,就该你们上去,我这个当局长的就该躲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我干公安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当过缩头乌龟?”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孙茂安快走两步,几乎是用身体挡在李尚武前面,语气近乎恳求:“李局!我的好局长!您这不是打我们全市公安干警的脸吗?哪有让一把手亲自上一线的道理?市局这么多精兵强将,平安县公安局也有的是熟悉当地情况的同志,怎么也轮不到您去冒这个险啊!” 李尚武停下脚步,语气缓和了些:“茂安同志,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这么决定,有我的考虑。第一,我是平安县人,对那边的口音、地形都熟。第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办公室里其他几位闻讯赶来的副局长和干部,声音提高了一些,:“当局长怎么了?当局长就不是警察了?公安队伍有它的特殊性!有危险的时候,当领导的、当党员的,不冲在前面怎么行?” 孙茂安看着李尚武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好咬牙服从:“是!”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那……那您必须在最后面,负责指挥协调,绝对不能靠前!” 李尚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边继续下达指令:“通知武警的同志,让他们在外围形成包围圈,要隐蔽好。如果确认目标在里面,先喊话劝降,如果他们负隅顽抗,或者企图武力拒捕、逃跑,在确保群众和干警安全的前提下,可以依法果断使用武力,必要时坚决击毙!总之一条原则,既要抓住犯罪分子,更要保证我们同志和周围群众的安全!” 第 1252章 主犯成功落网,伟正谈判药厂 市公安局最近更新了不少装备。崭新的防弹背心、锃亮的钢盔配发下来,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治安支队的年轻小伙子们穿戴起来,精神面貌为之一新,透着一股专业的精干气息。 七八辆警车组成的车队,加上市武警支队的五六辆草绿色解放卡车,载着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组成一支肃杀的车队,朝着平安县方向疾驰而去。车轮卷起的尘土,在夏日灼热的空气中久久不散。引起过往群众的纷纷侧目。 领头的一辆越野车上,坐着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他神色沉静,目光透过车窗,落在前方不断延伸的公路尽头。身旁是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以及市武警支队那位身材高大、肩扛上校军衔的杨副支队长。杨支队与李尚武私交不错,此刻两人并排坐着,气氛却并不轻松。 车内,孙茂安坐在副驾驶,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放大的黑白照片,递到两位领导面前。照片是从长焦镜头拍摄的,有些模糊,但依稀能分辨出一处农家院落的布局。 “李局,杨支队,这是昨天下午我们侦查员冒险靠近拍摄的,基本摸清了那处院子的格局。”孙茂安指着照片介绍道,“您看,主体是红砖砌的正房,一共三间。西边还搭了两间偏房,根据我们摸查的情况,一间是厨房,另一间是堆放杂物的。” 李尚武皱着眉头看着道:“以后这种照片啊,洗成彩色的,你看着也看不起啊!” 孙茂安略显尴尬,继续道:“我们综合分析,落网嫌疑人的口供、外围调查以及这处院落的情况,高度怀疑那三名持枪拒捕、杀害东投集团干部的主犯,就藏匿在这个杂物间里,或者至少以此为据点。”‘ 杨支队道:“不是还有三间正房?” 李尚武看着窗外的村落,说道:“正房一般住人,还有放粮食!” 杨支队是外地调来的干部,对本地一些风土人情还不完全熟悉,他指着照片上东边那间正房,略带疑惑地问:“老乡一般不是都把粮食存放在仓房里吗?怎么这户人家把粮食存放在堂屋?” 李尚武叹了口气,解释道:“杨支队,你不了解我们这边农村的实际情况。粮食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啊,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也就收获那么几千斤。在很多老乡的观念里,正房是住人的,要讲究宽敞明亮通风。留出一间来啊,他们觉得存放粮食更安心、更安全。在东原,不少群众都有这个习惯,尤其是老一辈人,喜欢把最重要的粮食存在堂屋里。” 杨支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个讲究。” 李尚武的目光重新回到照片上,手指点着那个被标记出来的院落:“目前虽然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人就在里面,但种种迹象表明,可能性极大。我们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准备。”他转向孙茂安,“茂安,县局刑警大队的同志,有什么新发现?” 孙茂安立刻回答:“报告李局,我来之前再次确认过。从昨天布置监视点到现在,目标院落里的那位马老太太,行为举止大体正常,没有特别反常的出入。” 车辆在并不平坦的公路上颠簸前行,三人随着车厢的晃动,仔细研究着地图和照片,低声商讨着可能采取的几种战术方案,推演着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以及应对措施。 上午十一点左右,车队抵达了王家洼村外约一公里处。所有车辆依序熄火停下,尽可能保持隐蔽。解放卡车的后挡板被放下,武警战士们动作迅捷而无声地跳下车,迅速以班组为单位集结,检查武器装备,排长低声下达着指令。公安局的同志们也穿戴好防弹背心,戴上了钢盔,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李尚武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旁边的杨支队煞有其事的举起望远镜观察着目标区域。眼前是一片地势低洼的河谷地带,一秀水河的河流蜿蜒而过,河两岸是大片茂密的芦苇荡,此时正是芦苇生长最旺盛的季节,青翠的芦苇高过人头,随风起伏,形成一片天然的“青纱帐”,一眼望不到边。他粗略估计,这片芦苇荡至少有七八亩地。 “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片芦苇荡?”李尚武顺势拿起挂在杨支队脖子上的望远镜,眉头紧锁。 杨支队手里握着一个军绿色的对讲机,接口道:“李局啊,这地方叫王家洼,看来真是名不虚传。东原这地方的地名很有特点,凡是带‘洼’字的地方,多半都有水洼沼泽。您看,这村子紧挨着秀水河,河水充沛,两岸地势又低,自然就形成了这么一大片芦苇荡。这芦苇荡沿着河岸分布,面积不小,确实是藏身的好地方。” 秀水河是平水河的一条支流,水量不如平水河丰沛,但在此处河道较为宽阔。由于地势低洼,水草丰茂,形成了这片规模可观的湿地环境。 李尚武凝视着那片在阳光下泛着绿波、随风摇曳的芦苇荡,语气沉重:“你提醒我了,你看这片芦苇荡不仅是长,我看宽度也得有两三百米。刚才我们还在分析他们可能藏在屋里,现在看来,这青纱帐恐怕才是他们白天藏匿的首选地点。”他指了指芦苇荡深处,“这地方,钻进去几个人,一两百人钻进去都不好找啊。” 孙茂安闻言,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李局,您的意思是……他们白天可能躲在芦苇荡里?可他们家的房子就在那边啊?”他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向不远处那个胡同端口的院落。 李尚武没有立刻回答,这时,县公安局的同志带着一个穿着旧汗衫、面色紧张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李局长,这位就是王家洼村的党支部书记,王根柱同志。”带路的民警介绍道。 王根柱支书显然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搓着手,有些局促地汇报:“李…李市长,是这样的,我们王家洼全村有三百多户,一千一百多口人,大多聚居在一起。村里有两条主街,其余都是小胡同。您问的那家……” 李尚武抬手打断了他,语气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支书,基本情况我们都了解了。现在你重点说说,这户马老太太家的情况,特别是家庭成员。” 王根柱连忙点头:“哎,好,好。这马老太太啊,老伴走得早,和儿子儿媳分了家。儿子儿媳常年在外地打工,好像是去了南边。家里就她一个老太太,带着两个小孙子过日子。” 李尚武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新情况,立刻看向孙茂安:“怎么还有孩子?之前情报没说清楚有几个孩子?” 王根柱赶紧补充:“是两个男孩,大的那个有七八岁了,在村里小学上学。小的那个才四五岁,平时就跟在老太太身边。今天早上我还看见老太太牵着小的去村头代销点,买了包水果糖呢,这会儿应该在家。” 李尚武的心往下沉了沉。有孩子在现场,行动的危险性和复杂性陡然增加。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寂静的院落,院墙低矮,比照片上看起来更为破旧简陋。 结合之前了解的用电量异常等情况,一个念头在他脑中越来越清晰。他指着那片广阔的芦苇荡,语气笃定地说道:“根据这些情况综合分析,我判断,这三名犯罪嫌疑人,极有可能采取的是‘昼伏夜出’的策略。白天,他们就藏匿在这片芦苇荡深处,利用茂密的芦苇作掩护;等到晚上天黑之后,才会偷偷摸回老太太的家里吃饭、休息。” 这时,几条警犬被武警战士牵了过来,不安地嗅着空气中的气味。李尚武问杨支队:“你们这次带了几条警犬?” 杨支队回答:“警犬数量有限,这次带来了三条,都是追踪和扑咬能力比较好的。” 李尚武沉吟道:“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家里现在应该是安全的,顶多就是老太太和孩子。另外那两个人,十有八九就在这片芦苇荡里。”他的目光扫过那片令人不安的绿色海洋。 杨支队顺着李尚武的思路观察了一下地形,也表示认同:“李局分析得有道理。这户人家离芦苇荡边缘不过五十米距离,进退非常方便,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他随即也提出疑问,“只是,李局,这么热的天气,芦苇荡里面密不透风,温度高、湿度大,蚊子小咬成群,说不定还有蛇,那滋味可不好受啊。” 李尚武嘴角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杨支队,他们是在亡命逃窜,不是在度假。对他们来说,有个绝对隐蔽、难以被发现的地方藏身活命,比什么都重要。这么大一片芦苇荡,藏几个人太容易了。”他顿了一下,开始下达指令,“我看这样:杨支队,你们武警的同志,立刻找些制高点,要能俯瞰控制整个洼地。” 接着,他转向村支书王根柱:“王书记,我再跟你确认一遍,这片芦苇荡平时到底有没有村民进去?里面现在确定没有其他群众吧?” 王根柱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那片芦苇荡,语气有些不确定:“哎呀,这块地啊,是集体的地,地势太低,年年夏天涨水都要被淹一部分,种不了庄稼。就前些天发大水,这里还淹过呢,水刚退下去没多久。平日里根本没人愿意进去,里面芦苇太密了,蚊子多得吓人,还怕有长虫。也就是到了秋后,芦苇黄了,才有乡亲会割点芦苇回去编个席子、帘子什么的。现在这季节,肯定没人。” 虽然王根柱这么说,但李尚武心里那种直觉性的不安并未消除。他总感觉这片寂静的青纱帐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这些歹徒选择投靠这户人家,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看中的就是这片易于藏匿的地形。 “王书记,现在需要你们村里配合一下。”李尚武部署道,“找一位可靠、胆大心细的同志,最好是和马老太太相熟的,去她家门口,用个合理的借口,比如串门啊、借东西什么的,把老太太和孩子叫出来。只要他们一离开院子,我们的人立刻接应,把他们转移到安全地带,然后进行询问了解情况。这是第一套方案,力求稳妥。”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凌厉:“如果第一套方案行不通,或者叫门过程中发现异常,我们就采取第二套方案:侦查人员抵近侦察,强行突入!届时,杨支队,你的武警战士必须牢牢控制住房屋周边的所有制高点,火力封锁门窗。一旦发现歹徒持枪拒捕,在确保周围群众和干警安全的前提下,依法果断处置,必要时予以击毙!” 他的目光扫过杨支队和孙茂安:“第三个重点,杨支队,你抽调一部分同志,给我把这片芦苇荡的所有出口、路口秘密封锁起来,要完成包围。我担心,万一歹徒不在家里,而是藏在这芦苇荡里,那搜捕起来就复杂了。” 最后,他再次严肃地提醒所有人:“同志们,重申一遍纪律!这伙人手握至少两把制式手枪,子弹数量可能过百发!不排除还有第三支枪!所有人必须高度警惕,行动中一切听从指挥!遇到歹徒持枪反抗,要敢于大胆使用武力!我们的原则是:既要坚决将犯罪分子抓捕归案,更要最大限度地保证我们自身和周围无辜群众的安全!” 任务明确后,两支队伍迅速行动起来。 王根柱支书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表现出了基层干部的担当,他找到自己媳妇,把事情的重要性低声交代了一遍。 孙茂安在一旁仔细叮嘱:“嫂子,你就在门口喊,千万别进院子,身体贴着门边的墙站,注意安全。” 杨支队也补充道:“制高点我们已经安排人上去了,周边几户可能受到波及的群众,也已经组织疏散转移了。” 李尚武看到各点都已就位,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挥手:“好!按第一套方案,行动!” 命令清晰下达后,两支队伍像一张拉开的网,无声而迅速地撒向目标。王根柱支书又跟媳妇低声嘱咐了几句。王支书的爱人虽然紧张得手都有些抖,但还是鼓起勇气,朝着那处寂静的院落走去。 武警战士呈战斗队形散开。迅速向芦苇荡的几个主要出入口和可能逃窜的路径运动,进行隐蔽包围。另一个战斗排作为主攻力量,在李尚武、孙茂安以及王支书的带领下,快速而谨慎地向目标房屋接近。 一公里的距离,在平时不算什么,但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氛围下,显得格外漫长。十几分钟后,各小组均到达预定位置,通过对讲机报告就位。 好在马老太太家的房屋比较低矮。而紧挨着她家侧面胡同里,有一户人家是新盖的红砖瓦房,地势略高,视野良好。市武警支队的几名战士利用攀爬技巧,两人在墙下搭人梯,另一人后退几步助跑,踩着手掌借力,敏捷地翻上了墙头。上去的战士随即伸手,将下面的同伴一个个快速拉了上去。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三名战士很快在墙头选择好不同的射击角度,枪口无声地指向下方那个安静的小院。 观察片刻后,一名战士向下方的李尚武等人打出一个代表“安全,未发现异常”的OK手势。 这时,王根柱支书才示意自己媳妇可以上前。王支书的爱人看着周围荷枪实弹、身穿防弹衣的公安和武警,腿肚子直发软。王根柱在一旁低声给她鼓劲,语气带着农村汉子的直率:“平时在家训我跟训孙子似的,嗓门那么大,这会儿咋狗蛋一样怂了?” 这位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扯开嗓子,朝着院里喊道:“冬瓜他娘!冬瓜他娘!在家不?” 声音在寂静的村庄里显得有些突兀。 过了一会儿,院里传来开门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谁呀?” 王支书的爱人赶紧按事先商量好的话喊道:“是我,根柱家的!我们家小军找你们家铁蛋玩儿哩!” 只听院里的马老太太应了一声:“等着嘞,我这就叫铁蛋出来。”接着是脚步声往屋里走去。 李尚武屏住呼吸,手里紧握着那把熟悉的54式手枪,仔细听着院里的动静,同时抬眼紧张地注视着房顶上武警战士的反应。 只见房顶上的几名战士,先是下意识地压低身子,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微微探出头,用极其谨慎的动作观察着小院内的情形。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屋里门响,马老太太的声音传来:“走,铁蛋,你大叔家的小军找你玩儿呢。” 就在这时,李尚武明显看到房顶上三个方向的武警战士几乎同时身体一僵,枪口瞬间压低,做出了高度戒备的姿态,甚至有人做出了规避的动作!埋伏在大门两侧的突击队员也立刻紧张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李尚武瞬间明白——里面的人要出来了!绝不能让他们一眼就看到门口严阵以待的武装人员,否则很可能惊动对方,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说时迟那时快,院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马老太太牵着一个小男孩刚迈出门槛,早就埋伏在两侧的刑警队员如同猎豹般扑出!一人一把捂住小男孩的嘴,迅速抱离;另一人则同样捂住老太太的嘴,防止她惊叫。王支书的爱人也赶紧上前帮忙,低声安抚。 老太太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身手矫健的年轻小伙子一左一右架起,迅速扛到了旁边的安全角落。 就在这略显混乱却又有序的转移过程中,杨支队别在腰间的对讲机突然毫无征兆地“刺啦”一声响,里面传出一个急促的声音:“杨支队!杨支队!芦苇荡这边有情况!狗叫得厉害!我们是不是……” 这突如其来的电流噪音和喊话声,在极度寂静紧张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刺耳和响亮! 杨支队手忙脚乱地去关音量,但已经晚了! 几乎就在对讲机响起的同一瞬间!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从小院里炸响!显然是屋里的人被惊动了! 紧接着,“砰砰砰!”房顶上的武警战士出于自卫和火力压制目的,立刻朝院内可疑位置进行了警告性射击和压制射击! 院内也立刻传来更加杂乱、惊慌的还击枪声!子弹打在土墙和门板上,噗噗作响! “坏了!”李尚武气得一跺脚,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蹲下了身子,李尚武立刻扭头问被带到一旁、吓得魂不附体的马老太太:“里面到底有几个人?!” 马老太太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和变故吓傻了,哆嗦了半天,才语无伦次地说:“一…一个…就一个…” “另外两个呢?!”李尚武急问。 老太太反应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在…在芦苇…芦苇坑里吧…” 此时,房顶上的武警战士凭借高度优势,已经与院内的歹徒展开了短暂而激烈的对射。火力明显压制住了对方。 杨支队知道计划彻底暴露,事已至此,强攻已成为唯一选择。他果断一挥手! 埋伏在院墙四周的武警战士和刑警队员立刻从各个角度翻墙入院!动作迅猛,配合默契! 房顶上的战士高声喊道:“注意!击倒一个!重复,击倒一个!” 旁边的王根柱支书早就被第一声枪响吓得胳膊夹起铁蛋连滚带爬就往远处跑。他媳妇跟在后面又急又气地骂:“你个杀千刀的!听见响动就自个儿跑啊!” 李尚武也立刻跟着突击队伍往院里冲。孙茂安赶紧抓过一件防弹背心往李尚武身上套:“李局!小心!” 冲进院里,只见院子当中躺着一个只穿着短裤的壮硕汉子,手里还攥着一把仿制的54式手枪,胸口好几个血洞,嘴里往外冒着血沫子,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眼看是不行了。地上的鲜血淌了一大片,场面颇为血腥。几名战士正小心翼翼地持枪逼近检查。 其他人则迅速冲进屋内,持枪进行战术搜索。 李尚武走进东侧那间偏房,看到地上铺着几块木板,上面放着草席和简单的被褥,显然有人在此居住过的痕迹。 “果然住在这里。”李尚武沉声道,“孙支队,立刻通知外围包围芦苇荡的同志,最高级别戒备!告诉他们,至少有两名持枪歹徒就藏在芦苇荡里!” 孙茂安立即拿起对讲机,压低声音但语气急促地通知各小组:“各排注意!各排注意!院内击毙一名歹徒!另有两名持枪歹徒在逃,已经确定就藏匿于村东头秀水河边的芦苇荡内!重复,两名持枪歹徒在芦苇荡!最高戒备!完毕!” 守在芦苇荡外围的武警和公安干警听到通报,刚才相对松弛的神经立刻绷紧到了极致,纷纷据枪寻找掩体,紧张地注视着那片寂静而茂密的绿色海洋。 李尚武蹲下身,探了探地上那名歹徒的颈动脉,确认已经死亡。他仔细看了看歹徒手中那把粗糙的仿制手枪,脸色阴沉。 这时,村支书王根柱又被县公安局的干部找了回来,刚才的枪战显然把他吓得不轻,脸色煞白。看到地上的死人之后,还是跑到旁边蹲下把隔夜饭都吐了出来,赶忙扶着墙出了小院。 李尚武交代收拾现场之后,就来到了院门口,看到王支书还蹲在地上作呕,就发了一支烟给王根柱。 王根柱平复心情之后,脸色惨白说道:“领导啊,我,我第一次见这样死的!” 李尚武宽慰几句之后,指着那片在微风拂动下沙沙作响的芦苇荡,语气凝重地问:“王书记,我再最后问你一次,这片芦苇荡,现在这个季节,这个时辰,里面确定没有村民吧?我们要采取行动了!” 王根柱看着那片芦苇荡,眉头紧锁,显得非常为难:“哎呀…李市长,您这么一问…我还真不敢给您打百分之百的包票啊…按理说是没人会进去,这大热天的,里面跟蒸笼一样,又闷又热,蚊子能吃人…可是…” 李尚武打断他:“我准备用火攻,逼他们出来。” 王根柱一听,吓了一跳:“哎呀!放火?这么大一片…这…这能点得着吗?万一…。再者说,这群众,这群众秋天还指着芦苇卖些钱嘞!” 李尚武道:“大火一起,无湿不燃啊!王书记,如果你们村里不支持,担心损失,那我们只好撤围,里面的两个人,就交给你了。” 王根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李市长,您看您说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烧,咱们烧……” 李尚武知道这基层干部的心思,但眼前的情形之下,李尚武自然是不愿意拿同志们的生命开玩笑,心里快速权衡。这把火看来是非放不可了,否则根本无法搜捕。这么大一片芦苇荡,人力搜索如同大海捞针,而且极易遭到藏匿歹徒的冷枪袭击。虽然火烧的后果和影响需要评估,但眼下抓捕持枪重犯、消除社会重大安全隐患是第一要务! 他下定决心,开始部署:“茂安,老杨,用火攻!通知下去,让外围的同志用扩音喇叭向芦苇荡里喊话!给他们最后通牒!限时出来投降!否则立刻点火!” 命令下达后,不多会村里的高音大喇叭很快“吱吱啦啦”地响了起来,一个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略显紧张的声音开始反复喊话: “芦苇荡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走出来!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再负隅顽抗,我们就放火烧芦苇荡了!重复,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走出来,立刻投降!否则放火烧荡!” 李尚武听着这充满乡土气息、甚至带点滑稽感的喊话,皱了皱眉问孙茂安:“这谁在喊话?” 孙茂安答道:“是我们刑警支队新分来的一个小伙子,本地人。” 李尚武无奈地摇摇头:“这喊得…跟鬼子进村似的。十分钟?这么大片芦苇荡,十分钟他们走得出来吗?告诉那边,给他们二十分钟!二十分钟一到,立刻从南边顺风方向点火!” 时间过了半个小时,仍然没有人走出来。 李尚武不再犹豫,对孙茂安和杨支队下令:“准备点火!就从南边开始!注意控制火势方向,确保安全!” 孙茂安道:“如果人不在这怎么办?” 李尚武想了想道:“我相信他们是在的,没办法了,烧!” 几名战士和民警立刻拿着捡来的塑料,跑到芦苇荡南侧边缘。此时天气干燥,见火就着。很快,几处火头被点燃,火苗迅速窜起,借着风势,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燃声,贪婪地吞噬着芦苇,浓烟滚滚,火舌翻卷,迅速向荡内蔓延而去! 夏日的风成了帮凶,火势蔓延的速度超乎想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所有参战人员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段距离。天空中弥漫着芦苇燃烧后的灰烬,如同黑色的雪花般飘落。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那片迅速被火海吞噬的芦苇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冲云霄的火舌像有翅膀一样不断地在芦苇荡里横冲直撞。火光冲天,大火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直到半个小时,这火就已经将芦苇荡烧去了一半。 李尚武一边用手扇开眼前的浓烟,一边快步走向孙茂安,语气急促但沉稳地问道:“茂安,院里打死的那个人,身份确定没有?” 孙茂安抹了一把额头上混合着汗水与烟灰的污渍,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李局,已经初步确定了,被打死的就是那个绰号‘二黑子’的主犯之一。现在藏在芦苇荡里的,应该就是首犯葛强和另外一名从犯。” 又过了七八分钟,火势已经蔓延至芦苇荡深处。就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着那片火海时,突然从火光深处传来“砰!砰!”两声枪响! 李尚武立刻朝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被烟火熏得满脸漆黑、浑身沾满灰尘的人,连滚带爬地从芦苇荡边缘冲了出来。这两人都穿着不合时宜的长衣长袖,显然是为了抵御芦苇荡中的蚊虫叮咬,此刻却成了他们的累赘。他们高举着双手,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早已没有了持枪杀人时的嚣张气焰。 李尚武赶忙快步上前。此时,周围埋伏的武警和公安干警早已一拥而上,将两人死死按倒在地,动作利落地给他们戴上了冰冷的手铐。手铐锁得很紧,深深嵌入手腕。 孙茂安走过去,看着其中那个身材较高、面目狰狞的汉子,忍不住心头火起,上前踹了他一脚,怒骂道:“说!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被踹得一个趔趄,面色惊恐地看了一眼周围荷枪实弹的警察,又回头望了望身后仍在熊熊燃烧、几乎吞噬了整个芦苇荡的大火,颤声答道:“葛强…我叫葛强…我就是葛强…” 听到首犯葛强落网,李尚武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葛强看着身后那片仍在肆虐的火海,心有余悸地喃喃道:“你们真烧啊……你们…你们就不怕把我们一起烧死在里面吗……” 此刻,眼前这一大片的芦苇荡已然燃烧殆尽,只余下缕缕青烟和一片焦黑。 孙茂安看着被捕的两人,语气冷峻地对身旁的记录员说道:“记下来,三名主要犯罪嫌疑人,一人负隅顽抗被当场击毙,两人被活捉。” 一旁的杨支队看着这片被大火彻底改变的地貌,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和感慨:“哎呀,这把火…声势可真不小。” 听到歹徒被擒的消息,周围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大家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市公安局的同志迅速将葛强和另一名嫌疑人押上警车,严防任何意外发生。 李尚武转过身,紧紧握住武警支队杨支队的手,用力地摇晃了几下,言辞恳切:“杨支队,这次多亏了你们武警官兵的鼎力支持!同志们辛苦了!” 杨支队脸上还带着一丝愧疚,连忙说道:“李局,您太客气了。说起来真是抱歉,是我们对讲机突然响起,才打草惊蛇,导致了意外的交火…” 李尚武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真诚而豁达:“哎,杨支队,这话就见外了。这种突发状况谁也预料不到。刚才那种情况,‘二黑子’持枪拒捕,危险系数极高,同志们采取的措施是正当的,也是必要的。过程虽然有点波折,但结果是好的,人抓住了,没有造成群众和其他干警的伤亡,这就是最大的成功!”对于这种突发性极强的实战中出现的小插曲,李尚武展现出了作为一把手应有的担当和胸怀,他知道,此刻肯定军心、团结协作远比追究细节更重要。 与此同时,在省城,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也在进行。 省制药厂气派的会议室内,窗明几净,空调送出徐徐凉风,与王家洼村的烈火浓烟形成鲜明对比。在东原市委书记于伟正亲自出面后,省制药厂的领导班子给予了极高规格的接待。以党委书记厂长王蓉为首,厂领导班子一正六副是全员到齐。 双方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分宾主落座,气氛友好而热络。在听取了东原市下辖三个区县主要负责人的汇报后,市委书记于伟正代表东原市委、市政府做了总结性发言。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省制药厂的各位领导,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带着一种封疆大吏特有的自信与沉稳: “王书记啊,各位领导,我们东原市啊,是全省重要的商品粮生产基地,也是我省交通网络建设中的一支重要力量。我们怀着最大的真诚和坦诚,热烈欢迎像省制药厂这样的省内龙头企业来东原投资兴业、设立分厂。我们市委市政府郑重承诺,将以最大的诚意、最优的政策、最实的措施,为项目落地提供全方位的保障和服务,确保项目在东原能够顺利推进,早日投产达效!” 于伟正的讲话条理清晰,收放自如,既展现了地方政府的诚意和决心,又恰到好处地表明了东原的优势和条件,充分体现了一把手的政治水平和谈判艺术。 王蓉董事长在最后总结时,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却不失力量:“尊敬的于书记,东原市的各位领导,首先,我代表省制药厂,对各位领导在百忙之中莅临我厂考察指导工作,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 王蓉一开口,就将于伟正的地位凸显出来,“省制药厂作为省内的骨干国有企业,在落实省委省政府重大战略部署、保障全省乃至全国人民的健康需求方面,一直是责无旁贷,也做出了一些成绩。特别是在新型药品的研发攻关方面,我们承担了多项国家级重点课题……基于战略布局和未来发展的考虑,我们省制药厂非常看好东原市的发展潜力和投资环境,也有很强的意向在东原投资建设新的生产基地……” 从王蓉开口那句“尊敬的于书记”开始,我就明白了,今天这场会谈的基调已经奠定。省制药厂给予了于伟正书记极高的礼遇和尊重。这也印证了之前王瑞凤副市长私下透露的信息:省制药厂的投资意向其实是倾向于东原的,但这样重大的项目,必须由市委一把手亲自出面对接洽谈,这背后涉及的不仅仅是经济考量,更有层级对等的官场规则在其中,正所谓“法不轻传,道不贱卖”,重要的合作必须由具备相应分量的人物来敲定。 会谈在友好热烈的气氛中结束,宾主尽欢。中午,双方一同在省制药厂的内部餐厅用了午餐。市委领导自然由省制药厂的领导班子亲自作陪,主桌上,王蓉、于伟正、臧登峰、郭志远、郑红旗等领导相谈甚欢。我们这些其他干部则由厂里的中层干部陪同用餐,在那里,我又遇到了那位干练的接待办崔主任。 午餐时间安排得紧凑而高效,餐桌上自然也摆上了酒水,但于伟正书记体贴地考虑到王蓉董事长是女同志,席间一再婉拒了频频的敬酒,虽然让气氛少了些推杯换盏的热闹,却多了几分务实和相互尊重的融洽。 会谈和午餐持续到下午近三点才结束。王蓉董事长亲自将于伟正书记一行送到办公楼楼下,看着于书记上车之后。王蓉并未立刻返回办公楼,而是信步走向我们乘坐的中巴车,主动与等候在此的我们这些干部逐一握手道别。 当她走到我面前时,我立刻伸出双手握住她伸来的手,真诚地说道:“感谢王书记的热情款待和周全安排,诚挚欢迎王厂长在方便的时候到我们东洪县考察指导工作!” 王蓉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手上也稍稍用力回握了一下,说道:“李县长太客气了,以后啊,肯定会有见面机会的。”她的语气平和,但那句“肯定会有见面机会”还是让我颇为激动。 望着省制药厂宏伟的大门在车后逐渐远去,坐在我旁边的市政府谢福林副秘书长难掩兴奋之情,笑着对我说道:“朝阳县长,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啊!中午吃饭的时候,市委郭志远秘书长接到电话,你们东洪县那个影响恶劣的持枪抢劫杀人案,成功告破了!” 第 1253章 葛强交代田嘉明,伟正给出新指示 市政府副秘书长谢福林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上车之前,谢福林正在和几位领导低声交谈。从他略显轻松的神态和交谈时偶尔流露出的笑意来看,显然是已经得到了东投集团枪杀案成功侦破的消息。 我看着谢福林和孙友福一起闲聊,两人交谈了几句,孙友福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释然的表情。 我走过去,在他们对面的座位坐下,谢秘书长略带调侃说道:“友福啊,这次人是在你们平安县抓的,可这案子的根子,却是出在人家东洪县啊。说到底,是你们平安县的人,跑到人家东洪的地面上犯了事啊,这次我看你们啊是真的欠了我们东洪县一个人情。” 孙友福显然与我一样,也是刚刚从谢秘书长这里得知案件告破的详情。这次来省城,都没有带随行人员,各县区领导轻车简从,集中乘车,我和友福都是一个人赶来的。 我看着谢福林,脸上带着些许探询的神色,问道:“谢秘书长,什么时候的事?案子已经彻底破了?” 谢福林看我们似乎都不完全清楚案情细节,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似乎觉得自己可能多嘴了。虽然这种大案要案的侦破是热点新闻,但在案件没有完全侦结、上级没有正式批示前,作为市政府副秘书长,谢福林深知保密纪律的重要性。毕竟祸从口出,在官场上,分寸感的把握至关重要。 谢福林在前面的位置与市财政局的同志坐在了一起。我心中暗忖,虽然我和友福代表着不同的县,存在着发展上的竞争关系,但这毕竟是两个县之间基于资源和发展机遇的竞争,和我与友福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芥蒂。相反,我们私下关系还算不错。 我坐在孙友福旁边,语气诚恳地说道:“友福啊,这件事上,你们平安县确实欠东洪县一个人情啊。” 孙友福伸出手掌,在车窗玻璃下方的窗沿上无意识地摸了摸,然后又轻轻拍了拍,脸上露出颇为无奈的神情,叹了口气说道:“哎呀,朝阳,这次别说欠你人情了。省制药厂眼看就要落户你们东洪县了,这个人情,我看就一笔勾销了吧?” 我闻言心中一动,但脸上不动声色,马上拦下他的话头,略显惊讶问道:“友福,你这话从何说起?你怎么知道省制药厂要落户我们东洪县?连我这个东洪县的县长都还不知道确切消息呢。” 孙友福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些许了然,也有些许自嘲,他压低声音说道:“朝阳啊,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本来这次省里初步意向是放在我们平安县的,毕竟我们这次受灾最重,需要大项目拉动复苏。奈何…”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自从你加入竞争之后,情况就变了。你们东洪县有电站的硬件优势,曹河县有红旗书记坐镇,你们东洪还有你…你和省里的那层关系。我一个平安县,要硬件没硬件,要关系没关系,怎么和你们争啊?” 友福这话说得颇为实在,也带着几分无奈的清醒。好在旁边的几位干部都在各自交谈,车内引擎声和路噪也大,并没有人留意到我们这边的低语。 我正色道,语气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远:“友福啊,这个问题你可不能这么简单地看。项目落户最终还是要看综合条件,考评组会有一套科学的评估体系,要综合考虑区位、基础配套、政府效能等多方面因素嘛。我们东洪也就是在电力保障方面略有优势而已。” 孙友福这时微微一笑,显然对这个话题有着自己深刻的理解和判断,他没有直接反驳我,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看了片刻后说道:“是啊,什么都不用多说。我相信我的眼睛,也相信市场的选择。”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历经官场沉浮后的通透。 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以及远处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省制药厂厂区,对省制药厂落户东洪县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确实,很多事情虽然大家都没有在公开场合挑明,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清楚的账。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背景和关系往往是最关键的稀缺资源,这一点在九十年代初的基层官场尤为明显。 车队在一级公路上疾驰。前面的两辆黑色皇冠轿车速度更快,几乎是一骑绝尘,很快就消失在前方的弯道处。市政府和市委小车班的司机,不少都是从部队转业的老驾驶员,技术好,胆量大,开起车来风驰电掣。领导们似乎也习惯了这种速度,将行程和时间都放心地交给了驾驶员。 领导的车先行离开后,我们乘坐的中巴车反倒显得超然了许多,司机不紧不慢地掌握着车速,按照自己的节奏平稳行驶。我靠在座椅上,心里却还在想着东洪县发生的枪击案,更想着李叔提到的指纹比对结果——在红旗书记办公室放置子弹的人,与枪杀现场的指纹吻合。这三个人,到底是谁指使他们在郑红旗书记办公室放置子弹?其目的又是什么?虽然我暂时不得而知,但直觉告诉我,这背后恐怕不简单。 虽然前面的小车跑得快,但等到真正返回市委大院时,两拨人马前后相差不过十分钟。我们这辆车停稳后,郑红旗副市长与市政府副秘书长谢福林相继下车。 郑红旗作为副市长,这次并没有乘坐臧登峰副市长的车。虽然臧登峰副市长的车上只有一名秘书,完全还可以再坐一个人,但郑红旗选择乘坐大巴车,其中的意味,我能明白几分。郑红旗和臧登峰两人都是市计划委员会走出来的干部,私下交情不错,但在公开场合,两人都很注意保持适当的距离,维持一种“工作关系”的表象。虽然大家都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这种低调和分寸感,本身就是一种官场智慧的体现。 中巴车停稳后,郑红旗一手提着他那个黑色公文包,一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步态显得十分从容。他看到我后,朝我招了招手。我赶忙快走两步,来到他跟前。 郑红旗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他主动开口说道,语气随意而亲切:“哎呀,坐了一下午的车,腰酸背痛的。朝阳,这样吧,晚上要是没什么安排,一起吃点便饭?吃了饭之后,好久没活动了,一起打打乒乓球!”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和郑红旗打过乒乓球了。他的乒乓球技术不错,在市委大院里也算小有名气。 但大家都知道,能和领导长期打球的人,必然不是技术最好的,而是最懂得让领导打得开心、打得尽兴的人。 这里的分寸把握很有讲究:领导脾气好、心情佳的时候,可以适当赢几局;领导心情不畅时,就要懂得巧妙让球,让领导舒展筋骨、释放压力。这其中的微妙处,并非简单的输赢所能概括。 我和郑红旗、孙友福三人并肩朝着市委大院外走去。我看了一眼郑红旗,试探着问道:“书记,要不要我把晓阳也叫过来?” 郑红旗一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朝阳,算了。今天啊,咱们就组一个纯爷们局!”他这话说得干脆,带着一种难得的爽朗。我很少听到从他口中说出这样带着江湖气的话语。三个人在一起,吃饭喝酒的氛围自然就更随意了些。 街道两旁栽种着垂柳,枝条在晚风中轻轻飘荡。太阳已经西斜,天色渐晚,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暮色苍茫之中,倒也别有一番洒脱之气。 郑红旗一边走,一边看似随意地开启话题:“话又说回来,朝阳,友福,今天省制药厂的这个会,你们感觉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孙友福心里明白平安县在这次竞争中已经基本出局,语气倒也坦然,说道:“红旗书记,朝阳,从今天会谈的架势和氛围来看,我们平安县恐怕已经没什么机会了。我提前向两位表示祝贺了。”他的话直接而坦诚,没有过多的掩饰。 郑红旗闻言,马上放慢脚步,扭头看向孙友福,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友福啊,省制药厂的考察组还没下来实地调研呢,你怎么就能下这样的结论?凡事要讲程序、讲规矩嘛。” 孙友福了然一笑,分析道:“红旗书记,从今天省制药厂的接待规格和重视程度来看,什么调查评估,恐怕都只是走个过场了。这个项目,必然是要落户咱们东原了,这一点我敢肯定。毕竟,王蓉董事长今天的表态,已经释放了足够的善意和倾向性。”他顿了顿,继续深入分析,“第二,从各方面条件来看,东洪有朝阳县长坐镇,曹河县有您红旗书记亲自抓。我们平安县呢?只有我孙友福。唉,现在平安县唯一的‘优势’,恐怕就是洪水还没完全退去,灾区重建千头万绪。”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却也清醒无比,“商场如战场,战场上不相信眼泪,市场竞争同样也不相信眼泪。平安县眼下除了灾情,拿不出更有竞争力的筹码,省里的考察组怎么会优先考虑我们呢?” 郑红旗听完孙友福这番透彻的分析,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判断。毕竟,分管工业的臧登峰副市长、还有已经调离但余威犹存的前市长齐永林,都在不同场合为曹河县说过话。这其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到了熟悉的“白山羊肉汤馆”,时间刚过五点半。虽然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但小包间里依然有些闷热。 谢白山今天并没有跟着我去省城,而是在店里帮厨。看到我们进来,他很有眼力见地有意回避了。我之前让晓阳给他交代过,尽量少在领导面前露面,保持低调。所以谢白山只是穿着那件蓝色大褂,在后厨默默忙活着,偶尔探头看一眼,又很快缩了回去。 落座之后,郑红旗很自然地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了脖颈。孙友福更是干脆,直接将身上那件带领的T恤脱了下来,赤着上身,顿时少了平日里那份县委书记的威严,多了几分市井的随意。我看到两位领导都已经如此“坦诚”,也就没必要再拘着,同样脱掉了上衣。三人赤膊相对,吹着风扇,顿时感觉凉快了不少。 郑红旗很坦然地往椅背上一靠,笑着说道:“朝阳啊,今天这顿饭,你来请啊。”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长辈般的熟稔。 我没问为什么,爽快应承下来:“没问题,书记。”我知道郑红旗清楚这家店和我有些关系,但他既然这么直接开口,就是一种不见外的表示。 这时,服务员抱来一捆用绳子扎好的啤酒,瓶身上还挂着冰凉的水珠,显然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 孙友福拿起一瓶,端详了一下标签,有些惊讶地说道:“诶?这不是临平县产的啤酒嘛?”他说着,从裤带上解下一串钥匙,用钥匙串上附带的一把小巧而锋利的水果刀,利落地割开了捆扎啤酒的绳子。随即拿起一瓶,认真地看了起来。 孙友福笑着评价道:“哎呀,这临平县,搞啤酒搞得还可以嘛。说生产就生产出来了,动作挺快。” 郑红旗笑道:“友福啊,别光顾着研究啤酒了,先给大家每人倒上一杯,解解暑气。” 我自然地从孙友福手里接过啤酒瓶,从旁边的餐边柜上拿过三个干净的玻璃杯,逐一斟满。金黄色的酒液倒入杯中,泛起丰盈洁白的泡沫。 郑红旗拿起一杯,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说道:“说实话,我啊,还是喝不惯啤酒这个味儿。但这么热的天,喝白酒又燥得慌,所以喝点啤酒倒也能去去暑气。” 一杯冰凉的啤酒下肚,每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下午的疲惫和车马劳顿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这时,服务员又端上来两盘拌黄瓜、油炸花生米菜。三个人之间其实都非常熟悉,我也有意缓和一下郑红旗和孙友福之间因竞争可能产生的微妙情绪,便主动献殷勤,端起酒杯先敬了郑红旗一杯,然后转向孙友福说道:“友福啊,我觉得,无论这个省制药厂最终落户在哪个县,它都是落在了我们东原市的地面上。就像于书记今天会上讲的,最终造福的都是东原的群众。这是大局。” 郑红旗马上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打断了我略显官方的话,语气随意却带着点拨的意味:“朝阳啊,这里没外人,就不用唱这些高调了。谁都清楚,省制药厂这样的大项目落户哪个县,就意味着真金白银的税收、实实在在的就业岗位、税收增加,那是引入一家龙头带动一片产业!朝阳啊,咱们现在都是县里的干部,首要任务是为自己县里争取利益,就别动不动站到市里的高度去操心啦。” 孙友福随即接口,语气带着点调侃:“朝阳,听见没?咱们红旗书记现在虽然贵为副市长,但这话说得可是够坦诚、够接地气的了!你啊,可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哟。” 我哈哈一笑,说道:“友福啊,你这个思想可要不得。怎么老觉得省制药厂就一定会落户我们东洪?我看还存在很大变数呢。要不这样,酒管够,咱俩打个赌?就赌这个项目最终落在哪个县?” 孙友福摆摆手:“算了算了,朝阳,这不是咱们之间喝酒打赌能解决的事。最终还得看省里的评估和市里的统筹。” 三个人喝着啤酒,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八点多钟,太阳彻底落山了,天气也凉快了下来。 我们三人溜溜达达来到了东关体育场。体育场旁边有一间器材室,按照规定,东原市的群众只要拿着身份证登记,就可以借用这里的体育器材。但实际上,这些器材的使用者主要集中在机关干部群体,普通群众来得并不多。所以器材室的器材保养得还算不错。 我和郑红旗拿了一副红双喜的乒乓球拍和几个“双鱼”牌的乒乓球,就开始轮流上阵打球。三个人都是汗流浃背,运动完之后却感觉酣畅淋漓。 郑红旗打完球,时间已过九点。他坐在旁边的长条椅上休息,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工作人员,递过来几瓶矿泉水。郑红旗也没客气,接过水喝了几口。 然后,他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语气变得郑重了些,对我说道:“朝阳,过来坐这儿,吹吹风,凉快一下,顺便聊几句。” 我依言坐下,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确实十分舒服,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郑红旗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继续说道:“朝阳啊,有些话,按理说我这个当领导的不该说,说了可能有些不合适。但是,作为老大哥,我还是要跟你提一提,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远处体育场上稀疏锻炼的人影,声音平和却带着分量:“你看,能不能在这次省制药厂落户的问题上,适当发扬一下风格?从实际需求和发展阶段来看,曹河县目前确实比东洪县更需要这个项目。” 我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我知道,这种时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郑红旗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表态,便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动的。他了解我的性格,也知道东洪县对这个机会的渴望。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和:“行了,我就这么一提,你心里有数就行。走吧,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 而在市公安局,东投集团枪杀案的主犯葛强被抓后,直接被押送到了光明区公安分局西关派出所进行突击审讯。虽然这个案子影响极大,但作为市公安局的一把手,李尚武下午并没有亲自参与审讯,他需要掌控全局。 直到下午六点钟,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市公安局副局长、刑警支队支队长孙茂安才拿着初步审讯报告来到李尚武的办公室汇报。 李尚武听完汇报,重点追问了几个关键细节:“孙局长,你的意思是,这个葛强已经完全承认了持枪抢劫和杀人的犯罪事实?过程、动机都交代清楚了?” 孙茂安肯定地回答道:“都承认了。他们作案的动机就是为了搞钱。先在曹河县偷羊,后来流窜到我们光明区,在东光公路上盯上了齐江海他们的桑塔纳轿车。原本只是想抢点钱,没想到齐江海强行加速试图摆脱,激怒了他们。他们骑着摩托车追上去之后,直接开了枪,击中了齐江海。这和我们现场勘察的情况,以及之前被抓的那个从犯霍雷的交代,基本是一致的。” 李尚武随手接过报告,快速地浏览着,点了点头:“嗯,看来主要犯罪事实是清晰的,证据链也基本能闭合。”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痕迹、显得有些疲惫的孙茂安,语气缓和了些,带着关切说道:“茂安啊,你这脸上…还没顾上好好洗把脸吧?一会儿回家可得好好洗洗。” 孙茂安下意识抹了一把脸,笑了笑,带着几分完成任务后的松弛:“哎呀,李局,让大火和芦苇灰呛了太长时间,整个人都熏入味了。在派出所就随便扒拉了两把,想着晚上回家再彻底收拾一下。” 李尚武“嗯”了一声,思绪又回到了案件本身,他考虑得更深远一些:“关于这次在王家洼,我们为了抓捕,不得已烧了那么大一片芦苇荡,可能会对村民造成一些经济损失。你回头跟平安县公安局沟通一下,让他们尽快评估一下,到底造成了多大损失。如果确实有损失,就从市局的办案经费里想办法挤一点出来,该赔偿的就赔偿,绝对不能因为办案而让群众的利益受损。这个原则必须坚持。” 李尚武交代完,将手中的材料整理好,装进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递还给孙茂安,又补充道:“明天一早,你和我一起去市委,向于书记和张市长做专题汇报。” 孙茂安接过档案袋,脸上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李局,还有个情况。那个主犯葛强,提出了一个要求。” 李尚武眉头微蹙:“什么要求?” “他…他想见田嘉明。”孙茂安低声说道。 李尚武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联想到了之前发生在郑红旗副书记办公室的那三颗子弹,以及模糊指向田嘉明的线索。他心里暗道:果然如此,自己的猜测恐怕要应验了。当初郑红旗在平安县当书记时,因为干部调整等问题,与当时担任县公安局副局长的田嘉明矛盾颇深。 李尚武不动声色,继续追问:“他说没说要见田嘉明什么事?” 孙茂安摇了摇头:“具体什么事没说,只是说他们以前认识。我想起来了,田嘉明以前不是在平安县干过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局副局长嘛!估计是有些老家的亲戚或者旧相识关系?不过,也不是他想见谁就能见的!” 李尚武心里明白,事情绝没有“旧相识”那么简单。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这是重大的原则问题,想瞒是瞒不住的。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这样吧。你先把材料放好。晚上…晚一点,你陪我再去一趟看守所,亲自会一会这个葛强,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孙茂安有些诧异:“李局,这么晚了您还亲自去?就为了这么个人?要不…我直接给田嘉明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李尚武立刻摆手,语气严肃:“不行!这不符合程序!在情况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不能让田嘉明同志和犯罪嫌疑人直接接触,这是纪律!” 孙茂安知道李尚武定了的事情一般不会更改,便说道:“那行,我回去简单收拾一下。咱们吃过晚饭再去光明区看守所。” 李尚武想了想,又指示道:“嗯。通知下去,尽快办好手续,把人从派出所转移到市看守所去。不能一直关在派出所,不符合规定。” 晚上八点刚过,李尚武和副局长孙茂安两人乘车来到了市看守所。看守所的负责同志已经接到通知,所长亲自陪同两人来到了提审室。 葛强已经被带了进来,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丝毫嚣张气焰,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乞求。下午,市、县两级的审讯人员显然已经给了他足够的“下马威”。被移送到看守所后,看守所又按照惯例对新收押的人员进行了“规矩”教育。 李尚武盯着眼前这个人,脸上带着淤青和红肿,沉默地打量了他足足有一分钟,才开口问道:“你是平安县城关镇的人?” 葛强怯懦地点了点头。 李尚武继续问:“为什么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葛强低着头:“公安领导,我…我当时也是一时冲动,脑子发热,就想争口气…看他不停车,我就…我就掏出枪打了…” 大致核实了基本案情后,李尚武话锋一转,切入核心:“你说你想见田嘉明?你想见他,到底有什么事?”他的目光锐利,紧紧盯着葛强。 孙茂安在一旁加重语气补充道:“老实交代!这是我们市公安局的李尚武局长!” 葛强听到“局长”两个字,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敬畏和希冀的复杂表情,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正常的激动:“您…您就是李局长?您的大名我听说过!您以前也是从平安县出来的?我知道您和您家侄子关系很好…” 李尚武立刻抬手打断了他,语气冰冷:“不要扯这些没用的!说正题!你为什么要见田嘉明?” 葛强被噎了一下,犹豫了片刻,眼神闪烁,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说道:“领导…我…我要立功!我要争取宽大处理!” 李尚武立刻明白了,这人是要把田嘉明“卖”了。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情绪:“哦?戴罪立功?说说看,你要立什么功?” 葛强抬起被铐在一起的双手,挠了挠头,这个动作显得有些滑稽,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极其认真:“领导,是这样…具体哪年我记不太清了,反正是有好几年了…那时候田嘉明还在平安县,当政法委副书记…”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和组织语言:“他…他对当时的县委书记郑红旗心里有疙瘩,很不满…然后…然后就找到我…” 李尚武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如炬。 葛强继续说道:“他让我去…去威胁一下郑书记。” “怎么威胁?”李尚武追问。 “就…就在他办公室…放上几颗子弹…他说…郑书记看到这个…就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葛强的声音越来越低。 李尚武追问细节:“当时郑红旗书记的办公室就那么容易被进去?没锁门?” 葛强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带着点自嘲的笑容:“领导…您觉得…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开个普通的门锁…算是个技术活吗?” 李尚武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继续深入:“田嘉明给了你几颗子弹?” 葛强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带着一种急于立功撇清关系的迫切,说道:“领导…您…您知道的…这土造枪…好弄…找个好点的机床师傅都能手搓出来…但是子弹…子弹可不好搞啊…特别是一下子搞那么多…” “他到底给了你多少?”李尚武紧逼不放。 葛强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他…他给了我一盒…” “一盒?!”李尚武的眉头瞬间紧锁,身体前倾,“他怎么给你这么多?一盒子弹可不是小数目!” 葛强急忙解释:“哎呀,他当时给我子弹…我…我手里也没枪啊!那时候穷得叮当响,哪有钱去买枪?所以…所以就是拿着子弹…有时候…有时候拿出来吓唬吓唬人…充充面子…” 李尚武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继续追问关键问题:“那你这次作案用的子弹,是不是也是田嘉明当初给你的那一批里的?” 葛强眼神闪烁,支吾道:“哎呀…这个…这个真记不太清了…这么多年了…后来买枪的时候,人家也送了一盒…都混在一起了…长得都差不多…” 李尚武立刻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语气严厉地施加压力:“我们已经对子弹进行了技术鉴定!结果显示,作案用的子弹,就是你后来买枪时附赠的那一批!这一点,你抵赖不了!” 葛强被这突如其来的“铁证”吓住了,连忙点头:“是是是!领导您说得对!就是买枪送的那批!就是那批!” 李尚武继续逼问:“那田嘉明给你的那一盒剩下的子弹呢?在哪里?” 葛强眼神游移,说道:“剩下的…剩下的…好像…好像都被我丢到河里去了…真的…不敢留着了…” 李尚武心里清楚,葛强后面这些话,大概率是假话,是为了逃避私藏大量子弹的更重罪责。但关于田嘉明给他子弹并指使他威胁郑红旗这部分,葛强绝对不敢胡说,因为这件事指向性太明确,只要稍加调查核实,很容易辨清真伪。 旁边的孙茂安听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县的公安局党委书记,竟然会给一个社会混混一整盒子弹!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这些子弹的用途,竟然是去威胁当时的县委书记!这背后的恩怨和胆大妄为,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尚武掌握了初步情况后,就和孙茂安一起离开了看守所。返程的汽车上,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车内的气氛异常凝重。直到车子快开到市公安局家属院,临近下车的时候,孙茂安才试探着开口,声音干涩:“李局…您看…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尚武用力搓了一把脸,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凝重,他沉吟着说道:“老孙啊…田嘉明同志…毕竟也是我们的战友,这次抗洪抢险,他冲在一线,是立了功的…能保护的时候,我们还是要尽量保护一下自己的同志…看看有没有可能…把事情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孙茂安担忧地道:“可是…李局,一盒子弹,至少五十发…这不是个小数目啊!性质太严重了…我估计…很难瞒得住啊…” 李尚武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是啊,估计最终还是要给市委于书记汇报。这件事,性质太严重,瞒是瞒不住的。毕竟后面还有逮捕、起诉、审判,很多法定流程必须要走,各个环节都要留痕,想捂也捂不住。”他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现在只能希望于书记能够…从爱护干部、维护稳定的大局出发,在处理上能够…网开一面吧。” 李尚武和孙茂安两人心里都清楚。这起持枪抢劫杀人案,影响极其恶劣,是铁定的重大案件。按照法律规定,所有的案卷材料最终都必须上报省高院复核,甚至可能直达最高人民法院。在这个过程里,上级检察机关完全有可能介入,进行监督甚至直接派员指导。如果现在隐瞒不报,或者试图在葛强的口供上做手脚,将来一旦在更高层级的审查中被发现,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仅田嘉明罪加一等,他们整个市公安局领导班子,特别是主管刑侦的局领导以及具体办案人员,都可能因为瞒报、渎职而承担严重的连带责任。这个风险,谁也担不起。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尚武就起床了。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眶周围是浓重的黑眼圈,显然昨夜一宿都没睡踏实,翻来覆去想着田嘉明这件事可能引发的惊涛骇浪。 他仔细计算着时间,既不能去得太早打扰书记休息,也不能赶在上班高峰人多眼杂的时候。最后,他卡在七点四十分左右,来到了市委大院,径直走向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 于伟正通常都会提前到办公室。林雪通报后,李尚武被请了进去。 在于伟正宽大的办公桌对面坐下,李尚武先就东投集团枪杀案的侦破情况做了简明扼要的汇报,重点说明了主犯葛强落网、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等情况。 于伟正听着,不时点头,面色稍霁说道:“这是个好消息,能尽快破案对上对下都有个交代。” 然而,当李尚武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沉重,开始汇报葛强“补充交代”的、关于田嘉明曾给其子弹并指使其威胁时任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的情况。 市委书记于伟正听完,脸上惯有的沉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李尚武,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于伟正才用一种异常缓慢、带着巨大压力的语气开口问道:“尚武同志,你清楚你现在在向我汇报什么事情吗?” 李尚武挺直了腰板,神情无比严肃,郑重地点头回答道:“于书记,我非常清楚。我以党性保证,我汇报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初步核实,并且事关重大,我不敢有丝毫隐瞒。” 在于伟正听李尚武完整复述完葛强的供述后,他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整个身体向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仰起,望着天花板,好像整个人的魂儿都被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震飞了。他这位见惯了风浪的市委书记,此刻也显露出了罕见的失态。 片刻之后,于伟正才缓缓坐直身体,拿起放在桌上的眼镜,慢慢地架在鼻梁上,这个平常瞬间完成的动作,此刻却显得格外迟缓。他长长地、带着无尽感慨和失望地吐出一口气,喃喃道:“这个田嘉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同志啊?啊?他…他怎么就敢…敢把子弹交给社会上的混混…去威胁一个县委书记?!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还有没有一点点组织纪律观念?还有没有一点点对权力的敬畏?!” 李尚武看到于伟正的反应如此强烈,试图从稍微缓和的角度解释一下,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解释很苍白:“于书记,据我了解,当时…可能在具体工作上,田嘉明同志和郑红旗同志之间…产生过一些矛盾,积累了些情绪。田嘉明同志在这个事情上的做法,显然是极端错误、严重违反纪律的,是绝对不允许的。但…但好在当时并没有真的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物理后果,郑红旗同志人身是安全的…” “老李啊!”于伟正猛地一摆手,打断了李尚武试图转圜的话,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变得异常严厉,“到了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想着替田嘉明打掩护、和稀泥了!事实已经很清楚,性质极其恶劣!我现在问你,葛强他们用来枪杀东投集团干部的子弹,是不是就是田嘉明给他们的那一批?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田嘉明就是间接的帮凶!这个责任他担得起吗?!” 李尚武立刻肯定地回答道:“于书记,这个关键问题我已经反复审问核实过了。不是田嘉明给的那批。葛强明确交代,他们作案用的子弹,是后来他们通过非法途径买枪时,卖枪的人附赠的。田嘉明早年给的那盒子弹,据葛强说,大部分都遗失了,剩下的他也声称早就处理掉了。” 这一点,李尚武必须解释清楚,否则田嘉明的罪责就真的直达天际了。 于伟正听完,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丝,但眉头依然紧锁。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作为市委书记,他必须考虑清楚,这种事情一旦爆发出来,对东原党委和政府的影响无法估量。对田嘉明同志个人,必然也是无法承受。 过了好一会儿,于伟正似乎终于理清了思路,抬起头,目光恢复了市委书记的决断,他沉声说道:“这样吧,事情已经出了,我们要正面面对,积极处置,但如何处理,关系到东原市的整体形象和干部队伍的稳定啊。我看,现在有两个方案,或者说两个步骤,必须要走。” 他伸出食指:“第一,你,或者由市纪委的同志出面,尽快找田嘉明正式谈话,了解情况。不是审讯,是谈话,但态度要严肃,程序要规范。要他务必正视问题,主动、如实地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不准有任何隐瞒!这是给他机会,也是对我们组织负责!” 接着,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在田嘉明交代清楚问题的基础上,要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严重性。然后,关键的一步,就是要让他想办法,主动去争取郑红旗同志的理解…或者说,最起码是某种程度上的谅解。毕竟,郑红旗同志是直接的受害者,也是现在的市领导,他的态度也非常重要。” 于伟正的目光紧紧盯着李尚武,语气加重:“尚武同志,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无论如何,必须‘解决在东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 1254章 于伟正心情复杂,李尚武积极化解 于伟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他的目光落在对面沙发上的李尚武身上,语气还是和以往一样平稳:"尚武啊,关于田嘉明同志的问题,我的意见是,这件事要在东原解决。" 李尚武闻言,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作为分管公安工作的副市长,他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于伟正所说的"在东原解决",本质上并非不处理田嘉明,而是在处理过程中要注意范围和方式,控制影响面。李尚武在这件事上不敢有丝毫马虎,必须得到清晰而明确的指示才能稳妥处理。 "书记,您的意思是......控制范围?还是?"李尚武谨慎地询问道。 田嘉明的问题让于伟正颇为头痛。他慢慢向后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作为在抗洪抢险中立下大功的救灾英雄,田嘉明的处理需要格外慎重。于伟正思索再三,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妥善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办公室内一时寂静,空调吹出来的凉风似乎也没有了制冷效果。于伟正拿起文件扇起了风,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东原市地图,最终落在平安县的位置上。 "老李啊,"于伟正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印象中,你以前就是平安县的公安局局长。你还记不记得有什么''放子弹''这回事啊?" 李尚武闻言,立即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材料。他翻阅片刻后,谨慎地回答道:"于书记,这件事情当时就是我在经办。放子弹的情况是属实的,但到底是不是田嘉明嘱咐放的子弹,目前没有充足证据证明。目前只是犯罪嫌疑人葛强的一面之词。" 李尚武这番话,相当于向于伟正灌输了"一面之词"的观念,无形中又给了田嘉明一次机会。他的意思很明确:这件事情现在只有两个人知道来龙去脉,一个是已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葛强,另一个就是田嘉明本人。只要田嘉明不承认,这件事就难以查证,最终的决定权将由市公安局和政法机关来判定。 于伟正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马上站起身来说道:"老李呀,你说得非常有道理啊!像这些杀人犯,气急败坏、穷凶极恶,完全可能乱咬人来争取宽大处理嘛。我相信田嘉明同志不会做给这些人子弹这种事。" 于伟正自从到东原任职以来,一直以温和儒雅、稳重大气的形象示人,很少如此急切地表达观点。连李尚武都觉得,于伟正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多少有些失态,可见田嘉明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于伟正继续说道:"尚武啊,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处理好。"这句话虽然简短,但李尚武心里已经明白了解决问题的方向,尽管这个方案让他多少有些心理负担。 于伟正知道,分管副市长来自己的办公室汇报,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但是田嘉明在关键时刻打了几枪,是挽救了数万东原群众。 于伟正略显无奈的补充说道:"嘉明同志在关键时刻,将数十万群众的生命安危系于一身,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是咱们的干部最朴实的为民情怀啊!这个人心地是善良的嘛!他也就是在最为极端的时候,可能犯过一些极端的错误嘛。" 于伟正说到这里,伸手敲了敲桌子,语气凝重:"我说是假如,他真的给过哪些子弹呢?"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尚武啊,就算是真的给过子弹,刚刚你也提到了,子弹并不是开枪打出来的那一批子弹嘛。" 李尚武点头,但心里清楚,子弹打没打出来完全是自己强压之下逼迫葛强承认的,李尚武断定,子弹是没办法分辨出来的。 接着,于伟正又用手敲了敲桌子,语气坚决地说道:"尚武啊,就这样吧,你现在就去办。" 李尚武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作为东原市的防汛总指挥,在东原市防汛最紧要的关头,于伟正根据历史经验判断,决定挖掘东洪县的大堤,把东洪县马关乡等周边几个乡镇作为泄洪区。幸亏田嘉明顶住了防汛指挥部的压力,否则一旦东洪县的大堤被掘开,整个东原市将会出现两个决堤口,这将给整个东原市带来不可承受的压力。 换句话说,于伟正当时做出的这个决策如果错误,就要对历史负责。正是田嘉明英不计个人得失阻拦了市防汛指挥部的命令,才在最后时刻挽救了东原,也挽救了于伟正书记。 从功绩来讲,田嘉明的这一壮举避免了东原发生灾难性水灾,这份功劳是不可抹杀的。 于伟正思前想后,最终说道:"好,尚武啊,这样吧,你通知田嘉明。你们和他谈完话之后,我要亲自见一见这个同志,我要找他谈话。" 李尚武立即应道:"书记,我这就去办。"说完转身出门。 于伟正望着李尚武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个田嘉明,真是他娘的能干事也能惹祸啊!"田嘉明做出的贡献可以载入史册,但他所犯的错误,也可能被写进刑事判决书。这种矛盾让于伟正感到十分棘手。 李尚武出门后不久,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就推门进来,恭敬地说道:"书记,车已经准备好了。这边也已经通知了临平县的县委书记吴香梅。" 自从从省制药厂返回之后,于伟正就一直想着到临平县,对临平县县长张云飞进行一次考察,作为东投集团总经理的人选。东投集团是整个东原市最大的国有企业,自从前任一把手齐永林调走后,现在由副总经理胡晓云负责行政工作,党委工作则由贾彬负责。 于伟正从田嘉明事情的复杂情绪中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面色并不好看。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白色短袖衬衫的领口,对郭志远说道:"走吧。" 在去往临平县的路上,一共有两辆汽车。两辆黑色皇冠轿车一前一后行驶在东原市通往临平县的柏油路上。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坐在前面的汽车上,市委书记于伟正则独自坐在后面的皇冠轿车里。 作为市委书记,于伟正喜欢一个人坐在后排,在汽车上不喜欢被人打扰。秘书林雪坐在副驾驶座上,静静地观察着前面的路况。林雪和于伟正相处这段时间,两个人的脾气已经相互适应。林雪知道在车上空间比较狭小,也比较私密,是近距离接触于伟正的时候。这个时候于伟正一般会选择翻翻报纸,听听广播,偶尔也会闲谈几句。但闲谈是有规矩的,只要于伟正不开口说话,林雪一般不主动说话。 汽车行驶了约莫十分钟,于伟正忽然开口问道:"林雪,刚刚上车的时候,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我没见过,就是跟着郭秘书长上车的那个年轻人是谁呀?" 林雪看到了,刚才有人略显拘谨的跟着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一头短发显得十分精神。 林雪马上转身汇报:"书记,这是新配的警卫秘书。" 于伟正听完之后,马上问道:"警卫秘书?警卫秘书干什么?"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林雪解释道:"书记,这不是东投集团发生了枪杀干部的事情之后,郭志远秘书长考虑到您的安全问题,所以从武警支队抽调了一名同志过来,主要是负责随行的安全工作。" 于伟正往椅背上重重一靠,轻轻拍了拍大腿,说道:"胡闹!配备秘书的问题,上级是有文件规定的,我们这个级别配什么警卫秘书?这可说不过去。我作为市委书记,我配警卫秘书,那普通群众配不配啊?一般干部配不配啊?方向错了,要解决治安问题,而不是多派几个警卫。要消除群众的恐惧心理,严厉打击那些行为暴力犯罪、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这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嘛!" 林雪轻声解释道:"书记,郭秘书长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 于伟正知道这事不是林雪安排的,和他说再多也没什么用处,于是转换了话题:"林雪啊,你以前不就是公安局的吗?摸过枪没有?" "书记,我是警校毕业的,摸过枪。在基层派出所的时候,我们每年还要组织打靶,但是我打枪打得少。"林雪谦虚地回答。 于伟正淡然一笑:"打得少,打得好不好啊?" 林雪更加谦虚地说道:"书记,我的手枪射击成绩毕业的时候是及格的。" 于伟正又问道:"你是公安系统的,是平安县公安系统的,对吧?" 林雪点头:"对,我以前一直在平安县公安局。" 于伟正继续问道:"你认不认识田嘉明啊?" 林雪侧过头,回答说道:"田嘉明?书记,我刚刚到县公安局,派出所组织入职培训的时候,是田嘉明作为分管副局长给我们讲过课,还算是我的入门老师。" 于伟正说道:"哎,老师就是老师,不能算是老师嘛,田嘉明还是你的老领导啊。关系怎么样啊?" 林雪笑着回答:"书记啊,我估计田嘉明书记他不认识我呀。我当时是在基层所,我们基层所难得见一次领导。" 于伟正点了点头,说道:"他不认识你,但是你认识他。评价一下,这个同志怎么样?"接着于伟正补充道:“要客观!” 林雪摸不准为什么要评价田嘉明,但他跟在于伟正身边知道,田嘉明在这次抗洪抢险中做出了积极贡献,于伟正已经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和私下场合表扬过他。特别是在上次的防汛工作会上,于伟正是在全体大会上公开点名表扬田嘉明。 林雪知道,回答领导的问题,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能带着个人的感情色彩,林雪正色说道:"于书记,客观来讲,我对田嘉明书记了解并不深刻,主要是确实接触太少了。他在公安系统待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我们的交集不长。我报到之后不久,他就调到县委政法委担任了副书记。但是我后来听我们县里的同志讲,田嘉明书记是比较仗义的一个同志,如果你有什么事找到他,他是想方设法要给你办好的人。" 于伟正点了点头,林雪的回答虽然不够全面,但是也从侧面印证了,此人为人好爽,处事仗义的风格,于伟正看着窗外没有说话。心里却对田嘉明下了定义,这个干部,就是江湖习气太重了。 汽车在微微颠簸的公路上行驶了四十多分钟,来到了临平县县界位置。县委书记吴香梅、县长张云飞带着县政府的领导班子已经在县界位置等待。 于伟正心里还想着田嘉明的事,并不想下车。他对林雪说道:"给他们讲吧,就按他们的安排去考察。" 吴香梅看到于伟正没有下车,透过车玻璃看到于伟正双目紧闭,神色凝重,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张云飞,两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觉得于书记今天心情可能不太好。领导的心情不好,看来今天的考察不会太过顺利。 林雪看前面的郭志远秘书长已经走下车,赶忙推开车门,在郭志远耳边低语几句。郭志远看了眼于伟正坐的汽车,见书记仍然没有下车的意思,就对吴香梅说道:"香梅同志,你们的车直接走前面带路,我们跟着你们。" 吴香梅连忙点头:"秘书长,那咱们第一站是去火车站建设现场?第二站到发电厂建设现场,第三站到啤酒厂。" 郭志远在来之前就已经向于伟正汇报了此次行程安排,于伟正没有说什么,郭志远自然也觉得安排得十分妥当。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看了眼于伟正乘坐的市委一号汽车,看不清车内情形。大手一挥说道:“客随主便!” 吴香梅连忙点头,她今天穿着浅灰色短袖衬衫,黑色长裤,显得干练利落:"秘书长,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吴香梅和张云飞已经安排了一辆警车在前面开路。警车启动之后,郭志远秘书长的汽车就紧随其后,接着是市委书记于伟正的车,排在第三位,吴香梅和张云飞的车则排在了第四的位置。后面还有一辆中巴车,坐着县里的其他领导。 张云飞坐在车里,略显沉重地说道:"吴书记,我怎么感觉今天于书记心情不太好啊?连车都没下啊。这不是听说昨天在省制药厂谈得很顺利吗?" 吴香梅心里已经有些犯怵。之前搞"三学"活动时,临平县连续几次大会小会被市委书记于伟正点名批评,导致吴香梅在市里多少有些抬不起头来。再加上自己的爱人方建勇本来是兼任财政局局长、市政府秘书长的,但于伟正书记也是一再暗示,让方建勇辞去了市财政局长的职务。 吴香梅坐在汽车上,自然要表现得沉得住气,于是说道:"于书记估计有事情吧,但应该不是我们临平县的事情。我看,如果于书记真的火气那么大,咱们再挨一顿骂就是啊,我现在啊不挨骂都不习惯了。" 张云飞点了点头,释然地说道:"反正我觉得我们临平县的工作做得还是可以的。" 汽车沿着公路往电厂的方向驶去。由四辆小车、一辆中巴车组成的车队速度极快,沿线的各个主要路口都能看到身着制服的同志在值守。于伟正漫不经意地看到了值守的同志,心里感慨基层的同志为了安全工作做到了极致,但这份热情让他颇为为难。 不批评,那就是劳民伤财、虚张声势;如果批评的话,又会挫伤同志们的心。于伟正委婉地提醒林雪:"林雪啊,一会儿走的时候跟吴香梅说一下,下次不要安排那么多公安局的同志在路口值守。不能我们走我们的路,让群众无路可走嘛。这样群众是会戳脊梁骨的,会对党委、政府有意见的。" 林雪点头应道:"好的,书记。" 说话间,车队已经来到了电厂的建设现场。到了发电厂之后,只见现场有拖拉机、三轮车来回穿梭,整个电厂的外围工程基本已经完工,正在组织进行设备安装和几栋较大厂房的封顶工作。 吴香梅和张云飞一左一右陪同在于伟正身边。吴香梅主动汇报:"书记,这个电厂建好之后,将极大缓解我们县和平安县的电力短缺问题。" 于伟正问道:"预计什么时候能正式并网发电?" 吴香梅回答:"书记,预计今年年底一期项目就可以并网发电。" 于伟正看着电厂建设现场,巨大的冷却塔高耸入云,建筑工人们冒着酷暑紧张施工,又问道:"这次电厂贷款贷了多少?"这次问话的时候,于伟正目光直视县长张云飞。 张云飞立即回答:"前前后后的贷款接近9000万元。" 于伟正点头说道:"电厂电力是工业进程的核心啊,没有电,一切工作都无从谈起。现在幸亏咱们光明区还有一座电厂,不然的话,整个市区的电力供应都成很大问题。" 在调研了电厂建设情况之后,车队又来到了不远的火车站建设现场。火车站的工人们已经整齐列队,看到车辆停了下来,于伟正走下车后,便开始鼓掌欢迎。 于伟正走上去与众人一一握手。吴香梅指着地上放着的矿泉水和方便面,主动说道:"同志们,市委于书记来慰问大家了。" 于伟正讲了几句话:"同志们,天气炎热,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来看望大家。铁路啊是经济的命脉,这条铁路连接南北,是东原打破交通瓶颈的关键工程。铁路通则经济活,经济活则百姓富。听到县里的同志讲啊,工程进度比预期提前了半个月,我很高兴,同志们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筑路精神,展现了咱们工人阶级的担当和作为。希望大家继续保质量、保安全、保进度,争取早日通车,为东原经济发展注入新动力。" 于伟正讲完话之后,吴香梅带头鼓掌说道:"我们感谢于书记和市委对我们的鞭策和鼓励,一定不辜负市委的期望,保质保量完成建设任务。" 张云飞主动上前一步说道:"书记,咱们合个影吧。" 于伟正作为市委书记,早已经习惯了与大家合影。于伟正合影有个习惯,从不站在中间,而是站在侧边。 吴香梅道:"书记,位置都给您留好了。"张云飞则说:"书记啊,可等着您一定乾坤。"一行人都劝于书记往中间站,于伟正坚持道:"我是来看望你们的啊,自然是咱们基层的同志们站在中间嘛......大家不要客气,不要拘谨......"看于伟正坚持,也只好让建设工人站在中间,摄影师马上进行了抓拍,市电视台的记者也是提前到了现场,架起了摄像机。在拍摄完成之后,摄影记者带头鼓起了掌,在即将建成的临平火车站前留下了合影。 接着于伟正步入车站内部,检查了火车站的建设情况。火车站的铁轨都已经铺设完毕。于伟正看着正在建设的火车站广场说道:"香梅啊,我看这个火车站还是修小了……。我到其他地方考察,看到他们的火车站广场上面都有喷泉,晚上的时候五颜六色的。" 于伟正转头看向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说道:"郭秘书长,你也要考虑这个问题。市火车站建设广场不要太小,规划要高标准,可以适当做一些亮化工程,晚上的时候要让火车站亮起来,回去之后,向政府传达,就说是我的意见……。" 参观完了火车站建设项目之后,车队又来到了啤酒厂。吴香梅主动介绍:"书记,这个啤酒厂是我们云飞县长啊从省啤酒厂引进的项目,现在也投产了。一期工程完成后,等到二期的时候,整个产能将有效扩大。" 于伟正听完吴香梅的汇报之后,微微点头,然后看向张云飞,问道:"云飞啊,你当初是什么想法把啤酒厂引入到临平县的?" 张云飞汇报:"书记,我们临平是粮食生产大县,也是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但是如果仅仅从卖粮食的角度来看,创造的价值非常低。任何一类产品作为原材料都是不值钱的,只有进行深加工才能变成钱。" 于伟正又问道:"你们估算过没有,你们的利润率是多少?" 张云飞回答:"大概在5%左右。" 于伟正听到是5%之后,马上问道:"5%?这个利润率不算高啊。你们直接给我讲,生产了一瓶啤酒能挣多少钱?"说着,于伟正拿起来展示台上的一瓶啤酒,看着上面的标签,写着"临平啤酒"。 张云飞说道:"书记,一瓶啤酒我们可以挣两毛钱。" 听到一瓶啤酒只能挣两毛钱,于伟正书记觉得利润率实在是太低了,引进了这么大的项目,才5%的利润。于伟正笑了笑说道:"两毛钱,这个价格可是够低的呀。高粱红酒,我印象中五年陈一瓶能挣15块钱,三年陈能挣10块钱,新酿的高粱红也能挣3块钱。" 接着,于伟正书记拿着啤酒放在桌面上,说道:"更重要的是,上次经贸委的同志来给我汇报,说白酒协会的同志到咱们这儿来调研的时候,对咱们高粱红酒同一款酒用时间差来做品牌的方案非常赞成。就是五年陈、三年陈和高粱红新酿的这个提法,极为赞赏,要做行业内的全国性推广。现在很多酒厂品牌都很单一,品牌的档次拉不开差距。但是五年陈、三年陈和高粱红酒新酿,这高中低档三个定位极为准确,这是高粱红酒能迅速地打开华北、华东市场的主要原因啊。" 张云飞不慌不忙地汇报:"书记,我们一瓶酒能挣两毛钱,但是一件啤酒是十瓶,一件啤酒就可以挣2块钱。高粱红酒生产一瓶酒的周期大概是一年到五年不等,我们啤酒的生产周期就快了很多。做啤酒和白酒的定位是不一样的,啤酒真的是薄利多销,而白酒确实是真正的品牌效应,靠的是口感和历史底蕴、品牌价值。" "当然,我们啤酒厂是新成立的,"张云飞继续说道,"但是我们相信经过时间之后,我们也要形成一种品牌带动的效益,而且可以带动上下游的产业。" 于伟正问道:"带动上下游产业?有哪些产业?" 张云飞回答:"最明显的就是包装,有玻璃瓶包装,还有瓶盖的制作。我们现在发现一个新的产业,那就是无论是啤酒厂还是白酒厂,造酒瓶的多,造瓶盖的少。这个瓶盖是我们定做的,我们可是跑了不少地方才定制到的。" 说着,张云飞拿起了展示柜上面的啤酒瓶盖,指着啤酒盖说道:"书记您看,瓶盖这个齿轮的均匀度、密封性都很好。这取决于冲压模具的精度和寿命,模具制造得好、维护得好是核心技术。"接着又指向了里面的塑料垫片:"于书记,这个是PVC塑胶垫片,这种垫片密封性好,成本更低,而且不容易产生异味。" 于伟正拿着瓶盖端详,说道:"怎么这一个瓶盖也有大文章?" 张云飞解释道:"书记,我们县组织考察过。" 吴香梅补充道:"对,去的苏南。" 张云飞继续说:"这一个瓶盖要经过七八道程序,包括铁皮卷料、印花、上光、高速冲压、扣边拉伸,注入PVC的熔胶,加热发泡固化,最后才到成品包装的程序。" 于伟正听了之后,觉得非常专业,肯定道:"你们是动了心思研究的。" 张云飞汇报:"书记,我们想做一个瓶盖厂。瓶盖的效益不错,我们不仅可以自用,还可以把瓶盖卖到周边城市,进军周边市场。我和香梅书记经过核算,一瓶啤酒挣的钱,和十个瓶盖挣的钱差不多,但是瓶盖的生产相对于啤酒要简单。我们要引进欧洲的设备。" 于伟正听到张云飞的介绍之后,觉得张云飞思路很清晰,目光也非常长远,怪不得齐永林在经贸系统之外的干部中推荐了张云飞出任东投集团的总经理。但这还远不足以让于伟正放心的把东投集团交给张云飞。 于伟正颇为认同地说道:"很好啊,就是要用这种钻劲和干劲。改革开放改什么?那就是改思想认识嘛!如果思想认识跟不上,谈不上改革开放啊。" 于伟正谈完之后,已经临近中午。吴香梅说道:"书记,考察的点位就这些,中午就在我们煤炭宾馆吃顿便饭。" 煤炭宾馆市委书记于伟正在里面吃过几次饭,之前召开干部大会的时候,于伟正都曾率队到过。煤炭宾馆的条件和硬件设施,在整个东原九县二区里面都是佼佼者。 于伟正心里还挂念着田嘉明的事情,面露难色。张云飞看出于伟正的心思,主动提出:"于书记,这啤酒啊,看是看不出来好坏的。书记,我们还是想请您现场品鉴,给我们提点宝贵意见呀。" 于伟正马上转身问秘书长郭志远:"下午什么安排啊?" 郭志远知道下午于书记是有安排的,但是中午也到了吃饭的时间,就汇报道:"书记,中午就安排了在临平县吃午饭。" 于伟正看了看手表,也是知道,有些事急不得,就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啊,那我就落实好你们的指示。" 这边于伟正在临平县吃午饭,那边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尚武已经把田嘉明叫到了办公室里。 田嘉明进门之后就略显不好意思地说道:"李市长,实在不好意思,上午我一直在忙我们县里面集资房的事。" 李尚武也不想一开始就把话题搞得太僵,直接问道:"吃饭没有啊?" 田嘉明老实回答:"李市长,还没有吃饭。" 李尚武很自然地抽出一支烟,丢给田嘉明,说道:"坐下说吧。” 落座之后,两人抽着烟,李尚武很是自然的道:“老田啊,你是哪一年到的政法委啊?" 田嘉明数了数手指:"我是88年去的政法委。" 李尚武点了点头:"老田啊,88年之前,咱们交情不深,但是相互之间早就认识了。对你啊,我还是很了解的。你这个人非常仗义,工作有魄力,但是多少有些太过仗义了。你问了之前你们老家里的那些事儿啊,是受到了影响啊。" 田嘉明淡然一笑,笑的十分洒脱:"李市长,都说当官要为民做主。我觉得为民做主这个提法自然是没有错的,但是我认为当官我如果不为自己家里人考虑的话,这个为民做主也是一个伪概念。人性本然如此,总是先为自己家里人做主,再说为社会大众做主嘛。所以啊,我的观念就是这样,我家里的人,我该照顾肯定是要照顾的。" 李尚武并没有否认这种说法:"谁都有七大姑八大姨,谁都有亲戚老表,这些都没有任何问题。嘉明啊,你说的这个照顾我完全能够理解。" 李尚武说完之后,田嘉明问道:"书记,这次您叫我过来,有什么指示啊?" 田嘉明问完,李尚武深深地抽了一口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抽完烟之后,李尚武说道:"嘉明啊,你们东洪县那个案子已经告破了,你清不清楚啊?" 田嘉明回答:"书记,我知道了。大火烧了芦苇荡,两个犯罪分子活捉,还有一个被当场击毙。公安局都已经传开了。" 李尚武说道:"怎么样?这些人都是咱们平安县城关镇的,这个知道吧?你家附近。" "我知道,四个人,其中有一个......"田嘉明欲言又止。 李尚武确认道:"你说认识的那个人是不是叫葛强?" 田嘉明点头:"李市长,就是叫葛强。" 李尚武确认了田嘉明认识葛强之后,也就不再客气,直接问道:"嘉明啊,我问你,你和这个葛强,你之前是不是给过他子弹,让他去威胁郑红旗书记?" 田嘉明显然是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十分平和地回答:"书记,我不隐瞒,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我给了葛强一盒子弹,这盒子弹没有破封口,50发,我和红旗书记的事,您是清楚的。现在的问题是我真不知道这小子买了枪啊。" 李尚武没有想到田嘉明用如此平和的语气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没有想到,但是已经造成了多余的事实。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田嘉明面不改色:"李市长,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放子弹威胁红旗书记的事啊,我认。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也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我没有料到葛强会拿着子弹去杀人越货,这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愿意接受组织处理! 李尚武抽了口烟暗道,确实是条汉子! 田嘉明掐灭烟头问道:"李市长,您打算怎么处理我?" 李尚武眉目凝重:"嘉明啊,怎么处理你?处理你非常简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处理你之后,对整个东原市委、市政府,对你们东洪县委、县政府,对咱们全市公安机关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当初我支持你到东洪县,是觉得你这个人比较老成稳重,是觉得你这个人能够承担责任与压力。但是现在,你给我闹个什么事啊?" 田嘉明已经不想解释什么了,因为任何解释都无法改变事实。他平静地说道:"李市长,我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人做事一边当,我觉得我会用我的方式,感谢组织,感谢市委、市政府,感谢您,也感谢李朝阳县长。" 李尚武问道:"以你自己的方式?什么方式啊?" 田嘉明说:"承担该承担的后果吧。" 李尚武看田嘉明极为落寞,知道事已至此,现在要谈的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他说道:"嘉明啊,于书记对你厚爱有加呀,我都想象不到一个市委书记能如此坦诚。于书记直言,关于你的问题要在东原解决。在东原解决的目的,那就是这件事情不能扩大。" "我有一个方案,你同不同意?就是这件事,咬死不承认,空口无凭。"李尚武看着田嘉明,"嘉明,我也是违背着良心在给你办这件事。" 田嘉明听完之后微微一愣,觉得这种方式将承担极大的风险,马上说道:"李市长,我怎么能让你承担这样的风险?我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而且说实话,李市长啊,这些年我的睡眠非常不好,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的就是这些事。现在爆发了也好,爆发了好啊,我就解脱了。" 李尚武说道:"嘉明啊,这件事情一旦爆发出来,牵扯范围是很广的,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市委于书记要考虑党委和政府的脸面呀。我也要考虑东原公安的形象,所以这件事,我找你只是确定是不是这么回事。至于后续工作,组织上会考虑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吧,等于书记有时间,市委于书记要亲自跟你谈话。"李尚武补充道。 田嘉明笑着问道:"组织处理?李市长啊,组织上到底打算怎么办?" 李尚武又抽出一支烟来,暗暗思索这件事情,说道:"下一步的关键,那就是副市长郑红旗。只要副市长郑红旗也咬定没有三发子弹的事,那么葛强的一切举报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李尚武说完之后,也是掐灭了烟头,做这件事,确实有违自己的良心,但是不做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和后果,绝不仅是田嘉明的个人问题。 田嘉明是正科级,郑红旗如今已经是手握大权的副厅级的市长,两者之间已经早就没有了交集。 李尚武说道:“红旗书记那边啊,组织啊来安排......" 田嘉明说道:"难道让市委于书记安排?" 李尚武道:"哎,于书记只管结果,哪里会管过程,再者说,怎么能给书记汇报这种方式嘛!这事啊,只能做不能说,出了事,我也会一个人把这事扛下来,怎么可能会连累市委领导……” 第 1256章 于伟正布局人事,郑红旗算盘落空 田嘉明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搓了搓。“李市长,您可能是不太清楚我和郑红旗书记之间的那些过节。说实话,矛盾积得挺深。当年红旗书记在平安县,把我从政法委副书记的位置上挪到史志办那个清水衙门,我这心里……确实憋着一股气。当时火气盛,觉得受了委屈,这才会……才会昏了头,做出那种出格的事。现在时过境迁,您想让红旗书记把这页彻底翻过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这心里直打鼓,觉得这事儿比登天还难啊。” 田嘉明心里多了一份惆怅,抬头看了李尚武一眼,见对方面色凝重,便又低下头,声音低沉了些:“李市长啊,这份情谊,我田嘉明心领了。但去求红旗书记高抬贵手?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自个儿惹的祸,不能把您、把市委都拖进来担风险。” 作为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自然明白这个时候这种做法就是去作伪证,郑红旗怎么可能冒着风险来为自己做伪证那! 李尚武一直默默听着,手里那支铅笔在指间转了两圈,然后“啪”一声轻轻按在桌上。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田嘉明脸上,语气沉缓,却字字分量十足:“嘉明啊,你说我这心里头是啥滋味?我是市公安局局长!手底下的干部捅出这种娄子,老子啊,一枪崩了你的心都有!” 田嘉明肩膀微微一颤,没敢接话。 李尚武话锋一转,但语气并未缓和:“老田,反过来想想。你在政法队伍这么多年,是公安局带队伍的人,你身上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我脸上有光吗?整个东原公安系统的脸往哪搁?再说市委于书记,前阵子抗洪抢险总结大会上,还把你当典型表扬,说东洪县公安局在田嘉明同志敢于担当,于书记为了你在大会上做自我检讨啊。这倒好,转眼就出这么一档子事,你让于书记的脸面往哪放?” 他拿起桌上的烟,却没点,只是捏在手里:“咱们当干部,尤其是公安这条线的干部,脑子里装的应该是纪律,拿枪的没有纪律,各个都是他妈的草头王,群众的日子还能过嘛!” 田嘉明知道,这个时候,李尚武说啥都对! 李尚武继续道:老田啊,你怎么能尽琢磨那些江湖上的恩怨情仇?组织上啊冒着风险给你考虑怎么处理,首先是着眼于大局!要是纯粹按党纪国法条条框框来套,就凭你指使人往县委书记办公室塞子弹这一条,严肃处理,把你一撸到底,你说过不过分?” 李嘉明喉咙发干,勉强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过分……是过分。 李尚武眼睛一瞪。 田嘉明马上道:哎,不过分,不过分,罪有应得! 李尚武拿起那支铅笔,用笔尾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敲打田嘉明的神经:“还有子弹的事!葛强作案用的那颗子弹,你现在能拍着胸脯保证,跟你当年给他的那一盒,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怎么证明?嗯?”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在空气中悬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嘉明,咱们摸着良心说,就事论事,依照公安队伍的纪律和国家的法律,对你这种情况,严肃处理,追究责任,你说过不过分?” 田嘉明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半晌才闷声道:“不过分……我认。” “现在事情出来了,你倒好,脖子一梗,摆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大局?有没有咱们市委市政府正在全力维护的稳定局面?”李尚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看田嘉明手足无措,李尚武知道,自己的娃自己抱走。李尚武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但内容依旧沉重:“嘉明啊,不瞒你说,自从葛强撂了这事,朝阳几乎每天给我打两个电话!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大家都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妥善处理好!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给我撂挑子,更不能破罐子破摔,再给咱们公安队伍脸上抹黑!” 李尚武这番连敲带打、既有严厉斥责又暗含一线生机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田嘉明心上。他想起马关乡群众送来的那些锦旗,想起于书记在会上肯定的目光,一股混合着羞愧、后悔和后怕的情绪涌上来,让他鼻腔发酸。他当初为泄一时之愤,指使葛强去威胁郑红旗,何曾想过会酿成今日这般难以收拾的局面。 田嘉明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嘴唇哆嗦了几下,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市长……我错了。” 办公室里静了片刻。李尚武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熟悉田嘉明,知道这是个硬脾气、甚至有些跋扈的人,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认错的话,尤其如此沉痛的一句“我错了”,极其不易。这让他心里五味杂陈,既有怒其不争的愤懑,也有一丝、的惋惜。 “现在知道错了?”李尚武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知道错就好!但现在不是光认错的时候。关键是接下来怎么办!你得从中吸取教训,长点记性!以后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把东洪县的公安工作给我扎扎实实抓起来,这才是正理!” 李尚武深知,批评要严厉,但也不能一棍子打死。田嘉明到东洪县之后,公安局的工作确实有起色,上半年考核排到了全市第三,这是实打实的成绩。但现在重点是处理眼前的危机,成绩暂时不能提。 田嘉明努力平复情绪,试探着问:“书记……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让我大舅哥,就是卢主任,他以前在平安县是郑红旗书记的老部下,两人共事过,让他先去帮忙递个话,探探口风?” 李尚武又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在手里来回摩挲着。那个打火机是铜制的,因为常年使用,表面已经被磨得锃亮,露出了里面的黄铜底色。“找老卢?”他沉吟着,“老卢这个人忠厚老实,搞经济、研究政策是把好手,在咱们市里也算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可他毕竟只是县政协副主席兼计委主任,分量……恐怕还是轻了点啊。” 他放下打火机,看着田嘉明:“郑红旗的性格,你比我清楚。他是知识分子出身,骨子里讲究个是非曲直,追求的是公平正义。你干的这事,往轻了说是糊涂,往重了说是严重违纪。光靠老卢以工作关系、老部下的身份去说情,我看啊,很难打动他。要想说动郑红旗,恐怕还得靠更深的私交,得有能让他卖面子的人出面啊。” 提到私人关系,田嘉明面露难色。他自己和郑红旗之间只有过节,没有交情。搜肠刮肚,他能想到的、和郑红旗有良好私人关系,又能在这事上说得上话的,似乎只有县长了。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市长,那……您看该怎么安排?需要找什么样的关系?我要做些什么准备?” 李尚武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几下,然后像是下了决心:“干脆这样吧。这事,我来给朝阳打个电话。朝阳和晓阳两口子,当年都在郑红旗手下干过县委办主任,这层关系不一般。他们私下里和红旗书记也有来往,关系处得不错。由他们出面,以私人身份去沟通一下,这个分量,应该够用了。” 田嘉明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感激的神色,连忙说:“书记,那……那要不要我现在就去给朝阳县长汇报一下这个情况?” 李尚武摆摆手:“你去见个面,打个招呼也行,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但具体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你就别深入参与了。这事牵扯太大,风险也高,既涉及党纪国法的红线,说起来也有些……不光彩。还是由我亲自来跟朝阳谈比较稳妥。这样吧,电话我来打,这事你就别管了,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稳住心神,把局里的工作抓好是正经。” 田嘉明知道,李尚武这是把最难的担子接了过去,心中既感激又惭愧,站起身,朝李尚武微微欠身:“书记,那我……我先回去了。”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市委书记于伟正将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姜艳红请到了办公室。 姜艳红早就认识于伟正。于伟正担任市委组织部部长的时候,姜艳红在平安县担任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虽然没有单独向于伟正汇报过工作,但是两个人之间已经非常熟悉。 姜艳红拿着笔记本来到于伟正的办公室后显得拘谨。她轻轻带上门,站在离办公桌两三步远的地方,微微欠身:"于书记。" 于伟正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抬手示意:"艳红同志来了,坐吧。" 市委书记办公桌前面的这两个座位,是专门用来进行工作汇报的。姜艳红等于伟正说完,才稍稍侧身,半个屁股坐在了椅子边缘,双手捧着笔记本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 于伟正放下手中的钢笔,端起茶杯吹了吹,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这才开口:"艳红啊,有个紧急的事。" 姜艳红立即往前倾了倾身子,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中组部的同志啊委托省委组织部,要对张庆合同志进行考察。"于伟正说话时,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考察完了之后,就要走相应的程序进行推进。" 姜艳红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明白了。市委大院里盛传已久的张庆合市长要去省人大、省政协出任副职的消息,看来是真的了。考察组一来,就意味着张庆合在不久的将来即将成为副省级领导干部,同时也意味着他将要离开东原。这对于已经五十九岁的张庆合来说,无疑是延长了政治生命。 "于书记,我明白了。"姜艳红立即表态,"组织部门一定全力配合,做好相关工作。" 于伟正满意地点点头:"呃,组织部门这边,要尽快确定考察谈话的人选啊。"他顿了顿,补充道,"尽量找一些政治觉悟高、工作大局意识强的同志作为谈话对象。总之一句话,要全面、客观、公正地对庆合同志进行评价。" 姜艳红坐得端端正正,笔记本已经翻开,钢笔也握在了手里:"好的,于书记。除了市委班子之外,市政府班子、政协班子和人大班子,我们都会认真研究,确定合适的谈话人选。" "嗯,"于伟正的手指又在桌面上点了两下,"市委组织部要主动和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的同志做好对接。庆合同志在咱们东原工作这些年,特别是推动粮食并轨改革这件事,是下了大力气的。这是整个省内改革的一件大事,要实事求是地反映出来。" 姜艳红连连点头:"是啊于书记,现在咱们市里已经没有了平价粮和议价粮的说法,群众的种地积极性也确实得到了提高。这些成绩,我们一定会客观全面地汇报。" 说完了市长张庆合考察的事,于伟正话锋一转,问起了组织部的日常工作。姜艳红一一作了汇报,于伟正边听边点头,偶尔插话问一两个细节。 听完汇报,于伟正沉吟片刻,说道:"艳红同志啊,学武同志调走之后,组织部长的位置一直空着。省委那边我初步了解了一下,这次是小范围调整,暂时不会给咱们东原派组织部长过来。" 姜艳红心里明白,这是要进入正题了。她屏住呼吸,认真听着。 "下一步,我会亲自跟周宁海同志交代,请他以市委副书记的身份,代管组织部的工作。"于伟正说完,目光落在姜艳红脸上,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姜艳红知道,市委组织部部长处于关键位置,特殊时期不可能群龙无首,更不可能长期空缺。她也很清楚,以自己的资历,从正处级的常务副部长到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中间需要迈的坎儿太多了。所以她的心态放得很平,早就断了这个念想。 "于书记,我坚决支持市委的决定。"姜艳红十分自然地说道,"我一定全力配合周书记的工作,做好组织部各项工作的衔接。" 于伟正看着姜艳红这番表态,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艳红同志,你也是老组工了。周宁海同志以前一直在政府部门工作,主要是在经济战线,对组织工作了解得不多,参与得也不多。可能......知道的也不多吧,算是外行啊领导内行。所以你要以老组工的身份,多帮助他,尽快熟悉组织工作的情况。" 姜艳红不敢怠慢,连忙表态:"于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做好向周书记的请示汇报工作,确保组织部工作平稳过渡。" 于伟正笑了笑,突然换了个话题:"艳红,你今年多大年龄了?" 姜艳红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书记,我今年47岁了。" "47岁......"于伟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还是咱们周宁海同志的大姐啊。周宁海同志今年刚45岁。" 闲聊几句之后,于伟正重新回到工作话题:"艳红啊,还有几个工作要交代一下。我来东原之后,已经有大半年时间了,对咱们企业系统干部的情况还不够了解。你给我搞一份企业干部情况的调研报告,主要是分析研判全市所有国有企业,特别是市直属国有企业党政负责同志的年龄结构、知识结构和工作年限。尽量搞得齐全一些。" 姜艳红马上明白了,这是于伟正要对企业系统的干部进行摸底。调研之后,自然就是下一步的干部调整工作了。 "书记,国企干部的基本情况我们都有。"姜艳红一边记录一边说,"下来之后我马上组织同志们,尽快撰写一篇详细的调研报告,把我们组织部下一步的意见建议也一并报给市委。" 于伟正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还有一个工作。东投集团是全市最大的国有企业,现在齐永林同志离开之后,这个企业的运行情况怎么样?队伍干部建设情况,特别是中层干部的情况如何?你们清不清楚啊?" 姜艳红略一思索,谨慎地回答:"书记,我们主要管理市管干部。企业的一把手和班子成员,我们是有详细资料的。但是企业的中层干部,我们手里的资料确实不太全。不过书记您放心,下来之后我们尽快组织对东投集团的调研,尽快形成一份详细的情况报告。" 于伟正满意地点点头:"嗯,艳红啊,中层干部是咱们干部队伍的后备军和预备队啊。组织部门不能只着眼于眼下的市管干部管理,还要深管一层,要掌握全面情况,管深入,管具体。这项工作,你们要着手去做。" 姜艳红立即表态:"书记,您放心吧。我们一定全力落实好您的各项指示,把组织部的各项工作做好。" 谈完了工作,于伟正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朝姜艳红挥了挥手:"那好,你先去忙吧。" 姜艳红站起身,微微欠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办公室。姜艳红离开之后,市委书记于伟正在办公室里慢慢踱步。他的目光紧紧落在墙上那张东原市行政区划图中平安县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着。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这时门外传来三声轻重适中的敲门声。副市长臧登峰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 "书记,省制药厂的副厂长马福财和他们基建处的同志要到咱们东原考察,时间已经确定了,就是明天上午。"臧登峰边说边将文件轻轻放在办公桌一角,"看您需不需要陪同。" 于伟正缓缓走回办公桌后,手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个副厂长自然不需要市委书记亲自陪同,但他转念一想,人不能太功利。既然之前有事求到省制药厂头上,现在虽然只来个副厂长,也要充分体现东原市委、市政府的诚意。 于伟正面色平和地问道:"登峰啊,张市长明天能回来吗?" 于伟正站着,臧登峰也不敢落座,就微微欠身:"书记,张市长要后天才回来。他带着分管教育的候成功副市长和教育局的老孔,一起到教育部争取筹建大学的事。 筹办大学这事儿张庆合始终想在临走之前搞定,以市政府常务会议的形式确定下来,纳入未来的长期规划中。 于伟正微微颔首。张庆合想在离任前以市政府常务会议形式把筹建大学的事确定下来,纳入长期规划,这份心思他明白。尽管知道即将离开东原,还是想给这里留下一所大学,这种境界确实难得。 "要不我请瑞凤市长出面陪同?"臧登峰试探性地问道," 王瑞凤的分量自然是足够的。从级别上讲,王瑞凤也是一个副厅级。副厅级接待副厅级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再加上王瑞凤的背景,也算是给了来人面子。" 于伟正考虑得更为全面长远。"啊,明天是吧。"他沉吟道,"你们先制定行程安排。制定完行程安排之后啊,我可以陪同一个县,不一定全部陪同。 臧登峰汇报说道:书记啊,他们到东原已经确定了考察的行程路线,也就是平安县,东洪县和曹河县。" 臧登峰汇报完三个县的顺序之后补充说道:"于书记啊,计划是在东洪县吃午饭,曹河县吃晚饭。" 于伟正随即问道:"相当于省制药厂的领导来了之后,就直接到平安县是吧?" 臧登峰说得对:"先到平安县,到了平安县之后,然后到东洪县。" 市委书记于伟正马上抬头看向了墙上挂着的东原市行政区划图。行政区划图上,光明区位于东原市的中心。但是,东洪县和平安县之间是隔着曹河县与临平县的。相当于这次行程的安排,要从平安县借道临平县或者曹河县到达东洪县,在东洪县吃完午饭之后再返回曹河县。 这样安排整个下午的时间都留给了曹河县,更为重要的是,晚上的时间也留给了曹河县。晚上的时间和下午的时间是更为充足的,特别是晚饭的安排。有了晚饭的安排之后,双方就可以在酒桌上进行深入地沟通。 但这种安排显然是舍近求远。臧登峰的用意,于伟正自然是一清二楚,那就是倾向于将省制药厂落户在曹河县。 于伟正自然也知道,曹河县县委书记郑红旗与臧登峰本就是上下级的关系。组织部长出身的市委书记于伟正总爱从人的亲疏远近上来判断工作关系,能够从履历中的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找到其中关系的奥秘所在。 于伟正拿着钢笔在手中敲打了两下,说道:"登峰啊,你这个安排明显是在走回头路嘛。"随即带着命令的意味说道:"这样安排走远了。这样,上午的时候先到平安县,没有问题,从平安县到曹河县吃午饭,在曹河县考察完之后,接着就到东洪县。" 臧登峰面不改色,接着说道:"于书记,这样就有一个问题啊。东洪县的住宿条件比较差,整个硬件设施比较落后啊。现在,曹河县建了曹河宾馆和曹河大酒店,还有曹河招待所,还有曹河机械厂的机械宾馆。这些地方随便拿出一个来,硬件都比东洪县好啊。" 于伟正说道:"哦,这些问题啊你们啊考虑得很细致啊。不过啊,明天晚上我还有事,这个明天的晚饭呢,我也要陪,所以明天晚上就住在市里面,就住在花园酒店吧。"这样吧,于伟正略作思考之后说道:"这样吧,登峰啊,明天下午的时候,我在这个东洪县与你们汇合。这个你给瑞凤同志也说一下,既然庆合同志不在,那就让瑞凤同志代表市政府作陪。" 于伟正说完,便拔开钢笔帽开始在文件上签字。臧登峰已经知道,市委书记于伟正就这个事儿,相当于已经做出最后决定。多说已经无益,再说就是自己不懂事了。 副市长臧登峰从于伟正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郑红旗正跷着二郎腿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报纸。郑红旗翻看报纸的速度很快,虽然看了七八版内容,但到头来是一点内容也没有留下来,心里是始终装着药厂的事。 臧登峰进门之后随即将办公室门推上,颇为无奈地说道:"红旗啊,如意算盘落空了,市委于书记啊,不赞成你走回头路的方案呀。" 郑红旗略显迟疑,心里暗道市委书记怎么还管起来了一个副厅级厂长的行程,就道:"怎么?登峰市长啊,咱们书记关心得这么细致?" 臧登峰说道:"于书记虽然没有点透,但是我能感觉到咱们这点小心思啊,是逃不过市委于书记的眼睛的。于书记不仅要亲自陪晚饭,而且还要选一个县亲自陪同啊,东洪县,不是你们曹河县。" 郑红旗听完之后,将报纸丢在一边抱怨道:"老领导啊,我说不要去汇报,不要去汇报,您看,汇报之后节外生枝。" 臧登峰则是慎重的道:"哎,张市长不在,这事啊肯定要和书记汇报,这个规矩不能乱嘛。再者说了,汇报不汇报啊,都不影响结果,考察啊,都是形式上的,最后还不都是书记市长说了算嘛!" 郑红旗深感官场的规则,一个制药厂的副厂长,市委书记于伟正亲自作陪,足以说明市委书记于伟正对这个项目的重视程度。郑红旗自信地说道:"看来咱们于书记也是把这个省制药厂当作了头等大事。" 臧登峰劝说道:"红旗啊,你们曹河县没有必要非得在药厂这个事上一争高下嘛。你们就算了吧,等到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们推荐几家效益更好的企业。" 郑红旗站起来伸了两个懒腰说道:"我的登峰市长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油米贵,现在我们曹河县问题越来越严重?这个如果没有大型企业当定海神针,我敢断定,未来的曹河县经济发展是只退不进。十多万的产业工人,各种大大小小的产业,吃饭的问题怎么办?县里的财政怎么办?没有谁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想着自己治下的地方开倒车嘛。" 臧登峰来到了办公桌后,拿起桌面上的烟,直接扔给郑红旗一支,说道:"哎呀,这也是历史大势。国家一再地通过不同的方式暗示着下一步要放开计划经济,这也就说明了国企的改革那也是大势所趋嘛,这也就说明了国有企业的破产那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现在改革的办法有很多嘛,你们也可以实行股份制改革嘛。" 郑红旗内心里并不太认同股份制改革,甚至包括省内大部分干部都有这种想法。郑红旗直接说到:"股份制改革,说起来好听,但是到最后这一改,厂长变成了老板,相当于国家的企业全部卖给个人。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怎么解决啊?" 臧登峰倒不以为然地说道:"哎呀,红旗啊,我发现你就是心里想得太多。国家都在鼓励搞股份改革,这个国有资产现在已经不能保持升值,你抱在手里成了负资产,推出去反倒是能够适应市场,盘活资产嘛。" 郑红旗就是摇摇头,说道:"我可不这么认为啊。首先,土地和厂房,那就是最宝贵的固定资产。这些东西才是企业的根本。有厂啊,工人才有家嘛!为什么同一家厂,国家的就干不好,个人的就能干好?我看问题还是出在人的身上,还是出在体制机制的身上啊。走走看吧,好在市里面特别是于书记把高粱红酒厂的产能有一部分分散在我们曹河县,算是在池子里丢了条鲶鱼,我期待着他能形成鲶鱼效应啊。" 臧登峰这才拿起打火机给自己把香烟点燃,臧登峰摇了摇头说道:"想法是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呀。上次我看那个孙向东,这个人要么是大智若愚,要么是脑子有病。脑子有病很容易失去理智,大智若愚那最后有可能坑你们政府一把。一旦不能满足他的条件,这个人啊,恐怕没人控制的了。" "假如现在,"臧登峰将烟头在桌子上敲了敲,说道,"我是说假如现在,这个孙向东提出来单干,你们有没有约束办法?你把他开除,他高兴得不得了。这种经济模式依托于个人是严重畸形的。这么大一个厂设两个厂区,还无限满足他的条件。红旗啊,我可要提醒你,要注意管理的方法和措施。" 郑红旗何尝不知道现在的孙向东越来越过分?不仅找县里要皇冠轿车,而且竟然还要配生活秘书,并且单独要求是女秘书。 郑红旗想到这里之后,无奈说道:"这个孙向东,惹事还是很有本事的。我跟你讲啊,他这次主动提出来要配一个生活秘书,还是女秘书?我跟他讲,整个东原市就没有男领导配女秘书的。这小子竟然拿市委于书记的例子来反驳我。" 臧登峰在这笑话笑说道:"于书记,于书记考虑问题深远呀。咱们经贸系、你们平安帮所有的干部都已经被搞得七零八落。人家配个平安的女秘书,那就是告诉大家,他于伟正从来没有针对平安的干部啊。掩人耳目而已。相当于你用了一个平安县的最普通的干部,平安县那帮干部的人心啊。于书记是搞人事的,人事即政治啊。我们这些搞经济搞行政工作的在于书记眼里,那都是上不得台面呀,都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嘛。" 郑红旗当然也有自己这个判断,但是郑红旗平日里在市里面虽然是副市长,但主要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曹河,所以和市委书记于伟正的接触并不多,自然不敢像臧登峰这样评价一个市委书记。 正在这个时候,郑红旗的电话响了起来。郑红旗抬手示意臧登峰不要说话,拿起大哥大电话之后,笑着说道:"哎呀,朝阳啊,昨天晚上不是才打了球?今天又要打球吗?好好好,接着看了一眼臧登峰,说道:“饭就不吃了,晚上一起打球。" 第 1257章 胡晓云谋求进步,郑红旗记忆深刻 在市长臧登峰的办公室里,郑红旗将那个沉甸甸的大哥大电话随手丢在沙发上,机身与皮革沙发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舒展了一下因久坐而略显僵硬的腰背,对坐在办公桌后的臧登峰说道:“登峰市长,等会儿晚上吃了饭,一起去活动活动,和朝阳啊打会儿乒乓球怎么样?老坐着不是个事儿。” 臧登峰身材微胖,闻言笑了笑,摊开手,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哎呀,我呀,就是越胖越懒,越懒越胖。实在是羡慕你们这些还能跑能动、喜欢运动的人。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动一动都觉着吃力。”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腹部,“只是今天晚胡晓云的饭局。说起来,她也是李朝阳的老熟人了。你为什么不把李朝阳一起叫上来?人多也热闹些。” 郑红旗摆了摆手,语气随意却透着洞悉:“算了算了,人家晓云晚上这顿饭,主要目的是请你这位分管国有企业的副市长。还不是想着让你能在市委书记于伟正面前帮着美言几句,好让她能顺利当上东投集团的总经理?朝阳去了,反倒是让她放不开。” 副市长臧登峰听了,呵呵一笑,手指虚点着郑红旗:“主要是找你嘛。”他收敛了些笑容,语气变得实在了些,“不过红旗,东投集团的总经理人选,这种关键岗位啊,最终还得于书记亲自点头拍板。胡晓云找咱们啊,是找错了庙门。市里其他哪位领导表态,效果都有限。这一点,我心里有数。” 臧登峰对此有清晰的认识,虽然自己是分管国有企业的副市长,但对于全市重要国企一把手的人选,特别是像东投集团这样的大型国企,他的主要作用是建议,真正的任命权,牢牢掌握在市委书记于伟正手中。 郑红旗顺手拿起臧登峰桌面上那份关于省制药厂考察的行程方案,翻看到有市委书记于伟正批示“调整行程方案”,指尖在字迹上停留片刻,然后轻轻放下,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带着点自嘲意味的弧度:“结果呀,往往在谈判桌之外啊。我们曹河县这次,看来是注定要陪跑一程了。”他的话语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份了然与些许无奈,还是隐约可辨。 臧登峰拿起茶杯安慰道:“红旗啊,话也不能这么说。眼光放长远些。不管这制药厂最终是落在东洪县还是平安县,李朝阳和孙友福,说起来不都是你当年在平安县带出来的老部下嘛?他们干出成绩,你脸上也有光。现在市里常提什么‘平安帮’、‘经贸系’,要我看,以后可能就得看你郑红旗带出来的这支队伍了。你倒不如顺势做个大人情,主动跟于书记、张市长汇报,就说曹河县从全市产业布局大局出发,这次主动退出竞争,集中精力抓好现有项目。这样显得你有格局、有胸怀,顾全大局嘛。” 郑红旗轻轻“啧”了一声,摇头道:“老领导啊,要是自家买卖,我肯定不跟小辈争,胜之不武嘛。但如今我坐在曹河县委书记这个位置上,就得为曹河县老百姓考虑嘛。如果曹河县轻易放弃竞争,我担心的是,现有这些国企改革的路径如果走不通,将来引发的问题和连锁反应,恐怕不是我们能轻易控制的。”他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件事:“登峰市长,之前朝阳他们为对接东洪县园区,申请的那笔500万元的连接道路资金,省厅那边有眉目了吗?” 臧登峰知道郑红旗关心东洪,就放下茶杯,脸上露出颇为无奈的表情:“这事儿,程序上是走到位了。我已经安排以市政府的名义报到了省交通运输厅。不过,省厅那边没批,理由嘛,听起来也站得住脚。他们说,七八月份汛期最紧要的关头已经过去了,现在专门申请防汛道路资金,名目上有些牵强。建议把这条路纳入日常的道路建设规划,让县里自己想办法解决资金。说白了,就是让县财政自己出这笔钱。”他顿了顿,强调道,“程序上,我这边确实是按部就班,一步没落,从市政府这边报到了省交通运输厅。至于省厅批不批,什么时候批,这确实不是市政府能完全掌控的。当然,积极争取和被动等待是两回事,不过在这件事上……”臧登峰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在程序框架内,并未对东洪县给予特别的推动。 郑红旗自然听懂了这弦外之音,知道臧登峰在此事上有所保留,甚至可说是顺势给了东洪县一点软钉子碰。 东洪县政府大院。接到了市政府的电话之后,我走进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办公室。丁洪涛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几分文件。 “丁书记,”我开门见山,“刚接到市政府秘书长谢福林同志的电话,通知说明天下午,省制药厂的考察组按计划到我们东洪县考察。” 县委书记丁洪涛闻言,立刻抬起头,神色严肃起来:“明天下午?时间安排得够紧的。相关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尤其是工业园区的现场?” 我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汇报道:“书记,工业园区的路基路面都已经按标准修整完毕,就是最后的交通标线还没来得及施划,不过不影响车辆通行。到时候我会让县公安局交警大队在现场做好引导和秩序维护。园区内部,环美人发制品厂、坤豪农业物资公司、县石油公司,再加上陆续入驻的七八家规模不等的企业,整体框架和雏形已经出来了。前期投入的‘三通一平’基础建设,算是初步见到了成效。” 丁洪涛一边听,一边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表示他在认真思考:“园区硬件是基础,但县城的整体面貌,这个第一印象也很关键啊。曹伟兵和杨明瑞这两位同志,我之前一再强调,要把城区规划和美化,哪怕是临阵磨枪,也要提上日程。结果到现在,街面上特别是主干道的美化工程,连个娘的图纸都没看到,该修补的墙面、该清理的卫生死角,进度都不理想。朝阳啊,有时候,形象要走在能力前面。一个地方给人的第一印象,至关重要。县政府在这方面,需要再提高认识,加大力度。” 我从内心并不完全赞同将本就紧张的财政资金过多投入到这种“面子工程”上,便委婉解释道:“书记,这个事我们之前粗略测算过。如果只粉刷主干道沿街的一面墙,效果恐怕不理想,显得很突兀嘛;如果要在全县范围进行大规模的市容美化,成本太高,初步估算就得三百万。咱们县的财政状况您也清楚,前段时间为了抢通进园区的道路,又额外支出一大笔,现在财政上已经是拆东墙补西墙,腾挪得非常困难了。” 丁洪涛笑着道:“李县长啊,开发银行不是刚给电厂项目批了七千多万的贷款吗?那么大的资金量,从指头缝里稍微漏一点出来,临时应应急,等明年县里财政宽裕了再补上这个窟窿,不就解决了吗?”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丁洪涛会打电厂贷款的主意,立刻正色道:“这个玩笑可开不得。电厂项目建设地点虽然在我们东洪,但它是市里的重点工程,所有手续、资金监管都是市里统一负责,是我们东洪和曹河县联合承建,是东原市的第二发电厂,不是我们东洪县自己的项目。那笔贷款是专款专用,有严格规定的,绝对不能被挪用。” 县委书记丁洪涛听完我的解释,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随即笑了笑,没再坚持:“好吧,既然有规定,那就要严格遵守。这样吧,现在快十一点了,马上通知在家的县委常委和副县长们,十一点十分准时到小会议室开个短会。我们把明天接待考察的任务分解一下,明确责任,谁负责对接引导,谁负责汇报情况,谁负责制作展示材料……朝阳,这个会你来主持,先听听各部门的准备情况,然后我再强调几点要求。咱们开短会,说重点,解决问题。” 我立即应下:“好的,书记。那您看,除了县委常委和副县长,需要通知哪些县直部门的一把手参加?” 丁洪涛摆摆手,语气显得很放手:“朝阳啊,这些具体的事务,你作为县长定就行了。政府这边的工作,你全权负责安排,我不干预。” 丁洪涛说的非常大气,但我心里清楚,关于省制药厂落户东洪县,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已经和药厂的领导有过沟通,基本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但这个情况只能局限在极小范围内知晓,甚至对县委书记丁洪涛和县里大多数干部,都必须严格保密。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事情按既定步骤推进,避免节外生枝。如果提前泄露,不仅可能影响项目本身,更会对领导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安排完会议事宜,丁洪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问道:“朝阳啊,之前焦杨同志跟我提过,说你们县政府督查科的科长杨伯君同志想到县石油公司去锻炼锻炼,有这个事吗?” 我心中一动,知道丁洪涛开始切入他真正关心的话题了,便平静回答:“是的,书记。伯君同志之前代表县政府参与过县石油公司的整顿改革工作,对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他自己也有意愿到企业一线去锻炼提高。” 丁洪涛用手指轻轻点着太阳穴,作思考状:“嗯……伯君同志在机关表现是不错。不过,朝阳啊,他在独立主持一个企业全面工作方面,有过经验吗?特别是像县石油公司这样规模的国企。” 我清楚丁洪涛这是明知故问,但还是如实说:“书记,独立担任一把手负责全面工作的经验,他确实还欠缺。不过他在协调管理、处理复杂问题方面的能力,进步很快,我是看好他的潜力的。” 丁洪涛听我说完,不置可否,继续说道:“这个事嘛,我个人原则上是不反对干部交流锻炼的。但是站在县委书记的角度,我们需要慎重考虑啊。县石油公司是我们县目前最大的国有企业,经过上半年的努力,刚刚有点扭亏为盈的势头,我相信下半年效益会更好。而且下一步,石油公司还承担着拓展经营、深化改革的任务。加上之前我们把部分销售业务划转给了省公司,自身还要面对市场竞争。杨伯君同志长期在机关工作,基层经验和市场打拼的经历相对少一些。我担心啊他到了企业,需要一个不短的适应过程啊。而石油公司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立刻打开局面、稳住阵脚的掌舵人。” 我坚持道:“书记,我对杨伯君同志还是有信心的。他学习能力强,责任心也重,只要给机会,应该能很快适应。” “哎呀,朝阳同志,我的意思不是不相信杨伯君同志的能力。”丁洪涛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我知道他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很得你的信任。有你的支持和指点,我相信他在石油公司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但是呢,石油公司年前刚经历过波折,很多深层次问题可能还没有完全暴露和解决。这样吧,”他做出决断,“我再综合考虑一下,多方面听听意见。等考虑成熟了,咱们再议这个同志的安排,你看怎么样?” 丁洪涛既然这样表态,我明白他并非完全不同意,而是想以此为筹码,进行某种交换。我同样清楚,丁洪涛一直想将吕连群调整到县委组织部长的位置上,但此事遇到不小阻力。丁洪涛已经不止一次或明或暗地向我提过吕连群的问题。此时此刻,如果我为了杨伯君的事主动提出支持吕连群,那就成了一种明显的交易,势必处于下风。 于是,我换了个角度,说道:“书记,您可能也知道了,杨伯君和齐晓婷已经领了结婚证。齐晓婷的父亲,现在是省经贸公司的党委书记、总经理,下一步很可能解决正厅级。我想,杨伯君和齐晓婷小两口在我们东洪县工作的时间恐怕不会太长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趁他们还在县里,充分利用好这层关系,积极通过杨伯君向省经贸公司争取一些项目或投资机会?” 丁洪涛听了,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朝阳啊,你考虑得很深远,布局也很长远。很好,立足当下,放眼未来,这才是当家人应有的思路。这样吧,杨伯君同志的事,容我再通盘考虑一下。先集中精力把明天制药厂考察的接待工作做好,这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十一点十分,县政府小会议室内,在家的县委常委、副县长以及各相关职能部门一把手陆续到齐,围坐在回字形的会议桌旁。气氛严肃而略显紧张。 县委书记丁洪涛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环顾会场,见人都已到齐,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占用大家一点时间,开个短会。刚刚接到市政府通知,省委制药厂考察组明天下午将抵达我们东洪县,对县工业园区进行实地考察。这是我们东洪县争取重大项目落户的一次关键机会。下面,先请工业园区管委会汇报一下准备情况。” 工业园区党工委书记彭凯歌清了清嗓子,翻开笔记本:“丁书记,李县长,各位领导。根据县里的统一部署,我们工业园区已经做好了全面准备。在项目用地上,我们预留了园区西区的2号地块,面积约1000亩,地势平坦,交通便利,水电气等基础设施都可以随时接入。只要药厂方面确定用地规模,我们完全能够保障供应……” 接着,城关镇、财政局、税务局、经贸委、计委等部门负责人依次汇报了本单位的准备工作,内容无非是环境整治、资金预案、政策介绍、数据准备等。 轮到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汇报时,他看上去比平时略显憔悴,声音也有些低沉:“丁书记,李县长,各位领导。我们县公安局已经做了全面部署。明天将会在几个主要路口、关键路段安排充足警力执勤,公路巡警大队会提前对考察路线进行清场保障,确保道路畅通。同时,我们已经向市局申请,借调一辆性能好的越野警车作为考察组的引导车。总之,全县公安机关已经进入临战状态,坚决完成好安保任务。” 听完各部门汇报,我又简单强调了几个需要特别注意的环节,然后看向丁洪涛:“同志们,下面请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作重要指示,大家欢迎。” 丁洪涛不疾不徐地将手中钢笔的笔帽扣上,发出清脆的“啪”一声。他将钢笔轻轻放在笔记本旁,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缓缓扫过与会众人,语气沉稳地开了口: “同志们,刚才听了大家的汇报,也听了朝阳同志的安排。总的来看,准备工作是充分的,考虑是细致的。我都同意。”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让会场更加安静,才继续说道:“省制药厂这个项目的重要性,我不再重复。上次在这个会议室开会,我就讲过,要集全县之力招商引资。现在,通过前期努力,我们拿到了这张宝贵的‘入场券’,进入了考察名单,这是成功的第一步,值得肯定。”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了些,“拿到入场券,只是意味着我们有资格参加比赛。能不能最终胜出,还要看我们提供的条件是否最优,服务是否最好,谈判是否最有诚意!具体工作由朝阳县长牵头负责,我不再多说。我要强调几点:” “第一,要有志在必得的决心和信心。同志们,我们要争气!这次招商,甚至可以适当放宽标准,优化条件,服务要超常规到位!一定要有长远眼光。省制药厂是什么性质的企业?我可以说,它可能是一家‘永不倒闭’的企业!你搞酒的,可能市场波动;你搞机械的,可能技术淘汰;但你制药的,只要药好,市场就在!谁不生病?谁能不吃药?这是永恒的需求!所以,把制药厂留在东洪,就是为我们东洪的子孙后代栽下了一棵摇钱树,留下了一个聚宝盆,奠定了一份最稳定的产业和税源基础!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第二,要严肃认真,高度负责。前一段时间,县委县政府下了很大决心,朝阳县长亲自带队,三番五次往省里跑,去制药厂对接,可以说是‘求爷爷告奶奶’,过程非常不易。机会来之不易,大家务必珍惜。我把丑话说到前头,”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在这次接待考察工作中,哪个单位、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影响了招商大局,县委是要坚决追究责任,打板子的!” 说到这里,丁洪涛的目光转向坐在一侧的县纪委书记苏清舟:“清舟同志啊,你们纪委的同志也来了。纪委的工作,不能总是等群众举报,也要围绕中心、服务大局,加强监督检查。对于在重大工作中推诿扯皮、失职渎职的行为,也要敢于亮剑。” 苏清舟立刻点头表态:“请丁书记放心,纪委一定履职尽责,为招商引资工作保驾护航。” “第三,”丁洪涛伸出三根手指,“就是细节问题。细节决定成败!从考察路线的选择,到车辆安排,到展板制作,到汇报解说,每一个环节都要想到,每一个细节都要落实到人,责任到人!不能有任何模糊地带,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丁洪涛讲完三点,目光再次扫视全场,威严自生。 我随即接口道:“丁书记的指示非常重要,大家要深刻领会,认真抓好落实。各部门还有什么补充意见或者困难需要协调解决吗?”会场一片寂静,无人发言。 “那好,既然都没有意见,现在散会。请大家立刻回去,按照分工抓好落实。散会!”我宣布道。 宣布散会后,干部们陆续起身离开。丁洪涛却看向正准备离开的田嘉明,语气平常地喊了一句:“嘉明同志,你留一下,到我办公室来。” 田嘉明脚步一顿,脸上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诧异,随即迅速恢复平静,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我。我心里也咯噔一下,难道丁洪涛已经隐约察觉到田嘉明和那个葛强之间有什么牵连?但转念一想,李尚武副市长再三强调此事要严格控制知密范围,丁洪涛按理说不应该知道才对。 田嘉明跟着丁洪涛一前一后进了县委书记办公室。丁洪涛很随意地指了下沙发:“坐,嘉明。”然后自己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田嘉明依言坐下,腰板挺直。 丁洪涛看着田嘉明,语气带着几分关切,也带着几分告诫:“嘉明同志啊,公安局是我们县里最重要的部门之一,维护稳定、保障发展的任务很重。关键时刻,可不能再出什么纰漏,给我、给县委捅娄子啊。” 田嘉明刚想开口保证什么,丁洪涛抬手轻轻打断,继续说道:“上次东投集团那个事情,教训很深刻啊。我们都要引以为戒。” 田嘉明立刻接过话头,语气郑重:“丁书记,这次您放心!我们县公安局一定全力以赴,做好省制药厂考察期间的各项安全保卫和服务保障工作,确保考察组平平安安地接进来,顺顺利利地送出去,确保这次考察活动圆满成功!” 丁洪涛听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嘉明同志,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他话锋一转,提到了田嘉明关心的事,“关于推荐你进县委常委班子,兼任政法委书记的事,我已经和市委组织部的姜艳红部长通过电话,初步沟通了一下。艳红部长那边也表示,会在近期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到时候啊,”丁洪涛身体微微前倾,“嘉明同志,你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责任也更大了。” 田嘉明脸上堆着谦恭的笑,嘴里说的全是“感谢组织培养”“一定不辜负书记信任”之类的套话,心里清楚,县委书记丁洪涛特意叫他过来,重点根本不是谈什么进常委班子的事,丁洪涛真正惦记的,是自己之前为“进步”而口头承诺的那五万块钱。 田嘉明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因为指使葛强往郑红旗办公室塞子弹那件事,把柄攥在市领导手里,能不能平安过关尚且未知,更别提晋升县委常委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前途未卜,吉凶难料,他实在不愿意再把真金白银往水里扔,尤其还是扔给丁洪涛这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既然晋升的事八字还没一撇,甚至可能彻底黄掉,那这钱,自然是能拖就拖,能不拿就不拿。 丁洪涛是多精明的人,见田嘉明始终不接钱这个话茬,只是空口说白话,心里便有些不痛快。他端起茶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拉家常般的口吻,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嘉明啊,等这次省制药厂考察的事忙完了,咱们抽个空,约上海英局长一起坐坐?周海英这个同志啊,也不能一天到晚光忙着扫大街,该放松也得放松,抽点时间接见接见我们这些老熟人嘛。” 他这话点的是周海英,市委常委会常委周鸿基的儿子,现任市城管局局长。田嘉明知道,丁洪涛提周海英,是在暗示钱不能周海英一个人挣。 田嘉明此刻已是铁了心不想出钱,于是也装作没听懂这层深意,顺着表面意思接话道:“书记说的是啊,是有一阵子没和海英局长见面了。您这边定好时间地点,通知我就行,我随时参加。” 丁洪涛眼皮耷拉了一下,正要再敲打两句,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了,县委办公室主任吕连群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吕连群见到田嘉明也在,脸上立刻绽开热情的笑容:“哎呀,田局长也在啊,正好。丁书记,刚接到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同志亲自打来的电话,通知说,明天于伟正书记陪同省制药厂考察组来咱们县期间,要单独抽出空,和嘉明同志谈谈话!”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市委书记于伟正,要单独和一个县公安局长、一个正科级干部谈话?这太不寻常了!按常规,就算田嘉明真的要提县委常委,市委组织部能来个副部长谈话,就已经是很高的规格了。市委书记亲自谈?这超出了丁洪涛的预料。 丁洪涛脸上刹那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诧异,随即眼神复杂地看向田嘉明。他心里立刻飞速盘算起来:难道这田嘉明……走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天线?或者真的是因为抗洪?不然,于书记怎么可能屈尊见他?这种超规格的待遇,往往意味着非同一般的原因。 丁洪涛迅速换上惊喜的表情,站起身走到田嘉明身边:“嘉明啊!看来我上次去市委汇报工作,在于书记面前给你说话啊,起了作用!你看,于书记这是对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机会难得,天大的好事!一定要好好把握!” 田嘉明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首先想到的也是那三颗子弹的事是不是捂不住了,于书记这是要亲自过问?但他脸上只能挤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连摆手:“丁书记,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您领导有方,是县委的成绩!我田嘉明算个什么,要不是您在县委撑着,于书记哪能知道我这么一号人?” “诶,话不能这么说。”丁洪涛亲热地揽着田嘉明的胳膊,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压低声音,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嘉明啊,明天见到于书记,非同小可。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说到什么程度,在政治上一定要成熟,考虑问题一定要周全、稳妥。要多汇报成绩,多谈思路,展现我们东洪县公安队伍的良好形象。” 他这话既是关心,更是提醒。 田嘉明自然心领神会,郑重地点点头:“书记,您放心,成绩都是县委领导下取得的。” 看着田嘉明离开的背影,丁洪涛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眉头微蹙,对吕连群吩咐道:“连群啊,看到没有,好好工作,县委都会积极推荐的。” 晚上的花园酒店包间,装修略显浮夸,水晶吊灯亮得晃眼。圆桌上,只坐着三个人:常委副市长臧登峰、副市长郑红旗,以及东投集团副总经理胡晓云。没有其他任何人作陪,气氛显得既私密,又带着点微妙。 胡晓云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黑色低胸长裙,将她的皮肤衬得愈发白皙,也平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妩媚。她似乎深谙如何若隐若现地展现风情,特别是低头夹菜时,会下意识地用手轻轻虚掩一下领口,动作自然又不失诱惑。 郑红旗面色平静,目光大多停留在菜肴或者臧登峰脸上,对胡晓云的姿态似乎视若无睹。臧登峰倒是显得轻松些,眼神偶尔会不经意地扫过那片晃眼的雪白。 三个人都是从原地区计划委员会出来的干部,算是一个“娘家人”。虽然平日里各忙各的,接触不算频繁,但坐在一起,那种源自旧日渊源的自然和熟稔还是立刻显现出来。 几杯酒下肚,胡晓云切入正题,她给臧登峰斟满酒,声音带着点娇嗔:“登峰市长,红旗市长,今天这里没外人,我就直说了。咱们东投集团,这总经理的位子,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两位老领导,得给我指条明路啊。” 郑红旗立刻笑着摆手,把自己摘出来:“晓云啊,我的情况你清楚,精力都扑在曹河县那一亩三分地上,市里的事,我是既没参与,也没过问。这话,咱们得听登峰市长这个分管领导的指示。” 臧登峰不接茬,先夹了一筷子凉拌莲子。莲子白白嫩嫩,和红色的花生米、绿色的香菜拌在一起,色彩分明。他细细嚼了嚼,感慨道:“这人啊,以前困难时期,总想着吃点甜的。现在生活好了,糖随便吃了,反倒开始喜欢这苦味儿、辣味儿了。你们都尝尝这莲子,入口清甜,细品之下有那么一丝淡淡的苦,回味倒是甘洌,有意思。” 胡晓云何等聪明,知道领导在打机锋,便顺着话头,也带着回忆的口吻说:“登峰市长啊,您和红旗市长都是带着我们从苦日子里走过来的。那时候计委还没食堂,我们几个女同志,还不是轮流在灶上给你们这些领导蒸馒头、做饭?虽说清苦,但现在想起来,还挺怀念的。” 这话勾起了臧登峰的回忆,他放下筷子,双手在膝盖上搓了搓,脸上露出一种看待自家人的神情:“晓云啊,说句实在话。东投集团的总经理,不是我一个分管副市长能拍板定的。你这个事儿,起码得张庆合市长点头,或者,最终还得于伟正书记认可。” 胡晓云却不依不饶,面色不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哎呀,领导,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您一手带出来的老部下。我要是当不上这个总经理,丢脸的可不是我自个儿,主要是您这位老领导脸上无光啊!” 臧登峰淡然一笑,指着郑红旗说:“红旗,你听听!看来这丢脸的还不止我一个,你也是晓云的老领导嘛!” 郑红旗赶忙摆手,笑道:“登峰市长,您这高帽我可不戴。我和晓云差不多是前后脚进的计委,她是办公室主任,我是规划科的,都是你们二位领导我啊。” 胡晓云又起身,主动给臧登峰添满了酒杯,然后端起自己那小酒杯,姿态优雅地与臧登峰碰了一下,故作娇羞状:“登峰市长,反正我不管,我就要抱紧您的大腿。我当不当这个总经理倒无所谓,主要是咱们经贸系统出来的干部,得争口气啊!不能您和红旗市长上去了,底下的弟兄姐妹都喝西北风吧?” 臧登峰指着胡晓云,对郑红旗笑道:“你看看,晓云啊,你这可是公开跑官要官,这是明令禁止的哦。” 胡晓云撇撇嘴,带着点泼辣劲儿:“登峰市长,这不跑不要,组织上哪能知道我的想法?不跑不要,就能得到提拔?老领导,您要是胳膊肘往外拐,不帮自己人,那我们经贸系的干部可真要不认您这个老领导了!” 臧登峰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神色认真了些:“晓云啊,其实你刚才的话,无意中点到了关键。能不能当上东投集团的总经理,关键看出身,看背景。你的这个出身啊,”他顿了顿,“在当下,确实不占优势。” 他看着胡晓云,半是玩笑半是提示地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就穿今天这身衣服,直接去找于伟正书记汇报工作。就从东投集团未来发展规划的角度谈。至于我嘛,”他拖长了声音,“从个人角度,作为分管副市长,我当然是支持熟悉情况的同志来挑这副担子的。” 胡晓云眼睛一亮,又敬了臧登峰一杯。 三人又聊了些计委时期的旧事,感叹那时虽然清贫,但人际关系单纯,现在日子好了,反而觉得心累。郑红旗、臧登峰与胡晓云三人的晚饭在花园酒店结束,已是晚上九点多钟。空气中还残留着酒菜的味道。郑红旗与两人道别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信步朝着东关体育场走去。 夏末秋初的夜晚,凉风习习,驱散了些许白日的燥热。东关体育场的露天灯光不算明亮,勉强照亮了几片篮球场和乒乓球区域,更远处的跑道隐在朦胧的夜色里。此时人已稀疏,只剩下几个坚持夜跑的身影和零星的打球声。 我和晓阳正在一处灯光下的乒乓球台对垒。晓阳穿着略显宽松的浅色棉质运动衫和运动长裤,虽然款式普通,但汗湿后布料贴在身上,依然隐约勾勒出她匀称而充满活力的身形。她打球很投入,步伐移动迅捷,挥拍有力,额前几缕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额头上。激烈的来回跑动中,身体难免随着动作自然地起伏。 我一边应付着她的抽杀,一边忍不住提醒:“慢点打,就是活动活动,看你这一头的汗。” 喉咙确实有些发干,我拿起旁边椅子上的旧军用水壶,仰头灌了几口凉白开。 晓阳却越打越兴奋,又是一个猛力的扣杀得分后,她扶着球台,微微弯腰,气喘吁吁,脸颊红晕。她朝我摆摆手,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急促:“不行了不行了,三傻子,歇会儿,真打不动了。再打下去,晚上回家可没力气跟你研究‘基本国策’了。” 我放下球拍走过去,夜风吹过,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热气混合着淡淡的香味。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场地空旷,最近的灯光下也无人注意。我伸出手,快速而轻触地在她后背运动衫上摸了一下,入手一片湿凉。“全是汗,快去那边厕所把湿衣服换下来,别闪着。” 晓阳自己也反手摸了摸,嘟囔道:“还真是,湿透了都。” 她随身带着一个尼龙绸的运动包,里面装着干净衣服。她一边拉开包链,一边用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语气说:“三傻子,我可告诉你,这身汗湿的衣服,回去你得给姐洗了,不能赖账。” 我无奈地笑笑:“行行行,我洗。你快去换吧,待会,市长就来了。” 晓阳拿起包,朝体育场边那个简陋的公共厕所走去。看着她背影消失,我才转过身,正好看到郑红旗书记不紧不慢地从体育场入口的灯光影里踱了过来。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扎在灰色的裤子里,皮带扣在灯光下偶尔反光。 我赶紧快走几步迎上去:“红旗书记,您来了。” 郑红旗看到我,脸上露出笑容,很自然地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又伸手松了松皮带扣,显得很随意:“朝阳啊,晚上多吃了点,胀得很。不适合剧烈运动了,咱们就别打球了,围着这操场溜达几圈,说说话,消消食就好。” 我走近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我关切地问:“红旗书记,今晚喝了不少吧?” 郑红旗摆摆手,语气轻松:“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心里有数。白酒就喝了二两左右,主要还是喝的红酒。” 他边说边自然地朝着操场的跑道走去。 我自然紧随其后。心里明白,散步比打球更好,更适合谈田嘉明那件棘手的事。操场的跑道是标准的四百米,在夜色中向前延伸。偶尔有坚持锻炼的人从我们身边跑过,带着粗重的喘息声。 郑红旗背着手,步子迈得沉稳,开口问道:“朝阳啊,明天省制药厂考察组就要到你们东洪了,各方面都准备得怎么样了?没什么疏漏吧?” 我跟上他的步调,回答道:“书记,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园区的情况、县里的条件,都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到了这个时候,咱们就像是案板上的肉,人家是厨师,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从哪里下刀就从哪里下刀。关键啊,还是得看咱们这块肉合不合人家的胃口。” 郑红旗闻言,点了点头,目光看着前方朦胧的夜色,缓缓说道:“你这个比喻,虽然直白,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啊。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们又走了一段,聊了聊曹河县和东洪县在招商引资上的一些共性问题。这时,晓阳换了一身干爽的碎花衬衫和深色裤子走了回来,头发也重新梳理过,显得清清爽爽。她看到我们,笑着点头示意,没有靠近打扰。 郑红旗也朝晓阳点点头,继续散步。 晓阳在不远处停下,悄悄朝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提醒我该切入正题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对郑红旗说道:“红旗书记,有件事……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跟您汇报一下。” 郑红旗脚步未停,语气平和地说:“朝阳啊,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之间,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我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红旗书记,您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您在平安县当书记的时候,您办公室里……曾经莫名其妙出现过几颗子弹的事?” 郑红旗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周身那种闲适的气场瞬间收敛了。他转过头来看向我,之前脸上那种饭后散步的轻松神色消失不见,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沉、专注。 “怎么不记得?三颗黄澄澄的子弹啊,就摆在我办公桌的正中间。妈的,这件事,我记得一清二楚。” 第 1258章 红旗知道真相,晓阳释放压力 东关体育场是市长张庆合在任时主导建设的大项目。这个体育场的建成,彻底结束了东原市没有大型综合性体育场的历史。 晚风习习,蝉鸣阵阵,夜间的东关体育场在朦胧灯光的笼罩下,褪去了白日的燥热与喧嚣,显得宁静而安详。 郑红旗书记那句脱口而出的“妈的”,让站在一旁的晓阳微微怔了怔。在她和大多数干部群众的印象里,郑红旗书记在公开场合总是保持着严肃认真、甚至带点书卷气的形象,很少会说出如此直白、带着强烈情绪的字眼。这足以说明,当年那三颗突然出现在他办公室桌上的子弹,给他内心造成的冲击和留下的阴影,远比外人想象的要深刻得多。 那件事,虽然当时压了下去,未引起大面积风波,但在知情的少数干部圈子里,曾引起过不小的震动,也让郑红旗本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工作环境的安全和人际关系的复杂性有了更切身的体会。 郑红旗很快调整了情绪,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惯常的、让人看不出深浅的笑容,侧头问我:“朝阳啊,怎么冷不丁地提起这桩陈年旧事了?”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随意,但那双看着我的眼睛,却透着探究的意味。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干部,深知任何看似偶然的提起,背后都可能有着不偶然的缘由。 我往前凑了半步,语气尽量放得平缓,解释道:“红旗书记,是这么回事。前段时间,我们东洪县不是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嘛,就是那个齐江海被枪杀的案子。” “齐江海?”郑红旗书记接口道,语气带着些许经过控制的惋惜,“这个人我太熟悉了嘛。当年我在平安县的时候,县委还考虑过推荐他担任副县长。品行不行啊,路子有点野。没想到啊,人的命运真是难测,他竟然遭此横祸,被人持枪打死了。不过,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 晓阳一直安静地跟在我们侧后方散步,听着我们交谈,此刻似乎想插话,但嘴唇动了动,又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头, 郑红旗转而看向我,追问道:“朝阳,你突然提起齐江海的案子,怎么又绕到那三颗子弹上了?”他的思维逻辑性很强,立刻抓住了我话语中的跳跃点,直接将两件看似不直接相关的事情联系了起来。 我斟酌着用词,继续说:“书记,根据目前公安局深入调查和案犯交代的情况来看,当年往您办公室放那三颗子弹的人,和这次抢劫杀人案的案犯,是同一伙人里的。” 郑红旗书记的脚步立刻停住了,霍然转头盯着我:“朝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显示出内心的震动,“你是说,当年放子弹的人,也是这次犯下抢劫杀人案的罪犯之一?”这个信息显然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他原以为那只是针对他个人的一次孤立威胁事件,没想到竟与数年后的恶性刑事案件牵扯在一起。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从现有的证据链来看,是这样的,书记。作案团伙成员之间互相供述,以及对一些物证的辨认,都指向了这一点。” 红旗书记马上追问,语气急切:“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他需要知道那个曾经威胁过他安全的具体对象。 我答道:“这人叫葛强,是平安县城关镇一带比较有名的混混,现在已经被公安机关抓获归案了。” 郑红旗书记眉头紧锁,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困惑:“葛强……没什么印象。我跟他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跑到我的办公室放三颗子弹?” 晓阳在一旁轻声补充了一句,试图提供线索,语气带着小心:“书记,您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时……您是不是调整过一批干部?” 郑红旗书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了然:“我当县委书记那些年,调整的干部多了,平安县有近五分之一的干部在我任期内变动过岗位,我离开的时候都有统计。这跟一个混混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家里有亲戚是干部,因为调整受了影响?”他否定了晓阳的猜测,但话语里也透露出,他并非完全没有考虑过干部调整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晓阳张了张嘴,似乎觉得下面的话由她来说不太合适,便用眼神示意我。我接过话头,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沉重,:“书记,这事说起来其实不复杂。这个葛强,他本人不是干部,他家也没什么人是干部。他之所以那么做,是……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我把“指使”两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些。 “指使?”郑红旗书记的目光在我和晓阳脸上扫过,脸色沉了下来。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体育场跑道边的树影下,目光变得严峻起来。“晓阳,朝阳,你们两个今晚约我出来散步,铺垫了这么久,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打球消食吧?就是为了说这件事?”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严肃而低沉,“我告诉你们,这件事,绝对不是小事!任何一级党委、政府的负责人,被人用这种方式威胁,传出去,对组织的威信,对个人的声誉,都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这不仅仅是个人恩怨的问题,它关系到一级组织的权威和形象啊!”他先定了性,把问题的严重性拔高到组织层面,然后,他盯着我们,直接要求亮底牌:“所以,你们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地说,别再绕弯子了。到底是谁指使的?我心里有准备,说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一些夜晚微凉的空气来镇定心神:“郑红旗书记,指使葛强的人,是田嘉明。” “田嘉明?”郑红旗书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没有立刻表现出暴怒,而是猛地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夜空中繁星点点,银河如练,透着一种浩瀚而神秘的静谧,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人心的难测与命运的无常。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充满了复杂的意味,“唉……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田嘉明,就是你们东洪县公安局那个党委书记田嘉明?就是前段时间在大堤上拿枪打连心局长的‘抗洪英雄’?” 我低声应道,语气肯定:“红旗书记,……就是他……” 郑红旗书记抬手打断了我可能接下来的解释,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和压抑的怒火:“这个人,我知道啊。他当初在平安县,是政法委副书记。后来被我调整到史志办当了主任。再后来,听说他是通过周家关系,调到了市公安局,然后下派到你们东洪县担任公安局党委书记,是吧?” 红旗书记对田嘉明的履历如数家珍,这表明,他从未真正忘记过田嘉明这个人,以及与之相关的过往。 我点头,证实他的记忆无误:“书记,您记得一点不错。他的工作调动过程大致就是这样。” 郑红旗书记脸上的寒意更重了,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慨:“这样的同志,还能继续留在公安队伍里?我们还能指望他来保境安民、扫黑除恶、打击犯罪吗?他自己就是一个潜在的违法犯罪分子!这算哪门子的英雄?!” 红旗书记说着,似乎觉得言语不足以表达内心的震怒和对这种行为的极度不满,伸出巴掌,重重地在身旁的单杠立柱上拍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这样的干部,就应该坚决清除出公安队伍,清除出我们的干部队伍!这是原则问题,没有任何含糊的余地!” 我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晓阳在旁边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衣角,微微摇了摇头。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让郑红旗书记先把火气发泄出来。此时强行辩解,只会火上浇油。 郑红旗书记发泄了一下,情绪稍微平复,但语气依旧严厉,他看着我们,目光深沉,带着审视的意味:“晓阳,朝阳,你们今天为田嘉明说情,是想让我在这件事上网开一面?” 没等我们回答,他就斩钉截铁地自己给出了答案,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绝无可能!” 他向前踱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语气痛心疾首,更像是在对我们进行教育,“你们想过没有?把这样一个敢指使人用子弹威胁县委书记的人,放在县公安局长的位置上,是何等的危险?今天他敢在我的办公室放子弹,明天他就敢往丁洪涛的办公室扔手榴弹!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目无法纪的行为,有一就有二,决不能纵容!” 晓阳听到“手榴弹”这个比喻,下意识地调皮抬了抬眉毛,那意思仿佛是“扔就扔呗”,带着点她对丁洪涛其人的某种微妙看法,但很快她就收敛了表情,又是一脸郑重。 我赶紧解释,试图缓和气氛,并把话题拉回田嘉明当前的表现上:“书记,您言重了,言重了。田嘉明同志在那件事之后,特别是在东洪县工作期间,表现还是可以的,工作很认真,也比以前成熟稳重了很多……上次防汛,他也确实是出于保护县里群众的想法……” 我夸了田嘉明几句,但心里清楚,此刻单纯为田嘉明说好话效果不大。现在的关键,不仅仅是要平息郑红旗书记的追责之意,更重要的,是需要他否认有“三颗子弹”这回事,或者至少让这件事模糊化处理。我趁着郑红旗书记批评的间隙,赶紧把话题引向核心,点明当前的紧迫性:“书记,请您息怒啊。现在的情况是,这个葛强在被关押期间,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主动揭发了当年受田嘉明指使放置子弹的事。公安机关正在核实他举报的真实性。下一步,很可能……会来找您核实情况。您看……能不能……” 我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就是希望他能在组织调查时,对“子弹事件”予以否认或淡化处理。 郑红旗书记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我脸上,路灯橘黄色的光晕照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沉不定。 红旗书记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缓缓开口:“朝阳,” 他叫了我的名字,语气沉重,“你不觉得……你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吗?我不追究他的责任,已经算是顾全大局了。现在,你还要让我去对公安同志说,根本没有这回事?你这是让我作伪证!” 晓阳见状,连忙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恳切和站在工作角度分析利弊的尝试:“书记,我们也知道这让您为难了。可现在的局面就是这样了。田嘉明现在很支持朝阳的工作,这个时候换将,损失的是朝阳,知道您最疼朝阳了。您就看在……看在我们两个的份上,看在东洪县稳定发展的面上……” 郑红旗书记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他抬起头,仰望着星空,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他的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一边是个人曾经遭受的威胁和必须维护的组织原则、纪律尊严;另一边是基层工作的实际困难、下属的请托以及可能涉及的更复杂的人际关系。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奈:“好吧,朝阳,晓阳。既然你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跟你们谈点实在的。” 红旗书记目光扫过我们两人“如果你们真想保住田嘉明,那我也可以不讲究那么多原则了,就拿我个人的委屈,跟你们谈点实际的利益交换。这样吧,你们东洪县,退出对省制药厂项目的竞争。只要你们退出,我主动去市公安局说明情况,就说……没有这个事。” 我听到郑红旗书记这个条件,内心震惊无比,仿佛被重锤敲击了一下。我万万没想到,他会提出用制药厂这么大的项目来做交换。省制药厂项目落户东洪县,是王瑞凤副市长和药厂王蓉厂长那边做了大量工作,县里也投入了巨大精力去争取的,对东洪县未来的工业发展和财政税收意义重大。 红旗书记这话,完全不像一个副厅级领导干部应有的格局和觉悟,更像是一种带有情绪的、甚至有些赌气的要价。 郑红旗书记说完,可能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赤裸裸的不妥,或者意识到这并非他真正唯一在意的点,语气缓和了一些,补充道,给了我们一个台阶,也给自己留了余地:“朝阳,这个条件,你回去可以和丁洪涛同志慎重研究一下。能接受,我们就按这个来。不能接受,我也不强求,就当我没有说过。” 他不再看我们,仿佛完成了今晚谈话的主要目的,转身朝着体育场的出口走去,步伐不快,但很坚定。走到门口,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声音传来:“你们两个不用送了,我自己走走。” 看着郑红旗书记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得越来越长,最终融入夜色,我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烦闷得无处排遣。今晚的谈话引出了一个更棘手、代价可能更大的难题。 晓阳走到我身边,轻声问:“要不……这事回去我们再慢慢商量?总会有办法的。” 我摇了摇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胸中的憋闷感愈发强烈。看到体育场边有一排简易的健身器材,我径直走到单杠下。那单杠的横杠还是崭新的,我猛地向上一跳,双手牢牢抓住了冰凉的铁杠。夏夜铁杠的温热透过手掌传来。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一下一下地做着引体向上,仿佛想把所有的烦躁、无奈和压力都通过这纯粹的体力消耗掉。一个,两个,三个……在部队里熟悉的感觉一点点回来。 虽然这些年坐办公室多了,但锻炼我一直没敢落下,身体里还留着些底子。 晓阳在旁边默默地数着,数到三十多个的时候,她走上前,抱住我的腿,说:“三傻子,够了,三十多个了!这玩意儿最费力气了!别再较劲了。” 我喘着气用着劲说道:“心里憋得慌,不出点汗不痛快!” 晓阳知道体育场已经没什么人了,她靠在我身上,低声说,话语里带着一丝嗔怪和更深的暗示:“三傻子,咋跟个瞎驴一样,有劲儿没处使啊?给姐留点劲行不行,我不比这钢管好,傻帽。” 我这才从单杠上跳下来,落地时感觉脚步有些虚浮,但胸中的闷气似乎散了一些。晓阳挽住我的胳膊,一边用手帕给我擦汗,一边分析道,语气恢复了冷静:“你也别往心里去,红旗书记今天提这个条件,就是赌气吧。他心里那口气没顺过来,需要找个由头发泄一下,当然你们扯下来更好。” 我皱着眉头,一边平复呼吸一边说:“制药厂这事啊,我们能随便退出吗?市里王瑞凤副市长和药厂的领导好不容易才做通工作,丁书记那边也寄予厚望,这要是放弃了,怎么交代?再说,丁洪涛也不会干!” 晓阳继续分析,思路清晰:“所以我说,你要站在红旗书记的立场上想想。他一个副市长,被你辖下的公安局长这么威胁过,现在事情败露了,还要他出面帮你捂盖子,他心里能没疙瘩?他能轻易答应?。”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索性把被汗水浸透的衬衣脱了下来,赤膊站在夜风里,晚风吹在湿漉漉的皮肤上,这才感觉舒爽了些:“晓阳,你说得对啊。田嘉明现在确实很支持县里的工作,治安好转,上次防汛也多亏了他。要是他因为这事倒了,对我们确实是损失。可要是用制药厂去换……不太可能。” 晓阳把我的衬衣接起来,抖了抖,搭在手臂上,在我的胳膊上闻了闻,说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明天一早,你主动给红旗书记打个电话。” 我想了想,觉得晓阳的建议有道理,但又想到更深一层:“光我打电话分量可能不够。这事,恐怕最终还得市委于书记出面,才能做通红旗书记的工作。于书记的话,他总要慎重考虑。” 晓阳立刻摇头,态度很坚决:“千万别!李叔不是说过吗?这种事,底下怎么沟通协调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摆到于书记的桌面上。一旦于书记正式过问,那就不是保不保田嘉明的问题了,而是怎么处理的问题了。上面的领导,有时候不是不知道下面这些事,但只要不捅上去,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下面在一定规则内解决。一旦捅破了,就必须按章办事,没有情面可讲。” “走吧,回家,咱洗澡。” 时间来到第二天清晨。夏日的天亮得早,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晓阳早早起来,从衣柜里给我拿出一件熨烫平整的长袖衬衫。 我接过来,有些疑惑,摸了摸料子:“这天这么热,穿长袖?不怕捂出痱子?” 晓阳一边帮我整理衣领,系好扣子,一边解释,语气带着过来人的精明:“让你穿长袖自然有穿长袖的道理。你想想,市委于书记在公开场合,什么时候穿过短袖?领导干部就要有领导干部的样子,这是细节,也是态度。热一点怕啥,忍一忍就过去了嘛。” 刚收拾妥当,还没出门,床头的红色电话机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声音在清晨格外刺耳。我拿起听筒,里面传来李叔熟悉的声音:“朝阳啊,是我。” “李叔,您这么早?”我有些意外,李叔一般不会这么早往家里打电话。 “嗯,早上在市委食堂碰到红旗了,一起吃了点早饭,简单聊了两句。”李叔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话语内容让我心里一紧。“红旗说昨晚跟你谈了制药厂的事?怎么样,你们谈得如何?” 我斟酌着回答:“李叔啊,红旗书记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东洪县主动退出省制药厂的竞争。这个……您说我们县里前期做了那么多工作。我也没法跟王市长和县里的同志们交代啊。” 李叔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语气听起来似乎并不太意外,反而带着一种调和的口吻:“哎,都是平安出来的干部,一个脾气啊。朝阳啊,考察组不是还没来嘛,最终选哪里还不一定呢。红旗书记提这个要求,我看也不算完全不能谈嘛。说不定,根本不会落户东洪嘛!” 我心里清楚,制药厂落户东洪县,是王瑞凤副市长和药厂王蓉厂长那边基本敲定的事情,应该没什么意外。但我不能对李叔明说,以免显得过于自信或者把王瑞凤牵扯过深:“李叔,这个事关系重大,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李叔略作思考道:“朝阳啊 ,我问你,假如啊,我说是假如啊,真的落户你们县,红旗让你退出,你退不退啊?” 第 1259章李叔分析形势,伟正谈话嘉明 我说道:“李叔,我不相信红旗书记真的给我出这么大的难题!” 李叔道,朝阳啊,我看不是红旗给你出难题,是你给红旗出难题嘛。客观来讲啊,红旗是曹河县委书记,你说东洪县长,友福是平安县委书记,制药厂落户那里,我老李都支持。但是这个项目啊,本来市里最原本的计划就带有帮扶性质,结果红旗让齐永林给制药厂打招呼,硬生生把项目从平安县抢了过去。红旗以为胜券在握,结果你又杀了出来,这已经不是比招商了,这是比关系了嘛。老子不是市长,老子要是市长一人踹你俩一脚,不讲武德嘛!” 李叔说话向来直接,我倒也不恼,说道:“李叔啊,同等条件下,关系也就有那么一点点优势嘛,这个还是比的综合实力!” 李叔道:“算了算了,我听到你们这些搞招商引资啊,我就头疼,太复杂了嘛!不过啊,红旗书记啊想要药厂肯定是真的,一大早红旗书记就在等伟正要去汇报!你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伟正书记介入,这事就不是我们这个层面能够掌握的了?” 我说道:“怎么,红旗书记要去找伟正书记汇报情况?” “对,红旗书记去汇报了,但是是争取项目,不是去说老田的事,老田的事情就看书记主动提不提了。” 我说道:“意思是,我们还真的做好准备了?” 李叔说道,给出了一个暂时的解决方案:“嗯,所以我才问你,你们是不是考虑换,书记不提啊你也别提,书记要是提出来,你们就集体研究,民主决策嘛。葛强这边,你放心我打个招呼,让他们对葛强举报田嘉明的事,暂时压一压,先不要继续深入,也先不要安排田嘉明问话。一切都等这次省制药厂考察结束之后再说。如果最终制药厂没有选你们东洪县,那这事或许就能慢慢淡化了,红旗这边啊,我就好办了。” 我说道:“李叔啊,我相信我们的实力!” 李叔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到时候再想办法做红旗书记的工作吧。毕竟,工作还是要靠大家配合才能干好。” 挂了电话,我知道李叔虽然表示可以帮忙暂缓对田嘉明的调查,但他毕竟没有在县区当过一把手,很难完全体会到一个重大项目对地方发展意味着什么,也无法完全共情我们此刻承受的压力。他的立场更多是站在市一级层面维持平衡。 晓阳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递过一杯晾凉的白开水:“李叔说得有道理,当前最关键的是稳住局面,让考察顺利通过。只要制药厂能定下来,其他的事情,或许都有转圜的余地。你现在愁眉苦脸也没用,集中精力迎接考察吧。田嘉明那边,只要暂时不调查,就是好事。” 早上喝一杯水,是阿姨的要求,晓阳是执行的很好。我点点头,将水一饮而尽,清凉的水稍微压下了心中的焦躁:“也只能先这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的考察应付过去再说。”我拿着领带,准备出门。 到了县委大院,时间还早,但院子里已经忙碌起来。县委书记丁洪涛已经在了,他穿着一件短袖白衬衫,显得既正式又不失基层干部的朴实。他正拿着一支钢笔,指挥着县委大院的干部打扫卫生,清理花坛里的杂草,县委大院里尘土飞扬,县委书记亲自督促,大家自然是干的卖力一些。 丁洪涛将一只脚踩在红砖花园护栏上,花园里的月季花开的正艳。县委办的吕连群拿着一个水桶,将水舀出来泼洒在花枝上。一边泼水一边道:“太阳大,泼点水啊,能给花降降温!” 见到我来了,丁洪涛放下脚走过来,语气带着紧迫感,但脸上努力保持着镇定:“朝阳,来了就好。刚接到市委办电话,省制药厂的考察组已经提前出发了,可能比原定时间早到半小时。今天的任务很重啊,我们所有的工作都要围绕这次考察,不能出任何纰漏。” 简单交谈几句后,丁洪涛像是随口问起,但眼神里带着期待:“朝阳,之前让你联系省制药厂那边的熟人,沟通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握!” 我知道,既然瑞风市长已经联系了王蓉厂长,就不能再去找马厂长了。在接待上保持诚意和热情,不失礼数也就对了,所以,也就是让岳父托人打了招呼,没有刻意去走动。 我据实汇报,也不隐瞒困难:“丁书记啊,我已经托人给马福财副厂长递过话了,表达了我们县的诚意和优势。不过,我也听说,曹河县那边也没闲着,一直在通过关系做马厂长的工作。竞争很激烈。”我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丁洪涛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显示出对竞争对手的某种轻视,也包含着对我的鼓励:“曹河县啊有他们的路子,我们有我们的优势。他们的工业园区是老一点,但规划布局不一定有我们新规划的合理。” 吕连群点头道:“是合理啊,留白很足,可以随意发挥嘛!” 我心里暗道,只有几个厂的小园区是自然不能和大型园区相比的,但是什么话在吕连群的口子,劣势也变成了优势!” “朝阳你出面沟通,我还是有信心的。我相信你的能力,现在八点五十,九点钟,咱们两个到工业园区啊跑一圈,除了工业园区本身之外,三化三基是于书记抓的重点工程,咱们啊也要有所体现。” 上午,我们沿着既定考察路线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从工业园区的地面平整、道路情况,到准备汇报的材料,再到园区卫生,各项准备工作基本就绪。 中午饭后,我和县委书记丁洪涛,副书记焦阳,以及其他在家的县委党政领导,一起在县委大院等候。原本计划是到县界迎接,以示尊重,但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专门打来电话,转达于伟正书记的指示,要求不得搞边界迎送,所以我们只好在县委大院等候。这倒也符合中央和省委关于改进工作作风、减少迎送的要求。 烈日炎炎,炙烤着大地,县委大院里的通道两侧的行道树提供了些许阴凉。各位领导就三三两两地站在树荫下低声交谈,气氛看似轻松,实则都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除了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等候的基本都是县委常委和副县长。 大家都已经知道,于伟正书记此次下来,除了陪同考察,还要单独和田嘉明谈话,这让田嘉明成为了一个微妙的焦点。 田嘉明今天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警服,肩膀上的警衔擦得锃亮,头发也精心修剪过,显得精神抖擞,但仔细看,他站立时身体有些紧绷,眉眼间还是能看出一丝紧张和不安。他知道,三颗子弹的事,换谁也可能当做没事人一样。 丁洪涛书记背着手,踱到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和副县长杨明瑞身边,看似随意地问道,但声音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到:“伟兵,明瑞,我上次让你们准备的县城市容市貌美化亮化,还有违章建筑整治的初步方案,什么时候能拿出来?”他忽然提起一项似乎并不紧急的工作。 曹伟兵愣了一下,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我,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丁洪涛脸上露出不悦,语气略显严肃,带着批评的意味:“怎么?不知道是什么方案?就是针对我们县城建设和管理短板的那个整顿方案。于书记和张市长都多次强调过,脸面要洗干净,衣服要穿整洁。现在我们东洪县的城市面貌,别说跟光明区比,就是跟曹河、定丰、滨城这些兄弟县相比,差距也不小啊。占道经营、乱搭乱建、卫生死角,这些问题,你们就看不见吗?” 我清楚,这是在借题发挥,一方面可能是真的对城建工作不满,另一方面也是在考察组到来前,刻意营造一种狠抓工作的氛围。 曹伟兵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我。我走过去解释,为他解围,同时也说明实际情况:“书记,主要是资金方面的问题。上次常委会初步议过,但详细的规划和预算需要时间。而且,我听说市里计划拨给光明区修路的那笔500万专款,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位,我们县里财政又比较紧张,全面铺开整治恐怕有困难……”我把困难摆出来。 丁洪涛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要求并没放松:“资金的问题我知道,市里有市里的统筹。但工作不能等,方案要先做起来,有了方案,我们才知道该怎么向上争取,怎么内部挖潜。不能等靠要嘛!再者说了,朝阳啊,不能总谈财政困难,龙投集团前前后后给县里退了这么钱,还是要用起来嘛!” 丁洪涛在基层多个岗位锻炼过,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问题,表达了重视,又把具体工作的皮球巧妙地踢给了具体部门,自己站在了抓宏观、促落实的位置上。 我心里暗道:“原来丁书记还想着这笔钱!” 正说着,就听到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接着看到两辆黑色的皇冠轿车打着双闪,由远及近,卷起淡淡的尘土,稳稳地驶来。车队停下后,在场的领导干部都不自觉地停止了交谈,迅速按照职务高低自然地排成了松散的队形,同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抚平衬衫,紧了紧皮带。市委书记于伟正难得下来一趟,虽然这次行程只有短短三四个小时,但每个人都希望能给领导留下最好的印象。这关系到个人印象,也关系到县里的整体评价。 第一辆皇冠车稍微越过等候的人群停下,第二辆车则精准地停在了县委书记丁洪涛面前。丁洪涛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谦恭而热情的笑容,伸手去拉后座车门。第一次倒是没拉开,他稍定心神,第二次才顺利将车门打开,并下意识地伸出手护在车门上方——这是下级为上级开车门的标准动作,体现了对领导的尊重。 于伟正书记从车里下来,他穿着一件浅色的长袖衬衫,打着红色领带,扣子系得一丝不苟,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对丁洪涛点了点头,说了声“洪涛同志,等久了。”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市委副书记周宁海也从另一侧下车,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很斯文,也主动与丁洪涛握了握手,态度比较温和。 于伟正简单介绍了一下,目光扫过迎接的众人:“都认识吧?这位是我们市委新来的副书记周宁海同志。”他的介绍很简洁。 丁洪涛连忙代表县里表示欢迎:“欢迎于书记、周书记莅临东洪县检查指导工作!”其他常委们也纷纷向周宁海点头致意。 一番简单的寒暄介绍后,丁洪涛垂手恭敬地汇报,语言简练:“于书记,周书记,给二位领导汇报,我们县里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县公安局已经派人在指定路线执勤保障。考察组到了之后,我们就从大院出发,直接去工业园区,园区离大院很近,交通很方便,大约十分钟车程。”他重点汇报了行程安排。 于伟正书记听完,目光缓缓扫过迎接的人群,最后落在了穿着警服、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田嘉明身上。他并没有接丁洪涛关于行程的话,而是直接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注:“那位穿着警服的同志,就是你们东洪县的田嘉明同志吧?” 丁洪涛连忙回答,语气肯定:“是的,书记,这位就是我们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同志。” 于伟正书记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淡淡的笑容,主动朝田嘉明走了过去,伸出手:“嘉明同志,我是久闻你的大名啊。”他这话说得颇有深意,“久闻大名”可以指抗洪的事迹,也可能隐约包含了其他方面的信息。 田嘉明立刻挺直腰板,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的干脆:“于书记好!周书记好!我多次聆听过您的讲话,受益匪浅!” 于伟正打量了一下田嘉明。田嘉明身高接近一米八,皮肤因常年在外工作而显得黝黑,穿着合体的警服,确实显得英武精干,很有气场。于伟正似乎想和他单独聊几句,便很自然地沿着柳树的荫凉,朝大院深处慢慢走去。丁洪涛本想跟上去陪同,却被市委秘书长郭志远巧妙地用话题拦住了,郭志远笑着对丁洪涛说:“洪涛同志,这各项准备工作,都再三确认过了吧?特别是园区那边,解说员准备好了吗?可不能出任何岔子。马厂长包括咱们于书记和周书记时间都很宝贵。” 郭志远是在履行秘书长的职责,确保主要行程万无一失,同时也为于伟正和田嘉明的单独谈话创造空间。 丁洪涛保证道,注意力被拉了回来:“郭秘书长,您放心,我们已经反复检查过了,解说员是开发区的党工委书记彭凯歌,情况很熟,一定展现出我们东洪县最好的面貌和优势。” 郭志远点点头,像是随口提起,实则带着重要的信息点拨:“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啊。中午我和市政府那边的方建勇秘书长通了个电话,听说省制药厂的马厂长对平安县,特别是对曹河县的印象相当不错啊。曹河县的工业基础,特别是他们那个成规模的工业园区,配套比较成熟,这是他们的硬实力。我估计,平安县这次希望不大了,主要就是你们和曹河县竞争了。”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点拨意味。我接过话头,顺着他的分析说,既承认对手优势,也点出其不足:“秘书长分析得是。平安县的民营经济活跃,但布局比较散,城关镇那边虽然也有工业点,但规划定位和功能分区确实不如曹河县集中明确。不过曹河县的园区建成时间早,部分设施可能也需要更新换代。” 旁边的市委副书记周宁海推了推眼镜,温和地插话,显示出他对经济工作的熟悉:“嗯,朝阳县长说的啊,这也是目前大多数县级城市在发展初期普遍存在的问题。缺乏统一的功能分区概念,产业聚集效应不强,产城融合度不高,会影响长远发展。你们东洪县如果能在这方面规划得好,就是优势。”他的话有理论高度,也带有指导性。 我们几个都是第一次与周宁海副书记近距离接触,都表现得十分恭敬。我悄悄打量着他,看他年纪似乎与郑红旗副市长相仿,但已经是市委副书记,地位显然更高。我心里暗想,这位周书记看起来温和,但言谈间透露出对工作的熟悉和思考,看来不是等闲之辈。无论他未来能否接任市长,仅从他的年龄上看,他在东原市的政治格局中,将来必将占据重要一席之地。与他处理好关系,对县里未来的工作也很重要。 另一边,于伟正书记和田嘉明并肩走着,气氛看起来倒是很随意,但谈话的内容却绝不轻松。田嘉明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而显得比较坦然。在简单问了几句防汛期间的工作后,于伟正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实则切入了核心问题,语气依旧平淡:“嘉明同志,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单独和你谈一谈吗?”这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既是在询问,也是在观察田嘉明的反应和认识水平。 田嘉明谨慎地回答,措辞很注意:“于书记,这……也许是组织上对我的关心。我也想当面向领导汇报一下思想和工作。” 于伟正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田嘉明听,话题却似乎有些跳跃:“官场之中,讲究个缘分。说起来,这干部进步啊,很多时候也离不开‘三缘’。”他抛出了一个概念。 田嘉明一时没完全明白这“三缘”具体指什么,露出询问的神色,态度谦逊:“于书记,请您指点啊。” 于伟正便解释道,语气像是一位老师在向学生阐述道理:“血缘嘛,这个就不多说了,大家都明白。地缘嘛,也好理解,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乡里乡亲,互相有个照应,这是人之常情。最有意思的是这个‘学缘’,或者叫‘僚缘’,就是工作上的师徒传承、同僚之谊。你入门跟的是哪个领导,在哪个关键岗位上历练过,受过谁的指点,这都很关键。跟对了人,走对了路,可能就顺风顺水;跟错了,或者路走偏了,就可能磕磕绊绊,甚至……万劫不复啊。自古以来,不论哪个时期,要想走得顺,走得远,这‘三缘’的学问,可是深得很呐。” 于伟正长期做组织工作,对干部人事有自己的一番体会。这番话,看似在讲普遍规律,实则暗含警醒。 田嘉明听完,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不禁感慨道,语气真诚:“于书记,您总结得非常深刻,非常到位。确实是这样,很多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于伟正似乎习惯了各种奉承,对田嘉明这句没什么修饰的称赞不置可否,转而切入更核心的问题,语气依旧平淡:“嘉明同志,市防汛指挥部的命令,关系重大,涉及到全市防汛救灾的大局,你当时为什么不服从啊?有没有考虑过可能的后果?”他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点上,这也是外界对田嘉明评价褒贬不一的焦点。 田嘉明坦诚地回答,没有找太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更多的是表达当时的真实想法:“书记,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我们全局干警和老百姓在大堤上没日没夜地干了那么久,人都快累垮了,好不容易才守住了,确保了安全。凭什么上级一句话就要挖开?心里憋屈,想不通。所以就……就硬顶着压力,没让挖。觉得要对得起一起拼命的弟兄们,对得起县里的群众。” 于伟正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问,问题更加尖锐:“哦?就没想过,万一事后市委追究你的责任?或者,万一真的在光明区那边决了口子,造成了重大损失,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这可不是凭一股血气之勇就能解决的。” 田嘉明抬起头,目光直视前方,语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执拗和基层干部特有的那种“拧劲儿”:“于书记,我是东洪县的公安局书记。我的职责,就是确保东洪县境内不出大问题,保护好东洪县的群众。至于光明区会不会决口……我当时也想了,最坏的结果,大不了我就跳进洪水里,以身谢罪!也算是对得起这身警服,对得起组织多年的培养!” 第1260 章 考察顺利结束,嘉明硬刚洪涛 于伟正听完,脚步微微一顿,侧头深深看了田嘉明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考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言说的理解。他轻轻“嗯”了一声,总结道,语气缓和了一些:“守土有责,守土负责……这种责任感是好的。有时候,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工作,倒也算是一种……难得的品质。”他先给予了有限的肯定,但“难得”二字也暗示这种品质并非官场常态,甚至带有风险。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终于解开了某个谜题,语气变得有些飘忽,意有所指:“我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你当年,敢那么干啊。” 伟正书记始终没有点破干了什么,没有点破就说明还有所保留,田嘉明也是知道,作为市委书记,很多话都是点到为止。 于伟正又补充道:“嘉明啊,你的事情啊,我是挂在了心里的,我已经全权交办给了市公安局,你们基层的同志,有能力有智慧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你以后要放下包袱,好好工作!组织上有同志是为你啊冒了很大风险的。” 县政府办公室韩俊手里拿着那个砖头似的大哥大:“丁书记,李县长,刚接到电话,省制药厂考察组的车队已经进了县城,预计十分钟后到达县委大院。” 丁洪涛打断了于伟正与田嘉明的谈话,对于伟正恭敬地说道:“于书记,省制药厂的马厂长他们到了,您看......” 于伟正微微颔首,神色平和,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嗯,按照原定计划接待就好。洪涛同志,你是东道主,一会你来主导。” 楼下,县委大院里,几棵老槐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市委书记于伟正、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为首,东洪县的一众干部已经按照职务高低,自然地站成了松散的迎候队列。阳光有些刺眼,有人抬手遮在额前。 不多时,由一辆闪烁着蓝红警灯的越野警车开道,后面跟着一辆省城牌照的丰田中巴车和三辆黑色的组成的小型车队,卷着轻微的尘土,缓缓驶入了县委大院。 车刚停稳,第二辆皇冠的车门便打开了。副市长臧登峰利落地下车,随即快步走到中巴车门前,伸手搀扶了一下。省制药厂副厂长马福财——一位约莫四十出头、身材微胖、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熨烫平整的灰色短袖衬衣的中年男子——笑着走了下来。 马福财一下车,目光迅速扫过迎候的人群,立刻定格在于伟正身上。他脸上堆起热情而谦逊的笑容,几乎是小跑着两步就迎了上去,老远就伸出了双手:“哎呀呀!于书记!于书记!您日理万机,怎么还亲自过来?这真是……太让我们过意不去了!” 于伟正脸上也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伸手与马福财紧紧相握,用力地晃了晃:“马厂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们是省里来的贵客,是给我们东原市送发展机遇来的。我再忙,迎接你马厂长的时间必须有啊!欢迎,热烈欢迎你们到东原考察指导啊!” 两人的手握着,彼此说着客套话,笑容满面,气氛显得十分融洽。臧登峰在一旁笑着补充介绍周宁海和郭志远。周宁海上前与马福财握手,语气温和:“马厂长,一路辛苦了。”郭志远则忙着招呼考察组其他的同志。 寒暄过后,一行人便移步到了县委会议室。会议室里窗明几净,虽然装修谈不上豪华,但桌椅摆放整齐,水泥地面拖得干干净净。头顶的老式吊扇“呼呼”地旋转着,送来一阵阵搅动的、略带燥热的风。 于伟正率先在主位坐下,马福财落座在于伟正对面位置。众人依次落座。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细心地将自己的眼镜盒压在了于伟正面前那叠材料的上方,防止纸张被风扇吹乱。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有心人眼里,自有一番意味。 臧登峰副市长轻轻咳了一声,双手习惯性地在小腹前交叠,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矜持的笑容,开口道:“马厂长,于书记,周书记,各位省制药厂的领导,同志们,那我们……就开始?” 得到于伟正眼神示意后,他继续道:“首先,再次热烈欢迎我们马福财厂长和省制药厂的各位领导、专家,莅临我们东原市考察投资环境、指导工作!现在我们所在的东洪县,是我们东原市的人口大县、农业大县,也是全国重要的商品粮生产基地,计划生育工作也是模范县。具体情况,我就不多赘述了。下面,就请东洪县的同志,向各位领导做详细汇报。” 于伟正神色平和,随手翻开了面前那叠被眼镜盒压着的材料,目光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县委书记丁洪涛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桌上,声音洪亮而沉稳:“尊敬的马厂长、于书记、周书记,各位领导:下面,我代表东洪县委、县政府,就我县的基本情况、发展优势以及承接省制药厂项目的准备工作和初步设想,向各位领导做简要汇报。不足之处,恳请各位领导批评指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与会众人,继续道:“正如刚才登峰市长介绍的,我们东洪县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千年古县,农业基础扎实,是全国重要的商品粮和西瓜种植基地,地下也蕴藏着丰富的石油资源……近年来,特别是今年以来,在市委、市政府‘三化三基’战略的科学指引下,我们东洪县委、县政府一班人,紧密结合本县实际,高标准谋划并实施了‘四大工程’发展战略。目前,区域性电站项目已拔地而起,工业园区建设正有序推进……稍后,我们也请各位领导到现场实地考察指导。” 我坐在一旁,听着丁洪涛的汇报,心里不得不承认,此人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汇报工作的功底确实扎实。声音抑扬顿挫,思路清晰,重点突出,该强调的地方语气自然加重,该略过的地方一句带过,分寸拿捏得相当到位。 丁洪涛汇报完毕,马福财厂长也简单讲了几句,无非是“印象深刻”、“基础不错”、“期待考察”之类的官面话。随后,一行人便起身,前往工业园区进行实地考察。 东洪县的工业园区,论规模和历史,确实比不上临近的曹河县和平安县那种发展了多年的老牌园区。但它也有其独特的优势——新。新规划的格局,新修建的柏油马路,新竖起的电线杆,新开挖的排水沟渠……大片平整出来的土地被纵横的道路分割成规整的区块,像一张等待落子的巨大棋盘,虽然目前棋子还不多,但胜在空间充足,布局合理。 园区党工委书记彭凯歌和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在一旁负责讲解引导,不时指着某块区域介绍其规划用途和优势。工作其实并不复杂,园区的硬件条件一目了然。 来到一块巨大的规划展板前,彭凯歌详细介绍道:“各位领导,目前我们整个工业园区已落户企业九家,其中规模以上企业三家。我们土地平整度非常好,大小地块都能灵活组合,完全可以满足各类企业的建厂需求……” 于伟正抬头,目光越过展板,看到了不远处悬挂的红底白字横幅,上面写着“深入贯彻落实‘三化三基’战略,努力实现东洪发展新目标”。随行的市县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拿着相机,不时寻找角度拍照。 整个参观考察流程紧凑而高效,下午四点半左右便基本结束了。按照行程安排,考察组一行要返回市里参加晚宴,县里的接待任务到此也算告一段落。 于伟正主动转过身,与丁洪涛、我以及县里几位主要负责同志逐一握手,语气温和:“辛苦了,洪涛同志,朝阳同志,大家辛苦了。” 丁洪涛趁势上前半步,低声问道:“于书记,您看……这次考察,我们东洪县的问题应该不大吧?”他的语气带着期盼,也有试探。 于伟正闻言,只是笑了笑,却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表态:“准备工作很充分,展示了你们的实力和水平。很好。”这话听起来是肯定,细品却留足了余地。 送走省市领导的车队,渐渐恢复了平日的秩序,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种特殊的紧绷感。望着车队远去的方向,心里琢磨着于伟正那句意味深长的“很好”。 这时,田嘉明从旁边走了过来,他的警服衬衫后背被汗水洇湿了一片。“县长,”他声音不高,带着点犹豫,“昨天……我一直想给您打电话来着,但看您一直在忙,没敢打扰。” 我转过头看他,心里有些诧异。以田嘉明的性子,能憋到现在才来问,也算是沉得住气了。若换做是我在他那个位置,恐怕早就电话追着问了。 “嘉明啊,”我引着他往边上走了几步,避开周围的人,“昨晚我确实和红旗书记谈过了。” 田嘉明立刻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急切:“红旗书记他……怎么说?” 我斟酌着用词:“红旗书记原则上同意,不再追究那件事的责任。”我看到田嘉明肩膀明显松弛了一下,但立刻又补充道,“但是,他也提了一个条件。” “条件?”田嘉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苦笑,“县长,我田嘉明一没钱二没权,红旗书记能跟我提什么条件?他就是要我这身警服,我立马脱给他!” 我摇摇头:“嘉明,你误会了。红旗书记没跟你个人提条件。他的意思是他希望……我们东洪县能退出省制药厂这个项目的竞争,就主动去公安局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彻底了结这件事,那‘三颗子弹’就从来没发生过。。” “什么?”田嘉明猛地停住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刚刚铺好的柏油路面上。路旁新栽的小树只有手臂粗细,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有些打蔫。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扶住树干,手指用力,几乎要掐进树皮里,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拿项目换我?红旗书记……他怎么能提这样的要求?” 我看着他的反应,心里也是一阵无奈:“嘉明,换位思考一下。当初你做的事,放到任何一位领导身上,都是难以接受的。” 田嘉明沉默了,目光盯着脚下黑亮的柏油路面,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发闷:“县长,我明白。是我当初糊涂,惹下的祸根。要是因为我,让县里丢了这么重要的项目,我……我他妈真成东洪的罪人了!”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抬起头,“不行!县长,不能换!这事因我而起,大不了……大不了我去找李尚武局长,主动要求接受调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认了!绝不能耽误县里的大事!”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脸颊涨红。我正想开口安抚,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缓缓从后面开了过来,在我们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了县委书记丁洪涛的脸。 丁洪涛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在我和田嘉明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朝阳,嘉明,这么热的天,不回去歇着,在这儿聊什么呢?”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 我心里微微一紧,面上不动声色:“没什么,书记。就是和嘉明同志聊聊刚才考察的事,总结一下。” 丁洪涛“哦”了一声,拉长了音调,显然不太相信,但也没深究。他转而看向田嘉明,语气变得稍微严肃了些:“嘉明啊,一会儿你来我办公室一趟,有点事跟你商量。”说完,不等田嘉明回答,他便升上车窗,桑塔纳缓缓驶离。 我看着车子开远,对田嘉明低声叮嘱道:“嘉明,刚才说的事,关系重大,一定要保密。在我和市里沟通出结果之前,对谁都不要提起,记住了吗?” 田嘉明脸色凝重,点了点头:“县长,您放心,我心里有数。”但他眼神里的焦虑和挣扎,却清晰可见。 谢白山将车开了过来。我上车前,最后看了一眼田嘉明,他依旧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仿佛肩上压着千斤重担。 下午五点多钟,县委大院里的喧嚣渐渐平息。田嘉明依约来到了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办公室。 丁洪涛坐在办公桌后,身体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嘉明啊,没想到吧?于书记今天还单独找你谈了话。这可是莫大的荣幸,说明领导很看重你啊。” 田嘉明站在办公桌前,身姿挺拔,语气保持着恭敬:“书记,这离不开县委和您的培养,也感谢于书记的关心。” “培养?”丁洪涛轻笑一声,放下钢笔,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着,“我看啊,你最该感谢的,还是朝阳同志吧!” 田嘉明心里本就因为制药厂的事堵得慌,此刻听到丁洪涛这种语气,一股火气差点就压不住。他强忍着,硬邦邦地回答:“报告书记,就是简单交流了一下工作上的事,没聊什么特别的。”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嘉明同志,你要时刻记住,你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县委的领导下开展的。任何时候,都要摆正位置啊。” 这话里的敲打意味,田嘉明听得明明白白。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接话。 丁洪涛见他不语,话锋一转,又变得“推心置腹”起来:“嘉明啊,于书记亲自找你谈话,这可是难得的机遇。眼看你进常委班子的事就要上会研究了,这个时候更要谨言慎行,不能出任何岔子。 交代了些许的工作之后,丁洪涛主动说道:“咱们是不是找个时间,一起去市里拜访一下周海英局长?防汛的时候,人家周局长可是给咱们县里支持了价值五百万元的砂石料,这个人情,咱们得记着,也得有所表示啊。”接着又道:“他发了这么大的财,饭钱啊,他出!” 结着又道:说着,丁洪涛意味深长地伸出手掌,在田嘉明面前缓缓地翻转了一下。 这个动作,和他之前暗示“心意”时的动作一模一样!田嘉明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嗡”的一声彻底断了。连日来的压力、愤怒、还有对丁洪涛这种锲而不舍索要好处的极度厌恶,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直视着丁洪涛“丁书记!我最后再说一次!周海英局长支援砂石料,那是工作,是公对公!我田嘉明以党性担保,我和周海英局长之间,没有一分钱的私人利益往来!您想从我这里拿什么‘回扣’,我明白告诉您,没有!一分钱都没有!”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丁洪涛大概从未想过田嘉明敢如此直接、如此激烈地顶撞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先是错愕,随即迅速被难以置信的愤怒取代。他的脸色由红转青,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田嘉明:“你……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你放肆!你胡闹。县委是可以推荐你,但是,考察谈话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票否决权的!” 田嘉明既然已经把话说破,索性豁出去了,胸中的郁垒倾泻而出:“我放肆?丁洪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用你否决,这个县委常委,老子不干了!有你这样的县委书记,东洪县就是再来十个制药厂,也他妈白搭!” “滚!”丁洪涛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作响,他指着门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你给我滚出去!滚!” 田嘉明死死瞪了丁洪涛一眼,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摔门而去。沉重的木门撞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在整个寂静的县委大院里回荡。 第 1261章 丁刚泄露秘密,海英主动挽回 县委书记丁洪涛怎么也想不到。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竟敢在自己办公室口出狂言,直言自己是腐败分子,来十个药厂干倒闭。这种极具侮辱性的话让县委书记丁洪涛只觉得血压升高,只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妈的,腐败分子,谁又不是腐败分子。 办公室里一时间静得可怕,只有吊扇在头顶嗡嗡转动,搅动着凝滞的空气。丁洪涛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铁青,手指敲击着桌面那摞厚厚的材料——那是县里下半年重点工作的汇报草案。田嘉明刚才那番话像机关枪一样,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县委书记觉得自己被骂的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腐败分子?"丁洪涛在心里冷笑,他抓起桌面上的一份文件,攥成了纸团。他在东原市干了二十多年,从公社干事一步步走到今天,什么风浪没见过?当年在光明区主持河道清淤,也是连着三个月睡在工棚里;为了争取市里的公路项目,他陪着笑脸上上下下跑了多少趟?喝了多少酒,现在倒好,一个靠着自己力荐才当上政法委书记的人,竟敢指着鼻子骂自己腐败! 桌面上那份关于省制药厂落户东洪的行程报告,此刻显得格外刺眼。田嘉明居然说"来十个药厂也得干倒闭"——这不仅是侮辱,更是对整个县委工作的否定。丁洪涛越想越气,猛地抬起手,重重一巴掌拍在材料上。 "砰"的一声闷响在办公室里回荡。隔壁县委办主任吕连群显然听到了动静,脚步声在门口迟疑地停了片刻,终究没敢敲门进来。毕竟,这个时候何必冲上来挨上一顿骂嘛! 丁洪涛靠在椅背上,胸口起伏。他想起防汛期间田嘉明违抗市里命令,硬是保住了平水河大堤,也是走了他妈的狗屎运,让市委书记于伟正差点陷入了危险境地,当时还觉得这是个敢作敢当的干部。现在看来,这人根本就是目无组织、狂妄自大!自己怎么会推荐这么个人?不过是周海英的一条狗而已。但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啊。 想到周海英,丁洪涛冷静了些。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哎呀,领导、大书记,很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周海英在电话那头笑道,声音带着惯有的客套。 丁洪涛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海英啊,现在工作可不好干。” 怎么回事? “刚把市委于书记送走,市委于书记下午专程到我们东洪县来考察啊,新来的周书记,还有登峰市长,都来了啊。你要是有机会,想办法给省制药厂的领导通个气,争取啊落户我们东洪嘛!" "丁书记啊,省制药厂的王蓉,我倒是在省上见过一面,但是人家家里有铁帽子,我们这种干部,人家看不上眼的。” 听到铁帽子这三个字,丁洪涛马上就明白了。 周海英调侃道:“您看您现在动辄就和市委周书记、市委于书记、市政府登峰市长交流,肯定想不起我们这些手里没权没势力的朋友了嘛。" 周海英半开玩笑地打断他,"洪涛啊,你现在可是市委书记于伟正跟前的红人,你的工作都不好干,我们的工作啊,就没法干了。你要觉得不好干,咱们两个换一换。" 丁洪涛听得出来,周海英这话里带着几分调侃。要知道,放在几年前,周海英根本看不上东洪这种交通闭塞、经济和财政收入偏弱的地方的县长、书记,觉得这样的岗位没有多大干头,也没什么前途。直到周鸿基出事,周海英才做出了深刻的反思。想当县长、书记,没有经验或者超人的能力,这个岗位换谁来当,市委书记都不会轻易拿出来示人的。所以,周海英才觉得自己以前眼高手低,把县长和书记没当回事。 "海英啊,这次抗洪,东洪县保住了平水河大堤,关键就是你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砂石料。"丁洪涛把话题引向共同经历,"不然的话,到最后,说不定决口在哪里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丁洪涛知道,周海英最近日子并不好过。周鸿基的事情传出多个版本,自己去省城开会,也已经听到周鸿基要直接退休。空出的副省级岗位,由张庆合填补。也有传出周鸿基要去省政协,虽然比不上省委常委、秘书长这样的权力大户,但毕竟也是副省级。 周海英也是知道,自己那些朋友又慢慢围了上来,但周海英已看透世态炎凉,所以刻意缩小了自己的社交圈子。除了丁刚、赵东和文物圈的几个朋友之外,周海英基本上不再参与酒局。而生意当中的事情也全权交给了王曌。周海英把整个城管局的工作现在已经搞得有了些许的起色。 "丁书记,怎么又想着吃饭呢?有事儿直说,没必要天天去吃饭。现在,吃饭都成了一种负担啊。"周海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的肚子太大了,整个人现在都170多斤了。"周海英没有说谎,自从结婚后,从刚大学毕业时的130斤一路长到现在。 丁洪涛知道必须切入正题了。关于田嘉明的事情,必须找周海英,因为田嘉明所依靠的就是周海英。田嘉明本身还不是平安帮里的核心人物,只要周海英不帮田嘉明说话,田嘉明就是一条丧家之犬,在整个市委都没什么话语权。 "海英啊,前段时间工作实在太忙了。这样吧,今晚我给丁局长、赵局长,还有东投集团的贾书记打个电话,咱们朋友之间还是要聚一聚,就去你上次说的那个羊肉汤馆子,吃点东北菜,怎么样?" 周海英还想着田嘉明,接着装作不经意地问:"呃,叫上嘉明吧,不知道你上次和田嘉明之间的疙瘩解开没有?"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丁洪涛能想象周海英在那边皱眉思索的样子。 "哎呀,海英啊,你是不知道,有些人翅膀硬了啊,根本不是我们县委能管得了的干部。"丁洪涛叹了口气,决定再添一把火,"今天于书记专程找田嘉明谈话,非常亲切,连我这个县委书记啊,都靠不上边儿,现在可以说田嘉明才是于书记的红人啊。" "田嘉明?不是吧?"周海英万分诧异,"田嘉明怎么可能和于伟正书记有瓜葛?田嘉明不过是一个科级干部。于伟正书记都是正厅级干部啊,怎么着他们两个也说不到一起吧?" 周海英从丁洪涛的话语中知道两个人的疙瘩还没有解开,便说:"哎呀,正好田嘉明呀,也一直想约着吃顿饭。那就晚上吧,晚上就到羊肉馆吃顿家常菜。" 丁洪涛自然不想再喊田嘉明,就道:"下次吧,下次再约嘉明,我先和你,把话聊开。" 挂掉电话,丁洪涛长舒一口气。他了解周海英,这人最看重面子。田嘉明既然是周海英推荐的人,现在却和于书记走得近,周海英心里肯定不会舒服。 就在丁洪涛打电话的同时,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回到办公室后,怒不可遏,耷拉着脸。思前想后,他又取出腰间挂着的一串钥匙,打开最下面抽屉的锁。从里面拿出一把手枪来。这把54式手枪,是田嘉明的配枪。田嘉明拿出手枪,取出弹夹,又将一盒子弹拿出来,一颗一颗地压进弹夹里。无比的愤怒和压力,让田嘉明总想朝某个地方打上几枪。 想到这里,田嘉明一把将枪拍在桌子上,给廖文波打电话,说道:"廖局长,明天你联系一下武警中队,组织县刑警大队、县治安大队和城管所的同志到靶场,去搞一次实战打靶,提高全县公安机关的战斗力和应急能力。" 廖文波经常与武警中队联系。武警中队有一个靶场,说是靶场,就是一个大操场。打靶场的后面有一个鼓起的土包。早些年是个砖窑厂,后来废弃之后,这砖窑厂留下的大土包,倒成了打靶的好地方。所有的子弹打进土包山里,不会有什么风险。 廖文波说道:"田书记,您是不是枪瘾犯了啊?" 田嘉明说道这久不练,生疏啊。廖文波说道:"书记,干脆这样,我们县局从东投集团枪杀案之后,搞了一次缴枪行动,从下面收缴了一批枪,其中有几支气枪,性能很不错,要不选上两把,我们到平水河大堤上打野鸭子去。" 沿着平水河大堤两侧,在东洪境内,有一段是芦苇荡,也是一片洼地,这片洼地面积更大,足足有七八百亩。这片洼地,除了野鸭之外,也有一些不知名的水鸟,这个季节,有的时候甚至还有天鹅。所以二官屯乡的群众时常拿着弹弓、气枪、土枪到芦苇荡里打野鸭子和野兔,打到了就当作食物充饥,打不到也是一种放松。 田嘉明想了想说道:"现在才刚刚五点半,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我们现在去二官屯乡正合适。如果晚上真的有收获,就到二官屯乡的派出所,让他们请个厨师弄一顿饭。" 田嘉明好枪喜枪,在每年组织的射击打靶比赛中,他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的。随即两个人就带着一个驾驶员,三个人开了一辆敞篷的吉普车,就到二官屯乡的芦苇荡。到了二官屯乡芦苇荡的入口,二官屯乡的所长兼指导员老田,就已经带了一辆面包车在路口等候他们。 汇合之后,廖文波从后面取出三杆气枪来,装入了钢珠,然后就朝着芦苇荡深处走去。这里的野鸭胆子颇大,或者说这野鸭已经见惯了世面了,知道普通人没有武器根本对野鸭无可奈何。 芦苇荡里有数条趟出来的小路,勉强一人通过,脚下略显崎岖,不过好在几人都手中有枪,有枪自然是有胆气。不多会,三个人就顺着小路来到了一处野水塘。水塘面积颇大,水面清澈,水质不错。 田嘉明校准了准星,熟悉了一把枪的性能之后,站在远处就朝着觅食的野鸭瞄准。喊了一声操蛋的丁洪涛,然后一声枪响,就有一只野鸭扑通一声之后,就栽到了水里。 副局长廖文波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重复了句,谁操蛋? 旁边的田所长道:“县委书记,丁洪涛!娘的,是操蛋,上次来乡里检查,说厕所里有粪,骂了一个小时。厕所里没粪还是厕所吗?” 气枪声音不大,田嘉明又是砰砰数枪,几只野鸭和水鸟就栽在了水面上,让田嘉明很是解气。 这野塘水不深,派出所的所长老田拿着竹竿就将被枪打中的野鸭捞了回来。廖文波手里拿着气枪,看着田嘉明,心里说道:"田书记打枪确实是一把好手啊。" 傍晚时分,在市区的东北菜馆包间里,公安局党委委员丁刚、市城管局党委书记兼局长周海英、市财政局党委书记赵东和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贾彬几个人陆续到来。几人既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也是颇有交情的兄弟。 落座之后周海英主动问道:"怎么赵局长连你也没有请动常云超书记?" 赵东说道:"哎呀,你们忘了吗?常云超书记跟着张庆合到教育部去了,去跑筹备大学的事,今天刚刚回来啊。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家里补觉。说是连续几天一直求爷爷告奶奶。" 贾彬说道:"哎呀,这个张市长那简直是创造奇迹啊!我听组织部的同志已经讲了,省委组织部考核组马上就要到东原对张庆合进行考核。张庆合下一步就是副省级干部。" 几人言谈中,自然谈到谁来接任市长的问题。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周海英的身上。关于谁接任市长现在已经有了几种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是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即将接任市长,一种说法是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即将接任,还有一种说法是市委常委、副市长藏登峰接任市长。周海英从内心里自然是希望王瑞凤来出任市长的,毕竟自己和王瑞凤有点私交。 周海英说道:"哎呀,这个时候,小道消息太多了,根本没有办法分辨,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臧登峰啊是绝对当不了市长的。对于小道消息盛传的内容,我看无论是周宁海也好,还是王瑞凤也好,对于我们来讲都没什么。我啊现在啊满足啊!" 丁刚说道:"海英,你满足了,我们还没满足啊。如果是王瑞凤啊,估计大家要过几天紧日子呀!王瑞凤的作风大家都清楚,太过严厉了嘛。" 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贾彬想担任董事长,夹了一片凉拌藕片。藕片嚼起来非常脆,从嘴里传出嚼藕片的声音。吃了藕片之后,贾彬说道:"王瑞凤市长是有能力的啊,但是你们也要看看,她的公公还能再干到什么时候?明年这个时候,这省里啊就姓俞了。" 几人一边吃饭一边喝酒,很是随意。东北菜的分量和味道都让人精神颇为愉快。丁刚端着酒杯与贾彬碰了一下之后说道:"贾书记啊,我正好想问问你,这个齐永林走了,你们现在东投集团到底是谁当家呀?你到时候如果能当上东投集团的一把手,下一步我看直接升副市长都是有可能的。东投集团的效益实在是太好了。" 贾彬苦笑一声说道:"说到这里啊,不得不提一句,齐永林这个老小子生活作风方面一塌糊涂,但是在搞企业方面是有两把刷子的。现在整个东投集团多数都在盈利了,特别是东投大厦的建设速度很快啊,预计今年年底就要投入运营了。到时候啊,效益啊也差不了。" 周海英说道:"我们龙投集团的温泉大厦速度也不慢,今年年底也有望封顶。到时候,东原啊就有真正的高层豪华建筑了。"众人碰了一杯。 周海英继续说道:"现在呀,房产改革动作越来越大,我看是个不错的机会,你们啊都注意研究研究,咱们的建筑公司不能只盖温泉大厦,接一些政府的小活。我看呀,东原下一步如果能放开房地产市场,我们龙投集团一定要顺势而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彬直接叫周海英帮忙:"东投集团的事儿,你好不好找老爷子使使劲呀?" 周海英听完之后,马上郑重地看向贾彬:"贾书记啊,开玩笑了吧。你和市委于书记的关系我还是清楚的嘛,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那可是超越了一般的上下级关系!" 贾彬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说道:"海英啊,不瞒你说,现在伟正书记的想法我都看不懂了。竟然让那个胡晓云主持东投集团的行政工作。眼下呀,也没有听到说要派谁来接替齐永林啊。现在集团上啊基本上是两个阵营,党群方面,基本上我能控制,行政和经营方面基本上都是胡晓云说了算呀。" 贾彬颇为落寞地道:"这于伟正书记不表态我下一步的安排,我现在倒是有些啊后悔到东投集团来当这个党委书记啊。你知道现在整个国有企业改革实行的是党委领导下的经理负责制,董事长总经理啊才是一把手,我这个党委书记,其实没啥权力。东投集团虽然齐永林走了,但是齐永林的影子,我看得是无处不在啊。" 这个时候,县委书记丁洪涛就开始抱怨起了田嘉明,直接说道:"这田嘉明啊,仗着有平安县的干部在后面撑腰,根本不服从县委的领导啊。" 丁刚坐在旁边,捏着酒杯,重重地拍了一下丁洪涛的肩膀,说道:"爷们儿!我可提醒你一句,这个田嘉明的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呀。" 丁洪涛看着丁刚:"他有多大个胆子?"丁刚伸手比了一个手枪的姿势,对着丁洪涛的脑袋瞄了一下,说道:"这个胆子够不够大呀?" 丁洪涛郑重地说道:"丁局长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丁刚说道:"什么意思?这小子敢在县委书记办公室里放子弹。" 丁洪涛听完之后万分诧异,说道:"什么意思啊?你说清楚。" 丁刚说道:"洪涛啊,你也不要怕嘛,你都活了50多年的人,这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你怕个甚?在着说,这田嘉明啊,针对的是郑红旗。" 说着,丁刚就将田嘉明安排黑社会的葛强往县委书记郑红旗桌子上放子弹的事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丁刚说完之后,一桌子的人都万分震惊,丁刚马上嘱咐道:"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这事儿谁也不能说。市公安局内部是下了命令的啊,内部掌握。" 赵东惊讶说道:"丁局长啊,这事不靠谱吧?田嘉明怎么说也是公安局党委书记啊?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丁刚一脸认真的说道:"别说你们不信,我刚听到这事的时候,我也不信。现在这事要是爆出来,这李尚武,不止李尚武,恐怕于伟正书记都是丢人是丢大了。" 周海英顾不上和贾彬说话,知道这事怎么能在饭桌子说,这明显是泄密了,就带着提醒的意味主动问道:"老丁啊,开不得玩笑啊,嘉明是个好同志,东原日报抗洪专栏,花了半个版面讲田嘉明日日夜夜熬在大堤上,怎么可能办出来这种事嘛。" 丁刚说道:"哎,你看你们都不信,这事是市看守所的兄弟亲自给我说的。现在那个叫葛强的人啊,就是那个杀人犯,在看守所里闹麻了。这家伙,反正都是死罪了,就想着能咬一个是一个,到最后啊,落个死缓。李尚武局长啊,就安排市公安局的同志想把这个事给按下去。哎呀,只是这个社会哪有不透风的墙,在公安局里小范围内已经传开了。" 丁洪涛听完之后神色阴冷,心里感到自己刚和的田嘉明闹个别扭。田嘉明这小子脑子缺根筋,该不会也拿着枪给自己办公室也来上几颗子弹吧。不过,这田嘉明也有死穴了,这王八蛋还敢跟自己吹鼻子瞪眼,一个电话举报到省纪委,我看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来保田嘉明。 丁洪涛随即问道:"丁局长啊,是个什么样的子弹?难道他们朝着郑红旗的办公室打了三枪?" 丁刚说道:"哎,不是说了嘛,是放了三颗子弹,不是打了三枪。" 丁洪涛听到之后还是有些失身,一失手就把小酒杯打翻在了桌子上,酒液顺着桌子流了下来。丁刚刚拿着手帕擦桌子,擦了桌子之后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一晃神才觉得自己失态。 这个时候,丁刚拍了拍丁洪涛的肩膀,说道:"洪涛啊,你不会和田嘉明闹翻了吧?要是这样啊,我告诉你啊,你现在可是这个和田嘉明在打交道啊。你要注意一点,和这个同志打交道,要多包容一些。这个嘉明同志啊,干公安的,太容易意气用事了。用你们官场的话说就是什么?没有战略定力,搞不好你们闹毛了,啪啪打你老丁两枪,到时候你可就光荣了。" 丁洪涛知道丁刚这个人喜欢说笑,就说道:"丁局长啊,我和嘉明同志,那都是经过历史检验的革命友谊啊,是兄弟加战友一般的友谊嘛,我还推荐他当了县委常委。这个田嘉明绝对不可能开枪打我嘛。他的枪只能瞄准犯罪分子嘛。" 这边周海英又嘱咐贾彬,周海英说道:"贾书记啊,咱们两个我也不跟你说大话。我只跟你这样说吧,现在我们周家的能力和水平是没有资格去给伟正书记谈东投集团一把手的事,如果真的要想当东投集团的总经理,我觉得你就放心大胆的和伟正书记、庆合市长坦诚地交流嘛,你是伟正书记的老部下,你的话是有分量的。" 周海英的态度让贾彬没有想到。但是反观现在周海英的处境,一个城管局局长确实在整个东原也算不上有多大的权利。下一步,假如真的如外界所传,周鸿基退居到了二线,等到余温不在,周海英也就逐渐成了一个普通人了。 周海英回到座位上,自己和田嘉明在东洪的家电生意做得很好,再加上周海英也敬佩田嘉明是条汉子,自然想着维护田嘉明,就道:"这事啊,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啊,咱们谁都不能往外说。这事就是丁刚喝多了,纯属放屁了。田嘉明啊,就抗洪这件事,绝对是个汉子。咱们可不能坑了人家!谁要是乱说,我周海英可是不认啊!" 聚会散场时,已是夜深人静。丁洪涛坐在车上,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心中五味杂陈。田嘉明这个棒槌,看来是不能留在东洪了! 第 1262章 于伟正谈高等教育,张庆合再获重用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夏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东原市委大院里的知了就开始了聒噪的鸣唱。市委办公楼是新式建筑,墙壁厚实,在这清晨时分,楼里尚残留着一丝夜间的凉气,但也抵挡不住窗外那股子燥热正慢慢渗透进来。 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办公室在七楼东头,宽敞,但陈设简单。一张暗红色的木质大办公桌,桌面上玻璃板上面除了电话、笔筒、文件筐,最显眼的就是一面小国旗。 办公桌对面,是一圈白色的布面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个白瓷烟灰缸,擦拭得还算干净。墙壁上挂着全国和东原市的地图,还有一幅笔力遒劲的书法作品,内容多是“实事求是”。 一大早,于伟正穿着白衬衫,袖口挽到了小臂上,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笔记本,静静地听着汇报。 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整齐,鬓角自从到了东原之后,就已经有了白发,脸上带着些长期操劳的倦色,但腰板挺得笔直,目光沉静,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市长张庆合、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市长侯成功,以及教育局党委书记、局长孔德文和市政府的党组成员,光明区区委书记常云超四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气氛略显凝重,只有窗外的知了声和屋里电风扇摇头时发出的轻微“嘎吱”声。 张庆合看了眼孔德文,示意他先开始。孔德文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清了清嗓子,翻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他年纪比于伟正稍长,头发也已稀疏,是老教育出身,从中学教师一步步干到局长,为人谨慎,甚至有些刻板。 “于书记啊,一大早就听我们的汇报,足见对全市教育工作的重视啊!”孔德文的语调平缓,尽量让自己的汇报条理清晰,“我和张市长、张市长和常区长啊这趟去部里,前后待了五天,主要是就我们市申办地方性高校的事情,向相关司局的领导做了初步汇报,也拜访了几位咱们东原籍在京工作的老领导、老同志,听听他们的意见。” 他看了眼于伟正,于伟正听得非常专注,老孔继续说道。“从目前了解到的情况看和需要准备工作来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千头万绪。”孔德文用了一个惯常的说法来形容工作的复杂性,“部里的领导原则上是支持我们这类老区、贫困地区发展高等教育的,认为这是弥补短板、培养本土人才的重要途径。但是,”他加重了语气,“现在各地申办高校的热情很高,门槛也在不断提高。不仅看规划,更要看实实在在的基础和投入。” 于伟正微微点头,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点着,没有插话。 孔德文继续道:“困难是明摆着的,师资、设备、教材、特别是办学经费,都是大问题。不过,”他话锋一转,试图找出一些积极的方面,“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比如,有一些硬件设施,只要市里下定决心,加大经济投入,见效还是会比较快的。像校区的基础建设,可以先规划起来;师资规模,可以通过引进和现有师资提升相结合的方式,逐步扩大。总之,万事开头难,但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就好办一些。” 他的汇报比较务实,重点摆困难,也略微提了提可能的方向,但听起来底气并不是很足。汇报完后,他合上笔记本,看了看于伟正,又看了看张庆合。 于伟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分管副市长侯成功。侯成功比孔德文要小几岁,戴着金边眼镜,显得更文气一些。作为分管副市长,理论水平比较高。 “成功同志,你谈谈看法。”于伟正道。 侯成功坐直了些,他没有打开笔记本,显然思路已经理得很清楚。“书记,孔局长把基本情况都汇报了。我补充几点感受。”他说话条理更分明,“第一,部里领导强调,高校建设不能搞‘无米之炊’,关键是可持续的投入机制。我们东原财政底子薄,这方面需要市里有个长远的、可靠的规划,不能今年有钱就搞,明年没钱就停,那样上面是不会批的。” 于伟正“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第二,”侯成功接着说,“学科设置是关键。部里领导建议,我们要立足实际,不能贪大求全。可以优先考虑加强现有的医专和师专,以它们为基础进行整合提升,这样既有基础,也能较快见到成效,满足地方对医疗和教育人才的迫切需求。搞综合性大学,目前来看,条件和必要性都还不够成熟。” “第三,”侯成功放缓了语速,“是关于沟通协调的问题。这次我们去,感觉程序很复杂,涉及计划委员会、财政部、教育部好几个部门,光靠我们市这一级教育局,力度恐怕不够。需要市里更高层面的统筹,建立一个强有力的协调机制,才能有效对接上级部门。” 侯成功的汇报显然比孔德文更有层次,也更能抓住关键问题。于伟正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记了几笔。于伟正没有抬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片刻后才低声说道:“土地爷,云超,你的建议。” 常云超道:“书记啊,我们光明区全力支持,土地方面学校看上那块地,我们就支持那块地。” 等常云超说完,于伟正将目光转向了市长张庆合。“庆合同志,你的意见呢?” 张庆合一直静静地听着,手里拿着眼镜,偶尔在指间转动一下。张庆合年龄最大,面相更显敦厚,眉头习惯性地微锁着,仿佛总是在思考着什么难题。见书记点名,就道。 “伟正书记啊,孔局长、云超和成功同志啊汇报得很全面、很到位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张庆合的声音沉稳,带着东原本地口音,语速不快,但很有力量,“我再补充几点个人不成熟的看法,供你和市委参考。” “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这件事既然看准了,就要下定决心,举全市之力来推动。我同意成功同志的意见,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机构。我建议,尽快成立高校筹建领导小组,规格要高,于书记你和我来担任组长,宣传部的白鸽同志,还有成功同志担任副组长,成功同志具体负责日常工作的落实。相关的计委、财政、建设和教育等几个一把手作为成员。这样,协调起来才有力度,才能避免部门之间推诿扯皮。” 于伟正轻轻点头,这个提议显然说到了他心里。高规格的领导小组,往往是推动难点工作的前提。 “第二,”张庆合继续说道,“在学科建设和师资引进上,要立足长远,又要着眼当前。成功同志提到以医专、师专为基础,这个方向我赞成。但我们眼光可以放得更开一些,比如,是否可以结合我们东原的农业大市特点,考虑增设一些涉农的专业?师资方面,除了引进,更要注重现有教师的培养提升,可以和一些省里的高校建立对口支援关系。人才培养是慢工出细活,急不得,但基础一定要打牢。” “第三点,也是我认为比较迫切的一点,”张庆合加重了语气,“一些必要的前期工作,特别是基础设施建设,可以提前介入。比如新校区的选址、规划,甚至部分土地的征用和平整,这些工作周期长,现在着手,不算早。就算最后高校批文下来晚一点,我们至少把地基打好了,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而且,适当的先期投入,也更能体现我们市委市政府的决心,给上面更大的信心。” 于伟正听完,沉吟了片刻,用手指敲了敲沙发扶手。“嗯,同志们都谈了很好的意见。看来这趟没白跑,情况摸得比较透,问题找得也比较准。”他先肯定了大家的努力,然后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办高校,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啊,也是难事。对于我们东原这样一个贫困地区来说,更是如此。资金、人才,都是绕不过去的坎。” 他看向众人。“但是,再难也要办!不办高校,我们东原的人才就会一直外流啊,我们本地的经济社会发展就缺乏最根本的智力支撑。我们这一届班子,如果不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那就是对历史、对东原群众不负责任!” 于伟正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坚定,带着一种决断力。“庆合同志提出的建议很好,要马上着手成立领导机构。我看,就叫‘东原市高等学校筹备建设领导小组’。规格就按庆合同志说的,我和庆合同志担任组长,白鸽同志和成功同志任副组长,成功同志任执行副组长,牵头抓总,具体负责。相关部门的一把手作为成员。领导小组办公室就设在教育局,孔德文同志兼任办公室主任,负责日常联络协调。”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关于学科建设和师资问题,成功同志和庆合同志的意见我都同意。要立足实际,突出重点,先把医专、师专做强,再图发展。硬件建设方面,庆合同志说可以提前介入,我赞成。建设局、土地局和光明区要和两个学校对接,要立即启动新校区的选址论证工作。财政局要提前做好资金测算,哪怕我们勒紧裤腰带,也要把这部分先期投入挤出来!” 于伟正的拍板,让这件事情有了明确的路径和责任分工。书记的态度如此鲜明,下面的工作就好开展多了。 “高校建设是长远大计,不可能一蹴而就。”于伟正最后总结道,“但只要我们方向明确,步伐坚定,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东原也会有自己的大学!这件事,今天就议到这里。成功同志,德文同志,云超同志你们按照刚才议定的意见,抓紧拿出一个详细的实施方案和领导小组组建方案,尽快报市委常委会研究。” 侯成功和孔德文连忙答应着,站起身来。他们知道,于书记和张市长还有别的事情要谈,便知趣地告辞离开了办公室。 房间里只剩下于伟正和张庆合两人。窗外的知了声似乎更响了些。于伟正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没有开封的“中华香烟”,拆开,抽出一支,先递给了张庆合。 “庆合啊,来,抽一支。”于伟正的语气随意了许多。 张庆合连忙接过烟,笑道:“书记发烟,有好事啊。”他自己也掏出火柴,先给于伟正点上,然后才给自己点上。 两人隔着茶几,重新在沙发上坐下,蓝色的烟雾缓缓升起,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短暂的沉默后,于伟正吸了一口烟,看似随意地开口说道:“庆合啊,有个事,得先跟你通个气。省委组织部的考察组,明天就到市里了。” 张庆合夹着烟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于伟正,等着他的下文。 于伟正弹了弹烟灰,继续说:“省人大那边,前段时间不是空缺了一位副主任的位置嘛。我原本以为,这次可能会考虑让你过去,毕竟上次啊,立人部长也是这个意思。” 张庆合没说话,只是默默抽烟。去省人大担任副主任,对于他这个年纪和资历的干部来说,是一个比较好的安排,千思万想,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他内心对此是超了预期的。 然而,于伟正话锋一转,摇了摇头:“不过,这次不是人大。” 张庆合脸上掠过一丝真正的诧异,脱口问道:“不是人大?”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不是去人大,那会是政协?平调到其他市?或者到省里某个厅局?似乎可能性都不大。 于伟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庆合,你还记得上次,你和朝阳同志,一起去省里参加那个关于粮食购销体制改革的会议吗?就是研究粮食价格并轨的那个会。” 张庆合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了一下,点头道:“记得啊,那是两三个月以前的事了。会上主要是传达中央精神,讨论改革可能面临的问题和准备措施。我和朝阳啊,都提了一些建议嘛,怎么了,书记,这事有什么说法?”他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扯到粮食改革上去了。 于伟正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你们开会回来后,省里啊结合会议精神,搞了一个改革前的准备方案和一些理论性文章,并被内参刊发了,主要是肯定了省里在改革中的前瞻性和稳妥做法。”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张庆合:“这份内参,引起了高层领导的重视。据说,有领导在上面做了批示,认为在重大改革中,地方这种既有预见性、又注重平稳过渡的经验值得总结。目前,上面正在酝酿从顶层设计层面推动一系列相关的改革工作,需要一批既了解基层实际情况,又有一定政策理论水平的干部参与进去。” 张庆合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少许,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信息。 于伟正继续说道:“再加上,你以前在计划生育工作方面,也提出过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给国家相关部委的同志留下过印象。这次,据说上面点名要一些有扎实基层工作经验的同志。省委道方书记对你比较了解,大力推荐了你。所以,这次考察,目标不是省人大,而是准备调你到国家部委工作。” “部委?”张庆合失声重复了一句,夹在手指间的香烟猛地一颤,一截烟灰掉落在了裤子上,他连忙用手拂去。这个消息实在太突然了,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想。去到部委工作,这和他之前设想的在省人大过渡一下然后退休,简直是天壤之别。 于伟正看着张庆合有些失态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神色淡定地说道:“嗯,省委组织部的立人部长前两天给我通了电话,基本算是透了底,是担任副部长。” 张庆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下意识地又吸了一口烟,结果呛得咳嗽了两声。副部长?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他以前不是没想过更进一步,但在干部年轻化的大趋势下,自己这个年纪,能解决副省级待遇已经心满意足,却万万没想到,还能走上更高一层的实职领导岗位,而且是直接进入国家部委。这其中的意味,远不止是职务的提升。 于伟正用两根手指夹着烟,熟练地抖了抖烟灰,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庆合啊,说实在的,不只你没想到,我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没想到。立人部长在电话里也说,他最初接到上面的征求意见时,也有些意外。这说明什么?”他自问自答,“这说明高层推进改革的决心是很大的,是真敢用、真愿用那些在实践中证明了自己能力的干部,哪怕年龄稍大一些,只要还有干劲、有思路。这就是咱们组织的伟大之处啊,为了事业的需要,敢于打破一些条条框框,这本质上也是一种刀刃向内的自我革命!” 张庆合终于缓过神来,脸上因为刚才的咳嗽还有些发红,他摆摆手,语气诚恳地说道:“书记,你这话说得……我,我何德何能啊?我就是在东原做了些具体工作,部委?我可绝对不敢当。” 他这话是真心实意。在于伟正这样的“班长”面前,他始终保持着一份尊重和清醒。 于伟正笑了笑,摆摆手:“庆合啊,你就别谦虚了。这就是组织的眼光,是上面从全局考虑的结果。坦诚地讲,你在抓工作上,确实有你的独到之处。我常说,发现问题不算大本事,毕竟很多问题就明摆在那里。解决问题的能力,才是真本事。而你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抓住问题的要害,化繁为简,推动落实。你在政府这边主持工作,我一直是很放心的。” 这番评价很高,但也算是于伟正的心里话。张庆合作风扎实,不善张扬,但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很强,尤其是在维护稳定、推动具体项目落地方面,很有办法。 张庆合知道于伟正说得坦诚,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能有今天,离不开于伟正这个“班长”的支持,这也是于伟正在省里锻炼之后,和省里领导关系密切,说话有了分量,不然道方书记也难能记住自己这个普通的地级市市长。 他叹了口气,坦言道:“书记啊,不瞒你说,其实这一年,我都有些松懈下来了,想着干完这一年啊,也就差不多了,甚至连退休后的生活都琢磨过一些。你这突然一说要去部委,我这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于伟正闻言,朗声笑了起来:“退休?庆合啊,看来组织上还舍不得你退休啊!你这副担子,还得继续挑起来,而且是要挑更重的担子。部委啊不比东原,那里是制定政策的地方,站位要更高,考虑问题要更全面。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适应新的岗位要求。” 张庆合的心情确实颇为复杂。有惊喜,有忐忑,也有对东原这份工作和熟悉环境的不舍。他默默抽着烟,消化着这个巨大的信息。 两人相对无言,抽了一会儿烟。于伟正将快要燃尽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坐直了身体,语气变得正式了一些:“庆合啊,既然事情基本定了,有些工作就要提前考虑了。你可以开始逐渐把市政府这边的工作,交到瑞风同志手上了。关于瑞风同志接任市长的问题,我已经跟立人部长初步沟通过了。我认为瑞风同志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已经比较成熟、稳重了,是时候把担子交给她了。市委这边,也会向省委正式推荐。” 张庆合听到这里,明显松了口气。王瑞风作为常务副市长,是他的得力助手,两人配合默契。由王瑞风接任市长,有利于工作的平稳过渡,也符合他个人的期望。他连忙点头道:“组织上基本同意了?” 于伟正肯定地点点头:“嗯,立人部长口头已经表示原则同意。考察组这次来,对瑞风的考察啊,这也是一个重要内容。只要考察没问题,程序上会尽快走。” 这件事定了,张庆合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走后,东原的发展思路能否延续。 于伟正又拿起烟盒,这次是张庆合抢先给他递了一支,并点上火。于伟正吸了一口,像是想起什么,说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就是关于东洪县那个田嘉明同志的问题。这家伙往红旗办公室放子弹的事,虽然没造成严重后果,但性质是严重的,违反了纪律。” 张庆合点点头,表示在听。 于伟正缓缓说道:“但是啊,人嘛,都会犯错误,关键是对待错误的态度。我了解过,田嘉明这个同志,身上是有些江湖习气,作风可能比较粗犷。但是,”他话锋一转,“这个同志在东洪县,尤其是在前段时间的扫黑严打和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中,是非常支持朝阳同志工作的,冲在第一线,是出了大力的,也的确取得了突出成绩,可以说,为维护一方平安,保护群众利益,是立了功的。” 他看向张庆合,语气诚恳:“庆合啊,我们党从来没有功过相抵的说法,功是功,过是过。但是,我们也要历史地、辩证地看待一个干部。田嘉明同志在关键时刻,能够顶住压力,敢于碰硬,为老百姓做了实事,解了难题,这本身就是积德行善。就凭这一点,我认为对于他这次犯的错误,在处理上要讲究方式方法,要包容,但也要教育,最终要妥善处理。既不能因为有功就姑息迁就,也不能因为有过就一棒子打死,挫伤了基层干部干事创业的积极性。你看呢?” 张庆合本身也是这个意思。田嘉明是东洪的得力干将。他当即表态:“书记,你考虑得很周到。放心吧,这事我已经有所安排。我已经和红旗同志约好了,专门谈这个事。他会处理好后续的。” “红旗同志能理解就好啊。”于伟正点点头,不再多说。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 又聊了几句闲话,张庆合便起身告辞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办公室的布置和于伟正那边类似,只是书架上的书更多些。他在办公桌后坐下,喝了口茶,定了定神,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红旗啊,我是庆合。你那边要是不忙,现在可以过来一趟了。”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电话那头是副市长郑红旗。郑红旗原本在隔壁的副市长办公室等着,接到电话,没过两分钟,就出现在了张庆合办公室门口。 郑红旗年纪比张庆合小不少,四十出头,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看起来一团和气。 “市长,您回来了!”郑红旗笑着走进来,自己熟门熟路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您这进京跑了三天,我看着气色反而更好了些。怎么样,高校的事,跑得有眉目了吗? 张庆合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坐到郑红旗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红旗啊,任重而道远啊。刚给于书记汇报完,基本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困难一大堆。好在书记很重视,态度很坚决,要求我们立足自身,先干起来,特别是前期的基础工作,比如校区选址规划,要马上启动。这叫先打地基,再等图纸,最后建高楼。” 两人就高校筹建的事情又交谈了几句。张庆合话锋一转,神色平静地看着郑红旗,主动切入正题:“红旗,高校的事先放一放。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听听你对田嘉明同志那件事的看法。你这边,具体打算怎么处理?” 郑红旗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那份坦诚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说道:“市长,说实在的,这事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市里来讲,可能不算个什么事,还劳您亲自过问。但对我个人来讲,”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几天都没睡踏实,心里琢磨这事。你看我这眼里,是不是还有点血丝?” 张庆合闻言,真的拿起放在桌上的老花镜,戴上,凑近仔细端详了一下郑红旗的脸,然后笑了起来,摘下眼镜说道:“红旗,你可别蒙我。我这看了,气色好得很嘛,红光满面的,可比我这老家伙精神多了。” 郑红旗也笑了,带点自嘲的语气:“市长,看您说的。我这不是看到您老人家,心里踏实了,病就好了一半嘛。您就是我的主心骨啊。” “少来这套。”张庆合笑着用手指虚点了他一下,“我这个老人家啊,可治不了你的心病。说说吧,到底怎么个章程?我可听说,曹河那边,对东洪县拿下省制药厂的项目,意见不小啊。你是不是想用这件事,跟朝阳同志换点啥?” 郑红旗见张庆合直接把话挑明了,也就不再绕弯子,他双手一摊,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和实际困难:“市长,您明鉴。曹河现在的发展,压力很大啊。这个您要理解。朝阳同志,肯定早就跟您汇报过了吧?” 张庆合十分坦诚地点点头:“汇报了。朝阳同志也很为难。” 郑红旗身子往前倾了倾,说道:“市长,我现在还兼任着曹河县委书记,于公于私,我都得为曹河几十万群众谋点福利嘛。我们曹河条件差,底子薄,好不容易有个省制药厂这样的好项目,我们也是全力以赴去争取了,做了大量准备工作,投入了不少精力。现在眼看着项目落到东洪,下面的干部有情绪,我这个当家的,得想办法安抚啊。我的想法是,能不能请市里协调一下,或者做做工作,让东洪县那边,从指甲缝里漏点好处给我们曹河? 第1263 章 郑红旗提出方案,张庆合欣然同意 张庆合只是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关于药厂的话,而是换了个角度,说道:“红旗啊,关于你在曹河县兼任县委书记这个安排,当初市委让你过去,主要是考虑到国有企业比重大,压力大。再加上李显平啊在曹河捂盖子,很多问题集中爆发,局面比较复杂,有着稳定局势的特殊需要。现在看来,曹河县的整体情况基本稳定了,国有企业改制平稳过渡,社会面也没出什么大乱子。你在关键时刻,确实是发挥了关键作用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但是呢,从长远和规范的角度看,副市长兼任县委书记,毕竟只是一个过渡方案。下一步,你不可能一直这么兼着。你的工作重心,肯定要逐步转移到市政府这边来,分管的口子会更实、更具体。特别是下一步,”他略微停顿,意味深长地看着郑红旗,“我离开之后,新的领导班子肯定会有通盘的考虑。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郑红旗自然明白张庆合要调走的事,明天的考察组谈话,他自己也要参加。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张市长,您说的这些,我都懂,也坚决服从组织安排。但是,只要我一天还是曹河县委书记,我就得尽一天的责任,就得为曹河县争取利益。虽然曹河县发展有压力,工作的难度也更大些,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各项工作基本上都理顺了。我和满仓县长配合得也很好。我还是想着,在离开曹河之前,能再为当地争取一些实实在在的项目或者政策,这样我也安心。”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种兼任不可能长久,郑红旗迟早要回市里。他现在强调困难,无非是想在卸任前,为曹河多争取一些资源,也为自己积累更多的政绩和口碑。 张庆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的想法,然后才回到制药厂的话题上:“红旗,关于药厂落户的事,我要给你再解释一下。最开始,省里确实有想法把新厂放在我们东原,当时市里面的考虑,也更倾向于放在受灾的平安县,算是支持灾后重建。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市里面也不能搞一刀切,剥夺其他县区公平竞争的机会。所以,才会同意你们东洪、曹河,还有平安县,都拿出方案来竞争。这是最初的考虑,也是出于公平和调动各地积极性的目的。” 郑红旗认真地听着。 “但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张庆合坦诚地说道,“东宁市也参与了竞争,而且他们的力度非常大。先是东宁的市长亲自带队,到省制药厂去拜访;没过多久,东宁的市委书记又亲自带队去了一趟。这释放的信号非常强烈,显示了东宁势在必得的决心。红旗啊,你要知道,东宁市的经济总量、区位优势,都比我们东原要强。如果市里面不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措施,仅仅依靠常规的汇报和方案竞争,我们东原在这次争夺中,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胜算的。” 郑红旗点了点头,脸色凝重起来:“是啊,东宁的实力的确比我们强。他们书记市长一起上,这个分量,省制药厂的领导不能不考虑。” 张庆合说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于书记和我经过慎重考虑,默许了瑞凤同志,利用她的一些老关系,去联络了与省制药厂的感情;也默许了朝阳同志,通过他的一些私人渠道,做了一些推动工作。说实话,”他看向郑红旗,目光坦诚,“走到后来这一步,已经不完全是我们三个县之间的竞争,也不完全是东原和东宁两市的竞争了。从某种角度上说,现在是省制药厂,因为看中了东洪县所能提供的某些特定条件,才最终决定选择在东原建厂,并且明确要求落在东洪。而不是因为省制药厂决定落户东原,我们才选择了东洪。红旗啊,这一点,逻辑关系你要搞清楚。” 郑红旗听完张庆合这番推心置腹的话,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层复杂的博弈。他之前只是从市县竞争的角度看问题,觉得市里偏袒东洪,现在才明白,市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确保这个项目不流失到东宁市而去。如果拘泥于行政命令和常规流程,可能最后鸡飞蛋打,东原什么也落不下。 郑红旗沉吟了片刻,苦笑着说道:“书记,您这么一点拨,我算是明白了。这里面的水这么深。可是,”他摊了摊手,面露难色,“这个道理,我怎么回去跟我们曹河县的干部们解释?难道说,市里是靠私人关系拿下项目的?这恐怕说不出口吧。下面的同志为了这个项目,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星期,搞接待、做方案,花了大力气,投入也不少。早知道这样,市里一开始就直接安排省制药厂去东洪考察不就完了,也省得我们白忙活一场,现在心里还有落差。” 张庆合理解地点点头:“红旗,你的难处我知道。过程确实有些波折,也有些情况不便公开说明。但是,结果是对东原全市有利的。这样吧,”他直接切入实质问题,“过程就不多讲了,谈谈条件吧。你们曹河县这次为了争取项目,前期投入大概有多少?需要市里怎么支持,你提个初步想法。” 郑红旗倒也干脆,不再纠缠过程,直接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市长,我也不多要。500万!市里这次不是从省里额外协调了一笔防汛抗旱专项资金吗?这笔钱,必须给我们曹河500万!我们县里今年的防汛压力也很大,河道清淤、险工险段加固,都需要钱。有了这笔钱,我也好对县里的干部群众有个交代。” 张庆合闻言,眉头微皱,伸出两根手指:“红旗,500万太多了。那笔资金市里要统筹考虑,各个县都有困难。200万,我最多给你争取200万。” 郑红旗立刻摇头:“市长,200万哪里够啊?我们前期为了迎接考察,整修道路、改善环境,就投入了不少。这样,400万!不能再少了。” 张庆合沉吟了一下,说道:“300万。这是我能做主的极限了。再多,其他县区会有意见,于书记那里也不好通过。” 郑红旗做出为难的样子,咬咬牙:“380万!市长,我们曹河国企负担重,可不像您一样财大气粗啊。这次防洪防汛,我们初步预算就投入了八百多万,您给我们380万,我们县财政还得贴补一些,真的不算多啊。您可不能太偏心啊,朝阳他们东洪,一个制药厂落户,未来一年的税收可能都是几百万上千万。我们曹河,就只能指着这点转移支付和专项资金过日子了。” 张庆合看着郑红旗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用手指点了点他:“你呀你……好,380万就380万!我尽力去给你争取。但是,红旗,咱们可说好了,田嘉明同志的事,到此为止。那些风言风语,必须彻底平息下去。” 郑红旗见目的达到,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刚才的委屈一扫而光:“哎呀,田嘉明的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子弹炮弹的,根本没有这茬嘛!” 张庆合知道,郑红旗打算盘也是冒火星子,就道:“你这个态度,转变很彻底,啊,很到位。” 郑红旗颇为放松的往沙发上一靠:“市长啊,您早这么爽快,我也用不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跟您在这儿诉苦了。”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不瞒您说,今天上午啊,我已经抽空去了一趟市公安局,主动找了尚武同志,郑重其事地说明了情况。关于什么田嘉明同志有三颗子弹的传闻,我明确表示,我根本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任何确凿的证据。估计啊,就是一些不负责任的谣传。田嘉明同志的事情,怎么需要劳您市长亲自过问呢?朝阳同志的事,那就是我的事嘛!” 张庆合看着郑红旗变脸比翻书还快,也不禁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调侃道:“哎呀,红旗啊,照你这么说,倒显得我老张不会做事,小题大做了?” “不敢不敢,市长您这是坚持原则,关心同志。”郑红旗连忙笑着摆手,“我这是提高认识,坚决维护市委市政府的决定和东原发展的大局。”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气氛轻松融洽。张庆合收敛笑容,正色叮嘱道:“红旗啊,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不过,有句话我还得再强调一遍,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最关键的是保密工作。今天咱们谈的这些,是万万上不得台面的。否则,不仅会影响我们东原的声誉,甚至可能影响到尚武同志下一步晋升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事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应该很清楚。” 郑红旗也严肃起来,保证道:“市长,您放心。我懂轻重。社会上传的那些小道消息,本来就是无根之萍。只要我这个当事人坚决否认,并且表明态度,任何流言蜚语都会不攻自破,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张庆合满意地点点头。 而在东投集团,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姜艳红陪同新到任不久的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前往东投集团进行调研。 八月中旬,天气正热,暑气蒸人。这次调研,是市委书记于伟正亲自交给周宁海和王瑞凤的任务。周宁海是从东宁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上,平调过来担任东原市委副书记的,目前主要负责组织、干部等方面工作。于伟正让他尽快熟悉东原各县区和各大型国有企业的干部队伍情况,东投集团作为市属龙头国企,自然是重点。 周宁海年纪不大,四十有五,能在这个年纪担任地级市的副书记,算是年轻有为。他穿着短袖白衬衫,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斯文,但眉宇间自有几分干练。姜艳红是位四十七岁、举止得体的女干部,穿着朴素,话不多,但观察细致。王瑞凤则也很是低调。 东投集团的领导班子,早已在办公楼前等候。站在最前面的是党委书记贾彬和主持行政工作的副总经理胡晓云。贾彬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面相敦厚,是典型的政工干部出身。胡晓云则年轻不少,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高挑,容貌姣好,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白色衬衣,黑色的涤纶长裤,头发不像平时那样披散着大波浪,而是挽了一个利落的波浪形马尾辫,显得既成熟知性,又比平日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沉稳。 齐永林调走后,她开始主持全面工作。两人身后,站着集团纪委书记邹新民和副总经理罗明义及中层的几个干部。 邹新民话不多。罗明义则有些特殊,他原是市财政局局长,被平调到东投集团任副总,依然分管他熟悉的财务工作,是个心里有疙瘩、脸上却常挂笑的人物。 贾彬侧身问道,宋清仁啊,到底搞清楚没有,谁的位置放中间? 宋清仁作为综合部部长,办公室主任,齐永林以前的心腹秘书,负责这次的接待保障工作。 宋清仁为难的道:“到底谁的位置放中间,我问了市委办和政府办,市委办说周书记排名靠前,政府办说瑞凤市长资历老,我都不知道,该把谁放中间了。 胡晓云道:“一个钟表啊知道时间,两个表啊就不知道准确时间了,这种事请示市委办就算了,你还请示政府办干什么!” 贾彬一挥手道:“不就结了,市委办大,按照市委办的方法来吧。把周书记放中间位置。” 两辆黑色的皇冠轿车驶入院子,停下之后。贾彬和胡晓云赶紧一前一后迎了上去。贾彬略微领先半个身位,体现了党委书记的地位,但胡晓云步伐轻快,紧随其后。 周宁海、王瑞凤和姜艳红先后下车,两人相互谦让了一下,周宁海还是主动站在了王瑞凤的侧边位置,王瑞凤与迎上来的众人一一握手。贾彬作为班子一把手,先开口:“欢迎周书记、瑞凤市长、姜部长来东投集团检查指导工作!” 寒暄过后,胡晓云作为主持日常工作的负责人,自然承担起现场汇报的任务。她面带微笑,侧身引路,说道:“周书记,王市长,我们集团现在这个院子啊,以前是光明区的老政府大院。后来光明区搬到现在的新大楼去了,市里面就把这个老办公区,借给我们东投集团用了。” 周宁海顺着胡晓云的手势,抬眼打量这栋五层高的办公楼。楼体是七八十年代的风格,外墙贴着白色的小方砖,但年久失修,不少地方的瓷砖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水泥底色,像打了不少补丁,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破败。他微微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除了主楼,院子东西两侧还有两栋两层的配楼。周宁海指着配楼问:“胡总,这两侧的楼,也是你们集团在用?” 胡晓云连忙回答:“是的,周书记。东西配楼也是我们集团的分公司在用。” “哦?你们集团规模不小啊。”周宁海边走边说,“现在集团一共有多少职工?” 胡晓云对业务数据很熟,流畅地汇报:“周书记,目前集团机关加上下属各分公司,总人数大概在一千七百人左右。”她稍作停顿,进一步解释,“主要是因为我们在全市九县两区,设置了六家片区分公司。一个片区分公司,大致负责管理相邻两个县的业务。” “片区分公司?”周宁海表现出兴趣,“这是什么架构?相当于什么级别?” 这次是王瑞凤接话,语气沉稳:“周书记,片区分公司都是正科级建制。东投啊实行的是片区化管理模式,主要是为了适应业务覆盖范围广的特点。” “片区化管理,倒是个比较新的概念啊。”周宁海沉吟道,“不过,这岂不是在集团和县级分公司之间,又多了一层管理机关?一个县区分公司,大概有多少人?” 贾彬接过话头:“这个要看具体业务量,书记。业务量大的县区分公司,可能有两三百人,业务量小的,几十个人也有。” 周宁海和王瑞凤一边听着,一边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办公楼。楼道里打扫得还算干净,墙壁上挂着玻璃宣传框,里面张贴着最新的学习内容、政策解读和业务进展图表,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过的。他们直接上了五楼会议室。 到了会议室之后,周宁海看了一眼座牌位置,不动声色的走过去要与王瑞凤调换位置,王瑞凤伸出手压住了周宁海的座牌,笑着说道:“书记啊,今天您可要主持大局啊。” 周宁海当众也没有矫情,简单推辞也就坐了下来。 会议室里吊扇呼呼地转着,但依然有些闷热。大家落座后,工作人员给领导们沏上茶。调研汇报会正式开始。 先是贾彬汇报集团党的建设和干部队伍建设情况。他讲得四平八稳,条理清晰,重点突出了党委如何发挥领导作用,如何抓班子带队伍,如何加强理论学习等等,内容很扎实,但多少有些程式化,与企业的具体经营结合得不是那么紧密。 接着是胡晓云汇报企业经营管理工作。她显然更熟悉业务,从资产规模、营业收入、利润情况,到重点投资项目、面临的困难和下一步打算,讲得既有数据支撑,又有实例分析,还能结合当前的经济形势和市里的要求,听起来比贾彬的汇报更具体、更生动,也更能反映出企业运行的实际情况。周宁海听得很专注,偶尔插话问一两个关键数据或者具体操作的细节,胡晓云都能对答如流。王瑞凤倒是靠在椅背上,显得颇为洒脱。 纪委书记邹新民和副总罗明义也做了简短的补充发言。邹新民主要讲了纪检工作如何服务经营发展。罗明义则重点汇报了集团的财务状况和资金调度上的一些难处,言语间透露出希望能得到市里更多财政支持的意思。 听完大家的汇报,周宁海又与班子成员交流了几句,问了些关于企业改革、市场开拓、职工思想动态等方面的问题。最后,就看向王瑞凤道:那这样,我先讲几句吧,我讲完之后啊,咱们再请瑞风市长啊作指示!说完就开始了讲话。 周宁海首先肯定了东投集团作为市里龙头企业的重要性,以及班子前段时间的工作成绩。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同志们啊,于书记派瑞风市长和我啊来调研,主要是了解两方面情况:一是干部队伍建设,二是企业经营管理。通过刚才的汇报和看的一些材料,我感觉,集团班子对自身定位是清晰的,作为‘三化三基’建设主力军的认识是明确的。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班子成员:“但是啊,我也要明确指出几点不足。第一,班子配备还不完整,主要领导岗位空缺时间不短了,这不利于决策和长远发展,但是啊,这一点啊是市委在统筹考虑,大家啊不要操心,我啊也听到一些风声在小范围流传,说这个要来,那个要走,把市委领导的家都当了,这样目无组织的流言蜚语,要马上刹车!希望大家在这个关键时期,一定要坚守岗位,履职尽责,把主要精力放在抓好当前工作、谋划企业发展上,相信组织会综合考虑,做出有利于东投集团长远发展的安排。”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集团几位主要领导的脸上。周宁海稍作停顿便继续说道: 第二,干部培养机制,特别是熟悉市场经济、懂经营、会管理的专业人才队伍建设,还有很大提升空间。我感觉集团公司机关管理人员比例还是偏高了些,片区公司的方法相当于又设立了六个机关,公司行政化是拖累企业发展的重要因素,我看,没成立的片区分公司要立马暂停成立,已经成立的要评估效果,该取要坚决取。第三,在服务全市发展大局上,思路还不够开阔,缺乏清晰、具体的规划和抓手,怎么主动融入全市发展,体现龙头企业的担当,需要深入思考。第四,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如何深化国有企业改革,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新要求这个重大命题,研究得还不够深,谋划得还不够远,改革的锐气和闯劲啊还需要进一步加强。包括你们讲啊,去了深圳、去了欧洲,还去了美国,这些啊打开思路是有帮助的,但是啊,洋墨水写不出东原的锦绣文章啊,搞发展要先定区位,要结合实际,我们的区位就决定了我们成不了深圳和上海,所以啊,工作还是要立足实际!” 他讲的这几点,都很有针对性,确实点到了东投集团眼下存在的关键问题。在座的干部们,包括王瑞凤、贾彬和胡晓云,都听得神情凝重,有的低头记录,有的若有所思。这位年轻的周副书记,看来不是那种只会念稿子的领导,是做了功课,也能看出门道的。 周宁海最后说:“下面啊,咱们请瑞风同志啊作指示!” 王瑞凤正色说道:“同志们啊,刚刚宁海同志啊做的指示深刻全面,精准啊找出了东投集团面临的问题和解决的方向,很有前瞻性,很有可操作性,大家下来抓好落实。今天啊,我主要是带着耳朵啊来听的,刚才大家反应的问题,我都坐了记录,下一步啊,咱们共同啊,把工作落实好。” 王瑞凤刻意没有讲话,这还让东投的一众干部,多少有了些不习惯。 周宁海问道:艳红同志还有没补充啊?” 姜艳红摇了摇头。 周宁海继续道:“同志们,我讲的四点啊不是建议是要求,请你们抓好落实!” 调研持续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不算短,看得出周宁海是想深入了解情况,而非走马观花。 调研结束,贾彬、胡晓云等人将周宁海、王瑞凤和姜艳红送到楼下,看着车子驶离大院。 贾彬站在原地,望着汽车扬起的淡淡尘土,没有立刻说话。他主动往后挪了几步,站到办公楼投下的阴影里,顿时觉得身上的燥热缓解了不少。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对走过来的胡晓云说:“晓云总经理,今天周书记和瑞凤市长啊来调研,你感觉……领导对咱们东投集团,印象到底如何?” 胡晓云也站在阴凉处,用手绢轻轻扇着风,沉吟道:“贾书记,周书记啊作风很果断啊,不过整体来看,我看是不满意的,特别是最后说的那几点,还是很有针对性。” 贾彬看着胡晓云因为天热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想这个女人确实漂亮,也有能力,在体制内,特别是企业里,这样的女干部是稀缺资源,容易引起关注,也容易招来非议。他知道一些关于胡晓云和已经调去省经贸委下属公司当老总的齐永林之间的风言风语,虽然当事人都没承认过。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齐永林还在东原,或许胡晓云接班的阻力会小很多?不过现在齐永林高升了,反而让局面更微妙。他从组织战线过来时间不长,对企业经营确实不如胡晓云熟悉,如果市委真的属意胡晓云接任总经理,甚至董事长书记一肩挑,他贾彬这个党委书记,恐怕就只能继续当“配角”了。 两人各怀心事,一起走回办公楼。 胡晓云刚回到自己位于四楼的办公室,坐下没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罗明义不等里面回应,就笑着推门走了进来。 “晓云总经理,忙着呢?”罗明义很自然地走到沙发边坐下,还顺手拉了拉裤腿,避免坐下时裤子绷得太紧。 胡晓云内心对罗明义有些看法,觉得这个人太滑头,以前齐永林在的时候,他就爱出些歪主意,齐永林后来出事,多少也受他一些牵连。但她脸上还是带着笑:“罗总,有事?” 罗明义翘起二郎腿,说道:“没啥大事。就是琢磨琢磨,今天周副书记和瑞凤副市长这番调研,到底是啥风向?你觉得,市委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瞧不上胡晓云靠关系上位的传闻,但也清楚,眼下贾彬是“空降”的书记,根基不深,而胡晓云主持工作,表现稳当,上面又有齐永林的老关系,她出任一把手的可能性,似乎比贾彬要大。不然,市委早就应该明确贾彬的主持地位了。 胡晓云敷衍道:“哎呀,罗总,领导的心思,我们下面的人怎么猜得透?走一步看一步吧。” 罗明义一笑,露出半嘴黄牙:“要我说啊,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从集团内部提拔一个,要么从外面派一个进来。内部提拔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胡晓云一眼,“胡总,你的机会可是很大呀。” 胡晓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罗总,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能有什么机会?齐总当初那么能干,不也……再说了,你和我,以前都被看作是齐总的人,连齐总自己都没能完全站稳,我们两个,能保住现在的位置就不错了。我看,集团一把手,多半还是从外面派。” 罗明义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胡总,你爱人那边生意做得大,家里不差钱,这是你的底气。不像我们,指着这份工资吃饭。”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是点出胡晓云的背景,也暗含酸意。“不过,光有钱有底气还不行,现在说的上话的领导,没人敢收钱啊,我看还得让领导看到你的能力和思路。” 胡晓云听出他话里有话,便顺着问:“罗总有什么高见啊?” 罗明义往前凑了凑,说道:“高见谈不上。我就是觉得,贾书记整天把‘三化三基’主力军挂在嘴上,但具体怎么建设?抓手在哪里?我看于伟正书记是个务实的人,不喜欢光喊口号。贾书记嘛,搞党务是内行,但真要让他拿几百万去市场上搏杀,他未必有这个胆量和本事。” 他停顿一下,观察着胡晓云的反应,然后抛出了自己的主意:“胡总,于书记不是一直强调要搞活市场吗?你看现在咱们东原市区,卖菜的、卖衣服的,卖布的,都在马路上摆摊,脏乱差,于书记大会小会没少批评。我有个想法,咱们东投集团,能不能牵头,搞一个大型的、成规模的综合批发市场?把那些散兵游勇都集中起来,统一管理,统一标识?这既是响应市里号召,也是实实在在的业绩啊!你要是能把这个想法琢磨透,形成一个方案,找机会直接向于书记汇报,效果肯定不一样!” 胡晓云听完,眼睛微微一亮。她经常出差,见过外地那种成行成市的批发市场,确实比东原这种马路市场强多了。罗明义这个建议,听起来确实有点意思,既贴合市里要求,又有可操作性。 她点点头:“罗总,你这个想法,我觉得可行。搞活流通,建设市场,也符合当前的政策方向。” 罗明义见胡晓云心动,又加了一把火:“光有想法还不行,关键还得有人支持嘛、关键人物,我看就是李正阳嘛,要是你能建议市里让他当个副总,专门负责这个市场项目……到时候,不用你说,市里啊自然有人会帮咱们说话,于书记也会高看你一眼。” 她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笑了笑,说:“罗总,你的建议很有启发性,不过,李正阳的年龄,恐怕不够吧。” “有什么不够的,人家兄弟都正处了! 第1264 章 罗明义点拨清仁,陈丽甄安排按摩 东投集团现在是人心惶惶。刚刚市委副书记周宁海下来调研,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已经砍掉了五个片区分公司。 这消息像一阵凉风,吹散了八月的暑热,却也给集团上下近两千号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霜。原本热热闹闹、颇有规模的集团,仿佛一下子被抽掉了好几根筋骨。 按照东投集团前任掌门人、也是前任市长齐永林当初制定的宏伟蓝图,随着企业不断发展和体量扩张,最终要在全市九县二区都设立十一家片区分公司,实现全域覆盖。齐永林这个设想,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背后藏着三层心思。 这第一层,摆在明面上,是为了增强集团的影响力和管理效能。分公司设到县里,等于把集团的触角伸到了东原的每一个角落,既能更直接地参与当地建设,也能更有效地掌控地方业务,形成“集团-片区-县区”三级管理网络,听起来气势十足。 第二层,则更深一些。齐永林是想让东投集团开枝散叶,深度参与到每个县的发展进程中去。他盘算着,让各个片区分公司成为当地经济发展的支柱力量,那么,县里的大项目、重点工程,自然就绕不开东投集团。在齐永林看来,尤其是在东原这样的内陆贫困地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经济建设的主力军还得是国有企业。城市建设、重大项目,离不开国企扛鼎。政府的职能会逐渐转向管理和服务,很多政府不便直接出面或者操作的事情,都会交给像东投这样的国企来承办。这既是责任,更是机遇,意味着巨大的资源和权力。 第三层嘛,就带了些不便明言的私心了。多设一个片区分公司,就意味着多出一整套领导班子和干部职数,总经理、副总经理、科室负责人……这一连串的职位,能解决多少人的级别和待遇问题?集团一千七百多号职工,谁不想有个盼头?有了这些位置,就能更好地安抚人心,凝聚队伍。对于齐永林这位前任市长、东投集团曾经说一不二的一把手而言,他需要的是那种一言九鼎、如臂使指的绝对控制力。一个庞大而听他指挥的国企体系,无疑能极大地增强他的话语权和行动力。 然而,这种“独立王国”的倾向,正是现任市委书记于伟正无法容忍的。于伟正是组工干部出身,对党委织的权威和集中统一领导看得极重。他敏锐地察觉到,东投集团在齐永林的经营下,已经有些尾大不掉,市委、市政府的声音在那里变得微弱,集团大小事务几乎都是齐永林一人拍板。市政府每年拿出近五个亿的真金白银支持东投集团参与城市建设和市场运作,但在最关键的人事安排上,却常常插不进手。想调整一个副总,如果齐永林不同意,那就根本推行不下去。这种“出钱不掌权”的局面,让于伟正心里积攒了不小的怨气。 也正是基于这种考量,于伟正才会果断出手,强行免去了齐永林集团党委书记的职务,将原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后来在平安县担任过县委副书记的贾彬,安排到东投集团出任党委书记,而齐永林只保留了董事长和总经理的职务。这一招“釜底抽薪”,目的就是加强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打破齐永林“一言堂”的局面。不久之后,齐永林自行离开,去了省经贸委下属的公司,东投集团则进入了贾彬和胡晓云“两驾马车”并行的过渡期。 罗明义回到自己位于三楼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走廊里隐隐传来的议论声。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停放的几辆桑塔纳轿车和北京吉普,心里盘算着周宁海这次调研的真正意图。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随手打开了桌上的收音机。一阵略带杂音的流行歌曲飘了出来,是时下正火的《渴望》主题曲。罗明义是集团分管财务的副总,手握财政大权,在东投集团是个实权人物,消息也灵通。 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放着的一份文件上,是市政府刚下发下来的《关于征求东投集团接收市棉纺厂意见的通知》。罗明义拿起来,慢悠悠地翻看了两页,嘴角不由得撇了撇,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哼笑,心里暗道:“棉纺厂这个烂摊子,折腾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想甩给我们东投集团来背。” 这种“国企管国企”的模式,在于伟正来了之后,也算是个新创举。棉纺厂是个老牌国营厂,历史悠久,但近年来经营困难,亏损严重,早已资不抵债,成了市财政的一个大包袱。最棘手的是,厂子里有三千多名在职和退休工人,队伍庞大,情况复杂。要想搞股份制改革或者破产重组,牵扯利益太多,众口难调,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 为了在企业和政府之间增加一个缓冲带,市委、市政府就想出了这个办法:将棉纺厂的管理运营权,从直接主管的市计划委员会,划转到东投集团名下,由东投集团这个“大儿子”来代管棉纺厂这个“小儿子”。美其名曰“整合资源,优势互补”,实际上就是想让东投集团来消化这个难题。 罗明义放下文件,心里跟明镜似的。接收容易,但接收之后呢?三千多张要吃饭的嘴,沉重的历史债务,老旧的设备,还有那些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哪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拿起桌上的电话,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喂,哪位呀?” “我,罗明义。”罗明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小陈啊,在忙什么呢?” 电话那头是富丽公司的老板陈丽甄。陈丽甄年纪不大,三十五六岁,但经历却不简单。她最早是医院护士出身,后来贴上了罗明义,凭借过人的手腕和某些关系的支持,逐渐组织起了东原最早一批有一定规模的娱乐场所,成了卡拉OK、舞厅行业的幕后人物之一。 她和罗明义的关系匪浅,可以追溯到罗明义在财政局当局长的时候。当时陈丽甄还是个四处找钱的小护士,罗明义给了她不少关照,两人久而久之就发展成了情人关系。陈丽甄能从一个普通的护士发展到今天拥有多家娱乐场所,背后离不开罗明义的暗中支持和牵线搭桥。 “哎呀,罗局,是您啊!”陈丽甄的声音立刻热情了几分,“没忙什么,刚看了看账本。您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罗明义笑了笑,问道,“你那边和东洪县对接得怎么样了?卡拉OK场地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陈丽甄说道:“对接倒是挺顺利的,县里招商的同志态度很好。就是……”她顿了顿,语气有些为难,“就是城关镇的党委书记向建民,这个人有点不好说话。他是以前钟毅书记的秘书,还是现在市里李尚武局长的女婿,背景硬,很多工作我们不太好做。这人比较坚持原则,我上次托人给他送了点东西,他都没要。” 罗明义听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要是正常的嘛。像他这样有背景、又想走仕途的年轻干部,自然爱惜羽毛,不会轻易沾这些。但是啊,”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调侃,“他还没看明白,这仕途上的事,风水轮流转,今天不知明天事,哪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可靠?算了,他不要就不要吧,反正有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在那边照应着,大局上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陈丽甄附和道,“有丁书记打招呼,下面的人总得给几分面子。” “那就好。”罗明义说道,“等我一会儿再给丁洪涛打个电话,敲定一下细节。晚上我约了他,你也安排一下,找两个手法好的,年轻点的,组织一次活动。” 陈丽甄在电话那头似乎撇了撇嘴:“哎呀,又叫他?你不是说了嘛,东投集团一把手的位置,估计轮不到他。这个贾彬啊,又想享受按摩,还总跟我们的妹妹说什么要注意影响、要正规,真是有点又当又立的感觉。” 罗明义一笑说道:“小陈啊,这你就不懂了。搞政工工作的干部,很多都是这样,表面上一本正经,该享受的一点也不少啊。就是他娘的‘又当又立’,这啊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嘛。你啊,还是太天真。这人嘛,说到底也是动物,动物的本性逃不开吃喝和那点事。只要抓住了这点,哪个领导攻克不下来?只是时间长短、方法是否得当的问题。不要着急,慢慢来。丁洪涛那个家伙,我看再下一番功夫,也就差不多了。” 陈丽甄对罗明义的话向来是比较信服的,毕竟她能从一个底层摸爬滚打到今天,很大程度上就是靠着罗明义教的这套和领导干部打交道的“学问”。 罗明义还没挂断电话,就听到了敲门声。他对着话筒快速说道:“我这边来人了,先这样,按计划准备。”然后提高了声音:“请进!”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综合部部长兼办公室主任宋清仁拿着一摞材料走了进来。宋清仁四十不到,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作为东投集团原一把手齐永林的贴身秘书,文字功底好,办事稳妥,最重要的是确实带队齐永林忠心耿耿。 齐永林因为一些经济问题受到调查并最终调离后,宋清仁的仕途也受到了牵连,虽然保住了职位,也进了集团党委,但副县级的待遇问题一直没能解决,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罗总,没打扰您吧?”宋清仁脸上堆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清仁啊,没事,坐。”罗明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随手关掉了收音机,“怎么,有事啊?” 宋清仁把手里的材料放在罗明义桌上,说道:“罗总,我来问问,昨天放在您桌上的关于接收、管理棉纺厂的那份征求意见材料,您看过了吗?有什么指示?” 罗明义拿起那份材料,随手翻看着,眉头微微皱起:“哎呀,小宋啊,这个工作,可不是那么好接的烫手山芋啊。”他指着材料上的数据,“棉纺厂,三千多号人,正式工、合同工、退休职工,再加上家属,牵扯多少人?咱们东投集团现在所有公司加起来,也才一千七百多人。用一千多人去接管一个三千多人的大摊子,还是个资不抵债的烂摊子,领导们想得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他放下材料,看着宋清仁:“而且,最要命的是债务问题。棉纺厂欠银行多少?欠供应商多少?库存啊,又积压了多少。这些债务怎么解决?谁来承担?我们接手,接的可不只是一个厂子,是三千多张要吃饭的嘴,还有一屁股的烂账。清仁啊,你说说,要是下个月发不出工资,工人闹起来,怎么办?谁去解决?” 宋清仁主要是负责行政和文秘工作,对具体的经营业务并不十分在行,他推了推眼镜,有些尴尬地笑道:“哎呀,罗总,您问的这个问题太专业了,我可回答不了。这得您这样的领导从全局考虑。” 罗明义叹了口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回答不了?清仁啊,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怎么想着当副总、独当一面啊?当领导,就是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考虑这些复杂棘手的问题。”他点了点桌上的文件,“你看现在,市委、市政府想把包袱甩给我们,我们要是迷迷糊糊就接了,到时候出了问题,谁来负责?还不是我们集团自己扛着?” 宋清仁附和道:“是啊,就是因为咱们集团现在没有明确的一把手,贾书记和胡总两个人身份都尴尬,谁也不敢站出来去跟市政府据理力争,把困难说透。所以市里才觉得好说话,把这个难题推过来。” 罗明义把棉纺厂的材料往桌子上一丢,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小宋啊,你看问题能看到这一层,说明还是有长进的。确实,就像你说的,正是因为东投集团目前群龙无首,市委、市政府才会把棉纺厂这么大体量的企业从计委划归过来。企业嘛,现在讲的是自负盈亏,市财政也不可能一直兜底。所以啊,如果这件事前期理不清权责债务关系,我们就贸然接手,到时候东投集团肯定会被拖垮。我敢断定,这个棉纺厂,就是个无底洞,谁接谁倒霉。” 宋清仁平时就挺佩服罗明义看问题的深度,虽然罗明义在集团口碑毁誉参半,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脑子活络,对政策和人性的把握都很准。前任老总齐永林很多大胆的决策,背后都有罗明义出谋划策的影子。 宋清仁又试探着问:“罗总,那您看……我们总不能硬顶着不收吧?毕竟是市里的文件。” 罗明义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文件怎么了?文件也说了是‘征求意见’嘛。既然是征求意见,我们就要把困难和真实想法提出来。我已经把我的意见签在上面了。”他拿起笔,在文件首页的空白处点了点,“就六个字:‘债不清,不接手’。请市里先把棉纺厂的历史债务理清楚,拿出一个明确的解决方案和补偿措施,我们再谈接收的事。至于市政府同不同意这个方案,那就是上面需要考虑的问题了。我们现在不吭声,等秋后算账的时候,哭都来不及。我分管财务,必须从集团的利益出发,守住这个钱袋子。” 宋清仁看着罗明义一副公事公办、正气凛然的样子,心里明白,罗明义这手“拖”字诀,既是为了集团利益,恐怕也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也是给贾彬和胡晓云表明态度,彰显自己作为财务主管的重要性,或者在集团内部争取更多话语权。但作为中层干部,他只需要按领导指示办事。他拿起文件,说道:“好的,罗总,我明白了。那就按您的意见,把修改后的建议反馈给市府办。” 宋清仁夹着材料,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说道:“罗总,我……我还有件事,想向您汇报一下,请教请教您。” 罗明义手头的事确实千头万绪,但他此刻心情似乎不错,也不差这一会儿工夫。他指了指椅子,说道:“宋主任,坐,坐下聊。咱俩什么关系?你跟齐市长的时候,我们就常打交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丢给宋清仁。 宋清仁连忙接过烟,自己也掏出火柴,先给罗明义点上,然后才给自己点上。他原本烟瘾不大,但到了综合部这个位置,发现抽烟是拉近关系、沟通工作的重要方式,也渐渐习惯了。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才带着几分诚恳说道:“罗总,不瞒您说,我心里有点迷茫,想请教您,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罗明义仰头吐了个烟圈,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宋清仁:“宋部长,你问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太宽泛了。你是问工作,还是问……个人发展?” 宋清仁讪笑一下,说道:“主要是个人发展。罗总,您也知道,我以前在市政府办公室当科长的时候,总觉得处级干部也就那么回事。可真到了企业里,才发现,从科级到处级,真是道坎啊。现在东投集团还有总经济师、总工程师的位置空缺着,我作为公司党委委员,也干了两个年头了,也算是公司元老了嘛,可这副处级的待遇,一直解决不了。我心里着急啊。” 罗明义弹了弹烟灰,坦然说道:“清仁啊,咱们关起门来说实话。你在东投集团,想顺利晋升副总的难度,不小。” 宋清仁心里一沉。 罗明义继续说道:“这里面的老领导,齐永林董事长,当初是怎么被排挤走的,你比我清楚。你当初啊,就应该铁了心抱住齐市长的大腿,他调去省经贸总公司,你要是跟着过去,说不定现在问题早解决了。” 宋清仁是个比较保守、恋家的人,他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在东原,去省城人生地不熟。在他看来,外地的正县级企业干部,远不如留在本地一个实实在在的正科级或副处级干部来得实惠。所以他当时没有选择跟齐永林走。他反而觉得,自己在东投集团毕竟是党委委员,又是齐永林的旧部,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将来谁当一把手,总要顾及一下影响,顺手拉自己一把,解决副县级待遇应该不是难事,说不定退休前还能混个正县级。何必舍近求远呢? 罗明义的分析让宋清仁有些茫然,他喃喃道:“罗总,难道……我真的选错了?下一步,如果胡总当了总经理,看在我以前跟齐市长……她总得念点旧情吧?我这个副处,还是有可能的吧?”他的意思是,胡晓云是齐永林提拔起来的,应该会关照自己这个“老书记”的身边人。 罗明义摇摇头,露出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清仁啊,你要搞清楚一个关键问题。就算胡晓云将来顺利接班,当了董事长、总经理,但按照现在的体制,重要的人事安排,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党委书记贾彬手里。你要想进步,首先得过了贾彬这一关。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你是齐总的人,这个标签很明显。而你和贾彬书记,没有任何私交,甚至可能因为齐总的原因,他对你还有些看法。这一点,才是你目前最大的弱点。” 宋清仁听完,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贾彬是于伟正派来制衡齐永林的,自然和齐永林原先的班底不太对付。自己只想着胡晓云可能念旧情,却忽略了贾彬的态度可能才是决定性的。 罗明义看着宋清仁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说道:“所以,办法不是没有。那就是你要主动向贾彬书记靠拢,多向他汇报工作,积极争取他的信任。只要贾书记同意了,胡晓云肯定不会反对。你现在是方向搞反了,只想着争取支持你的人,却忽略了要化解可能反对你的人。你要做的,是把可能反对你的人,先团结过来,至少不能让他坏你的事。对不对?” 这番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宋清仁马上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哎呀!罗总,您看我这脑子……糊涂啊!有您这句话,我心里一下就通透多了!我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罗明义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让宋清仁主动去缓和与党委书记贾彬的关系,这才是解决他晋升困境的根本方法。又闲聊了几句,宋清仁千恩万谢地拿着文件走了。 罗明义看着宋清仁离开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在这个错综复杂的东投集团,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程苦心钻营着。市政府办的科长又能如何,还不是人走茶凉。 时间来到了晚上。计划宾馆三楼的一间套房里,灯光柔和。富丽公司的老板陈丽甄早已在此等候,她身边站着两位年轻的女护士。 陈丽甄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穿着得体,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干练和风尘气。她略显严肃地叮嘱着面前两位二十出头的姑娘:“小赵,小钱,待会儿要来的领导,是东洪县的丁书记,是县里的一把手。你们俩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按摩的时候,手法要到位,心思要灵活。要是服务好了,被丁书记看重,往后说不定就能调出医院,不用再天天三班倒,干这伺候人的辛苦活儿了。” 第 1265章罗明义点醒洪涛,张庆合即将赴任 这两位护士,一个叫赵静,一个叫钱敏,都是从市卫生学校毕业不久,托关系分到了市中医院。市中医院的条件和效益,跟红火的市人民医院没法比,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西医越来越受重视,中医院的地位更是不如从前。别说她们这些新来的护士,就是院里一些工作了十来年的年轻医生,排队等单位分房也是遥遥无期。 两人都已褪去了刚毕业时的青涩,出落得亭亭玉立,带着点初为人妇般的成熟风韵。她们今晚刻意打扮过,穿着鲜艳的连衣裙,手里提着小巧的红色皮箱,里面除了按摩用的精油,还有针灸的银针和拔火罐的玻璃罐。她们是正经卫校毕业的,针灸、推拿、拔罐这些传统理疗手艺都学过。 晚上九点多,罗明义陪着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到了计划宾馆。这宾馆是市计划委员会的内部招待所,经费相对充裕,91年刚翻新过,四层小楼还装了部稀罕的电梯,在东原算是挺有档次的地方。罗明义和丁洪涛都是这里的常客。 陈丽甄早已等在大堂,一见丁洪涛,立刻换上热情的笑脸迎上去:“哎呦,丁书记,您可算来了!上次听了您关于怎么搞好企业的几句点拨,我是深受启发啊,一直盼着再有机会向您请教呢!” 丁洪涛身材发福,腆着肚子,双手习惯性地叉在腰带上,哈哈一笑:“陈总啊,你这个人就是太客气了!我看呐,咱们市里,别的不说,倒是培养出几位像你这样的女企业家,像龙头集团的王总,还有你们富丽公司,都是女中豪杰嘛。”他转头对罗明义说,“老罗,我记得工商联是不是在筹备女企业家协会?我看陈总这样的,就很合适嘛。” 罗明义笑着点头:“是啊,丁书记,有这个意向,发挥女企业家的半边天作用。” 一番客套后,三人直接上了楼,进了预定好的套房。套房里有准备好的干净睡衣,罗明义和丁洪涛分别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上短裤,然后来到里间的休息室。这休息室是特意改造过的,摆着两张床,下面的席梦思床垫很是高档,中间有个小茶几,环境私密。两人也算是“赤诚相见”了,彼此心照不宣,各自往床上一趴。 这时,陈丽甄领着赵静和钱敏走了进来。两个姑娘看到床上两位领导白花花的肥硕身体,心里不免有些膈应,但吃这碗饭,也只能把对方当成需要服务的对象。丁洪涛斜着眼打量两个姑娘,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罗明义则显得平静很多,几乎每周罗明义都要陪着领导来按摩,早已习惯。 陈丽甄介绍道:“丁书记,罗总,这两位小赵、小钱,都是市中医院的理疗科护士,科班出身,平时主要负责给离退休的老干部做保健按摩,手艺是经过很多老领导检验认可的,今天就由她俩为两位领导服务。” 罗明义大方地一挥手:“丁书记,您先选。” 丁洪涛假意谦让:“哎呀,我都行,罗总你定,你定。”说着,却用手指了指左边那个长发姑娘赵静,“就这位同志吧。” 赵静有些紧张地走到丁洪涛床边,轻声问:“领导,您看现在开始可以吗?” 丁洪涛趴着,闷声道:“嗯,开始吧,你们按你们的,我呀不能影响你们基层的工作,按程序来吧,我和罗总说说话。” 罗明义侧眼看到丁洪涛虽然指定了赵静,但眼神还时不时瞟向站在一旁的钱敏,心里明了,便主动对陈丽甄说:“陈总,我看丁书记今天车马劳顿,比较辛苦,让小钱也一起给丁书记服务吧,手法更到位些。” 丁洪涛一听,连忙摆手,嘴上说着:“这怎么行?这怎么好意思?使不得,使不得……”身体却很诚实地微微舒展,似乎默许了。 陈丽甄立刻会意,对两个姑娘使了个眼色:“就按领导的意思办,你们两个一起,好好给丁书记放松放松。” 丁洪涛不再推辞,感受着四只柔软的手在自己背上、腿上开始动作,只觉得一股热流窜上头顶,仿佛年轻了十几岁,闭着眼,发出舒服的叹息声。两个姑娘的手法确实专业,力度恰到好处,偶尔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触碰,让丁洪涛心里小鹿乱撞一般。 罗明义则拿起旁边茶几上的一份《参考消息》,认真地看了起来,似乎对按摩并不十分在意。 丁洪涛享受着服务,含糊地对罗明义说:“老罗啊,还是你会享受,这样的服务,怕是常有的吧?跟我这整天在县里打转转的,真是不一样。” 罗明义从报纸上抬起头,笑道:“丁书记,您这可是批评我不务正业啊。这不也是为了工作嘛,咱们在东洪县合作的那个卡拉OK项目,将来搞起来,接待完投资商,唱唱歌跳跳舞,再做个理疗放松,也是提升招商水平嘛,咱们东洪县也算跟南方特区接轨了。” “场地谈得差不多了吧?”丁洪涛问。 “基本定了,就等走程序了。就是……”罗明义顿了顿,“公安系统那边,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丁洪涛不以为然地说:“嗨,放心。县公安局那边……我手里现在倒是捏着一张牌,还是他妈王炸,就是啊……还没想好怎么打。” 罗明义微微一笑:“哦?有牌不会打,就像有钱不会花啊。丁书记,您这是底气足。” 丁洪涛冷笑了两声:“底气足谈不上。”他忽然想起罗明义点子多,便说:“老罗啊,正好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丁书记您这话说的,我当然是聆听您的指示。”罗明义放下报纸,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咱俩就别来虚的了。”丁洪涛稍微侧过头,“你在市财政局当局长的时候,我在光明区当常务副区长,管财政,你没少帮我。是这么个事,我们县公安局那个田嘉明,越来越不听招呼了。但我听到个消息,很可靠,跟之前你们东投集团那个干部齐江海被枪杀的案子有关……” 罗明义一听涉及这种敏感命案,立刻轻轻咳嗽一声,对两个按摩的姑娘说:“小赵,小钱,你们先休息一下,去外面客厅喝口水,我们谈点工作。” 两个姑娘很识趣,立刻拿着自己的小皮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严实。 丁洪涛笑道:“老罗你这保密意识,不愧是干过财政局长的人。” 罗明义说:“习惯了啊,领导想的都是军国大事嘛,领导们谈大事,我们在旁边服务的,得有点眼色啊。” 丁洪涛压低声音,把田嘉明如何给在逃犯葛鹏提供子弹,葛鹏如何在东洪县大堤上枪杀东投集团干部抢劫,以及田嘉明甚至曾让人往他前任县委书记办公室放子弹进行威胁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罗明义。 罗明义听完,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有这种事?丁书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消息来源确凿吗?” “绝对可靠,市公安局内部传出来的,只是上面想压住。”丁洪涛愤愤地说,“这个田嘉明,就是个他妈莽夫,棒槌、一根筋,还贪得很!要不是上次抗洪他阴差阳错立了功,市委于书记又护着他,我早把他拿下了!现在这老小子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我这个县委书记的话啊人家都快不听了!队伍啊都没法带!” 罗明义沉吟片刻,说:“你是想……举报他?” “举报有用吗?”丁洪涛哼了一声,“于书记明显要保他,举报信最后还不是转到于书记手里,大事化小?” 罗明义点点头:“直接举报,效果确实不大,尤其领导想保的人。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件事,未必需要走举报这条路。” “哦?你有什么高见?”丁洪涛来了兴趣。 罗明义身体往后靠了靠,慢条斯理地说:“丁书记,您觉得,于书记为什么要保田嘉明?他真是看重田嘉明这个人吗?我看未必。于书记是组织部长出身,最讲平衡。他保田嘉明,或许有更深的考虑,比如制衡县里的其他势力,或者暂时需要公安系统稳定。但如果您能把这件事捅出去,弄得沸沸扬扬,让于书记想捂也捂不住,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捅出去?怎么捅?” “交给报纸啊。”罗明义微微一笑,“您想,‘抗洪英雄公安局局长竟与杀人犯有染’,这样的标题,哪家小报不喜欢?特别是那些省外的、喜欢猎奇的晚报、周末报,他们正愁没猛料呢。这事一旦见报,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就不是东原市自己能控制的了。别说田嘉明,就是想推荐进市委常委的李尚武局长,恐怕也得受影响。” 丁洪涛眼睛一亮,缓缓坐起身:“交给报纸……这主意……妙啊!”但他马上想到问题:“可怎么操作?我总不能自己给报社打电话吧?” 罗明义笑道:“丁书记,您怎么糊涂了?那个杀人犯葛鹏,他没有家人吗?他们家人去报社反映情况,要求彻查公安局内部是否有人提供子弹,这不是合情合理吗?至于找哪家报社……《东原日报》可能不敢登,但《晚霞报》、《东城故事报》这类报纸,可不怕这个。他们销量正需要这种爆炸新闻呢。” 丁洪涛越想越觉得可行,脸上露出狠色:“好!就他妈这么办!我看他田嘉明还怎么嚣张!”他想起了田嘉明多次顶撞他,甚至在办公室直接骂自己是腐败分子的事,让他下不来台的情形,心里一阵快意。这事一旦操作成功,不仅能搞掉田嘉明,还能沉重打击县长在东洪县的势力。 心情大好的丁洪涛,主动提起了富丽公司在东洪县投资卡拉OK的事:“罗总,你们那边还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县里啊一定全力支持。” 罗明义知道火候到了,但此刻不能显得太急切,便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丁书记,您这就见外了。咱们是朋友,是兄弟,咱们啊都想的是为民除害,匡扶正义嘛!放心吧,项目的事,我会全力推进。”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又聊了几句闲话,按摩继续。这一次,丁洪涛感觉更加舒畅了。 时间来到第二天。省委组织部的干部考察组一行,清晨就从省城出发,抵达东原市委时还不到九点。市委大院今天气氛格外严肃。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市委、市政府机关的干部代表,以及下属九县二区的党政主要负责人,全都接到通知,分批参加谈话。 市委大楼的第八层,整个被设为谈话区,走廊里安静有序,干部们按照引导,进出不同的房间。在第一谈话室,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孙成峰亲自坐镇,与市委书记于伟正谈话。 于伟正态度严肃而认真:“成峰部长,我认为,张庆合同志不仅有着朴实的为民情怀,更是一位具有战略眼光的同志。他的一些思考,有时候连我都觉得需要认真消化才能跟上节奏。” 孙成峰笑着打趣:“老领导啊,您这可太谦虚了,夸张了,言过其实了吧?还有您跟不上节奏的思想?” 于伟正摆摆手,正色道:“成峰同志,我是很严肃的。我举个例子吧,张庆合同志曾经和我探讨,说水资源是未来最宝贵的战略资源。你看青藏高原那么多大江大河,水就那么白白流走了,而我们内陆地区,老百姓用水还要交水费,负担很重。他说,要是在雅鲁藏布江那样的大江上游,科学规划,多修建一些大型水电站,那产生的就不仅仅是巨大的经济效益,更是深远的政治效益和战略安全效益。” 孙成峰略感惊讶,想了想说:“老于,我记得今年四月,全国人大才通过决议,决定上马三峡工程,论证了几十年呢。张市长这都想得更远了?这眼光是不是太超前了点?我看啊,先把三峡修好,缓解华中、华东用电紧张,就是了不起的成就了。青藏高原,地广人稀,电站,算了,你这么说我都不好记录,这属于吹牛侃大山了。” 于伟正不以为然地说:“老孙啊,看问题还是要用发展的眼光。不能等缺电了再修电站,不能等缺水了再找水。今天咱们市委大院没停电,那是后勤部门做了保障的!这说明我们的电力供应,还是紧张的嘛!”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带着看笑话的心态,笑着说道:两位领导,考察记录表上,我怎么写? 于伟正插话道:如实写,你们是和张庆合同志接触时间短,接触时间长了才知道,这个同志是极为难得的人才。于伟正接着又带着一丝的憧憬说道:“按照老张的说法啊,咱们,不出五十年,就是世界第一了。我争取再活五十年,真想看一眼争了气的中国人啊! 在走廊里,市委组织部的干部们配合着省委组织部的同志,忙碌地安排着谈话顺序,气氛紧张而有序。 我被引导进了第五谈话室。里面坐着三位考察组的同志。我进去后,自报家门。带队的一位处长态度很和气:“朝阳同志,你好。我们是省委组织部考察组,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根据中央和省委关于干部选拔任用工作的要求,在东原市范围内,推荐一位适合担任副省级领导职务的干部人选。这是符合基本条件的同志名册,请你看看。” 我接过名册,上面只有三个名字:市委书记于伟正,市长张庆合,市政协主席唐瑞林。我几乎没有犹豫,说道:“我推荐张庆合同志。” 旁边负责记录的同志写下名字后,带队的处长说:“请你具体谈一谈张庆合同志的德才表现、工作实绩以及群众基础等方面的情况。尽量详细一些,最好能举些实例。” 我脑海里瞬间闪过与张叔共事的一幕幕。这个个子不高、说话带点口音的老头,为了东原的发展,真是呕心沥血。我想了想,说:“太多了,一时不知从哪说起。就从计划生育这项国策在东原的落实开始说吧……”我讲述了张市长如何顶住压力,既要完成上级任务,又要讲究方式方法,避免激化矛盾;又讲到他如何力排众议,推动修建“两高路”,如何跑部进京争取火车站改造和新建发电站项目……一桩桩,一件件,说到动情处,我声音哽咽,眼圈泛红。 我最后说:“群众心里有杆秤,组织的考察更是全面、深入的。我认为,张庆合同志如果能够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工作,无论对党的事业,还是对东原未来的发展,都将是极大的利好。这充分体现了我们党任人唯贤、公正用人的组织原则。” 谈话持续了很长时间。考察组的工作非常细致,上午重点谈张庆合,下午又专门抽出时间,对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的情况进行了摸底。这一前一后的安排,让敏感的人们立刻意识到,王瑞凤下一步的提拔重用,也基本确定了,即便不接任东原市长,也会交流到其他地市担任重要领导职务。 傍晚时分,谈话全部结束。市委书记于伟正和市长张庆合,率领市委班子主要成员,将省委组织部考察组送到楼下。于伟正以前在省委组织部担任过常务副部长,和考察组的很多成员多数都很熟悉,他热情地挽留他们在东原住一晚。 带队的孙成峰副部长婉拒道:“老领导,于公于私,我们都该住下,好好向您汇报工作。但是部里的曹立人部长特意交代了,时间紧,任务重,要求我们当天返回。部委的领导一天催问三次省里的进展,省里的程序要尽快走完,后面中央组织部那边还有程序。您是老组工,这里的规矩您最清楚,实在不敢耽搁啊。” 于伟正看他们态度坚决,便不再强留。挥手送别考察组的车辆远去后,于伟正转过身,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他用力拍了拍张庆合的肩膀,声音洪亮地说:“庆合同志,祝贺你啊!” 张庆合心情激动,但努力保持着镇定,他握住于伟正的手说:“于书记,感谢组织的培养!感谢同志们的信任!”他说着,扭过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的干部们,大家都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欣慰、认可和祝福。 张庆合望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想起在东原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他抿了抿嘴,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动情地说道:“谢谢同志们!谢谢同志们啊!” 市委书记于伟正率先鼓起掌来,紧接着,热烈的掌声在市委大院门口响成一片,久久不息。 第1266 章 臧登峰渐入佳境,田嘉明风口浪尖 东原市长张庆合调任国家部委的工作,在八月中旬突然启动,到了九月初,他人就已经到京赴任了。这事办得急如星火,打破了常规。按以往的惯例,这样级别的干部调动,怎么也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开个像模像样的干部大会,既是欢送,也是明确交接。可这次,上面的调令催得紧,程序还没完全走利索,就先紧着让张庆合去京报到了。 十月份要开一次重要的全国性会议,在这份报告里涉及到部里只有一段话,几百个字,但就是起草这几百个字,部里就已经成立了写作班子。时间不等人,点名要他这个有地方实际工作经验的干部主导。看来,京里对这次会议的准备是下了大力气的,连几百字都要抽调有实际工作经验的干部去琢磨,说明上头越来越注重政策的可行性和地方的实际情况了。张市长这一去,固然是重用。 张庆合走得匆忙,那个象征性的干部大会没开成。省里头似乎也有意让东原市的工作平稳过渡,并没有立刻明确新市长的人选。这下子,东原市的政府班子就出现了一个微妙的权力空窗期:既没有法定的市长,也没有按照惯例选一位市政府党组书记。市政府这一大摊子工作,暂时就由市委书记于伟正牵头负责。 虽说党领导一切,于伟正牵头名正言顺,但具体到纷繁复杂的政府日常运转,千头万绪,终究需要有人在前台具体张罗。这个当口,几位副市长的目光,难免都有些闪烁。这些下面的县长、书记,观察市里风向的心思也就活络了起来。毕竟,市里主要领导的人事变动,直接关系到各县区下一步工作的重点和能争取到的资源。 9月2日上,在副市长臧登峰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沉闷。臧登峰分管工业经济、国有企业,在目前的几位副市长里除了常务副市长王瑞凤之外,就是臧登峰说话作数了。 张庆合市长一走,虽然知道自己接替市长的机会不大,但是比其他几位非常委副市长,还是有些机会的,自己也一直再和齐永林保持联系,期待着齐永林能在省城老同学那里说上几句关键的话。 王瑞凤在这个关键档口,又去了省委党校学习,臧登峰虽无明确名义牵头市政府的工作,但隐隐有了些“牵头”的意味。他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关于进一步推动参加商品贸易交流会的文件,眉头微蹙。市政府副秘书长谢福林垂手站在桌前,神色恭敬。 臧登峰抖了抖手里的文件,语气平稳:“福林啊,这个商品贸易交流会,省里很重视,是我们展示产品、吸引投资的好机会啊。文件我看了,原则同意。但有一点要明确,每个县,特别是光明区和曹河、平安这几个有一定工业基础的县,必须设置自己的展台,要把我们最好的产品拿出来亮相。哪个县要是找理由不去,或者敷衍了事,让他们的县长直接到我这里来说明情况。” 谢福林说道:“市长,我清楚了,其他几个县怎么安排?” 臧登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才不紧不慢地说:“其他几个县啊,还是要区别对待,包容一些吧。他们啊,确实也拿不出太多像样的工业品,硬要设展台,摆些土特产,效果不一定好,反而显得我们市里产业结构不平衡。让他们根据自身情况,以观摩为主,有条件的上一些小项目,重在参与和学习。” 接着,谢福林又将一份文件递给了臧登峰,说道:这是东投集团对《关于征求东投集团接收市棉纺厂意见的通知》的回复意见。 臧登峰接过之后随手翻了翻,将材料拍在桌子上说道: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个态度?” 臧登峰抬眼看了看谢福林,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福林,你看看这个东投集团,洋洋洒洒提炼了十几条意见,核心意思就一个:拒绝接管市棉纺厂嘛。这态度,很成问题啊。” 谢福林往前凑了凑,谨慎地回应:“臧市长,东投集团这次回复得确实很‘全面’,他们把可能遇到的各种困难,比如经验不足、资金缺口、债务纠纷、人员安置等等,都摆出来了。他们的理由听起来是,集团现有的业务主要聚焦在城市建设、基础建设和运营状况良好的企业,从来没托管过棉纺厂这种困难国企,缺乏相关经验和专业人才。所以,无论是党委书记贾彬,还是主持工作的副总胡晓云,都没有对市政府的托管方案表示赞同。这相当于东投集团党委和经营班子,集体对市里的决定提出了异议。” 臧登峰把材料往桌上一推,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说得比唱得好听啊!以前齐永林同志在东投集团当一把手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候东投集团是专挑肥肉吃,只接管优质资产,当然红火,盈利也高。可他们别忘了,东投集团是国有企业!国有企业就要承担起应有的社会责任!我打个比方啊,这就好比办学校,市里把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教学设备,连带着选拔最拔尖的学生,全都给了东投集团这个‘重点班’。好老师教好学生,能不出成绩吗?不出成绩那才怪了!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不能光想着‘升学率’、光算计盈利多少!东投集团现在要考虑的,是为市委、市政府分忧,是为化解社会矛盾担当!眼下这个棉纺厂,就是个大难题,需要他们挺身而出的时候,他们倒缩回去了!我看贾彬和胡晓云这两位同志,大局意识和担当精神还有欠缺,他们以为自己是齐永林市长吗?齐市长当初在东投集团说话硬气,那是因为人家当过市长,有那个威望和魄力嘛!” 谢福林知道臧登峰和胡晓云有些私交,是上下级试探着说:“臧市长,您和胡晓云总经理不是挺熟的吗?要不……您私下跟她沟通一下,交个底?说这是市委的意见?” 臧登峰摆摆手,脸色一正:“福林,工作上的事,就得按工作程序来,公对公!何必动用私人关系?他们同意,就拿出同意的方案;不同意,也要拿出不同意的正式理由。你把他们的这些意见收集整理好,然后通知计划委员会的韩长远主任,准备一下,近期我们到东投集团开个座谈会,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谈清楚。目的是什么?是要让他们明白,把濒临破产的市棉纺厂交给他们托管,是出于稳定和发展的大局考虑,是组织的信任和重托!这个决定是于书记点头同意的重大决策!东投集团如果一味讨价还价,畏难不前,我看贾彬和胡晓云这两位同志啊,在思想觉悟上,距离担当董事长、总经理的重任,还有不小的差距啊!” 他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问道:“于书记在办公室吗?” 谢福林马上回答:“于书记一早就去滨城县考察了,还没回来。” 臧登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双手叉着腰扭动了几下,像是随口问道:“于书记最近往滨城县跑得很勤啊,我印象里,月初刚去过一趟吧?” 市委书记的行踪,在机关里总是敏感话题。书记频繁去哪个县,往往意味着对那里工作的关注,乃至对当地主要领导的看重。 谢福林压低了些声音:“臧市长,大家私下里都在猜测,滨城县的屈安军书记,以前担任过县组织部长,是组工干部出身。现在市委班子缺额不少,像组织部长、政法委书记都空着。说不定下一步,曲书记就能到市里来工作,这种可能性不小。下一步谁当组织部长,对全市的干部工作可是关键中的关键。” 两人正说着,市经贸委主任韩长远敲门探头进来,说道:“老领导,财政、经贸、工商的人都到了,我也和郑红旗副市长联系过了,咱们现在出发去曹河县高粱红酒厂?” 臧登峰如今在工业经贸系统影响力日增,自从齐永林走了之后,经贸工商系统的干部都在积极的给臧登峰汇报工作,隐隐是这批干部的核心。今天去曹河县,一是给兼任曹河县委书记的副市长郑红旗站台,二是以分管市长的身份,调研曹河县的国有企业改革,特别是看看新投产的高粱红酒厂项目进展情况。 一辆桑塔纳轿车开道,臧登峰坐在后面那辆皇冠轿车里,对同车的韩长远和谢福林继续交代:“棉纺厂的事,你们要把思想统一到市委的决策上来,认识要到位。东投集团提出的那些困难,是客观存在,但不能成为不担当的理由。下一步座谈,要让他们拿出切实可行的接管方案,而不是罗列困难清单。” 两辆车沿着曹光一级公路疾驰,九点出发,十点左右就到了曹河县酒厂。酒厂大门焕然一新,挂上了“平安县高粱红酒业有限公司曹河生产基地、东投集团高粱红酒第二基地”两块牌子,门柱还用水泥塑了副对联,外墙刷了明黄色的涂料,显得很有生气。车刚停稳副市长郑红旗,县长梁满仓,酒厂厂长孙向东等一班干部就迎了上来。 臧登峰下车,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糟和粮食发酵的醇香,他笑着说道:“红旗、满仓啊,我到你们曹河酒厂来过不止一次,但闻到这么浓郁的酒糟香味,还是头一回。看来你们是真在走纯粮酿造的路子,这次啊没掺假。” 郑红旗上前一步,握住臧登峰的手:“以前啊加酒精勾兑啊也不叫掺假,是符合国家规范的嘛,现在啊是高于规范啊。臧市长,这都是您和市委关心支持的结果,没有市里的正确决策和大力扶持,曹河酒厂不可能这么快就焕发新生机。” 臧登峰没有急着进车间,而是信步走到厂区通道旁的宣传栏前,驻足观看上面“发展历程”的介绍。县委书记郑红旗主动在一旁讲解:“臧市长,这个酒厂,是市委老书记钟毅同志当年在曹河县当副县长时,力排众议,亲自拍板搞起来的。从立项、建厂到出酒,也就用了两年时间,很有魄力啊!最开始就一个简易车间,几口窖池,您看现在,现代化厂房、自动化灌装线、大型发酵罐,规模起来了!再加上咱们这高粱红酒的独特工艺,是传统老五甑工艺和现代质量控制技术结合,这在咱们东原的酿酒行业里,也算是开创了一个新路子。” 臧登峰满意地点点头:“钟毅书记有眼光!我记得我在市计委工作时,就数曹河县申报的工业项目最多,把市里有限的补贴资金,没少往曹河引。现在看来,投入是值得的,打下了曹河国有企业的基础。” 县长梁满仓跟在旁边,脸上陪着笑。他虽然是一县之长,但郑红旗和臧登峰都是副厅级的市领导,他说话自然更谨慎些:“臧市长,您说得对。钟毅老书记确实为我们曹河打下了好的工业基础。不过这事也得辩证看,早年大家都觉得国企多是好事,确实拉动了就业,拉动了发展。但现在市场经济了,很多老国企机制不活,负担沉重,运营不好的,反而成了县财政的大包袱。我们曹河县现在大大小小的国企接近五十家,真正能盈利、能给财政做贡献的,不到十家,几乎没有不背债的,三角债、连环债特别普遍,处理起来很头疼。尤其是这个曹河酒厂,前些年经营不善,积累的债务有五千多万,要不是银行方面看在市里协调的份上,给了挂息停息的政策,我们县财政都快被拖垮了。所以,改革是必须的,不改没有出路。” 梁满仓说的是大实话,也是当时各地国企普遍面临的困境。市场竞争加剧,管理跟不上,效益下滑,负担沉重。 臧登峰听了,未置可否,只是迈步向酿造车间走去。车间很高大,是新建的框架结构厂房,有四层楼高。 厂长孙向东在一旁介绍:“各位领导,我们曹河生产基地现在主要生产‘高粱红’新酿系列,口感醇和,质量稳定,和平安县老厂的产品标准完全一致,实现了统一配方、统一工艺、统一质检。” 臧登峰问:“和平安老厂的生产安排有什么不同?” 孙向东回答:“有区别。平安老厂主要生产需要窖藏的高端系列,比如三年陈、五年陈。我们曹河这个新厂,产能大,主要生产当年酿制、当年投放市场的新酒,这样可以快速形成销量,回笼资金。” 郑红旗在旁边听着,插话道:“孙厂长,我记得我在平安县当书记时,让你在城关镇搞酒厂试点,你说技术不成熟,就在民房里弄了几个发酵罐摸索。合着你当初是糊弄老子啊?你看现在搬到曹河,厂房设备一到位,这酒不是搞得挺好嘛!” 孙向东有些尴尬地笑笑,搓着手说:“郑书记,您这话说的……我可不敢糊弄您。当初主要是思想确实不够解放,怕搞砸了担责任,技术上也确实有些环节没完全吃透,加上硬件条件,比如场地、资金确实跟不上。现在到了曹河,有您的坚强领导,有县里和臧市长的大力支持,建了标准化厂房,引进了新设备,这条件和环境好了,我的心气也足了,技术发挥的空间自然就大了。” 郑红旗重新打量了一下孙向东。以前在平安县,总觉得这个技术出身的厂长有点“轴”,认死理,说话办事不太灵光,有领导来视察,他都尽量不让他往前凑,怕他说错话。所以当时让孙向东的爱人、更善于沟通协调的高春梅当了平安酒厂的厂长,孙向东只当总工程师,主抓生产。没想到他到了曹河县,独当一面后,好像开了窍,说话办事有条有理,倒像个正经的国企干部了。看来,位置锻炼人呐。 一行人参观了原料库、发酵车间、蒸馏车间和灌装线。车间里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操作还算规范,空气中酒香更浓。臧登峰看了比较满意:“没想到曹河酒厂能和平安酒厂实现合并生产,优势互补,这是钟毅书记当年想做但没完全做成的事。现在看来,这条路子是走对了,打破了行政区划的限制,按市场规律办事,效果好。” 郑红旗趁机汇报:“臧市长,正好向您报告,前阵子我接到钟毅书记的电话,老书记很关心曹河酒厂的改革情况。这个厂是他当年一手创办的,现在看到焕发新生,他很高兴,说一定要抽时间回来看看。” 臧登峰点头:“这是好事,你们要向于书记汇报一下。钟毅同志是东原的老领导,他要回来看看,市里肯定要安排好。到时候如果我有时间,也希望能当面向老书记汇报工作。” 钟毅在东原干部群众中威望很高,他若回来,市里必然要高度重视,郑红旗看臧登峰如此表态也并无意外。 看完车间,已近中午。按行程安排,要在曹河宾馆用午餐。烈日当空,郑红旗陪着臧登峰走向停车处。臧登峰下意识地朝着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走去,郑红旗连忙提醒:“臧市长,您的车在那边。” 臧登峰停下脚步,指着那辆皇冠:“这是……你的车?” 郑红旗笑道:“我的车也在那边。这台皇冠是孙向东厂长的配车。” 臧登峰闻言,脸上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孙厂长的车?红旗啊,这不太对吧?皇冠轿车可不便宜,市里也就常委和副市长这一级的领导才配。怎么,你们孙厂长也享受厅级待遇了?” 郑红旗知道臧登峰在点他,马上解释:“臧市长,您说笑了。孙向东是科级干部,哪能配这个车?这是考虑到酒厂业务需要,经常要外出谈生意,现在的老板们讲究这个,车是脸面。县里特批,用厂里的自有资金买的,主要是为了业务方便。” 臧登峰收敛了笑容,转头看向孙向东,正色道:“孙厂长,业务需要可以理解,但国有企业领导干部用车是有规定的。桑塔纳已经够用了,坐皇冠,对你一个科级干部来说,太招摇,不是好事。要注意影响。” 孙向东在一旁讪讪地点头称是。一行人也就把这话当作领导随口一提,毕竟臧登峰是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并非直接主管领导,而且买车的钱是厂里的,不是财政拨款。 到了曹河宾馆,这是县里指定的接待单位,在九县二区里,条件和光明区招待所算是比较好的。刚进包间落座,县委办副主任蒋笑笑就拿着一个大哥大电话走进来,在郑红旗耳边低声汇报:“郑书记,刚接到市委办电话,让您马上动身去市委开会,很急。” 郑红旗侧头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蒋笑笑回想了一下:“电话里说得很含糊,只通知了宣传部、公安局,还有我们县和东洪县。别的没多说。” 郑红旗心里琢磨,宣传部、公安局加上曹河县和东洪县,这个组合有点奇怪,是什么性质的会?他又问:“说了去哪里报到吗?” “说是直接找郭志远秘书长。” 郑红旗无奈地笑了笑,对身旁的臧登峰说:“臧市长,实在不好意思,市委紧急通知开会,这饭怕是吃不成了。” 臧登峰问:“什么事这么急?饭都不让吃安稳。” 郑红旗双手一摊:“您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 臧登峰对谢福林说:“福林,你打电话问问市委办,到底是什么会,这么着急忙慌的。” 谢福林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不慌不忙地拿出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对方是市委办一位相熟的科长。谢福林走到包间门口,假装信号不好,低声询问:“什么情况?臧市长正在曹河县考察,郑红旗副市长也在,这考察还没结束,怎么就急着叫郑书记去开会?” 电话那头声音压得很低:“谢秘书长,具体不太清楚,但听说于书记发了大火,把宣传部的人都快骂哭了。气氛很紧张。” 谢福林心里嘀咕,宣传部,没什么权力的清水衙门,能捅多大娄子?嘴上说:“宣传部能惹多大祸?至于吗?” 对方说:“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都是听秘书一科的人传的,于书记非常生气。” 挂断电话,谢福林回到包间,对臧登峰低声说:“臧市长,问了一下,确实有急事,说于书记在办公室发火呢,但具体原因还不明确。” 郑红旗站起身:“臧市长,那就让满仓县长陪您,我得赶紧去市里一趟。” 臧登峰宽慰他:“红旗,别有什么压力,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路上随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郑红旗又对梁满仓交代:“满仓,照顾好臧市长。”梁满仓连忙答应:“书记放心。” 臧登峰倒是显得很轻松:“下午也没别的事,我正好尝尝咱们酒厂新出的高粱红,和平安县的老酒比比味道,这也是工作需要嘛。” 郑红旗出了门,臧登峰倒是显得很轻松,对梁满仓和孙向东说:“下午也没别的重要安排了,我正好细细尝尝咱们酒厂新出的高粱红,和平安县的老酒比比味道,这也是深入了解产品、支持企业发展的需要嘛。” 臧登峰其实酒量一般,但当了副市长之后,特别是张庆合市长调走后,他参与的酒局多了起来,渐渐也喜欢上了这种场合。特别是在没有市长和书记的酒局上,自己就成了饭桌的中心,虽然心里清楚来敬酒的人都是各怀心思,各有目的,但是这个过程啊,这种被众人捧着、尊着的感觉,着实让人享受。人这一生,很多结果未必如意,但重在过程的体验。 蒋笑笑拉开皇冠车门,郑红旗坐进去,车子驶向市里。路上,郑红旗心里不踏实,拿出大哥大,试着给晓阳打电话,信号断断续续,试了几次才接通。郑红旗询问于书记发火的原因。 晓阳在电话里小声说:“郑书记,是因为省城晚报登了一篇报道,是关于田嘉明的事,捅到报纸上去了!” 第1267 章 于伟正严查内鬼,胡晓云获得认可 郑红旗一愣:“田嘉明?什么事?” 晓阳说:“就是田嘉明给那个杀人犯葛鹏子弹的事啊!见报了!” 郑红旗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大哥大差点滑落:“什么?这事怎么见报了?这不是只有公安局内部少数人知道吗?” 晓阳说:“就是因为是内部消息泄露,于书记才格外生气。这事已经传开了,影响很坏。我今天早上接到好几个打听情况的电话了。” 郑红旗一时想不通,这种敏感事怎么会捅到媒体上去?谁有这么大本事?晓阳又在电话里补充:“郑书记,这事您得有点心理准备。我听说,省委主要领导每天都要看省报晚报,影响肯定小不了。” 这话让郑红旗心头更是一紧。车到市委楼下,郑红旗下车,觉得阳光格外刺眼。他站在楼前梧桐树的阴影里,点了一支烟,心里反复思量,田嘉明这事怎么就上了报纸?抽完烟,他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快步走进大楼。 电梯里,正好碰见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丁洪涛看到郑红旗,先是一愣,随即热情地打招呼:“哟,红旗书记,你也来开会?这天可真热。”他伸手按电梯,发现7楼的按钮已经亮了。 郑红旗看着丁洪涛:“咱俩开的,应该是一个会吧。” 丁洪涛凑近些,压低声音,尽管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红旗书记,不瞒你说,田嘉明这事怎么就闹到报纸上去了?真是……有关心这事的人干的吧?肯定是内部人,不然外人哪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郑红旗没接话,心里却觉得丁洪涛这话有点怪。两人沉默着走到七楼的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里,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和宣传部部长白鸽已经在里面坐着,两人脸色都非常难看,面前放着茶杯,但都没动。每人面前的桌上都放着一份当天的省城晚报。头版一个醒目的黑色标题格外刺眼:《公安局长向犯罪分子提供子弹?是黑是白亟待彻查》。 郑红旗拿起报纸细看,内容直指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因工作调整不满,涉嫌向重大持枪杀人案主犯葛鹏提供子弹,葛鹏后来持该枪作案。报道措辞尖锐,追问子弹来源,质疑公安机关是否知情不报、内部管理混乱。郑红旗越看心越沉,报道里虽未直接点名他郑红旗,但根据时间线和职务变动描述,很容易推断出当初调整田嘉明工作的就是他这个当时县委书记。 郑红旗低声问旁边的李尚武:“李局长,这事怎么泄露出去的?还写得这么细?很多细节应该是你们内部调查卷宗里的吧?” 李尚武摇摇头,脸色铁青:“正在查。但晚报的胆子也太大了,这种没最终定论的事也敢登。” 宣传部长白鸽插话:“唉,现在有些报纸,就讲究个‘舆论监督’,闻风而动,有时候不太核实就去抢新闻。” 过了一会儿,市委书记于伟正的秘书林雪进来放下茶杯。于伟正脸色铁青地走进会议室,目光扫过在场四人,几人都不自觉地正了正身子。于伟正坐下,重重叹了口气。 于伟正脸色铁青地目光扫过在场四人,几人都不自觉地正了正身子。拿起桌上的报纸抖了抖,又放下。“都到了?报纸都看过了吧?说说吧,怎么回事?”于伟正的声音压抑着怒火,首先看向白鸽,“宣传部,白鸽,你先说,怎么回事?这篇报道是怎么出笼的?你们宣传部门是干什么吃的?” 白鸽有些紧张地汇报:“于书记,是这么个情况。今天早上,我们注意到省城晚报发了一篇报道,就是大家桌上这份。内容是关于前段时间东洪县那个枪击案,直接点名称,子弹可能来源于县公安局的田嘉明同志。这篇报道出来以后,在新闻界影响很大,我之前在省报的不少老同事都打电话来问……” “够了!”于伟正一拍桌子,打断白鸽,“白鸽同志!你还好意思提你在省报干过?你在宣传系统干了这么多年,晚报那边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让他们这么把报道发出来了?我们东原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白鸽刚才都已经挨了一顿骂,低下头:“于书记,我们宣传部和晚报这类市场化媒体平时联系不多,主要精力放在省报省台……” 于伟正白了一眼白鸽,又看向李尚武:“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办案细节,报纸上写得比我们的报告还清楚!公安机关是纪律部队,还是宣传部?李尚武同志,我看你和白鸽同志换换位置算了!一个该说的不说,一个不该说的乱说!” 他转向郑红旗,本想批评几句,但想到郑红旗也是被这事牵连的干部,便忍住火气,叹了口气。最后,他锐利的目光定格在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身上,话语像锤子一样砸过去:“丁洪涛!田嘉明是你们东洪县的干部!他担任公安局党委书记,满打满算也一年了吧?副县级待遇和局长职务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解决?你这个县委书记是怎么掌握干部思想动态、怎么管理队伍的?如果他的职务待遇早解决了,思想顺畅了,就算有这种捕风捉影的报道,对我们的杀伤力也能控制在最小范围!工作能做在事前,为什么总要等到事后补救?你现在让我怎么去面对这位曾经在抗洪抢险中立过功的‘英雄’?嗯?” 丁洪涛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一丝委屈,他想说自己调到东洪县任职也才半年不到,田嘉明的问题有历史原因,班子内部对一些干部的使用也有不同看法,并非他一人之过。但看到于伟正那阴沉得能脸色,以及会议室里的气氛,他把到了嘴边辩解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低下头,避开书记的目光,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于书记,我们……我们工作没做好。” 发了一通火之后,于伟正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凉了,又重重放下。瓷杯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让在座几人的心都跟着跳了一下。他缓和了一下语气,但脸上的严峻并未散去:“同志们哪,不是我于伟正非要发这个火。是这件事,给我们东原市的整体形象,给我们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造成了很大的被动!就在开会前,省公安厅周朝政厅长亲自给我打了电话,过问此事!省政法委、省公安厅的主要领导都很重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东原市被放在了聚光灯下,甚至可能是放大镜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看到他们都屏息凝神,才继续用一种带着检讨意味的语气说道:“当然,主要的责任在我。当初对田嘉明同志的工作调整,以及后续的一些处理意见,最终是我拍的板。现在出了问题,我绝不会把责任推给下面的同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齐心协力,思考当前最要紧的是怎么处理,怎么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他看向白鸽,尽量让语气平和一些:“白鸽同志,你是宣传部长,你先说说,宣传部门这边,有什么应急的办法?能不能想办法让晚报那边登个更正声明,或者,我们主动提供素材,请他们再发一篇正面报道,澄清一下事实,对冲一下负面影响?” 宣传部长白鸽,一位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书卷气的女干部,此刻面色略显苍白。她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为难:“于书记,您的指示我明白。但是……省城晚报是省管媒体,不归我们市里管,级别比我们市宣传部一样。让他们主动撤稿或者登更正,难度非常大,几乎不可能。他们既然敢发这种报道,肯定是认为掌握了某些依据,想让他们自己打自己嘴巴,除非有更高级别的领导发话……” “那就先把他们在东原的发行点给我停了!”于伟正斩钉截铁地说,“未经市委宣传部允许,晚报不得在东原市销售!东原人口占全省十分之一,先砍掉他们十分之一的销量再说!这点权力我们还有吧?” 白鸽赶紧表态:“这个……这个我们可以做到!我们宣传部可以和邮电局通知各个报刊亭和发行点,立即执行。我散会后马上就去安排落实!” 于伟正脸色稍霁,又转向李尚武,语气重新变得严厉:“尚武同志,公安机关内部要立即开展彻查!是谁,通过什么渠道,把案件调查的细节泄露给媒体的?要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什么级别,都要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这种无视纪律、吃里扒外的东西,发现一个,清除一个,坚决不能留在公安队伍里!” 这时,副市长郑红旗轻轻咳嗽了一声,谨慎地开口了。他知道于伟正正在气头上,有些决定可能带有情绪化色彩,需要适当降温。“于书记,您的指示我们都坚决执行,态度很明确。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于伟正的脸色,才继续说,“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供您参考。直接停掉省城晚报在整个东原市的发行,动作会不会太大了一些?会不会引起省委宣传部那边的……误会?觉得我们搞地方保护,堵塞言路?我的意见是,这件事,还是请您坐镇指挥,把握大方向。具体的工作,交给我们。由我和尚武局长、白鸽部长、洪涛书记,我们几个根据分工去落实。白鸽部长那边,可以加强和我们媒体的沟通,多发正面声音,对冲负面影响;尚武局长集中精力查清事实、内部整肃;我们分头行动,密切配合,尽量把这件事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最终拿出一个结果向您和市委汇报。” 郑红旗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维护了于伟正的权威,又提出了更稳妥的操作思路。于伟正并不是听不进不同意见,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激荡的情绪明显平复了一些。他靠在椅背上,恢复了平时那种沉稳的状态。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平和了许多:“好吧。红旗同志考虑得比较周全。就按你说的办。白鸽同志,这件事毕竟是从宣传口子引发的,就由你牵头总协调,尚武、红旗、洪涛配合。总的原则是,一要正视问题,不回避、不遮掩;二要稳妥处理,依法依规,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再节外生枝;三要尽快消除负面影响!一切都要服从和服务于维护东原改革发展稳定这个大局!有什么情况,随时直接向我汇报!” 散会后,于伟正回到办公室,感到一阵头痛。他想了想,把电话打给了正在省城开会的常务副市长王瑞凤。 “瑞凤同志,晚报的报道你看到了吧?”于伟正问。 “于书记,我正想给您打电话汇报。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也托人问了一下晚报那边。但报纸已经发行,影响造成了。那边答应后续不再跟踪报道,但已经发行的,没办法了。这件事我已经委托秘书长那边帮忙了解了一下情况,也表达了我们市里的关切。但是秘书长也坦言,报纸一旦发行,那就是覆水难收,影响已经扩散出去了。这事儿啊,恐怕一时半会儿还难以完全消除影响。现在关键就看,其他外省的报纸会不会跟风追踪报道。” 于伟正握着话筒,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疲惫和无奈:“是啊,瑞凤同志,影响已经造成了,这是最被动的。刚刚我临时召集了红旗、尚武、白鸽他们几个开了个小会,统一一下认识。但会上大家的想法还不完全一致。等你回来之后吧,咱们再碰个头。你和红旗,还有相关的同志,要尽快商量一下,代表市政府拿出一个稳妥的善后处理意见来,总得有个章法。” 王瑞凤在电话里提出了更深层次的顾虑:“于书记,我明白。不过我觉得,处理这件事,咱们还得从根源上想。一是田嘉明同志自身,到底有没有做过报道里说的那些事?这个事实必须搞清楚。二是最关键的一点,消息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是谁捅给媒体的?这个人要是找不出来,隐患就还在。如果我们不能给上级和群众一个实事求是的交代,总是遮遮掩掩,恐怕对上对下,都难以交代过去啊。这会让我们很被动。” 于伟正的声音变得冷峻:“瑞凤同志,你说到点子上了。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尚武同志必须倒查!如果只是客观反映问题,我倒还能理解,但他们添油加醋,夸大其词,这对我们东原市的整体形象,造成了极为恶劣的损害!我给你打这个电话,也是想问问,你在省里,能不能通过一些……嗯,特殊的渠道,了解一下,这个消息源到底来自哪里?是谁在背后推动?” 王瑞凤沉吟片刻,实话实说:“于书记,恐怕有难度。第一,知道内情的人,既然敢这么做,嘴巴一定很严,未必敢说,也未必问得出来。第二,如果对方是通过匿名信或者公用电话这类方式把材料捅给媒体的,那就更难查证了。现在通讯比过去方便多了,想完全封锁消息源,不容易。” 电话两端都沉默了一下。于伟正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张庆合市长还在东原,既能坚持原则又能灵活处理复杂关系的本事,这种棘手的事情,或许他就能找到更圆融的解决之道,自己也不必如此焦头烂额。虽然她王瑞凤有自己的能力和关系网,但在平衡“灵活性”和“原则性”这个微妙的尺度上,不得不承认,张庆合确实把握得更为恰到好处。 “好吧,我知道了。你在省里也多留心。”于伟正说完,挂断了电话。 放下话筒,于伟正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他抬手用力揉着太阳穴。短短几天,张庆合调离留下的空缺尚未填补,东投集团的班子问题悬而未决,现在又冒出田嘉明这档子事,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连着喝了几口白开水,试图压下那份烦躁。 这时,秘书林雪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低声汇报:“书记,东投集团的副总经理胡晓云同志来了,想向您汇报一下工作。” 于伟正用手使劲捏了捏鼻梁根部,然后将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推正,问道:“贾彬同志呢?他一起过来了没有?”他特意点了东投集团党委书记贾彬的名。 林雪微微躬身回答:“书记,贾彬书记没有一起过来。” 于伟正听了,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抬手挥了挥:“嗯,那就让晓云同志进来吧。”他心里掠过一丝考量。东投集团一把手的位置空悬有些时日了,贾彬作为党委书记,是集团现在名义上的主要负责人,胡晓云是主持日常经营工作的副总经理。这种关键时候,党政一把手没有一同来汇报,而是胡晓云单独前来,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要么是贾彬有意回避,要么是胡晓云想主动争取。无论是哪种,都反映出东投集团班子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不过,此刻也需要了解东原市这个最大国企的真实情况和下一步动向,听听无妨。 林雪应声退了出去。片刻,办公室的门被再次轻轻推开,胡晓云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里面是白色尖领衬衫,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脸上带着谦逊而得体的微笑,步伐沉稳。人还未完全走近,一股清淡雅致的香水味便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不浓烈,但足以让人注意到,与她干练而不失女性柔韧的气质倒有几分契合。 “于书记,打扰您了。”胡晓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于伟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晓云同志来了,坐吧。”他习惯性地先切入工作主题,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不绕弯子,“第三季度眼看就要收尾了,现在是冲刺全年目标的关键时期,你们东投集团的各项任务指标,完成得怎么样了?” 胡晓云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将手里拿着的一份装订整齐的汇报材料,双手捧着,恭敬地放在于伟正宽大的办公桌桌面上,然后才在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双手自然交叠放在膝上。“于书记,我今天来,主要是两方面事情。一是向您简要汇报一下集团前三季度的主要经济指标和重点工作完成情况,二是呢,”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诚恳地看着于伟正,“集团班子,特别是我们经营层面,对集团下一步的发展方向有一些初步的、不成熟的想法,特别是我个人思考比较多的一个方向,想趁着您有空,来当面听听您的指示。”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把握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汇报工作的本分,又透露出寻求于伟正指引的意图。 于伟正“嗯”了一声,拿起那份材料,翻开浏览。材料是标准的打印字体,数据表格清晰,各项经济指标完成情况看起来大体符合预期进度,资产规模、营业收入、利润总额等关键数据后面都跟着同比增长百分比,有些数字还算亮眼。 他一边快速扫视着报表上的数字,一边仿佛不经意地问道,目光并未从材料上抬起:“哦?我之前听说过,你们集团之前有个规划,打算在各县区铺开设立片区分公司,搞网格化运营?这个方案,后来是不是被周宁海书记调研后给叫停了?” 胡晓云坐姿未变,流畅地回答:“于书记您记得很清楚。确实有这么一个初步设想。上次周副书记到集团调研时,指出片区分公司架构可能会增加不必要的管理层级,容易导致机关化倾向,建议我们还是要集中资源和精力,聚焦主业,把现有的优质资产和核心业务做强做优。我们班子经过认真研究,认为周副书记的指示很有针对性,目前那个方案已经暂时搁置了。” 于伟正的目光从报表上抬起,看了胡晓云一眼,语气平和:“总体来看,你们在班子不健全的情况下,能保持这个发展势头,不容易。进度都还在年度目标的轨道上。” 胡晓云接过话头:“书记,虽然集团现在没有明确的一把手,但贾彬书记和我们经营班子,都还是坚决按照市委之前的部署和既定的工作节奏在推进,不敢松懈。” “嗯,晓云啊,这一点很重要,也很难得。”于伟正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一些,身体微微后靠,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领导在与不在一个样,各项工作都能有序运转,不等不靠,这说明你们集团的基础管理是扎实的,内部运行机制是有效的嘛。这是一个企业成熟和健康的标志。反过来,那种需要主要领导时时刻刻盯着、催着才能动一动的企业,恰恰说明其内部管理是粗放的,机制是脆弱的。”他对东投集团在目前的微妙局面下能保持基本盘稳定,内心是认可的,这让他因田嘉明事件带来的烦躁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合上报表,将其轻轻放在桌角,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摆出更专注的听取汇报的姿态:“好了,你刚才说对下一步发展有些想法,具体说说看。你们经营班子有什么新的考虑?” 胡晓云闻言,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又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从里面拿出一份装订好的建议书,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打印着《关于在东原市筹建综合性大型批发市场的初步构想》。她将材料递给于伟正:“于书记,这是我们初步草拟的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请您批评指正。” 于伟正一看到“综合性大型批发市场”这几个字,兴趣明显被提了起来。他接过材料,快速翻看起来。首页之后附了几张照片,是省城最大的那个批发市场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的场景,看起来颇具规模效应。 于伟正一边翻看,一边说道:“晓云啊,你这个想法,有点意思。省城的几个大商场和批发市场,我都考察过。那些大商场,主要服务的是城里居民,消费群体还是有限。但要真正搞活流通、带动生产、致富百姓,我看啊,还就得是这种辐射能力强、交易量大、门槛相对较低的批发市场!说说你们的具体构想。” 胡晓云见书记肯定,精神一振,语速稍稍加快:“于书记,我们的想法还很粗浅,主要是想得到您的指点。我们初步设想是,能不能在市区北关或者东关那边,找一块交通便利的空地。然后由市里统一规划,我们集团适当投入引导,建设大棚式结构的市场,摊位面积尽量规划得大一些。经营品类呢,初期可以重点放在服装鞋帽、布匹、小百货、日用杂品这些与群众生活密切相关的领域。把这个市场作为一个综合性的商贸批发枢纽来打造。同时,我们把工商、税务、银行甚至运输等配套服务都引进市场,集中办公,为进场经营的商户和采购的客商提供便捷服务。” 胡晓云虽然只说了个大概,但在市委书记于伟正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幅万商云集、货通四方的繁荣画卷。这不仅能解决当前市区以路为市、占道经营、脏乱差的问题,更能极大带动就业、活跃经济、增加税收。他频频点头,对胡晓云提出的这个设想很是赞赏。 胡晓云又补充道:“于书记,这个想法还很不成熟,我也没有事先和分管的臧登峰副市长沟通,就直接来向您汇报了,可能程序上不太妥当……”她适时地表现出一些顾虑。 于伟正大手一挥:“成大事不拘小节!晓云同志,你这个建议非常有价值!你们做的这个报告,关键要素都考虑到了,不是空谈。这样吧,你们东投集团牵头,和光明区、市计委、商业局、工商局等相关部门联合起来,尽快组织召开一个可行性研讨会,深入论证一下。到时候请瑞风主持,我也参加!” 胡晓云心里暗喜,她敏锐地意识到,于书记对这个项目不是一般的感兴趣。她不由得想起副总罗明义之前的点拨,这个看起来不那么“高大上”的批发市场项目,确实比贾彬整天挂在嘴边的“三化三基主力军”那种空洞口号更实在,也更能解决当前市里的实际问题,容易引起务实派的于书记的共鸣。 于伟正显然意犹未尽,思路也被打开了,他进一步启发道:“晓云啊,思路还可以再打开一点!批发市场不仅仅局限于日用百货嘛!我们东原有什么?我们有蔬菜产区,能不能建个大型的蔬菜批发市场?我们地区有传统的地毯编织手艺,能不能搞个地毯批发市场?甚至,我知道县里还有加工头发制品的,那人发能不能也搞个专业的批发市场?我看都是可以探索的方向嘛!” 胡晓云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由衷地说道:“书记,听您这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我心里一下子亮堂了!只要有您的战略指引和政策支持,我觉得咱们东原完全有条件建设成为区域性的商贸物流基地!” 于伟正满意地笑了,这正是他心中勾勒的东原发展蓝图之一:“没错!打通流通环节,激活民间经济,这正是市委努力的方向!你们把这个方案再细化一下,特别是选址、投资模式、政策需求这几个关键环节,要论证扎实。尽快把研讨会开起来!” 第 1268章 于伟正谈李正阳,胡晓云说要离婚 市委书记于伟正听完胡晓云在办公室里的汇报之后,对这位东投集团主持工作的副总经理,确实有了新的认识。于伟正又拿过胡晓云递交的材料,看了之后弹了两下,更衬出几分沉思的氛围。 胡晓云刚才关于建设大型综合性批发市场的设想,不是那种常见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空洞口号,而是有实地调研、有初步数据、有具体操作思路的建议。这在当下的东原市,显得尤为难得。 于伟正甚至能从她条理清晰的陈述中,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属于实干者的热忱和锐气,这与他日常听到的那些四平八稳、充斥着“可能、大概、原则上”的汇报形成了鲜明对比。 东原市的秋天,总带着一种灰扑扑的色调,就像这座内陆城市多年停滞不前的经济一样,缺乏鲜亮的色彩。于伟正到任已经大半年了,这种对经济上缺少一种有力抓手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随着了解的深入愈发清晰。 三学活动过后,“三化三基”这个提法,在市级层面的各种会议、文件里没少强调,各个局委、县区的大门口也挂上了不少红底白字的横幅,看起来声势不小,一片红火。 但于伟正心里清楚,那更多是一种政治表态,是必须要有的“声势”。真正能落到实地、见到实效的具体措施并不多,很多单位还是停留在喊口号、写汇报、开大会的阶段,工作陷入了“以会议落实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的怪圈。 这也不能全怪下面的干部,于伟正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他长期在组织部门工作,抓干部、管队伍、琢磨人是他的强项,眼光毒辣,心思缜密。 但具体的经济工作,特别是如何搞活一个像东原这样基础差、底子薄、观念相对落后的内陆贫困地区的经济,并非他所擅长。 因此,在处理经济问题时,他持一种相对保守和审慎的态度。他深信在体制内运行的一条原则:不怕慢,就怕乱;不怕不作为,就怕乱作为。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他更倾向于只把握大方向,提出一些具有指导性、放在哪里都挑不出毛病的宏观理论,而在具体的经济政策推进上,则表现得格外稳重,甚至有些迟疑。这种稳重,在外人看来,或许就是一种保守,甚至有人私下议论他“魄力不足”。但于伟正有自己的考量,在东原这个关系盘根错节、情况复杂的地方,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不能乱烧,烧不好容易引火烧身。 “三化三基”建设,是于伟正提出的一个战略性方针,核心是要求各地结合自身实际,推动产业优化、城市提质、民生改善等基础性工作。市委将其细化理解为要重点抓好商贸物流、现代农业、基础工业这几大块。这些工作本来也是市里常年要抓的,但套上“三化三基”这个纲领性的帽子后,就显得更有系统性、理论高度,也便于市里统一协调指挥。客观上,也确实让东原的工、农、商等工作,在提法上了一个台阶,至少在汇报材料上好看了不少。 但于伟正渴望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变化,是老百姓腰包能鼓起来,是市财政能宽裕一些。胡晓云今天这个带着泥土气息和市场温度的提议,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投下了一圈涟漪。 于伟正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胡晓云。目光中带着审视,也有一丝极为克制、几乎无法察觉的欣赏。这个女同志,不简单。齐永林在的时候,她就以能力强、作风泼辣著称,能把东投集团那么大个摊子打理得井井有条。齐永林突然调走,市里让她主持工作,看来是用对人了。 于伟正语速不快,每个字都似乎经过斟酌:“晓云同志啊,”他用了“同志”这个称呼,显得正式而庄重,“你提出的这个建设综合性批发市场的想法,我认真思考了,很有价值,也切合我们东原现阶段发展的需要。不是空中楼阁,有调研基础,这点很好。” 他端起桌上白色陶瓷杯,呷了一口已经温吞的茶水,继续说道:“除了要尽快召开协调会,把相关部门都请来,统一思想,形成共识之外,我建议,在开会之前,东投集团要组织一个精干的团队,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特别是省城,还有邻近那几个经济发展比我们好、商贸搞得活的兄弟地市,比如省城江州,比如苏南,甚至深圳,只要条件允许,都可以派人去学习考察一下。看看人家是怎么搞的,市场是怎么建起来的,商户是怎么招来的,管理是怎么跟上的。有什么成功的经验,又遇到过哪些坑,是怎么爬出来的。然后呢,形成一份扎扎实实的、有情况、有分析、有比较、有建议的调研报告。这样啊,我们开会讨论的时候,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才能有的放矢,不至于大家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空对空地泛泛而谈,或者各说各话,扯皮推诿。调查研究是我们的传家宝,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更没有决策权嘛。”于伟正把调查研究的重要性提到了决策权的高度,这既是对胡晓云的指导,也隐约透露出他对项目决策的谨慎态度。 胡晓云身体坐得更直了些,非常认真地聆听着。她心里非常认可于伟正提出的这个“先调研、后决策”的思路。 事实上,早在上次和罗明义探探这个初步想法并得到首肯后,她就已经开始着手布局了。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个项目如果搞得好,确实有可能成为东原市落实“三化三基”、搞活商贸流通的一个突破口,甚至改变东原市在区域经济格局中的边缘地位,是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抓手。 胡晓云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行动力极强。她已经提起让东投集团几名骨干,加上两位有市场运营经验的中层,组成了一个精干的小组,前往几个有代表性的地区进行考察取经。 调研的目的地经过精心选择,既有苏南那样改革开放的前沿地区,看看人家高标准的市场是怎么建的,政府是如何引导和服务的;也有省内的兄弟地市,特别是省城江州那种依托交通枢纽、具有强大辐射力的大型批发集散中心,学习其管理模式和集聚效应;甚至她还特意派人去了北方的小商品集散地,去学习那种“草根”起家、自下而上、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市场模式和发展路径。这份即将出炉的调研报告,选取的样本既有国内顶级的成功范例,也有与东原市情具有一定可比性的地市经验,目的就是力求全面、客观,避免水土不服。 听到于伟正问起,胡晓云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赌对了,她顺势汇报道,语气平和但带着肯定:“于书记,您指示得非常及时,而且切中要害。不瞒您说,我们东投集团已经未雨绸缪,在前段时间,大概半个月前,就根据项目的初步构想,派出了一个调研组,专门就这个问题出去学习了。相关的调研工作,我们已经做在了前面,就是想争取点主动,等市委决策时能提供更充分的依据。” 于伟正一听,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哦?已经做到前面去了?晓云啊,看来你们是早有准备,主动性很强啊。”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谈谈看,你们是怎么组织的?都去了哪些地方?有什么初步的印象?”他连续发问,显示出对这件事的真正关心。 胡晓云有条不紊地回答道:“于书记,我们这次没有搞大呼隆,没有追求人多、阵势大,而是本着精干、高效的原则,派出了一个六人小组,由一位得力的中层干部带队。为什么只派一个精干的小组呢?就是想让这双‘眼睛’能够集中精力,心无旁骛,系统地看一看高、中、低不同档次、不同发展阶段的商贸基地和批发市场。从顶尖的现代化市场,到区域性集散中心,再到草根成长起来的特色市场,都走一走,看一看。这样考察回来后的分析和建议,才能有对比、有鉴别,才能更全面、更客观,避免片面性,也防止犯眼高手低的毛病。” 于伟正听完,赞许地点了点头,但作为市委书记,他的思维总是带着一种全局的审视和告诫的意味。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提醒:“晓云啊,你有这个主动性,想在前头,干在前头,这很好,是负责任的表现啊。不过啊,”他略作停顿,目光变得严肃了些,“现在下面有一种不好的倾向,值得我们警惕。就是把外出调研、学习考察啊,当成了一种变相的福利,搞成了公费旅游。跑的地方不少,看的景点很多,照片拍了一堆,但回来之后,真正的成果却没有多少,写出来的报告也是东拼西凑,从报纸上、文件上摘抄几句,解决不了我们东原的实际问题。这种风气,要不得啊!既浪费了公帑,也败坏了作风。你们这次出去,一定要避免这种情况,要带着问题去,装着答案回。” 胡晓云立刻表态,语气坚决:“于书记,您放心,这个问题我们特别注意了,集团党委贾书记也反复强调了纪律。这次带队出去调研的同志,是我们集团酒水销售公司的经理李正阳同志。这位同志作风扎实,事业心强,头脑灵活,又常年跑市场,是我们集团的一员干将,我们是充分信任的。” “李正阳?”于伟正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记忆中搜索。他对干部的名字,尤其是可能存在的各种关联,保持着一种组织干部出身的本能敏感。“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这个李正阳同志,该不会和朝阳同志有什么关系吧?” 胡晓云笑了笑,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不令人反感的恭维:“于书记啊,您这记性真好,什么事都装在脑子里,明察秋毫。李正阳同志和李朝阳县长是亲戚关系,是朝阳县长的亲哥!” 于伟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示意胡晓云继续说下去。 “这位正阳同志,在我们东投集团,特别是在他负责的酒水销售公司,干得是非常出色的,是员公认的闯将、干将。不瞒您说,平安县如今每年能给县财政上交近五千万税收的高粱红酒厂,当初能起死回生,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这里面一多半的市场开拓功劳,都得记在李正阳和他带的销售团队身上。这个同志是真舍得吃苦,懂得经营,也真心愿意干实事。他常年跑销售,走南闯北,周边各地市,上到首都,下到深圳、广东,他都去过,对各地的商贸市场、批发流通环节的情况非常熟悉,知道该向谁学、学什么、怎么学。” 于伟正道:“晓云啊,你对这个正阳同志很是认可嘛!” “是啊,集团是经过慎重研究,才委托他带队出去调研。现在人还在回来的路上,估计就这一两天就能回到东原。一回来,我们就督促他们尽快整理报告。” 于伟正满意地“嗯”了一声,身体向后靠回椅背,显然对胡晓云的这番安排和解释感到满意。“很好。‘要我干’和‘我要干’,这中间积极性、主动性不一样啊,最后产生的效果、了解到的情况的深度和真实度,也必然大不相同。这个正阳同志回来之后,让他尽快把调研报告整理出来,要言之有物。瑞凤同志过两天也该从省里回来了,等她回来,我们抓紧时间开这个协调会,听听调研组的汇报,也听听各部门的意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啊。搞经济工作,有时候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放下架子,虚心向搞得好的地方学习,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哪些是我们现在就能借鉴的。只要条件基本具备,看准了的,该借鉴的要大胆借鉴,不要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于伟正的这个观点,强调学习和借鉴,与市委副书记周宁海之前在调研东投集团时强调的“东原有自己的市情,不能照搬照抄任何地方经验,要有自己的定力”的思路,显然有所不同,甚至隐含着某种程度的批评。 胡晓云心里清楚这一点。她记得周宁海副书记当时说得也很有道理,语气深沉,还举了例子:省里、市里都曾多次组织过各级干部去南街村、华西村学习考察,按理说,村一级的企业,技术、资金、人才条件都差不多,甚至我们的一些乡镇企业在基础上可能还好一些,但整个东原市,甚至放大到全省,真正学成回来、有所建树的却没几个。 这说明什么?说明简单照搬是不行的,关键在于消化吸收,在于结合本地实际创新。东原市党委、政府每年也会组织一些考察学习活动,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但确实很多时候效果不尽如人意,“一看激动,回来不动”的情况比较普遍,考察报告写得天花乱坠,最后能落地的不多。 但眼下,市委书记于伟正的观点,似乎更倾向于“当抄则抄,能上则上”,认为在基础条件相似的情况下,别人的成功经验是可以而且应该学习的,关键是要有学习的诚意和行动力。这两种思路,背后反映了两位主要领导不同的工作风格和施政理念。 胡晓云心里隐隐感到,如果于伟正书记和周宁海副书记将来一个担任市委书记,一个担任市长,那么在东原市的经济发展路子、工作着力点上,可能会产生比前任钟毅书记和周鸿基副书记时期更为明显的分歧甚至碰撞。毕竟钟毅和周鸿基那两位老领导与齐永林共事多年,彼此虽有摩擦,但在大事大非上非常默契,个人权力的欲望相对没那么外露和急切,对政府层面的事务,对于当时像齐永林那样有魄力、有能力的市长,还是比较尊重和倚重的,分歧多出现在一些重大原则问题上。而在具体的经济政策上,他们更多的是把握方向,发挥像齐永林这样的专业干部的作用。但现在……胡晓云感到一种微妙的张力正在形成。 她又和于伟正简单交流了几句对东原当前商贸状况的看法,主要是聆听书记的指示,然后便适时地起身告辞。于伟正也没有多留,只是再次叮嘱调研报告要扎实,便低下头继续批阅文件了。 从于伟正书记办公室那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出来,胡晓云没有直接下楼回集团,而是转身沿着楼梯走到了五楼。五楼是市政府办公室所在的区域,气氛与七楼市委核心区略有不同,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忙碌。她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副秘书长晓阳的办公室门口。门是虚掩着的,她轻轻敲了敲,然后推门进去。 晓阳正伏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头见是胡晓云,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热情而亲切的笑容,心里却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是称呼“胡总”显得正式但可能有些生分,还是叫“嫂子”显得亲近但可能有些逾矩?她迅速做出了判断,迎上前两步说道:“姐,您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晓阳选择了更显亲近的“大姐”这个称呼,既拉近了关系,又避免了“嫂子”可能带来的、与胡晓云目前婚姻微妙状况相关的尴尬。 胡晓云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挺精致的手包,笑吟吟地走到晓阳办公桌前,很自然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用彩纸包着的小巧盒子:“晓阳,前几天我去南方出差,在江州看到这支口红,觉得颜色特别衬你的肤色,稳重又不失朝气,就给你带了一支。这可是正儿八经法国原装进口的,国内很少见。” 晓阳一听是法国原装进口的口红,虽然知道这类东西实际价值未必多么昂贵,但在这个物质相对匮乏、国门初开的年代,来自国外的化妆品,尤其是通过这种略带神秘色彩的渠道来的,本身就带着一种“高级”的意味。女人爱美的天性,以及这份来自一位漂亮能干的女领导的、恰到好处的心意,还是让她心里很受用,甚至有点小小的虚荣感。 她连忙走上前,扶着胡晓云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娇嗔和感激:“姐,您真是太疼我了,出去考察工作那么忙,还惦记着我。”说着,她接过那个小巧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里面是一支造型优雅的口红,外壳是沉稳的黑色,上面有若隐若现的银色暗纹,手感沉甸甸的,高级感十足。晓阳虽然能看懂些英文标签,但包装上的法文她是一个字也不认识,这更增添了礼物的“洋气”。 “姐,这看着就很高档,肯定不便宜吧?让您破费了。”晓阳赞叹道,手指摩挲着光滑的口红外壳。 胡晓云摆摆手,语气大气而自然,带着一种姐姐对妹妹的疼爱口吻:“喜欢就好,东西就是拿来用的,放在那里才是浪费。我觉得这颜色才配得上你的气质,稳重里带着秀气。” 晓阳知道,当面试用,是对送礼者最好的回应和尊重。她笑着拧开口红盖子,露出里面饱满的膏体,然后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面边缘有些许磨损的小镜子。胡晓云很自然地伸出手,说道:“妹妹,我来帮你拿着镜子。” 她举着镜子,晓阳对着镜子,小心地在唇上涂抹了一层,然后轻轻抿了抿双唇。那是一种偏豆沙色的红,不像正红那么有攻击性,也不像粉色那么稚嫩,沉稳而不失明媚,顿时让晓阳的气色提升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更加灵动精致,又符合她作为市政府秘书长的身份。 “姐,您眼光真好!这颜色真是太适合我了,就像为您……不,就像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晓阳看着镜中的自己,由衷地高兴,差点说走了嘴。 胡晓云上下打量着晓阳,满意地点点头:“妹妹你喜欢,姐这心思就没白费。好看。” 两人又就口红的颜色、质地,以及深圳特区的见闻聊了几句,气氛融洽。之后,胡晓云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语气随意:“妹妹,我顺便问一下,瑞凤市长这次去省里学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集团这边有个关于资金审批的报告,想等她回来签个字。” 晓阳将胡晓云让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自己也挨着坐下,低声说,带着点汇报的意味:“姐,瑞凤市长参加的是省委党校的一个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专题培训,按计划,应该是大后天结束。如果顺利的话,大后天晚上就能回来,最晚第四天上午肯定到市里了。” 胡晓云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有些老旧的挂历,确认是九月六号左右。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愁容:“妹妹,不瞒你说,集团这边最近有几项比较重要的工作,特别是刚才向于书记汇报的,新建批发市场的设想,都需要尽快向市领导汇报,等着拍板推进。现在市政府这边,市长的人选一直没明确,几个分管的副市长,碰到有点争议或者需要协调多个部门、调动资源的事情,都不敢轻易表态,怕越位。唉,很多事就这么卡着,推进不了,下面的人干着急,就等着瑞凤市长回来主持大局呢。” 胡晓云这话,没把晓阳当外人,点出了当前市政府的权力架构处于一种微妙的“空转”状态,晓阳身处中枢,每天经手各种文件、电话,自然心知肚明。各个副市长,有的可能暗中较劲,有的则明哲保身,情况复杂。 晓阳不好对市领导妄加评论,这是大忌,只能泛泛地安慰道,语气带着同情:“姐,您也别太着急,市里的情况大家都清楚。瑞凤市长回来,肯定会抓紧时间研究处理这些积压的事情的。您的工作做得扎实,领导们都看在眼里。” 胡晓云朝晓阳这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出了一个很多机关干部都在心里琢磨的问题:“妹妹,你跟姐说句实在话,这里没外人,以你听到的消息和感觉来看,下一步,咱们东原市的市长,到底会是谁来接任?”她补充道,显得推心置腹,“按理说,上次宣布张市长调走的时候,省里应该同时明确一个代理市长或者指定一位副市长主持政府日常工作才对,但这都没宣布,就这么悬着,就有点耐人寻味了。是省里意见不统一,还是另有考虑?” 晓阳知道这个问题很敏感,也很棘手。如果一句不说,显得生分,不够信任;如果把自己听到的各种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和盘托出,又显得自己这个秘书长口风不严,不够稳重,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联想。她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说道,声音也放得很低:“姐,既然您问起,这里也没别人,我就把听到的一些不成熟的消息、也是大家传得比较多的说法,跟您聊聊,权当咱们姐妹闲谈,您可千万别外传,更别说是我说的。” 晓阳先做了免责声明,然后才继续,“就目前机关里传的比较多的说法,都认为瑞凤市长接任的可能性比较大。她本来就是常务,熟悉情况,能力也强,省里让她去学习,可能也是一种培养和考察的信号。 但是,晓阳话锋一转,强调不确定性,“最终到底是谁,省里肯定有通盘的考虑,要平衡各种因素,现在还真说不准,也许会有黑马呢?咱们下面的人,也就是瞎猜。”这个回答,既给出了一个主流猜测,又强调了组织的决定权和不确定性,显得滴水不漏,进退有据。 胡晓云对这个模棱两可、但略偏向张瑞凤的答案似乎并不意外,她叹了口气,像是感慨,带上了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声音更低沉了些:“妹妹啊,咱们都是女人,在机关里都不容易。姐跟你说句心里话,我……我打算离婚了。”她说完,看着晓阳,眼神里像是解脱,又像是疲惫。 晓阳听到“离婚”两个字,心里微微一怔,有些愕然。在这个九十年代初的年代,尤其是在相对保守的体制内,离婚还是一件比较引人注目、甚至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事情。当年齐永林离婚,说是整个东原的离婚率都提高了两个百分点,市长都可以离婚,其他人又还克制什么那? 但婚姻毕竟是个人隐私,胡晓云突然主动向她提起,似乎带有某种目的性,是想寻求安慰?还是想通过她这个秘书长,传递某种信息?晓阳从个人情感上,并不十分关心胡晓云的婚姻状况,各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对方既然主动提起,而且语气如此郑重,她不能不接话,不能不表现出关心。 晓阳脸上立刻露出适当的关切和惊讶,身体也向前倾了倾:“姐,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吗?真的不能再挽回了吗?我听说……姐夫家里条件不是挺好的吗?有什么矛盾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第1269 章 田嘉明坦然接受,于伟正关心正阳 胡晓云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苦涩,语气却尽量保持着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晓阳能听出压抑着的痛苦和失望:“妹妹,你是不知道。可能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话说得一点没错。我们家那口子,早些年,刚结婚那会儿,也不是现在这样。人长得精神,也有股子闯劲,工作上积极要求上进,对我也还算体贴。可就是有一样,他脑子里那‘传宗接代’、非得要个儿子继承香火的老观念,根深蒂固,像块顽石,怎么也敲不碎。” 她拿起晓阳给她倒的水杯,喝了一小口,像是要压下喉头的一丝哽咽,继续平静地叙述,“我……我这肚子不争气,生了闺女后,身体落了点毛病,没能再给他生个儿子。” 晓阳道:“计划生育,也不允许吧” 胡晓云道:“哎,其实啊,我都想过,大不了不要工作了,给他生,可是,确实肚子不行了。为这个,他们家老人没少给脸色看,风言风语也不少。后来,他辞了公职,跟着人下海做生意,倒是挣了些钱,心就活了,应酬也多了,在家待的时候越来越少。再后来,我才渐渐知道,他在外面……有人了,还生了个儿子。那孩子,现在还在他老家养着呢,他们家老人都知道,就当多了个孙子,欢天喜地的,就瞒着我一个。我还是前年底,从一个多嘴的老乡那里,才偶然知道了真相。”她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不是对别人,更像是对自己过去蒙蔽的嘲讽。 她转过头,看着晓阳,眼神里没有泪,只有一种冰冷的、决绝的清冷:“妹妹,你说,这种情况,我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跟他在一个屋檐下过下去吗?每天面对一个欺骗了你这么多年、心里早就没有这个家的人?” 她不等晓阳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更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也许换作别的女同志,为了面子,或者为了孩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凑合着过下去了,反正他也不怎么回家,眼不见心不烦。但我觉得,这不是凑合不凑合的问题,这是个原则问题,是做人起码的尊严问题。人活着,总得有点起码的底线和尊严。我胡晓云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谁,是我自己一点一点干出来的。女人啊,吃公家人饭的女人啊,太难了。”这番话,她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刚强。 晓阳默默地听着,其实关于胡晓云丈夫在外有情况、甚至可能有私生子的事,她早已从其他渠道、机关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流言蜚语中隐约听说过一些。也正是因为这段名存实亡、甚至充满羞辱的婚姻,机关里才渐渐有了一些关于胡晓云“破罐子破摔”、“生活不检点”的风言风语。 传得最有鼻子有眼的,牵扯到两个男人:一个是已经调走的前市长、东投集团原一把手齐永林,他是胡晓云的老领导,对她有知遇之恩,工作上接触也多;另一个就是东投集团酒水销售公司的经理二哥正阳,二哥是胡晓云的直接下属,年轻能干,据说很得胡晓云赏识,两人因为工作关系走得也比较近。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但成年人的情感世界,往往有其现实的逻辑和圈层,陌生的外界反而充满不确定性,熟悉的工作关系有时反而成了某种情感依赖的温床,尤其是在婚姻不幸的情况下。 晓阳心里明白这些,但此刻面对胡晓云直白的、带着伤痕的倾诉,她也不能无动于衷,只能递过去一杯新沏的茶,语气真诚地劝慰道,带着同情:“姐,您家里的事……我多少也听到过一点风声。说实在的,在这方面,我真的很同情您。遇到这样的事,搁在哪个女人身上都难受。您能这么坚强,真不容易。” 两个女人在办公室里,就着这个沉重的话题,又低声聊了许久。胡晓云似乎真的需要这样一个信任的、相对安全的出口来宣泄一下积压的情绪。末了,她像是要振作精神,伸手将脑后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解开,浓密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随即她又利落地重新挽起,用发圈快速扎好,这个动作让她显得有几分女性的柔弱,但更带着一种重整旗鼓的利落和坚强。 她看着晓阳,很认真地问道,眼神清澈:“妹妹,今天这里没外人,姐跟你说的都是心里话。你也跟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觉得我这个人,抛开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说,到底怎么样?在工作上,为人处世上?” 晓阳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胡晓云。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很有魅力,不是那种张扬外露、攻击性强的漂亮,而是一种复合的、经得起品味的气质:工作上有能力,有思路,处事有章法,在男人主导的官场和商界能站稳脚跟;形象举止也得体,大方端庄。即便是同为女性,晓阳内心深处也难免有一丝羡慕,甚至是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嫉妒。胡晓云的身材保持得很好,这个年纪了依然曲线分明,充满成熟女性的风韵。五官单看不是顶惊艳,但组合在一起非常耐看,属于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有内容的那种。 晓阳的个子略显娇小,虽然清秀,但站在胡晓云旁边,总觉得少了几分气场。她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慨说道:“姐,我要是有您这样的形象气质和工作能力,我真的就知足了。真的,我常常觉得,您就是我们女干部的榜样。” 胡晓云听了,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带着点苦涩的笑意:“妹妹,你快别这么说。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你是没摊上我这样的事……你不明白,有时候,看起来拥有很多的人,比如一点事业,一点外表,心里羡慕的,恰恰是那些看似平常却安稳的幸福。一家人和和睦睦,孩子健康成长,比什么都强。”这话里透出的沧桑感,让晓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又在晓阳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喝完了那杯茶,胡晓云才起身告辞,说集团还有事要处理。晓阳一直把她送到办公室门口。 送走胡晓云后,晓阳独自坐回办公桌后,心里却有些纷乱,不像刚才只有工作时那么平静。她听得出来,胡晓云今天这番话,尤其是最后关于“为人”的问话,似乎意有所指,并不仅仅是倾诉婚姻不幸或者寻求评价那么简单。那种语气,那种看似随意却带着深意的眼神,似乎隐隐指向某种更深层的暗示,这难道,真的要和二哥有事。 下午,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的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副局长孙茂安坐在沙发上,两人面前都放着那份惹出风波的晚报和相关的案卷材料。李尚武脸色阴沉,手指重重地点在报纸那篇报道上:“内部肯定出问题了!于书记的判断一针见血!你们看这上面写的时间、细节,和我们内部审讯掌握的情况,吻合度太高了! 孙茂安说道:“我特意又提审了葛鹏,他咬死了说,关于子弹来源的事,从来没对任何家属提起过。他也知道这事不光彩,捅出来公安机关绝不会放过他,再说,他也怕田嘉明报复。所以,消息来源只可能是我们内部!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老话说得一点没错!” 孙茂安深吸了一口烟,眉头紧锁:“从昨天报道出来到现在,局里的举报电话和咨询电话就没停过,接了不下二三十个了!各路媒体、好奇的群众,还有不少明显是带着情绪来骂娘的,接电话的小姑娘都被骂哭了啊。” 李尚武摆了摆手,语气沉重:“挨几句骂,也是我们该受的。在这件事上,公安机关不是没有失误,当初处理得不够果断。但既然做了决定,就要承担由此带来的压力。现在市委的态度很明确,要统一思想,正视问题。这件事,必须启动内部调查程序,最终漏洞越来越大,别说你我,恐怕连于书记都难以面对上级和社会的监督!现在的媒体,能量不小,连省委政法委都在关注这件事的进展了。” 孙茂安探询着问:“局长的意思,是真要对田嘉明同志进行正式讯问?” 李尚武沉吟道:“先以谈话了解情况的名义见面。态度要拿出来,要表现出我们正在积极回应、认真核查。如果市局督察部门连和田嘉明同志面谈都不做,那我们对外的任何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这样,老孙,你亲自带队去一趟东洪县。但是,不要直接给田嘉明打电话。要通过东洪县局政委万金勇,正式通知田嘉明同志,准备接受组织谈话。记住,这目前只是例行的了解情况,最终如何处理,要等调查清楚后,由市委研究决定。让他稳住心神,配合组织把事情搞清楚。” 李尚武的考虑很周全,在举报人身份不明的情况下,一切必须严格按程序走,避免授人以柄。 孙茂安立刻明白了局长的深意,他拿起李尚武办公桌上的电话,在玻璃板下压着的内部通讯录里找到了东洪县公安局政委万金勇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后,孙茂安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说道:“老万,明天上午九点,我带队到你们局里,和田嘉明同志谈谈话。你代表局党组,正式通知他一下,做好配合准备。” 电话那头的万金勇声音立刻激动起来:“孙局长!这分明是子虚乌有的诬告!是对我们公安干警的打击报复!市局要是这个时候来调查田局长,会让全局干警寒心啊!大家伙儿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孙茂安理解万金勇维护战友的心情,安抚道:“老万,你不要激动。事情到底怎么样,总得经过调查才能下结论。调查清楚了,组织上才能还田嘉明同志一个清白,对吧?” 万金勇却难以平静:“孙局长,您这么做,真的会挫伤大家的积极性!现在我们局里很多干警情绪很大,甚至有人提议要去省城找那个晚报记者讨个说法!他们太不负责任了!” 孙茂安脸色一正,语气严肃起来:“老万!你也是老同志了,可不能犯糊涂!这件事市委已经介入,正在统筹处理。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你们下面的人冲动行事,会给整个东原市的工作造成多大的被动?我以市局的名义要求你们,必须严守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绝对不允许乱来!” 这时,李尚武直接伸手拿过了话筒,沉声说道:“万金勇同志!执行命令!现在不是你想不通的时候!立刻通知田嘉明!明天上午九点,在办公室等候孙茂安副局长谈话!这个时候,你不相信市局,还能相信谁?” 电话那头的万金勇沉默了片刻,语气终于软化下来:“……是,李局长,我们执行命令。” 挂断电话后,李尚武对孙茂安说道:“老孙啊,基层同志有情绪,我们要理解。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东洪县局干警能这么维护田嘉明,反而说明田嘉明这支队伍带得不错,有凝聚力、有战斗力。 孙茂安深以为然,点头赞同。 “你想想以前,东洪县局是什么状况?坚守自盗,一盘散沙!就算当时把他们的局长抓了,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站出来说句话。现在能有这个局面,说明田嘉明同志的工作,是见了成效的。” 孙茂安点头附和:“是啊局长,我这几次去东洪县局办事,能明显感觉到,这支队伍的精神面貌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士气很高。” 第二天上午,孙茂安带着市局督察、办公室和纪委的几名干部,分乘两辆警用越野车,来到了东洪县公安局。车刚进大院,孙茂安就察觉到气氛不对。院子里黑压压地聚集了不下两三百名公安干警,其中还有一些穿着旧警服、头发花白的退休老同志。县局领导班子成员一个不见,这些干警们面色严肃,默默地朝着市局的车围拢过来,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压力。 市局办公室副主任刘建国跟在孙茂安身后,低声提醒:“孙局,这情况……有点不对劲啊。” 孙茂安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面无惧色地迎着人群走去。几位老干警堵在最前面,其中一个面色黝黑的老同志盯着孙茂安,开口问道:“孙局长,你们市局兴师动众地到我们东洪县局,想干什么?” 孙茂安认出了这是县局一位退休的老副局长,他放缓语气说道:“老领导,您别误会,市局是按规定程序来了解情况,只有把情况调查清楚了,才能还田嘉明同志一个清白嘛。” 旁边另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同志情绪更加激动,他伸手指着大院右侧一片正在施工的楼房工地:“孙局长!东洪县公安局从上到下,几十年来,就认两个人!一个是李朝阳县长!人家来了,就想办法给咱们干警盖集资房,解决住房困难!一个就是现在的田嘉明局长!他来了之后,千方百计改善兄弟们的办公条件、生活待遇!这样的好领导,你们就因为一张破晚报登了篇胡说八道的文章,就来调查他?你们还让不让我们基层干活了?你们该去查查那些写报道的记者!” 孙茂安遇到了软钉子。面对这些退休的老同志,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耐心解释。刘建国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各位老领导,消消气,市局也是本着对田书记负责的态度来的……” 正在僵持时,政委万金勇带着局党委一班人从办公楼里快步走了出来。万金勇板着脸,对围观的干警们喝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像什么样子!市局领导是来帮助我们把问题搞清楚的!都回到各自岗位上去!” 万金勇在局里显然很有威信,人群骚动了一下,缓缓让开了一条通道,但那种无声的压力依然弥漫在空气中。孙茂安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来到田嘉明办公室所在的办公室,副局长廖文波正铁青着脸在门口抽烟,看到孙茂安,他把烟头狠狠摔在地上,上前一步说道:“孙局长!这种污蔑我们局领导的事,难道就不能立案反查吗?这是不是侵犯名誉?我们刑警大队能不能对那个记者立案?” 万金勇瞪了廖文波一眼:“好了!市局自有安排!别添乱!” 他推开田嘉明办公室的门。 田嘉明正平静地坐在办公桌后,看到孙茂安进来,他缓缓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迎上前。刘建国随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万金勇说道:“孙局长,田书记,你们谈,我先回避。” 孙茂安却示意他留下:“老万,你又不是外人,坐下来一起听听,也好帮着分析分析。” 几人落座后,孙茂安直接切入主题:“嘉明同志,今天我们来,就问你一个问题。报道上说的,你给葛鹏子弹的事,到底有没有?” 田嘉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默默地从万金勇放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平静地开口:“孙局长,这件事,我承认。子弹,确实是我给他的。我也确实……曾经指使过葛鹏,去威胁当时的县委书记郑红旗同志。” 孙茂安正在抽烟,闻言猛地被呛到,连连咳嗽,他摆着手:“嘉明!你胡说什么!想清楚了再回答!郑红旗书记本人可都说了,他从来没见过什么子弹!” 田嘉明惨然一笑:“孙局长,事到如今,再说谎还有什么意义?今天我为圆一个谎,明天就要有十个人来帮我圆今天的谎。我已经连累太多人了……朝阳县长、尚武局长、伟正书记。还有你们……都说坦白从宽。如果这事只关系我田嘉明一个人,杀头坐牢我都认了。可现在,牵扯到这么多人,甚至关系到咱们东原市的形象……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孙茂安已经领会了市委希望“冷处理”的意图,调查结果应是“报道失实”。他劝道:“老田,你别犯糊涂!于书记为了你的事,亲自做了安排,市里上下都在想办法把影响降到最低。你现在撂挑子,等于在于书记脸上打了一巴掌!你让他怎么办?所以,现在从上到下,都愿意冒点风险,先把你保下来!至于以后……再从长计议。” 田嘉明重重地叹了口气:“孙局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田嘉明这辈子,没当过孬种。让我用大家的信誉来换我个人过关,这比枪毙我还难受。” 他转头对做记录的刘建国说:“建国,按我说的记。” 虽然在孙茂安和万金勇的反复劝说下,田嘉明依然拒绝在那份准备否认事实的调查材料上按手印。孙茂安无奈,让万金勇暂时回避后,他压低声音问田嘉明:“老田,你和李局长分析,觉得这事是谁捅出去的?” 田嘉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一块抹布,开始慢慢地、极其认真地擦拭桌面,然后将抹布像叠军被一样,叠成一个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看着孙茂安,一字一顿地说:“我估计……八成,是我们县里的丁洪涛书记。” 孙茂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丁洪涛?理由呢?” 田嘉明便将之前丁洪涛向他索要好处,以及两人在办公室大吵一架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孙茂安听完,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像丁洪涛这样的干部,怎么就能当上县委书记呢?真是……”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田嘉明补充道:“不过,孙局长,这也只是我的个人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就在东洪县公安局里进行这场微妙谈话的同时,市委大楼内,市委书记于伟正也在听取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姜艳红的工作汇报。姜艳红将一份厚厚的材料放在于伟正桌上:“书记,按照您半个月前布置的干部摸底调研任务,我们已经基本完成了对全市干部队伍情况的初步梳理。这是报告初稿,周宁海副书记已经审阅并签署了‘拟同意上报’的意见。” 于伟正接过那份名为《东原市干部队伍基本情况调查报告》的材料,随手翻看了几页,里面从学历构成、年龄结构、地域分布、任职经历等多个维度,对市级领导班子、市属重要部门及九县二区的班子情况进行了数据化呈现。“嗯,艳红同志,你们的效率很高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拿出这样一份比较系统的报告,为市委下一步的决策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依据。”于伟正肯定道。 姜艳红谦虚地说:“书记,时间还是比较仓促,报告可能还有不少需要完善的地方。特别是您之前提出的几个深层问题,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 于伟正将材料轻轻推到一边:“干部工作是慢工出细活,需要日常积累和持续观察。你们前期的数据梳理工作,基础打得不错。”他话锋一转,“上次让你们重点了解的,东投集团的干部情况,进行得怎么样了?” 姜艳红立刻从文件袋里取出另一份相对薄一些的报告:“书记,东投集团的干部情况我们也初步摸了一遍,花了一天时间查阅档案,并与部分中层干部谈了话。这是基本情况报告。” 于伟正接过报告,一边翻看一边貌似随意地问道:“艳红啊,你以前在平安县委组织部工作过,对下面的干部情况应该比较熟悉。集团里有个叫李正阳的同志,你了解吗?” 姜艳红对李正阳并不熟悉,但昨天带队去东投集团座谈时,听胡晓云重点介绍过这位能干的销售经理。她据实汇报:“书记,李正阳同志是东投集团酒水销售公司的总经理,负责‘高粱红’等产品的市场运营,业务能力很突出,为集团贡献了很大一部分利润。各个经销商要拿货,特别是紧俏的高端产品,都需要他批条子,在销售渠道里很有影响力。” 于伟正点了点头,手指在报告上李正阳的名字处轻轻点了点:“这个同志,你们组织部门可以多关注一下。适当了解一下他的工作生活有没有什么实际困难。最近,朝阳同志被庆合同志借调到部里帮忙参与一些重要报告的起草,这也是个锻炼的机会,市委是打算放人过去的。” 第 1270章 于伟正谈东洪县,罗明义骂丁洪涛 姜艳红还没听到要调整东洪县县长的消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东洪县的工作。她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轻轻敲击着,沉吟片刻,才抬头望向于伟正,语气谨慎地问道:“呃,于书记,那关于东洪县委、县政府的工作需不需要调整?朝阳同志是要去多久?是长期还是短期?” 于伟正不紧不慢地说道:“先按短期准备吧。这个……材料只写到10月份。10月份之后,朝阳同志能不能顺利回来?还不确定啊。” 姜艳红,立刻从于伟正的话里品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她身子稍稍前倾,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声音压低了些说道:“于书记啊,我听说过有借调副县长的,也有借调副书记的,但可从来没有借调县长的呀。这朝阳同志去吧,该不会回来了吧?”她的话像是随口一问,实则点出了这件事在程序上的非常规之处,试探着上面的真实意图。 于伟正抬起眼皮,看了姜艳红一眼,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啊,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这种趋向。确确实实啊。”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强调接下来的话,“庆和同志在部委工作,也是两眼一抹黑,手底下没有使着顺手的人。再加上朝阳同志本来就是并轨粮食工作的重要建议者和重要参与者,又在基层工作这么久,熟悉情况。这份材料极为重要,是在全国性会议上做的报告,这非常难得的机会呀。” 他话锋一转,语气渐渐凝重起来:“反观东洪县。朝阳走了啊,我还多少有些担心啊,目前东洪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啊。你们组织部门啊要时刻关注干部的思想动态,掌握干部的心理活动。有什么情况,你要随时向宁海同志汇报,必要的情况下,直接向我汇报。” 姜艳红并不完全清楚东洪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东洪县公安局局长田嘉明被举报到了省城的晚报上,这事儿让整个东原市都非常被动。据说市委宣传部部长白鸽已经带着宣传部的同志到省城活动了好几天,看来效果并不理想。于伟正此刻提到“暗流涌动”,显然所指不止田嘉明这一件事。她谨慎地应道:“于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组织部这边会密切关注东洪县班子情况的。” 于伟正似乎对姜艳红的表态感到满意,他将手中的材料往桌边放了放,说道:“艳红同志,这样吧,你们组织部牵头,会同市经委、计委,统筹考虑一下这个东投集团的班子。要对优化班子结构做出一个合理性的建议。下次常委会,要专门开一个国有企业领导干部工作会。这次你们调研梳理出来的问题,拿到会上摆一摆,议一议。” 他的语速放缓,带着一种决策者的沉稳,“国有企业现在处于承上启下的关键位置,是引领地方经济发展的排头兵啊。这些企业的领导干部啊,既是党的干部,那也是企业家。这种双重身份就决定了他们的管理不能简单套用党政机关那一套。对他们的管理呀,要特殊一些,要更注重经济效益和市场规律,但党的领导、党的建设这根弦任何时候都不能松。” 姜艳红仔细聆听着,不时点头。她清楚,市委书记于伟正的理论水平是非常高的,看问题往往从制度建设和干部管理的全局出发,这或许与他长期的党务工作经历有关,善于从人的角度、从体制机制层面去分析和解决问题。这也是于伟正虽然没直接管过经济工作,但担任市委书记后,却能较快理顺东原市各方关系的原因之一。 安排完国有企业的工作之后,于伟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轻“啊”了一声,问道:“屈安军同志的材料,组织部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上次好像说还在补充一些情况?” 姜艳红马上坐直了些,回答道:“于书记,安军同志的材料我们已经按要求整理好了,相关的考察准备工作已经到位。本来打算下次五人小组会议的时候,就可以上会讨论相关议题了。” 于伟正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五人小组?现在怕是实亡名存啊。市长空缺,组织部长也空缺,相当于只有纪委书记华西同志和市委副书记宁海同志,加上我,三个人。三个人的决议,恐怕不好说服整个市委班子啊,分量显得轻了些。”他手指敲着桌面,思考了几秒钟,果断地说:“缓一缓吧,安军同志的事情,等市长人选明确之后再来谈吧。现阶段,稳定压倒一切。” “好的,于书记,我按您的指示办。”姜艳红应承下来。她明白,于伟正在重要人事安排上力求稳妥,避免在班子不健全的情况下引发不必要的争议。 姜艳红从于伟正的办公室走出来,轻轻带上门,心里还琢磨着刚才谈话的深意。于伟正最后提到“稳定压倒一切”,恐怕不仅仅是针对屈安军的提拔问题,更是对当前东原市,尤其是东洪县局面的一种定调。 办公室内,于伟正并没有立刻开始处理其他文件,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眉头微锁,显然还在思考着另一个棘手的问题——田嘉明的事。这件事的影响正在扩散,必须尽快控制住。他沉吟片刻,伸手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直接要通了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尚武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于伟正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尚武同志,时间可是过了三天了。消息是从你们公安系统泄露出去的,你们自查的情况有没有收获?”他的声音不高,但带着压迫感。 电话那头的李尚武语气恭敬而谨慎:“于书记,调查一直在进行,目标范围在逐步缩小。有些具体情况,我当面给您汇报?” 于伟正直接拒绝了:“不需要当面汇报,你就给我在电话里说清楚,目标现在追踪到哪一级,到底是谁要砸咱们得锅?有没有明确可疑对象?”他需要的是结果,是明确的线索,而不是过程汇报。 李尚武不敢再犹豫,清晰地说道:“于书记,过程我就不详细汇报了。我们初步判断,消息泄露的源头,很大可能是在我们市局领导层面。因为田嘉明同志当年在平安县的那个案子,具体审讯细节和涉及子弹的情况,当时掌握完整信息的,也就那么三四位同志。我们已经分别和这几位同志都谈过话,也初步了解了他们在获悉这些情况后,曾经在什么场合、对哪些人提起过。目前正在对这些接触过信息的人进行逐一排查。” 于伟正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嗯,这个思路是对的,就是要从源头上去找,顺藤摸瓜。这次这件事,性质很恶劣,坏了市委的工作大局和安排,严重影响了整个东原市的形象。我跟你交个底,这次不管涉及到谁,有什么背景,天王老子打招呼,也必须严肃处理!所以,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要把这个内部泄密的人给我揪出来。找出来之后,绝不能心慈手软,一定要坚决清理出公安队伍,纯洁我们的干部队伍!” 李尚武立刻表态:“是,于书记,我们坚决执行市委的指示!一定彻查到底!”他略作思考语气变得有些复杂,“书记,还有一个情况要向您汇报。那就是田嘉明同志本人……他觉得这件事闹得这么大,连累了太多领导和同事,心里负担很重。他……他坦言提供了子弹,认为市局没有必要再为他一个人搞这么多善后工作,他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于伟正已经和田嘉明接触过一次,从田嘉明的只言片语中,他大致了解了此人的性格:耿直、倔强、带有几分旧式江湖的义气,脑子里缺少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是那种有恩必报、有债必偿的性子。这种人往往重情重义,但也因此心理负担格外重,出了事首先想的是自己扛,不愿牵连他人。 于伟正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坚定:“哎呀,这个田嘉明同志啊……他现在越是自己愿意承认,想把事情揽过去,市委反而就越被动!尚武同志,你们要继续做他的思想工作,要明确告诉他,这件事现在不只是他个人的问题,关系到整个东原市干部队伍的形象和士气!有我于伟正在上面顶着,再大的压力、再多的困难,省委领导就是批评也是批评我,不会直接找到他头上。请他放下思想包袱,相信组织,安心做好现在的本职工作。这才是对市委工作最大的支持!” 李尚武深受触动,连忙说道:“书记,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请您放心,我马上亲自再去和嘉明同志谈一次,一定把市委的关怀和您的指示传达给他,让他彻底放下思想包袱,积极配合调查,也好好投入工作。” “好,那就这样。有进展随时向我报告。”于伟正说完,挂断了电话。他揉了揉眉心,知道对田嘉明的保护,不仅仅是对一个干部的责任,也是在做给全市的干部看。 与此同时,在东投集团那栋办公楼里,党委常委、副总经理罗明义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手里捏着一份省城的《晚报》,脸色阴沉。 报纸上关于田嘉明的报道虽然篇幅不大,但措辞犀利,直指核心问题。罗明义的心跳有些加速,他心里暗骂:“丁洪涛这个王八蛋!真是他妈的什么都能办得出来!” 他原以为丁洪涛最多也就是在某个小圈子里放放风,制造点舆论压力,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敢动用关系,把这事捅到了《晚报》上,而且还真给登了出来! 罗明义越想越气,又暗自懊恼:“这个家伙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组织上要是真较起真来,追查到底,背后的力量会强到什么程度?别说省报那边有一条完整的线索链,是谁举报的、是谁透露的信息,公安局那边要是下决心查,必然也能核查出来!”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火会烧到自己身上。虽然不过是逞口舌之快,但官场上很多事情,只要做了,就很难不留痕迹。他暗自祈祷,希望丁洪涛手脚干净点,千万别把自己牵扯进去。越想越烦,他猛地将手中的报纸揉成一团,狠狠地丢进了脚底下的铁丝垃圾桶里。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片刻之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东投集团胡晓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胡晓云鲜少有主动到罗明义办公室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即便有事,她也是通过电话和罗明义沟通,或者让罗明义到她的办公室去。她这次主动前来,而且径直走到办公室靠窗的沙发前,很自然地坐了下来,这个举动本身就让罗明义心里微微一动。 胡晓云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开口说道:“罗总,您这可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市委于书记对咱们提出的这个批发市场的概念非常感兴趣,觉得很有前瞻性。他已经让市委办通知下来,近期要专门召开一个座谈会,重点是听一听各地、各部门对推动和发展集贸市场、搞活商品流通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和建议。” 罗明义此刻的心思其实并不完全在工作上。他当初提出这个建设批发市场的想法,并将这个看似前景很好的点子“无意中”透露给胡晓云,鼓动她去向市委领导汇报,根本目的并非为了集团业务,而是想借此给胡晓云积累政绩,增加她接任东投集团一把手的砝码。 在罗明义看来,胡晓云怎么说也是个女同志,心思相对细腻,性格也比那些空降下来的、急于烧三把火的男领导要好相处得多。 他自己现在在东投集团挂着分管副总的职务,实际掌管着财务、固定资产及重大项目投资,手里握着几个亿的资金调度权,每天被各路工程老板和需要基层干部围着,相比于当初在市财政局当局长时那种处处需要平衡、时时需要谨慎的境地,如今的罗明义感觉潇洒了不少。 企业毕竟比机关单位在运作上要灵活一些,一些在财政局看来很敏感、难以处理的费用,在东投集团内部,只要符合程序都会予以报销。他对目前的状态颇为满意,不希望再来一个强势的总经理打破这种平衡。 听到胡晓云的话,罗明义收敛心神,脸上露出略带矜持的笑容,说道:“晓云啊,于书记重视这个批发市场的事,那说明你的汇报切中了要害,抓住了当前我市经济发展的一个关键点,汇报到领导的心坎里去了。这样的话,领导才会更加关心和认可你的工作能力嘛。”他巧妙地把功劳推给了胡晓云。 胡晓云却不敢居功,她心里清楚,建批发市场这个点子的核心思路和关键细节都来自罗明义,这位曾经的财政局长是东原官场有名的“智多星”。 她笑着摆摆手,语气诚恳地说:“罗总,您可别这么说。这当然是咱们东投集团行政班子集体调研后做出的决策建议,但最核心、最有创意的想法,还是您提出来的!我这次来,就是想再向您请教一下,在座谈会上,咱们集团层面汇报,有哪些重点该强调,哪些方面需要稍微谨慎一些?尺度怎么把握比较好?”说着,她甚至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笔记本和笔,摆出了一副认真记录的姿态。 罗明义看到胡晓云这副架势,心里受用,不由得笑了笑,身体向后靠椅背上,说道:“胡总啊,您太客气了。领导既然说了对这个思路感兴趣,要开座谈会,那我相信,于书记在会上肯定会有更明确的指示。具体怎么做?是做成专业的,比如单一的建材市场、服装市场,还是做成综合性的,吃穿用度什么都有的批发市场?这里面都很有讲究。” 他略作停顿,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继续分析道:“不过,以我对咱们东原市现阶段经济发展水平和区域辐射能力的了解来看,目前啊,搞综合性的大市场,风险小,吸引力可能更大,也更容易成势。为什么呢?你比如单做服装,或者单做布匹,这些品类啊,目前都很难独立支撑起一个大型批发市场的日常运营和人气。所以啊,”他加重了语气,“所以我的建议是,起步阶段,就定位为综合性批发市场。这次规划的规模可以适当搞大一点,留有发展余地。等到将来市场培育起来了,人气旺了,某个品类的交易量足够大了,到时候再考虑从综合性市场里细分出来,搞专业市场区,或者另选址建设专业的市场,这不就顺理成章了嘛。这就叫循序渐进,滚动发展。” 胡晓云听完罗明义这一番深入浅出的分析,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两人交流了半个小时,她合上笔记本,由衷地说:“罗总,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彻底有底了!看来这次座谈会,您一定得参加,您可是咱们集团的‘定海神针’,也得给市委领导们充分展现一下咱们东投集团抓经济、谋发展的专业水平和实干能力啊!” 罗明义赶忙摆手,语气坚决地推辞道:“哎呦,胡总,您可千万别抬我。我啊,最多就是帮您把集团财务管好,把家看好。至于对外汇报、争取政策这些开创性的工作,那本来就是您这个集团负责人该扛起的责任。这些抛头露面、定调子的事,我肯定是做不来的,也不合适。”他深知低调做人的道理,尤其是在当前东原市局面微妙的时候,他更不愿意站到前台去。 胡晓云见罗明义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强求,她抬腕看了看手表,说道:“那好吧,就按您的意思办。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市计划委员会的韩长远主任,还有市政府的谢福林秘书长,一会儿就要到咱们集团来,说是要专门谈谈市棉纺厂托管给咱们集团运营的事。贾书记明确指示,这个会他参加,而且特意让我通知您,请您务必出席,重点是从经济角度,把咱们之前梳理出来的困难和问题,给市里的同志再摊开来好好谈一谈。棉纺厂那个摊子,体量太大了,负担太重,咱们接下来根本吃不动啊!” 提到棉纺厂,罗明义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满:“是要好好算算账!他们市里光说托管,甩包袱,怎么不算算棉纺厂现在每个月要给三千多号在岗职工发工资?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个人一个月按一百块钱算,这不算多吧?实际上很多老职工的工资都超过这个数了。三千人,一个月仅工资支出就是三十万。一年下来,就是三百六十万!这还只是工资!如果再加上厂房设备的维护、水电、原材料采购这些运营成本,我粗略算算,一年没个五六百万下不来。还有,那些老旧机器的折旧、损耗,万一出点大故障,维修费又是天文数字。这么一算,东投集团要是接下这个摊子,每年至少得往里倒贴一千万!这笔钱,从市财政里想想办法,难道就挤不出来吗?我就搞不懂,市政府为什么非得把这家早已资不抵债、负担沉重的老国企,硬塞给我们东投集团?我们集团是搞投资、求效益的,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收容所。” 胡晓云其实也一直对市里这个安排有意见,但她的政治敏感性告诉她,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她顺着罗明义的话说:“是啊,罗总,您算的这笔账,我也大致想过。如果说市里仅仅是为了设一道缓冲区,避免直接关门倒闭引发不稳定,那完全可以把调整班子,没必要非划给我们集团。划给东投集团和划归计委管理,在性质上并没有根本区别嘛。而且,我还担心一点,棉纺厂那些退休职工有多少?每个月产生的养老、医疗等费用支出又是多少?这笔巨大的隐性成本有没有算进未来的托管成本里?恐怕这些人的养老问题就是个无底洞,相当于咱们一接手,就要连带承担起起码一两千名退休人员的养老包袱。这些钱又该怎么算?市里能给补贴吗?” 胡晓云是考虑过这些问题的,但显然没有罗明义算得这么透彻、这么触目惊心。听到罗明义的点拨之后,她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同时也更加忧虑了:“听您这么一分析,我觉得一会儿的协调会,您就更得参加了!必须把这些问题和困难,当着贾书记和市里领导的面,实实在在地摆出来!” 送走胡晓云之后,罗明义心里的那点不安并没有因为工作讨论而消散,反而更加清晰了。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抓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打通了东洪县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办公室。在简单寒暄几句,问了问县里的日常工作情况后,罗明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谨慎起来,开门见山地问道:“洪涛书记,有件事,我想私下里向您请教一下。不知道您看没看最近省城的《晚报》?关于田嘉明同志的那篇报道,您觉得……这事儿怎么就突然捅到报纸上去了呢? 罗明义嘴上这么问,心里暗道,肯定就是你丁这瞎子干的!” 第 1271章 丁洪涛心怀鬼胎,万金勇汇报情况 电话那头的丁洪涛,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稳,甚至还带着几分惯有的官腔:“哎呀,明义局长啊,你也是老同志了,这说明什么?说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监督无处不在嘛。田嘉明同志身为公安局长,过去在平安县工作期间发生的这些事,现在被翻出来,我作为东洪县的县委书记,也感到非常为难,压力很大呀。” 他先把姿态做足,表示自己是受影响的一方,然后才进入正题,“不过这个事情嘛,现在主要由市公安局在牵头调查处理。至于市公安局具体怎么调查,我们县委、县政府的态度是明确的,就是全力支持,全力配合,不干预、不打听。” 罗明义听着丁洪涛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但嘴上却顺着说:“是啊,市公安局介入是最稳妥的。只是……我有点担心啊,洪涛书记。您是个明白人,应该也看得出,这事儿背后不简单。晚报的报道,语气很硬,我担心……市委于书记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啊。会不会组织调查组,彻底追查消息泄露的源头?”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提醒,甚至带有一丝的警告意味。 丁洪涛在电话那头哈哈一笑,语气轻松地说:“查嘛!让他们彻查好了。这件事情又不是我丁洪涛举报的。我一个东洪县委书记,怎么可能去举报自己的同志呢?这不是破坏班子团结嘛!绝对不可能的事。” 他矢口否认,然后话锋一转,开始分析起来,“这件事情啊,发生时间比较久了。当年涉及的那些流氓地痞,你也知道,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角色,最喜欢的就是到处招摇生事,夸大其词。很有可能啊,是这次东洪县这边打击犯罪力度大,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就有人怀恨在心,把以前听到的风言风语添油加醋,想办法捅到媒体上去了,想给党委政府抹黑,制造混乱。” 丁洪涛思索片刻后说道:“不瞒你说,明义,上次我参加于书记主持的会议,于书记在会上就很生气,发了火。白鸽部长也在会上表了态,要坚决维护东原市的形象。但现在的问题是,报道已经出来了,覆水难收啊,负面影响已经造成了。现在的关键,是怎么积极、稳妥地回应社会上的这些关切,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他甚至还引经据典起来,“上次我在省委党校培训的时候,一位给我们讲课的老师就很有水平,他早就预见性地指出,今后啊,除了纪委监督、监察局监督、人民群众监督之外,媒体监督的力量会越来越显现出来。很多报纸,尤其是省里和中央的一些媒体,都很有个性,很有斗争性啊!” 罗明义听着丁洪涛这番既撇清自己、又看似站在全市大局考虑的话,心里更加确定,这件事绝对和丁洪涛脱不了干系,而且丁洪涛似乎笃定市委查不到他头上,或者即便查到某些线索,也奈何不了他。罗明义只好附和道:“洪涛书记您分析得对啊,现在的关键是稳妥处理。我只是觉得,这事……唉,还是希望不要波及太广才好。” 丁洪涛在电话那头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明义,清者自清。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好了,我这边还有个会要准备,就先这样?” 挂断了罗明义的电话之后,县委书记丁洪涛心里暗道:这个事,最多也就查到丁刚的身上。当时丁刚在酒桌上吹牛的时候,在座的有赵东、贾彬、周海英。这些人哪个不是手眼通天?丁刚这人是个狠角色,但也绝对不敢得罪这些人。而且丁刚自己喝多了胡咧咧,估计转头就忘了,他也不知道后来都跟谁说了、传了几手。这事到现在,就像滚雪球,早就裂变扩散,根本没办法查个水落石出了。丁刚要是被逼急了,把一起吃饭的事说出来,那必然牵扯到赵东和贾彬还有周海英,他们几个能答应?这背后的关系太微妙、太复杂了。 要是让于伟正书记知道贾彬、赵东和周海英、丁刚这些人还频繁私下聚会,肯定会往“拉帮结派”上想,那赵东的财政局局长位置、贾彬的前程,恐怕都得受影响。正是基于这个判断,觉得上面查不清、也不敢深查,丁洪涛才敢冒着风险,策划推动了这次针对田嘉明的舆论风波。 不一会儿,县委办公室主任吕连群夹着个笔记本,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堆着惯常的笑容:“书记,您刚才找我?” 丁洪涛示意他坐下,看似随意地问道:“连群啊,朝阳县长借调部委帮忙的事,你听说了吧?” 吕连群立刻点头,带着几分卖弄消息灵通的得意:“哎呀,书记,我刚想跟您汇报呢。是啊,听说李县长已经接到通知了,估计明天一早就得动身去市里。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下周一就得到部里报到。” 丁洪涛做了个扩胸的动作,仿佛要驱散一些疲惫,语气带着点不解:“我刚才去他办公室门口转了两趟,门都关着,估计是在里面安排临走的工作。姜部长电话里说得很急,要求尽快报到。我都想不通,不过是一篇稿子而已,哪个级别的领导离了稿子不会说话?有必要这么火急火燎的,从一个贫困县把县长抓去专门咬文嚼字吗?” 吕连群自然是顺着丁洪涛的话说,他凑近了些,显得颇为赞同:“书记,李县长这事,我看不简单。上面肯定有人在运作。我也干过组织工作,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县的县长能被‘借调’的,这不符合组织程序,是很不健康的用人方式。我看啊,这分明就是他的老领导张庆合市长,现在在部里,想着法儿给他搭台子呢。这次去帮完忙,回来之后,以后提拔个副厅级,怕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吕连群的话暗含了一丝挑拨的意味。 丁洪涛闻言,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摆了摆手:“哎呀,连群啊,古话怎么说的?不到京城,不知道自己官小。厅级干部在部委里,那也就是个中层干部,办公厅里一抓一大把。他那点获得感、幸福感,我敢跟你保证,远远不如你在县里当个常委,实权在握,说什么是什么。我以前在光明区的时候,没少接待部委下来调研的领导——当然,不是部领导,就是些司局长、处长之类的。我看他们啊,也只有走出部委大院,到下面来检查督导的时候,才能找到点当领导的感觉。真在京城那个大衙门里,论自在潇洒,我看他们还比不上你我呢。” 吕连群连忙附和:“书记,您说这个我太认同了。说到底,还是咱们县里自在,哪里也没有县城舒服啊。” 丁洪涛笑了笑,把话题引回工作:“连群啊,县长这一走,估计个把月,县里的工作可不能落下。特别是之前县委定下的几项重点工作,政府那边落实起来一直拖拖拉拉不得力。县长这一走,群龙无首,恐怕很多工作更不好推进了。” 吕连群脸上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甚至带着点坏笑的表情:“书记,县长走了,对县委来说,有些工作不是应该更好推动了吗?姜部长有没有说,县政府的工作暂时由哪位同志主持?” 丁洪涛大手一挥,语气肯定地说:“我问过了,时间不长,不到一个月,市委的意思是不专门安排同志主持了,县政府日常工作由常务副县长盯着,重大事项直接报县委。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这段时间,县委要全面负责起县委和政府的工作!”他刻意强调了“全面负责”四个字。 吕连群眼睛一亮,马上接口道:“书记,那这不就更简单了!趁着李县长不在,咱们正好可以把很多之前想干没能干成的工作,抓紧推动起来嘛!您一直心心念念的县城美化、亮化工程方案?” 丁洪涛听了,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顾虑:“这个嘛……想法是好的。不过,底下那几个副县长,特别是曹伟兵,可是铁了心跟着李朝阳的啊。我这边刚一动,他们那边肯定阳奉阴违,甚至可能直接向上打小报告。李朝阳不在,我们搞突击行动,会不会惹来不必要的议论。” 吕连群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怂恿:“丁书记啊,您就是太老实、太讲规矩了!您是一把手啊!换做是以前的李泰峰书记当政的时候,像曹伟兵这种明显不听县委招呼的常委,早就被调整分工,挂起来了!他是县委常委没错,但您更是县委书记啊,是班长。他不听招呼,您完全可以提请市委调整他的工作分工嘛!实在不行,把他弄到县总工会又不是不行。关键看您下不下这个决心。” 县委书记丁洪涛心里其实很清楚,到了他这个年纪和位置,东洪县委书记八成是自己人生仕途的最后一站了。这个时候,在政绩上他已经不求出彩,只求平稳,不出乱子。但在经济上,他还是想着能利用最后的职权,往自己兜里多揣点养老钱。那个县城美化工程,里面油水不小,之前一直被政府以财政困难、民生为先的理由顶着。现在,似乎是个机会。 他沉吟半晌,仿佛下定了决心,说道:“县长啊,一直对搞县城美化工作有抵触情绪,觉得是面子工程。古人都知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咱们城关镇的卫生,虽然还算干净,但是和兄弟县区比起来,特别是和市委市政府驻地比起来,差距还不小。县城形象,也是投资环境,也是脸面嘛!”他先给自己找足了理由,然后又道:“我看这样,连群,卫生工作要提级办理,光靠分管副县长力度不够。干脆,由你亲自兼任县爱卫会的主任,统筹全县的党政机关和环境卫生工作。必要的时候,可以搞一个通报排名制度,每个月对各乡镇、各科局的环境卫生、镇容镇貌进行检查评比,排名通报!用这个办法,倒逼大家养成重视环境卫生的习惯!” 所谓的爱卫会,全称是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成立于1952年,最初是为了应对抗美援朝期间的细菌战威胁。但到了90年代初,其职能早已转向“改善城乡卫生面貌”,推动“卫生城市”、“卫生村镇”创建。在县里,爱卫会主任由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马立新兼任,也就是年初开个会布置任务,年底开个会总结吃饭,是个非常鸡肋的闲职。 但是,一个机构有没有权力,完全取决于主要领导是否重视。县委书记一旦重视,鸡肋也能变成尚方宝剑。吕连群敏锐地意识到,这个每月通报排名的权力,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排名本身不重要,但排名先后关乎各个乡镇、科局一把手的脸面,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就大了。 他立刻表态:“书记,管卫生啊是个脏活累活,不过您放心!只要您信任,我绝对把这个工作干好,干出成效来!一定让县城的面貌在短时间内有个大改观!” 就在这时,我轻轻敲响办公室的门,吕连群很有眼力见地立刻站起身:“书记,您和李县长谈,我先去忙。”说完,他对着刚进门的我笑着点了点头,夹着笔记本快步走了出去。 丁洪涛看到我,脸上立刻换上了热情而又略带惋惜的表情:“朝阳啊,刚才我都到你办公室门口了,听到你在里面跟手下人安排工作,就没进去打扰你。” 我心想,丁书记来到门口,也不知道我那会儿正和工业局的同志讨论坤豪公司投产的事,有没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但好在晓阳一再嘱咐我,在办公室谈工作就事论事,从不议论人长短,这个习惯让我心下稍安。我连忙说:“书记,您看您,既然都到门口了,那就应该进来坐坐,正好也给我们政府这边的工作做几句重要指示嘛。” 县委书记丁洪涛摆摆手,语气显得很豁达:“哎呀,朝阳啊,你就不要再跟我客气了。行政上的具体事情啊,有你在啊我不操心,也不插手。我呀,刚才是专门想去给你告个别的。知道你老弟马上就要去部委锻炼帮忙,我心里也很舍不得啊。那边不比咱们县上,山高皇帝远,什么事咱们自己还能说了算。到了那边,规矩大,条条框框多,肯定是不能带秘书、也不能带车了。” 丁洪涛的话让人心头一暖,接着说:“朝阳啊,这次我给你提个建议,也是县委的一点心意。我给你特批五万块钱经费,供你在京期间使用。这次你去协助撰写材料,固然是个学习提高的平台啊,但我觉得,这更是一个难得的招商引资的机会!京城那边,我听说有咱们东原籍的企业家,发展得都不错。你要是有机会,可以通过咱们市驻京办,多和这些老板们接触接触,联络联络感情。最好啊,能从那边给咱们东洪县引来个把有实力的大项目,那你这趟差可就立了大功了!” 我连忙表示感谢:“谢谢书记支持,您的指示我一定牢记,有机会一定多为我们县的发展争取资源。” 两人又谈了些工作交接的细节,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当前最敏感的田嘉明事件上。。 县委书记丁洪涛立刻换上一副公事公办、又略带无奈的表情,还是那套说辞:“朝阳啊,这事说到底,主要责任不在咱们县里。事情发生在嘉明同志在平安县工作期间。咱们县里现在的态度就是十二个字:全力配合、不遮不掩、相信组织。市委说怎么办,我们就坚决怎么干。我相信,只要本着这个原则,就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我沉吟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洪涛书记,我个人总觉得,田嘉明这事闹得这么大,背后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想把水搅浑。” 丁洪涛摆了摆手,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朝阳啊,现在说这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事实本身,是田嘉明同志能不能正确对待,积极配合调查。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把情况核实清楚,然后积极、稳妥地回应社会关切。” 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哦,对了,我刚才听志坤同志汇报,说是在京的一家什么法制报社,也专门打来电话询问情况,可能还要派记者下来采访。” 一听到是来自上面的法制报纸,我心里立刻警觉起来。省内的报纸,市委宣传部还能通过各种渠道做工作,尽量控制影响。但如果是有来头的大报,还是专业性很强的法制类报纸,那省委宣传部恐怕也爱莫能助,影响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关键且危险的信息。我立刻追问:“书记,这个消息准确吗?” 丁洪涛叹了口气:“哎呀,这阵子县里接到的各路电话太多了。是宣传部刘志坤部长汇报的,说电话是先打到了平安县委宣传部,那边又把这个‘烫手山芋’通报过来的。这样,我把刘志坤叫过来,让他当面跟你汇报一下具体情况。” 丁洪涛一个电话,县委宣传部部长刘志坤很快就来到了书记办公室。进门之后,刘志坤一脸苦相,先跟丁洪涛和我打了招呼,然后就开始倒苦水:“丁书记,李县长,我们宣传部现在的电话都快成热线了!都是来打听田局长这件事的。我现在真是焦头烂额,到底该怎么回应,市里也没有个统一的说法,市委宣传部自己好像都乱成一锅粥。对付这些媒体记者,我们实在是没有经验啊!我都搞不懂,他们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的?” 我打断他的抱怨:“刘部长,媒体怎么知道的消息,现在追究这个意义不大。关键是这件事下一步该怎么应对?你确认有在京的报纸联系过?” 刘志坤肯定地点点头:“是啊,李县长。不止在京的,上海、广州都有媒体的电话打过来询问。你说这些大媒体的记者,国家大事那么多不关心,怎么就偏偏盯上咱们这儿这么一件陈年旧事了呢?” 我面色凝重地说:“现在上面强调依法治国,法制建设是热点。说不定就和这个大环境有关。洪涛书记,这事必须引起我们高度重视。如果让上面有影响力的大报,尤其是法制类报纸,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那对整个东原市造成的负面影响,可就难以估量了,局面可能会彻底失控!” 丁洪涛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是啊。说起来,直接受害的是当年的平安县,可现在谁分得清你是东洪县的县委书记还是平安县的县委书记?外界只知道是东原市的一个公安局长,把子弹给了犯罪嫌疑人,犯罪嫌疑人用这子弹杀了国企干部。到现在,东投集团东洪片区分公司都因此没能成立,影响多坏!” 丁洪涛一人给我和刘志坤发了支烟,才继续说道:“我和东投集团的贾彬书记吃饭时听说,市委周宁海副书记调研时已经明确说了,片区分公司这种模式不符合东原实际,还没成立的一律不再新设。照这么看,咱们东洪县的业务,很可能要划给邻近的曹河县或者临平县的片区分公司代管了。当然,这个问题我倒不是最担心,毕竟东投集团在我们县的投资是大头……” 他把目光转向刘志坤:“刘部长,你们宣传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提前那边的报纸沟通一下,做做工作,让他们最好不要来采访了?” 丁洪涛问完这句话,我都觉得有点多余。刘志坤一个县的宣传部长,要是有能力影响到大报的采访安排,他也不至于在东洪县待着了。 果然,刘志坤脸上露出尴尬而又无奈的笑容:“书记,县长,您这不是为难我嘛……我们这小庙,哪能跟京城的大佛说上话啊。市委宣传部白鸽部长亲自在省城活动,效果都不明显,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丁洪涛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摇了摇头,叹道:“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事啊,我看很不好办,很不好办呀。”他停下脚步,仿佛下了决心:“如果他们非要来,那也没办法。我的意见是,他们来吧,我们就好生接待,态度要诚恳,把红包……哦不,把采访协助费用准备得足一些,尽量让他们写得客观些,别添油加醋就行了。” 我立刻表示反对:“洪涛书记,这种事,就怕‘客观’地写!越是看似客观地罗列事实,里面蕴含的问题可能就越复杂,越容易引发联想。依我看,最好的办法是想办法让他们不要报道,让事情自然降温。” 丁洪涛苦笑一下:“朝阳啊,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啊。那是上面的报纸,人家想怎么写,咱们能管得了吗?我以前在区里也接待过一些大报的记者,搞什么‘走基层’。基层是好吃好喝好招待,生怕怠慢了,就希望他们能多说说我们的成绩和困难。可有些记者呢,非常有‘原则’,非常‘坚持’,报道出来专捡问题写,有的甚至偏离事实,搞得我们非常被动。现在啊,大家对接受采访都有点怕了。” 我知道,再和丁洪涛、刘志坤两人聊下去,也聊不出什么切实可行的对策,他们一个是想撇清责任、置身事外,另一个是能力有限、束手无策。于是,我找了个借口,折返回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我立刻拿起电话打给晓阳。电话里,晓阳的声音带着焦虑:“我刚听说,市委那边还在开会研究这事,白鸽部长在省城的活动效果不理想!是于书记亲自组织的会。我虽然没参加,但听到点风声,市里这次压力非常大!据说这件事可能引起了上面相关部门的注意,甚至有领导做了批示。京城那些报纸的记者,八成是要来的。他们来了之后,会采访谁,会怎么写,会不会站在地方发展的角度考虑问题,都很难说。朝阳,我估计……你这次去张叔那里帮忙写材料的事,很可能要黄了!” 我说道:“这个看书记和市长怎么沟通吧!” 晓阳道:“据说,于书记对你们丁书记处理这事的能力不太放心,担心让他负责接待记者,可能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所以,市里很可能会有其他安排。你要做好去不了的准备。” 我心里一沉:“去不去倒是两说。现在关键是,如果记者真的来了,我们县里怎么办?市委有没有决心和能力承担这个压力?” 晓阳叹了口气:“很难说。很难。我担心,最终田嘉明的处理方向都会因为舆论压力而改变。于书记就算想保他,恐怕也……” 我心里闪过给张叔打个电话求助的念头,但随即又打消了。张叔刚调到部里,也是人生地不熟,处于“两眼一抹黑”的阶段。这事连省委宣传部都感到棘手,他又能有什么办法?问题的复杂程度,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县甚至一个市能够掌控的范围了。 刚挂断和晓阳的电话,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就敲门进来汇报:“县长,几位副县长都通知到了,曹县长、杨县长和马县长一会儿就过来。” 临走之前,我必须把手头紧要的工作做个安排。办公室比较宽敞,五六个人坐在里面也不显得拥挤。几位副县长——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分管工业和招商引资的副县长杨明瑞、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马立新陆续到来。大家落座后,我主动拿出一盒香烟给大家分发起来,办公室内顿时烟雾缭绕,气氛也显得不那么严肃了。 几人简单汇报了手头上正在推进的主要工作后,我环视一圈,开口说道:“这次临时叫大家过来,是因为市里有个紧急任务,要我暂时去部委帮忙一段时间。这次去,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估计个把月,最迟到十月中下旬。年底各项工作任务重,时间紧,我走这段时间,县政府的日常工作,由伟兵同志牵头负责。重大事项,你们几个商量着来,定不了的,要及时向丁书记汇报,或者电话跟我沟通。” 我特别转身看向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明瑞县长,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工业这一块。按照原定规划,今年四季度,坤豪公司的第一期工程必须确保顺利投产。这一点,有没有把握?存在什么困难没有?” 杨明瑞扶了扶眼镜,表态很干脆:“县长,问题不大。我昨天刚和坤豪的毕总又深入谈了一次。他那边表态很坚决,资金和设备都已经到位,四季度肯定可以进入试生产阶段。顺利的话,明年一季度就能实现规模化生产化肥。这样的话,对县里的利税贡献,最快明年一月份就能体现出来。” 我点点头:“明年一月份能体现出来也是大好事,这相当于给明年的工作开了一个好头,今年和明年我们的工业产值和税收会有一个质的飞跃。”我接着强调:“另外,伟兵,还有两件事你盯紧点。一是这次防汛救灾,省水利厅额外拨付了一千万的救灾修复资金,分配给我们市,主要是给沿平水河的五个县。你务必和市水利局、财政局保持紧密沟通,全力为我们县争取应得的份额,协调好这笔资金的使用,确保用在刀刃上,尽快恢复水毁工程。二是坤豪公司投产的后续保障,以及荣华洗衣粉厂扩建、省制药厂分厂落户我们工业园区的事,这些都是我们工业发展的重头戏,不能有丝毫松懈。” 几人认真记录着,听到省制药厂,杨明瑞补充道:“药厂这边,我也一直在和市计划委员会保持对接。因为省制药厂这次是在全省范围内东南西北四个区域选点设分厂,而他们的考察组就只有一个,需要跑遍六七个地市、二三十个县,所以最终的选址还没有完全定死。但是,”他语气肯定了一些,“西部片区的这个分厂,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在我们东洪县。这件事,我已经从……嗯,从一些渠道得到了比较确切的消息。 王瑞凤副市长在省里学习期间,又专门和省制药厂的王蓉厂长见了面,双方基本上已经敲定,省制药厂西部片区的生产基地,就落户在我们东洪工业园区。” 我点点头,这个消息我也从晓阳那里得到了证实:“这个事,市里层面已经基本敲定,我们心里有数就行。你们要做的,就是主动靠前服务,提前把各项准备工作做扎实,等市里正式启动协调程序时,我们能无缝对接。工业上的事,大的原则按照既定方针办,如果遇到文件规定之外、需要灵活处理的特殊情况,可以直接向丁书记请示。如果丁书记那边不好表态,或者有疑虑,你们再打电话跟我联系。” 安排完政府的几项重点工作,副县长们刚离开,县公安局政委万金勇就急匆匆地赶到了我的办公室。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和疲惫。 我请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水:“金勇同志,嘉明局长的情况怎么样?” 万金勇接过水杯,却没喝,语气沉重地说:“县长,您这马上要走了,有件事我必须在您走之前再汇报一次。您一定得再想办法做做嘉明同志的工作啊!他现在这个态度,非常危险!如果他坚持承认当年确实是他个人行为,把子弹给了……那性质就完全变了!我很担心,下一步市局那边会非常被动,恐怕会……会不得不对他采取一些组织措施啊!”万金勇的话说得很含蓄,但意思很明白,田嘉明再这样“扛着”,可能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我眉头紧锁:“嘉明同志自己为什么没来?” 万金勇叹了口气:“是啊,县长。田局长这几天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去找他谈,他反复就是那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能因为他的事,连累市局、连累县委、连累那么多领导。他这是钻了牛角尖了!” 我理解田嘉明那种江湖义气式的思维方式,但也深知这种“义气”在复杂的政治现实面前是多么危险。 我沉声道:“万政委啊,市里通知得很急,我后天一早就得走。本来还打算开个常务会把工作细细捋一遍,现在看来是没时间了。关于田嘉明的事,金勇啊,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特别是,如果有影响力的大报真的派记者下来采访,问题的严重性会急剧上升。你现在要把我的意见明确传达给嘉明同志:当前,他个人最大的责任,不是逞英雄、扛责任,而是相信组织,积极配合市公安局处理好!现在市委于书记的态度非常明确,就是要保下有能力、有担当的干部!所以,他自己千万不要有任何过激的想法和行动,那才是真正地给大局添乱!如果最终市委顶不住压力,那再说顶不住压力的话!但现在,必须统一口径,坚决按照市委的意图办!” 万金勇一脸为难:“县长,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翻来覆去跟嘉明讲了多少遍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他现在就是犟得像头牛,根本听不进去。我担心的还不止这个……”他欲言又止。 我追问:“你还担心什么?直接说!” 万金勇凑近了一些,神色严肃地压低声音:“县长,我跟您汇报一个情况,您心里有数就行。我们田书记……他私下里一直认定,这次的事,是丁洪涛书记在背后搞鬼,举报的他!” 第 1272章 方建勇身份尴尬,李局长确定目标 我听见县公安局政委万金勇说县委书记丁洪涛有意和田嘉明过不去,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还是保持平静,说道:“万政委,说话要讲证据啊。你怎么能够断定?”我特意加重了“断定”二字,“包括田嘉明本人,他凭什么就认定是县委洪涛书记给媒体通风报信?凡事要讲个依据,不能凭空猜测嘛。” 从内心来讲,我对丁洪涛举报田嘉明这事是将信将疑的。丁洪涛这个人,虽然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有时做事也上不得台面,但无论怎么说,他作为一个县委书记,似乎没有必要在小事小节上和一个公安局的党委书记、科级干部过不去,否则反倒显得他没有气度和格局,因小失大。 我马上接着说道:“我看这个说法目前是没有任何依据的,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 万金勇脸上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微微前倾身子靠近了我说道:“县长,在这个事情上,如果和一般人讲,大家可能觉得不好理解,觉得我们想多了。但其实说复杂也不复杂,咱们干公安的都知道嘛,破案先找利害关系人,一件事如果想不通,有个很简单的办法,那就想想看,如果这件事成了,最终谁会是受益者?”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我的反应,然后继续说:“我听嘉明局长讲,就在前不久,他和丁书记曾经在办公室骂了一架。田嘉明那个脾气您是知道的,火气上来,指着丁书记的鼻子骂他是……是腐败分子!” 万金勇说到这里,几乎像耳语,“说他吃防洪材料的回扣!县长,您想,丁洪涛书记经历了这种事,被下面的干部这样骂,正常人会怎么想?会不会怀恨在心?这就是我们办案时常讲的那种直觉和动机。从现在事态的发展来看,田嘉明同志当时的直觉,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我听完,心里翻腾了一下,但语气依旧严肃:“万政委,他们什么时候骂了一架?什么时候又要吃回扣?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万金勇笑了笑,没有做具体解释。 “我还是要强调啊,咱们办案也不能只凭直觉和感觉来推测,尤其是推测一位县委主要领导。这种没有实据的猜测是不负责任的,我看我们还是要保持必要的严谨性和组织纪律性嘛。在证据确凿之前,我相信丁洪涛同志作为县委书记,是有起码的觉悟和格局的,不可能干出这种背后插刀子的事情。” 公安局政委万金勇见我态度坚决,便换了一种方式,说道:“县长,您可以不相信我的判断。但您如果有时间,最好亲自去找田嘉明同志谈一谈,深入地谈一谈。他作为最直接的当事人,肯定比我们更有发言权,掌握的情况也更具体。而且,昨天市局领导找他谈话时,田书记就已经把这个怀疑摆到桌面上谈了,他已经如实向市公安局的领导汇报了他和丁书记之间的矛盾。现在来看,这个事儿已经是箭在弦上,捂是捂不住了。” 我心里一沉:“你说什么?田嘉明已经跟市公安局的同志明确说怀疑丁洪涛了?” 田嘉明作为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直接向市局调查组表示怀疑县委书记丁洪涛打击报复,这非但无助于解决问题,反而会激化矛盾,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如果最终查无实据,让丁洪涛知道了,他必然会对田嘉明更加不满。 我沉吟片刻,对万金勇说:“嗯,金勇啊,你是公安局的政委,主要负责思想政治工作和队伍建设,汇报情况尤其要客观、全面,不能偏听偏信。我还是不太相信丁洪涛同志会主动找田嘉明同志索要什么几万块钱的沙子石料回扣,这……这听起来有点太离谱了,是哪跟哪啊?” 万金勇叹了口气,语气显得有些无奈:“县长,这个非常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当事人,细节掌握得不是很清楚。我相信,以嘉明书记的性格和为人,他没必要在这种严重的事情上编谎话哄骗我。所以,您一定得找机会和嘉明书记多沟通沟通。这段时间,他背负的思想压力太大了。特别是现在,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电话打到我们县公安局,过问这件事的媒体级别越来越高,这是咱们县里干部以前谁都没遇到过的情况。 大家原本以为,只要把省里的几家主要媒体协调好,这件事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下去,可没想到反而持续发酵,影响越来越大,把平安县、东洪县,连带着整个东原市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万金勇将情况说完之后,我心里虽然对丁洪涛的怀疑增加了几分,但理智告诉我,现阶段必须维护县委班子的稳定和团结。我马上用严肃的口吻说道:“万政委,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知道了。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做事越要严谨,任何事最终都要讲证据。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一切还只是怀疑。丁洪涛同志现在还是我们的县委书记,是班子的班长。关于怀疑他的这些话,到此为止,你不要再和任何人提了。” 万金勇点了点头,但脸上仍带着忧虑:“县长,您的指示我明白。但是现在公安局内部,很多干部,特别是基层所队的同志,对这件事议论纷纷,大家心里都没底,只信任您能主持公道。自从嘉明同志上任之后,公安局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比以往确实强了不少。所以,县长啊,无论如何,得想办法保住我们田嘉明同志啊。” 他这番话,让我想起之前万金勇其实对田嘉明是颇有微词的。特别是有一段时间,万金勇曾几次到我办公室反映田嘉明工作作风霸道、在资金使用上不够规范等问题。怎么现在态度转变这么大?我忍不住问道:“金勇啊,我记得你之前对嘉明同志的一些做法也是有意见的,还专门来向我反映过。怎么现在……” 万金勇似乎知道我会这么问,他苦笑了一下,坦诚地说:“县长,不瞒您说,田嘉明这个人,毛病很多,作风比较强硬,有时甚至显得霸道,确实存在不少问题。但从内心来讲,我不得不承认,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比较公道正派的人,做事不是为了自己。就拿这次让人……唉,虽说给郑红旗书记办公室放子弹威胁这件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怎么说都是极端错误的。但有一点,他田嘉明不是为了自己谋私利,他一时冲动,走了极端。这点,很多同志都看在眼里。” 我听到这里,也不禁笑了笑,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这个嘉明啊,以前啊还怀疑过我,安排人调查过我啊,认为我这个县长可能也是个腐败分子呢。” 万金勇听到这里,不禁失笑,说道:“县长,您不是在开玩笑吧?您和田局长后来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嘛。” 我摆摆手:“关系好都有一个过程。正是经历过这个,反而更能看出这个同志骨子里有种嫉恶如仇的劲儿。还好,我行得正坐得端,幸亏不是坏人,不然早被他揪住小辫子了。” 万金勇也笑了,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接着问:“县长,那您说现在这个局面,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我知道您也很为难,现在想做工作,都不知道该从哪个环节下手。” 我沉思了一会儿,慢慢梳理道:“这件事,看似复杂,其实关键环节就三个。第一个环节,是田嘉明给子弹;第二个环节,是那个叫葛鹏的犯罪嫌疑人用子弹去威胁;第三个环节,就是郑红旗书记看到子弹啊。这三个环节,每个环节都很关键,但现在媒体盯着,哪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引发大麻烦。但你说,最最关键的是哪个?” 县公安局政委万金勇看着我,催促道:“县长,最关键的是什么?” “关键,在郑红旗书记身上啊!” 看万金勇有些不解,我进一步解释:“你想想,那个叫葛鹏的犯罪嫌疑人,现在肯定在押,媒体记者是不可能见到他的,总不能跑到看守所里去采访。所以啊,我高度怀疑,这些媒体记者要核实这件事,他们不会,或者说很难直接去问田嘉明有没有给过子弹,那等于逼着田嘉明承认。他们最有可能采取的取证方式,是先去找当年的当事人郑红旗书记,问他见没见过子弹,有没有这回事嘛!” 我此话一出,万政委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哎呀!县长,您说得太关键了!对呀!只要郑红旗书记那边矢口否认,说从来没见过什么子弹,那这篇报道的基础就动摇了,甚至可以说他们是恶意造谣嘛!” 我点点头:“田嘉明同志这边的思想工作,还是由你负责去做,一定要让他稳住,无论谁问,什么情况下问,都不能松口。郑红旗书记那边的工作,张市长也主动做好了,已经到公安局说明了情况,现在的关键是,红旗书记愿不愿意在报纸上公开帮着说几句话?。” “我明白,我明白!县长,您放心,嘉明同志那边,我就是磨破嘴皮子,也一定把工作做通!红旗市长那边就拜托您了”。 万金勇走后,我坐在办公室里,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红旗书记是副市长,自然是不愿卷入到这些纷杂的事情中来,抛头露面对一个副市长来讲算不得什么,毕竟领导都已经熟悉了聚光灯,但是去报纸上澄清这种情况,稍有不慎也是麻烦缠身。 我拿起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郑红旗那熟悉的声音:“喂,哪位?” “红旗书记,是我,朝阳。” “哦!朝阳啊!”郑红旗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带着热情,“我正要打电话祝贺你呢!这次能去部里跟班学习、帮助工作,机会非常难得啊!这可是直接参与国家层面政策制定的好机会,说不动,能留下来!”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唉,红旗书记,您先别忙着祝贺。这事啊,现在还不一定呢。眼下有一些突发情况,搞得我很被动,去不去得成,还两说。” “哦?什么突发情况?”郑红旗的语气认真起来。 我斟酌着用词,说道:“红旗书记,还不是田嘉明那件事嘛。现在有一些有分量的媒体,一直在抓着不放,我们县里非常被动。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能不能去成现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了。” 郑红旗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哎呀,朝阳啊,我都去公安局说明情况了,还能有多大个事情?我啊,现在才慢慢明白一个道理:在位置上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单位的中心、核心,好像离开了自己,整个单位马上就要垮了一样,。唉,事实上,这种想法错得非常离谱啊!你看看,咱们东原市,离开了周鸿基书记、钟毅书记,不是一样在正常运转吗?发展得也不错嘛。我从平安县调到曹河县,平安县的工作不是一直开展得很顺利吗?友福同志的工作不是干得有声有色吗?所以啊,有时候我们太高看自己了,总觉得单位离开自己就不行,这个问题啊,搞反了,是我们离开单位啊,就不行了。” 我说到:“书记啊,您说的这一点,很深刻啊。” “朝阳,你听我的,有作为才有座位嘛!参与高层的文件起草工作,那是有机会向最高层领导汇报的。我们先不说你能积累什么人脉、认识什么领导,单说你能亲自参与这种重大历史决策相关的纲领性文件起草,这个过程本身,就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而且你能够近距离观察高层领导是怎么思考问题、怎么解决问题的,这种视野和思维的提升,才是你这次去最宝贵的收获,是你在下面干多少年都难以获得的!” 郑红旗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很有道理。但我此刻的心思却很难完全放到去部委的事上。我只好把话题往回拉:“红旗书记,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也非常感谢老领导的点拨啊。但是,眼下确实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郑红旗略带调侃地说道:“我刚才那些话都白讲了?我跟你说吧,东洪县离开你李朝阳几个月,照样运转嘛,出不了大问题!你得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你个人的提升,对你自己、影响更大呀。” 听红旗书记聊了片刻之后,我顺势说道:“红旗书记……关于上次省里下拨的那笔防汛救灾资金的使用情况,您清不清楚?就是从水利厅下来的那笔,具体是怎么分配到各县的?” 郑红旗一听,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好你个朝阳!怎么?打电话来找我算账来了? 我哪有资格给您算账哟!你是我的老领导,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朝阳啊,你可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东原市里谁不知道,省制药厂这个金疙瘩要落户你们东洪县了?这已经是天大的面子,足够改变你们东洪县在整个东原市的经济地位了!这简直是给你们送了棵摇钱树。你要是还盯着防汛资金那仨瓜俩枣的,我可告诉你,不仅我不答应,友福、香梅、常云超他们那几个书记县长,也不会答应的!” 我连忙叫屈:“哎呀,红旗书记,您得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考虑问题啊。我们东洪县有我们的特殊情况!我们是平水河进入东原市的第一道关口,我们县承担的防汛压力和后续的修复负担,不是你们下游县能想象的!压力大,投入也大啊!” 郑红旗似乎不想在资金问题上多纠缠,说道:“我给你380万,你把制药厂落户到我们曹河,你干不干!” “那我不干!” “对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朝阳,你要跟着老张学点好的,老张那个只进不出的毛病,学不得,我决定了,这次省厅来的资金,被我们瓜分了!东洪县,不能参与了。咱总得啊,给咱们平安老家的亲戚,留上一点嘛!” “哎呀,书记,这,我很为难啊!” “朝阳啊,你这绕这么大圈子,是不是有事啊,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绕这么大圈子,到底找我什么事?” 我见他把话挑明,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红旗书记,您真是明察秋毫。就是田嘉明的事,现在有京城的大报要来采访,我担心……” 郑红旗没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语气出乎意料地淡定:“哎呀,朝阳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不管是什么有来头的报纸,记者要是找到我这儿,我就一口咬死,从来没听说过、更没见过什么三颗子弹的事情!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听完郑红旗这番话,心里料到是这个结果,带着感激的语气说:“哎呀!红旗书记啊,还是您顾全大局!您这可真是帮了田嘉明大忙了……” 郑红旗在电话那头说道:“行了行了,李朝阳,你小子少给我戴高帽!” 我说道:“红旗书记,果然是您最了解我。作为老领导,您对我真是了如指掌,什么也瞒不过您。” 郑红旗顺着我的话:“哎,这就对了嘛!这才像句实在话!怎么,光嘴上说感谢就行了?拿出点具体的东西来吧。” 我马上装作诧异地问道:“具体内容?红旗书记,您指的是什么?只要我们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郑红旗在电话那头慢悠悠地说:“朝阳同志,过去的事不提了。既然你现在主动打电话来解决这个事,就要拿出点诚意来。这样吧,你从你们县财政,想办法给我们曹河县支援20万。这件事,就算联合国秘书长把他的维和部队派过来调查,我也还是那句话:从来没见过什么三颗子弹!” 我一听就知道红旗书记再开玩笑:“等到咱们那个火电厂建成之后,并网送电的时候,我以县政府的名义担保,优先保证给你们曹河县的企业用电!这比20万实在吧?” 郑红旗在电话那头提高嗓门:“你这是在拿电厂的事威胁我呀?” 我笑着说道:“红旗书记,看您说的,我哪敢威胁您啊。我就是想啊,咱们一起吃顿饭?这不是,给您汇报思想嘛!就去老地方,那个白山羊汤馆。如今天气转凉了,喝点羊汤暖暖身子正好。” 郑红旗一听,连忙在电话里说道:“哎呀,朝阳啊,羊肉汤我没意见,但是我是真的不想再吃羊腰子,每次跟你吃饭,你都可着劲地点那些玩意儿……” “红旗书记,看您说的,那这次我准备点清淡的,弄点黄金草炖汤,清热去火……” 郑红旗说:“哎朝阳同志啊,我都四十有五的人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追求那些个方面的东西。我们啊,追求的是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挂断了红旗书记的电话,由于没有接到去部委报道的正式通知,我自然还是按照原计划做准备。回到县委招待所二号楼,我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和重要的文件材料,装进旅行包里。然后,谢白山开车沿着东光公路,朝着市区方向进发。 东光公路是连接东洪县和光明区的主要干道,路况不错,偶尔有拖拉机或载重卡车呼啸而过,卷起一阵尘土。公路两旁是连绵的农田,时值初秋,庄稼地变成了青纱帐,我仔细望去,一些玉米穗已经开始泛黄,有些地方的玉米棒子显得细小,显然是今年夏季那几场罕见的暴雨影响了授粉和灌浆。 车子行驶到东光公路与高标准公路交汇的十字路口时,速度慢了下来。这个路口是东洪县通往外面的咽喉要道,东光公路修通之后路口也变得热闹起来。路口周围,已经冒出了四五家饭店,多是两层的小楼,挂着“迎宾饭店”、“交通旅社”之类的招牌,门口停着一些南来北往的货车。路边还有不少群众摆着地摊,主要卖的是苹果,红彤彤的,看着喜人。一些过往的司机偶尔会停下车,买上几斤。 这个十字交叉路口,可以说是东洪县目前最为重要的一个枢纽。我看着车窗外略显杂乱的景象,心里盘算着:等到今年年底,平水河大桥如果能顺利贯通,就能把这条高标准公路和东光公路有效地连接起来。到那时候,东洪县的交通格局将会形成一个虽然简单但至关重要的路网。 车里的收音机开着,正在播放广播站的节目。主持人用带着东原口音的普通话,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如今,东原全市的玉米即将进入成熟期。今年玉米生产虽然前期受到雨水较多的影响,但是,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经过广大干部群众齐心协力、抗灾救灾,全市玉米整体长势良好!专家预测,今年秋粮增产丰收已成定局!” 听到这里,我心里暗自感慨,这新闻里的说法,怕是有些失真了,至少是报喜不报忧。今年夏天的雨水何止是“较多”,简直是几十年不遇的洪涝灾害,沿河不少低洼地的玉米基本绝收了,其他地块的产量肯定也受影响。秋粮增收?恐怕能保持住往年的产量就不错了,难度非常大。 到达市里时,已是傍晚。按照之前的约定,晚上我和副市长郑红旗、李叔、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还有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等几位领导,在白山羊汤馆安排了便饭。 饭桌上的话题,自然绕不开当前最敏感的田嘉明事件。大家简单交换了一下各自听到的消息,语气都显得有些凝重。说完田嘉明的事,话题很自然地就聚焦到了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的身上。 方建勇如今的处境有些微妙。张叔调任部委太过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对方建勇的下一步工作做出安排。方建勇作为市政府的党组成员、秘书长,是名副其实的“大管家”,如果不能顺势解决副厅级,等新市长到任后,按照惯例,秘书长这个位置很可能要调整。 方建勇是从供销系统成长起来的干部,后来调到东原,经历了东投集团、财政局,再到如今的市政府秘书长,岗位经历很丰富。下一步,如果能安排到重要的县担任县委书记,算是重用。 但如果平级调到其他市直单位,对于一位秘书长来说,就算不上是提拔了,算是左迁。 方建勇的爱人吴香梅,如今是临平县的县委书记,干得风生水起。这种情况下,组织上几乎不可能再将方建勇也调整到县委书记的岗位上。一个地市,夫妻二人同时担任重要区县的党政一把手,虽然没有明确的文件禁止,但在实际干部安排中,组织上必然会考虑影响,有所取舍。 这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因此,方建勇下一步的选择空间,大概率就局限在市直单位里。虽然市直单位的正县级岗位不少,但真正有实权、有分量,能让一位秘书长“屈就”的岗位,其实并不多。 几杯酒下肚,方建勇的话也多了些,他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说道:“哎呀,下一步何去何从啊,现在真是心里没底。只能看于书记怎么考虑了。如果于书记不认可我的工作,那下一步去哪儿,还真不好说喽。” 他叹了口气,“不过啊,我也想开了。我和我们家香梅,不可能在东原都得到重用,总得有个高低。下一步,要是实在没合适的位置,我甚至都有点下海经商的想法了。” 郑红旗接过话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建勇秘书长,你以前在供销社当一把手,管着全地区的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调拨,那不就相当于已经经商了嘛!经验丰富啊!我看现在,组织部门正在对全市的干部情况进行摸底调研,说不定下一步,就会安排你到更重要的岗位上,比如发改委、经贸委这些地方,发挥你的专长。” 李尚武副局长性格更直爽一些,他直接说道:“哎呀,老方,我看你也别太发愁。实在不行,我给你出个主意!老张不是去部里当副部长了吗?这次你就趁着朝阳这事的机会,跟朝阳一起去找找老张!让老张想想办法,直接把你调到部里去!在部里面,平台更高,视野更开阔,干个几年再回来,我看,一样可以担任副市长!没必要非得在东原这一棵树上吊死嘛。” 郑红旗端起酒杯,和我们碰了一下,说道:“半杯,大家都半杯。尚武啊,你的思想还是不够解放啊!都到了部委工作了,见识了首都的大世面,积累了更高层次的人脉,再回来怎么可能只满足于当个副市长?到时候建勇同志啊吉祥止止,我看就可以争取当个市长嘛!” 方建勇似乎酒意更浓了些,他看着我,笑着说道:“朝阳,听到没?红旗市长都发话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来当市长,你就来当市委书记,咱们俩搭班子,好好干一番事业!” 我连忙摆手,笑着说道:“哎呀,各位领导啊,这都说到哪儿去了?越说越没边了!喝酒之前,咱们是东原的干部,这喝着喝着,东原都是咱们的了!你们都喝高了,都喝高了!” 相比之下,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则显得含蓄和清醒很多。他端着酒杯,对我说道:“朝阳啊,我可得跟你说句实在话。你这回,可是欠我们平安县一个大人情啊。”他指的是省制药厂落户东洪县的事,“本来啊,省制药厂考察组对我们平安县的条件也是很满意的。就是你插了这么一杠子,晓阳同志又在省里帮着说了话,这省制药厂西部片区的基地,这才落到你们东洪县了。” 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笑着说道:“友福书记,这个过程和原因,咱们就不细说了。结果已经是这样了。我记着这份情。这样,我当着各位领导的面表个态:等到下一次,再有大型企业愿意到我们东洪县来投资,只要条件合适,我一定优先把它介绍、推荐到你们平安县去!你说行不行?” 孙友福听了,笑着对在座的其他几位领导说:“各位老领导,你们都听到了啊!朝阳同志这又是在给我们画大饼,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哄呢!下一次有企业主动来投资?还介绍到我们平安县?怎么可能!要是有企业能主动到咱们东原这种内陆贫困地区来投资,那我们还搞这么辛苦的招商引资干什么?不可能,根本不可能嘛!” 孙友福保持着应有的清醒,但我心里知道,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只要不犯大的错误,将来晋升为厅级干部,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继续笑着说道:“友福书记,你可别看不起我们东洪县啊。我这么说,是有底气的。我们东洪县地下是有石油资源的!现在国家的石油政策又有调整,下一步,我们县里就计划,先在你们平安县境内,靠近交通要道的地方,设一个加油站!这算不算是对你们平安县的一种投资?能不能带动你们当地的就业和税收?” 孙友福说:“哎呀呀,你看!朝阳同志啊,你这是在哪里学的?跟着谁学得满脑子都是生意经,满脑子都是坏水啊!你到我们平安县设个加油站,赚的钱大部分还是进了你们东洪县财政的口袋,反倒说成是对我们平安县的投资?朝阳啊,到最后,大头可是都被你们赚走了!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 酒桌上的氛围非常轻松,大家暂时抛开了工作中的烦恼,互相开着玩笑,聊着一些趣闻。不知不觉,这顿饭就吃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散场之后,郑红旗、李尚武和我三人,因为都住在市委大院家属院决定步行回去。秋天的夜晚,天高气爽,月朗星稀。 走在东原城区不算宽敞的大街上,橘黄色的路灯发出柔和的光,勾勒出街道两旁法桐树的轮廓。偶尔有下夜班的工人骑着自行车驶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铃铛声。我们几人一边闲聊,一边下意识地往路边靠了靠,给偶尔经过的汽车让路。 郑红旗双手插在裤兜里,李尚武则习惯性地背着手。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不住在家属院,就由市政府办公室的司机开车送他回家,顺便也把住在市委招待所的孙友福送了回去。 晚风微凉,吹散了酒意。我心里还惦记着田嘉明的事,便主动问身边的李尚武:“李叔,你们市公安局内部排查消息泄露源头的事,到底有没有进展?查出点眉目了吗?” 李尚武叹了口气,语气肯定地说:“还能有谁?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我们市局党委班子里的丁刚同志。” 我有些惊讶于他的肯定:“这么快就把目标锁定得这么准了?有确凿证据吗?” 李尚武解释道:“查清楚一件事,关键看下的决心和力度大不大。当初参与研究、知晓田嘉明那个案子核心细节的,拢共也就那么三四个人。我们把利害关系跟他们讲清楚,要求他们必须向组织说明情况,回忆自己是否在无意中向谁透露过相关信息。这么一梳理,目标就清晰了。真正对这件事表现出异常关心,并且主动通过看守所的熟人去打探案情细节的,只有丁刚一个人啊。明天,最迟后天,市纪委和咱们市公安局纪委就会联合找他谈话了。” 我还是有些不解:“谈话?以什么名义呢?毕竟打听案情,虽然不合规矩,但似乎也够不上多大的错误吧?” 李叔语气严肃起来:“违规打听、泄露案情,本身就是严重违反公安机关工作纪律的行为!”小走几步之后,李叔又道:“朝阳啊,现在的关键就是,真的想收拾一个人,是可以深挖的。书记在来之前,为了避免矛盾,是有意放了他一马,于书记的意思,这次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1272 章 赴任部委取消,伟正双规丁刚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李局长,您……您不先私下找丁刚同志谈一谈?毕竟是一个班子的同事。” 李尚武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和丁刚这个人,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现在市委于书记的态度非常明确,决心也很大。如果田嘉明这件事不能彻底查清楚,给上面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后面很多工作都没法开展,会处处被动。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 郑红旗在一旁插话道:“尚武说得有道理。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影响会是深远的,甚至可能影响到下一步市里一些重要的人事安排。省里对你接任市委政法委书记的事,还是很看好的,别因为这件事受了影响。” 李尚武摆了摆手,语气有些沉重:“红旗啊,能不能当上政法委书记,那是组织考虑的事啊,我现在不想这个。我现在就觉得,是咱们市公安局内部出了这种问题,脸上无光啊,感觉非常丢人啊!”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听筒,里面传来一个年轻而恭敬的声音:“是朝阳县长吗?我是市委办的林雪,没打扰您休息吧?” 如今的林雪,已经是市委书记于伟正身边的贴身秘书,地位自然不同以往,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谨慎和周到。 我马上坐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林雪啊,没有没有,已经起床了。”晓阳也被电话吵醒,趴在我身边,把耳朵贴在听筒旁,认真地听着。 林雪说道:“朝阳县长,早上一上班,于书记就交代了,让您九点钟到他办公室来一趟,书记有重要事情要跟您谈。请您千万不要迟到,书记九点半还要去参加一个会议。” 我问道:“林雪,于书记只通知了我一个人吗?” 林雪回答:“目前是的,只通知了您一个人。” 我试探着又问:“林雪,知不知道大概是什么事?” 林雪压低了点声音:“县长,具体什么事书记没说。但我猜测,可能和您去部委帮忙的事有关系。” 挂断电话之后,晓阳钻回我的怀里,仰头看着我,脸上带着关切。我抚摸着她乌黑的秀发,说道:“看看吧,我就说去部委的事,八成要黄了。” 晓阳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分析道:“你想想,于书记亲自打电话让我一早过去谈事。这事要么是去,要么是不去。如果只是例行公事地通知我按时去报道,他完全没必要亲自找我谈,让林雪通知一声就行了。他既然这么郑重其事地让我过去,那很可能就是情况有变,去不成了。” 晓阳将头埋在我的怀里,轻声说:“你分析得有道理。只是,如果你去不了,这个机会不就浪费了?不知道会安排谁去。” 我想起昨晚饭局上方建勇的处境,说道:“如果你真的去不了,你看……我能不能跟你张叔建议一下,让方建勇去?他现在这个情况,如果能去部里帮一段时间忙,甚至有机会留下来,对他可是个难得的转机。” 晓阳想了想,说:“试试看吧。不过这事最终还得于书记和张叔他们定。就怕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留下来。” “以你张叔现在的能力和位置,真想留一个处级干部在部委,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操作上,可以先办借调,然后慢慢找机会把关系调过去,先解决个调研员的身份,过段时间再转成副司长什么的,应该问题不大。” 晓阳是从不下厨做早饭的。我们洗漱完毕,便到家门口街边一个相熟的摊点,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吃了几个包子,算是解决了早餐。然后,我算着时间,步行前往不远处的市委大院。 还不到九点钟,市委大院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运转。院子里,形形色色的干部们或步履匆匆,或三三两两低声交谈,进出着那栋庄严肃穆的市委办公大楼。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不禁想起在省委党校学习时,一位老师私下里发的感慨:市委大院这些干部,在很多人看来可能是幸福感最强的。不像县里工作那么具体、繁琐,压力直接来自老百姓的吃喝拉撒;也不像省里,制定的政策往往关系到全省发展的大局。 市里面的工作,某种程度上更倾向于“二传手”,是上传下达、居中协调的关键一环。很多时候,工作就是接到省里的任务,催一催下面县区;等下面县区把材料报上来后,办公室的笔杆子们汇总汇总,加上一些市里的情况和意见,形成一份报告,再汇报到省里。 当然,这种看法可能有些片面,但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市级机关工作的某些特点。那位老师甚至提出过一个颇为“前卫”的观点:要大胆试点“省直管县”,特别是对县级的财政进行直管,减少市级这个环节,提高效率。 但这种想法在当时看来太过超前,赞同者寥寥。改革,说到底就是要改变固有的权力模式和利益分配格局。如果市一级管不到县里的财政,反倒让省里直接管了,那市级政府的职能和地位岂不是显得有些“多余”?这种争论,也只是私下里的探讨而已。 我提前几分钟到达市委大楼,林雪已经在楼梯口的小招待室等着我了。看到我,他立刻迎上来,低声说:“朝阳县长,书记这会儿刚好有空,请您现在就去他办公室。” 我点点头,跟着林雪走向于伟正书记的办公室。推开厚重的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面墙上挂着的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实事求是”。 大字下方,左右各立着一面旗帜,一面是鲜艳的党旗,一面是五星红旗。于伟正书记那张宽大的、漆成朱红色的办公桌擦得一尘不染,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件、书籍和笔筒。于书记正戴着老花镜,手里转动着一支钢笔,对着话筒打电话。看到我进来,他招招手,示意我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只听于书记对着话筒笑着说道:“……哎呀,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知道啊!……但你也不要再想着挖娘家的墙角了嘛!……现在东洪县的工作正在节骨眼上,李朝阳是绝对不能动的!你除非把他调过去,直接担任司长…你呀,要是缺人手,随便换我们东原市哪个同志,只要你看得上,我马上放人!厅级干部也好,处级干部也好,科级干部也好,我都没二话!但就是朝阳同志,现在绝对不可以!……好了,这事就说定了。朝阳同志,我是不会放的。……好好好,下次有机会,我当面去向您负荆请罪!……” 于伟正挂断电话之后,脸上带着笑意,转头看向我,开门见山地说道:“朝阳同志啊,情况有变化。我考虑再三,决定还是把你那个去部委跟班学习的名额取消掉吧。”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但听到于书记亲口说出来,我还是感到一丝失落,但脸上立刻露出坚决服从的表情:“书记,看您说的!我完全服从组织安排!我还是想留在咱们东原,跟着您多学习,为东原的老百姓多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于伟正满意地点点头:“嗯,朝阳同志,你这个态度和认识非常端正,这就对了嘛!你还年轻,以后的机会多的是。再说,去那边也只是短期借调,我刚才在电话里也批评了老张,当了部领导,怎么就开始不讲规矩了?下面市县的工作就不用干了?除非他部里下正式调令,直接把你调过去当副司长,否则,我这个市委书记就不能放你走!我得对东原的发展负责啊!” 我连忙表态:“伟正书记,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能力。我呀,就想在咱们东原,在您的领导下,踏踏实实把工作干好。” 于伟正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朝阳啊,我之所以下定决心把你留下来,主要是基于两点考虑。第一,是出于对东洪县,乃至东原市未来发展的高度负责。下一步,省制药厂已经正式确定要落户在你们东洪县工业园区了。这是经过省里批准、市里全力争取来的重大项目,对一个县的发展具有历史性的意义!这件事,交给别人去牵头落实,我不放心!必须由你这个县长亲自盯紧抓牢!这是把你留下来的第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这第二点原因,就是田嘉明的问题。这件事现在看来,比我们预想的要复杂严峻得多,其影响某种程度上已经超出了市里,甚至省里能够完全控制的范围。以前啊,我们和省级媒体打交道比较多,和京城那些大报打交道缺乏经验。现在看来,这些媒体的能量和影响,是我们过去严重低估了。” 于书记说的非常认真,我点头道:“书记啊,我们也有压力!” “今天一早,省委副书记何思成同志亲自给我打来电话,专门过问这件事!说是更高层的领导,可能在相关内参媒体上看到了报道,做了批示!批示的内容虽然我们还没看到,但我已经请托立人部长去打听,据说口气非常严肃!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出了之前掌握的,仅仅是几家京城媒体要求采访的层面了。这件事,连我都感到压力巨大!” 我心里一震,没想到事情已经惊动了省里主要领导和更高层。我谨慎地问道:“于书记,那省领导的主要意见是什么?” 于伟正沉声道:“省领导的意见,核心是八个字:查明真相,严肃处理。但是朝阳啊,你要明白,省领导不会,也不可能了解基层这么复杂的具体情况。如果没有人去详细汇报,去解释前因后果,他们可能就只知道一个公安局长给犯罪嫌疑人提供子弹这样的表面事实,而不知道田嘉明同志在抗洪抢险做出的巨大贡献。所以,下一步,我考虑很可能需要你和我一起,到省里相关领导面前去做一次专门的汇报。” 听到内参上的批示,我马上意识道,事情确实已经失控了。 “你是东洪县的县长,是田嘉明的直接领导,由你去汇报具体情况,名正言顺,也更有说服力。当然,我也考虑到你和晓阳同志与何思成副书记的私人关系,这或许能起到一些沟通润滑的作用。现在,问题的性质已经变了,已经不是简单地保不保一个田嘉明的问题了。而是如果田嘉明这件事处置不当,可能会牵连到尚武同志,进而影响到整个东原市委、市政府的形象和威信!” 我深吸一口气,感到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东原的干部,第一次感受到了媒体带来的强大压迫力。 我望着于伟正,诚恳地问道:“于书记,我冒昧地问一下,在这件事情上,市委,特别是您本人的最终态度和底线究竟是什么?” 于伟正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停顿了片刻,清晰地说道:“我的态度是一贯的,也是明确的。朝阳同志,关于田嘉明同志私下向当事人提供子弹这件事,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性质是严重的,错误是明显的,必须进行严肃处理!这一点,没有任何含糊的余地!”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有策略性:“但是,这个处理,必须讲究时机和方式。要等到这件事在外界、在媒体上基本平息下去之后,我们在内部进行严肃处理。内部处理,手段就灵活多了。可以给予严厉的政务处分,可以让他在市委常委会上做深刻检讨嘛。这些都是我们可以接受的,也是必要的。但在当前这个风口浪尖上,我们必须统一口径,统一行动!要先集中精力,把来自上面和社会的关切解释清楚、回应明白!现在我们必须一条道走下去,先顶住外部的压力!” 我赶紧汇报了我已经做的工作:“于书记,关于应对媒体采访的事,我已经和曹河县的郑红旗书记通过电话,初步沟通好了。红旗书记已经表态,他会坚决否认收到过子弹这件事。只要当事人郑红旗书记那里咬死了不承认,媒体缺乏关键证据,这件事的热度可能就会慢慢降下来。” 于伟正却摆了摆手,脸上并没有轻松的神情,他说道:“朝阳啊,看问题不能这么简单。按常理说,郑红旗那边表了态,愿意配合,这件事应该就能平稳过渡。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究竟是谁,通过什么渠道,把这份内部掌握的卷宗材料捅给了晚报!这意味着啊,潜在的对手或者说‘内鬼’,很可能还在我们内部,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身边!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决定、采取的一切应对措施啊,说不定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如果我们费尽心力统一了口径,稳住了局面,到时候那个内鬼再写一封匿名信,或者再向另一家有影响力的媒体爆个料,说我们上下串通,用谎言掩盖事实,那市委面临的被动局面将会是灾难性的!” 他身体前倾,目光紧紧盯着我:“所以,当前最最核心、最急迫的任务,不是简单地让田嘉明或郑红旗改口,而是要动用一切手段,尽快把那个泄露消息的混蛋挖出来!只有消除了内部隐患,我们才能安心地应对外部的风波。 接着敲了敲桌子道:“攘外必先安内!在这件事上,朝阳,你可能需要动用一些你的私人关系。比如,想办法给省委的何思成副书记那边,先打个电话,或者通过晓阳递个话,打个‘预防针’。把田嘉明同志过去的功劳、苦劳,以及这件事背后可能存在的复杂因素,用一种恰当的方式,先做个铺垫式的汇报。” 我说道:“书记啊,这事啊,我去试一试,应该没问题。” “要让领导们明白啊,我们现在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在转型期是需要一些敢于担当、甚至有些‘瑕疵’的英雄的。我们需要一种精神!我们不能把自己亲手树起来的典型,因为一些处理不当的问题,就轻易地、粗暴地彻底否定、打倒。那样做,会让很多基层的干部寒心!” 于伟正书记的这番话,谈得非常深刻,也极具策略性,显示了作为市委一把手的政治智慧和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我和于书记谈了将近半个小时,基本上摸清了市委,特别是他本人的真实想法和底线。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我并没有将昨晚李叔透露的、已经基本锁定丁刚是泄密源头的消息汇报给于伟正。 我考虑的是,这个消息目前还属于公安系统内部排查的初步结果,尚未经过市纪委的正式调查核实。这么敏感的信息,理应由市公安局局长李叔掌握确凿证据后,亲自向市委书记汇报。我如果抢先汇报,既有越级之嫌,也可能打乱李叔的工作步骤。 从于伟正书记的办公室出来,出门就碰到了李叔和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于二人打了招呼,看两人都拿着笔记本,看来九点半的会,就是研究丁刚的问题啊。 回到县委县政府大院,我自然要先到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办公室去照个面。丁洪涛看到我推门进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诧异:“诶?朝阳同志?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去部委报到的东西忘了带?” 我走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用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洪涛书记,计划赶不上变化呀。刚刚接到市委于书记的通知,部委那边暂时不去了,让我安心留在县里工作。” 县委书记丁洪涛听到这个消息,脸色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浮现出疑惑和不解的神情,连声问道:“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这……这怎么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国家部委的借调通知,也能这么朝令夕改,这么不严肃吗?” 洪涛书记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对上级机关做事风格的质疑,也有行程突变而可能产生的疑虑。 我笑了笑,含糊地解释道:“这个嘛……具体是什么原因,领导没说,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接到通知,暂时不去了。”在这件事情上,我故意保持了一些神秘感,没有向丁洪涛解释太多。我知道,在官场上,有时候保持一定程度的信息不对称,反而能增加自己的分量和主动权。 丁洪涛书记迅速调整了表情,换上一副替我着想的面孔,说道:“朝阳啊,唉,不去也好,不去也好!说实话,县里这一大摊子事,还真离不开你这个县长。你走了,我这心里还真不踏实。”他话锋一转,说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我看:“这是今年五月份省里下发的文件,鼓励各地积极开展创建卫生城市的活动。我觉得啊,咱们东洪县城,离省级卫生城市的标准,虽然还有不小的差距。但是呢,‘讲卫生、讲文明’本身就是改造社会风气、提升群众生活质量的一个重要抓手嘛。” 丁洪涛说着,我拿着这份五月份的文件看着,心里有些莫名奇怪,这都马上十月份了,五月份的文件翻出了是为合意。 丁洪涛说道:“朝阳啊,我最近观察了一下,包括咱们县委大院在内,很多机关单位的卫生状况很一般呐!很多同志都没有养成好的卫生习惯,烟头随地丢、随地吐痰、乱扔垃圾的现象十分普遍。所以啊,我在考虑,一个城市、一个单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环境面貌是很有必要的。这个爱国卫生运动,看来非抓不可,卫生县城的建设,也要真正动起来,不能只停留在口号上。” “书记,搞一个干净整洁的卫生,是好事情,我是支持的。” 丁洪涛背着手慢慢踱步,继续说道:“但是县政府这边啊,分管科教文卫工作的马立新副县长,本身工作任务就很重,精力确实也有限。我看这样吧,”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措辞,“我考虑,为了加强这项工作的领导力度,决定由县委办的吕连群主任,来兼任县爱卫会的主任。把爱卫会啊在县委找两间办公室,让他们在这里办公。吕连群同志啊协调能力强,爱卫会的工作本身也需要协调卫生、建设、环卫、交通以及各个乡镇,头绪很多。由县委常委来兼任爱卫会主任,更能体现县委对这项工作的重视,也便于统筹协调各方面的力量。你看怎么样?”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明白,丁洪涛此举,名为加强爱国卫生工作,实则应该是想通过调整爱卫会主任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职位,进一步将县里的一些具体工作,掌握在县委。 对于调整爱卫会主任这件事,我内心并不十分反对。毕竟,现在的爱卫会确实形同虚设,工作没有起色。讲卫生、改善环境,本身也是好事。而且,在这种时候,我不想在非原则问题上与丁洪涛产生僵持。 于是,我表态道:“洪涛书记,您这个考虑很周到啊。讲卫生、改善环境,确实是件造福群众的好事。也确实如您所看到的,县里之前对这方面工作重视不够,马立新同志分管的工作头绪多,既然咱们县委决定加强这方面的工作,让连群同志把卫生工作抓起来,我认为是必要的。我们县政府这边完全支持。” 丁洪涛听完我的表态,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说道:“好!朝阳县长,你有这个认识就好!抓卫生工作,关键在领导,班子要加强,力量要充实,经费也要保障到位。朝阳啊,你们县政府这边,还是要保障到位,批一些必要的办公经费,提供好办公条件。我打算在四季度,集中力量,让咱们整个东洪县的形象,特别是县城的面貌,有一个彻底的提升!等到明年春天,再组织各单位种上一些树,把县城绿化美化搞起来,要让人一到咱们东洪县,就眼前一亮!” 听完丁洪涛的设想,我没有表示反对。毕竟,搞好县城卫生和环境,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也是对老百姓有利的事情,只要不过度劳民伤财,我没有理由阻拦。我点头道:“好的,书记,县政府的相关经费,我们会按程序研究保障。具体工作需要多少,让连群同志拿个方案出来。” 和丁洪涛谈了十几分钟,我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后,我立刻让政府办主任韩俊,去通知县公安局局长田嘉明过来一趟,我要亲自和他谈一谈。 而在县公安局那边,政委万金勇已经先我一步,坐在了田嘉明的办公室里。房间里烟雾缭绕,万金勇递给田嘉明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语重心长地劝说道:“老田啊,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也没用。你看,李县长为了你的事,专门从市里赶回来,马上就要找你谈话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从上到下,都没有要放弃你的意思!你现在这个态度,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田嘉明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他闷声闷气地说道:“老万,你不用劝我。这个事我觉得没什么好多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田嘉明做事,敢作敢当!我觉得,我该承担什么后果,就承担什么后果!没必要连累那么多领导为我操心!” 万金勇有些着急地说:“哎呀,我的老田啊!你怎么就这么犟,这么不听劝呢?李县长昨天、今天,为了你的事,找了多少领导,说了多少话!市里的于书记也是这个态度!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要放弃你,大家都在想办法保你!你怎么就非要自己往牛角尖里钻呢?” 田嘉明抬起头,眼睛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他声音沙哑地说道:“人家不责怪我,那是人家领导大度!我自己心里就能过得去这个坎吗?妈的!那个什么狗屁记者还要来采访老子?问我是怎么把子弹给流氓的?我告诉你,老万,我田嘉明这辈子,宁可站着死,不会跪着生!但在我死之前,说句不好听的,老子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不能让那些背后使绊子的王八蛋好过!” 万金勇痛心疾首地说:“嘉明啊!你的思想怎么还是这么极端、这么冲动啊!现场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所有人,从于书记到李县长,再到我,都在想办法帮你扛!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大家想想,为咱们东原市的整体局面想想吧?” 田嘉明用力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情绪激动地说:“老万!你是不知道!有些人坏起来,那是没有底线的!你让我昧着良心,对着记者说我没给过子弹?我田嘉明这辈子虽然毛病多,实话实说,这个事压了我一辈子,我办不到!” 这边田嘉明钻起了牛角尖,这边市委书记于伟正也是一脸严肃,在听完了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的汇报之后,于伟正侧身看向了林华西说道:“纪委的意见!” 林华西说道:“书记啊,仅仅从这个事情上看,就算做实了是丁刚写的秘,恐怕也够不上处分,您看,他这个没有条款,最重要的是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如果这个时候因为泄密的事处理他,恐怕有难度。如果强硬处理,给个什么处分啊,就怕他破罐子破摔啊,再给媒体一些内部消息,说他被打击报复,对咱们来讲,也很被动啊。” 于伟正看着林华西,点头道:“说的是有道理的啊。” 李尚武说道:“我怀疑应该不是丁刚给媒体泄漏的,这个丁刚和田嘉明的私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于伟正自然是知道其中利害的,于伟正沉思说道:“找就要找源头,既然这个丁刚是重大嫌疑,那就说明公安队伍,就是从他这里跑风漏气的,那么就从他这里斩断,只要把他收拾了,公安局的口子就堵住了。我们再怎么处理,都是内部处理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李尚武和林华西两人都点了点头,等待书记的下一步指示。 于伟正道:“害群之马不可留啊,对这样的同志纵容就是助长歪风邪气,这个丁刚之前因为朝政打了招呼,那个时候,市委啊要求稳,我对丁刚是手下留情了。现在看来啊,不长记性,端着东原的碗,还早砸了东原的锅,天理难容啊!同志们,我们一定要习惯跳出圈子解决问题,站在更高维度处理矛盾,针对丁刚的事,不要田嘉明,你们市纪委和市公安局翻翻旧账,去把之前龙腾集团老罗家那个儿子叫什么来着?” 李尚武马上想到了罗腾龙:“书记,是罗腾龙。” “对了,就是啊那件案子涉嫌到刑讯逼供致三人死亡的事,深入细致的倒查,这些人啊,真以为东原没有王法了,真把市委政府当怂包了,不知敬畏,丧心病狂,先把这个丁刚给我双规了,再慢慢让他交代问题……” 第 1273章 于伟正下定决心,田嘉明道出实情 之前大家都清楚,在涉及曹河黄桂家人的案件调查之中,公安机关的操作是不规范的。当时碍于多方面的原因,市委并没有深刻追究。于伟正书记有着自己刚来到东原需要稳定局面的考虑,公安队伍自然是不能乱的。加上上级领导打过招呼,于伟正当时没有深入调查,但现在他打算重案重提,借此收拾丁刚。 作为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尚武虽然也意识到丁刚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涉嫌刑讯逼供,但作为公安局长,他也不想着去主动暴露问题。 毕竟作为一把手,李尚武非常清楚,公安机关在审讯过程之中,时常有一些违规擦边的动作,刑讯逼供是最为常见的一种方式。虽然公安部一再要求各地基层公安部门严禁刑讯逼供,但是由于缺乏有效监督,市局机关也是鞭长莫及。第二个原因,是因为刑讯逼供之后,案件的办理效力能得到保证。有些犯罪分子,如果说仅仅靠说教是起不到作用的。 此次于伟正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媒体监督带来的强大压力。之前大家都没当作一回事,但是自从批示的层级越来越高,关注的媒体级别越来越高,东原各地都不同程度地接到了群众和媒体咨询的电话。这是第一次将东原这个城市置于全国媒体的监督之下,这让市委书记于伟正极为被动。 于伟正看向李尚武说道:"之前那个案子,三个人在公安机关接受完调查之后就相继自杀,在里面肯定是存在问题的。尚武同志,你承不承认?" 李尚武点头说道:"书记,我承认,我承认。" 市委书记于伟正转身看向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华西同志,这件事情你承不承认?" 林华西略微愧疚地低下头。当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三人自杀身亡都是从曹河县公安局接受调查问话之后产生的事情。再加上姓黄的这一家四口全部死掉,没有人敢和曹河县公安局打官司。民不告官不究,这件事情也逐渐平息了下来。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旧案重查必定能通过里面的人拿出一些证据来。 林华西直接说道:"于书记,那我给您汇报一下我们的办案思路..." "办案思路就不要汇报了。"于伟正打断他,"具体操作层面我不管。反正我的意思是,只要是涉及这次违规泄露案情、出卖东原集体利益的,必须全部拿下来。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两人看市委书记态度如此坚决,自然也有了办案的信心和决心。 对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和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而言,两个人联合起来进行办案,可以说就没有办不下的案子。主要还是碍于上面以及人情的考虑,只要市委铁了心办案,他们自然全力以赴。 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与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从于伟正办公室走出来之后,就看到了常务副市长臧登峰在门口拿着一沓材料,市计划委员会主任韩长远也准备进门向市委书记于伟正汇报工作。四人都是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寒暄。 林华西一边走一边小声问道:"尚武局长,我是万万没想到,于书记竟然还记得这件事,竟然还想着秋后算账啊。" 李尚武也没有想到于伟正会从这个方面入手。李尚武甚至都觉得这件事情丁刚最多算做得有些不讲义气,说话有些大嘴巴,并没有真正想着去告田嘉明。 李尚武自己内心之中有一个判断,结合田嘉明之前与孙茂安所叙述的情况来看,八成是丁刚与丁洪涛之间相互传递了这个消息,极有可能是丁洪涛举报的田嘉明 。但是作为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在没有经过调查,没有取得确凿证据之前,慎重起见,李尚武是不可能将自己的猜测以及田嘉明个人的怀疑向市委于书记汇报的。 李尚武心中已然清楚,这个市委书记丁洪涛不仅有手段,能轻轻松松将东原几股比较强大的干部势力收拾得服服帖帖,分化瓦解,而且在对待人事的处置上也极为果断、极为干脆,根本不拖泥带水。而是先给你戴上一个帽子,再想办法找你的问题。这样的领导,用杀伐果断、足智多谋来形容毫不为过。 "华西书记,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啊。"李尚武说道,"刚才咱们两个不是还在探讨,丁刚这事儿啊,最多批评教育嘛。没有想到于书记会把之前的事情联系起来看,不是孤立地就事论事啊!" 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又问道:"尚武市长,你觉得这件事情该从什么地方入手?" 李尚武说道:"这事儿,我说真的,要彻查的话,并不能马上就将丁刚双规了呀。还是只有从曹河县公安局当时几个办案同志那里,重新把案卷找出来。找出来之后,和当时办案人员一一见面,见面之后用组织手段,让他们彻底交代。你华西作为纪委书记,也经常与腐败案件打交道,经验丰富嘛。" 林华西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我觉得不是别的,就是这个当事人都已经跳井自杀,死无对证。" 李尚武说道:"虽然是死无对证,但也不是铁板一块嘛!当时的公安局领导,那肯定还是有知情人。丁刚不可能直接联系基层民警,肯定是联系了曹河县局的领导,要么是县公安局的领导,要么是分管的领导或者是刑警大队长。这些都是突破口。三条人命,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疙瘩。" 林华西说道:"这样吧,我让我们纪委的副书记侯刚同志亲自带队。这边你也派个得力的助手吧。" 李尚武说道:"华西啊,你的同志能不能靠得住啊?"李尚武这么问是有原因和背景的,因为他也清楚,侯刚这个人和丁刚关系颇为密切。 李尚武的提醒,让林华西马上警觉起来。两人都深知官场中的运行规则,很多事情不用明说,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林华西说道:"我明白了。你们先派人吧,到时候纪委这边我重新考虑。直接在曹河县进行汇合。" 时间到第二天。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丁刚一大早就直接来到了市纪委副书记侯刚的家里。侯刚的家位于市纪委家属院,自从升任市纪委副书记之后,侯刚的住房也从普通的二居室小院改成了有两间偏房的小院。小院里干净整洁,用红砖铺在地上,围了一个简单的小花园,种着些许菊花,开得正十分娇艳。 听到敲门声,市纪委副书记侯刚正在家里吃早饭。他站起身来走出客厅,拿起挂在院里铁条上的毛巾擦擦手,然后打开院门,就看到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丁刚站在自家小院门口。 侯刚略有诧异,说道:"哎呀,丁局长,怎么一大早到家里来了?" 侯刚看到丁刚一大早就来到家里,知道肯定有事情,便习惯性地往大门左右两侧看了看,只见几个遛弯的老人,倒也没有其他人注意。侯刚直接将丁刚请到了家里。 侯刚坐回餐桌,拿着一个红皮鸡蛋说道:"丁局长,怎么一大早就跑到家里来了?" 丁刚来不及和侯刚客套,直接搬了一个马扎坐在小餐桌旁。餐桌上放了两碗红薯玉米粥,里面还有掺着霸王花的大米,碗里还有几颗红皮鸡蛋,一碗西瓜豆酱和一碟腌黄瓜,倒是东原普通人家的正常早饭。 侯刚媳妇在光明区公安局政治部工作,两家的关系不错,侯刚带着媳妇也去拜访过丁刚。侯刚媳妇直接说道:"丁局长,要不要给您盛上一碗红薯玉米粥?" 丁刚确实没有吃早饭,但也没有在别人家吃早饭的习惯。他将鸡蛋推回去,咽了咽口水,摆摆手说道:"哎呀,我已经吃过饭了。这样嫂子。我和侯书记,我们有个事要谈,您先忙您的。" 侯刚媳妇很知趣,拿着自己的碗到旁边厨房去了。侯刚将剥好的鸡蛋放在碗里,说道:"丁局长,什么事啊?一大早就到家里来。" 丁刚说道:"你听说没有?市纪委和市公安局派人到曹河去了。" 侯刚说道:"到曹河干什么?没听说市纪委与市公安局有什么联合办案的项目呀?" 丁刚说道:"不对吧,参与办案的就是你们市纪委的人呀。" 侯刚说道:"办案的话,应该是要通知我呀。我毕竟是管业务的嘛。" 丁刚说道:"肯定是办案。昨天下午就去了,晚上没有回来。今天早上,曹河县的朋友给我打电话了,说是他们调阅了之前黄桂父母那个案子的卷宗。" 侯刚一时想不起来黄桂是谁,就说道:"什么黄桂李贵的呀?这事啊,我不清楚啊。" 丁刚说道:"哎呀,这事你怎么能忘呢?当时有个叫黄桂的,开着车把审计局的老夏撞死了。到最后,不是这个罗腾龙拿了50万摆平这个事,这钱不是被我们公安机关追回来了吗?" 侯刚这才想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两下,说道:"哎呀,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时那件事影响非常大嘛!而且市纪委还调查过,你不就是因为那件事情,市纪委对曹河县公安机关进行调查,才导致这个局面吗?" 丁刚说道:"是啊,那件事按理说已经了解了。我实在搞不懂,李尚武和林华西他们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又安排公安局和纪委的同志去曹河县,重新翻那个案子的档案,而且把当时几个当事人全部找回来问话。你说李尚武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我都已经在公安局成吃干饭的了,他竟然还对这个事抓着不放。还有,你们市纪委的林华西,他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干什么?" 侯刚马上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情绝对不是公安局和市纪委要办,而是市委主要领导要办。市纪委平白无故地到曹河公安局翻之前的审讯档案,这个完全没必要,肯定是市领导有命令才会这样干。 侯刚一席话,马上点醒了丁刚。丁刚搓了一把脸,说道:"侯书记,您的意思是...市委书记于伟正要弄我?" 侯刚说道:"唉,肯定是有原因的。难道这个黄桂的家人又在告?" 丁刚说道:"哎呀,这黄桂家就没有家人了,他们这一户连近支的早就死绝了。" 侯刚说道:"丁局长,您不要着急。我觉得这个事情啊,可能不是市公安局和市纪委要办,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是市委主要领导要办,就麻烦了,关键是我都不知道啊。" 丁刚一时把不住这侯刚是确实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就说道:"侯书记,这事儿你可得帮兄弟一把,帮兄弟把这个情况搞清楚。无缘无故地把年前的案子翻出来,这不是故意搞人吗?" 市纪委副书记侯刚也觉得十分纳闷,自己作为分管业务的副书记,竟然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昨天自己还和林华西一起吃了晚饭,林华西也是只字未提。 侯刚说道:"哎呀,丁局长啊,这事我估计你多想了。我作为管业务的副书记啊,我要是有权知道办案情况的。如果我都不知道,刚才我们的推测呀,都是假的。" 丁刚说道:"不可能假。哪些人没有必要编这么一个谎言来骗我嘛!" 侯刚说道:"就算他们调查了,都已经有了历史定论,他们难道还想翻案不成?” “这个就不好说了。所以还是要请您多去了解情况,只有把情况摸清楚,我的心里才踏实。" 侯刚慢慢的抽出一支烟,点燃之后,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说道:“不应该啊,实在是不应该啊,我都不知道嘛!” 侯刚到了市纪委之后,马上就到了几个案件调查室头头的办公室聊了几句。几个案件调查室的主任都在,没有人离开。那就说明,和公安局一起调查的人应当不是市纪委本部的。 回到办公室,刚把茶叶拿出来,市纪委办公室的小王副主任拿着案卷过来。丁刚接下案卷之后,就主动问道:"小王,纪委最近没有什么案子吧?" 小王说道:"侯书记,没有什么大案子。就是市纪委从东投集团和几个县里面抽掉了几名干部,然后到曹河县去了。" “到曹河去了?邹新民?谁让他去的!” 小王主任说道,这就不清楚了,业务上的事情,我没了解。 侯刚马上反应过来,参与调查的人虽然不是市纪委机关的,但确实是下属县里面和东投集团的纪委书记邹新民。邹新民是林华西的铁杆,两人是同乡。侯刚这才意识到案件调查,市纪委书记林华西有意隐瞒自己。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侯刚的内心颇为不爽。 侯刚签完字之后将文件留给小王,说道:"小王,办什么案子听不清楚。" 小王副主任本就是侯刚的服务秘书,说道:"侯书记,这个他们没细说,只是昨天听到他们有人在打电话抽人,所以才知道这个事儿啊。看起来挺保密的,您知道咱们纪委的规矩,相互之间不打听。" 侯刚恢复了纪委副书记的稳重,说道:"这个东投集团的邹新民同志啊,办案还是很靠谱的。" 侯刚是非常敏感的。得知这个情况之后,他很快拿起电话打给了丁刚。言语之中,侯刚还是保持着谨慎说道:"今天早上你说那些工作呀,就是这样啊。我确实是...对对对..."几句简单的话,侯刚就已经把最关键的信息传递了出去。 而在东洪县,确上演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卫生环境改造提升工作。 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来东洪县工作已有些时日,局面却一直没能彻底打开。他不是那种急吼吼的干部,知道基层工作像炖汤,火候不到,味道就出不来。这些天,他反复琢磨,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从全县的卫生文明城市建设入手。这事关群众眼皮子底下的生活,见效快,也最能体现干部作风。主意一定,丁洪涛是说干就干。 9月6日一早,县直机关和各乡镇的党政负责同志近两百人,被召集起来,搞了一次突击卫生检查。 没有提前通知,队伍浩浩荡荡,从县委大院出发,直奔东洪大街。 深秋的早晨,已有凉意,阳光斜照下来,拉长了人影。东洪大街是县城的主干道,两侧分列着县卫生局、财政局、计委、经贸委、农业局等大大小小的衙门,算是县里的脸面。 丁洪涛走在队伍前头,步伐沉稳,目光扫过沿街的单位门牌。当他抬头侧目,看到“东洪县教育局”那块白底黑字的牌子时,脚步停了下来。 “既然走到教育局门口了,就进去看看吧。”丁洪涛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完便率先拐进了教育局的大门。 身后一大群人互相看了看,也赶紧跟了上去。教育局的院子不算小,三排红砖瓦房呈“匸”字形排列,透着些年代感。一进院门,景象就有些扎眼:自行车横七竖八地停放着,有的靠在墙根,有的直接堵在通道中间。丁洪涛的脸色当下就沉了下来,但他没立即开口,只是目光在那一片杂乱的自行车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迈步朝里走去。簇拥在他身边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赶紧跟上,其他干部们也屏息凝神,气氛悄然紧绷起来。 丁洪涛没进办公楼,反而沿着屋檐下走,在一间挂着“财务科”牌子的办公室门口停住。门开着,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几张旧办公桌上,账簿、报表堆得有些凌乱,两个女干部正坐在里面。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手里还拿着毛线和亮闪闪的织衣针,显然没料到会突然涌进这么一大帮领导,慌忙把毛线团往抽屉里塞,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丁洪涛没看人,他的视线落在积了灰的窗台上。他伸出手,用指头在窗台抹了一下,抬起手,四根手指头上沾满了明显的灰尘。吕连群反应快,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巾递过去。丁洪涛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一边转向身旁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也是县爱卫会主任马立新,语速压得有些慢: “立新同志,你是抓科教文卫的副县长,还是爱卫会的主任。你看看这教育局的环境卫生,到了什么地步?财务科,管钱的部门,窗口单位,就是这个样子?乱停乱放,垃圾清理不及时,办公室内部管理松懈,这反映的是什么作风?” 马立新的额头上瞬间就见汗了,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两句,但看到丁洪涛那平静却带着压力的眼神,又把话憋了回去,只是连连点头:“是,是,丁书记批评得对,我们一定整改,立刻整改。” 丁洪涛没再多说,把擦完手的纸巾团了团,吕连群赶忙接过去。一行人沉默地跟着丁洪涛退出教育局院子,气氛比来时凝重了许多。我看到几个局长,拿出大哥大,已经开始遥控指挥了。 接着又检查了农业局和建委。情况大同小异。农业局的院子里堆着些不知名的杂物,墙角还有散落的垃圾;建委的办公室里面,图纸、文件摆放得杂乱。丁洪涛的眉头越皱越紧,说话的口气也一次比一次重,虽然依旧控制着音量,但那股不满意的劲儿,任谁都听得出来。 最后,大队伍回到了东洪大街上。作为县城主干道,这条路却不甚体面。不时有重型卡车呼啸而过,卷起阵阵尘土,扬尘四处弥漫。 路边的电线杆上,红红绿绿、歪歪扭扭地写满了治疗性病、疑难杂症的广告,显得格外扎眼。 大街背阴的角落里,用红砖水泥简单垒了几个垃圾池,但池里的垃圾早已满溢出来,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污水从池边流出,在地上洇开一片污渍。 丁洪涛指着那脏乱不堪的垃圾池,对身后黑压压一片的干部们开了口: “同志们,今天县委办没有提前通知。我们这支队伍,除了城关镇的同志,还有县直部门、各个乡镇的负责同志。我为什么没安排大家乘车?就是要让大家用脚量一量,睁眼看一看,我们的县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面孔,有的凝重,有的不以为然,有的则低着头。 “脏、乱、差!这三个字,体现得是淋漓尽致啊!群众最关切的生活环境问题,我们抓得不够有力,不够重视!连最基础的卫生工作都搞不好,怎么能行?” 他转头看向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向建民同志,你再看看这东洪大街上,有多少垃圾?有多少民房都还是土坯房?我们天天讲为人民服务,如果连个干净整洁的环境都给不了群众,这服务是不是打了折扣?” 放眼望去,确实如丁洪涛所言。街边垃圾随处可见,秋风一吹,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就飘飘荡荡。沿街的一些房屋十分老旧,墙皮剥落,虽然在县城主干道上,却显得破败不堪。 丁洪涛继续说道,语气沉痛了些:“同志们,开展爱国卫生运动,从1952年就开始了。现在是1992年,这个活动持续推动了四十年。为什么在我们东洪县就推行不下去?为什么我们的干部,就不能帮助老百姓把环境卫生这件实实在在的事搞好?” “卫生问题,看似是小问题,但恰恰能反映出我们的干部,做事是不是沉得下心,是不是真正投入到了工作中。所有领导干部都要认识到,卫生问题、环境问题,关乎群众的基本生活,也是我们东洪县的门面和形象!这件事,必须抓好!” 在场的干部们都认真地听着,县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从不同角度记录着丁书记现场讲话的场景。 讲完这番话,丁洪涛侧过身,看向走在身旁的我:“县长,你也讲几句,给大家做个指示。” 我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接过简易铁皮扩音器。作为县长,我深知丁洪涛此举意在立威,也是想借卫生工作打开局面。但基层的困难,我也必须点出来。 “同志们,”我开口道,“丁书记指出的问题,很明显,也很客观。之前,县委、县政府对卫生工作的重视程度,确实有待提高。一会儿回到县委会议室,我们还要召开全县环境卫生工作会议,到时候我再做具体布置。这里我只强调一点,工作要干,但也要讲究方法,不能搞形式主义,更不能增加群众和基层的负担。” 我的话不长,但点出了关键。丁洪涛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看不出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一行人沿着东洪大街往回走,这支由上百名领导干部组成的庞大队伍,引得路边的群众纷纷侧目。正走着,我看见一个老汉,赶着一辆驴拉的架子车,驴的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地晃着,从对面过来。那毛驴瘦骨嶙峋,拉着一车红砖,走得缓慢。也许是见到这么多人受了惊,那驴子走到队伍跟前时,竟突然停下,不管不顾地在马路正中间“哗哗”地撒起尿来。 丁洪涛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迅速扩大的那摊尿渍,语气不悦:“东洪大街是县城的中心大街,是门面!这牲口随地便溺,成何体统?我看,这条大街以后就不要过牲口了!这尿了这么大一摊,谁来清理?” 那赶车的老汉见这阵势,也有些慌了神,脸上讪讪的,可驴子尿不完是不肯走的。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凑到县委副书记焦杨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句:“你就别看了,是头叫驴(公驴)。” 焦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脸上微微一红,赶忙扭过头,假装和旁边几位女干部说起话来,掩饰尴尬。 老汉手足无措地扬起鞭子,虚抽了毛驴两下,嘴里骂骂咧咧:“你个驴东西,真不晓事!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就乱拉!”他略带歉意地朝干部们点点头,又甩了下鞭子,毛驴“哼哧”了两声,低着头,拉着车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 城关镇书记向建民赶紧解释:“丁书记,这驴车现在还是不少群众重要的运输工具,特别是往城里工地送砖送料的,要是完全禁了,恐怕会影响一些群众的生产生活。” 丁洪涛摆了摆手,语气坚决:“群众的实际困难要考虑,但县城的形象和管理也要提升。不能因噎废食!我看,县里必须尽快把城市管理局的架子搭起来,切切实实把城市管理工作抓起来,要规范管理,不是一禁了之。” 回到县委大院,时间是上午十点半。根据安排,十一点正式开会。离开会还有半小时,干部们三三两两地聚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互相递着烟,说笑着。不少人脸上都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觉得搞环境卫生,主要是城关镇的事,下面乡镇一没经费,二没专人,三也觉得没必要花这冤枉钱。 我径直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跟进来十几二十个干部,多是各乡镇的党委书记或县直单位的一把手。大家利用开会前这点时间,来坐坐,名义上是汇报工作,更多的是拉拉家常,增进感情,也是基层干部的一种常态。 办公室里很快就烟雾缭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倒的大多是苦水。中心思想无非是那几个:乡镇财政困难,收卫生费难度大;清理出来的垃圾没地方处理,县里没有规范的垃圾填埋场;现在突然要大搞环境卫生,太仓促,很多实际问题没解决。 我给大家散着烟,听着他们的抱怨。作为县长,我需要了解这些真实的声音。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我才开口: “同志们啊,洪涛书记要抓卫生、抓城市建设,这个方向是对的。改善环境,群众肯定欢迎。大家有困难,县里也清楚。但工作不能因为困难就不推进。我的意见是,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关键是做实事,见实效,不要搞花架子,更不能劳民伤财。” 第1274 章 东洪县召开大会,丁局长宣布双规 这时,坐在长条凳子上的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主任周炳乾插话。周炳乾以前给前任县委书记李泰峰当过秘书,后来是县委办副主任,还兼着县委政研室的负责人,看问题习惯往深里想一层。 “县长,您说得在理。”周炳乾扶了扶眼镜,“搞卫生城市建设,我们是支持的。但有个情况我想反映一下。城里人认为是垃圾的东西,在农村不一定就是垃圾。比如废报纸、废纸壳,在乡下可是好东西,能拿来糊墙、包东西。还有塑料袋,老太太们烧火做饭,拿来引火是再好不过。就连人畜粪便,在农民眼里也是宝贝,是上好的农家肥。所以啊,让农村乡镇也像城里一样搞环境卫生治理,这个‘垃圾’的标准和做法,恐怕得区别对待,不能一刀切。不然,下面很难操作,也容易脱离实际。” 周炳乾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办公室里立刻议论开来,大家都觉得这话代表了基层的真实想法。 我点点头:“炳乾主任这个问题提得很及时啊,也很实际。县城有县城的情况,乡镇有乡镇的困难。农村的生产生活方式和城里不一样,搞环境卫生,确实要结合实际,分类指导,不能简单照搬城里的做法。这一点,在接下来的工作中要充分考虑。” 虽然我理解大家的难处,但这个时候,县委要开大会统一部署,我自然不能在私下讲太多与大会基调不一致的话,重点是引导大家正视问题,想办法解决。 我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一点了。我拿起桌上的两盒没标签的香烟,丢在茶几上:“大家自己拿着抽。走吧,该去开会了。” 常务副县长曹伟兵手快,顺手捞起一盒,揣进兜里,笑道:“县长抽的烟就是不一般,连个标签都没有,是特供吧。” 我笑了笑,没接话。一行人簇拥着我走出办公室,浩浩荡荡二三十号人,多半是乡镇一二把手。无巧不巧,县委书记丁洪涛也从对面他的办公室出来,身后只跟着县委办主任吕连群一个人。 丁洪涛看到我身后这一大帮人,脸色明显顿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悦,虽然瞬间就恢复了常态,但那种微妙的表情变化,还是被我看在眼里。这无形中透出一个信号:在基层干部中,我的“人气”似乎比他这个县委书记要旺一些。 我们一行人走进县委小礼堂。能容纳两百人的会场,下面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主席台上,横幅挂着“东洪县环境卫生整治工作会议”。丁洪涛在主席台正中央落座,我、县委副书记焦杨和其他几位县委常委也在各自位置坐下。 落座后,焦杨侧身小声请示丁洪涛:“丁书记,那我们开始?” 丁洪涛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干脆地说:“开始吧。” 焦杨打开面前的话筒:“同志们,现在召开全县环境卫生整治提升工作会议。今天会议的主要目的是,认真贯彻落实上级关于切实加强环境卫生工作的有关指示精神,全面提升我县环境卫生质量,改善群众生活环境……” 焦杨的声音通过音响在会场里回荡。下面的干部们听得并不十分认真。县里各种会议繁多,大家都已经疲惫了。相比于计划生育、征收提留、招商引资这类“硬指标”会议,环境卫生工作会被许多人视为“软任务”,气氛相对轻松。 焦杨讲完开场白,接着宣布:“根据县委工作安排,县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主要负责人作出调整。马立新同志不再担任县爱卫会主任,主任一职由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吕连群同志担任。” 这个消息让台下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吕连群是县委的大管家,由他亲自兼任爱卫会主任,可见县委对这项工作的重视程度提到了新的高度。 “下面,请县委办主任、县爱卫会主任吕连群同志,组织学习《东洪县环境卫生综合整治工作实施方案》。”焦杨继续说道。 吕连群打开话筒,表情严肃地环顾了一下会场,然后目光落在面前的材料上: “同志们,首先感谢县委,特别是洪涛书记对我的信任,把环境卫生这项工作交到我手上。我深感责任重大,使命光荣。但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在咱们在座各位乡镇、部门同志的大力支持下,我相信,一定能把我们东洪县的环境卫生工作,提升到一个新的台阶!” 他接着说:“下面,我组织大家学习一下《全县环境卫生工作推进实施方案》。这个方案大家手里都有,一共五个部分。前面的背景、目的和意义,我就不念了,重点从具体工作步骤开始学习。” “第一,全县各级各单位,都要成立由主要领导或分管负责同志担任组长的爱国卫生运动领导小组。先把机构建起来,责任落到人头上。” “第二,明确任务。这次整治的范围,包括县城规划区、各乡镇驻地、主要交通干道沿线以及村庄……” 方案内容很细,足足有十几页。我坐在主席台上,听着吕连群一条条地念,特别注意到了几个关键点:方案规定,县里将每月对各乡镇、各部门的环境卫生工作进行考核评比,并通报排名;县爱卫会将会同县委、县政府督查室进行不定期暗访督查;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最后一条——“对工作落实不力、推诿扯皮,连续两个季度考核排名倒数后三位的乡镇和部门,由县委主要领导对其主要负责人进行约谈;连续一年排名靠后、整改不力的,将视情况提请县委调整其工作岗位。” 当吕连群念到“调整主要领导职务”这一条时,会场里的气氛明显地凝重、严肃了起来。之前还有些交头接耳的声音,此刻彻底消失了。大家都明白,这不再是可有可无的软任务,而是直接关系到“帽子”的硬杠杠了。丁洪涛这一手,是动了真格,要把卫生工作和干部的乌纱帽直接挂钩。 吕连群组织学习完方案,转头看向焦杨。焦杨会意,接着主持会议流程:“下面进行会议第三项,交流发言。请城关镇、马关乡、杨屯乡以及县建委的负责同志,依次上台做表态发言。” 四个单位的负责人轮流走到发言席。有意思的是,刚才在下面,不少干部还对搞环境卫生多有微词,认为是劳民伤财。但一旦走到台前,面对摄像机镜头和全县的领导干部,大家的政治觉悟仿佛瞬间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发言无一例外,都是坚决拥护县委决定,表态将积极响应号召,雷厉风行,狠抓落实,争创文明乡镇、文明单位,为改善东洪县面貌贡献力量。由于工作刚刚部署,具体的举措都还谈不到,基本上都是原则性的表态。 焦杨在四个单位发言结束后,说道:“交流发言完毕。下面,请县长作重要讲话。” 我按开面前的话筒开关,指示灯亮起。我稍微清了清嗓子,说道: “同志们,这项环境卫生整治工作,是县委常委会经过认真研究决定要下力气抓好的重要工作。今天上午,大家也亲眼看到了,我们县城的卫生状况,确实存在不少问题,有些地方还很严重。这其中有历史欠账的原因,也有现实条件的制约。但是,我们不能强调客观困难,更要发挥主观能动性。” 我刻意把语速放慢,力求每句话都落到实处:“现在啊,花钱的地方多啊,关键是要本着节约、务实的原则,把有限的资金用在刀刃上,解决群众反映最强烈、最突出的环境脏乱差问题。绝对不能搞成形式主义,不能搞花架子工程,更不能因为搞卫生,增加群众负担,影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特别是各乡镇,要结合农村实际,区别对待,找准重点,讲究方法,注重实效。” 我的讲话不长,重点强调了结合实际和防止形式主义。既然这场会议是丁洪涛强力主导的,我作为县长,需要把握分寸,既要支持县委的决策部署,也要点出潜在的风险和需要注意的环节。 讲完后,我看向身旁的丁洪涛。焦杨也适时地说道:“下面,请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作重要指示。大家欢迎!” 会场响起礼节性的掌声。丁洪涛今天显然是特意收拾过,穿着藏青色的西装,系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是刚理过,显得精神抖擞。他先试了试话筒,但没声音,又按了按开关,还是没反应。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这话筒坏了。” 我顺势接话,带着点调侃的语气:“看看,这又是要花钱的地方。” 会场下面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气氛轻松了些。我把自己面前的话筒递了过去。 丁洪涛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神色严肃起来: “同志们,刚才县长讲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有的钱,该花就得花!这个话筒坏了,影响开会,该换就得换。同样,我们县城的环境卫生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该投入的,也必须要投入!” 他开门见山,定下了基调。 “好,结合今天上午的检查和会议精神,我讲几点意见。”丁洪涛的声音洪亮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第一,吕连群同志刚才组织学习的实施方案,内容很具体,很详细,也很有操作性。这不是挂在墙上的文件,是要坚决落到实处的政策!县委决定提高爱卫会的规格,由连群同志亲自抓,就是为了体现县委对这项工作的重视程度和决心!” “第二,刚才几个单位做了表态发言,我看大家的站位很高,认识也很到位,这很好。朝阳县长刚才的讲话虽然不长,但重点突出,特别是强调要实事求是,防止形式主义,这一点非常重要。大家要准确领会,县委、县政府在这件事上的认识是统一的,那就是要坚定不移、扎实有效地推进环境卫生整治工作!” 他稍微停顿,目光扫视全场,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但是,我在这里要特别强调一下纪律和规矩!方案里面已经写清楚了,月月考核,季度评比,年底算总账!干得好的,表扬奖励;干得差的,第一次约谈,第二次警告,第三次,那就别怪县委不客气!位置有很多人能坐,但责任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我们东洪县再也耽误不起了,必须要有一股狠劲,一股韧劲,把这项关乎民生、关乎形象的工作一抓到底!” “有些人可能觉得我丁洪涛是新来的,搞这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是做样子。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这第一把火,我就是要烧掉脏乱差,烧掉干部队伍里的懒政怠政、敷衍塞责的坏风气!这火,会一直烧下去,直到我们东洪县的面貌彻底改观!” 他的话语带着强烈的个人意志和压迫感,会场里鸦雀无声,连挪动椅子的声音都听不到。大家都感受到了这县委书记的决心和分量。 “最后,我再强调一点,这项工作是当前县委县政府的中心工作之一,一切工作都要给它让路!各级领导干部要亲自抓,负总责。宣传部门要跟进报道,既要宣传先进典型,也要对脏乱差现象和行动不力的单位进行曝光!纪委督查部门要全程参与,对工作中存在的推诿扯皮、弄虚作假行为,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姑息!” “我就讲这些!” 丁洪涛的讲话干脆利落,结束得突然而有力。会场静默了一两秒,才爆发出掌声。这掌声里,有赞同,有敬畏,或许也有些许应付。 会议在中午十二点半左右结束。我注意到,县公安局来参会的是政委万金勇,局长田嘉明没有到场。 散会后,一般干部从礼堂正门离开。县领导则从主席台侧面的小门先退场。往办公室走的路上,我问县委副书记焦杨: “焦书记,县公安局的田嘉明同志,今天请假了吗?” 焦杨摇了摇头:“没有正式请假。田局长最近……心情不太好,大家也都理解,这点细节就没深究。” 我叹了口气:“本来我今天上午就打算去公安局看看他的。这样吧,下午我抽空去一趟,跟他谈谈,老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 这时,县委宣传部长刘志坤快步从后面赶上来,凑近我耳边,低声汇报: “县长,刚接到市委宣传部的电话。从京来的那几家报纸的记者,已经陆续到市里了。现在,市委宣传部白鸽部长正在组织召开情况说明会,想办法做工作。最好是能在市里就把问题化解掉。如果实在化解不了,记者们坚持要下来,那我们县里就得赶紧做通田嘉明局长的工作。不然,万一田局长对记者说的话,和市里统一的说法对不上,那问题就更复杂了。这些记者,能量不小,处理起来很棘手。” 我立刻问:“他们的具体行程定了没有?” 刘志坤说:“具体行程还没最终定,但据市委宣传部那边的消息,他们可能会先去曹河县见郑红旗书记。见过郑书记之后,很可能就会转到我们东洪县来。” 我想了想,加快脚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县委书记丁洪涛。 “丁书记,关于记者的事儿,我们得高度重视,妥善应对啊。”我说道。 丁洪涛脚步没停,语气平静地说:“志坤部长刚才已经向我汇报了。这事,现在不是有市公安局在牵头处理吗?我们东洪县委、县政府的态度是明确的,就是全面贯彻落实市委的决策部署。如果市委认为有必要让田嘉明同志接受采访,那就请田嘉明同志实事求是地向媒体朋友说明情况。如果市委认为没必要见,那也要给田嘉明同志做好工作,让他不要有思想包袱。县委一直是信任他、支持他的。这一点,我可以明确表态。我们要保护、要支持田嘉明同志,这也是市委的意见。” 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冠冕堂皇,但完全没有给出具体的、可操作的意见,更像是一种程序性的表态。这让我心里不禁又泛起一丝疑虑:丁洪涛对田嘉明的事,到底是种什么态度?他之前向田嘉明索要回扣的传闻,难道并非空穴来风?如果真是那样,那他此刻这种“支持保护”的表态,就显得格外耐人寻味了。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更加复杂了几分。 刘志坤跟在我旁边,小声说:“县长,先去食堂吃饭吧?具体细节,边吃边聊?” 我摆摆手:“志坤啊,这事处理不好,我心里不踏实,饭也吃不下。这样,我们现在就直接去公安局,见见田嘉明。你从宣传部长的专业角度,也一起帮着分析分析,这件事到底怎么处理最稳妥。” 刘志坤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县长,您这可真是高看我了。就咱们县委宣传部这点水平和资源,应付日常宣传还行,跟这些上面来的大媒体记者打交道,特别是这种敏感事件的采访,我们真是从来没经验,心里没底啊。以前那些报道,多半是约稿,我们准备好材料和润笔费,对方帮忙润色发表。这种主动上门、带着问题来的采访,我们……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我看了他一眼,语气坚定:“什么事都有第一次。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事,躲是躲不掉的,必须正面应对。走吧。” 谢白山很快把车开到县长办公室门口停下。院子里的月季花开得正盛,在秋风中摇曳。看着这小花园里无人打理却生机勃勃的花草,我不由得想起前任县委书记李泰峰。 李泰峰在的时候,每天早上最喜欢拿把剪刀,在县委大院各个办公室门前的小花园里修修剪剪。那时候,县里的干部似乎个个都成了业余花匠,闲暇时摆弄花草成风。可自从李泰峰被调查后,就很少有人再伺候这些花花草草了。 奇怪的是,没了人的干预,这些花草虽然长得狂放了些,少了些规整,却另有一种自然、旺盛的美感。或许,当人拿着剪刀按照自己的意愿修剪时,人觉得花草美丽了,但花草自身未必觉得舒服。没有人的干预,它们或许更自在些?只是,花草不会说话,又有谁会在意几株植物的感受呢?这念头一闪而过,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开到县公安局。临近下午一点,院子里很安静。我推开田嘉明办公室的门,只见他整个人憔悴不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头发蓬乱,像是老了七八岁,完全没了往日公安局长的那股精气神。 田嘉明正对着窗户发呆,听到开门声,猛地回过头,看到是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慌乱,连忙站起身:“县长!您……您怎么来了?” 我走过去,把他按回座位,随手把自己的公文包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我自己则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用一种尽量放松的姿态看着他。 “我来了你不高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想见人,但我这个县长来见见你这个公安局长,总可以吧?”我语气平和,没有一上来就提那棘手的三颗子弹的事。 田嘉明搓了搓脸,重重叹了口气:“哎呀,县长,您这一来,我……我这心里更乱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我注意到他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指甲钳,随口说道:“怎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你还有闲心在这儿剪指甲?” 田嘉明苦笑一下:“哎呀,看您说的。这不是县里开环境卫生大会嘛,这大环境要整治,我个人的卫生,总还得注意点吧。” 我看着他邋遢的样子,叹了口气:“亏你还知道要注意个人卫生!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县公安局一把手的气象?不就是点事情嘛,至于这样不吃不喝、不修边幅地折磨自己?组织上不是在想办法解决吗?” 田嘉明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县长,您是了解我的。我田嘉明不是怕事的人。可这次……唉!我心里这个疙瘩,解不开啊!我给组织、给市委添了多大的麻烦!就因为那三颗子弹……我现在是寝食难安啊!” 我递给他一支烟,帮他点上:“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事情已经出了,关键是妥善处理。郑红旗书记那边已经有明确态度,不会承认那三颗子弹的事。现在的关键,在于你!在于你田嘉明,要不要承认!” 田嘉明猛地吸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痛苦而迷茫。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 “县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盒子弹……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它不仅仅是因为……因为我想吓唬一下郑书记。它……它还间接害死了两条人命啊!东投集团在东洪设分公司的事,到现在也黄了。这件事引起的连锁反应,完全超出了我当时的想象。”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说实话,县长,我和那个齐江海……以前还挺熟的。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就……就好像能看到他……我心里这关,过不去啊!县长,您也是老公安出身,您应该明白,有些事……它说不清道不明,但心里就是堵得慌。我觉得……我觉得自己做的事,自己就得承担起来。不然,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我听出了他话里强烈的自责倾向,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这很危险。 “嘉明!”我加重了语气,“现在不是讨论你个人承担责任的时候!首先要做的,是配合市委,把当前的调查应对过去,特别是要稳妥应对好记者的采访!等这件事风头过去了,该承担什么责任,组织上自有公断!你现在撂挑子,摆挑子,甚至想些不该想的,那不是负责,那是给组织添乱,是把事情往更糟的地步推!” 我示意跟来的刘志坤先出去一下。刘志坤会意,借口和万金勇政委商量点事,走出了办公室,并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田嘉明。我压低声音,更加直接地问:“嘉明你……是不是在怀疑,是丁洪涛书记举报的你?” 田嘉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县长,不瞒您说,我……我最近脑子里确实转过不少念头!甚至想过,要不要和那个王八蛋……同归于尽!” 我心里一惊,立刻严厉地打断他:“田嘉明!你这是什么混账想法!这是什么觉悟?啊?什么叫同归于尽?我们是党员干部,有问题通过组织解决!谁有问题,组织就调查谁,处理谁!但是,你告诉我,丁洪涛书记找你索要回扣的事,有确凿证据吗?” 田嘉明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肯定:“有!他虽然说得隐晦,但意思很明确!县长,这个丁洪涛,脑子里就只有钱!除了钱,他什么也不想!我们下面想办法搞点钱,有时候是为了单位,为了工作,为了给大家谋点福利。可他呢?就是为了他自己!他到我们东洪县来,根本就不是来干工作的,就是来捞钱的!” 他越说越激动:“之前有一次,就我们几个人吃饭,他喝多了点,亲口说的!他说他到这个年纪了,就想捞几个安稳钱,将来养老踏实。他根本没想和您争什么权,他就想安稳捞钱!县长,您说他这种人,连防汛救灾的物资款都敢动心思吃回扣,他现在搞这个环境卫生,您真以为他是为了县里的面貌?我看呐,他最终的目的,还是想着怎么多立项,多要钱,然后从中……” “嘉明!”我再次打断他,语气严肃,“这些话,你有证据吗?丁洪涛同志到底有没有实际收受过钱?” 田嘉明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那……那倒没有抓到实实在在的证据。他刚来不久,县政府这边……您也知道,基本上是铁板一块。县委那边,除了吕连群等少数几个,又有几个是真心跟他干的?大家都清楚,他是到点干部,跟着他没前途。所以,人心还是向着您这边的。” 我松了口气,只要没有确凿证据,这话就不能乱说。 “嘉明啊,既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丁洪涛同志有严重的违纪违法行为,那我们作为班子成员,就该维护班子的团结。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时期,如果你去向组织反映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很容易被上面误解为我们东洪县班子内部闹不团结,在搞内斗嘛!那对我们东洪县的整个大局,是极为不利的!所以,这些话,到此为止,不要再对任何人讲!该维护的团结,必须要维护!这是政治纪律!” 就在这时,县政府办主任韩俊拿着一个砖头似的大哥大手机匆匆走过来,低声对我说:“县长,是市委常委、宣传部白鸽部长的电话。” 听说白鸽的电话,我立刻接了过来。白鸽以前在平安县当宣传部长时,就是我的老领导,我们之间比较熟悉。 “白部长,我是朝阳。我正说要向您汇报一下我们这边的情况呢。”我走到一边,对着电话说道。 电话那头,白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无奈:“朝阳啊,情况有点变化。现在已经有两家媒体的记者到市里了。市里正在想办法做工作,其中一家……经过沟通,拿钱走人,已经同意不再跟进这个事了。但另外一家,态度比较强硬,不好说话。他们坚持要先见郑红旗书记,也明确表示要见你们县的田嘉明。” 白鸽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现在这种大小报纸太多了,良莠不齐。有些……唉,说白了,就是拿着负面新闻来找食吃的。地方政府嘛,有时候为了息事宁人,花点小钱打发走,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但这次这家,胃口可能不小。我先想办法带他们去曹河县见郑红旗。你那边,最关键的是稳住田嘉明!绝对不能让他在记者面前乱说!还有,最麻烦的是,据说还有真正的中央级媒体在关注,如果他们派人下来,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看了一眼呆坐在椅子上的田嘉明,对白鸽说:“白部长,田嘉明同志最近身体确实不好,精神状态很差,我已经让他请假休息了。县里各方面的压力也很大,各种打听情况的电话不断。您看……能不能想办法,尽量把记者拦在市里?” 白鸽叹了口气:“我尽力吧!但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样,你让田嘉明暂时消失几天,别在单位露面。如果记者真的去了,我们就说他因病外出治疗了,找不到人。能拖一时是一时。” “好的,白部长,我明白,我们这边一定全力配合市里的安排。” 挂了电话,我走回田嘉明身边。 “嘉明,情况你也听到了。这样,这几天你就不要来局里上班了。如果你不想回平安县老家,就自己带辆车,出去转一转,散散心。找个安静的地方,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好好调整一下心态。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再说。” 田嘉明猛地吸了一口烟,摇着头,满脸的颓丧: “县长,您就别劝我了。我哪儿也不去。我现在想明白了,我田嘉明这半辈子,算是白活了!混到最后,身败名裂……这是我的报应啊!” 我看他有点钻牛角尖,加重语气说道:“嘉明!你不要说这种丧气话!人生就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田嘉明苦笑了一下,眼神空洞:“县长,您说……这事到现在,还能由我说了算吗?” 我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当他觉得自己能掌控局面时,说明他还有底气;当他觉得无能为力时,说明他真的陷入了绝境。 我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晃了晃,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田嘉明!你听好了!当天大的事都能一个人说了算的时候,那说明你这个人,是没有依靠的!但现在,不是你一个人!你看看,从市委于书记,到郑红旗书记,再到我们东洪县这么多同志,大家都在想办法帮你,都在为你说话!市委为什么要把泄密的人查出来?就是为了保护你!这份人情,这份苦心,你不能辜负!” 说实话,在那个时候,我内心深处也有一丝不确定。我如此尽力地维护田嘉明,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市委书记于伟正在观察我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因为田嘉明和我同是平安县老乡,有种天然的乡土情谊?是因为他是公安局长,维护他也是维护我这个县长的权威和班子的稳定?还是因为,他当初那三枪,客观保护了东洪县十几万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于东洪县有功? 或许,这些因素都有。但此时此刻,我必须给他一个坚定无疑的理由。 “嘉明,你让人在郑红旗书记办公室放了三颗子弹,这件事,无论怎么处理你,都不为过!但是,你后来在关键时刻,对着天空放的那三枪,某种程度上,保护了东洪县几十万群众免受更大的损失!就冲这一点,我们东洪县的干部,想办法保护你,也不为过!” 田嘉明抬起头,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亮,但更多的还是迷茫和痛苦。 我又安慰、叮嘱了他一番,然后才和刘志坤离开公安局。我知道,心结还需要时间慢慢化解,但至少暂时稳住了他,没让他做出更极端的事。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丁刚在办公室四神无主,这个时候,办公室电话响了起来,传来周海英的声音,周海英坦然道:“丁局啊,情况不太对啊,我联系了周朝政,他说这事他不干预了,说你不知好歹,一直给市委过不去啊。” 丁刚无力的道:“海英啊,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干啥了啊,咱俩天天在一起,我就跟着倒腾家电,咋就跟市委过不去了。” 周海英道:“周朝政说的很模糊,我听这意思是和田嘉明的事情也有关系,反正,整个东原都他娘的乱套了,你做好准备吧,纪委,今天就会和你见面。” 挂断电话后不久,丁刚的办公室门被徐徐推开,丁刚看到来人之后,身子都瘫了。 邹新民正色来到了丁刚面前,后面跟着七八个纪委的干部,走廊里的人,好奇的看着丁刚的办公室。 邹新民很是严肃的说道:“丁刚同志,市委和市纪委决定,现在宣布,对你进行双规……” 丁刚疑惑的看着邹新民道:“总得告诉我,总得告诉我因为啥吧!” 第 1275章 丁刚坦然接受,尚武点名原因 市公安局党委委员丁刚看到东投集团纪委书记邹新民带着文书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宣布对自己实行“双规”处理。他顿时万分不解和愤怒,急忙问道:“邹新民,你总要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吧,为啥就把我‘双规’?” 邹新民以前只是临平县的副县长,丁刚在市公安局担任常务副局长的时候,根本看不上邹新民。 邹新民到市里来开会,碰到丁刚,老远就堆着笑脸打招呼,丁刚往往只是从鼻子里“嗯”一声,脚步都不带停的。 后来邹新民到了东投集团担任纪委书记,算是平调,但在丁刚看来,从政府实职部门调到市属企业,还是搞纪检这种“得罪人”的活儿,明显是坐了冷板凳,更是不把邹新民放在眼里。 这里面确实有缘故。市委副书记林华西是临平人,有意提携老乡邹新民,几次在合适的场合向于伟正书记推荐过。但奈何市委书记于伟正对这种裙带关系、地域圈子极为抵触。于伟正书记是组工干部出身,年轻时就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熟读《资治通鉴》《二十四史》,对历史上党争和山头主义对一个地方政治生态的严重危害了然于胸。 他回东原市主政,一个重要考量就是这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阻碍了发展,特别是像东原这样的贫困地区,再不打破这种垄断,老百姓的日子更难有起色。所以,于伟正书记也有意压一压邹新民这类被认为是“某条线”上的人,致力于打破山头主义在东原的垄断势力。 于伟正多次在市委常委会和组织工作会议上强调,要拓宽选人用人视野,挖掘培养那些没有背景、但踏实肯干、有培养潜力的优秀年轻干部、平民子弟。丁刚呢,出身于政法系统干部家庭,父亲是市政法系统退下来的老干部,虽然只是正县级,但在东原政法系统经营多年,人脉关系是有的。 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丁刚自身业务能力也还过得去,若不犯大的错误,完全有可能在正县级实职岗位上继续发挥作用,甚至再进一步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可惜,他没能把握住自己。 丁刚看着邹新民,站起身来,满眼认真地说道:“邹书记,咱们两个关系可不一般,大家都认识,凭什么‘双规’我,给我一个理由!”他这话带着几分套近乎,也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质问,似乎想提醒邹新民别忘了以前的地位差距。 邹新民从头到尾就参与了对曹河县问题的复查倒查工作。曹河县的干部之前因为罗腾龙、黄桂那条命案,已经被整顿过一次。特别是原县委书记、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被调查之后,整个曹河政法系统人心惶惶,有种人人自危的感觉。这次市里下了决心要深挖,调查组进驻后,氛围更加紧张。曹河县公安局那些参与过逼死黄桂一家三口的干警,面对组织的审查,没有经过太复杂的程序,基本上都交代了。他们都指认,是当时还是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的丁刚,亲自打电话或者通过中间人递话,授意他们必须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尽快将罗腾龙赠送给杀人犯黄桂的那50万元追回来,不能留下任何手尾。 那个时候,丁刚在市公安局权势正盛,是实际上的“二把手”,说话比一般的副局长管用多了。曹河县公安局领导班子一方面想巴结这位市局的实权派领导,另一方面也觉得这是“上面”交办的重要任务,自然不敢怠慢,也就穷尽了一切能想到的手段。他们不仅对黄桂的父母进行轮番审讯、不让睡觉,还用了各种羞辱人的法子,甚至把黄桂媳妇的手铐在窗户铁栏杆上,让她站不直也蹲不下,极度难堪。 最终,钱是追回来了,但黄桂的父母和媳妇,三个活生生的人,不堪其辱,觉得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相继投井自尽,造成了轰动一时的灭门惨案。当时为了平息舆论,后来又只是匆匆处理了曹河县的几个责任人,但丁刚这个真正的幕后指使,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深究。 邹新民知道,这次丁刚必然是牢底坐穿,看着丁刚还在装糊涂,叹了口气,说道:“丁刚同志,你真的是丧心病狂。” 丁刚听到“丧心病狂”这四个字,像被蝎子蜇了一下,马上激动地揪着自己身上的警服领口,说道:“邹新民,你什么意思?我是人民警察、人民公安,你怎么能说我丧心病狂呢?你这是在侮辱我这身警服!” 邹新民见他还在狡辩,也不再给他留面子,直接揭开了盖子:“是啊,丁局长,实话告诉你吧,曹河县公安局上至局长、副局长,下到具体经办的中队长、普通民警,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他们之所以对黄桂的父母和媳妇采取刑讯逼供,都指认是你授意干的呀!是你说的,‘要不惜一切代价,穷尽一切手段,尽快把赃款追回,消除影响’!” 丁刚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强作镇定,自然不肯承认,马上反驳道:“邹新民,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是市公安局的党委委员,我那个时候是常务副局长,每天多少大事要处理?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直接去指示下面县局办这种事情呢?再说曹河县公安局的基层同志,他们有什么资格直接向我汇报?一个小小的县级公安局长,哪有资格随时和我见面?你这分明是栽赃陷害!” 邹新民摇了摇头,语气沉痛地说:“丁刚啊,你太狂了,太狂妄了,总觉得天老大你老二,谁也拿你没有办法。我参与了整个调查审讯过程,我告诉你,丁刚啊,你这不是在工作,你这是在犯罪!是活生生地把人给逼死啊!三条人命,就因为你的一个指示,没了!这是严重违反党纪国法的行为。党的政策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依法办事,可到了你手里全念歪了。组织上当初怎么会让你担任公安局的副局长,我真是搞不明白。公安局的名声,我们东原市干部队伍的形象,都被你这种害群之马给败坏了!市委和市纪委联合作出的决定已经向你宣读了,来吧,把丁刚带走!” 丁刚见邹新民动了真格,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知道事情恐怕真的败露了,但他岂能甘心就这样被带走?他立刻情绪失控地试图推开靠近他的两名纪委年轻干部,嘴里嚷着:“我不服!我看你们谁敢,我要见领导!你们这是打击报复!” 纪委和反贪局这次来的干部是做了充分准备的,考虑到丁刚的身份和可能出现的对抗,特意选派了六七名身强力壮的年轻同志。一看丁刚要动手,旁边几个小伙子立刻一拥而上,丁刚刚开始推搡了两下之后,大家遍不在客气,熟练地将丁刚按倒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桌面上的文件、茶杯被扫落一地。检察院随行的同志随即掏出明晃晃的手铐,“咔嚓”一声,直接铐在了丁刚的手腕上。 邹新民看着被按在桌子上、脸色涨得通红的丁刚,语气复杂地说道:“丁刚同志,咋说你以前也是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是老公安了,你能不能自尊自爱、有点骨气?一会儿我们就这样把你带出办公室,你让局里的同志们怎么看你?你好歹还是公安局的领导啊!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冰凉的触感和现实的屈辱让丁刚迅速冷静了一些,他马上软下口气,说道:“哎呀,新民书记,误会,都是自己人。快,马上把手铐给我解下来。我要见李局长,我要见李市长,我要见李尚武市长。我要向李市长当面汇报情况!” 邹新民沉吟了一下,说道:“丁局长,恐怕李市长现在没有时间见你。我们刚才已经按规定把情况向你们公安局党委通报了,本来按照方案,是打算在党委会上当着全体党委委员的面宣布对你的决定。是李尚武市长考虑到你曾经是局的常务副局长,是老同志了,提议给你留些面子,才改到你的办公室单独执行。怎么,这面子你还不想要?” 丁刚挣扎了一下,喊道:“李市长给我面子,我感激!但这个事都过去了多长时间了?那罗腾龙人都枪毙完了,案子早就结了,你们现在翻旧账,这明显就是有人借题发挥,搞打击报复!我不服气,我坚决不服气!”他喘着粗气,“如果你们不让我见李市长,把话当面说清楚,我坚决不走!” 邹新民心里清楚。丁刚是市公安局的党委委员,资格老,关系盘根错节,在东原经营这么多年,黑白两道、三教九流都有接触。自己虽然是按程序办事,但毕竟是来给市纪委打前站、具体执行的,并不是市纪委的副书记或常委,位不高权重不重。丁刚背后还有哪些人,水有多深,谁也说不准。虽然按理说组织上决定了,没人能对自己怎么样,但官场的规矩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自己跟前这个丁刚,虽然看样子牢底坐穿的可能性很大,但也没必要把事做绝,结下死仇。邹新民想了想,说道:“这样吧。”然后转身看向一个带队的老成些的纪委年轻干部,“小张,你上去请示一下李市长,看看李市长是否方便下来一趟,让咱们丁委员好好地听一听李市长的教诲吧。把情况简要汇报一下。” 李尚武正在楼上的办公室,心里也并不平静。丁刚被双规,对市局来说算不得什么光彩到底事,甚至是在于伟正书记那里表示了支持的。但毕竟共事一场,丁刚落得这个下场,他心头也有些复杂。 听到纪委的同志汇报说丁刚情绪激动,坚持要见自己,李尚武想了想,毕竟同事一场,虽然丁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在他即将被带走的时候,不让他把话说出来,显得自己这个局长太过无情无义,也容易让局里其他同志寒心。 他拿起衣架上的警服常服,一边穿一边说:“走吧,我下去一趟,看一看丁刚同志还有什么话说。”说着,李尚武带着刘建国,一行人来到了楼下丁刚的办公室。 丁刚的办公室门口,左右各站了一个纪委的年轻干部,神情警惕。看到李尚武过来,两人点头致意。李尚武穿着警服,最上面的衣扣敞开着,面色凝重,不怒自威。 他走进办公室,看到丁刚两只手上戴着银色的手铐,头发有些凌乱,神情颓丧。李尚武马上对邹新民说道:“新民书记啊,丁刚同志虽然犯了错误,但他毕竟是市公安局的党委委员,曾经是市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是我们公安战线上的一名老同志。你这个时候给他戴个手铐,让局里进进出出的同志们看到了,影响不好,对公安队伍的士气也是个打击。我建议,在情况可控的前提下,这手铐就不要戴了嘛。” 丁刚马上将戴着手铐的手抬了起来,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说道:“李市长都发话了,新民书记,你们还不给我解开?” 邹新民面露难色,解释道:“李市长,不是我们非要这样,是刚才这个同志他想反抗,我们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李尚武大手一挥,语气坚定地说:“我在这里,他反抗什么呀?有什么可反抗的?这是组织的决定,组织是在帮助人、挽救人,是让他承认错误、反思问题,不是搞敌我矛盾。来,把手铐打开。” 李尚武市长发了话,邹新民赶忙一招手,旁边那个年轻干部再次掏出钥匙,将手铐解开。 丁刚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带着委屈和不解对李尚武说:“李市长,我觉得他们这是在搞打击报复,是在针对一名忠于职守的人民警察采取极端措施。您得给我做主啊!” 李尚武脸色严肃,沉声道:“好了,丁刚!组织上找你谈话,自然有找你的理由和证据。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还在这里这个那个的。谈一谈吧,看看为什么找你。邹书记,你把主要情况再给丁刚同志重申一下。” 邹新民上前一步,刚想开口,丁刚却抢着说:“李市长,我要单独向您汇报!有些情况,我只能向您汇报!” 邹新民立刻打断:“这不符合规定!根据双规纪律,你现在没有单独会见任何人的权利。有什么话,必须当着我们执行人员的面讲。” 李尚武点点头,对丁刚说:“丁刚同志,你要理解,新民书记说得对,这是纪律。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当着新民同志的面说,不要搞小动作。” 丁刚见单独谈话无望,只好说道:“李市长,那您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抓我?总要给我一个能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吧!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我带走了!” 邹新民有些无奈地说:“丁刚同志,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刚刚我已经给你解释了,曹河县黄桂一家三口死亡的案子,你负有不可推卸的直接领导责任!” 丁刚把头一扭,很不屑地说道:“邹新民,你们那是随便找个理由耍弄人!我知道,于书记一直看我们不顺眼,和我们这些所谓‘大院子弟’过不去。但是我爸以前只是个正县级干部,我算哪门子高干子弟?你们收拾我干什么?有能耐你们去收拾那些真正的厅级干部、部级干部的子弟啊!拿我开刀,算什么本事?”他这话带着怨气,也有点口不择言了。 李尚武马上厉声呵斥:“丁刚!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丢不丢人?一个县级干部,就算被调查了,也应该有县级干部的担当和骨气,怎么像个怂包一样在这里又喊又叫、怨天尤人?像什么样子!” 丁刚被呵斥得低下头,脸色极为难看,苦着脸说道:“李市长,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人了?我们换句话来讲,东原市县级以上的领导干部,谁屁股下面就绝对干净?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为什么偏偏只整我一个人?我最近一直兢兢业业,非常支持市委、市政府的各项工作。我最近没犯什么事,为什么市里面要旧事重提,为什么非得连一条生路都不给我?” 李尚武盯着丁刚,缓缓说道:“丁局长,有个问题,我真的很想问一问你,希望你能够坦诚回答。你愿不愿意说?” 丁刚马上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书记,您问!您随便问!我知无不言!这不是你们什么也不问,就开始调查、抓人吗?您也不是当了一天两天公安局局长了,您自己推心置腹地讲,咱们公安系统,特别是以前,哪个棘手的刑事案子办案过程中,能完全避免一些……一些非常规的手段?那些被抓的王八蛋、混混,哪个不该揍?在很多老公安看来,这都是为了尽快破案、震慑犯罪的有效手段,是常规操作嘛。怎么到了我这里,就上纲上线,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了?你这话让我一听就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李尚武没有被他的话带偏,而是直接切入要害:“给你说句实话,在对待曹河县这件事的问题上,市委之前考虑到历史原因和办案的实际困难,对你是采取了包容态度的,并没有对你穷追不舍。但是!”李尚武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盯着丁刚,“我问问你,在最近田嘉明同志的事情上,你有没有做过什么与市委维护稳定、保护干部的大政方针不符合的事情?” “田嘉明?”丁刚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闪烁地说道:“李市长,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清楚您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田嘉明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尚武身体微微前倾,给丁刚造成一种压迫感:“不知道什么意思?那我也不妨给你透露几句。我问问你,市局刑侦支队对葛鹏进行调查的事,相关的办案细节,你是不是在主动打听?” 丁刚心里一惊,快速思索着,嘴上说道:“书记,这事……不犯法吧?我只是……只是好奇,毕竟葛鹏这案子影响大。我是在和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偶尔多问了几句。这也有错?” 李尚武步步紧逼:“你问的是市局看守所的同志,是吧?打听案情进展和具体细节。” 丁刚硬着头皮:“对,我是问过看守所的同志,但这……这也不至于就因为这个往死里整我吧?顶多算是违反工作纪律。” 李尚武冷哼一声:“违反工作纪律?你说得轻巧!看守所的同志碍于情面,可能没跟你说核心机密,但你也打听出不少东西。关键是,谁也没对外宣扬,为什么市局内部办案的一些尚未公开的细节,会流露出去,甚至还被添油加醋地登到省里的报纸上去了?捏造事实,造谣生事,给大局添乱!” 丁刚急忙辩解:“哎,李市长,您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吧?这是怎么登到报纸上去的?您应该不会说是我给报社记者联系的吧?田嘉明这个人,我是非常欣赏他的能力和魄力的,我没有理由去告他的黑状啊!” 李尚武盯着丁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非常欣赏?不对吧。连市公安局内部办案的一些非核心但敏感的细节,你都能知道得那么清楚,而真正参与这个案件调查的专案组同志,哪一个不是嘴严得像贴了封条一样?丁局长,大家可是有人反映,是你在酒桌上,不止一次,说起田嘉明的事,包括一些办案的所谓‘内幕’!” 李尚武这句话,既是实话,也是策略。李尚武知道丁刚这个人有和自己类似的毛病,几杯酒下肚之后,喜欢吹牛,好显摆自己消息灵通、地位重要。但是李尚武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分寸把握得很准,而丁刚在这方面,自制力就差了很多,尤其是喝高了之后,更是把握不准。 丁刚心里发虚,下意识地搓了一把脸,马上摇着头说道:“不会,不会,不会。他们绝对不会乱说,局里大多数同志都和田嘉明关系不错,怎么会害他……” 李尚武伸手指关节在丁刚的办公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发出声音,让丁刚的心随之一紧:“丁刚同志,问题就出在这里!市委,包括于书记本人,最初是有意保护田嘉明同志,想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冷处理。但是到最后搞成了什么样?内外交困,腹背受敌,田嘉明同志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各级媒体,特别是省里的报纸,不断地炒作,给市委、市政府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要求严惩田嘉明。这打乱了市委的全盘部署!于书记为此极为恼火!” 李尚武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诱导的意味,“如果你现在愿意老老实实交代,你都和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说过这些事情?我们顺藤摸瓜查下去,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利用这些信息,给市委造谣生事、煽风点火。如果你能积极配合,立了功,我可以考虑到于书记面前去给你说几句好话,在量纪处理时,也许会有所考虑。” 丁刚听到这里,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些,马上说道:“哎呀,原来你们调查我,主要还是为了田嘉明的事啊?李市长,您这样做值当吗?有必要吗?他田嘉明不过是一个县公安局的党委书记、我是咱们市公安局的党委委员,是市局的领导。他田嘉明有什么天大的能耐,能让市委于书记这样兴师动众地保他,甚至不惜把我都搭进去?” 李尚武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失望:“你呀,到现在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没有看清问题的本质。好,你慢慢想想吧。于书记说了,给你留够充足的时间,让你去深刻地反思、反省。” 丁刚知道现在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命运,他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他马上转换话题,试图在曹河县的案子上为自己开脱:“李市长,那个……曹河县黄桂家的事,主要责任还是在曹河县局办案方式简单粗暴。他那父母是自己想不开跳井的,这笔账不能全算到我的头上吧?您说我冤不冤?我当时只是要求他们加大力度追赃,可没让他们逼出人命啊!” 李尚武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异常严厉:“丁刚!谁都可以在自己犯错的时候喊冤,唯独你不可以!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因为你的一个指令,没了!在你这里,老百姓的性命如同儿戏吗?你的党性原则在哪里?你的人性在哪里?你怎么能睡得着觉?好啊,你现在啊,看来还是没有考虑清楚问题的严重性。组织上已经给了你时间,让你慢慢考虑。你呀,也没有必要向市局党委交代了,你是要向市纪委进行彻底交代!” 丁刚话到嘴边,但又咽了回去。他不清楚那天晚上自己喝醉之后,到底说了多少关于葛鹏案子的办案细节,因为人实在是喝得太醉了,醉到已经忘记了当天晚上后半段发生的一切,只知道自己确确实实吹嘘了,说了很多关于办案的“内部消息”,但是具体说到哪一步,泄露了哪些关键细节,自己都断片了,实在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那天晚上和自己一起喝酒的人不少,有周海英,有贾彬,有市赵东,还有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酒桌上,大家推杯换盏,气氛很热烈。 一个念头马上在丁刚脑海中显现出来,对对对,那天这个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好像对田嘉明意见很大,一直在抱怨田嘉明在东洪县不听招呼,搞独立王国,颇有到娘家人面前来告状,然后回去收拾田嘉明的想法。但是,田嘉明和丁洪涛之间,就算有矛盾,也不至于要利用媒体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吧? 李尚武盯着眼神变幻不定的丁刚,问道:“怎么?想起什么来了?还有没有什么要向组织交代的?” 丁刚面色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如果说了丁洪涛,那必然要牵扯出周海英、赵东和贾彬来。这几位可都是东原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关系网更深。就算把他们全部都牵扯进来,也改变不了自己默许甚至指使曹河县公安局刑讯逼供、间接造成三条人命的事实。而且,同时得罪这么多个实权派,就算于书记想保自己,恐怕也阻力重重,甚至会把自己当成弃子。 丁刚是个在公安系统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极为聪明而复杂,片刻之后,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节。交代出赵东、丁洪涛他们,市委书记于伟正那也未必会念自己的好,反而会觉得自己是在乱咬人,企图把水搅浑。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咬牙扛下来,起码家里人以后在外面,可能还会有人看在“义气”的份上,稍微照顾一下。 想通这个关键环节之后,丁刚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刚才那点争辩的劲头彻底没了,总算安静下来,颓然地说道:“李市长,我……我知道了。我坦诚地向组织交代所有问题,我认罪伏法,配合组织调查。请组织看在我为东原公安事业做了这么多年工作的份上,能够……能够争取宽大处理。”他选择了保住所谓的“江湖义气”,或者说,是选择了对他自己最不利但看似能保全家人的一条路。 李尚武没有立刻要到自己最想得到的关于田嘉明事件泄露源头的答案,心里有些遗憾,但他也并不着急,毕竟这才刚刚把人给双规了,后面的调查审讯时间还长。而且,从内心深处讲,丁刚一直是东原公安发展历程中的一个绊脚石,其作风和做派与当前市委想要塑造的新风气势同水火。如今,借助市委整顿政法队伍和深究历史遗留问题的力量,终于把这个钉子从公安局拔掉了。双规基本上就已经能够断定,丁刚的政治生命彻底结束了。 李尚武对邹新民点了点头。邹新民会意,轻喊一声,办公室门被推开,四个小伙子前后左右各站一个,礼貌但不容抗拒地簇拥着丁刚向办公室外走去。丁刚面色灰败,脑袋低垂,早已没了往日的神气,下楼的时候,几乎是被两个年轻的纪委干部半搀扶着走出去的。 公安局的办公大楼走廊里,一些听到风声的干警默默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或窗边,看着丁刚一步一个台阶,晃晃悠悠地被带下楼。这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走路带风、说话嗓门洪亮、甚至有些耀武扬威的丁局长、丁委员?转瞬间,就已经成了一位阶下之囚。众人心情复杂,有震惊,有唏嘘,也有几分期待。丁刚的政治生命,随着他走下台阶的脚步,宣布结束了。 丁刚被市纪委双规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整个东原市急速传开。官场上,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将丁刚的违法线索当作了一种谈资和警示。所有人都在猜测他倒台背后的真正原因,是单纯的旧案复发,还是更复杂的政治洗牌?当天,消息还只是在公安局内部以及市里政府部门消息灵通的人士之间小范围流传,但很快,各种版本的传言就开始弥漫开来。许多普通群众听闻后,则满怀期待着,将来能来一个真正干实事、心系百姓的公安局领导,能够让群众的生活更加安宁,把那些横行街头的恶霸地痞流氓再好好整治一批。 丁刚被带走的消息传到我们东洪县之后,引起不小震动。我当时正在办公室里看县农业局报上来的关于今年秋收情况的报告,县政府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匆匆地进来,掩上门,压低声音说:“县长,出事了!市局的丁刚委员,被市纪委双规了!” 我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报告:“丁刚?市公安局那个丁刚?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上午,听说是在他办公室直接被带走的。”曹伟兵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太突然了,一点风声都没有。” 我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丁刚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资格老,脾气也大,在市里政法系统根基不浅。他突然被双规,这背后传递的信号不一般。我首先想到的是县委书记丁洪涛。 丁洪涛和丁刚私交不错,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两人都姓丁,经常以“本家”相称,时不时在一起吃饭喝酒。丁刚出事,丁洪涛会不会受到牵连?或者,至少会感到巨大的压力? “丁书记那边知道了吗?”我问曹伟兵。 “应该知道了,这种消息传得最快。我刚才路过他办公室那边,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吕连群回答道。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曹伟兵出门之后,我点了一支烟,走到窗前。县政府大院门口,是东洪县县城的主街,柏油路面两旁是灰扑扑的低矮楼房,偶尔有几辆自行车和拖拉机驶过。九十年代初的东洪县,还是个典型的贫困县,财政拮据,百业待兴。我们这些当家的,天天琢磨的就是怎么找钱,怎么争取项目,怎么让老百姓的日子能稍微好过一点。可官场上的这些风云变幻,又时时刻刻影响着县里的工作。 丁刚被双规,看似是市里的事,但谁又能保证,这阵风不会吹到我们东洪县来呢?别的不说,丁洪涛书记肯定会有些动静的,田嘉明这一躲,不知道能否躲的过去。 第 1276章 丁洪涛虚心请教,罗明义直言不讳 县委书记的工作确实非常忙,节奏也快,就算心里惊涛骇浪,面子上也得稳住,该干的工作一件也不能落下。丁洪涛大概也是想用繁忙的工作来冲淡内心的不安。下午,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就按照日程安排,去到丁洪涛办公室汇报工作。 吕连群拿着笔记本,恭敬地说:“书记啊,有几个工作我给你汇报一下。主要就是爱卫会接下来的工作打算。我刚刚又和城关镇的党政领导班子,还有建委、卫生局、交通局的一起碰了碰头,大家觉得,要尽快地把县城的环卫工作抓起来,推动咱们县这个环境卫生整治有个新面貌。这里面啊,有很多配套的工程需要建设。你比如啊,下水道,大家一致认为要开挖下水道;还有啊,就是有的道路太窄,需要拓宽;还有啊,就是迫切需要建设一个垃圾处理场,现在垃圾都是随便找地方倒,不是办法。书记,还需要增加保洁人数,现在虽然把环卫所归到了建委下面管,但总的人数严重不够,扫大街的都还是些老弱病残。啊,还有啊,还有就是这个成立县城市管理局的事,也要纳入议程了,不能再拖。初步考虑是给个副科级建制,先把架子搭起来。” 丁洪涛靠在椅背上,听着吕连群汇报这一大摊子事。改善县城环境,这是好事,也是面子工程。如果从基础设施方面入手,修路、挖下水道,确实能从根本上改善面貌,但这些都是要花大钱的项目。东洪县是吃饭财政,有时候连工资都发得不利索,哪里来那么多钱搞这些工程? 丁洪涛沉吟了一会儿,主动说道:“连群啊,这些项目你说都很好,都是从根本上来解决这个环境卫生问题啊。想法是好的。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些项目,和朝阳县长这边都通个气吧?听听政府那边的意见,特别是资金方面,要有个盘算。” 吕连群马上露出苦笑,说道:“书记,你给李县长说要花钱呀,他肯定皱眉头。您又不是不知道,李县长管着钱袋子,那真是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公家的钱,感觉就像他自己家的钱一样,看得紧得很。这个修路、挖下水道,费用可不是小数目,恐怕他不会轻易同意。” 丁洪涛摆了摆手,道:“连群同志,你是县委办主任,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嘛。我已经在之前的书记碰头会上给朝阳县长讲过这个大方向了,县长也表示了原则上的支持。必要的支持还是有的嘛,必要的项目建设也是有的嘛。就比如修下水道的事,你看东原市九县二区,已经有七个县城区修了像样的下水道,就我们东洪还是老样子,一下大雨就内涝,这非常有必要啊,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他先定了调子,然后说:“这样吧,下次开党政联席会的时候,你作为爱卫会主任,把这个环境卫生综合整治的方案,作为主汇报人,在会上给大家详细汇报一下,重点就是请大家统一思想,严格落实县委已经达成的工作建议,尽快把环卫工作提上来,改变县城的脏乱差面貌。” 吕连群拿着笔记本记了两笔:“好的,书记,没有问题。党政联席会上,我把这些讲一讲,争取大家的支持。” 丁洪涛强调了一句:“工作呀,不能只留在口号上,要落到实处。” 吕连群汇报完这项主要工作,刚想离开,丁洪涛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呃,连群,你们测算过没有啊?刚才说的这些项目,修路、下水道、垃圾场,总共需要多少钱?心里要有个大致的数。” 吕连群推了推眼镜,说道:“呃,书记,具体的费用,一时还没有精确测算出来。各个单位都喊困难。从目前几个部门粗略估计来看,仅仅挖下水道,还有这个拓宽几条主要道路,这两个方面,花费的费用应该就不低,初步估摸都得上千万往上走。交通局那边说他们回去再仔细算算,建委那边啊,说他们也回去核算一下,具体的金额,现在还说不准。” 丁洪涛本来就因为丁刚的事心里烦闷,一听这初步估算就要上千万,心情才好了一些,就说道:“爱卫会呀刚调整了班子,新班子要有新作为啊,考虑的很全面,虽然是花了大钱,但这些都是利长远的,可以先把这个存量的垃圾先组织人力彻底清理掉,来一次全民大扫除。” 吕连群马上回应道:书记啊,咱们啊,想一块去了,我也是想着先搞一个大扫除,让我们爱卫会啊,有动作!” 丁洪涛拿着笔把玩了几下,说道:“垃圾处理厂啊就算了,这玩意投入大,没什么产出,就找个大水坑,埋进去就好了,至于建设这个下水道啊,很有必要,我在光明区的时候啊,就搞了这个工程,这个工作啊,我有经验。” 吕连群马上意会说:“书记,那我们组织人去光明区学习。” 丁洪涛站起身,走在窗台边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到时候啊,介绍几个有经验的老板过来,你们啊交流一下,记住,不要看我的面子,不是要你用他们,是交流经验。” 吕连群马上道:“书记啊,我明白,我明白,相互学习,相互借鉴嘛。这一点我认为您考虑得非常周到,非常结合实际!我这个爱委会主任,还是想干出一些成绩来的,不会给县委丢脸。” “连群主任,工作呀,交给你来办,我是放心的。呃,你们刚刚成立,有很多想法呀,也值得鼓励,下来你们积极探索。哦,对了,”他好像不经意地转换了话题,“我想问问这个事啊,田嘉明,最近在忙什么呀?市里闹出那么大动静,他作为当事人,既没有主动向县委汇报思想,关于这个采访他的事,后续怎么处理,现在啊,各个单位相互之间似乎也在推诿扯皮,组织上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他自己是什么想法?也没有给组织有个正式点的汇报。” 吕连群听到丁洪涛问起田嘉明,表情有点微妙,说道:“啊,书记,我忘了给您汇报了,田嘉明啊,已经向县委办和组织部请过假了,说是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几天。这几天县公安局的工作是由政委万金勇同志在负责。这个田嘉明同志,现在也是问题一堆,风口浪尖上,所有的人都想找他要个说法,打听情况。他呀,现在是能躲就躲,能藏就藏。” 丁洪涛道:“请假?他倒是躲起来了,那压力不都是来到了我们县委?” “是啊,这个人啊,现在倒是比以前低调多了吧,以前多狂妄,一个人根本不把我们这些县委常委放在眼里。他的眼里啊,我看就只有李朝阳县长一个人。” 吕连群说完,丁洪涛的脸色阴沉了一下。他马上就想到了前两天开会,看到一二十个领导干部簇拥着县长,有说有笑,而他自己身边,当时就只有吕连群这一个人。想到这里之后,丁洪涛的内心肯定颇为不爽。他想着,县委办副主任的位置现在一直空缺着,交通局办公室主任刘明,才是自己从光明区带过来的铁杆心腹。看来如今想一步到位把刘明调整为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还有难度,但如果先让这个刘明担任县委办副主任过渡一下,等将来有机会再提任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的话,反倒是可能性更大一些。这也算是曲线救国吧,毕竟这刘明的脑子灵活,会办事,是自己从光明区就带着的,算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 丁洪涛沉默了一会儿,对吕连群说道:“啊,吕主任,你们县委办一直缺一位副主任是吧?工作压力这么大,连群你也不能太辛苦了。” 吕连群虽然也想安排自己的人来充当县委办的副主任,但听丁洪涛这口气,明显是心里有了人选,他马上表态说道:“书记,我们县委办综合科还有机要科的孙科长,两个年轻小伙子,表现都很不错,是骨干。如果有机会啊,我想重点培养推荐他们一下。” 丁洪涛不置可否,说道:“有机会啊,可以安排到乡镇上去担任主要领导,历练一下。总在县委办搞服务工作,还是影响进步的。毕竟啊,县委办主任只有一个呀,位置有限。” 吕连群马上就意识到了,丁洪涛这是有自己的人要安排,而且很可能就是那个几次在市里面负责接待的交通局办公室主任刘明。他立刻顺势表态说道:“丁书记,您考虑得周到。那……您认为哪个同志比较合适来县委办协助工作啊?我一定配合好。” 丁洪涛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但也没把话说死,打量了一下吕连群,说道:“我还没有完全想好,县委办是核心部门啊,人选要慎重。这样吧,等我想好之后,再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然后我们上会研究再做调整吧。” 吕连群识趣地没再追问,答应着出去了。 吕连群走了之后。丁洪涛坐在办公室里,丁刚的事像块石头一样压在他心里。他拿起电话,想打给市里的关系再探探口风,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这个时候,主动打电话太多,反而容易引人注意。他烦躁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然后像是下了决心,将电话打给了富丽公司的老板陈丽甄。如今陈丽甄在东洪的卡拉OK已经进入了装修阶段,很多事情需要他这位县委书记打招呼行方便。接到县委书记丁洪涛的电话之后,陈丽甄立刻换上一副甜得发腻的嗓音,说道:“丁书记,我正说等会儿给您打电话汇报工作呢!您电话就打来了,真是巧了!” 丁洪涛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说道:“陈总,有什么事,你先说说吧。”他故意显得不是很急切。 陈丽甄笑着说道:“书记,是好事。上次在计划宾馆,给您做按摩的那个妹妹,就是小赵啊!她可是你们东洪县本地人,二官屯乡的!现在在中医院当护士。市中医院那边,您也知道,分房子论资排辈,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所以这小赵啊,就想着能不能先回咱们东洪县人民医院发展,离家近,也好照顾家里。” 丁洪涛一听,心里一动,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打这个电话给陈丽甄,目的之一就是想问问晚上能否安排一下,找个地方放松按摩,缓解一下因丁刚之事带来的紧张情绪。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上次那两个按摩姑娘的具体模样,但那种筋骨酥麻、通体舒畅的感觉,却让他想起来就有些心猿意马。 丁洪涛沉吟道:“陈总啊,现在想进编制,想协调个编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需要经过市人事劳动局,关卡不少啊。”他故意把话说得有些难度,这是讨价还价的惯常手法,既要拿捏一下,也要让对方感到办成这事的不易,从而更承他的情。 陈丽甄早已习惯和这些官场老油条打交道,知道丁洪涛不会轻易答应,但也不会把路堵死。她笑着继续攻关:“丁书记,看您说的,您在东洪县当家,安排个把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再说了,您在东洪也是个外地干部,身边总不能没个体己的人照顾生活吧?我都跟小赵说了,咱们丁书记很欣赏你的手法,人家小姑娘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念叨着要好好感谢您呢。丁书记,您就给她一个机会,这对她来说是飞黄腾达,也是报效家乡,更能就近服务领导嘛。” “她去医院,我总不能每次都去医院按摩吧!” “您看这样行不行?医院咱先不去了,手续麻烦。能不能先借调到县委招待所,或者县委办、接待办都成啊?也好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丁洪涛听着,心里盘算,这陈丽甄胃口不小,县委办可是核心部门,比医院那种专业性强的地方操作起来更扎眼,容易惹人议论。他说道:“陈总啊,你这不是让我违反原则嘛。这医院的护士,身份专业都定死了,跨行业调到县直机关部门,难度不小。这不是我一个人点头就行的事,组织人事,还有政府那边,都需要沟通协调,程序很复杂啊。” 陈丽甄使出了撒娇的功夫:“哎呀,我的丁大书记,人家小赵是真心实意想为您服务,您可不能拒人千里之外呀。她都说了,身份不重要,编制也可以慢慢解决,重要的是能回家乡,能随时聆听您的教诲,为您分忧。”这几句话像羽毛一样,搔得丁洪涛心里痒痒的。 作为一个成熟的官员,丁洪涛深知人事权是县委书记的核心权力,不能轻易让人拿捏,必须掌握主动。他斟酌片刻,说道:“那这样吧。既然她是东洪人,想回来建设家乡,这个热情值得鼓励。先让她到县委招待所帮忙。不过,也不用从事一般的端茶送水服务工作。我呢,到县里后一直住在武装部那边安排的家属院,那边缺个可靠的人定期打扫收拾,外人我也不放心。这样,你让小赵先到县里来找我,我给她安排一下,就先负责我住处的日常保洁和整理工作吧,算是临时帮忙。” 陈丽甄一听,心下雪亮,这“安排一下”,特别是负责领导的住处保洁,基本就等于成了,是心腹的待遇。她立刻趁热打铁:“丁书记,您真是体恤下面人,我替小赵谢谢您了!那……您看今天晚上您有没有空?我约一下东投的罗总,咱们老地方,计划宾馆,放松一下?您可是为东洪百姓操碎了心,我昨天看东洪新闻,您带着干部检查卫生,亲自上手捡垃圾,这才是人民的好领导啊!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丁洪涛明知道这是奉承话,但从陈丽甄这样的女人嘴里说出来,格外受用。他故意沉吟了一下,说道:“嗯,你这一说啊,我还觉得浑身疲惫啊,干脆这样,晚上我先和交通局的几个朋友吃个便饭,聊聊工作。饭后吧,九点多,咱们和罗总在老地方见。” 挂断和陈丽甄的电话,丁洪涛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又直接拨给了他在市交通局当办公室主任的老部下刘明。电话里一番寒暄后,刘明迫不及待地表忠心:“丁书记,我这边可是天天想着能尽快到东洪,在您身边工作,为您分忧啊!在局里总觉得使不上劲。” 刘明作为丁洪涛从光明区带出来的干部,在交通局当办公室主任,看似有点权力,能接触到各路人物,但终究是个中层干部,上升空间有限。如果能跟着丁洪涛调到东洪县,哪怕先任个县委办副主任,也是靠近权力核心,为将来提拔副县级打下坚实的基础。这比在市局苦熬资历要快得多。 丁洪涛面色沉稳,对着话筒说:“小刘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不是不让你来,是县里目前情况还有些微妙,班子需要稳定。本来呢,这次倒是有个机会……不过,被一些临时性的变化打乱了步骤”你考虑一下,如果觉得可以,就先到县里来,但想一步到位解决县委常委,唉,不是没可能,只是目前有难度。 刘明自然明白饭要一口一口吃的道理,就表态道:“书记啊,我跟随您,不追求别的啊,就是想着跟您学习知识!” “这事需要经市里,市里情况也复杂啊,新来的周宁海副书记分管组织,他是外地调来的,大家对他的路数都还摸不清,需要观察。不过你也别急,”丁洪涛话锋一转,给了点希望,“我听说滨城县的县委书记屈安军,下一步很可能要去市委组织部当部长。我和安军同志关系不错,我在市局工作时没少支持他滨城县的道路交通建设。” 刘明马上接话,语气热切:“书记,这个我知道!我和屈书记也打过几次交道,一起喝过酒。当然,那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屈书记才对我另眼相看。” 丁洪涛嗯了一声,对刘明的反应很满意,说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来,我欢迎。但一步到位有困难,可能要暂时委屈一下。要不要来,你也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毕竟从市局到县里,工作环境差别还是很大的。” 刘明立刻表态,没有丝毫犹豫:“丁书记,不用商量!我家里人都清楚,我们能有个今天,都是受您照顾提携的。我们全家都跟着您走,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只要是为您工作,在哪里都一样!” 丁洪涛对这番表态很满意,说道:“那好。既然你有这个决心。你从市局办公室主任调到东洪县委办副主任,都是正科级,级别上没变化,属于平级调动,所以操作起来影响小些,不需要经过市委主要领导审批,只要市里组织部门和人事劳动部门的头头点头就行。这件事我抓紧落实,你等消息吧。” 晚上九点钟左右,丁洪涛和光明区的几个相熟的朋友和心腹干部一起吃了饭,席间难免又议论起丁刚被双规的事,气氛有些微妙,大家都显得小心翼翼。饭后,他让司机送他到计划宾馆,故意比和陈丽甄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左右。这是领导常用的方法,显得不那么急切,保持一定的矜持和分量。 丁洪涛一进计划宾馆大堂,东投集团的副总经理罗明义就笑着迎上来,拱手道:“丁书记,您可算来了,您要是再不上岸,我还以为今晚我要独自欣赏小赵她们的按摩手艺了。” 丁洪涛也笑着回应:“所以我羡慕你啊罗总,以前是财神爷,现在可是潇洒王爷,随时都能享受生活。”他看到陈丽甄也在一旁,挽着小包,穿着一袭略显俗气但很显身材的长裙,笑吟吟地看着他。 几人没有过多客套,直接进了上次那个比较隐蔽的按摩包间。房间里已经等着四位穿着统一白色护士服的服务员,倒是显得挺正规。丁洪涛眼睛扫过,心里跳了一下,但面上还是保持着领导的沉稳,对罗明义说:“罗总,怎么又安排这么多人?太兴师动众了吧。” 罗明义笑而不语,陈丽甄抢着说:“丁书记,您日理万机,太辛苦了,就给她们一次好好表现的机会嘛。这都是我们从中医院和市人民医院请来的正规护士,有证书的,给您做的也是正规的放松按摩,消除疲劳。” 丁洪涛故意打趣道:“王总,陈总,你们口口声声都是正规,说得我倒想见识一下,你们这不正规的按摩是啥样了。” 罗明义马上假装正色道:“陈总啊,下次啊,你单独给咱们书记安排一个不正规的课外辅导嘛。” 陈丽甄笑着说道:“丁书记啊,知道您体察民情,关心我们基层同志,下次,下次咱们体验生活!” 按摩很快开始。四个服务员,有三个主要服务丁洪涛,揉肩的,捶腿的,按头的。只有一个给罗明义做头部和肩部放松。 丁洪涛躺在按摩床上,感受着几双纤纤玉手在自己身上游走,隔着薄薄的睡衣,一种舒适的燥热感弥漫开来。 他实在觉得有些热,便说道:“罗总,这房间里暖气是不是太足了?有点热,我看只穿个底裤算了,也方便她们操作。” 陈丽甄立刻对服务员说:“快,帮丁书记把上衣脱了,让书记凉快凉快,手法到位点。” 脱掉上衣,丁洪涛露出一身白花花的、缺乏锻炼的皮肉。在九十年代初,多数人刚解决温饱,身材普遍偏瘦,丁洪涛这身膘足以显示县委书记的生活水准和养尊处优。他惬意地闭上眼睛,全身心放松下来。今天他确实疲惫,上午下乡调研了几个乡镇的秋收准备工作,中午就在平水河大桥的工地上和工人一起吃了顿大锅饭,下午又连开了三个会,要不是靠着县委书记的身份和意志强撑,早就顶不住了。在舒适而专业的按摩中,他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等他一觉醒来,睁开眼,发现屋里灯光调暗了,看了看手表,已是深夜十二点。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三个姑娘还在不知疲倦地为他揉捏着四肢。他满意地哼了一声,说:“嗯,非常不错,整个人都松快了,这觉睡得好。”转头看见旁边的罗明义也已经酣然入睡,发出均匀的鼾声。 丁洪涛笑了笑,从床头柜上摸过烟盒,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一口,才让人推了推罗明义:“罗总,醒醒,别睡了,天快亮了。” 罗明义猛然惊醒,看到丁洪涛和几个姑娘都看着他笑,有些尴尬地搓搓脸:“哎呀,丁书记,失礼失礼。晚上陪省里经贸公司的几个同志喝了几杯,明天于书记还要到我们集团调研,得准备汇报材料,精神有点不济,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这时,陈丽甄也从外面客厅的沙发上醒来,向下拉了一下衣服的领口,推门进来笑着问:“两位领导,休息得还满意吗?手法怎么样?” 丁洪涛道:“满意,相当满意。陈总你找的人,手法是专业的。” 陈丽甄立刻拉过旁边一个身材丰满、面容姣好、一直负责给丁洪涛按腿的女子,对丁洪涛说:“丁书记,这就是小赵,赵小红,你们东洪县二官屯乡的,一心想回老家发展,您可得多关照她呀。” 丁洪涛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小赵,心里不禁一动。这姑娘长得确实俊俏,皮肤白净,面带桃花,身材匀称,尤其是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正是他喜欢的类型。刚才按摩时人多,他保持着矜持,现在单独看来,更觉可人。他压下心头的涟漪,故作严肃地问:“小赵,多大了?什么学历啊?” 小赵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回答:“报告丁书记,我今年二十二了,是省卫校医学中专毕业的。” “哦?医学中专,怎么想着回老家了?”丁洪涛故意找话。 “报告书记,我家祖上就行医,有几个祖传方子,所以我从小就对学医有兴趣,后来就考了卫校。”小赵回答得落落大方,声音也好听。 丁洪涛想弹烟灰,小赵立刻双手捧过烟灰缸,递到近前,动作麻利又体贴。 丁洪涛一边弹烟灰,一边暗暗点头,这姑娘机灵,会来事。他板着脸,用领导关心下属的口吻说:“小赵啊,县里条件可比不上市里,东洪县没什么像样的工业,财政也就是个吃饭财政,工资待遇各方面可能都比市里差一截。你来县里,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不能光想着享福啊。” 小赵嘴很甜,马上说:“丁书记,看您说的,您一个外地领导,都远离家人到我们东洪来吃苦,带领我们建设家乡,我们相信东洪在您的领导下肯定会越来越好。我作为东洪本地人,更不能缺席呀!吃苦我不怕,能跟着丁书记是我的福气!”这话说得丁洪涛心里十分舒坦。 他脸色缓和下来,带着点笑容:“好吧,既然你有这个思想准备,再加上陈总、罗总也都为你说了话。东洪的干部都知道,我这个人最讲原则,不轻易插手具体的微观人事安排。不过,对于愿意回家乡贡献力量的年轻人,我们肯定是欢迎的。既然他们都表态了,我肯定支持。这样,明天上午,你让陈总带你到我办公室,我再具体给你安排一下工作。” 小赵一听,立刻深深鞠了一躬,脸上笑开了花:“谢谢丁书记给我机会!谢谢丁书记!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您的期望!” 丁洪涛把烟头摁灭在小赵一直捧着的烟灰缸里,对陈丽甄说:“陈总,时间不早了,你们女同志不能熬夜,先回去休息吧。我和罗总还有点工作上的事要谈。” 陈丽甄早就困得不行了,巴不得赶紧回去睡觉,连忙答应着:“好好,那丁书记,罗总,你们谈,我们就先走了。小赵,我们走。”说着,带着小赵和其他人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丁洪涛和罗明义两人。丁洪涛挪动一下身子,凑近些,递给罗明义一支烟,自己也点上,压低声音问:“罗总,这里没外人了。丁刚副局长这事,你怎么看?太突然了。” 罗明义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脸上露出一种洞悉内情的神色:“丁刚这个人,能力是有点,但就是太狂了,太把自己当回事。出事是早晚的。我早就劝过他,做人要低调,尤其是干公安这一行,接触的都是阴暗面,更要谨言慎行。他总觉得自己是公安局长,了不起,谁也不放在眼里。怎么样?现在栽了吧?” “总要有个理由吧?”丁洪涛点点头,身子又往前倾了倾:“这人都从常务副局长的实权岗位上调开,只挂个党委委员了,也算是一种冷处理了。按理说,只要他安分点,也该给个改正的机会嘛,也算是个好干部嘛。旧账重提,而且动作这么猛,直接双规,有点不符合常理。” 罗明义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说:“丁书记,你也是县委书记,一县之主了,怎么还说这种外行话?什么是好干部,什么是问题干部,标准在哪?我看啊,决定干部命运的,往往不是他自身干得好不好,或者犯了多大的事,关键是上面的领导,是政治需要。领导在位时,离得近的、会来事的,就是好干部;领导一倒台,或者风向变了,原来离得近的、走得勤的,就成了问题干部。丁刚是跟着谁起来的?明眼人都知道,是周海英局长嘛。周海英又是谁的人?那是前朝老臣喽。于书记是新官上任,要烧火,要立威,要打破东原过去的旧圈子、旧格局,不拿他们这条线上的人开刀,拿谁开刀?” 他打了个生动的比方:“这好比一户人家,养了几头猪,什么时候杀,是主人根据家里的需要定的。可能是来了客人,可能是过年过节,什么时候想吃肉了,就挑一头宰了。什么时候动刀子,跟猪有什么关系?于书记现在选择这个时候动手,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就是因为需要杀猪!” 丁洪涛听得脊背有些发凉,他试探着问:“罗总,你的意思是……丁刚不是最后一个?后面还会……” 罗明义意味深长地看了丁洪涛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似关切地说:“丁书记,这个人的手段,比东原任何一届,都要高啊!” 丁洪涛颇为认可罗明义的分析,就道:“怎么办,怎么办才不被当猪宰了!” 罗明义抖了抖烟灰,沉吟说道:“少吃点,别把自己搞那么肥!” 第1277 章 丁洪涛赚钱养老,于伟正再来东投 在计委宾馆里,罗明义和丁洪涛两人刚刚接受了异性按摩,丁洪涛意犹未尽。东投集团党委委员、副总经理罗明义曾经担任过财政局局长,脑子转得快,齐永林在担任市长的时候就颇为倚重他。 房间里还弥漫着按摩精油的香味,丁洪涛侧身穿着短裤,腆着微微发福的肚子,靠在按摩床的床头,点着一支烟,看着躺在对面床上、眼神同样带着几分慵懒和精明的罗明义。经过一番放松,两人之间的谈话也少了些官场的隔阂,多了点所谓的“坦诚”。 丁洪涛吐出一口烟圈,缓缓说道:“罗总啊,你我是经历过风雨的。这个时代、这个年代,说起来,你我都是见证历史的。”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自嘲和看透世事的感慨,“以前机关里那些最不务实、最不正干、整天琢磨歪门邪道的人,你看现在,哪个不是腰缠万贯,活得有滋有味?反倒是以前那些兢兢业业、胆小如鼠、墨守成规、遵纪守法的老实同志,大多还在原地踏步,清汤寡水。组织上除了在口号上、文件里强调要照顾老实人,可真正到了提拔任用的时候,你见到的,哪个不是那些世故灵活、眼界开阔、‘会来事’的人?老实人在这个时代,真真是吃不开了。” 罗明义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风气如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丁洪涛放松之后,兴趣很高继续说道:“哎呀,这人啊,欲望就像个无底洞。一旦敞开了肚皮,哪还知道什么叫饱啊?老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这些当领导干部的,手里多多少少都握着点资源。我给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他压低了点声音,“就说刚刚那个小赵,她想从市医院调回咱们东原县。这个嘛……属于特殊情况,我就不深讲了。但你想,正常情况下,我在县里面待了这么久,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干部主动想从市里面调到县里面的,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市里、省里钻。” 他话锋一转,举了个更普遍的例子:“我再给你举个例子,一个乡镇学校的教师,想从农村的学校调到县城的学校,你猜猜,大概要花多少钱?” 罗明义当过财政局长,对教育系统具体的操作倒真不太清楚,只是隐约知道有这事,便摇了摇头。 丁洪涛伸出一根手指,在床头柜上轻轻敲了敲,说道:“这个数,1000块钱。这还是基本的。一个教师,要拿出半年多的工资,才能换来一个进城的机会。如果你不想教小学,想教初中、高中,位置更好的学校,还得再加钱。为什么?”他自问自答,“不为什么。就因为这资源稀缺。你不要钱,别人反而心里不踏实,还以为你不办事,或者瞧不上他;你收了钱,他心里才觉得你把他当自己人,这事才算稳了。你说,我为什么收这个钱?我如果不收,行不行?” 丁洪涛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像是理所应当的表情:“哎呀,不行啊。你不设这个门槛,不收这个钱,所有人都想调到县城里来,那还不乱了套?对,交钱调动本身,也是一种筛选,是门槛的一部分。所以啊,罗总,当领导,尤其是在基层,你不能不谈钱。手里握着那么多资源的分配权,资源自然是稀缺的,所有人都围着你转的时候,你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我敢跟你打包票,”他语气肯定地说,“就咱们东原,处级以上的干部,不敢说百分之百,但十有八九,没有完全没收过钱的,只是方式不同,多少而已。完全一清二白的啊,凤毛麟角。或者之前钟毅和张庆合那一批顽固派啊,是真的不收钱。” 罗明义心里对这种绝对化的说法不以为然,但面上还是带着笑:“丁书记,你这话说得可有点太绝对了嘛。还是有不少同志是坚持原则的。” 丁洪涛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似乎觉得罗明义有点天真:“你不信啊?”说着,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衣架上挂着自己那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衣,伸手指着说:“罗总,我给你举个最直观的例子,你看见我那件白衬衣没有?” 罗明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一件质地看起来还不错的普通白衬衣,没什么稀奇,便说道:“看见了,这白衬衣有什么稀奇的?干部标配嘛。” 丁洪涛抬手虚点了几下那件白衬衣,说道:“这件衬衣,值一百二十块钱。”他看着罗明义,“我一个月工资,各种补贴加起来,到手也就两百块钱出头。让我拿一百二十块钱,超过半个月的工资,去买件衬衣,我买得起吗?我脑子有病吗?可开会、接待,没件像样的行头不行。就这档次!”他语气带着点自嘲,“在普通群众看来,这也许非常高档了。但是,你去看市里开大会的时候,这种衬衣能不能上台面?能上台面,但绝对算不上好,更不是最贵的。我就说,从一件衣服就能看出来,一个领导干部,如果仅仅依靠工资,不搞点其他的,连一件稍微像样点、符合身份的衣服都买不起,这是什么问题?这说明正常收入和我们实际需要维持的体面之间,有差距嘛。”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我有个远房侄子,没啥文化,早年去了深圳打工,现在听说在那边一个电子厂当了个小班长,一个月竟然能挣差不多2000块钱。罗总啊,您是东投集团的副总经理,正经的副县级领导,您一个月工资能挣多少?” 罗明义笑了笑,他对自己的收入门清,但故意说得含糊:“哎呀,具体数字我真没细算,大概五百多块钱吧。不过我们东投集团是咱们整个东原市效益最好的国企,待遇相对好点。” “你看看!”丁洪涛像是找到了更有力的论据,“你这算是高工资了,也就是人家打工仔三个月的收入。这差距有多大?” 罗明义当过财政局局长,自然会算账,也保持着应有的理性。他说道:“呀,丁书记啊,账不能这样算呀。你是拿深圳那边发展最好、收入最高的打工妹来比我们内地普通干部的工资吗?这不客观。我也知道,有些去南方打工的,正常情况下一个月挣几百块钱是普遍现象,能上千的算是技术工或者管理岗了,能稳定到2000的更是少数。你瞧,以后地区之间、行业之间的收入差距肯定会越来越大。这是发展过程中的必然现象。但是也不能因此就全盘否定我们自己嘛,我们东原自己也在发展,只是速度可能慢一些。比较,要拿他们那边一般的,和我们这边一般的比,这样差距虽然也有,但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夸张。”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把话题引向更核心的提醒:“我的意思很简单,丁书记,意思非常直接。到了我们这个级别,这个位置,说实话,已经到了吃喝不愁的阶段,不敢说大富大贵,但已经提前步入了某种意义上的‘小康’生活。我认为,没有必要把最后一个钢镚、最后一点好处,都千方百计地挣到自己兜里。那样的话,目标太大,风险太高。到最后被一锅端啊,老婆孩子都是人家的了。” 丁洪涛只是笑了笑。 “我告诉你,任何领导干部,如果做得太过,就像猪圈里那头长得最肥最壮的猪,太过显眼,到最后绝对会成为别人先开刀的对象。只有平平安安、细水长流,或者……搞点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小生意’、‘小买卖’,”他使了个眼色,“对,谁也不会太在意。甚至搞点有特殊门槛的、别人不易插手的行业或生意,挣到的钱,就足够保证生活质量了。关键是要把握好度,要安全。” 丁洪涛听了,叹了口气:“哎呀,罗总,你说得在理。可能是我以前太老实、胆子太小,顾虑太多,不然的话,趁前几年机会好的时候,稍微放开点手脚,现在估计早就可以收手,安心享受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悔和急切,“现在我的想法其实不复杂,就是想着在退休前,在我人生的最后一站啊,能多攒下几个养老钱。你看现在那些退下来的老领导,和公园里遛鸟下棋的普通大爷有啥区别?要是手里没点积蓄,以后连喝点好茶叶的钱都付不起啊。” 两人这番交谈,倒真有点推心置腹的味道。罗明义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他在东投集团目前并不想过于锋芒毕露,他更倾向于蛰伏起来,利用东投集团这个平台的资源和身份,为自己,或者说为他与陈丽甄等人关联的生意,多行一些方便,而不是像丁洪涛这样,似乎想在最后关头再“搏”一把大的。 两人聊得颇为投机,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凌晨两三点钟。如今的丁洪涛,经过丁刚被双规一事,也已经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市里的靠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稳固,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微妙变化。现在能真心实意地给自己说上话,能给自己出一些有见解、且看似为自己打算的主意的人,也就是眼前这位东投集团的副总经理罗明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在这种各怀心思的“坦诚”中滋生。两人倒是直接就在宾馆的房间里和衣而睡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丁洪涛先醒来。他看到旁边的罗明义还在呼呼大睡,心里不禁有些感慨,这罗明义倒也是个心宽的人,今天市委书记于伟正要到东投集团调研,他这个集团的副总经理居然还能睡得这么沉,看样子是早有准备,或者是对自己的处境有足够的把握。 丁洪涛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完毕,穿上自己那件一百二十块钱的白衬衣,打上一条深色的领带,外面套上藏青色的西装。收拾利落后,他走到罗明义的床前,故意咳嗽了几声。 罗明义马上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到县委书记丁洪涛已经衣着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忙坐起身:“哎呀,丁书记,您起得真早。没想到啊,咱们两个还能这样赤诚相见、同居一室。”他开了个玩笑,缓解刚醒来的尴尬。 丁洪涛倒不以为然,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说道:“哎呀,这个有什么。以前我在光明区的时候,那会儿光明县还没改区,条件更艰苦。下乡蹲点,几十个人的大通铺我都睡过呀。现在这条件,已经是天上地下了。” 罗明义一边穿衣服,一边不疾不徐地说道:“是啊,今非昔比了。哎呀,今天还要迎接市委于书记的调研,这可是大事。”他系着扣子,像是随口一提,“我看这次于书记调研完之后,整个东投集团的领导班子格局,基本上能够确定了。” 丁洪涛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东投集团在东原是最大的国有投资公司,手里掌握的资源和资金量是其他任何市属企业都不能比的,董事长和总经理的位置,牵动着很多人的心。 丁洪涛他就问道:“罗总啊,您消息灵通,依您看,下一步谁会到东投集团担任董事长、总经理啊?是内部产生,还是外面派一个来啊?” 罗明义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镜片后的眼神显得沉稳了许多:“哎呀,这个不好说啊,变数还很大。最终就要看今天几位主要领导,特别是贾彬书记和胡晓云总经理的汇报情况,以及于书记他们的印象分。汇报得好的,留下好印象,结合近段时间以来的综合表现,才能确定啊。” 他看了一眼丁洪涛,补充道:“丁书记啊,这种人事上的猜测是最难为人的。猜错是大概率事件。有时候汇报得好,得了领导青睐,也带有一定的偶然性。谁也不知道领导内心里真正的考量是什么,平衡点在哪里。” 九月的东原市,秋高气爽。天空蔚蓝,点缀着朵朵白云。北风缓缓吹过,街道两旁杨树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旋转着飘落下来。沿街的门面房比以前多了不少,卖早点的、开杂货铺的,早上七八点钟,已经能够看出这座北方小城渐渐苏醒的烟火气。 此时的东投集团,早已高度戒备,气氛紧张。党委书记贾彬和党委副书记、副总经理胡晓云两人表面上和气,但内心都清楚,这次市委书记于伟正亲自带队来视察,意义非同寻常,很有可能就要决定东投集团一把手的人选问题——是从他们内部产生,还是从外部调一个过来。 集团的干部职工也都打起了精神。综合部的职工拿着抹布反复擦拭着楼梯扶手和窗台,楼道的水磨石地板被拖得光可鉴人,几乎能照出人影。办公室主任宋清仁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小跑到贾彬和胡晓云面前汇报说:“贾书记,胡总,卫生我又全面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死角问题。” 胡晓云看向贾彬,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说道:“书记啊,于书记也是您的老领导了,您对于书记的思路把握得准。您看,于书记这次对咱们准备的方案,满不满意的关键点会在哪里?” 贾彬背着手,脸上挂着沉稳的笑容,心里却对胡晓云有些不满。之前胡晓云搞了一套建设大型批发市场的方案,没有充分和自己这个党委书记通气,就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跑到市委书记于伟正那里做了汇报,还引得市委办专门为此组织开了一个座谈会。在那次座谈会上,贾彬是毫无准备的,对于批发市场这种相对新兴的事物接触不多,了解不深,汇报起来就显得极为含蓄保守,甚至有些结结巴巴,完全没能展现出应有的应变能力和视野格局,是整个会场里发言极不出彩的一个。虽然于伟正当时没有当众批评他,但贾彬已经从书记偶尔蹙起的眉头和几句简单的追问中,感受到了强烈的不满意。 此刻听到胡晓云看似请教实则隐含机锋的问话,贾彬淡淡地说道:“胡总啊,满不满意的关键,不在于预测,而在于我们的工作实绩和汇报水平,能不能真正打动书记,解决市里关心的问题。我们把自己该做的做好,该想到的考虑周全,就行了。” 九点半整,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引领着中巴车,稳稳地驶入东投集团大院,车速减缓,精准地停在了办公楼的台阶前。贾彬和胡晓云率领班子成员早已在此迎候。 车门打开,市委书记于伟正率先下车,随后是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常务副市长王瑞凤,副市长臧登峰以及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计划委员会主任韩长远、财政局长赵东、建委主任马清文等相关部委负责人。五位市委常委一同前来,足以显示出市委对这次调研的重视程度。 于伟正身形不高,但步伐稳健,面色平和,与迎上来的贾彬、胡晓云等人逐一握手,态度温和但自有一股威严。“贾彬同志,晓云同志,又来打扰你们了。”他简单寒暄两句,便直接切入主题:“走吧,我们直接到会议室。大家都到了吧?” “都到了,于书记,就在五楼会议室。”贾彬连忙侧身引路。 一行人簇拥着于伟正走上楼梯。五楼的走廊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于伟正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不时与身旁的胡晓云低声交谈几句,询问着集团的近况,胡晓云对答如流,显得准备充分。贾彬跟在稍后一步的位置,脸上保持着笑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到了会场之后。市委副书记周宁海亲自主持会议,他看于伟正已经落座,面前的茶杯和汇报材料也已摆放妥当,便环视一周,直接开口说道:“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会议的目的很明确,主要有两个议题:第一个,是研究东投集团全面接管市棉纺厂的具体实施方案;第二个,是研究成立东原市大型综合批发市场的可行性及相关问题。下面,先请相关部门汇报情况。首先,请计划委员会主任韩长远同志,谈一谈市委、市政府对于棉纺厂划转的初步考虑和整体思路。” 计划委员会主任韩长远清了清嗓子,扶了扶眼镜,对着面前的稿纸,声音平稳地汇报起来:“各位领导,关于将市棉纺厂调整到东投集团管理这件事,市委、市政府的基本考虑是明确的。这属于国有企业投资公司管理国有企业生产公司的一种探索,东投集团承担的主要是资产管理、运营监督和效益提升的责任。原则上,并不需要东投集团直接承担棉纺厂原有的历史债务。” 他话锋一转,点出了核心矛盾:“这个债务问题,也确实是东投集团方面目前最为关心的,觉得棉纺厂包袱重、负担大,担心接过来会影响集团自身的经营业绩。这一点,市里是充分理解的。但是,各位领导也都清楚,我们计划委员会目前直接管理的市属骨干国有企业就有十家,如果再加上其他类型的国有企业,总数有三十多家。单靠我们计委现有的力量和手段,确实难以进行精细化、市场化的管理,很多时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这次探索试点将棉纺厂纳入东投集团来管理,也是一种大胆的尝试,目的就是希望借助东投集团相对灵活的管理机制和市场化的运营经验,实现降本增效,提高棉纺厂的生产效率和管理效能。最终,是希望能够发挥东投集团的独特优势,推动棉纺厂这个老厂能够顺利渡过眼前的危机,重新焕发活力。” 韩长远最后强调了市里的支持态度:“请东投集团的同志放心,市里并没有想着简单地把棉纺厂这个包袱丢给你们,所以在债务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上,市委、市政府是做了让步和担当的,明确原有的债务问题由市财政来统筹考虑,逐步设法化解,不会让东投集团刚一接手就背上沉重的债务大山。” 周宁海听完韩长远的汇报,目光转向东投集团的贾彬和胡晓云,说道:“计委已经把市里的初步考虑和底线都讲了。东投集团,现在谈一谈你们的想法吧。看看有什么困难,或者需要市里进一步明确支持的地方。” 胡晓云表现得非常客气,她侧身朝向党委书记贾彬,微微点头,说道:“贾书记,您先讲吧?您定个调子。” 她将这个首先发言的机会让给了贾彬,姿态做得很足。 贾彬当仁不让,并没有太多推辞,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好,那我先讲几句。讲得不够全面、不够深入的地方,再由我们晓云总经理来补充。” 他先定了规矩,然后才进入正题:“呃,我们东投集团呀,”他稍作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本身也是一家企业。企业的根本目的,首先还是要保证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要创造利润,要有效益。然后呢,只有我们自身发展好了,创造了利润,有了这个基础和能力,才能更好地谈履行社会责任,谈帮助市里化解像棉纺厂这样的矛盾和风险。” 他先强调了企业的属性,然后话里带上了几分居功意味:“东投集团从成立之初到现在,一直保持着盈利的状态,这在当前很多国有企业都经营困难的情况下,不能不说也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但是,”他加重了语气,“这份成绩来之不易,是广大东投人,多年来苦干实干、兢兢业业,才能创造和维持的这个局面。” 铺垫完之后,他才切入棉纺厂的问题:“现在既然市里决定要将棉纺厂划归我们集团管理,如果真能像韩主任刚才说的,抛开债务问题这个最大的包袱不谈,那么从大局出发,我认为我们东投集团应该把它接下来。这也是我们对市委、市政府工作的支持。接下来之后啊,我们肯定会想方设法,依靠集团现有的管理经验和市场资源,争取把这个厂的效益搞上去。” 但是,贾彬紧接着提出了他的顾虑,这也是他真实想法的表露:“不过呢,我觉得,这件事也应该设置一个期限,或者说一个考核目标。比如,以三年或者五年为一个周期,如果我们能把它搞上去,扭亏为盈,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我们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但如果到时候,经过我们最大努力,确实因为市场变化或者其他客观原因,我们能力有限,水平一般,最终还是不能把这个棉纺厂救活的话……那么,是不是还可以有一个退出的机制?就是到时候这个厂怎么处理?是交回给市里,还是另有安排?更重要的是,到时候如果还是亏损,那么接管期间的这部分亏损,是由棉纺厂作为独立法人自行承担——当然它可能也承担不起——还是由我们集团来承担?这会直接影响到我们集团的整体利润报表和经营业绩。我觉得这一点,市里应该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最好能形成个会议纪要或者文件依据。不然,责任边界不清,我们接了这个任务,心里也不踏实啊。” 周宁海今天主要是主持会议,真正的决策要看市委书记于伟正和常务副市长王瑞凤的态度。他没有对贾彬的具体问题直接表态,而是很自然地将目光转向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市长臧登峰,说道:“登峰同志,棉纺厂这块工作,市政府这边主要是你在抓。你也谈一谈看法,看看贾彬同志提出的这些实际问题,该怎么理解和解决?” 臧登峰扶了扶眼镜,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圆滑的笑容,说道:“哎呀,周书记,各位领导,改革嘛,很多时候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肯定会有各种各样预想不到的问题。贾书记考虑得很细致,很有前瞻性。不过啊,我们也不能指望在事情一开始,就把三年后、五年后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都考虑得那么全面,那么长远,那也不现实嘛。” 他采取了和稀泥的策略:“我的建议是这样的,当前阶段,我们还是先把管理体制划转这个核心步骤落实。先把棉纺厂正式划到东投集团名下,纳入你们的管理体系。划转过来之后啊,很多具体问题,可以在实际操作中逐步发现,到时候我们再针对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具体研究解决。现在就去预设三年后万一还不行怎么办,容易自己束缚住自己的手脚。市场怎么变化,政策怎么调整,现在都说不好。所以我认为,东投集团啊,首先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们自身能够一直实现盈利,就说明你们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说不定把棉纺厂划过来之后,你们这套独特的管理办法和运营模式,就能让棉纺厂也找到盈利的门路呢?我们考虑问题,既要考虑到不利的方面,做好预案,更要看到有利的方面,坚定信心嘛。” 臧登峰洋洋洒洒也说了有七八分钟,但听起来面面俱到,实际上并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可操作的解决方案,把贾彬提出的实质性问题都推给了“以后再说”。他也有自己的顾虑,在市委书记和常务副市长面前,自己这个分管副市长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不能显得比主要领导还有魄力,更不能去轻易承诺市财政暂时无法或不愿承诺的事情,只能强调困难,强调探索,强调信心。 贾彬听完,心里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大概就是今天能得到的最大限度的答复了。他不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周宁海见状,便看向胡晓云,说道:“晓云同志,你是集团的副总经理,具体经营管理的负责人,你也来谈一谈你的认识和看法吧。” 胡晓云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自信而沉稳的表情,声音清晰地说道:“好的,周书记。首先我表个态。我认为,接管棉纺厂,是我们东投集团义不容辞的责任。市里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是对我们集团能力的信任和考验。这个任务,我们肯定要接,而且要争取接好。” 她的开场白就直接表明了积极的态度,与贾彬的谨慎保留形成了对比。她接着说道:“至于接下来之后具体怎么管?我现在确实无法给出一个完美的、一步到位的方案。这只能通过接下来的实践中,不断地摸索、探讨,同时积极交流、借鉴国内外同类棉纺织企业的先进运营经验和规律,结合我们东原和棉纺厂的实际,慢慢摸准市场的脉搏,找到适合的管理模式。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加强请示汇报,有市委、市政府坐镇指挥,有各相关部门的大力支持,我相信,这个事问题不大,我们有信心办好。” 她甚至主动提到了最棘手的债务问题:“就算将来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包括可能还会产生一些新的问题,只要我们东投集团有这个担当,有市委市政府的支持,总归是能找到解决办法的。毕竟,棉纺厂的问题,无论是继续由计委来管,还是交给我们东投集团来管,总要有人来解决。但是从现在来看,由我们东投集团运用市场化的手段来管理,肯定比沿用过去计划委员会行政化管理的老办法,效果要好,希望更大。” 胡晓云的发言,姿态高,态度坚决,同时又巧妙地将具体操作层面的困难一笔带过,强调信心和担当,以及依靠上级支持。她的发言,让坐在主位上的于伟正微微颔首,显然比较满意。于伟正看重的是态度,是担当,是敢于试错的勇气,而不是在起步阶段就斤斤计较、畏首畏尾。 接下来,东投集团的其他几位副总,如纪委书记邹新民、副总经理罗明义等,也依次做了简短发言,基本都是附和胡晓云的表态,支持接管,同时表示会尽力配合。 常务副市长王瑞凤接着简单补充了几句,主要是强调市政府的支持态度,要求计委、财政局等部门做好协调配合,确保划转工作平稳有序。 等大家都发完言,周宁海自然地把目光转向于伟正,说道:“刚才同志们都谈了各自的看法,特别是东投集团的同志态度很积极。下面请书记做重要指示,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拍板定向。” 市委副书记周宁海自然还是请市委书记于伟正来做最后的总结拍板。于伟正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东投集团几位领导身上,沉稳地开口: “刚刚晓云同志的发言,我认为是很好的,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态度也很端正。”他先定了调子,然后才缓缓阐述他的思路,“这里,我首先要明确一点,我们为什么要将棉纺厂交给东投集团来管理?” 他略微停顿,让与会者思考片刻,才自问自答:“道理很简单,就是因为棉纺厂现在出问题了,而且是大问题。这个厂已经连续亏损了两年多,资产负债率很高。按照省里最新的精神,国有企业连续三年亏损且资不抵债的,就要进入破产程序。同志们,这是一个有三千多职工的大厂啊,背后是三千多个家庭,关系到社会的稳定。我们东原市,怎么敢让它说破产就破产?” 于伟正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略有停留:“那么,为什么偏偏要交给你们东投集团?为什么呀?”他的目光扫过贾彬和胡晓云,“那是因为市委相信你们的能力,相信东投集团这套相对市场化的机制,能够帮助棉纺厂解决这些积重难返的问题。” 第 1278章 于伟正初识正阳,丁洪涛遇上记者 于伟正看向了贾彬和罗明义,问道:是不是啊? 贾彬点头道:“书记,您说的都对!” 于伟正继续从理论高度进行分析:“问题本身是存在的,是客观的。这符合唯物辩证法,是矛盾的普遍性,也是任何事物在发展过程中都必然要经历的阶段。现在,所有的国有企业都在市场竞争中面临严峻挑战,相比于机制更灵活的个体经济、民营企业,我们要适应市场,就必须改革。为什么要交给东投集团?就是因为东投集团是目前我们东原市属国有企业中,市场化程度最高、经营效益最好的一家。市委的考虑,就是希望你们能用市场的办法来解决市场的问题。” 说到这里,于伟正的目光转向贾彬,语气变得略显严肃:“所以啊,贾彬同志,你刚才的一些认识,我觉得还不到位。总是谈这些问题、那些问题,说这个是解决不了的,那个是说不清楚的。改革哪有一帆风顺的?很多事情,就是要先干起来,在干的过程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走一步看一步,在实践中摸索,这不就是我们改革开放一贯提倡的‘摸着石头过河’的精神吗?” 于伟正大手轻轻在桌面上一按,做出了决断:“好了,东投集团接纳棉纺厂这个事情,今天就算定下来了。大的原则不变,债务由市财政统筹,逐步化解。下来的具体细节,还是由计划委员会韩长远主任这边牵头,组织东投集团、财政局、棉纺厂等方面,做好沟通协调。双方要尽快签订一个权责清晰的《代管协议》或者《托管合同》。管哪些事项?管到什么程度?权限到哪一步?收益如何分配?风险如何承担?这些都要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清楚。” 他打了个形象的比方:“不然的话,让一个正县级企业去管理另外一个正县级编制的国有企业,如果没有一个具有法律效力的合同作为依据,很多事情确实不好操作,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这个合同就是路线图,就是责任状。” 于伟正言简意赅,几句话就把棉纺厂的事情定了调子。他说完后,不易察觉地看了一眼周宁海。 周宁海立刻会意,接过话头,主持下一议题:“刚刚于书记的重要指示,为我们做好棉纺厂托管工作指明了方向,提供了切实可行的工作思路。下来以后,请相关单位,特别是计委和东投集团,要抓紧落实,尽快拿出具体方案。”他稍作停顿,翻看了一下议程,“下面,我们研究第二个议题,关于筹建东原市大型综合批发市场这个事情。这个事情,前期瑞凤同志牵头调研论证比较多,还是请瑞凤同志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基本情况和我们目前的初步考虑吧。” 常务副市长王瑞凤扶了扶眼镜,侧身面向于伟正和周宁海,然后环视众人,开口说道:“同志们!建设一个大型的、综合性的批发市场,对于现阶段我们东原市的经济发展来说,是非常具有前瞻性和战略意义的重大建议。” 首先肯定了提议的价值之后:“我认为啊,东投集团胡晓云同志提出的这个建议非常好,很有眼光。我们东原市正在进行‘三化’三基建设,确实缺少一个能够强力带动商品流通、辐射区域的抓手。这样一个批发市场一旦建成,必将产生巨大的集聚和辐射效应,其带动作用和功能将是多方面的。它能够极大地活跃我们东原的整个消费市场,促进商品流通,对于平抑物价、方便群众、增加就业、培育税源,都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王瑞凤话锋一转,切入实质问题:“建,肯定是必须要建的,市委市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的决心是坚定的。但是啊,”他强调了难点,“具体怎么建?建在哪里?建成后由谁来管理、怎么运营?盈利模式是什么?如何实现良性发展?这才是我们今天需要深入探讨的核心主题,也是难点所在。” 王瑞凤回顾了前期工作:“之前啊,我们已经开过一个专题座谈会,于书记和与会的各位同志都提出了一些很好的、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这次于书记又带领我们到东投集团来专题研究,就是要看一看,同上次座谈会相比,今天我们相关部门的认识有哪些深化?工作的思路有哪些进步?对于上次提出的一些关键性问题,有没有形成更具操作性的解题思路和方案?” 王瑞凤直接点题:“我们先来回答第一个基础性的问题:这个市场,建在哪里比较合适?书记,我看还是请建委的同志先谈谈看法和选址建议。” 市建委主任马清文早有准备,他摊开一张简易的规划图,汇报道:“各位领导,关于建设大型批发市场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刚刚王市长已经讲得很透彻了,我就不再赘述。我们建委从城市规划、土地供应、交通组织、未来发展空间等角度进行了初步研究。” 他指着图纸说:“大家手里都有一份图纸,我们认为啊,这样一个大型批发市场,建成后必然带来巨大的人流、物流、车流。如果选址在老城区,一方面拆迁成本会非常高,周期长,难度大;另一方面,老城区道路狭窄,交通承载能力有限,很容易造成新的拥堵点。因此,我们经过比选,更倾向于把它放在正在开发建设的新城区,也就是光明区的东部片区。具体的位置初步选在一级公路东光公路与通往曹县的光曹临公路交汇口的东南角。这个地方地势平坦,拆迁量小,交通便利,辐射范围广,而且为未来的发展预留了充足的空间。” 马清文汇报完后,计划委员会主任韩长远又接着补充汇报了建设这样一个批发市场对于优化东原市商业布局、促进第三产业发展的必要性和可能产生的区域辐射带动作用。接着,从建委的角度,马清文又简要介绍了如何确定选址,建设这样一个市场大概需要的主要工程、配套基础设施以及预估的建设周期。 随后,按照议程,市经贸委、财政局、工商局、税务局和光明区的常云超负责也依次做了发言。经贸委主要从搞活流通、规范市场的角度表示支持;财政局则强调了要量力而行,创新投融资模式,不能全部依赖财政投入;工商局和税务局则从未来市场准入、监管服务和培育税源的角度谈了看法。 东投集团作为项目建议方和潜在的承建单位,贾彬和胡晓云也再次做了发言。不过,因为主要思路在之前的座谈会上都已经谈过,他们这次谈的更多是表态性的内容,表示会积极承担市委市政府交办的任务,但在具体模式和细节上,并没有太多超越前次的新颖内容。事实上,关于投资主体、运营模式、利益分配等核心问题,在会上并没有深入触及,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地暂时回避了这些敏感而又复杂的难题,基本延续了上次座谈会的初步共识——先论证必要性,原则同意启动,具体操作层面再慢慢研究。 市委书记于伟正一直认真地听着,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当各部门主要负责人的汇报告一段落时,他没有立刻总结,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会议室后排,那些坐在第二排的东投集团的中层干部们。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 “之前呀,晓云同志给我汇报,说他们东投集团为了这个项目,专门组建了一个考察组,由一位部门的负责同志带队,跑到南方几个批发市场建设运营比较成功的地方去实地学习了,据说效果很不错,学到了不少真经。今天他们也来了吧?是哪位同志带的队啊?也请你们这些实际去调研、亲眼所见的同志讲一讲,你们有什么一线的高见?谈谈最直观的感受和启发。” 东投集团作为正县级架构的市属大型企业,其中层干部相当于党政机关的正科级。在这椭圆形的长条会议桌上,前排就坐的是胡晓云、贾彬、邹新民、罗明义等四位集团主要领导。后排则坐着一二十位相关部门的中层负责人。 胡晓云马上扭头看向自己身后侧方中间位置,介绍道:“于书记,这次带队考察的是我们集团酒水销售公司的总经理李正阳同志。正阳同志在流通领域很有研究。下面,就请正阳同志把他考察的见闻和思考,向各位领导做个简要汇报。” 李正阳显然没有太多准备,这种会议科级干部主要就是来听指示的,面对市委主要领导和这么多部门负责人,还是略显紧张地站起身来说道:“于书记,周书记,王市长,各位领导好!根据集团公司的安排,我在8月底的时候,带着我们部门以及市场运营部的几位同志,专门到了江浙和广东等地的几个大型批发市场进行了考察学习。” 于伟正面色温和的说道:“正阳同志是吧,不要着急,慢慢汇报。” “哎,于书记,通过这次考察,我们整个考察组对建设大型批发市场的前景是极为看好、充满信心的。我们每到一处,看到的都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它将以前分散的、零星的、占道经营的马路摊贩,有效地集中起来,搞成了统一规划、统一管理、设施配套齐全的大型室内市场。这样做,不仅极大地改善了市容环境,便于政府进行集中监管,更重要的是,它形成了强大的规模效应和集聚效应,能够吸引本市乃至周边地市的批发商和采购商前来交易,真正起到了搞活流通、降低成本的枢纽作用。” 李正阳越说越顺畅,开始谈到一些深层次的观察:“在管理上,这些成功市场的理念和做法,也让我们印象深刻,很受启发。市场内部不仅配备了公平秤、投诉台等基础服务设施,更重要的是,当地政府往往将市工商所、税务征收,甚至银行服务等都前置到市场内部,设立服务点。商户想办营业执照、交纳税费、办理贷款,在市场里基本都能解决,办事效率非常高,真正体现了管理就是服务的理念。” 于伟正听完,显得很有兴趣,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李正阳,问道:“你叫李正阳,是吧?嗯,听了你的介绍,感觉你们考察得很深入。那我再问你一个具体的问题,”他抛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却考验总结提炼能力的问题,“你跑了这几个地方,给你个人印象最深、感触最大的一点是什么?抛开那些具体数据和模式,就谈最打动你的那个感觉。” 这是一个开放性问题,开放性问题最为考验水平,李正阳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于书记,如果只能说一点,我认为给我印象最深、感触最大的,是‘服务’二字。那些地方的市场管理方和政府相关部门,他们是真心真意地在为商户服务,为市场繁荣创造条件的。那种服务的意识是发自内心的,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上,让人感觉他们是和商户坐在同一条板凳上的,没有那种高高在上、衙门式的管理架子。” 他对比道:“您想啊,于书记,咱们现在的国营百货大楼、供销社,那些营业员的服务态度,跟人家比起来,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他们这种完全面向市场、服务至上的理念,很大胆,也很前卫。他们搞的这个市场,里面可能没有一家国营单位,完全是依靠灵活的机制和服务,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其繁荣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传统的国营商业网点。我认为,这本身就是改革开放一次非常成功的、伟大的尝试。我相信,只要我们认真学习借鉴他们的成功经验,结合我们东原的实际,我们也一定能搞成、搞好这样一个有活力、有效益的批发市场。” 于伟正听完,脸上露出了较为满意的笑容,他点了点头,说道:“嗯,考察得很全面,汇报得也很仔细,关键是有了自己的思考和体会。这说明你们是用心去做了调研的,这一点很好。不是走马观花,而是真正带着问题去学,这一点值得肯定。” 他随即转向王瑞凤:“瑞凤同志,结合同志们的汇报意见,特别是正阳同志谈到的这些外地经验,你也谈谈你的想法,对于下一步的工作,我们应该重点把握哪几个方面?” 于伟正极为重视东投集团,认为它是东原体量最大、效益最好、也最具改革潜力的国有企业,是全市经济工作的一个重要抓手和试验田。因此,他才会经常到东投集团来调研,现场办公,希望它能真正发挥龙头带动作用。 会议持续到中午十二点半才结束。于伟正做了总结性讲话,原则同意启动批发市场项目的前期论证和选址规划工作,要求由王瑞凤牵头,光明区、建委、计委、东投集团等部门参加,尽快拿出更详细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和初步实施方案,提交市委常委会审议。对于棉纺厂移交东投集团托管的事情,则明确要求计委牵头,一个月内完成协议签订和移交工作。 调研结束后,时间已近下午一点。于伟正婉拒了东投集团准备的午餐,只是和班子成员在办公楼前简单握别,便与周宁海、王瑞凤等人乘车返回市委。 返程的路上,车内气氛略显沉闷。于伟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思考着上午在东投集团的调研情况。坐在副驾驶的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转过身,压低声音汇报道:“书记,刚刚接到省委组织部的正式电话通知。” 于伟正睁开眼,“嗯?” “是关于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同志的工作调动。”郭志远语气平稳,“正式调令文件已经通过机要渠道发到市里了。” 于伟正坐直了些身子,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决定是正式调动?不是挂职?” 郭志远肯定地答道:“是正式调动。组织关系、行政关系、工资关系全部转走。具体担任什么职务,电话里没有明确,但那边透露,下一步肯定会安排实职岗位。” 于伟正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沉默了几秒钟,缓缓说道:“这是个好时机啊。我们东原的干部,能够走出去,到更高的平台上去学习锻炼,开枝散叶,这是好事,说明省委肯定我们东原干部队伍的素质,也对东原未来的发展有利。” 他顿了一下,指示道:“这样吧,志远同志,你下午安排个时间,我亲自和建勇同志谈一谈。毕竟是为市里服务多年的老同志了,要肯定他的成绩,也要代表市委表示祝贺和支持。” 车到市委大院,已是一点多。于伟正、周宁海、王瑞凤等几位领导便一同来到市委机关食堂的小包间用餐。平日里,市委书记若不在机关吃饭,食堂的饭菜颇为朴素简单,一荤两素一汤,标准控制得很严,甚至比不上外面街边小馆子的实惠。但今天于伟正在,食堂大师傅自然加了两个硬菜,一条清蒸鱼,一盘红烧肉,算是工作餐里难得的“盛宴”。几位常委围坐一桌,一边吃饭,一边随意地聊着上午的调研和市里一些不急迫却需通气的工作,这种非正式的交流场合,信息流动更快,也常能碰出些火花,被机关里的工作人员私下称为“小常委会”。 午饭过后,于伟正没有休息,直接将常务副市长王瑞凤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亲自给王瑞凤泡了杯茶,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则坐回主位沙发,看似随意地问道:“瑞凤同志,庆合同志离开东原,到省里任职,有小半个月了吧?” 王瑞凤端着茶杯,点点头:“是的,书记,快二十天了。” 于伟正看着她,语气平和却带着笑意:“怎么?省里的文件迟迟不下,是不是省里还在考虑,或者……你自己有什么别的想法啊?想着离开东原,另谋高就啊?”这话问得直接,既是关心,也是试探。 按照常规,市长调离,作为常务副市长的王瑞凤是顺位接任的最有力人选。之前省委组织部长曹立人也确实向于伟正透过口风,下一步有意让王瑞凤来接任市长。但官场上的事,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准。 王瑞凤放下茶杯,神情坦诚地说道:“书记,这个估计是省委领导还在通盘考虑吧。我个人肯定是愿意留在东原,在书记您的领导下继续工作的。东原的情况我刚摸熟,很多工作正在推进,半途而废太可惜了。”她从市委书记于伟正的角度考虑,自己留任是对东原最有利的选择,毕竟她在省里乃至更高层面都有些关系背景,能为东原争取更多资源。 于伟正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好啊,瑞凤同志,只要你能沉下心留在东原干,我就放心了。东原现在正处在爬坡过坎的关键时期,需要稳定,也需要闯劲。”他话锋一转,提到具体工作,“这次省制药厂能最终决定落户东原,你前期是费了大力气的,上下协调,做了大量工作,居功至伟。我已经给朝阳同志交待了,让他最近什么都别干,全程陪同省制药厂的考察组,务必把落户的各项细节谈妥、敲死。这件事如果最终能圆满成功,我给你记头功。” 王瑞凤连忙摆手,谦逊地笑道:“书记,功劳可不能记在我一个人头上。主要还是书记您掌舵掌得好,决策英明。具体的落实,还是靠基层的同志们跑断腿、磨破嘴。功劳是大家的。” 谈完省制药厂的事情,于伟正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征询的口气问道:“瑞凤同志,从你这个常务副市长的角度,结合上午的调研,你认为,东投集团下一步,由谁来出任这个一把手比较稳妥呀?” 王瑞凤沉吟片刻,显然对此事有过深思熟虑:“书记,不瞒您说,以前我对胡晓云同志,多少还有一些看法。觉得这位女同志,作风上可能还是有点……,甚至有人说些闲话。后来也听一些知情的同志讲,胡晓云同志的婚姻非常不幸,女人在体制内走到她这一步,很不容易,如果纯粹从企业经营的角度来考虑,我认为胡晓云同志的市场敏锐度、闯劲和业务能力,是比较适合担任东投集团总经理的。” 于伟正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反复琢磨着胡晓云与贾彬这两个人选。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说道:“瑞凤啊,你有没有考虑过……第三种方案?” “第三种方案?”王瑞凤略显疑惑,“书记,您还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还是觉得贾彬同志……” 于伟正摇了摇头:“贾彬同志一直在党群口工作,搞政工是一把好手,但东投集团是我们东原经济的领头羊,是要在市场上真刀真枪拼杀的。没搞过经济工作的干部,是绝对不能当行政一把手的,这一点我一直很坚持。但是呢,胡晓云同志作风上的问题,或者说可能带来的争议,也是我们不能不慎重考虑的。她能力强,但有时不够稳重,需要有个镇得住的人掌总。” 他提出了自己的初步构想:“我有个思考。党委书记、总经理、董事长,这本身就是三个可以分设的岗位。鉴于东投集团的重要性,把它完全交给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太放心啊。我考虑,这个董事长的人选,还是要能把握大方向,既要懂经济,也要懂管理,政治上更要绝对可靠。我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让张云飞同志任东投集团董事长?贾彬同志呢,继续担任党委书记,维持集团稳定。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贾彬同志适应得快,时机成熟,可以把他调整到县区去担任党政主要领导,补上基层历练这一课。你看怎么样?” 王瑞凤立刻明白了于伟正的深意:这是要让张云飞以董事长身份实际掌控东投集团大局,让胡晓云发挥经营特长,同时给贾彬一个过渡和锻炼的机会,为下一步重用做准备。她思忖着说:“书记,您这个考虑很周全。不过,现在县区党委书记的位置……好像没有空缺啊?” 于伟正没有隐瞒,直接说道:“瑞凤同志啊,我到东原已经大半年了,出于稳定的考虑,一直没有进行大规模干部调整。这次啊,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认为有的同志表现突出,可以进一步使用;有的同志呢,可能不太适应现岗位,可以做一些调整;特别是极少数像丁刚那样德不配位、甚至违法乱纪的害群之马,必须坚决拿掉!我已经给市纪委交了底,要严查严办,绝不姑息!” 王瑞凤也想趁机了解一下书记对下一步干部调整的整体思路,便试探着问:“于书记,那您下一步,对县区委书记这一层面的干部,有什么初步的考虑吗?” 于伟正笑了笑,说得比较保留:“瑞凤同志,实不相瞒,这一点我还没有完全考虑成熟。干部工作是大事,需要通盘考虑,慎重稳妥。等我考虑得更全面一些,再和你交换意见吧。” 王瑞凤自身还只是常务副市长,没有解决市长职务,而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在干部问题上也有一定发言权,省委需要统筹平衡,所以在人事问题上,她自然表现得更加谨慎和保守。她适时表态道:“书记,干部人事工作,您是专家,您既当过省委组织部的干部处长,又在地市担任过组织部长、市委书记,经验丰富,把握得准。我们肯定坚决拥护市委的决定。” 于伟正对王瑞凤这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回答颇为满意。有了常务副市长的支持,政府这边的工作就好推动多了。他最后强调道:“我这边,也会积极向省委建议,希望能尽快明确你的职务。东原市政府的工作,长时间没有市长拍板,很多事效率受影响,这不行。” 王瑞凤感激地说:“书记,有您的信任和支持,我对做好工作就更有信心了。” 送走王瑞凤后,于伟正又想起了最近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田嘉明事件,马上让秘书请市委宣传部长白鸽过来。 白鸽很快来到书记办公室,她脸色微红,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酒气,一进门就略带歉意地说:“于书记,今天中午又接待了两拨记者,实在是没办法……” 于伟正摆摆手,表示理解:“我知道,现在这些记者,远道而来,市里统一接待一下,沟通感情,也是必要的工作。情况怎么样?” 白鸽在对面坐下,打开笔记本汇报:“书记,今天这家是南城那边的《都市快报》,开口要三千;还有一家是《东方晚报》的,要五千;另外《时事新报》的记者,相对好说话,给了两千。就这几天,光是打发这些各路神仙,宣传部的特别经费就花了快五万了。”她的语气带着无奈。 于伟正皱了皱眉:“五万块……对个人家庭来说,是笔巨款了。你们宣传部门的经费,还能周转得开吧?” 白鸽苦笑道:“书记,宣传部是清水衙门,本来经费就不宽裕。这天天不是搞接待,就是送‘稿费’,照这个速度花下去,等到三季度,我们宣传部就得关门歇业了。” “唉,这都是些什么风气!”于伟正有些恼火,“这些媒体记者,本该是仗义执言,现在倒好,成了变相的敲诈勒索。要不是顾全大局,我真想让公安局查一查,这种拿着记者证到处要钱的行为,算不算诈骗!” 白鸽自己也曾是省报的资深记者,她解释道:“书记,以前我们下去采访,地方上表示一下心意,主要还是为了鼓励我们多写正面报道,为地方发展鼓劲。现在风气变了,一些小的或者不太规范的媒体记者,就是利用地方怕曝光的心理,搞‘有偿不闻’,不给钱就威胁要搞负面报道,搞得我们很被动。” 于伟正追问:“谈了这么多拨,有没有那种特别难缠、油盐不进的?” 白鸽叹口气:“书记,说实话,能大老远跑到咱们东原来的,就没一个好说话的。一个个都板着脸,一副要挖掘黑幕的样子,动不动就要求去见当事人,去看守所。我们现在也摸出规律了,只要能想办法拖到饭点,事情基本就成了一半。实在拖不住的,就只能让郑红旗书记他们,出面‘澄清’,所谓‘田嘉明给子弹’的事纯属子虚乌有。当事人都否认了,这些记者知道挖不到猛料,大多也就作罢了。” 于伟正问:“田嘉明现在人在哪里?” 白鸽答道:“按李朝阳县长的安排,让他休假了,现在谁也联系不上,不知道去哪儿散心了。” 于伟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小子,倒是会安排啊,有时候啊,有些事硬顶着不行,拖一拖,放一放,等风头过去,反而就解决了。”他接着又问:“你们这套办法,能挡住所有记者吗?有没有那种特别较真,不吃这一套的?” 白鸽神色凝重了些:“有!确实有两家媒体的记者,对我们的安排很不满意,认为我们在掩盖真相,没拿钱,自己暗中调查去了。我们已经通知了相关县的宣传部,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所有接受采访的口径必须统一,未经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对外发表意见。” 于伟正点点头:“嗯,考虑得细致。擅自接受采访,容易说错话,被记者断章取义,反而更被动。你们宣传部门这段时间辛苦了,特别是你,白鸽同志,担子很重。” 得到书记的肯定,白鸽马上说:“于书记,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这项工作太被动,我们宣传部门的工作还是没做好。” 于伟正宽慰道:“这个责任不在你们宣传部。白鸽同志,我觉得这次田嘉明事件,也给我们提了个醒,敲了警钟。你们要好好总结一下,今后怎么更有效地和这些媒体打交道,既要把我们的工作宣传出去,也要能有效地规避风险。” 就在市委层面应对舆论风波的同时,东洪县那边,省制药厂落户的谈判进展异常顺利。在土地、税收等核心条款达成一致后,双方在九月十五日上午正式签订了合作合同。签字仪式后,在县委招待所举行了庆祝午宴。合作达成,宾主尽欢,气氛热烈。 九月中旬,天气已然转凉,秋风送爽。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颇有领导派头。他和我一起,在招待所门口送走了省制药厂的客人。 我看了看表,对丁洪涛说:“丁书记,下午我还要去平水河水库检查除险加固工程的复工情况,就不陪您回县委大院了。” 丁洪涛因为成功引进了省制药厂这个大项目,心情极好,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朝阳啊,这个合同一签,明年、后年,咱们县里的财政压力就能大大缓解了!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这是今年我们东原市引进的最大投资项目,效益前景最好。我看,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像其他县区那样,好好宣传报道一下?” 我马上劝道:“书记,这件事,我看咱们还是关起门来,先把落地的事情扎扎实实办好最要紧。您想啊,这项目能落在我们东洪,其他县区难免有想法,觉得咱们是走了特殊门路。这时候大张旗鼓宣传,不是拉仇恨吗?咱们还是闷声发大财为好。” 丁洪涛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朝阳,你考虑得周到!对对对,是这个理儿。”他又想起件事,“哦,对了,我前天去市里开会,碰到光明区的常云超区长,他还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咱们这次是‘胜之不武’,靠关系挖了墙角。我直接回他,有本事他也去找关系嘛,只要他能把项目再挖走。” 一番说笑后,我们在招待所门口分手。 丁洪涛心情舒畅地回到县委大院自己的办公室,刚想在沙发上靠一会儿,休息片刻,只听虚掩的门外传来脚步声,也没听见有人阻拦,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都背着黑色的双肩包,径直走了进来。 丁洪涛看着这两个面生、打扮也不像本地干部的人,疑惑地问:“你们是……?” 两人对视一眼,年轻些的男子上前一步,掏出证件:“您是东洪县委丁洪涛书记吧?我们是首都《法制观察报》的记者。”他递上记者证,“我叫王朝辉,这位是我的同事。” 丁洪涛心里“咯噔”一下,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似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家报纸,但“首都”和“法制”两个字眼让他不敢怠慢。他起身接过证件,仔细看了看,脸上挤出笑容:“啊,是王记者,欢迎欢迎!远道而来辛苦了。”他一边招呼两人坐下,一边拿起电话,“我马上让我们宣传部的同志过来,由他们负责接待。你们需要了解什么情况,我们县里一定全力配合!” 那位叫王朝辉的记者显然见惯了这种套路,不紧不慢地说:“丁书记,您先别急着找宣传部。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和您本人聊一聊。” 丁洪涛心里暗骂保卫科和办公室是怎么把关的,怎么随便就把人放进来了,但面上只能笑着坐下:“不知道记者这次来,主要是想采访哪方面的工作?” 王朝辉示意旁边的女记者打开笔记本,然后说道:“丁书记,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关于你们县公安局田嘉明同志,在处理平安县葛鹏一案中,是否存在违规使用弹药的情况?” 丁洪涛头皮一阵发麻,这事市里有明确要求,由市委宣传部统一口径应对。他马上打起官腔:“哎呀,王记者,这个事情啊……我还不完全清楚具体情况。你看,我才到东洪县工作不到半年,很多历史情况还在熟悉当中……” 王朝辉脸色不变,语气却带难缠的笑容:“丁书记,我们的采访是要客观记录的。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记。您如果说‘不清楚’、‘不知道’,我们就在报道里如实写‘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表示对此事不清楚’。可以吗?”说完,作势就要起身。 丁洪涛一下子急了。这要是登报说县委书记对辖区内轰动一时的案件“不清楚”,那成什么了?简直是严重失职!他赶紧拦住:“王主任,留步留步!不是不接受采访,是这件事……它确实和我们东洪县关系不大啊!这事是发生在平安县的,你们应该去找平安县的同志了解嘛!” 王朝辉立刻敏锐地抓住他的话缝,追问道:“丁书记,您的意思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发生在平安县,所以您不清楚细节,对吗?” 丁洪涛顿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往回找补:“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清楚!真的不清楚具体情况啊!我才来没多久,很多事都不掌握!” 王朝辉是个难缠角色,看着他:“丁书记,事实就是事实。我们现在如实记录您的表态。但您要清楚,您说的每句话,都是可能要见报的。您说您不知道,我们相信,但全国的读者看了,会怎么想?他们会相信一个县的党委书记,对辖区内公安系统发生的这么大事,真的一无所知吗?” 丁洪涛感到后背开始冒汗:“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朝辉语气放缓,却带着压力:“我们的意思很简单,采访要真实。或者,您给我们写个书面说明,白纸黑字,盖上章,说明您对田嘉明事件完全不清楚、不知道,也保证东洪县的公安局党委书记绝对不可能干这种事,我们拿到这个书面材料,立刻就走,绝不为难您。” 丁洪涛嘴角抽搐了一下,强笑道:“王主任开玩笑了吧?我怎么可能给你们出这种书面材料?你们也不要为难我。有事,你们去找郑红旗书记,去找市公安局嘛!在我们东洪县,确实了解不到什么情况。” 王朝辉步步紧逼:“丁书记,我们不想为难您。那我只问您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您,作为东洪县的县委书记,敢不敢保证,田嘉明绝对没有给过犯罪嫌疑人葛鹏哪怕一颗不该给的子弹?”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尴尬地咧了咧嘴,用了一句官场万金油式的回答:“你这个同志啊……我怎么能够保证别人做没做过什么事呢?我只能保证,我丁洪涛自己,绝对没有给过任何人一颗子弹!” “就是不管他给没给,反正我没给?” 第1279 章 丁洪涛再告嘉明,于伟正主动汇报 在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办公室里,阳关下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土,混合着烟草燃烧后留下的焦油气味。 丁洪涛坐木制办公桌后,身子微微后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但他搭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的手指,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首都来的《法制观察报》的记者王朝辉,这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件在这个小县城里显得过于挺括的浅灰色夹克,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膝盖上摊开着笔记本,手里捏着笔,随时准备记录的样子。 丁洪涛在东洪县当了这些年县委书记,自问和各级干部、乡绅富户、甚至难缠的上访群众打交道,都能应付自如。可唯独面对这些从首都来的记者,他心里总有点发怵。 这些人,见多识广,言辞犀利,不像本地干部那样讲究层级和情面。他们问起问题来,常常直戳要害,让你避无可避。不仅是他丁洪涛,县里、市里的许多领导,面对媒体记者,尤其是这种脖子里挂着照相机的记者时,如果身边没有准备好的稿子,往往都会觉得舌头打结,不知道话该怎么说。 要是碰上扛着摄像机的,那更是了不得,好些领导能紧张得额头冒汗,说话磕磕巴巴,非得有工作人员拿着写好的稿子,躲在摄像机镜头拍不到的地方举着,领导才能一边貌似看着镜头,一边照着念下去。 眼下,这位王记者几个问题问下来,看似平常,却都绕着前段时间那桩轰动一时的“葛鹏案”打转。 “丁书记,”王朝辉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闪避的力道,“关于田嘉明局长违规提供子弹的具体经过,以及县委事后是如何定性和处理的,您能否再介绍一些?” 丁洪涛觉得自己的后背又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贴在的确良衬衫上,有点凉飕飕的。他下意识地想端茶杯,却发现杯里的水已经见了底。他干笑了一声,伸手从桌上那盒“中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却没有立刻点燃,只是在指间捻动着。 “王大记者,”丁洪涛脸上堆起惯常那种应对各方关系的笑容,语气显得格外推心置腹,“咱们呀,往前数,无冤,往后看,无仇。你说说,你这是何苦非要把我架到这火上来烤呢?我丁洪涛就是个小小的县委书记,七品芝麻官。葛鹏那件事,发生在我们东洪的地面上,我们也是受害者,脸上无光啊。地方政府有地方政府的难处,维护稳定是大局。你们从首都来,站位高,但也得体谅体谅我们基层的实际困难嘛。有些个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最好不要牵扯到对一级党委、政府的看法上来,对不对?” 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王朝辉的反应。他看到王朝辉的视线在自己手中那支烟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心里微微一动。丁洪涛接触过不少文化人,知道他们里头很多都是“老烟枪”,仿佛离了尼古丁,那笔杆子就晃不动似的。他立刻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略显忙乱地打开烟盒,递了一支过去:“记者同志,来,抽一支,我们这穷乡僻壤,没什么好烟,你别嫌弃。” 王朝辉略一迟疑,还是接了过去,道了声谢,将烟叼在嘴里。他抬起头,目光从镜片后扫过丁洪涛的脸,然后才低下头,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嚓”的一声,橙黄色的火苗窜起,点燃了烟卷。他慢慢地吸了两口,青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部分表情。 “丁书记,”王朝辉吐出一口烟,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如果我们能找到直接愿意接受采访的负责人,我们也不会非要来打扰您这位父母官。 “你们去平安县,这事根子在平安县!” “不瞒您说啊,我们跑了平安县看守所,也去了曹河县了解情况,甚至连葛鹏的老家也去了。可关键的人物,比如田嘉明局长,我们是连面都见不着。下面的同志,一听说我们是记者,那态度……丁书记,说句不中听的话,比当年老百姓看见鬼子进村还紧张,躲都躲不及。” 他弹了弹烟灰,继续道:“丁书记,您别多心。我们这次来,不是要为难哪个具体的个人,更不是要和东洪县委过不去。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把事情的真相调查清楚。现在国家强调法治建设,但进程中有阻力,有困难。有些地方,有些同志,还是习惯于人治思维,把权力凌驾于法律之上。这种苗头很危险,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我们《法制观察报》的职责,就是通过报道一些典型的案例,把这些问题呈现给领导和公众,引起重视,促进法治观念的普及和制度的完善。我们从首都大老远跑来,吃住行都不方便,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目的,怎么就这么难呢?” 丁洪涛听着,心里飞快地盘算。他知道这记者说的部分是实情,田嘉明在这件事上屁股不干净,而且田嘉明仗着以前在抗洪抢险中立过功,近来也是目中无人,说些含沙射影的话。如果能让这个记者把田嘉明的问题再捅出去,田嘉明这次必然是在劫难逃了。 但风险在于,火候掌握不好,很容易烧到自己身上,毕竟自己是县委书记,吃里扒外的责任跑不掉,市里若怪罪下来,第一个吃挂落的就是自己。 想到这儿,丁洪涛内心的优越感和谨慎交织在一起。他也点着了手里的烟,深吸了一口,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王大记者,你的意思我明白。都不容易,基层有基层的难处。你们从上面看,觉得法治建设要加快,这我同意。但根子在哪?光要求干部不行,群众的法治意识也得跟上。咱们东洪是贫困县,老百姓认实惠、认情理,有时候不太认死理的法条。你对一群可能字都认不全的群众大讲法理法条,效果未必好,搞不好还是对牛弹琴。工作要讲究方式方法,循序渐进。” 王朝辉立刻接过话头,显示出记者的敏锐和辩才:“丁书记,您说的群众法治意识需要提高,这确实是关键。但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发挥舆论监督的作用啊。领导干部带头守法、依法办事,本身就是对群众最生动的普法教育。反过来,如果领导干部都不把法律当回事,甚至执法犯法,那群众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法律不过是管老百姓的,有权就可以任性。这种负面影响,比普通群众不懂法要严重得多。我们把田嘉明这样的事情报道出来,正是为了警示各级干部,权力必须受到监督,这本身就是在推动法治进程嘛。” 丁洪涛听着,心里暗道这记者果然能说会道。他摆摆手,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无奈和告诫的笑容:“王大记者,咱们这就是闲聊天,我姑妄说之,你姑妄听之。你要是把我说的每句话都往你那本子上记,那我可就不敢开口了。说实话,很多干部为什么怕你们记者?就是怕你们断章取义,怕你们揪住一点不计其余,拿着鸡毛当令箭,本来没事也能写出事来。干部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谁也不想因为几句话没说到位,就被弄得下不来台。我呢,今年五十多了,在这个位置上还能干几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王朝辉来东洪已经四天了,跑了曹河县、市委宣传部、平安县,甚至葛鹏的家,但关键信息一点没拿到,葛鹏的直系亲属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问就是去了外地亲戚家,再问具体点,就一问三不知。 这次出差,差旅费花了不少,要是像有些同行那样,在地方宣传部拿点“辛苦费”,发个通稿了事,倒也轻松。但王朝辉心里还揣着点新闻理想,不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他看出丁洪涛这个县委书记,虽然谨慎,但并非铁板一块,似乎有意透露点什么,只是顾虑重重。 他决定再退一步,放低姿态,试图瓦解丁洪涛的心理防线:“丁书记,您刚才有句话说得特别在理。记者和领导干部不应该是天敌,从某种角度说,目标可以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好,促进社会进步。现在的法治环境确实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您作为主政一方的书记,肯定也希望辖内政通人和,依法办事成为常态。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葛鹏这个案子,里面的曲直弯绕,您心里跟明镜似的,是不是?” 丁洪涛叹了口气,这声叹气拖得有点长,显得颇为沉重:“唉!这件事啊,清楚不清楚,我都不敢说,也不能说。这是个马蜂窝,捅不得。你们要是报道出去,把我的名字白纸黑字地印在报纸上,市委、市政府追查下来,我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了?地方有地方的考虑,维护稳定是头等大事。你们也要体谅地方政府的难处,多少给我们留点颜面嘛。” 王朝辉敏锐地捕捉到了丁洪涛语气里的松动,他立刻跟进,给出了一个关键的承诺:“丁书记,原来您是担心这个。好商量!如果您不愿意在报道中公开身份,我们可以处理。比如,用‘东原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权威人士’、‘据知情干部透露’这样的方式,完全可以规避掉。您放心,我们报社是正规的新闻单位,有我们的职业操守。只要事实准确,报道客观,你们市里、省里的宣传部门,也干涉不了我们的具体行文。我王朝辉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了您,就绝不会出尔反尔。” 这番话,说到了丁洪涛的心坎上。他暗自思忖:如果真能通过这记者的笔,把田嘉明的问题,甚至背后涉及的某些人的意图,巧妙地披露出去,既打击了田嘉明的气焰,说不定还能让市委书记于伟正有所顾忌,岂不是一箭双雕?田嘉明上次在自己办公室拍桌子叫嚷,骂自己“腐败分子”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股窝囊气他一直憋着。官场上,有时候就得借力打力。 丁洪涛用力搓了一把脸,好像要把犹豫和顾虑都搓掉:“王记者,咱们是头回打交道,我对你不熟悉啊。你这空口无凭的,让我怎么完全放心?我跟你说点内部情况,你回去之后笔头一歪,把我卖个干净,那我丁洪涛在东原可就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王朝辉知道,这是最后临门一脚了,他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丁书记,法治社会讲究诚信。我们干记者的,更看重这个。这样,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可以在东洪把稿子写出来,写完后,关键的涉及您提供信息的部分,可以先请您过目,您觉得没问题,我们再发。这样总行了吧?” 这个提议,彻底打消了丁洪涛的最后一丝疑虑。他看得出来,王朝辉是铁了心要挖这个新闻,而这对自已来说,利大于弊。他把抽完的烟头,隔着窗户用力弹向外面的花坛,下了决心:“既然王记者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再推三阻四,就显得不识抬举了。也好,我就为咱们国家的法治建设,贡献一点基层的实际情况。不过嘛,”他压低了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隔墙有耳。晚上吧,晚上我请你们吃个便饭,地点……就定在光明区的招待所,那边清静,我熟。” “光明区招待所?”王朝辉有些诧异,“不在东洪县委招待所?丁书记放心,住宿费、饭钱,该多少我们照付。” 丁洪涛摆摆手:“不是钱的事。光明区那边方便,我来安排。不过,你们得记住,去了那边,千万别提自己是记者。市委宣传部早就下了通知,要求各地一旦发现记者踪迹,立刻上报。咱们得避避风头。” 王朝辉和旁边一直安静记录的女助手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流露出一种混合着疲惫、无奈和终于看到希望的复杂情绪。这几天四处碰壁,备受冷遇,眼看这次采访就要无功而返,现在终于撬开了一条缝。王朝辉立刻站起身:“丁书记,您考虑得太周到了。那好,晚上我们准时过去,不见不散。” 两人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丁洪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叫住他们:“王记者,等一下。” 王朝辉回头:“丁书记,还有事?” 丁洪涛指了指王朝辉背着的那个半新不旧、印着报社字样的帆布背包:“这个包……这样,你先取下来,暂时别背了。” 王朝辉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在东洪这样偏僻的县城,这种款式的背包太扎眼,容易暴露身份。他笑了笑,把背包取下来拎在手里:“丁书记,您真是个有心人,谢谢提醒。” 看着两人走出办公室,丁洪涛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心里默念:田嘉明啊田嘉明,你自个儿屁股底下都是屎,还敢指着鼻子骂我是腐败分子?你在龙投集团掺和那些分红的事儿,真当别人不知道?这次,就让你再尝尝舆论的厉害。 9月17日傍晚,省城的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街灯却已次第亮起,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我和晓阳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东泰酒店指定的包间,仔细检查着茶水、餐具和座位安排。今天这场饭局,表面上是市委书记于伟正约请省委副书记何思成,但我和晓阳都清楚,这更像是于书记借着这层亲戚关系,向何书记汇报工作,尤其是沟通近期颇为棘手的田嘉明事件。 作陪的还有省政协副主席、老领导钟毅和邓叔叔,这两位重量级人物的在场,既显示了对于书记此次汇报的重视,也定下了谈话基调不会过于尖锐,更侧重于沟通与协调。 包间的门被服务员轻轻推开,何书记和于书记几乎是前后脚进来,钟主席和邓叔叔也笑着一同走入。一时间,包间里充满了寒暄与笑语。何书记语气亲切中带着勉励:“伟正啊,从东原赶到省城,一路辛苦。” 于伟正微微欠身,笑容得体:“何书记,您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是我们基层干部的荣幸啊。” 钟毅和邓叔叔则与我和晓阳简单点头示意,目光里带着长辈的温和。 落座后,服务员开始上菜,都是些家常口味,精致却不铺张。酒是高粱红的五年陈酒,象征性地斟了小半杯。正如所料,话题起初只是略微触及田嘉明的事。于伟正用概括性的语言汇报了情况,提到“个别干部纪律松懈,造成了不良影响”,“目前正在妥善处理,努力消除影响”。 何书记听着,偶尔点点头,并不深入追问细节,只是强调了一句:“干部队伍的管理,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啊。出了问题,既要依规处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维护好大局稳定。” 钟毅副主席适时插话,回忆起过去工作中处理类似问题的经验,邓叔叔也附和着。几句话下来,关于田嘉明的话题便悄然滑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在这个场合,点一下,表明此事已进入高层视野,并且是在“可控”和“处理中”的框架内,便已达到了目的。真正的重点,随之转向了东原市乃至全省的经济发展大局。 到了这个级别的领导,饭局早已超越了“吃饭喝酒”本身,更像是一种工作交流的延伸,氛围重于内容,沟通重于形式。酒只是浅酌辄止,更多的时候,是筷子轻点盘盏,伴随着关于政策解读、区域发展、产业布局的讨论。 于伟正书记介绍了东原市在招商引资、特别是与省制药厂谈判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情况,何书记听得认真,不时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显示出对地方工作的深入了解。 钟书记和邓叔叔这两个陪酒的倒是偶尔从更宏观的层面,谈几句全省经济格局的变化和市场经济。 我和晓阳的角色就是服务员,适时添茶倒水,确保谈话顺畅进行。 饭局结束得比预想中要早,气氛一直融洽而克制。于伟正书记脸上带着浅淡的红晕,是酒意,更是兴致。他和何书记、钟书记、邓叔叔又站在门口低声交谈了几句,这才握手道别。 何书记的专车先行离去,钟毅和邓叔叔散步回家。 我和晓阳则跟着于伟正书记,坐上了他那辆黑色的皇冠轿车,送他回省委招待所。 车子驶入省委招待所大院时,已是夜色深沉。门柱两侧的老式门灯散发出蜡黄色的光晕,让“招待所”这三个朴素的毛体字显得庄重而内敛。加上“省委”这个前缀,更让这座看似普通的院落透出一种不言自威的肃穆。招待所与省委大院仅一墙之隔,一道有武警站岗的双开小门将两者连通,也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界线。 皇冠车在院内悄无声息地停下。于书记下了车,并没有立刻走进招待所小楼,而是站在月光如水的院子里,深吸了一口带着桂花清香的凉爽空气。他看起来毫无倦意,反而因为刚才席间触及的发展思路而有些兴奋。他伸手在旁边一株枝叶茂盛的桂花树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摇了摇头,带着点调侃的语气对我说:“朝阳,晓阳啊,你们看这桂花,在这个节气,在我们这地方,开得倒还凑合,但终究不是那个味儿。早年我去南方考察,人家那儿的桂花树,才叫一个四季常青,到了农历八九月,真是满城尽带黄金甲,那才叫‘丹桂飘香’啊!” 他背起手,沿着招待所内院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缓缓踱步。我和晓阳自然一左一右,稍稍落后半个身位,陪着散步。院内假山、喷泉、垂柳布置得错落有致,在静谧的月光下别有一番意境。 走了几步,于书记像是忽然从对南国风光的回想中拉回了思绪,话题转到了东洪县的工作上:“朝阳,你们东洪县党政班子,最近还是做出了成绩的。特别是省制药厂的谈判,我听说了,比较顺利。这可是我们省内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大型骨干医药企业落户县级单位,是个很好的开头啊。”他语气肯定,目光望着前方被月光照得朦朦胧胧的垂柳丝,“事实一再证明,一个地方,如果没有像样的工业引领,在缺乏突出自然资源的情况下,想发展起来,难啊。” 得到市委书记的肯定,我心头一热,连忙说:“于书记,这都是市委、市政府领导有方,我们只是按照部署抓落实。引进省制药厂,确实能带动我们县的药材种植、包装、交通等相关产业,对扭转我们东洪县的农业县面貌至关重要。” 于书记“嗯”了一声,继续踱步,兴致似乎更高了,话题也从具体工作引申开去,谈及古今中外的一些发展案例,虽然只是点到即止,但视野开阔,显示出他平时和思考的积累。我和晓阳主要是倾听,偶尔附和一两句,表示理解和受到启发。 在幽静的小院里转了两圈之后,于伟正在一栋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小楼前停住脚步,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望着那温暖的灯光,话锋却又巧妙地转回了田嘉明的事情上,但此时的语气,已与饭局上截然不同,更带有了几分内部交底的意味。 “朝阳啊,”他声音平和,“田嘉明同志这件事,我看,也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之前让他在外避一避风头,这个思路是对的。没必要硬顶着,让记者追着问,越描越黑嘛。” 我接过话头,语气谨慎:“于书记,田嘉明的事,我们基层确实缺乏处理类似舆情的经验。当时的考虑,主要还是想着保护干部,稳定公安战线的大局。” “保护是要保护,”于伟正点了点头,但随即语气转为严肃,“但是,保护不等于放任。处理完了记者的麻烦,对田嘉明同志自身的问题,绝不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让他当成一匹脱缰的野马,那不行!该有的内部处理必须要有,而且要让他感受到痛,吸取足够的教训。不然的话,这个同志啊,秉性难移,类似的问题保不准以后还会再犯。” 我立刻试探着问:“书记,那您认为,该怎么处理比较妥当?” 于伟正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反问道:“朝阳同志,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就想让田嘉明一直留在公安的位置上了?” 我略一沉吟,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说法:“书记,从目前县公安局面临的复杂局面和维稳压力来看,确实需要一位像田嘉明这样经验丰富、能镇得住场面的同志。他担任局长以来,局里的工作运转还是比较顺畅的。我们县局,眼下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 于伟正沉吟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让这个同志继续当公安局长,我心里不是没有顾虑啊。朝阳,你别忘了,他田嘉明可是敢把子弹拿给社会上的混混!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是严重的违纪,甚至触碰了法律的红线!虽然我们都念及他在抗洪抢险中的突出贡献,功是功,过是过,这两者不能混淆。我们把他保下来,不意味着之前的账就一笔勾销了。我的想法是,我想听听你的具体意见。” 我心里明白,于伟正书记若真想拿下田嘉明,根本不会费这么多周折来“保”他,更不会在此刻与我商量。所谓“内部处理”,其实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一种艺术化表述,关键在于这个“轻重”的拿捏。 我斟酌着词句说:“于书记,田嘉明同志的错误是突出的,性质是严重的。但是,综合来看,考虑到他过去的工作表现,尤其是在急难险重任务面前的担当,我认为还是功大于过。那次提供子弹,带有一定的偶然性……” “不能说是无心之举!”于伟正立刻打断我,语气坚决,“朝阳,这一点你必须有清醒的认识。就是有心之举!是纪律观念、法治观念淡漠到极点的表现!我记得前年在党校中青班讲话时,就专门谈到过一个观点。” 他停下了脚步,似乎要阐述一个重要论点:“当时我们组织县处级干部培训结业考试,岂露是我参与审定的,主要讨论在商品经济条件下,领导干部应该如何把握改革与稳定的关系。岂露出得有点深,很多同志思想还转不过弯,答案写得保守,按标准评分,不少人都不及格。但省委党校有规定,结业考试不及格不能毕业。成绩报到我这里,我一看,大多在四十几分。后来,我们研究决定,在原有成绩上,给每个人都适当加了点分,保证了大多数同志能顺利结业。” 他看向我和晓阳,目光深邃:“这说明什么?说明工作要讲究策略。出题要严,监考要严,这体现原则性。但在最终评价时,在特定的情况下,可以考虑实际情况,体现一定的灵活性。这叫宽严相济。关键是,宽在何处?严在何处?必须界限分明,心中有数。” 我说道:“书记啊,您把握的很好!” “对田嘉明,如果一味放纵,不闻不问,那是组织的失职,是对他本人的不负责任。但如果一棍子打死,全然否定,也不符合我们党教育干部、挽救干部的方针。所以,这个处理,要既能起到惩戒作用,又能达到教育目的,还要有利于工作开展。” 晓阳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这时才开口,语气带着敬佩:“于书记,您这个比喻太深刻了。确实,不能简单化,要有的放矢。先把问题的性质、严重程度判断清楚,然后再研究处理的方式和尺度。” 于伟正对晓阳的领悟力表示满意,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晓阳啊,你的理解能力还是强的。干部工作是门大学问,需要在实践中慢慢体会。” 第 1280章 丁洪涛发动捐款,爱卫会开展工作 我们又陪着于书记在小花园里转了七八圈,前后大约一个小时。晚风拂面,带着凉意,也让因少量饮酒而微醺的头脑彻底清醒过来。于伟正抬头望了望天空中那轮渐圆的月亮,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朝阳,明天全省的经贸发展交易会就开幕了,你们东洪县这次带来了什么展品?有什么亮点?” 我马上回答:“书记,我们这次主推的展品是西瓜。” “西瓜?”于伟正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哎呀,这可是有点难为你们了。这个季节,本地的西瓜早就下市了吧?你们还能找到西瓜,不容易。” 晓阳在一旁笑着解释:“于书记,朝阳他们这次打的不是寻常牌。他们县里正在筹划建设一个中型冷库,打算试验反季节销售。就是把夏季丰收的西瓜,像储存蔬菜一样,科学储藏起来,等到冬天,特别是春节前后再投放市场。他们测算过,如果成功,价格能翻好几番呢。” 于伟正听完,脸上露出了颇感兴趣的神色:“哦?原来是做的这篇文章!有想法!要是冬天,尤其是过年的时候,餐桌上能摆上一盘红瓤西瓜,那确实是个新鲜事儿,有卖点。不错不错。” 他话锋一转,提到,“之前我和临平县的县长张云飞交流时,他也提到一个观点,我很赞同。他说,单纯卖原材料和搞初加工,利润是最薄的。你们能把新鲜水果储存保鲜,延长上市时间,这本身就是一种增值,是一种创举。怎么样,技术上有没有把握?储存这么长时间,西瓜的品质能保证吗?会不会变质?” 我赶紧汇报:“于书记,技术方面我们请教了省农科院和商业部门的专家,采用的是比较成熟的窖藏结合低温保鲜技术,目前还处于小规模的试验阶段。如果这次试验成功,证明可行,我们打算明年扩大规模。当然,您提到的品质保证是关键,我们也在密切监测试验瓜的变化。” 于伟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是个路子。不过,储存期毕竟长,风险不小。你们也可以同时了解一下现在开始兴起的暖棚技术,看能不能把西瓜的成熟期往后延,或者提前,搞错季种植,这样储存压力就小多了。” 晓阳悄悄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心领神会,补充道:“哎呀,书记,您一下就点到了关键!朝阳他们下一步正计划去考察学习暖棚种植技术呢。如果能用暖棚把西瓜的采收期延长,再配合冷库储存,东洪的西瓜就可能真正实现‘四季供应’了,说不定过年时都能吃上咱们本地的新鲜瓜。” 于伟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带着点调侃说:“那看来,我还是猜对了点方向嘛!” 把于书记送到招待所房间门口,我和晓阳才转身离开。开车回到岳父家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小院里很安静,只有一盏门灯发出柔和的光。何阿姨抱着已经睡着的岂露,轻轻躺在院里的躺椅上乘凉。天空中繁星点点,偶尔真有流星划过天际。 岂露听到我们进院的动静,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晓阳,立刻从小毯子里伸出小手,嘟囔着:“妈妈……抱抱……”小家伙圆嘟嘟的脸蛋在睡意的晕染下更显可爱。 何阿姨笑着站起身,带着宠溺的语气说:“你们两个怎么忙到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见于书记兴致高,扯着领导汇报个没完,耽误人家休息呢。” 晓阳接过岂露,温柔地抱在怀里,对何阿姨说:“妈,看您说的,我和朝阳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嘛?于书记今天心情确实不错,在省委招待所院子里散步,聊了聊工作,我们陪着走了走。把于书记安顿好,我们就赶紧回来了。” 这时,邓叔叔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份晚报,从客厅里走出来。看到我们和何阿姨都在院里,便走了过来,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放下报纸,问道:“于书记晚上情绪怎么样?” 我走过去,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回答:“爸,于书记情绪很好。在省委招待所散了好一会儿步,谈兴很浓,主要是肯定了我们县近期的工作。” 邓牧点了点头,目光透过镜片显得很沉稳:“嗯,不容易。伟正同志能为了一个科级干部的事情,亲自跑到省里来,做沟通这本身就表明了一种态度,是爱护干部,也是顾全大局。你们两个,能有机会跟在这样的领导身边,要抓住机会,多观察,多学习。学习他们考虑问题的角度,处理复杂局面的思路和方法。这比读多少本书都管用。” 晓阳一边轻轻拍着怀里的岂露,一边说:“爸,于书记确实思路很开阔,看问题有深度。我和朝阳就是觉得接触和学习的机会还是太少了。” 邓叔叔说道:“经过这次田嘉明的事情,我看,以后你们和于书记接触的机会可能会多一些。今天你们大舅在饭局前,也简单跟于书记提了一句,说你们俩最近表现不错,处理事情有分寸。” 晓阳十分得意的看了我一眼。 邓叔叔语气凝重了些,“这个田嘉明,我倒是还有些印象。这次办的事情实在是不像话。我和钟毅同志私下里也聊过,都想不通,他怎么会糊涂到把子弹给那种人。这说明这个同志骨子里,江湖义气还是重了点儿,甚至有点草莽习气。这样的干部,能力可能有,但必须要严加约束。这次帮他把难关度过去,如果他自己不深刻反省,不吸取教训,下次说不定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晓阳接口道:“爸,于书记刚才散步时也说了,事后肯定要给田嘉明一个处分,只是这处分的轻重和方式,还没最后定。” 邓叔叔“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就处分问题深谈下去。自从邓叔叔调到省城工作,并帮忙带岂露后,我们一家人能像这样,在月色下,围坐小院,泡上一壶清茶,轻松聊天的机会确实不多了。晚风习习,带着初秋的凉意和花草的清香,让人暂时忘却了官场的纷扰。 又坐了一会儿,看到岂露在晓阳怀里又沉沉地睡去,我们便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第二天,全省经贸发展大会在省城隆重开幕。我和晓阳的级别不够,没有资格进入主会场参加开幕式。返回东原的路上,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调到了省台的频率。 收音机里传来现场实况的转播声。先是省经贸发展总公司的总经理齐永林代表承办单位做了表态发言,声音洪亮,信心十足。接着,是分管副省长刘敬亭代表省委、省政府致辞,讲话中充满了对全省经贸发展前景的展望和鼓舞。最后,在一阵锣鼓喧天的热烈气氛中,省委书记赵道方庄严宣布:全省第一届经贸交易大会正式开幕! 晓阳关掉收音机,笑了笑说:“这个齐永林,动作还真是快。省经贸发展总公司刚挂牌没多久,就搞出这么大动静,办了这么个交易会,看来是真想干点事情。” 我一边开车一边说:“齐永林确实有他的一套。其实细想起来,和当年钟毅书记在主政东原时,大力推行的‘工农商贸一体化发展’的战略,其实很多思路都是齐永林提出来的。包括现在于伟正书记在市里提出的‘三化三基’方案,我看底层逻辑也和那个思路有相通之处。齐永林很多想法估计那时候就开始酝酿了。” 晓阳将副驾驶的座椅向后调了调,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然后脱掉了高跟鞋,把脚蜷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说:“我听说,临平县的县长张云飞,可能要调到东投集团去当董事长了。还有,你家那位‘二嫂’——”她故意拉长了声音,促狭地看了我一眼,“——胡晓云,听说要当总经理?” 我一听她又拿这个开玩笑,无奈地摇摇头:“晓阳,你又来了。芳芳才是我名正言顺的二嫂。人家胡晓云是有家庭的,她爱人毕瑞豪,现在是我们东洪县民营企业的代表,坤豪公司搞得很不错。下次县里开两会,我还打算推荐毕瑞豪当政协常委。” 晓阳掰了一瓣橘子塞进我嘴里,笑道:“你呀,心肠倒是好。还要把你二哥的‘情敌’搞成政协常委?这胸怀,够宽广的。” 我嚼着橘子,含糊地说:“你这张嘴啊,就没个把门的。什么情敌不情敌的,都是没影子的事。再说了,你难道没听说,齐永林和胡晓云之间,不也传过一些风言风语?” 晓阳又给自己塞了瓣橘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三傻子,你当我不知道?可是啊,耐不住人家胡晓云条件摆在那儿。一米七多的大高个,身材模样没得挑,皮肤又好,我个女人看了都觉得养眼,何况你们这些男人?” 我只好转移话题:“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专心开车,这路况虽好,也不能大意。” 这条连接省城和东原的一级公路,在当时确实是全省除在建高速公路外等级最高的公路了。路面宽阔平坦,车流量也不算太大。路两边,但凡有岔路口通向村镇的地方,总能看见一些饭馆的招牌。我和晓阳早上十点多才从省城出发,到了中午十二点多,还没进入东原地界,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开车是个体力活,消耗大。 晓阳揉了揉肚子,说:“三傻子,饿了,前边看到合适的地方就吃饭吧。” 我放慢车速,留意着路边的餐馆:“我也正找呢。东宁市这边咱们不熟,也不知道哪家味道好。” 车子驶入东宁市郊区,路两边的饭馆渐渐多了起来。我们放慢车速,一家家看过去。这些饭馆大多看起来普普通通,有的甚至有些简陋。直到看见一家名叫“顺路牛肉馆”的饭馆,红色的招牌,白色的大字,对比鲜明,格外醒目。更重要的是,饭店门口的空地上,停着好几辆货车和一辆桑塔纳,看来生意不错。 “就这儿吧,”晓阳指了指,“吃饭就得找这种车多的地儿,说明味道差不了,至少食材新鲜。” 我把车靠边停好,和晓阳一起走进餐馆。里面倒是比外面看着干净亮堂,大厅有十几张桌子,大半都坐了人。人声嘈杂,带着市井的烟火气。一个服务员热情地引我们到一张靠窗的小桌坐下。 晓阳拿起桌上塑封的菜单看了看,眼睛停在了“特色推荐”一栏,好奇地指着“红烧牛宝宝”问我:“三傻子,这‘牛宝宝’是什么东西?是小牛肉吗?” 我凑过去看了看,又抬眼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说:“估计……不是一般的牛肉。可能……是牛鞭之类的东西吧?这玩意儿处理不好,腥膻味重,不好吃。” 晓阳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反而带着点挑衅说:“人家既然是特色菜,肯定有独到之处。我看比羊腰子强。你去,点一份尝尝,就要这个‘牛宝宝’。” 我有点窘:“这……不好吧?点这个多那个……” “你不去我去点。”晓阳说着就要招手叫服务员。 我只好妥协:“行行行,我来点。” 这时,一个围着围裙、手里拿着小本子和铅笔的中年女服务员走了过来,嗓门洪亮:“两位吃点儿啥?” 晓阳抢在我前面,一本正经地说:“一份炒牛杂,一份家常豆腐,再来一份你们这儿的特色,红烧牛宝宝。”她顿了顿,又极其自然地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给我们那份……牛宝宝,多加一根。” 那女服务员闻言,抬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扯开嗓子,朝厨房方向喊道:“8号桌!炒牛杂一份!家常豆腐一份!大份牛鞭,再加一根——” 这一嗓子,引得邻桌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晓阳却像没事人一样,拿起茶杯淡定地喝水,倒是我,感觉脸上有点发烫,赶紧低头看菜单,假装研究上面的其他菜品。 就在我和晓阳在东宁市这家小饭馆里略显尴尬地点菜时,东洪县委大院里,县委书记丁洪涛正坐在办公桌后,听取县委办主任吕连群的工作汇报。 吕连群脸上总是挂着谦恭的笑容,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站在办公桌前,语气恭敬地说:“书记,眼看就到午饭点儿了,有份方案,想请您过目一下,看是饭前看还是等您下午有空再看?” 丁洪涛抬起眼皮,喝了口浓茶,问道:“什么方案?急吗?” 吕连群上前一步,将文件轻轻放在丁洪涛面前:“书记,是这样。关于县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的人员调整和办公地点安排,我们县委办拿了个初步意见。考虑到爱卫会的工作需要您经常亲自指导,我们建议,就把爱卫会的日常办公机构设在县委办东侧那两间空着的办公室,这样您有什么指示,我们也能第一时间传达落实。” 丁洪涛对这类细枝末节的人事安排兴趣不大,挥了挥手:“这种小事,你们县委办定了就行,按程序办。” 吕连群连忙点头:“是,书记,我们一定安排好。”他话锋一转,又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份更厚的材料,“另外,书记,根据您的指示,我们牵头,会同建委、交通局还有城关镇,初步拿了一个全县环境卫生综合整治的提升方案出来。主要是对县城主干道的绿化、排水、垃圾清运以及临街门面的规范整治,初步估算,大概需要……四百多万的资金。” “四百多万?”丁洪涛听到这个数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连群啊,这个金额可不小。县财政现在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王琪那边能拿出这笔钱吗?” 吕连群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书记,我已经私下和曹伟兵县长以及财政局的王琪局长都通过气了。反正每年都紧张,不过,一下子拿出四百多万搞环境卫生提升,确实……压力非常大。曹县长的意思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丁洪涛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意外。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自己微凸的肚子上,轻轻拍打着,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惯常的拖长音:“哎呀——连群啊,这搞爱国卫生运动,是关系全县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活环境的大事,是民心工程。但这不能光靠党委、政府唱独角戏嘛。群众的事群众办,大家的事大家办。要发动群众,依靠群众,这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嘛。” 吕连群立刻领会了领导意图,试探着问:“书记,您的意思是……发动社会力量,搞捐款?” 丁洪涛赞许地看了吕连群一眼:“对喽!这次捐款,和以往支援灾区、扶贫济困还不太一样。这次是为了改善咱们自家的人居环境,是为了大家伙自己的健康,是好事、实事。我相信,只要宣传到位,工作做细,广大群众和干部职工是能够理解、愿意支持的。特别是党员领导干部,一定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他坐直了身体,开始具体部署:“这样,我看,我和县长带头,每人捐两百块,相当于拿出一个月的工资。其他县级干部,每人不少于一百。科局级干部,每人五十。一般干部和职工,鼓励自愿,十块二十块不嫌少,量力而行。另外,各村、各学校、医院这些大的系统,也要动员起来。学校可以发动学生,每人捐个块儿八毛的,也是培养公益意识嘛。这个捐款活动,要搞出声势,时间可以拉长一点,搞它一个月!每周都要统计汇总各单位的捐款进度,在全县的范围内进行通报!要把压力传导下去,让那些不自觉、不主动的单位和个人红红脸、出出汗。” 吕连群一边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一边问:“书记,那这个捐款……是以县委办还是爱卫会的名义发起?需不需要走一下县政府的程序,或者跟县长那边再正式沟通一下?” 丁洪涛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连群主任,这爱卫会是在县委领导下开展工作,当然由县委来牵头发动。如果县长觉得我们发动捐款不合适,那他能从县政府那边把这四百多万的资金缺口给解决了,我们当然更欢迎嘛!具体操作上,我的意见是,县里定个基本的捐款标准,各地、各部门、各单位,在完成县里任务的基础上,可以结合本单位本地区的实际情况,比如他们自己也要搞内部卫生创建嘛,也可以再制定一点补充的捐款标准,专款专用。比如说县医院,他们要创建‘卫生先进单位’,需要粉刷墙面、修缮病房,就可以在本系统内再搞一次募捐嘛。” 丁洪涛越说思路越清晰,似乎为自己的这个“发动群众”的思路感到满意,他敲了敲桌子,强调道:“对!还有一点很重要!你们爱卫会要赶紧制定一个统一的创建标准出来!比如说,乡镇街道两旁的店铺门面,招牌做成什么样式?刷什么颜色的油漆?高度多少?这些都要有个大致的规定,不能你搞你的,我搞我的,最后成了大花脸,那不叫卫生整洁,那叫混乱无序!机关单位创建文明卫生单位,要达到什么标准?办公室怎么整洁?院落怎么绿化?都要有可操作性强的具体指标!下面单位才好执行!” 吕连群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明白了,书记!您的意思是要标准化、规范化,不能各行其是。我们马上组织人手,参照兄弟县市的经验,尽快把这套标准制定出来。” 丁洪涛满意地“嗯”了一声,又问:“还有个问题,这笔捐款收上来之后,资金怎么管理?是进入财政账户,还是……” 吕连群话没说完,丁洪涛就打断了他,语气带着点责备:“连群同志,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钱是群众自愿捐来搞卫生的,不是税收,也不是行政事业性收费,怎么能进财政账户呢?那不就变成政府收入了?性质就变了!当然是由爱卫会设立专门账户,统一管理,专款专用!关键是,这笔钱的使用必须要公开透明,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要能让群众看得见效果!”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至于具体的工程施工……县里的建筑公司,技术力量可能弱一些。这样,我联系一下光明区那边的工程公司,他们经常干这种市政活,有经验。特别是下水道管网改造,技术性很强,什么地方该深,什么地方该浅,怎么坡度排水,他们有专业测量仪器,让他们来干,质量有保证。你们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领导爱卫会,先把捐款发动好、收好。没有资金,一切都是空谈。这叫集中力量办大事,也体现了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嘛!” 吕连群佩服地说:“书记考虑得周全!我马上就去落实!” 关于在全县开展爱国卫生运动专项捐款的文件,很快便以县爱卫会的名义,通过机要渠道下发到了各县直部门、乡镇和县属企业。基层组织的效率此刻显现出来,文件精神又通过乡镇,迅速传达到了各个行政村。很快,东洪县许多村庄的大喇叭,就在不同时段响起了关于“人人讲卫生,户户捐资金”的动员通知。 在马关乡政府党委书记办公室里,党委书记林晓松和主持工作的副乡长李亚男,两人对着刚刚收到的捐款文件,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李亚男年轻些,性子也直,她指着文件上的捐款标准,对林晓松说:“林书记,您看这文件,要求普通成年群众每人捐两块,在校小学生每人捐一块。咱们乡初步统计有五万多人,按这个标准,就得捐上去小十万块钱啊。” 林晓松接过文件,仔细地看着。文件是县爱卫会下发,按照流程,先是书记签阅,乡长根据书记的意见再具体落实。这个文件林小松并未引起重视,只是在文件上签了“请亚男同志阅示”,只看了标题,就签了下去。 林晓松重新拿起文件,苦笑了一下:“这个吕连群,真是……唉。”他叹了口气,“这事儿不好办啊。你看这上面还要求,每天都要通报各乡镇的捐款进度,还要排名。这压力可不小。” 李亚男说:“我已经给城关镇的朋友打过电话问了,他们那边也头疼着呢。说是吕连群主任亲自督阵,要求必须快速发动,限期完成捐款任务。” 林晓松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看着“工作要求”部分,手指在其中一行字上点了点:“亚男,你看这里。文件说了,各地各部门在完成县里下达的捐款任务基础上,可以结合本地本单位实际,另行制定标准,筹集资金用于本地的卫生创建。” 李亚男凑过去看,恍然大悟:“林书记,您的意思是……县里这个标准只是底线?我们乡还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再加码?比如,让成年人交三块,学生交一块五?多出来的这部分,就可以留在我们乡里,用于我们自己的环境卫生整治?” 林晓松把文件丢在桌子上,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说:“这不就很明显了吗?吕连群这一手,玩得高明啊。县里定的标准不高,完成基本任务压力不大。但允许下面加码,多收的钱归下面自己用。这样,各乡镇为了自己能有多点钱干活,就有积极性去多收。就算有个别群众不愿意交,或者实在困难交不起,只要大多数群众按要求甚至超标准交了,总的捐款额就能上去,县里的任务能完成,乡镇自己也能落点实惠。这相当于,县爱卫会没花县财政一分钱,就调动了全县的力量来办这件事。” 然后将文件丢回桌子上又骂道:“比他妈李泰峰套路还多啊!” 李亚男问道:“林书记,那您看,我们乡该怎么办?跟不跟?加不加码?” 林晓松手里拿着一支铅笔,轻轻敲着桌面,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县里不通报、不排名,咱们还可以拖一拖,看看风声。但现在要排名通报,不重视不行啊。亚男,你再侧面打听一下,看看其他乡镇,特别是和我们条件差不多的几个乡,他们是什么打算?是不是也准备加码?如果大家都加,那我们不加,最后排名垫底,脸上不好看。”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还有,就算我们按县里标准收,或者稍微加一点,这笔钱可是要全部上交到县爱卫会的。我们乡里组织动员、走村入户,都需要投入人力物力,最后一点钱留不下,村干部们会有积极性?我看,得从捐款里,返还一定比例给村里,作为他们的工作经费或者奖励,不然,这活儿推不下去。” 李亚男点头:“这是个实际问题。村干部虽然不是国家干部,但村里大小事务,收粮派款、计划生育、综合治理,哪样都离不开他们。他们也要养家糊口,光讲觉悟不行,得有点实实在在的激励。” 林晓松叹了口气:“是啊,现在基层工作难做。就这么定吧,你先摸清其他乡镇的底。然后我们开个党委会碰一下,定一下我们乡的标准和返还给村里的比例。既要完成任务,又不能把群众逼得太紧,还得调动村干部的积极性……唉,这夹缝里的活儿,不好干呐!” 第1281 章 丁洪涛添油加醋,向建民汇报情况 连续两三天,县委书记丁洪涛回到光明区之后并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在光明区招待所会见《法制观察报》的记者王朝辉。 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能让县委书记丁洪涛彻底地打开心扉,王朝辉并没有安排随行的女同事一同做记录,而是和丁洪涛两个人像朋友一样在招待所里讨论案情。两个人就在王朝辉的房间里摆了两个座位、一张方桌、一把瓜子、几把花生、一壶清茶。 对,就是那种最常见的白瓷壶,壶嘴还有点磕碰的痕迹。茶叶是王朝辉从京城带来的茉莉花茶,算不上多名贵,但香气浓郁,在这间陈设简单、墙壁有些泛黄的招待所房间里,也算是一点难得的慰藉。 白炽灯光有些昏黄,光线落在丁洪涛略显疲惫的脸上,也落在王朝辉那个摊开的、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笔记本上。王朝辉拿着本子写写记记,越写越觉得后背发凉,这整个东原市从上到下,岂止是出了问题,简直是烂到了根子里,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腐朽气息。 王朝辉将整理好的思路与县委书记丁洪涛交流了起来,他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眉头紧皱说道:“丁书记啊!我虽然没有在基层担任过主要领导,但基本的组织层级我还是清楚的。市委书记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正厅级干部,这个田嘉明,不过是一个正科级的县公安局党委书记嘛。于伟正书记和田嘉明之间,级别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中间隔着县处级、副厅级好几道坎。于书记完全没有理由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回护田嘉明,说句实在话,他们两个之前有没有打过照面,认不认识,恐怕都得两说。这里面的逻辑,我实在是有点想不通。” 丁洪涛端起茶杯,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略有些惆怅,脸上带着郁郁不得志的神情,目光似乎透过了窗户,望向外面的沉沉夜色。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茶杯,缓缓说道:“王记者啊,你在上面机关待久了,可能不太了解。基层政权的运转,有它非常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微妙的一面。不能光看级别,还得看关系,看圈子,看势力啊。” 王朝辉拿起笔在本子上记了下来,在看势力这句话上,画下了横线。 市委书记手底下也要有人干活,要依托具体的人来实现自己的意图和目标嘛。哦,我打个比方吧,可能不恰当,但道理是相通的。你看三国里的刘备,刘备再是汉室宗亲,胸怀大志,他也不能事事亲力亲为,谋划要靠诸葛亮,打仗要靠关张赵。当领导的,道理也是一样的。你看着高高在上,手握权柄,但如果底下没有一批真正能办事、也愿意为你办事的人给你撑腰、给你站台,那你就是孤家寡人、光杆司令,很多工作部署下去,也容易落不到实处,推不动啊。尤其是在咱们东原,于书记也非常器重从平安县出来的那一批干部。” 王朝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眼神里还是有些困惑,他接着说道:“按照您的这个思路,是不是可以说,东原的基层政权,在相当程度上已经被以平安县籍干部为代表的地方势力,或者说是一种‘门阀’所影响甚至把控了呢?” 丁洪涛闻言,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不慌不忙地摘下那副老式的黑框眼镜,从裤兜里掏出一手帕,仔细地擦拭着镜片,动作慢条斯理,颇有一丝学者的沉稳气度。 他一边擦一边说:“王记者,你也是文化人,见识广。咱们从历史上看,自古以来,地方上的大家族、大门阀对基层政权的渗透和控制,其实就一直没有完全消失过,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平安县出来的干部,在东原盘踞多年啊,互相提携,关系网织得又密又结实。但整个东原市九县二区,你去看一看党政领导班子成员的简历,粗略算一下,得有接近五分之一的人,要么是在平安县担任过重要职务,要么本身就是平安县的人。我给你数数看啊,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副市长郑红旗、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白鸽,组织部副部长姜艳红,啊还有这个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还有工业开发区的党工委书记廖志文,东洪县委书记李朝阳,还有啊,还有,最为重要的是,副市长兼任公安局的一把手李尚武。这些可都是实权派。” 王朝辉伸手一数,这些领导干部确确实实都在关键岗位上。 你想想,一个市级班子里面,有两个重量级人物都有深厚的平安县背景,这算不算是一种尾大不掉、坐大成势?这算不算是一种对基层政权某种形式上的把控?更重要的是这个田嘉明就曾经给李尚武当过办公室主任。”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透过镜片看向王朝辉,语气变得深沉起来:“于书记作为市委书记,既想依靠他们来推动工作,落实自己的施政理念,又要时时提防,想办法平衡甚至削剪他们的势力,这中间就难免会产生内耗,有很多不得已的考量。我个人判断,这次于书记之所以要坚持保田嘉明,表面上看是田嘉明个人的问题,深层次的原因,恐怕是要给整个平安县系的干部们留足面子,稳定‘军心’。平安县的干部势力太大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就算是市委书记,在很多事情上也不得不权衡利弊,有所顾忌啊。” 丁洪涛的这番话,信息量巨大,牵扯极广,让王朝辉这个从京城来的、见过不少世面的记者,都感到有些难以消化,内心受到不小的冲击。这些内容,涉及市级主要领导和整个干部队伍生态的负面评价,就算是在首都的那些以敢言著称的报纸,也不敢轻易刊登,需要反复掂量。 丁洪涛看着王朝辉凝重的表情,忽然笑了笑,带着点自嘲的口吻说道:“怎么了,王记者,听到这些,是不是觉得有点超出预期了?我怎么感觉你不是激动,反而是有点被吓住了?” 王朝辉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说道:“丁书记,您说的这些情况非常重要,确实让我……开了眼界,也让我对基层政权运行的复杂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啊。但是呢,”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专业而克制,“我们这次调查的重点,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田嘉明案子本身。您刚才的分析很有启发性,但从报道的角度,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链。您还是坚持认为,田嘉明在此次事件中,存在严重的违规违纪行为,不应该被给予相应的党纪政纪处分,对吗?而现在的现实是,田嘉明居然能够逍遥法外,连县委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休假’了。这是不是恰恰说明,因为县长是平安县的人,或者与平安县干部圈子关系密切,所以在官官相护?这种风气,自古有之,但在我们当下的法治环境下,是绝对不允许的。” 丁洪涛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显得很严肃:“王记者,我说的这些都是基于事实的判断,至于你怎么在报道中润色、怎么调整角度和侧重点,那是你作为专业人士的事情。你一直找我要素材,要我谈更深层的情况,我今天可是差不多把东原的一些底儿都掏给你看了。你呀,”他压低了声音,“千万要注意。这报道上面,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出现我的名字,任何可能联想到我的信息都不能有。这一点,是底线。” 丁洪涛说完之后,王朝辉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翻看了一下笔记本,梳理着刚才记录的关键点。他沉吟着说:“丁书记,您看,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涉及到有意无意保护田嘉明的人员名单,里面包括了市委书记于伟正、市委政法委副书记、副市长、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尚武、副市长、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还有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我们东洪县这边,县长李朝阳、县公安局政委万金勇,似乎也态度暧昧。这样算下来,涉及的领导干部有十多位,而且都是握有实权的地方大员。这……” 王朝辉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这也让我觉得,这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牵扯面太广。不过,反过来看,如果这些情况属实,那这个新闻的价值和冲击力也确实巨大,不枉我在东原前后奔波了六十多天,下决心要把这个盖子揭开。” 王朝辉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种沉重的责任感,说道:“唉,看来,法治中国的建设,真是任重而道远呀。一个劣迹斑斑、甚至可能涉嫌纵容犯罪的干部,不但没有被追究责任,反而一度被包装成了‘抗洪英雄’,现在事情快要捂不住了,还能安然‘休假’,甚至听您的意思,下一步可能还要获得提拔?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天下奇闻!这和旧社会那些欺上瞒下、朋比为奸的封建官僚,又有什么区别呢?” 丁洪涛已经从王朝辉的眼神和语气里,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混合着震惊、失望和愤慨的复杂情绪。他轻轻拍了拍王朝辉放在桌上的手背,坚定地说道:“正因为任重道远,所以才更需要像你这样有责任感、有正义感的记者来鼓与。我们算是……与君共勉吧。” 王朝辉抬起头,看着丁洪涛,诚恳地说道:“丁书记,说实话,您也不容易啊。您作为一个县的党委书记,能在这么复杂甚至可以说是险恶的环境下,坚持原则,把这些情况坦诚相告,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担当。在现实中实践起来都如此艰难,可见您所面对的压力有多大,对方盘根错节的势力有多强。我逐渐意识到,这股力量确实大得超乎想象。但我相信,这次通过深入调查和客观报道,一定能够把盘踞在东原的这些黑幕一层层揭开,促使上级下决心,还东原一个清朗的政治生态。” 丁洪涛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带着期待的神情,点了点头,说道:“王记者,东原人民如果能等到那一天,你功不可没。我是真心盼着能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啊。” 时间悄然流逝,日历翻到了九月二十一日。当天秋高气爽,天空湛蓝,几朵白云悠然飘过。连续几天,我带着曹伟兵在市里面一直对接项目,忙得脚不沾地。田嘉明的事情像一块石头始终压在心里,但县里的日常工作也不能停下。 县里一直想建设一个像样的冷库,解决农副产品储存保鲜的问题,这自然又想到市里去争取支持,化点缘。 我带着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刘进京、县政协主席刘超英和常务副县长曹伟兵等一众领导,一行人来到了市农业农村局。局办公楼还是五六十年代建的那种苏式风格,红砖墙,楼道里有些昏暗。 局长老黄是从我们东洪县副县长的位置上提拔上来的,算是老熟人了。知道我们来了,他很是热情,没让我们进那间摆满了椅子、显得格外正式的会议室,而是直接把我们引到了他的局长办公室。 办公室不算大,但堆满了文件和报纸,显得有些凌乱,却也有着一种实实在在的办公气息。刘超英和刘进京两个人与老黄是几十年的老交情,进门之后,也毫不客气,刘进京直接走到墙边的茶柜前,打开柜门,看到里面摆放的茶叶罐足有七八个,大大小小,各式各样。他打趣道:“好你个老黄,到了市里,家底见厚啊,这茶叶品种比我们县里供销社还全乎。” 老黄局长连忙笑着阻拦:“哎哎,老刘,超英主席,你俩咋还跟当年在县里一样,跟土匪进村似的?咋说现在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县处级干部了,注意点形象行不行?” 刘进京不以为然,自顾自地挑拣着茶叶,说道:“县长亲自带队来了,你老家伙还不赶紧把压箱底的好茶叶拿出来招待?这点觉悟都没有?” 我倒是没参与他们的笑闹,从容地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看着他们几个老伙计斗嘴,脸上也带着笑意。先扯了几句闲篇,问了问老黄在市里的工作生活情况,吹捧了几句市局的工作就是比县里视野开阔。 聊了一会儿,气氛融洽了,常务副县长曹伟兵适时地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他递给老黄一支烟,自己也点上,说道:“老黄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这次来,可是听到风声了,说省里有文件支持各地建设农产品冷库,市里是不是也有相应的配套资金安排啊?” 老黄局长接过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略作沉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好家伙,咱们县里的消息现在也这么灵通了?这个事吧,市政府那边刚有个初步意向,还没正式上会研究呢,你们这就闻着味儿来要钱了啊?这也太快了点。” 曹伟兵笑道:“别说得那么功利嘛,老黄,你可是从咱们东洪县出来的干部,娘家人来了,你还好意思哭穷?县里确实是着急建这个冷库,你看,能支持多少?给个实在话。” 老黄吐着烟圈,目光扫了一眼办公室门口,然后下意识地压低了点声音,说道:“老曹,不是我不帮忙,是这个事……有点复杂。市委那边有领导在关注,听说……领导有意思,想把这个试点项目,拿给屈安军他们县先去搞。” “屈安军?”刘进京插话道,“他那个县,这方面基础又不如我们。” 老黄摆了摆手,示意他小声点,然后略显神秘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屈安军……估计马上就要动位置了,要进市委组织部当部长了。我这个节骨眼上,不好去得罪他啊。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超英一听,忍不住拍了拍老黄的肩膀,声音也大了些:“黄大局长,你这话说的,咋回事?你这年纪,在市局局长位子上,这估计也是最后一届了吧?干完就等着退休享福的人了,你还怕他一个未来的组织部长?他能拿你怎么样?要我说,就该据理力争,把项目给最合适的县,就给他老小子干看着!” 老黄苦笑着连连摆手:“哎哟我的刘主席,您这话说的……是,我是不求进步了,安安稳稳干到退休就行。可我们农业农村局里,还有那么多班子副职和中层干部呢,他们总不能都跟着我原地踏步吧?以后他们的提拔使用,还不都得过组织部那一关?我这个当局长的,不能只顾自己痛快,不顾底下人的前程吧?人情世故,没办法啊。” 我听到这里,知道老黄有他的难处,便开口打断了刘超英还想继续说的话,直接对老黄说道:“黄局长,你的难处,我们理解。市里局有市里局的考虑。我们县里呢,是你娘家,肯定不让你太过为难。你就直说,依你看,我们这个事,该怎么办才好?要走个什么程序,或者达到什么条件,市里这边才有可能给予支持?” 老黄局长见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李县长,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想法。这样吧,如果你们以县政府的名义,正式打个报告上来,详细说明建设冷库的必要性、规划方案和预算,如果……如果能想办法让分管的市领导,甚至在可能的情况下,让王瑞凤市长在上面签个字,表示同意和支持,那这个事情就好办多了。有了市领导的批示,我这边操作起来,也就名正言顺,对上对下都有个交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县长,我得先跟你交个底,就算领导批了,眼下能争取到的资金额度估计也有限。省里的文件是指导性的,市财政也紧张,我估计啊,最多也就能给咱们县配套个四五十万顶天了。剩下的,主要还得靠县里自己想办法。” “四五十万?”刘进京一听,声音又高了起来,“老黄啊老黄,你到了市里之后,口气是真变大了啊!四五十万都不叫钱了是吧?咱们县里,多少单位一年的办公经费都紧巴巴的!” 黄局长叹了口气,感慨道:“老刘,此一时彼一时了。咱们在东洪县的时候,觉得四五十万是天文数字。可到了市里这个层面,看看其他区县动不动就申请上百万的项目,这四五十万,确实不算显眼了。说起来,还是咱东洪的干部太老实,以前泰峰书记当家的时候,李泰峰书记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多硬气?他在东洪担任县委书记那些年,咱们县里就从来没主动跟市里伸过手,要过一分钱,逢会必讲要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我当时还觉得挺自豪。但是到了市里,负责这一摊子事后,我才发现,其他九县二区,就没有不找市里伸手要钱的,而且各有各的门路,各有各的办法。哎,现在回过头看,东洪为什么这些年发展滞后,跟当初太要强、没学会跟上面争取支持,吃了亏,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啊。” 曹伟兵也颇有同感地附和道:“是啊,黄局长这么一说,还真是。以前市里领导到县里检查工作,表扬咱们最多的就是‘自力更生,艰苦创业’这八个字。现在想想,咱们东洪的干部,是不是有点傻实在了?该争取的利益,一点没争着。” 中午,我们自然是一起请老黄在市委招待所旁边的农业宾馆吃了一顿饭。饭菜不算丰盛,但酒没少喝,高粱红酒如今出了曹河新品,劲儿大。老黄局长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几人说了一番之后,曹伟兵道:“老黄啊,你这农业宾馆不行啊,菜不够硬气。” “我这也是为县里节约嘛!” 曹伟兵道:“怎么是为县里节约?” 老黄举着酒杯对我们说:“曹县长啊,我都打算硬着头皮给县里挤个四五十万出来了,这顿饭钱,总不能还让我这个市局出吧?” 我笑着举杯:“哪能呢,黄局长,这顿肯定是县里请。您能帮忙想办法,我们就很感激了。” 中午陪老黄他们喝了点酒,回到县里办公室,觉得头脑有些发胀,便用冷水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些。下午回到县里,我就让韩俊去把县委宣传部的刘志坤部长请到了我的办公室。 刘志坤年纪比我稍长,做事稳妥。他进门后,笑着说道:“县长,可有几天没看到你了呀?”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说道:“志坤部长,快坐。这几天净往省城和市里跑了,制药厂这事是市委于书记亲自盯着的重点项目,耽误不得,得抓紧落实。” 我顿了顿,切入正题,问道:“哎,对了,最近县里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媒体记者之类的人过来?” 刘志坤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怎么没有?我印象里,这段时间前前后后,至少来了有六七家媒体的记者。这些记者啊,真的像装了雷达一样,嗅觉灵敏得很,只要发现哪里有值得深挖的新闻,就会一拨一拨地来,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他掏出烟,递给我一支,自己点上,继续说道:“不过,主要的压力和阻力,其实还是在市委宣传部那边扛着。据说,市委宣传部最多的时候,一天要接待、应付三拨来自不同媒体的记者。咱们县里这边,压力相对小点。来的这些记者,大多数目标也算明确,现在很多报纸杂志也走市场化了,讲究经济效益。只要沟通‘到位’,大多数还是比较好说话的,拿了……嗯,拿了补贴和车马费,了解点表面情况,也就走了。只有极少数那么一两个,看起来是铁了心要追根究底,不过县里面和市里面都做了充分准备,安排人陪着,基本上也都……嗯,妥善打发走了。” 我吸了口烟,缓缓说道:“昨天我还跟市委白部长通了个电话,她说现在最担心的,反而不是那些主动到市委宣传部报到、要求安排采访的。主要是那些不打招呼、不出示介绍信,直接深入到基层,进行所谓‘独立调查’的记者。这种,防不胜防。” 刘志坤点了点头,说道:“县长,这个情况我们也考虑到了。我们已经和县里的招待所,还有县城里几家稍微有点规模的宾馆、旅社都打了招呼,让他们留意着点,只要是外地口音、长住、又经常四处打听情况的,就要多留个心眼,想办法了解是不是记者。一旦发现可疑的,就要立即向我们宣传部门汇报,我们就会主动上门去对接,‘提供服务’。”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听说,曹河县前两天就发现了两个这样的记者,一男一女,没通过宣传部,直接住进了县招待所。结果被曹河县宣传部的人发现了,找了个由头,说客房紧张要维修,硬是把他俩‘劝’走了。” “哦?”我马上追问道,“曹河县的人把他们劝走了,那他们会不会流窜到我们县里来?毕竟,曹河县那边只是因为郑红旗副市长兼任县委书记,是当事人之一。而我们东洪县,才是田嘉明案件的直接发生地,田嘉明本身又是咱们县公安局的党委书记,是他提供子弹才造成了严重后果。我们这里的新闻点,可能更直接。” 刘志坤似乎早有准备,汇报道:“县长,这一点您暂时可以放心。我带着公安局的廖文波亲自跑了一趟,把县城里所有有能力接待住宿的单位都摸排了一遍,反复确认过。目前反馈的情况是,都没有发现类似的一男一女记者模样的人来住宿。这说明他们从曹河县碰了钉子之后,很有可能知难而退,离开东原了,或者转到别处去了,应该不在咱们县里活动。” 我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那曹河县那边有没有说,是哪个报纸的记者?” 刘志坤略作思考,拍了拍额头,回答道:“具体名字,曹河县那边的同志好像提了一嘴,我这一忙,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从首都来的,叫什么《法治日报》?还是叫什么《法律观察报》?反正是些听起来比较专业的报纸,名字都挺生疏的。应该不是咱们常见的那些大报,也不是部委直属的那些主流司法报纸。” 我心里琢磨着,《法制观察报》?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但一时也想不起太多。我对刘志坤说道:“嗯,反正多注意观察吧。田嘉明这个事,风波持续的时间也不短了,媒体来的高峰期,按理说应该也差不多过去了。” 刘志坤也随即说道:“是啊,县长。我们估计啊,基本上也不会再有什么大媒体的记者死盯着不放了。毕竟全国每天都有那么多新鲜的新闻发生,热点转换快。不可能这些记者呀,都一直围绕着田嘉明给人子弹这一个旧闻来深挖呀!他们的注意力,迟早会转移到别处去的。” 刘志坤又汇报了一些其他的宣传工作,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他出门之后不久,我正准备批阅桌上积压的文件,城关镇的党委书记、县委统战部部长的向建民,连门都没敲,就笑呵呵地推门进来了。向建民和我关系很熟,说话向来也比较直接。 “县长,可算逮着你了,这几天都没看到你人影啊。”向建民自己拉过椅子坐下,掏出烟递给我,“有不少工作要抓紧给你汇报一下。” 我接过烟,说道:“什么事,你说。” 向建民汇报道:“县长,是这么个事。县委丁书记之前介绍了一家工程公司过来,是光明区的。” 我问道:“工程公司?搞什么工程的?” 向建民说:“说是要对咱们城关镇所有的沿街门面和墙体,进行一个统一的测量和估算,要算一算,如果全部外墙统一刷上白色的涂料或者石灰,大概需要多少钱。” 我皱了皱眉:“哪里来的公司?怎么直接就跟镇里对接了?” 向建民回答说:“是光明区的一家单位,叫……好像叫光明区为民市政工程公司。说这家单位以前在光明区就承担了不少类似的市政美化项目。他们是和县爱卫会直接对接上的,是吕连群主任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说让我们镇里和这家公司接洽一下,先做个详细的预算出来。” “吕连群?”我追问道,“那他有没有说,这笔刷墙的钱,最后由谁来出?” 向建民说道:“哦,吕主任电话里简单跟我说了下,意思是所有的费用,他们县爱卫会来想办法承担,不用县财政和镇里出钱。” 我心里暗道,这爱卫会什么时候这么阔气了?居然能揽下这么大一笔开销?爱卫会只是个协调机构,本身并没有独立的财政预算。我沉吟了一下,说道:“建民啊,既然他们说是爱卫会出钱,他们来量一量、算一算,摸个底,对我们县里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但是你要记住,即使将来真的要施工,也不一定非得指定找这家公司。咱们东洪县本土也有不少建筑企业嘛?咱们县建委下面不是就有工程科吗?他们市政工程科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包括你们城关镇,难道还找不出几个会粉刷的工程队来?未必就比光明区的公司差。” 向建民说道:“那自然是有人能干,技术肯定没问题。只是……不知道丁书记和吕主任他们到底是什么想法?万一县里就指定要用这家公司呢?” 第1282 章 爱卫会工作积极,丁洪涛要求刷墙 我马上说道:“不管县委个别领导是什么想法,我作为县长,得先把态度表明:县财政今年非常紧张,是绝对不打算,也没有预算,来支持这种把街道墙面全部刷白的面子工程的!这和皇帝的新装有什么区别?劳民伤财,完完全全的形式主义!老百姓得不到实惠,反而可能扰民。不过,” 向建民点头道:“县长啊,我明白了!” 我随即又道:“之前你们镇党委和政府打报告要求修建县城下水道的事儿,我倒是觉得可以认真研究,可以考虑分步骤、分期来实施。县里没有完善的下水道系统,这么多居民和单位产生的污水不好处理,随便倾倒在街上,既不卫生,也影响环境。修建下水道,从长远看,是县城发展的必然趋势,是实实在在的民生工程。我看其他不少县,去年就已经把主城区的下水道修好了嘛。” 向建民听了,脸上露出喜色:“县长,您支持修下水道?那太好了!这事确实是当务之急!刷墙那种事,我也觉得是花架子。那我回去就安排人,再把修建下水道的初步方案细化一下,尽快报给县政府。” 向建民得到我比较明确的表态后,又聊了几句镇里的其他工作,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心里却感到一丝不快和忧虑。这爱卫会,说到底只是一个议事协调机构,并不是一级政府,其负责人吕连群也只是县委办主任兼任。他怎么敢越过县政府,直接向下级单位部署工作,甚至涉及到大额资金的使用?这明显是越俎代庖了。 而且,这背后,很难说没有县委书记丁洪涛的授意或默许。我觉得,有必要去和丁洪涛沟通一下这个事情,必须明确政府的职权边界。 我起身离开办公室,走向位于另一端的县委书记办公室。丁洪涛的秘书是县委办的一个小同志临时在负责,看见我,连忙起身问好,说书记正好在。 我推门进去,丁洪涛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看见我进来,他立刻放下文件,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说道:“朝阳县长来了!快请坐。这几天你一直在外活动,辛苦了。县里好些工作,就等着你回来拍板呢,都有些滞后了啊。”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笑着说道:“丁书记,您太客气了。县里的工作,大事还不是都得您来把关定向嘛。我也就是跑跑腿,落实具体事。” 丁洪涛拿起桌上的烟,递给我一支,自己点上一支,说道:“哎,朝阳,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讲究的是集体领导,民主集中嘛。任何重大决策,都是集体研究决定,按政策和文件办事,不是我丁洪涛一个人说了算,也不是你李朝阳一个人能拍板的。咱们俩,是搭档嘛。”丁洪涛在原则和程序上,一向表现得十分注意,言辞无可挑剔。 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切入正题:“丁书记,有个事儿,我想跟您汇报一下,也顺便沟通沟通想法。” 丁洪涛马上坐直了身子,表现出很重视的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朝阳你说,什么事?” 我说道:“是关于东投集团的事。我觉得,我们县里还是要再去东投集团跑一趟,加强联系。前段时间我去东原水库的时候,看到东原水库的项目建设指挥部,是设在曹河的。现在,曹河县有东投集团的片区分公司,反倒是我们东洪县,作为东投集团业务的重要区域,却没有一个对口的、能说了算的分支机构。这对我们和东投集团的沟通协调,非常不方便。很多事,还得跑到曹河县或者市里去汇报,效率太低。” 县委书记丁洪涛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说道:“朝阳同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啊。咱们东洪县,确实是东投集团的主要产业布局区。你看啊,像水库供水、自来水厂,还有长途客运公司,都有东投集团的股份和深度参与。接下来,东投集团旗下的建筑公司,也打算到咱们县里来搞一些职工集资房的建设。这里面,东投集团在我们县的所有业务,如果事事都需要向设在曹河县的片区分公司去汇报审批,那这个片区划分,确实很不合理,完全不如设在我们东洪县本地方便嘛。有利于工作开展。” 我说道:“是啊,丁书记,所以我想着,等东投集团新的领导班子明确之后,我们是不是尽快一起去拜访一下,正式提出这个要求,争取能在我们县设立一个片区分公司。” 丁洪涛吸了口烟,缓缓说道:“主动去沟通汇报,当然是好事情,也表示我们县里的诚意。只是,我听说现在东投集团的一把手,虽然内部已经定了,是张云飞同志,但市委还没有正式宣布任命。 另外,我也听到一些风声,”他略显神秘的道:“说是市委的周宁海副书记在上次调研东投集团的时候,对他们这种到处设片区分公司的模式提出了批评,认为机构臃肿,管理链条长,效率不高。意思是以后要收缩,可能就不再新增这类机构了。相当于以后也就维持现有的五个片区分公司。咱们东洪县,唉……” 他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之前因为田嘉明那件事,闹出了两条人命,影响太坏,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当时东投集团东洪县片区分公司的筹备组都已经成立了,动员会都开了,就差最后挂牌了。这一下子,全都停滞了,真是……可惜了。” 我接过话头,语气坚定地说:“丁书记,事在人为。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还是想再去努力试一试,争取一下。毕竟,这对我们县的发展有利。这样吧,等东投集团领导班子任命一宣布,我们第一时间就去拜访。别的不说,就说新任的总经理胡晓云,他不就是咱们东原地区的人吗?家乡情结总还是有的吧?不求她一定能为家乡做多大倾斜,但只要她能在集团内部帮我们说几句公道话,推动一下,对咱们东洪县来讲,就是很大的利好。” 丁洪涛见我态度坚决,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们就一起去争取一下。等市委的任命文件一下来,我们就约时间过去。” “我估计快了,明天啊就要开常委会!” 丁洪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换了话题,语气变得随意起来,问道:“哦,对了,朝阳啊,我顺便问一下,田嘉明同志请假请了几天了?我看最近县里也挺平静的,好像也没什么记者再来纠缠了吧?他是不是可以尽快恢复上班了?公安局那边,一大摊子事,老是让政委主持工作,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一直也在关心着有没有记者暗访的事,但目前从刘志坤部长反馈的情况看,确实没有发现明显的可疑人员。我回答道:“我这边掌握的情况,目前看起来是没有人再到东洪县来暗访了。之前来的那些记者,宣传部刘志坤部长也按照市委宣传部的统一口径,基本上都妥善应对过去了。当然,人家也不会凭空消失,据说市里前前后后,还是花了不少……嗯,差旅补助费。” 我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既然风头似乎过去了,丁书记您也觉得没问题,那我回头就让办公室通知田嘉明,让他尽快回来上班吧。老这么躲着,也确实不是办法。” 丁洪涛连连摆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对对对,抓紧时间,抓紧时间让他回来上班。这眼看着就要到年底了,每年冬季都是治安案件高发的季节,偷盗抢劫之类的事会多起来。” “县公安局得在冬季开展一次有针对性的严打整治活动,稳定社会面。群众种点地、养个牲口不容易,辛苦一年,要是被偷了、抢了,就算只是丢了一只看门的狗,那也得心疼得骂上好几天街呀。” 丁洪涛面色微笑:“所以你给田嘉明讲清楚,让他放下包袱,尽快回来上班主持工作。有什么困难,有县委、县政府给他托底嘛。” 丁洪涛这话讲得合情合理,也很实在。我点头应道:“好的,丁书记,我明白了。我回去就安排人通知田嘉明,让他尽快回来上班。” 谈完了这件事,我正要起身告辞,县委书记丁洪涛却马上叫住了我:“哎,朝阳,你先别急,坐下,还有这么个事,正好你也来了,咱们一起商量一下。” 他说着,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手里夹着烟,绕过办公桌,走到我旁边。他夹着烟的手举在半空中,似乎在酝酿着措辞。停顿了几秒钟后,丁洪涛才开口说道:“朝阳啊,是这样。关于县城的环境卫生问题,上次我们一起去现场看了,你也看到了,全县的卫生死角还是太多了,脏乱差的现象比较突出。关键的问题,我看啊,根子还是在于没有完善的下水道系统。不能有效地排污,很多生活污水、甚至一些作坊的废水,就直接泼到街上,或者积在低洼处,这一点非常不好,严重影响县城形象,也容易滋生疾病。”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继续说道:“所以呢,我考虑了很久,让县爱卫会那边拿了一个初步的方案出来。这个方案,主要就是想针对县里一些一直想改造但因为资金困难一直没有做成的基础工作,下决心抓起来。我想,我们这代人不做,难道要把这个烂摊子拖给下一代人?我们这一届班子不下定决心解决,拖下去,说句实在话,等到下一届,你李朝阳同志说不定也调到别处去了,新来的领导愿不愿意接手这个费力可能不讨好的活儿,还难说。下水道建设,是一项极其复杂又成体系的工程,投资大,施工麻烦,但也是一个县城现代化必须迈过去的坎儿。” 他转过身,看着我,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我的想法是,争取在任期内,把县城城区的主干道,全部建成地下的排水渠道。一个是能从根本上缓解县城的污水处理问题,改善环境卫生。第二个,也是未雨绸缪,能够避免将来可能发生的城市内涝,有效排水嘛。这对县城的长远发展,是打基础、利长远的好事。” 县委书记丁洪涛提出的这个修建县城下水道的建议,本身是符合县城发展需要的,我内心也是赞成的。作为一个在基层工作多年的干部,我同样清楚,对于一个县城来讲,如果没有地下管网,整个污水处理的问题就根本无法解决,大街小巷污水横流,确实不像样子。我之前也对向建民表达过支持的态度。 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资金。我面露难色,说道:“丁书记,您这个想法是好的,也是为了县城长远发展考虑。城关镇和建委啊在之前是拿了一个粗略的方案到县政府,我初步看了一下,他们估算的总投资,大概需要四百多万。这可是一笔巨款啊。县财政的情况您也清楚,一时半会儿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如果全靠县里投入,压力太大了。” 丁洪涛夹着烟,慢慢踱步到办公室门口,目光望向外面院子里晴朗的天空。秋光确实宜人。他没有直接回答资金的问题,而是仿佛在闲聊一般说道:“朝阳,你看,咱们都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起来的。县里的财政盘子就那么大,每年的收入有限,要保工资、保运转、保基本的民生支出,就已经很吃力了啊。眼下啊招商引资引进的企业正在建设,但距离完全投产、产生税收,还得有段时间,我估计得到九三年甚至九四年。” “书记,根据当时招商引资时签订的有关协议,企业投产前几年,地方税收部分有很大比例是要返还给企业的,用于支持他们发展。再加上咱们为了吸引这些企业落地,在‘三通一平’等基础设施建设上投入了不少。这么算下来,未来几年,县财政不仅不会宽裕,可能还会更加紧张,基本上都是亏空运营的状态。” 丁洪涛转过身,目光直视着我,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所以啊,朝阳,你如果想等县财政所有资金都到位,攒够了钱,再启动这个下水道工程的话,我看,等个三五年都未必能动工。如果再加上建设周期,那就要拖到六七年以后了。到那个时候,我说句实在话,我都快退休了,你李朝阳县长,也不是年轻小伙子了,到时候咱俩还在不在东洪县?那都不好说啊。” 他走回到我面前,双手一摊:“我的意思也就是说,咱们这一届班子,如果不趁现在还有点干劲,想办法把县城下水道这个老大难问题给解决了,那以后啊,四五年之内,东洪县都不可能再有能力和决心去动这个工程了。这个问题,还会继续拖下去,老百姓还要继续忍受污水横流的日子。” 我沉默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丁洪涛终于说出了他的核心想法:“所以,资金问题,我们不能等靠要,得自己想办法。县财政挤一点,再想办法从别的渠道筹措一点。” 我抬起头,看着他:“书记,您请说。” 丁洪涛说道:“其实思路也不复杂。我已经让县爱卫会那边,以爱国卫生运动、改善人居环境的名义,下发了一个通知,号召全县各单位、各企业,以及广大干部职工和群众,发扬主人翁精神,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为县城建设贡献力量。” 我心里咯噔一下,马上问道:“丁书记,什么时候的事情?下发通知?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文件?” 丁洪涛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哎,朝阳县长啊!你是管县里经济建设、社会发展这些大事的,这种发动群众的小事儿,属于专项工作,我就没让爱卫会专门给你汇报了。文件啊,是以县爱卫会的名义,直接发到了各个乡镇和县直各单位的。号召全县各单位按人头,有一个算一个,自愿捐款,数额不大,也就是象征性的,主要是体现一种参与感和责任感嘛。” 我立刻感到不妥,语气严肃起来:“丁书记,这恐怕不太好吧?您也知道,前任县委书记李泰峰,就是因为巧立名目,大搞各种群众性摊派捐款,加重了群众特别是农民的负担,才被上级查处的时间还不长啊。他的教训,足够深刻了!我们这个时候再搞捐款,哪怕是自愿的,也容易授人以柄,引起群众反感和上级的批评。” 丁洪涛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说道:“朝阳同志,你多虑了。这事啊,和之前李泰峰同志的做法有本质区别。他是给群众,特别是给农民搞硬性摊派,甚至把捐款和提留统筹、和交公粮挂钩,作为硬性指标下达到村到户。这样的话,群众怎么会没有意见?换了我,我也有意见!” 我看着丁洪涛。 “但我这次让爱卫会发的通知,明确强调是群众自发自愿捐款,完全是凭觉悟,不搞强迫命令。而且,设定的捐款金额很低,一个成年职工,最多捐两块钱;一个学生娃娃,捐一块钱就行。这样算下来,全县就算都捐,总的金额也就是一两百万的样子,和你那个四百多万的总预算比起来,还差一大截呢。” 他走到我身边,用手比划着:“朝阳,我的计划是,通过这种自愿捐款的方式,先筹集一笔启动资金,把工程的前期工作比如勘察设计做起来,甚至可以先开工一部分示范段。顺便,把主干道的美化工作啊一起做了。这样,整个项目就算启动了。至于剩下的一百多万资金缺口,我希望县财政到时候能够克服一下困难,想办法挤一挤,支持这项重大的民生工程。而且啊,”他脸上露出一种运筹帷幄的神情,“我还打算在县委大院带头搞一次小范围的集体募捐活动,起个表率作用。这个活动实际上已经进行了几天了。个别乡镇和单位行动很迅速,成效很明显,反映群众……嗯,主动捐款的积极性还是很高的嘛。” 我马上摇头,表示怀疑:“丁书记,恐怕不会有那么多群众真正‘主动’捐款吧?最终压力还是会层层传导到基层,变成变相的摊派。” 丁洪涛笑着说道:“朝阳啊,你不要太小看了咱们县里干部群众的觉悟嘛!我已经和县人大常委会的刘进京主任、县政协的刘超英主席都私下沟通好了。政协和人大也都非常支持县委的这个决定,认为这是造福县城的好事。咱们两个党政一把手要带头捐。刘进京和刘超英都表了态,他们一人捐两百块。我呢,也准备捐两百。朝阳,你看你呢?” 我心里一沉。最近我一直在到处化缘,没怎么在办公室长时间待着,没想到县里悄无声息地又搞起了捐款这套。 丁洪涛看我沉默不语,便主动开口说道:“朝阳同志,你该不会……对这个事儿,心里有抵触情绪吧?调整加强爱卫会的工作,这是县里四大班子主要领导都已经形成了统一意见的。爱卫会牵头搞环境卫生整治,包括发动社会力量参与,我们政府这边,应该给予支持才对嘛。朝阳啊,一个群众才捐一块两块钱,也就是少抽一包烟的事嘛。换来一个县城干干净净、舒适整洁的环境,不好吗?这都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为了集体嘛。” 他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马上就到国庆节了,我的意思是,国庆节后,看能不能先象征性地动工,把声势造出去。挖下水道虽然麻烦,但土方工程量其实不算特别巨大,毕竟开挖的深度要求也不是特别高。主要是,主要是咱们先把墙刷了嘛!” 第 1283章 丁洪涛执着刷墙,吴香梅主动邀约 我笑着说:“丁书记,这个时候你怎么总是想着去刷墙?这刷墙就属于投资,是见不到回报的事情,亏本的买卖嘛。” 丁洪涛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这才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身子微微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笑着说道:“朝阳啊,这你就不懂了吧?刷墙,一定程度上来讲,有些形式主义的嫌疑,但是必要的形式还是必要的嘛。” 他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像是在描绘一幅蓝图。“你看啊,整个县城的环境,和其他县区差异不小,脏乱差非常明显,体验感非常不好。外地人来咱们东洪,第一印象就是破旧、脏乱。我们把县城的环境打造好,让人来了之后有焕然一新、眼前一亮的感觉。这也是美化县城的环境嘛,是软实力的体现。现在都讲招商引资,没有一个好的面貌,谁愿意来投资?” 我自然明白,丁洪涛这番话背后另有深意。他早已安排了光明区的一家建筑工程公司来负责“刷墙”这个工程,其中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为了在工程款里吃一些回扣。我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在听。 我沉吟了片刻,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说道:“书记,您的想法我理解啊。改善县城面貌,确实是好事。这样吧,您想干什么,只要是为了县里好,我原则上都支持。但是,” 我刻意顿了顿,目光平和地看着丁洪涛,“这个县政府必须在这件事情上有所参与。这个爱卫会啊,它毕竟是一个协调机构,主要职能是动员和协调卫生工作。协调机构是不能直接管钱的,这不符合财务规定。这笔经费虽然是以他们的名义募集的,但归根结底是群众的捐款,性质特殊。这笔钱必须统筹安排,专款专用。我觉得,必须由县财政设立专门账户,统一管理。钱呀,要交给县财政局,由财政局根据工程进度和实际需要,严格审核后拨付。这样既能保证资金安全,也能确保把钱用在刀刃上。” 我接着说道,语气变得稍微重了些:“丁书记,李泰峰的教训非常深刻呀。这个时候我们既想干工作,也要保持必要的清醒,坚决不能在这些事情上重蹈覆辙。程序规范,既是对工作负责,也是对干部负责。” 丁洪涛听完,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些,摆摆手,语气带着坚决定调:“朝阳同志,你多虑了啊。我刚才已经解释过,这笔钱,它不属于财政收入,是社会募捐来的,怎么能纳入财政管理呢?财政有财政的规矩,专款专用是没错,但那指的是预算内资金。这笔钱既然是群众自愿捐款,谁发起的就由谁监督,谁花钱就由谁负责。出了问题,县委、县政府就直接找谁问责!没有必要把钱都拿到县政府统一账户上来。这样的话,环节多了,审批慢了,花钱花得不放心,用钱用得太麻烦,反而影响效率。我们还是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诚意来相信咱们县里的同志,相信爱卫会的同志们能把这件事办好。” 丁洪涛如此坚持,我更加确信了,他就是要在这个“刷墙”工程上坚持到底,而且要牢牢把资金控制在他能影响的范围内。他越是坚持,里面的猫腻,恐怕就越大。 我马上联想到了之前县里申请修路补贴的事情。那笔钱,结果,当时还在市交通局当局长的丁洪涛,利用职权,以“光明区防汛工程更重要,急需改善路网”为由,硬是将这笔钱调整给了他的“老根据地”光明区。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带着点情绪,声音也略微提高了一些:“丁书记啊,说起资金,我倒是想起个事。如果说当初修工业园区公路那笔专项补贴,能顺利拨到咱们东洪县,那县财政现在的压力会小很多啊!特别是那笔钱,足足有五百万。要是有了那五百万,咱们全县把下水道修通也才预算四百多万,还能有所结余,足够拿来刷墙嘛,何必现在还要发动群众捐款,搞得兴师动众的?”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丁洪涛,“另外,爱卫会现在测算出来的这个四百万修下水道的预算,到底准确不准确?我心里还真是没底。需要不需要请审计或者住建部门再审核一下?” 丁洪涛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习惯性的大手一挥,笑呵呵地说道:“朝阳同志,此一时彼一时了嘛。当初那笔修路款,市里有市里的通盘考虑。光明区那段路,确实是卡脖子路段,优先解决也是从全市大局出发。至于臧登峰副市长那边,他后来也给我打过电话,算是解释吧,说厅里政策有变化,钱不批了,我还能怎么办?只能服从大局嘛。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啊,要向前看。” 我只觉得一股火气窝在心里,关键是这笔钱歪打正着,给光明区修了公路,让光明区在今年夏天防汛时,确保了大批防汛物资能够顺利运抵大堤,避免了溃堤风险。为此,市委书记于伟正还在全市防汛总结会上表扬了丁洪涛,说他“有远见,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 但就是这样,臧登峰那边一拖再拖,还是把我们东洪县的钱拖黄了。这事成了丁洪涛的一笔政绩,却让我们东洪县实实在在吃了亏。 丁洪涛似乎不想再纠缠旧事,继续道:“现在关键是解决眼下的问题。这笔捐款呢,是由爱卫会发起的,属于社会募集资金。他们自己筹来的钱,怎么使用,我看就没有必要完全像监管财政资金那样,管得那么死。可以适当宽泛一些,灵活一些。只要最后,能把下水道修通、修好,能还给县城一个干净的排水排污设施,达到预期效果,顺带把县城的几条主干道美化一下,那就对了嘛!我们作为主要领导,要抓大方向,把握原则,具体操作细节可以放手让下面去做。要信任同志,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丁洪涛说得似乎理直气壮,冠冕堂皇。我倒一时有些不好再强硬反对了。毕竟,这事儿看起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爱卫会的文件已经下发,县里其他几位主要领导。 我只是感到困惑,为什么这件事,县里那么多干部,包括很多应该清楚其中资金管理风险和摊派性质的同志,都保持沉默,没有人提出异议,甚至没有人主动汇报。 我知道,丁洪涛这个时候有些过分了,明显是想绕过县政府,单独操作这笔资金。但是我清楚,这个时候不能翻脸,任何时候,官场上撕破脸皮也就输了,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斗而不破,把握好分寸,才是最高境界。硬顶不行,就得想别的办法。 丁洪涛背着手,站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天空,语气轻松地转换了话题,仿佛刚才讨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说道:“朝阳啊,这个事就这么定个方向,你心中有数就好。” 我心里暗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啊,怪不得很多地方都会盛传党政领导之间不和睦,这发展理念,工作方法差距实在是太大了。长此以往,不和睦也是正常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给你沟通一下啊。关于杨伯君同志调任县石油公司总经理的事,我考虑清楚了。觉得这个同志能力不错,年轻有闯劲,在县政府办锻炼了几年,各方面反应都很好,就让他去县石油公司主持行政全面工作吧,这也是给他加担子,好好锻炼一下。” 我心里一动。县委书记丁洪涛,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要让我的秘书杨伯君到油水相对丰厚的石油公司去当一把手,这明显带着一种交换和安抚的性质。一方面,算是给我一个“甜头”,安抚我对捐款事件可能产生的不满;另一方面,也有示好的意味。 我马上说道:“丁书记,伯君这个同志确实不错,踏实肯干。不过这个事,我看还是不用太急。干部调动,尤其是到企业任职,需要慎重。我具体再问问杨伯君同志个人的想法,看看他本人是否考虑清楚了,愿意离开机关,到企业去工作。毕竟,这工作性质、工作环境变化都比较大,也得尊重他个人的意愿。” 丁洪涛却坚持道,语气不容商量:“朝阳,我们对年轻干部,一定要爱护,要给他们提供舞台,不能总留在身边。我们一定不能因为某些同志是我们的身边人,就故意限制其发展,那反而会让人说闲话,说我们不放手,耽误了年轻干部的前程。杨伯君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生,有文化,有基础,年富力强。能够到石油公司去独当一面,虽然有破格提拔的因素在,但这首先是对他个人能力的信任和肯定嘛。对他个人成长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我看,就这么定了吧,组织部门这边我会让他们抓紧走程序。” 从丁洪涛办公室出来,回到县政府办公室,我心情有些复杂。我拿起内部电话,让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过来一趟。 韩俊是个谨慎细致的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副黑框眼镜,平时话不多,但办事稳妥。他很快过来了,看到我脸色不太好看,小心地关上门,问道:“县长,您有什么吩咐?” 我直接问道:“韩主任,县爱卫会最近是不是在县里面发了一份文件,是关于要求全县各单位各部门进行募捐,用来修建县城下水道的?你知不知道这个事?” 韩俊马上回答道:“县长,这事……我也是昨天才听下面几个局的同志闲聊时说起,才知道的。之前并没有看到正式文件流转到政府办。” 我追问道:“这份文件没有经过正常的发文程序?怎么会绕过政府办呢?按规矩,县里各部门下发涉及面广的文件,至少要抄送县委办和政府办备案吧?” 韩俊推了推眼镜,解释道:“县长,我问了一下。这份文件是以县爱卫会的名义直接下发的。爱卫会现在脱离了县政府,它有一定的独立性,是县委领导下的群众性机构。它现在的发文,有时候确实不经过咱们县委办或政府办的统一编号流转。这次的文件,是县爱卫会主任,也就是吕连群同志,直接签发的。我了解了一下,文件直接发到了各乡镇和县直单位,并没有按规定抄送县政府办公室备案。所以……政府办这边才会消息滞后,不知道这个情况。” 我脸色沉了下来,手指敲着桌面:“这件事,他们这是故意绕开政府!组织捐款涉及面这么广,很容易引发问题,甚至可能变成乱摊派。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给政府主要领导汇报,就擅自下发文件,这要引起高度重视啊!” 韩俊面露难色,小声说道:“县长,这件事啊……唉,我估计他们是故意为之。按理说,这种涉文件,至少要抄送县政府办公室,甚至应该上会讨论一下。但爱卫会这次,显然是得到了某种授意,才这么做的。所以,县政府这边才会知道得这么晚。现在,估计很多单位都已经动起来了,钱可能都收了一部分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木已成舟。我现在再去追究吕连群的责任,意义不大,而且他显然只是执行者,背后是丁洪涛的意思。 我沉吟片刻,对韩俊说:“韩主任,既然事情已经出了,追究文件程序问题暂且放一放。但我们要有所应对,不能放任不管。以后啊,像这种可能增加基层和群众负担的事情,县里的同志,尤其是你们办公室,还是要增加一些政治敏锐性,要及时了解,及时汇报。县里之前是有明文规定的,严禁任何形式的乱摊派、乱集资、乱收费。这个口子不能开。” 韩俊点头称是:“县长,我明白了。这次我们疏忽了,信息不灵通。不过,估计很多单位觉得每人捐一两块钱,金额不高,又是以爱国卫生的名义,所以警惕性就不高了,甚至可能觉得是政治任务。” 我心里知道,爱卫会调整干部的会议,是县里四大班子组共同参加的,大家必然以为,县委和政府是达成了一致意见才会下文收费,这也就理解了,为什么大家都没有上报。 我说道:“去,找一份文件,我看看。” 韩俊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份红头文件进来了。 我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遍。文件标题是《关于在全县范围内募集资金用于整治县城环境卫生的倡议书》,写得冠冕堂皇,大力宣扬整治环境卫生、建设美好家园的意义,号召“人人动手,个个参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美化家园”,最后提到“倡议”广大干部职工和市民群众“自愿捐款,奉献爱心”,金额建议是职工每人不超过2元,学生每人1元。我心里暗道:“连学生都要收一块钱!” 但当我看到后面附带的“说明”部分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我指着那一行字对韩俊说道:“韩主任,你看这里。这可不是简单的一两块钱的口子啊。这文件里面,藏着玄机呢!你看这句,‘各地各部门在完成县里倡议的基本捐款额度的同时,可以结合本单位本部门的实际,积极动员,进一步募集资金,为本单位本部门环境卫生建设多做贡献。’ 这话说得很活,很有弹性。下面的人会怎么理解?会不会层层加码?会不会把‘倡议’变成‘任务’,把‘自愿’变成‘强制’?每个单位都‘积极动员’一下,这捐款的总额可就没底了!而且,只说了修下水道,可没提刷墙的事,这钱以后怎么用,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韩俊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脸色也变了:“县长,您这一说,还真是!这话确实留了很大的操作空间,很容易走样。下面乡镇和单位为了表现‘积极’,很可能提高标准,甚至强行摊派,特别是对那些效益好的企业或者有收费权的单位。” 我放下文件,果断地说道:“不能任由这个文件这么执行下去!必须发一个补充文件!以县政府的名义,尽快发下去。核心意思就是,各地各部门必须严格按照省里、市里最近再次强调的‘禁止乱摊派,特别是禁止向农民和学生摊派’的文件精神执行。开展任何募捐活动,必须坚持自愿原则,严禁任何形式的强制摊派和变相摊派,严禁将捐款与个人考核、单位评优等挂钩。” 韩俊有些犹豫,说道:“县长,这样发文件,是不是有一些和爱卫会那边,甚至和县委那边对着干的意思?基层单位拿着两份不同要求的文件,会左右为难,不好办呀?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我态度坚决地说道:“不管那么多了!既然他吕连群发文件没有按规定给政府汇报,那政府就当不知道他这个文件,现在发文件是进行规范和纠正!这是为了防止出现更大的问题,是为了保护基层干部和群众!必须明确政府的立场和纪律要求!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含糊!” 韩俊说道:“县长,干脆把这个事给他举报了。让上面来介入!” 韩俊的意思我明白,只要有上面的介入,这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我想了下道:“不行啊,现在这个东洪正处于风口浪尖上,把事情闹大了,对东原的形象不好,就打名牌,不给吕连群这个面子。” “好,我马上组织文件。” “对,你马上安排人起草,语气可以委婉些,但原则必须写清楚,就以‘补充通知’的形式下发。” 韩俊刚要出门,我又叫住他,补充道:“哦,对了,韩主任,你另外安排一下,通知田嘉明同志,让他结束休假,尽快回来上班。” 韩俊转过身,有些意外地问:“县长,田书记可以回来上班了?外面的风声……过去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嗯,之前我和丁书记到市里汇报工作的时候,还和于书记碰过一次面。于书记私下问了问情况,意思是这件事的风头基本上已经过去了,报纸的关注度也降低了。让田嘉明老是躲着也不是办法,县里政法口一大摊子事呢,让他回来正常工作吧。老大难老大难,一把手重视就不难。既然于书记都明确表态了,应该问题不大了。” “好的,县长,我这就去通知田书记。”韩俊领命而去。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我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那棵老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东洪县就像这棵老树,底蕴是有,但显得陈旧,缺乏活力。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处处要钱,可县里财政拮据,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丁洪涛想着刷墙搞面子工程。思路不同,这工作中的磕磕碰碰,看来是免不了了。 九月二十五日,东原市第一批发市场举行了隆重的奠基仪式。这个项目是市委书记于伟正亲自抓的重点工程,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打造一个辐射周边地区的商品集散中心,带动第三产业发展。 于书记对批发市场的筹建工作高度重视,亲自参与选址论证,协调各方关系,使得项目进展神速,从提出构想到破土动工,前后不到一个月。为了给批发市场建设造声势,彰显市委市政府的决心,全市各县区和市直各单位的党政主要负责同志,都被要求亲临奠基仪式现场。 整个批发市场选址在光明区的东部,位于光临曹公路和东光公路的交叉路口,距离规划中的新城区域也不远。这个位置选得确实很有眼光,土地开阔,面积足够大,交通便利,辐射能力强,相当于为未来的新城建设提前布局了一个重要的商业火车头。能看出于书记在城市建设和发展上的深谋远虑。 奠基仪式由副市长、代市长王瑞凤亲自主持。主席台是临时搭建的,看起来像是市里剧团演出用的那种移动舞台,上面铺着红地毯,挂着红色的横幅,写着“东原市第一批发市场奠基仪式”几个大字。台下的空地上,黑压压站满了来自各单位的人员,都按照划定的区域站着,还有一些被组织来的学生,举着彩旗,场面倒是挺热闹。 我看着晓阳,手里拿着一摞材料,在主席台前后忙碌地协调着各种事宜,确认流程,提醒领导发言顺序。 我心里明白,现在王瑞凤以代市长的身份主持市政府全面工作,加上前任市政府秘书长方建勇已经正式调任国家部委,晓阳很有机会顺势接任市政府秘书长这个重要的职位,成为市政府的“大管家”,级别也能提上半格。这对很多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进步。 唉,只是以我对晓阳的了解,她内心深处,似乎对机关里这种烦琐复杂、讲究人际和层级的生活,已经产生了些许的厌倦。 她更向往的是能到省城和家人团聚,有更多时间照顾孩子,享受更纯粹一些的家庭生活。也不知道晓阳自己,是否真的愿意承担起市政府秘书长这份责任。 这也是王瑞凤第一次以代市长的身份,在大型公开活动中亮相。在张市长离开接近一个月之后,东原市才最终确定了市长人选,这里面的博弈过程据说也是波澜起伏,只是其中的细节,就不是我们这个层面能够清楚了解的了。 奠基仪式上,东投集团的董事长张云飞,光明区区委书记常云超,市建设委员会主任马清文,分别代表项目建设方、所在地和主管部门做了表态发言,内容无非是坚决支持、全力保障、确保工期和质量之类的话。最后,由于伟正书记亲自宣布:“东原市第一批发市场,现在正式开工!”现场锣鼓喧天,掌声雷动,气球腾空而起。 然后,代市长王瑞凤做了总结讲话,她声音清晰,富有感染力:“同志们,建设第一批发市场,是市委、市政府立足当前,着眼长远,为推动我市“三化三基”建设,商贸流通业发展、服务民生、促进就业做出的一项重要决策部署。 此次项目从前期策划论证,到规划选址,再到今天的正式动工,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充分体现了我们东原市紧跟改革开放步伐的决心和效率,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理念,融入了具体的工作实践之中。 这对我们下一步做好全市的商贸发展和其他各项工作,都具有重要的示范和引领意义!我们要以此为契机,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加大招商引资力度,推动东原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 仪式结束后,主席台上的领导们走到前面预留的空地,为项目奠基培土,然后在一片临时摆放的牌子前合影留念。底下的队伍也就自由解散了,人们互相打着招呼,三五成群地议论着。 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主动走向我,笑着打招呼,将我拉到少人的地方:“朝阳,这次王瑞凤副市长以代市长的身份主持市政府工作,看来转正也就是时间问题了。你们家晓阳,是不是也要水涨船高,到市政府担任秘书长了啊?” 我马上摆了摆手,笑着说道:“香梅书记,这个问题我可真回答不了你。王市长现在还只是代市长,程序上还需要等市人大召开会议选举通过呢。晓阳的问题,那是组织上考虑的事,肯定得一步步来,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嘛。” 吴香梅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哎呀,我就是这么一说。不过,这次市长变动,连带空出来的重要岗位可不少啊。你看,临平县的县长空缺着吧?平安县的县长,也一直没配上。加上市政府秘书长、市交通局局长,还有财政局局长,这可都是实权岗位。年底前的这一波干部调整,恐怕动静小不了,很多人都在盯着呢。你想不想动动位置。” “我?去哪里?” 吴香梅道:“回临平来当县长嘛,何必在东洪县,建勇从京打来电话,还在说你的事,丁洪涛这个人是从光明区一步步爬出来的,这人脑子活的很,你跟着他不如到临平,到了临平我跟着你。” 第1284章 赴东投洽谈合作,办事处应声落地 吴香梅说的情真意切,但是我却不敢跟着吴香梅的思路走,而且这也是说的玩笑话。 我马上道:“香梅书记啊,你呀,思路错了,你应该到我们东洪县来担任县委书记才对。” 说了没几句,丁洪涛就挺着肚子走了过来,很是官方的与吴香梅握手之后,一行人就朝着停车位走了过去。 会场设在一片刚刚完成征地拆迁、平整过的庄稼地里。虽然地面经过了初步压实,但土质仍然比较松软。穿着皮鞋踩在上面,一踩一个深深的脚印,裤脚也沾了不少尘土。 仪式是上午十点钟开始的,等到十一点左右,所有议程就基本结束了。各级领导的小轿车,在市委主要领导的车队离开之后,也沿着那几条新修的高标准公路,纷纷离去,场面颇有些作鸟兽散。 我们东洪县的班子一行,则按照事先的约定,直接驱车前往东投集团总部拜访。 为了体现对这次拜访的重视,县委书记丁洪涛亲自出面带队。除了丁书记和我之外,同行的还有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县长杨明瑞,以及县委副书记焦阳,阵容可谓强大。主要目的是想争取东投集团在我们县设立一个片区分公司,便于对接项目,争取更多资源。 到了东投集团气派的办公楼前,张云飞、贾彬和胡晓云三人,带着东投集团领导班子的主要成员,已经在楼下等候了。东投集团的副总里,大家握手致意,寒暄几句,气氛看起来很是融洽。 双方在集团会议室落座。丁洪涛书记作为主宾,先开了口,他笑容满面地说道:“张董事长,晓云总经理,贾书记,我们东洪县班子,可是在你们新班子宣布之后,第一个到集团来交流工作的吧?这说明我们对东投集团的重视,也说明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不一般啊。希望今后能继续得到集团的大力支持!” 胡晓云已经从副总经理升任总经理,虽然没有担任董事长,但相比于之前,算是又一次解决了正县级的级别,看起来精神焕发,言谈举止间更添了几分自信。 而张云飞,则显得淡定很多,毕竟他是从临平县县长的实权位置上,平级调动到东投集团来的。如果单纯从仕途发展的角度看,留在临平县当县长,显然前景也很不错;但如果从个人志趣和发挥经济管理专长的角度,到东投集团这个更大的平台,或许更符合他的想法。贾彬坐在张云飞旁边,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但眼神里缺少点光彩。 双方先是进行了一番礼节性的客套,互相介绍了参会人员。丁洪涛书记接着将我之前汇报的关于设立片区分公司的必要性,又比较系统地阐述了一遍,从东洪县的人口规模、资源禀赋、现有合作基础以及未来发展规划等方面,说明了设立专门协调机构的便利性,最后总结道: “……总之,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东投集团能够继续关心、支持我们东洪县的发展,考虑到东洪县业务量大的实际情况,能否在东洪县设立一个片区分公司,以便于双方更高效地对接合作,把好事办好,实事办实。” 丁洪涛讲完之后,东投集团董事长张云飞,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先看了一眼集团党委书记贾彬,客气地问道:“贾书记,您看,您这边有什么指示?” 贾彬现在的处境,略微有些尴尬。他年龄比张云飞和胡晓云都大,在县级领导岗位上也待了不少年头,但如今在集团领导班子里的排位,却落在了这两位比他年轻的同志后面,从以前在平安县当县委副书记时的“二把手”实权位置,变成了集团的三把手,主要负责党建和纪检这类相对“务虚”的工作,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笑容底下隐藏的那一丝失落和不甘。 他摆了摆手,面色平淡地说道:“云飞董事长太客气了。我们党委这边,主要是管党建和纪检业务。党建和纪检业务嘛,相对比较……封闭,和县里直接的业务交流不多。我呀,就不做什么具体发言了,一切以经营班子的意见为主。你们定,你们定。” 张云飞看得出来,贾彬脸上写满的就是“不服气”三个字,也知道他对自己“空降”过来占了一把手的位置心有芥蒂。他也不愿与贾彬过多交流,便转头看向了旁边的胡晓云,说道:“胡总之前在东洪县的水厂和水库工程建设上,投入了很多精力,也非常熟悉东洪的情况,这一点,集团是充分肯定的。来,胡总,你也谈谈看法。” 胡晓云面带微笑,语气诚恳地说道:“丁书记,李县长,各位县领导,包括云飞董事长,我也简单汇报一下。我为什么对咱们东洪县这么熟悉,这么有感情?原因也不复杂,因为啊,我就是咱们东洪县本地人嘛,是家乡的水土养育了我。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东洪县发展得更好。 丁洪涛微笑的点着头。 “客观来讲,东洪县有丰富的水资源和正在勘探的石油资源,也有超过百万人口的巨大消费市场。我们东投集团高度重视与东洪县的合作,也希望能继续深化这种合作。当然,这也需要县里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东投集团在东洪的各项业务。相信在我们张云飞董事长的带领下,我们的合作会更好,更上一层楼。”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支持,又把最终决定权推给了张云飞。 张云飞点了点头,又目光扫过其他几位副总,罗明义全程面带谦和的微笑,非常低调,没有任何发言。 张云飞这才将目光转回我们这边,清了清嗓子,说道:“丁书记,李县长,刚才听了各位的介绍,我也谈谈集团的想法。首先,感谢东洪县对我们东投集团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关于各位最关心的,在东洪县单独设置一个片区分公司,来具体牵头协调各项业务的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明确而直接:“这一点,按照集团目前的管理架构调整思路,以及市委相关领导关于精简机构、提质增效的指示,恐怕是不太可能了。周宁海副书记前段时间调研时,也明确要求我们要压缩管理层级,不能再随意增设片区分公司这类机构了。市里对国企改革的要求是‘瘦身健体’,我们得带头执行。” 这话让县委书记丁洪涛的脸色瞬间有些尴尬,他看了我一眼,我也只能继续保持面带微笑,心里却感到有些意外:张云飞不像是不通情理的人啊,怎么话说得这么直接,一点回旋余地都不留?这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张云飞似乎没有察觉丁洪涛的尴尬,或者说是故意忽略,继续说道:“不过,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既然设立片区分公司这条路行不通,我们可以换一种更灵活的方式嘛。为什么非得设一个分公司呢?我们可以由集团直接直管东洪县的重大业务不就行了?对于一些日常性、事务性的工作,我的建议是,我们东投集团可以在东洪县设置一个‘办事处’。” “办事处”这三个字一出来,我马上就理解了市委书记于伟正为什么会选择张云飞来出任东投集团的一把手?脑子不仅活络,而且有办法。 分公司这个名号是不能用了,但是办事处这个招牌,没有说不能用,虽然两者之间,目的一样,效果一样,但这就有效规避了所谓的片区分公司的提法,更灵活,也暂时绕开了机构编制的一些限制。 张云飞继续敲了敲桌子说道:“之前既然周书记提出来,设置片区分公司这个提法,和市委精简机构的精神不相符。竟然不相符,我们就要立行立改。” 接着他看向了胡晓云,说道:“胡总,不仅要在东洪县设置办事处。之前原计划设置分公司的县区,都可以以办事处的名义进行机构调整。办事处虽然不如分公司听起来那么正规,但是起码呀,咱们集团在县一级也有了一个固定的组织架构,也能把一个县的业务统筹地抓起来,效率应该能提高不少。” 张云飞的话,极具说服力,既贯彻了上级精神,又解决了实际问题。胡晓云没有任何反驳,马上说道:“嗯,张总指示得很明确,我们明白了。散会之后我们经营班子马上研究,尽快把在东洪县设立办事处的事情落实下去。” 问题很快解决,双方的氛围就热烈了起来。 中午,在东投集团的内部招待所包间里进行了一场氛围热烈的午餐。菜肴很丰盛,酒也备的是高粱红五年陈。 东投集团的这次人事改革,基本上是几家欢喜一家愁。贾彬原本以为自己能兼任董事长,实现如前任齐永林一般对东投集团的控制,但市委书记于伟正并没有随他的愿,只是让贾彬继续担任了党委书记。 现行体制之下,虽然说是党委领导下的经理负责制,但实际上,企业的经营决策权更多地还是在总经理、董事长这边。 一家搞生产建设的企业,党委书记如果在生产经营方面没有太多话语权,权力自然就边缘化了。而至于人事权,国有企业并不像地方政府一般人事权那么集中。一个县,正科级的干部有七八十人,副科级的干部有几百人,调整调动相对频繁。而一个集团,中层以上干部数量有限,一年也调整不了几个,这党委书记的人事权也就相对有限了。贾彬心里有落差,是显而易见的。 丁洪涛和贾彬之间倒是显得十分熟悉,两人也是频频举杯,说着一些旧事趣闻。我知道很多重大事项,或者说一些私下的交换,往往都是在酒桌上,在这种看似轻松的氛围中敲定或者达成默契的。 我看着张云飞,找了个机会,直接说道:“云飞啊!祝贺你啊,这次从临平县长任上,调到东投集团担任一把手,平台更大了。” 张云飞如今酒量已经练得不错,但脸上也泛起了红晕。他把我拉到窗台边,远离了酒桌的人群,带着些无奈说道:“朝阳啊,不瞒你说,我都没想到。会把我调到东投集团来。临平那边,几个项目刚有起色,就可以全面投产了。正想着能松口气,好好抓抓效益,上面一下把我调到东投集团来了。” 我说到:“云飞啊,能者多劳,这也是市委对你的重视和信任吧。东投集团是市里重点企业,于书记让你来掌舵,肯定是寄予厚望的。” 张云飞略显为难地说道:“哎呀,对我的重视,我是感受到了。但我很舍不得临平的那一摊子事情啊。毕竟在那里工作了几年,有感情了。” 我说道:“云飞啊,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从省里下来挂职,市委让你当县长,这已经是破格提拔,很不容易了。现在又从县长到东投集团当一把手,也足以体现出组织对你的重视啊。多少人想有这个机会还没有呢。” 张云飞说道:“嗯,这倒是。两任市委书记对我都很重视,都很关心,要是做不出成绩来啊,我都觉得有点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咱东原的干部群众啊。”他话锋一转,“说吧,朝阳,你今天来,除了公事,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我笑了笑,说道:“你前你在临平当县长啊,是竞争关系,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在东投,可是要投资全市啊。你在省城关系多,朋友多,信息也灵通。看看能不能帮我们东洪县想想办法,搞些实实在在的项目。” 张云飞说道:“哎呀,项目不是没有。项目有的是。但关键是啥?投资都是有风险的。我到了东投集团,看了齐永林之前在集团的一些内部讲话和经营数据,我发现齐永林这个同志啊,才是真的懂经济,懂专业的。现在大环境不太好,国家为了严厉打击三角债,严禁银行随意开放贷款。这一点就说明市场上资金紧张了,流动性不足。水生万物啊。没有资金,很多产业想做起来,就比较难。这是大环境导致的。齐永林的发展思路,非常务实,很有前瞻性。” 他晃了晃酒杯,接着说:“包括胡晓云搞的那个批发市场的思路,我还是很赞同的。朝阳我跟你讲,批发市场它是有覆盖范围的。你像省城的批发市场,它最多也就覆盖个两三百公里。咱们这个市级批发市场,也不可能覆盖全市所有角落。就算能覆盖到县里面的批发商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说要延伸到乡一级、村一级的末端市场,那基本不可能,物流成本太高了。” 我接过话头:“云飞啊,所以啊,我这次来的一个重要目的,也是要征求你的意见。我们县里,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建设一个规模小一点的、针对农村市场的批发市场?” 张云飞听了之后眼前一亮,马上说道:“朝阳,你这个思路确实很好啊!你们要打通从县到乡到村这一级的流通环节,靠市里的批发市场是不可能的,辐射不到。你们县里面可以自己建一个区域性的批发市场。县里面的批发市场把定位找准,那就是覆盖县城及周边乡镇和农村。” 我与张云飞有了共同话题,就碰了一杯。 张云飞继续道:“现在最简单的,就是搞个衣服布匹批发市场。就是集中一些商户,像集中的菜市场一样。对了,菜市场!你们也可以建一个大的蔬菜水果批发市场,把周边乡镇的农产品集中起来,再辐射下去。然后再建一个服装鞋帽、日用品的批发市场。这样就能把农村的消费潜力激发出来。” 我说道:“你这个想法和我不谋而合。我今天来,本来也是想找你探讨这个话题的。其实在农村,很多地方是自发形成集市,这也是一种初级形态的批发市场。但是呢,这种市场比较零散,规模小,管理不规范,抗风险能力也差。所以啊,由政府引导,企业化运作,建一个上规模、上档次的批发市场,我认为很有前景。就是缺资金,缺经验。” 我们两个聊得津津有味,这个时候胡晓云端着一个红酒杯走过来,笑着说道:“两位领导啊,躲在这里说悄悄话可不行啊。要主动融入群众嘛。来,我敬二位领导一杯。” 我打量了一眼胡晓云,她今天穿着一身合体的浅灰色西装套装,干练精神,颇具商务精英的样子。 我说道:“胡总,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有工作要请教你呢……。” 胡晓云听到我们要在县城建立批发市场的主意之后,马上就来个兴趣,说道:“哎呀,这个想法好啊!这不是正好吗?我们集团要在东洪县设立办事处了。办事处就是办事的嘛!第一个项目,就可以考虑投资参与建设你们县的服装批发市场嘛!” 我自然意识到这里面蕴藏的巨大商机,东投集团有资金,有经验,如果他们能投资,事情就好办多了。但是呢,我也有顾虑,如果事事都依靠东投集团,那么我们东洪县本土的企业就很难成长起来,税收、就业的好处也可能会大打折扣。最好是能以东投集团带动,培育本地市场主体。 我随即说道:“哎呀,胡总啊,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东投集团现在正在忙着建设市里面的那个大批发市场,已经是千头万绪了,怎么还有时间和精力来搞东洪县的批发市场呢?你呀,就敞开了,让我们学习一下你们建设和管理批发市场的技术、理念不就完了吗?具体的投资和运营,我们可以想办法吸引本地资本参与。” 胡晓云端着红酒杯,看着我,笑着说道:“李县长,您这就见外了。咱们东原市第一批发市场的前期调研和方案论证,正阳同志可是参与了,出了不少好点子的。” 胡晓云说完之后,又看向我,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朝阳县长,这个你就没有必要向我们学习了吧?你直接回家,问问你二哥。这个事能不能干?怎么干?需要注意什么?不就都清楚了吗?如果需要我们集团提供一些咨询或者牵线搭桥,您发话,我胡晓云冒昧地代表张董事长表个态,全力支持!” 她这话张云飞笑了,气氛更加融洽。我心里也琢磨,二哥正阳在确实对流通领域很熟悉,是条路子。 吃完午饭,时间已经下午3点钟了。丁洪涛书记酒量不如我,已经喝得有些醉意,脸色通红。出了包间的门之后,他握着我的手说道:“朝阳,这样。啊,下午啊,我就不回县委了。我到光明区找几个老朋友啊,聊一聊,顺便学习一下,他们在城市治理方面的一些经验。呃,这个呀,你看时间自行安排,要不要回县里面?” 我明白他所谓“找老朋友聊天”是什么意思,很可能就是去见那家建筑公司的人,或者是他在光明区的旧部。我点点头说:“好的,丁书记,您去忙。我下午还有点别的事,晚点再回县里。” 送走了丁洪涛之后,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跟着张云飞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胡晓云十分自然地抱着自己的茶杯,也来到了张云飞的办公室里。三个人关起门来,又深入地讨论了一下午关于批发市场的事情,从选址、定位、规划到投资模式、管理模式,聊得很细。 听着胡晓云与张云飞两个人介绍他们在南方沿海城市考察批发市场的一些见闻和心得,我内心里是多了几分感慨。看来批发市场这种业态在沿海发达地区都已经很成熟了,确实能有效带动商品流通、促进就业、增加税收。 我们内地省份,特别是像东洪这样的贫困县,发展滞后,更需要这样实实在在能拉动经济的项目。看来,领导干部确实需要多走出去学习考察,开阔眼界,不能总是固步自封。 晚上到家之后,难得和晓阳在6点钟就能一起见面。我们简单吃了点晚饭,然后就一起去了东原市东关体育场散步。秋天的傍晚,天气凉爽,体育场里人很多,有散步的,有跑步的,非常热闹。 东关体育场规模颇大,划分了多个区域。我们走到乒乓球区,那里有三十多张水泥球台,大部分都有人在使用。 我和晓阳找了张空桌子,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乒乓球。晓阳球技不错,我们打得有来有回,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顿感浑身舒畅。虽然身体有些疲惫,但运动后的快乐难以言表。 和晓阳闲聊了几句家常之后,就在体育场的塑胶跑道上散起了步。操场是东原市第一个标准操场,中间是足球场,里面种着草坪。只是这秋天的季节,草坪已经泛黄,管理也不够完善,草坪里面也长出了不少不知名的野草和野花。也有附近群众,特别是些半大孩子,在球场上踢着足球。 旁边的篮球场里,也有一支看起来像是单位组织的篮球队正在训练,虽然动作不是都很标准,但一板一眼,倒也像那么回事。 我和晓阳难得有时间这样悠闲地在体育场里散步。晓阳显得很放松,时而蹦蹦跳跳地倒着走几步,时而快走几步,尽量地放松着自己的身体。 我看到了远处的单杠区,便对晓阳说:“我去拉几个单杠,活动一下筋骨。” 晓阳笑道:“别扯了,在家跟吃了安眠药一样,喊都喊不醒,怎么到了体育场,就又对着铁杠子使劲?” 我也笑了,说道:“哎呀,不一样嘛。我到体育场,肯定是要彻底放松一下,出出汗。你看我在部队打下的那点身体基础,长期不锻炼呀,这小肚子都要隆起来了。” 晓阳说:“最多做30个啊,留点力气。一会儿回家还得干正事呢。” 我答应着,走到单杠前,脱掉了夹克衫挂在旁边的栏杆上,然后双脚一蹬地,伸手就抓住了上面的单杠。深吸一口气,双臂用力,身体缓缓上升。一个,两个,三个……引体向上是非常耗体力的运动,但我靠着在部队打下的基础,做二三十个还是能够完成。做到二十多个过后,只觉得双臂发酸,浑身冒汗,但感觉非常痛快。 从单杠上下来,喘了口气,一扭头,就看到旁边有几个年轻姑娘,对我投来有些惊讶和羡慕的目光。 晓阳凑过来,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我一下,小声调侃道:“可以啊,李县长,宝刀未老嘛。你看你,做几个引体向上,把人家散步的小姑娘都吸引过来了。”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笑道:“哎呀,我说晓阳,你的脑子里整天除了想这些,就没有点别的事了?我这是锻炼身体。” 晓阳白了我一眼,挽起我的胳膊:“德行!走吧,再溜达两圈就该回去了。” 我们沿着跑道慢慢走着,晚风习习,吹在身上十分惬意,体育场周围居民楼的灯光渐次亮起,透出一种平淡生活的温馨。 走着走着,我自然想到了白天爱卫会搞捐款的事情,心里总觉得是个事儿,便给晓阳大致透露了一下。 晓阳听完之后,想了想说道:“哎呀,这个丁洪涛。不愧是在基层摸爬滚打出来的干部。这抓工作虽然没有完全抓到群众最急难愁盼的点上,但是啊,抓到了亮点。刷墙这个事啊,不少地方都在搞,看起来见效快,容易出成绩。确实能让一个地方看起来面貌一新啊。只是啊,县里财政太紧张了,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修下水道,我举双手赞成,这是民生工程。但是刷墙这活,在这个节骨眼上,完全没必要干嘛?有点本末倒置了。” 我说:“他可以找人干,但我可以不付钱嘛!” 晓阳说:“不付钱?你刚刚不是说这钱由爱卫会掌管,不走财政账吗?” 我哼了一声,说道:“爱卫会掌管钱?那肯定是不行的。这就像让狗看骨头,看到最后是什么结果,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估计啊,最后墙刷了,钱花了,效果不行。” 晓阳看着我,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硬顶肯定不行,丁洪涛毕竟是书记。” 我沉吟了一下,说道:“晓阳,这就需要你搭把手了。” 晓阳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来出面?我就是一个副秘书长的身份,还能管到你们县里的事?” 我解释道:“不是让你直接插手。爱卫会是没有资格设立账户掌管这么大笔资金的,这不符合财经纪律。而且这笔资金规模太大了,估计最后能收上来两三百万元。就算他们只拿走10%的回扣,那也是三四十万。这都是东洪干部群众的血汗钱。我不好硬顶着让他停止捐款,那样显得我不支持工作。但钱既然是群众捐的,就必须用到该用的地方,而且管理必须规范。” 我停下脚步,看着晓阳,认真地说:“你通过合适的渠道,让市审计局的郑成刚局长知道一下这个事。看看审计局能不能从规范资金管理的角度,派个小组下来指导一下。如果能在捐款阶段就把资金管理规范起来,甚至能把捐款停下来当然更好,如果停不了,也要想办法把这笔钱纳入财政监管体系。只要钱进了县财政的账户,怎么花,就得按财政规矩来,丁洪涛想随便动就没那么容易了。财政局我还是有把握的。” 晓阳听完,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你这是想借市里的力,来规范县里的行为。办法倒是个办法,但是你这样操作,会不会和丁洪涛闹掰啊?他毕竟是县委书记,你这等于是在拆他的台。” 我说道:“晓阳,闹不闹掰,有时候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丁洪涛现在这样干,明摆着就是想通过刷墙来搞名堂。他找了一家什么光明区的工程公司来测算,要花多少钱?你说我们东洪县这么大个县,一百多万人口,难道连个刷墙的工程队都找不出来?我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丁书记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误。” 晓阳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点道理。我和市审计局的郑成刚局长关系还行,他这个人比较正派,原则性强。我和他沟通一下,他们审计局主动下来调研指导,那就顺理成章了。” 我说:“对,就是这样!最好能形成一种态势,是市里业务部门关注到这件事,要求规范,只要钱进了财政账户,怎么花钱,那就不是爱卫会说了算了。” 晓阳将头靠在我的胳膊上,说道:“三傻子,你也学会迂回战术了。” 我苦笑道:“没办法呀。当这个县长,光有一腔热血不行。丁洪涛书记一心想着刷墙出政绩,我要是硬拦着,他能上房揭瓦。那就让他先张罗着,但资金关口要把住。刷吧,刷了之后,到时候要钱的时候,可以拖他个三年五载。我的目的很简单,一是保证捐款真正用于民生急需,二是不能看着丁书记在资金问题上犯错误,这也是保护干部。” 到家之后,晓阳先找好换洗衣服,就去冲澡了。我坐在沙发上,又把今天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简单收拾之后,已经快十点半了。两个人躺在床上,晓阳的手指头无意识地在我的胸口划着圈。 我看着天花板,又想起了干部调整的事,就问晓阳:“你说说,王瑞凤市长,如果去掉代字转正之后,会不会真想让你到市政府担任秘书长啊?” 晓阳想了想之后说道:“瑞凤市长,现在自己还没有正式扶正,倒是还没有正式跟我谈过这个事儿。不过,我觉得她是有这个想法的。” 我侧过身,面对着她,说道:“那你可得考虑好了。市政府秘书长可不是你现在这个状态啊,那是市政府的大管家,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上传下达,协调各方,迎来送往,时间根本就不属于自己。” 晓阳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轻声说:“我呀,现在要不是为了你,想两个人能在东原,我早就想办法调回省城,多陪陪孩子去了。我对这个秘书长不秘书长的,兴趣真的不大。咱们两个,不可能所有人都围着工作转,更不可能在一个地方都受到重用,就得有一个人做出牺牲,这是必然的。” 我说:“这倒也是。方建勇这次去部委,直接提了副司长。” 晓阳说道:“那是因为他资历够,机会也好。在部委那个层面,处级干部确实都还是办事员。副司长,也才算是刚进入中层干部行列而已。” 我搂了搂她,说道:“是啊,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好。” 晓阳说道:“我告诉你,大海呀,不缺一滴水,森林呀,不缺一棵树,但是咱们家里,唯独不能缺一个你。干工作是重要,但是家庭比工作更重要。等王市长正式当选后,我可以找个机会,和她聊一聊,如果瑞凤市长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我考虑到一个相对轻松一点的岗位。你像是科协、工商联,包括市委党校也不错,我听说还有寒暑假。” 第 1285章 曹伟兵主动汇报,丁洪涛老谋深算 9月27日,马上国庆节,但由于在国庆的庆祝活动中,有一个不成文但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 像建国五年、十五年、二十五年这样,算是“小年”,通常只在机关单位门口挂挂灯笼,开个简朴的茶话会,意思到了就行。 而建国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那是“大年”,得正儿八经地组织庆祝活动,游行、汇演、表彰大会,一样都不能少,要的是个隆重热烈。 一九九二年的国庆节,往前数不是五也不是十,往后看离下一个五年也还远,正卡在中间,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年份。因此,东洪县的街面上,除了县委、县政府大院门口例行公事地挂上了四个大红灯笼,以及县百货大楼象征性地插了几面彩旗之外,便再难找到多少节日的气氛。 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街道上,偶尔驶过的解放牌卡车卷起一阵尘土,透着一股子属于贫困地区的沉闷与安静。 桑塔纳轿车碾过县委大院门口的水泥坡道,轻轻颠簸了一下,停在了那排最熟悉的红砖瓦房前。司机谢白山动作麻利地下车帮我拉开车门。我刚踏上地面,就看见县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焦杨正从斜对面的组织部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个牛皮纸档案袋,瞧见我,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加快步子迎了过来。 “县长,您回来了。”焦杨的声音总是那么不疾不徐,带着组织干部特有的稳重。 我点点头,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随口问道:“嗯,刚从下面乡里回来。焦书记,有事?” “是有点事,想跟您汇报一下。您看现在方便吗?”焦杨跟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语气恭敬。 “进来吧。”我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办公室陈设简单,一张用了有些年头的办公桌,几把木头椅子,文件柜的漆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墙角摆着两盆长势还算旺盛的菊花,给这间屋子添了些许生气。 焦杨随手带上门,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板挺得笔直,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微笑,说道:“县长,是这么个情况。咱们县里今年分派来的那批大学生,按计划在县委党校参加初任培训,这都快一个月了。课程安排得比较紧,理论学习占了大头,年轻人嘛,难免觉得有些枯燥。县长,您看您最近能不能抽点时间,去给大家讲一讲党课?或者讲讲当前的形势与政策也好,给大家鼓鼓劲,换换脑子。” 我拿起桌上的搪瓷杯,走到暖水瓶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拿着杯子给焦杨的杯子续上水,笑着说道:“焦书记,你这不是将我的军嘛。讲课这事,你得去找丁洪涛书记啊。丁书记是县委书记,理论水平高,把握政策准,他去讲,分量更重,效果肯定更好。” 焦杨双手接过我递过去的杯子,轻声道谢,然后才说:“丁书记在开班式上已经做过动员讲话了。而且,培训中间丁书记还专门去给大家加讲了一堂党课,强调了组织纪律。县里其他的几位领导,像吕连群主任、曹伟兵县长他们,也都按计划去和大家见过面,交流过了。现在就差您这位政府一把手还没露面。大家伙儿都盼着能听听您的想法呢。您看,是不是抽个时间跟大家见一面?” 我坐回椅子,翻开桌上的台历,用手指划拉着日期,问道:“培训班什么时候结业?” “定在9月30号,国庆节前一天。”焦杨答道。 “那就是后天嘛。”我沉吟了一下,“这段时间都安排了些什么课程?光是坐在教室里听报告,确实容易烦闷啊。” 焦杨见我问得仔细,便认真介绍起来:“县长,我们考虑这批学生刚从大学校门出来,到工作单位需要一个过渡。所以培训内容主要是三块:一是基本功,办文、办事、办会的规矩和流程;二是党的方针政策学习,特别是结合咱们县实际情况的讨论;三是实践环节,安排他们到县里的工业园区转了转,去了坤豪公司、发电厂,还到石油公司的生产一线看了看,让大家对县里的经济有个直观认识。” 听到焦杨如数家珍般地介绍,特别是提到那几个如今在东洪县还算拿得出手的项目时,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掩不住的自豪。 焦杨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对东洪县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她是真心盼着县里好。似乎东洪县总算有些正儿八经的家底了。 和焦杨聊天,这倒让我原本因为下乡调研而有些疲惫的心情,也明朗了不少。听取美女的汇报和听取男同志的汇报,发自内心来讲,是不一样的。 “嗯,”我点点头,“这样安排就比较扎实了,理论和实践结合。那这样吧,焦书记,结业式之前,我争取抽个时间过去一趟。不过,咱们说好,我主要是去听,听一听这些年轻人经过一个月的学习和观察,对咱们东洪县的发展有什么真知灼见。他们都是国家花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脑子活,眼界宽,比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土八路’强多了。我是真想听听他们这些新鲜血液,是怎么看待改革开放,怎么谋划东洪未来的。” 焦杨微微前倾身子,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县长,您的意思是……重点是听?是不是也想从这批好苗子里,发现几个合适的,充实到县委、县政府机关来?” 我摆摆手,语气认真起来:“焦书记,原则上,我还是那个意见。新来的大学生,不能直接进机关。基层经验不足,整天泡在文件堆里,容易眼高手低,不利于他们成长。李泰峰同志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虽然有些做法值得商榷,但他立的这条规矩,我觉得非常好。凡是新分配到县里的干部,必须先到基层乡镇或者企业锻炼一年以上,经受了考验,做出了实绩,再考虑调到机关的事情。这叫‘墩墩苗’,基础才扎实。这个规矩,咱们得坚持下去。” 那咱说好了,明天上午给你留时间,可不能爽约,大家都知道,咱们东洪有最年轻的的县长,还是战斗英雄,大家都想当年看看你啊! 我笑着道:“好了好了,焦书记啊,你这再说说,我都不好意思去听课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注意到焦杨今天把过去披肩的长头发剪成了齐肩的短发,利落地扎成了一个马尾辫。 她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首饰,耳钉、项链、戒指一概全无,穿着也是朴素的深色外套,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干练,在不失女性温和的同时,又透着一股大气和沉稳。 焦杨隔着桌子,又朝我这边凑近了些,压低了些声音说道:“县长,还有个事得跟您汇报一下。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打算调两个人到咱们县里来。市委组织部和市人事局那边都已经打过招呼了。” “哦?调两个人过来?”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人啊?” “一个是市中医院的护士,叫赵什么;另一个是市交通局办公室的主任,好像叫刘明。”焦杨答道。 “刘明?”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是市交通局那个办公室主任?对,就是他啊,之前去交通局协调项目,一起喝过酒!” “对,就是他。”焦杨确认道。 我放下杯子,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刘明在市交通局是办公室主任,正经的正科级干部。按正常的晋升路子,他在市局熬几年资历,解决副县级是顺理成章的事。这跑到咱们县里来,要是不解决个副县级,恐怕有点亏啊。丁书记有没有透露,打算怎么安排他啊?” 焦杨想了想,说:“丁书记具体没说,但我估摸着,至少得安排个正科实职。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周炳乾同志自从调到开发区担任主任之后,副主任的位置一直空着。办公室现有的几位科长,都是跟李泰峰书记比较熟的,跟新来的丁书记……似乎总隔着一层。下面有同志反映,丁书记和几位科长交流也不多。丁书记一直没提选拔副主任的事,有可能就是想着给刘明留位置。” 我微微点头。领导干部调动,带一两个用惯了的得力人手,是常有的事,算是不成文的惯例。我自己当初从临平县调到东洪县,不也把做事稳妥的李亚男带过来安排在县政府办了吗?这一点,我能理解。 “县委办副主任的安排,我理解。”我顿了顿,话锋一转,“但那个市中医院的护士,调过来是……?” 焦杨似乎早有准备,接口道:“安排到县委招待所,主要任务是给丁洪涛书记做专职服务员。丁书记是外地领导,家属还没过来,平时就住在武装部那个单独的小院里,需要个人负责日常起居和房间整理。” 外地来的领导任职,住宿通常就几个选择:县委招待所或者机关家属院里预留的流动用房。也有个别领导喜欢住公安局或者武装部的家属院,图个清静安全。丁洪涛选择住在武装部,倒也正常。 我沉吟了片刻,说道:“嗯……从市中医院调一个护士过来,专门给书记做服务?焦书记啊,这个安排……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啊。容易让人说闲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丁书记多讲究呢。这样,你私下跟县劳动人事局的同志打个招呼,就说是我说的,这个护士的调动手续,要严格按照程序办,档案材料拿过来,我亲自看一眼。毕竟是从市里到县里,又是专业技术岗位,得慎重些。” 焦杨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点头道:“好的,县长,我明白。我这就去办。” 焦杨出门后,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窗外的树叶已经开始泛黄,秋意渐浓。十点钟,我还要去参加县里第三季度的经济运行分析会。看来,今天又是个不得清闲的日子。 十点整,县政府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各局委、乡镇的主要负责同志差不多都到齐了。会议由分管工业经济的副县长杨明瑞主持。商贸系统、经贸委、财政局、税务局等经济口的负责人,还有城关镇和工业园区的书记、镇长,一个个轮流发言。 从大家的汇报和摆在面前的统计表格来看,今年第三季度,东洪县的经济运行态势确实不错。与去年同期相比,几个主要指标的增幅都比较明显。尤其是杨明瑞最后汇总时提到的那个数字——全县生产总值增速达到了8.5%,引起了会场一阵小小的骚动。 杨明瑞脸上带着光,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同志们,从大家刚才的分析和统计局汇总的数据来看,今年三季度,是咱们东洪县自有经济统计指标以来,增速最快的一个季度!8.5%啊,这个速度,不仅超过了市里给我们定的目标,在咱们周边几个县里,我看也是数得着的!” 他环视会场,继续说道:“刚才大家也分析了原因,我看主要是两条:第一条,咱们县贯彻落实上级精神,大力鼓励和发展个体经济、民营经济,成效显著。特别是各乡镇搞的‘小工业园’,比如那几个地毯加工专业乡,发动家家户户搞编织,既利用了闲散劳动力,又实实在在为群众创造了收入。第二条,就是咱们抓住机遇,发展起来的人发产业。今年全县从事人发收购、加工的个体户,已经从去年的四百多户猛增到近三千户!咱们县一跃成为全市第三大人发产业集散地,名声打出去了嘛!这充分证明,在县委、县政府确定的‘四大工程’引领下,只要路子对了,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咱们东洪县的经济是完全可以沿着正确轨道快速前进的!” 杨明瑞这番话,虽然带着些官样文章的腔调,但分析得还算切中实际。东洪县底子薄,国有企业少,包袱也轻,反而在大力发展个体私营经济上抢占了先机。相比之下,过去的老大哥曹河县,因为国有企业占比高,设备老化、债务沉重,在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下,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已经成了全市有名的困难户。此消彼长之间,东洪县倒是显出几分后来居上的势头。 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清醒。我在最后总结发言时,话没有说得太满:“同志们啊,从三季度各项指标看,成绩是主要的,应该肯定。这为我们完成全年目标任务打下了比较好的基础。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咱们县之所以能有这么高的增速,一方面是我们自身努力的结果,另一方面,也要客观认识到,像曹河县那样国有企业占比高的地区,正处在结构调整的阵痛期,他们的暂时困难,某种程度上衬托了我们的发展速度啊。但曹河县的经济基础、人才储备,比我们东洪县要厚实得多。我们绝不能因为眼前的一点成绩就沾沾自喜,忘乎所以。”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凝重了些:“希望大家继续保持戒骄戒躁、艰苦奋斗的作风,紧紧围绕市委提出的‘三化三基’目标和县里确定的‘四大工程’,扎扎实实做好四季度各项工作。特别是安全生产和社会稳定,一刻也不能放松。争取今年能够圆满收官,给全县人民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 会议结束后,干部们陆续离开会议室。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夹着笔记本,步履匆匆地跟在我身后,到了走廊人少处,他才紧走两步,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县长,有件事得赶紧跟您通个气。” 我放慢脚步:“什么事?看你急急忙忙的。” 曹伟兵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旁人,才皱着眉头说道:“县长,之前县里不是三令五申,严禁任何形式的摊派吗?怎么爱卫会那边,现在搞了个什么‘建设卫生县城’的捐款活动,挨家挨户摊派,还搞排名通报?这不成心跟县里的政策顶着干吗?”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县委大院的小广场上。秋日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泛黄的草坪上。远处几排高大的白杨树矗立在院子四周,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平日里午饭过后,是县委大院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光,不少干部喜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绕着院子散步,一边消食,一边交流些工作或者闲话。 我和曹伟兵也习惯性地背着手,沿着广场边缘的水泥路慢慢踱步。我问道:“伟兵同志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爱卫会在搞摊派捐款的?” 曹伟兵叹了口气:“我是昨天到下边乡镇检查秋粮收购工作的时候,无意中听乡镇干部嘀咕起来的。他们还以为县里默许了呢。” “为什么没人正式向县政府汇报?”我追问道。 曹伟兵苦笑了一下,两手一摊:“哎呀,我的县长啊,您也是在基层干过的,这还用问吗?这种能往自己口袋里……哦不,是能往乡镇小金库里划拉钱的事,他们捂还来不及呢,谁会主动跑来汇报?那不是断自己的财路吗?” 他见我脸色严肃,便详细解释道:“县长,您想啊,之前李泰峰同志当县委书记的时候,默许下面提高统筹提留款,各乡镇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后来您主持县政府工作,坚决卡死了提留统筹和乱摊派的口子,各乡镇的财政状况立马就紧张起来了。现在是真穷啊,简直是‘要饭财政’。好不容易,县里以爱卫会的名义发了个文,允许搞‘自愿捐款’,这下好了,等于给大家开了个口子。您想想,下面那些乡镇长、书记们,哪个不是人精?有文件背书,他们还不抓住机会狠狠收上一笔?我听说,标准是成年人每人至少两块,咱们县哪个乡镇没有四五万人口?这一下,一个乡镇少说也能收个十万八万的。 我心里暗道,曹伟兵看问题还是很准确的,如果捐款要是再摊派到辖区内的企业、个体户头上,那数目就更可观了。不是大家不想汇报,是大家都成了这次活动的受益者。真有意见的,是最底层的老百姓,可他们的声音,哪能传到咱们这县委大院来呢?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心里暗道:这个丁洪涛,果然是老谋深算。他这手玩得高明啊!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去收钱,而是巧妙地利用爱卫会这个平台,打着“公益”的旗号,把全县各级干部都绑上了他的战车,成了利益共同体。这样一来,谁还会站出来反对?谁还敢站出来反对?在这个背景下,哪个乡镇要是跑到县里来告状,说摊派不对,那等于是得罪了所有其他跟着受益的乡镇和部门,成了众矢之的。想通这一点,我倒也觉得丁洪涛确确实实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太了解基层干部的心理和软肋了。 “怪不得……”我喃喃自语,“原来是所有人都得了实惠,都在闷声发大财。只有咱们县政府,还被蒙在鼓里。” 曹伟兵附和道:“可不是嘛!县长,现在就是这么个局面。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跟着丁书记的指挥棒转。” 我停下脚步,看着曹伟兵:“伟兵同志,那你认为,县政府现在应该怎么办?马上发个文件,重申严禁摊派?” 曹伟兵立刻摇头:“县长,这么干,立竿见影的弊端就是,会把所有基层干部都推到县委那边去,推到丁书记那边去。大家虽然心里都清楚这钱收得名不正言不顺,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在政策允许的模糊地带,谁不愿意自己手头宽裕点?” 常务副县长曹伟兵谈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是啊,在财政如此拮据的情况下,谁会拒绝一笔看似合规又能够自由支配的额外收入呢。 不是说县里的干部觉悟一下子都变低了,而是现实的财政压力和地方利益的驱动,让丁洪涛的这一招显得极具诱惑力。他这是给全县干部发了一个“大红包”,只不过,这红包里的钱,最终还是要从老百姓身上出。 我沉吟良久,说道:“伟兵同志,这件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你是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更应该清楚其中的利害。如果放任下去,你收一块,他收两块,到最后层层加码,说不定一个群众身上就要扒下十几块。咱们东洪县穷,老百姓负担重,前段时间又因为嘉明的事情被媒体关注过,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如果这个时候,再因为乱摊派、乱收费被记者逮住,捅到报纸上,那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受损的是东洪县的整体形象,是你我这个县领导的脸面!” 曹伟兵面露难色:“县长,道理我懂。可眼下这局面,硬拦肯定不行,丁书记那边也没法交代。您觉得该怎么干才好?” 我思忖着说:“这件事,是吕连群具体操办的,但根子还在丁洪涛书记那里。不能再讲情面了。这样,你以县政府的名义,尽快起草一个《关于严格规范社会募捐行为、切实减轻群众负担的通知》,不要提爱卫会的事,就是重申中央和省里关于严禁乱摊派、乱收费、乱募捐的政策精神,强调任何募捐必须坚持自愿原则,严禁强制或变相强制,严禁搭车收费,严禁搞评比排名施压。文件下发后,要求各乡镇、各部门立即组织学习,对照检查,发现问题及时纠正。” 我看着他,语气坚决地补充道:“伟兵,这个文件要快,语气要硬。我们要把预防针打在前面。丑话说在前头,哪个单位要是因为搞摊派搞出了群体性事件或者被媒体曝光,到时候就别怪县政府追究责任,严肃处理。我们必须让下面的同志知道,县政府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是明确的,底线是不能增加群众负担,不能影响社会稳定。至于丁书记那边……我来沟通。” 曹伟兵仔细听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县长。这样办,既表明了我们的态度,划清了红线,又没有直接去掀桌子,给了下面同志和县委转圜的余地。我回去就安排政府办抓紧弄,弄好了马上报您审定。” “韩俊已经在起草了。走吧,吃午饭,下午还有一堆事呢。” 第1286 章 丁洪涛得寸进尺,县政府不再退让 中午的县委大院,愈发显得宁静。我和曹伟兵并肩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知道,这份通知一下发,必然会在下面引起波澜,也等于间接回应了丁洪涛的举动。 下午的时间,县委书记丁洪涛正坐在轿车里。陪同他的是市交通局办公室主任刘明。刘明亲自开着交通局的桑塔纳轿车,开得异常平稳小心。 丁洪涛此行的目的,一是带着刘明去和光明区的几个老熟人——主要是几个搞工程的老板一起吃了顿饭,算是提前打个招呼,为下一步东洪县的下水道工程做个铺垫;二是饭后又去了市人事局,亲自协调了刘明两人调动手续的办理。 由县委书记亲自出面办理科级干部的调动,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但也显示了丁洪涛对这两个人的重视。局里的领导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知道刘明过去就是给丁洪涛当“大秘书”的,自然一路绿灯。 从市人事局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光景。丁洪涛坐在桑塔纳的后座上,微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刘明透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了一下,不敢打扰,专心致志地开着车。道路两旁是光明区的老城区,街市繁华,但道路狭窄,行人和自行车穿梭不息,刘明手心里微微冒汗,小心翼翼地避让着。 快到光明区委家属院门口时,丁洪涛忽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看窗外熟悉的街景,开口说道:“刘明啊,你跟着我去东洪县,可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啊。东洪县不比市里,条件要艰苦得多,斗争形势也比较复杂。” 刘明赶紧接话:“丁书记,您放心。我既然决定跟着您,就早有心理准备。再苦再难也不怕。我相信在您的领导下,东洪县的工作一定能打开新局面。” 丁洪涛对这番表态似乎比较满意,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继续说道:“嗯,你有这个认识就好。东洪县那边,李县长啊经营了有些日子,党政班子里不少人跟他走得近。我过去,算是孤军深入啊。所以,也急需像你这样信得过、能力又强的同志去帮我。” 他话锋一转,提到了人事安排:“你过去之后,我看,要不了多久,就得把县委办公室主任的担子挑起来。现在这个吕连群嘛……”丁洪涛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我一直想把他推到县委组织部长的位置上,但是啊,市里那一关不好过,县里阻力也不小。没办法,暂时只能让他先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待着。这次爱卫会募捐的事,我让他去牵头,干好了,得罪人,干不好,也是得罪人啊……” 丁洪涛没有把话说完,但刘明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要让吕连群去当“出头鸟”,去干一件容易得罪人的事。事情办成了,功劳未必是他的;办砸了,或者引起了众怒,那么调整他的位置也就顺理成章了。到时候,自己这个“自己人”就能顺势接任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 刘明心里清楚丁洪涛的手段,也知道调整一个县委常委绝非易事,最终决定权在市委。但丁洪涛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盘算和路子。刘明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兔死狐悲的感慨:吕连群此刻说不定还在东洪县为丁洪涛卖力地奔波,岂不知在书记眼里,他可能早已成了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那自己呢?自己这番选择,前途又会如何?但转念一想,自己在交通局,新局长上任后,办公室主任的位置肯定坐不稳了,调到其他科室当个闲职,这辈子也就看到头了。 跟着丁洪涛,虽然风险大,但毕竟还有一搏的机会。在官场上,很多时候不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吗? 想到这里,刘明右手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像是给自己打气,沉声道:“丁书记,我明白。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您的信任!” 丁洪涛嗯了一声,换了个话题:“对了,今天几号了?” 刘明看了眼车上的电子表:“九月二十七号了,还有三天就国庆节。” 丁洪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你回头去邮局,或者找找看,有没有一份叫《法制观察报》的报纸,给我订一份。这份报纸办得很有深度,对提高法治思维有帮助啊。” 刘明从来没听说过这份报纸,但还是立刻答应:“好的,丁书记,我明天就去办,明天一早,给您放家门口。” 车子很快到了光明区委家属院门口。进了大院之后,全部是一户一户的小院,刘明知道丁洪涛的家,轻车熟路的停在了丁洪涛的家门后。 汽车的尾灯一亮,刘明赶紧下车,为丁洪涛拉开车门。 丁洪涛下车后,习惯性地左右看了看,整理了一下衣服,对刘明说:“最近啊县里要开常委会,我会把你的情况跟大家通个气。然后就让组织部和人社局尽快办手续。” “谢谢丁书记!”刘明恭敬地说。 看着丁洪涛的背影消失在那个熟悉的橘红色木门后,刘明才回到车上,发动汽车,朝市交通局方向驶去。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这番抉择,究竟是福是祸。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上了船,就只能跟着船长,在这片莫测的官场海洋里继续航行了。 丁洪涛回到家里,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从钱包里翻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法制观察报》采访部 王朝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电话旁,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传来一个带着京腔、略显磁性的中年男声:“喂,你好,哪位?” 丁洪涛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王主任,您好您好!我是东洪县的丁洪涛啊!” 电话那头的王朝辉显然记忆力很好,马上想起来了:“哦!丁书记!您好您好!您提供的那些素材非常宝贵啊,我们报社领导看了都非常重视!这真是难得的第一手资料,深刻反映了基层法治建设的复杂性和某些深层问题……” 丁洪涛听着对方的恭维,心里既有些得意,又有些忐忑,他谦逊地说:“王主任您过奖了。我这也是顶着压力,本着对党的事业负责、对法治建设负责的态度,反映一些真实情况。只要能为推动法治进程尽点绵薄之力,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丁洪涛终于把话题引向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王主任,不知道……您那边采写的那篇稿子,大概什么时候能见报啊?” 王朝辉的声音变得谨慎了些:“丁书记,这篇报道我们确实很重视。不过,您也知道,国庆节马上就要到了,全国上下都讲究个团结、和谐、稳定的大氛围。我们领导的意思呢,是等国庆节过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刊发。这样也更稳妥一些。” 丁洪涛一听要等到国庆后,心里既有一丝失落——他恨不得立刻看到报道引发的震动,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报道一出,必然在东原市、甚至在省里掀起惊涛骇浪,市委书记于伟正必然会雷霆震怒,他这个始作俑者也将承受巨大的压力。延迟发表,给了他些许的心理安慰。 “理解,完全理解!王主任考虑得周到!国庆期间,稳定压倒一切嘛。” 丁洪涛连忙表示赞同,“那就等您的消息了。有什么需要我这边配合的,随时联系!” 挂断电话后,丁洪涛躺倒在客厅的藤椅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望着天花板,心里默默地想:于伟正啊于伟正,不是我不讲大局,实在是他们呢欺人太甚!我丁洪涛走到今天,也不是泥捏的!田嘉明,咱们就等着瞧吧! 九月二十九日,国庆节前一天。 县委办公室主任吕连群脚步匆匆地来到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办公室,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满和焦虑。进门后,他甚至忘了随手关门,就急着说道:“丁书记,这李县长他们……他们这分明是在拆台啊!打我的脸是小事,这可是不支持您的工作啊!” 丁洪涛正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品茶,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紧不慢地说:“连群同志,有话慢慢说,不要这么激动嘛。朝阳县长一向是支持县委工作的,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沟通嘛。” 吕连群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返身把办公室门轻轻关上,走到丁洪涛办公桌前,压低声音说:“丁书记,是这样,县政府昨天下午突然发了个文件,重申严禁任何形式的摊派,特别是严禁向学生搞捐款。可现在,各个学校正是我们这次美化县城捐款活动的主力军啊!广大师生热情很高,县政府这个文件一发,下面乡镇和学校都懵了,这后续的工作还怎么开展?这不是扰乱大局吗?我都接到了七八个电话。” 丁洪涛放下茶杯,脸上看不出喜怒,问道:“别说那些没用的。说说看,到目前为止,募集到多少资金了啊?” 吕连群见丁洪涛问起这个,精神一振,凑近些说道:“丁书记,给您汇报,进展非常顺利!全县现在已经募集到了一百七十多万!这笔钱,都已经按规定进入爱卫会的专门账户了!” 丁洪涛听到这个数字,心里盘算了一下,与他预估的差不多。他点了点头,又问:“群众自愿捐款的比例大概有多少?有没有初步统计?” 吕连群愣了一下,讪讪地说:“这个……具体的比例还没来得及详细统计。不过,我估计绝大部分群众都是理解支持的,捐款工作已经完成了七八成。咱们基层的干部积极性非常高,工作很卖力。只是现在县政府这个文件一发,剩下的尾巴工作就难办了,那些还在观望的,肯定就更不愿意掏钱了。” 丁洪涛摆了摆手,显得很大度:“嗯,修建下水道,给主干道刷漆,改善县城环境,这是县委、县政府已经定下来的事情,是民心工程。工程要尽快启动,国庆节后就要着手准备。这一百七十多万,足够先干起来了。” 吕连群说道:“书记,170万,肯定不够!” 丁洪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没挖之前肯定不够,你只要把路啊挖开,这钱啊自然是会有人给的,谁不批钱,群众还不得堵他们家的门啊,怎么?走自己的路让群众无路可走? 丁洪涛一说,吕连群马上就想通了,是啊路挖开了,总不能不修吧,这不是倒逼财政出钱。 丁洪涛颇为大气的说道:“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三十,我看就算了。那些确实是困难户,或者思想一时转不过弯来的钉子户啊,就不要勉强了。做工作要留有余地,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光。关键是把这笔募捐来的钱用好,把下水道修好,把实事办好,让群众看到变化,得到实惠。” 说到这里,丁洪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电话本,用手指蘸了点口水,一页页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指着一个号码对吕连群说:“连群啊,这个电话你记一下。这人姓白,是光明区一家市政工程公司的老板。之前在光明区建委干过,经验很丰富。光明区的好几个市政工程,包括这次的防汛公路,都是他们公司承建的,质量不错,经受住了考验。你回头跟他联系一下。” 吕连群赶紧拿出钢笔和本子记下号码,心里暗道:果然来了,姓白?就怕心不够黑。 丁洪涛继续嘱咐道:“你跟白总接触的时候,要把情况说清楚。这是我们县的民心工程,利润方面,让他不要太计较,只要工程干得好,质量过硬,以后县里还有的是项目可以合作嘛。” 他拿着钢笔敲了敲桌子,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连群啊,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我和这位白总,就是普通的君子之交,纯粹是欣赏他们的施工质量和专业能力,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往来。你代表县委去谈,一定要站在全县人民的利益上,大胆地、公开地去谈价格。价格合适,我们就用他们;价格不合适,就谈到合适为止!一定要把工程成本控制住,确保资金用在刀刃上。” 丁洪涛这番话说的义正辞严,但吕连群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早就听懂了弦外之音:这个工程,基本上就是内定给这位“白总”了,所谓的“谈价格”,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丁书记,您放心,我明白。我回去就马上和白总联系,一定把这件事办好。”吕连群恭敬地答道。 丁洪涛满意地点点头:“好,这件事你抓紧办。另外,你去请一下李县长,就说我找他有点事商量。修下水道是大事,县政府那边的支持还是很关键的。招呼啊,要打在前面。” 我正在办公室里和焦杨谈工作。焦杨正在汇报昨天我去给大学生培训班做交流的情况。 “县长,您那天在培训班的讲话,反响非常热烈啊!”焦杨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大家都觉得您站位高,又接地气,特别是您提出要结合咱们县实际,加强专业批发市场建设,拉动商品流通的那个思路,给了年轻同志们很多启发。都说没想到县长对经济工作研究得这么深。” 我知道焦杨的话都是恭维的客套话,当不得真,但是就是这一点,就足以看的出来焦杨政治上的成熟。 我笑着道:“焦书记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给人戴高帽了?我那就是结合县政府的工作,随便聊了聊自己的想法。不过说实话,这批新来的年轻人,素质确实不错,思想活跃,有想法。你们组织部一定要后续跟踪培养好,不能一分了之。要引导他们尽快熟悉基层,融入东洪。现在改革开放,各种思潮都有,年轻人容易受影响,思想政治建设这根弦,你们要时刻绷紧。” 焦杨认真地说:“县长,您放心,对这批年轻干部,我们组织部非常重视。我计划等他们正式上岗工作三个月后,也就是年底前后,再到各个单位普遍走访一次,听听他们工作的感受,看看有什么实际困难,有针对性地加强培养。” 我点点头:“嗯,这样好。人才是关键,大学生是宝贵财富。特别是里面有几个专业对口的,一定要尽量安排到能发挥他们特长的岗位上。” 正说着,县委办公室主任吕连群敲门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笑:“县长,焦部长,没打扰你们吧?” 焦杨见状,便起身说:“县长,那您先忙,我汇报完了,就先回去了。” 吕连群也没客气,直接对我说:“县长,丁书记请您现在过去一趟,说有事商量。” 恰在这时,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精神焕发,与前段时间那种颓废消沉的样子判若两人。他看到我和吕连群都在,连忙点头打招呼。 我赶紧招手:“嘉明同志来了,快进来坐。”然后对吕连群说,“吕主任,你跟丁书记说一声,我这边跟嘉明同志说几句话,五分钟后就过去。” 吕连群脸上掠过一丝的尴尬,笑了笑:“好的县长,那我先过去跟丁书记回个话。”说完便退了出去。 田嘉明走进来,赶忙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我一支,又拿出打火机要给我点烟。我摆摆手,自己点上了,示意他坐下:“看你这样子,是彻底缓过劲来了?” 田嘉明脸上露出一丝惭愧:“县长,我知道,为了我的事,您没少操心,担了很大的压力。我心里都记着呢。” 我吸了口烟,语气平和地说:“嘉明啊,这件事,你要感谢,就感谢市委于伟正书记。没有于书记亲自出面协调,顶着压力为你说话,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解决。以后啊,可千万不能再犯糊涂了。” 田嘉明重重地点点头:“县长,这段时间,我真是把自己关起门来好好反思了。之前我把子弹给葛鹏,让他放到郑红旗书记办公室,确实是一时冲动,昏了头!现在想想,后果不堪设想,给组织添了多大的麻烦!我以后一定珍惜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踏踏实实工作,为县里的公安事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我看他态度诚恳,便说:“你能有这个认识,说明于书记没有白帮你。一个市委书记,为了一个科级干部,亲自跑到省里向省委领导做检讨,这份担当和爱护,难得啊!这既是信任,也是重托。” 田嘉明感慨道:“是啊县长。上次在河堤上,我为了阻止泄洪,朝市水利局连心局长开枪,那错误就更严重了。于书记和组织上还能给我机会,我……我真是无以为报。” “把工作干好,就是最好的报答。”我正色道,“马上进入冬季了,按照往年经验,冬季是盗窃、抢劫等案件高发期。前段时间我和丁书记也简单议过,认为公安机关有必要在冬季来临前,开展一次声势浩大的严打整治行动,重点打击偷盗粮食牲畜、撬门破锁这些侵害群众切身利益的违法犯罪活动,震慑犯罪分子,确保群众安全过冬。” 田嘉明立刻挺直腰板,郑重地说:“县长,我这次来,正想向您汇报这个事。我已经和万金勇政委、廖文波副局长他们商量过了,准备在全县范围内立即开展一次‘护国庆、保平安’的冬季严打专项行动,重点就是打击地痞流氓和盗窃团伙,净化社会治安环境,维护全县稳定大局。” 和田嘉明谈了大概一支烟的功夫,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说:“好,有这个计划就好。具体方案你们公安局认真研究,尽快报县委、县政府。今天我就不多留你了,晚上要是有空,叫上万政委,一起简单吃个饭,也算给你压压惊。这会儿丁书记还等着我呢。” 说完,我起身朝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办公室走去。 丁洪涛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便推门进去。只见丁洪涛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报纸,见我进来,他似乎有些慌张,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几张报纸迅速叠起来,塞进了旁边的抽屉里。 我打趣道:“丁书记,看什么报纸呢,这么神秘?还怕我看见?” 丁洪涛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笑道:“哎呀,没什么,就是几张过时的旧报。有些报纸上的观点,过于偏激,不看也罢。好了,不说这个了。朝阳啊,找你来,是有几件事想跟你通通气。”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第一件事呢,是关于干部调动。我之前在光明区工作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人才,就是现在市交通局办公室主任刘明。后来我把他调到市交通局,他用起来也确实得力。现在我到东洪县来了,这个同志还想跟着我过来锻炼锻炼……”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安排自己人了。我爽快地说:“丁书记,这个我理解。领导干部调动,带一两个用惯了的得力助手,方便工作,这是常情。只要符合干部调动程序,我这边没有意见。刘明同志是正科级,过来怎么安排更合适,县委这边定就行。” 丁洪涛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痛快,脸上露出笑容:“朝阳啊,还是你顾全大局,讲规矩!呵呵,只要你没意见,我下来再和其他几个常委通通气,争取在下次常委会上就通过,让刘明同志过来担任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办公室日常工作。” 我心里暗道,县委办主任是县委常委,其副手的任命,县委书记有着很大的话语权,他主动跟我这个县长通气,算是给了面子,显示了一种姿态。如果丁洪涛在重大事情上都能保持这种坦诚沟通的态度,倒也不是坏事。 “第二件事呢,”丁洪涛继续说道,“就是关于县城下水道改造工程。县爱卫会那边,通过募捐已经筹集了一部分资金,你们县政府这边,配套资金要尽快协调到位。前前后后,我估计总投入得四百万左右。这是咱们之前商量定的民心工程,可不能拖,拖着拖着就容易黄了。” 我点了点头,但语气严肃起来:“丁书记,工程我肯定不会拖。但是,有几点想法,我必须提前说明白,不然,这个工程恐怕会出问题。” 丁洪涛看着我:“哦?你说说看。”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丁书记,我的意见是,这个工程,只要技术条件允许,应该优先考虑由咱们东洪县本地的建筑公司来承建。挖下水道,技术含量不算太高,县水利局、建委都能提供技术指导。肥水不流外人田,也能带动本地企业发展。” 丁洪涛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手里拿起一盒火柴,下意识地摆弄着,语气也变得生硬:“朝阳同志,你这种想法,可是严重的地方保护主义!我在光明区主持过下水道工程,这里面的技术门道多了,绝不是挖条沟、铺上板那么简单!它对材料、施工工艺、质量监管要求都很高!” 我毫不退让:“书记,咱们都是为了工作,合理探讨,您也不要生气。我看啊,术上的问题,我们可以请专家来解决嘛,可以引进设计团队。但把整个工程都交给外面来的公司,特别是如果连一点竞争都没有,我担心不仅价格谈不拢,质量也未必能保证,更容易惹出闲话。这一点,没得商量。” 丁洪涛把火柴盒往桌上一扔,说道:“李朝阳同志!什么叫没得商量啊?县委实行的是集体领导、民主集中!谁在东洪县也不能搞一言堂嘛!这件事,大不了让爱卫会班子开会讨论决定嘛!”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第1287 章 丁洪涛固执己见,马厂长指点迷津 县委书记丁洪涛说:“要让爱卫会的班子研究,到底有哪家公司来承担下水道的修建任务!” 我看向丁洪涛书记,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说道:“丁书记,爱卫会哪有什么班子啊?爱卫会的班子哪能做出有哪家单位进行施工的决定啊?这工程立项、招标,按规矩得走县政府常务会,或者至少是建委专项工作审议的程序。” 丁洪涛的手指在那张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不轻不重地敲着。“朝阳啊,”丁洪涛不紧不慢地开口,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脸上,眼角的鱼尾纹也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微微牵动,“爱卫会是有主任也有委员的嘛。杨明瑞副县长,现在虽然不是爱卫会主任,但也是副主任之一。卫生局、交通局、建委,还有教育局这些相关局委的一把手,不也都是爱卫会的领导成员吗?这本身就是一个现成的议事协调机构。” 我坐在他对面那张木椅上,初秋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裤料传过来。办公室的窗户开着,秋风卷着街上的尘土味吹了过来。 丁洪涛站起来,伸出手,拉着窗户关上,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些许。 “丁书记,您的意思我明白。爱卫会确实是个协调机构,但像下水道修建这种涉及上百万元资金的重大工程,其决策主体和监管责任,我认为还是应该明确在县政府层面,上常务会研究更符合程序,也更能体现集体决策。” 丁洪涛端起桌上的茶缸,吹开水面几片茶叶,然后放下。“朝阳啊,你听我一句,我在光明区啊主抓城建的时候,类似这种改善民生的‘小、快、灵’工程搞过不少。”他手指在桌面上虚画了一个圈,“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花钱不多,但群众看得见摸得着,口碑很好。咱们作为县里的党政主要领导,要有一定的决策魄力,在一些具体事务上,不必过于拘泥细枝末节的程序。关键是要把事办成、办好。”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那股争辩的冲动又涌了上来。道理明摆着,他这是在绕开正常程序。如果我坚持原则,很可能当场就会闹得不太愉快。事情若真闹到市里,我相信道理在我这边,就算不能完全按我的想法来,只要有晓阳在市里帮忙转圜,结果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转念一想,对我这个县长而言,对东洪县整体而言,如果一把手县委书记真的因为这事被查处,绝不是光彩的事。尤其东洪县的前任书记李泰峰才刚刚因贪腐落马不久,要是接任的丁洪涛再出事,对东洪县的政治生态将是沉重的打击,市委会怎么看我们这个班子? 更微妙的是,丁洪涛是市委于伟正书记亲自点的将。于书记对丁洪涛的态度,外面传得也是云山雾罩。所有问题,归根结底都要讲政治、顾大局。 这时,于书记曾经私下叮嘱我的话在耳边响起:“朝阳啊,有时候要有点胸怀,不要和那些……天花板的同志在具体事情上斤斤计较。” 是啊,如果传出去我和连续两任县委书记都搞不好关系,对我个人的成长和风评,肯定没好处。 拍桌子吵架固然一时痛快,但后续的烂摊子还得自己收拾。既然丁洪涛铁了心要让光明区那家公司来插手东洪县的下水道工程,眼下硬顶不是办法,只能先应承下来,后面再见招拆招。到时候工程款支付环节卡住,他丁洪涛也不能明目张胆地逼着财政局违规操作。 我暗暗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丁书记,既然您这么坚持,那我保留个人意见,工作按您的部署来推进。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工程项目最好还是优先考虑我们本地有资质的公司。如果最终确定由光明区的公司来实施,那么由此产生的一切问题,特别是资金和质量的监管责任,县政府这边恐怕难以主导,需要爱卫会那边切实负起责任来。” 丁洪涛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双手一摊,显得很坦然:“朝阳啊,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能有什么问题?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他站起身,走到靠墙的文件柜前,熟练地从中取出一份文件,“关于这个资金筹措渠道,我们是认真研究过上级相关文件精神的。我这么操作,完全符合政策规定,合法合规,你放心好了。” 他说得言之凿凿,我倒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看他这架势,再争论下去也是徒劳。成年人的世界,尤其在这体制内,很多时候直来直去解决不了问题,需要讲究策略。 老人家说过,政治就是把支持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反对我们的人搞得少少的。作为二把手,和一把手公开撕破脸,无论占不占理,在舆论上首先就失了分,会给人留下不成熟、不顾大局的印象。 丁洪涛见我的态度缓和下来,便走到我旁边的沙发坐下,距离拉近了不少。“朝阳啊,你放心。我丁洪涛多大年纪了?东洪县就是我工作的最后一站。这个位置,将来迟早是你们年轻干部的。我别无所求,就想在离任前,给东洪县的老百姓实实在在干几件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事,让大伙儿和上级领导都说一句,丁洪涛在东洪县这几年,没白待,还是干了点实事的。” 他说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朝阳,县里的大政方针、包括干部人事调整,我基本上都尊重你的意见,很少干预吧?我呀,就想把县城的面貌整治一下,把内涝问题解决掉,再疏通几个交通堵点。你集中精力抓你的‘四大工程’,我帮你敲敲边鼓,抓抓这些‘四小工程’。大小工程都是为人民服务,不能说你的就是重点工程,我的就是形象工程,对不对?没这个道理嘛。” 我点点头:“您说得对,目标都是一致的,都是为了东洪县的发展。只是我作为县长,守着财政的钱袋子,总得精打细算,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这是职责所在。” “朝阳,咱们平心而论,”丁洪涛身体微微前倾,“我到任这么长时间,县委常委会上讨论干部人事,我有没有强行安排过一个自己的人?没有吧?主要的干部提名权,是不是都尊重了你的意见?一个县委书记,能做到这个份上,我认为已经是对于像你这样的年轻搭档最大的信任和支持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继续说道,“朝阳同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工作思路。你把关系全县发展大局的‘四大工程’抓实抓好,我协助你处理这些改善民生的具体项目,咱们各有侧重,互为补充,共同为东洪县百万群众谋福祉。今天啊我和你推心置腹地谈这些,也是出于公心,是党内同志之间正常的交心谈心。” 丁洪涛这番话,从表面上看,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他担任县委书记以来,除了最初两次对县里个别岗位的微调发表过意见外,在后续的干部任用上,确实给了我相当大的空间和尊重。 这让我心里不免有些感慨:人真是复杂的,很难用简单的好坏来界定。丁洪涛在工程安排上或许有他的私心和算盘,但在维护班子团结,特别是在支持我的工作方面,目前看还是做到了守规矩。 这让我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些关于他在光明区的传闻,说他主导的工程效果不错,但也有人在背后议论他招标过程中的一些猫腻。不过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没有真凭实据。 “丁书记,只是这笔资金通过爱卫会发动捐款,特别是动员学生,这个口子一开,性质就变了,很容易授人以柄,也明显违反减轻群众负担和三乱治理的相关规定啊。” 丁洪涛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个问题我们慎重论证过。不是强制摊派,完全是自愿原则。而且所有捐款款项和使用明细,到时候张榜公布,接受全社会监督嘛。我们要相信广大人民群众的觉悟和判断力嘛。这也是发动群众、依靠群众的一种形式。” 看他态度如此坚决,我知道再争论下去已无意义,便起身告辞:“那这件事就先按您的思路办吧。我回去后安排相关部门做好配合工作。” 从丁洪涛的办公室出来,走廊里办公室的门大多开着,能听到老式打字机“咔嗒咔嗒”的声音和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 按照既定安排,国庆节前要集中走访慰问一批老干部、老同志,特别是那些在新中国成立前就参加革命工作的老党员。我和县委副书记、组织部长焦阳一起,来到了县干休所,准备看望几位德高望重的老领导。 这些老同志个个都是革命的活历史,有经历过长征的老红军,有在敌后坚持抗战的老八路,还有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战士。他们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就积极投身土改和基层政权建设,为东洪县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虽然是慰问,但礼品并不丰厚,也就是几桶普通的食用油和一两袋五十斤装的面粉,主要是一份心意。 和他们拉拉家常,聊聊身体情况,听听他们对县里工作的意见建议,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近中午,慰问告一段落,焦阳走到我身边,轻声问道:“县长,眼看十一点半了,咱们是直接回县委大院?” 我透过干休所的窗户望向外面,这里的条件比较简陋,和其他地方的民居差不多,都是红砖瓦房,排列整齐,不少门上贴的手写对联,虽然红纸已经泛白,但字迹苍劲有力,看得出这些老同志里不乏书法爱好者,文化底蕴深厚。 离开干休所,坐上那辆桑塔纳,焦阳又问了一句:“县长,现在十一点四十了,您看我们是回县政府食堂吃饭,还是……?” 我靠在车后座上,看着窗外的街景缓缓向后移动。骑自行车的人穿梭不息,车铃叮当作响。有几个穿着印有“东洪石油”字样白色背心的人格外显眼,他们在街上走动,像活广告一样。如今,东洪县石油公司已经建起了自己的加油站,“东洪石油”的招牌醒目地立在县城两个主要路口。 焦阳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汇报道:“县长,石油公司为了扩大知名度,学着南方沿海地区的做法,印制了一批广告背心免费发放。您看,现在街上穿他们背心的人不少,效果还挺明显。” 我注意到那些背心是简单的白色,后背上印着红色的“东洪县石油”字样,虽然设计朴素,但这种宣传方式在当时成本低、覆盖面广,确实很实惠。 我对焦阳说:“焦部长,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个该看望的老领导,我们还没去。” 焦阳略微一愣,问道:“您说的是哪位老领导?” “在城西工业开发区那边,荣华洗衣粉厂的筹建处,平安县人大原来的马主任,我习惯叫他马叔。他现在受聘在洗衣粉厂的筹建工作。咱们过去看看,也算慰问,顺便了解一下工业园区的建设进度。” 焦阳一听,马上说:“县长。那我现在就给工业园区管委会的彭凯歌和周炳乾主任打个电话,让他们在那边等着我们?” 我摆摆手:“不用兴师动众。我就是想私下看看真实情况,听听马叔的意见,不是正式调研,别打扰他们正常工作。” 焦阳点头称是,接着说道:“荣华洗衣粉厂的主车间听说已经起来大概了,他们最近好像在忙着做试生产的准备。” 我随口问道:“那个毕瑞豪最近在忙什么?好像有阵子没见到他了。” 焦阳在我旁边压低声音说:“听说毕老板最近家事缠身,正和他爱人闹离婚呢。两口子为这事僵持不下,县里不少人都知道了,估计这回是真要离了。” “真的闹到这一步了?” 焦阳道:“看样子假不了。毕瑞豪是县里的名人,他的家事自然也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谢白山对去工业园区的路已经很熟了。从干休所到工业园区,也就两三公里,开车十分钟不到就到了。工业园区新修的通车马路很宽敞,路面也平整。谢白山下意识地踩了脚油门,车子轻轻提速,引擎发出一阵低吼,朝着荣华洗衣粉厂的方向驶去。 荣华洗衣粉厂的大门挺气派,两边有四根方形的门柱,主体是两扇对开的红色大铁门。此刻大铁门紧闭着,旁边留了扇仅容自行车通过的小门。厂区的围墙还没完全砌好,大门倒是先立起来了。工地上一片繁忙景象,工人们正在砌筑剩余的围墙,分工明确,有人递砖,有人抹灰,有人搅拌水泥,配合得很熟练。 看门人看见有小车过来,知道是领导的车,没多问,赶紧费力地把那两扇沉重的红色大铁门推开。我和焦阳,还有韩俊三人下了车,站在门口看了看工地的情形,然后从小门走进厂区。放眼望去,一栋两层的办公楼已经立起了框架,几根粗大的水泥柱子支撑着结构。办公楼后面,是规模更大的生产车间,同样采用的是钢筋水泥的框架结构。这种建筑方式在当时我们县还比较少见,优点是建设速度快,结构强度高,比传统的砖混结构要先进。 焦阳看着我,略带好奇地问:“县长,这种先立柱子再填砖的盖房法子,咱们县还是头一回见吧?后面怎么弄?” 我给焦阳解释:“这叫框架结构,是现在比较新的建筑工艺。先在基础上用钢筋水泥把整栋楼的承重框架浇筑起来,然后用砖墙来做填充和分隔。这样施工效率高,布局也更灵活,在大城市已经推广开了。” 焦阳眼中流露出些许钦佩,轻声说:“县长,您懂得真多。” 我笑了笑:“唉,平安县是靠建筑起家的,那边的建筑行业对经济贡献很大,新技术新工艺接触得早。我们东洪县也要多学习借鉴啊。” 正说着,马叔不慌不忙地从工地那边走了过来。马叔退休后和在位时精神状态大不一样。他看到我,脸上露出笑容。 “朝阳啊,”马叔紧紧握住我的手,用力晃了晃,“我看有辆小轿车在门口,我一猜就是你要过来。” 我说:“马叔,国庆节快到了,我代表县委、县政府来看看您,感谢您为东洪县发展发挥余热。” 马叔哈哈一笑:“朝阳啊,你现在是东洪县的县长,来看望我这个平安县人大常委会的退休老头,这手伸得可有点长啊。” 我也笑着回应:“马叔,我今天可不是以县长的身份来的,是以徒弟的身份来看望师傅的。” 马叔轻轻捣了我一拳,故作严肃地说:“哎,咱们共产党干部,不兴搞旧社会师傅徒弟那一套,讲究的是同志关系。” 寒暄过后,马叔指着正在施工的办公楼说:“朝阳,你来得正好,我给你说说这个洗衣粉厂的进度。”我和马叔并肩在工地上边走边看。 “朝阳,你看这栋办公楼,设计是两层,都是建峰从外面请的设计团队搞的。外面要挂蓝色的幕墙玻璃,虽然楼层不高,但作为办公和管理用房,足够用了。” 我问:“这一栋楼的面积有多大?” 马叔说:“图纸上标的是每层五百平,两层一共一千平方米。你看那边,吊车和搅拌机配合办公楼的基本框架已经起来了,整体模样能看个大概。” 看完办公楼,我们又去看生产车间。车间的建设进度更快一些,结构是左右对称布局,中间是通道,规划了四个大型车间。一些基础的设备基座已经做好,还有些预埋的管道露在外面。 马叔谈到技术问题,语气认真起来:“搞洗衣粉厂,关键核心是生产设备。国内也有厂家生产,但建峰坚持要引进欧洲的自动化生产线。具体的配方工艺,听说晓阳提过要增加增香剂和起泡剂什么的,这些技术上的事我不太懂。建峰已经从大学里招了几个学化工的大学生,送到国外培训去了。 李剑锋这几年在深圳搞外贸,是赚了些钱,但真要建一个上规模的现代化洗衣粉厂,光靠他自身的积累肯定不够,大部分资金还得靠银行贷款。所以现在厂子的建设资金压力不小,整体进度比原计划稍微滞后了点。 已近中午。参观之后马叔热情地挽留:“朝阳,眼看饭点了,今天哪儿也别去,就在我们工地的食堂吃!我让炊事员炒几个拿手菜,你们也体验一下我们工地的生活。” 我连忙说:“马叔,饭我们肯定吃,但千万别搞特殊,工人师傅们平时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马叔也是个爽快人:“也是,不是吃大锅饭的时候了。剑锋请我过来帮他盯着,就是要把钱花在刀刃上,能省一分是一分吧。” 旁边一位像是厂里招聘来的年轻管理人员面露难色,插话道:“马厂长,这李县长来了,怎么能吃大锅饭呢?厂子附近新开了几家小饭馆,有两家味道挺地道的,要不咱们去那边吃?” 马叔看了他一眼,说道:“李县长不讲究这些排场。当年我在乡镇工作的时候,吃饭从来都是群众吃啥我们吃啥。” 马叔又转向我,打趣道:“我看朝阳县长最近肚子有点见长,吃点清淡的工地伙食,白菜粉条炖猪肉,健康!” 我笑着附和:“马叔说得对,就吃工地食堂的大锅饭。”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工地的就餐条件还是比想象中更简陋。没有正经餐桌,是用几块木板临时拼凑的。板凳也没有,是用红砖垒成方垛,上面铺了硬纸板充当座位。不过蒸出来的馒头带着浓郁的麦香,大锅菜里也舍得放香油,闻着挺香。早上吃饭早,上午又和丁洪涛书记讨论了半天工作,肚子早就饿了。 马叔一挥手,示意工作人员去拿酒。我赶紧拦住:“马叔,今天下午还有工作,中午这酒就免了。正好吃完饭,我还有点事想单独向您请教。” 马叔也没坚持,点头道:“嗯,我来了之后给他们立了规矩,工作时间严禁饮酒,要喝也只能下班喝。工地上的事,安全第一,工头要是带头喝酒,下面的人有样学样,非出事不可。真要出了安全事故,我可没法向剑锋和小邓厂长交代。” 马叔话里提到的“小邓厂长”,我明白指的是晓阳。我知道晓阳和李剑锋,还有平安县的几个朋友,一起集资参股了这个洗衣粉厂,但晓阳具体投了多少钱,我并不清楚。 工地食堂的大锅菜,白菜、猪肉、粉条炖得软烂入味,有点像农村办席的感觉。我们几个人就围坐在简易木桌旁,坐在砖头凳子上,凑合着吃了一顿午饭。焦阳吃得比较慢,比较斯文,我和韩俊、马叔都吃完放下了碗筷,她手里还有半个馒头。 我看马叔吃得差不多了,便对焦阳说:“焦部长,你和韩主任随便在厂区转转,看看情况。我和马主任找个地方说点事。” 我和马叔一站起身,旁边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收拾碗筷。我和马叔沿着厂区里还没硬化的土路慢慢走着。厂区只有主干道铺了红砖,其他地方都是人踩出来的土路,路两边长着些枯草。果然应了鲁迅先生那句话,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见到马叔,我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抬头看看秋日高远的天空,感觉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心里的阴霾也散了不少。 我把县委书记丁洪涛打算通过爱卫会系统搞捐款,并指定光明区某公司承建下水道工程的事,原原本本地向马叔说了一遍。 马叔听完,沉吟了片刻,说道:“丁洪涛这个人,我在平安县工作的时候就知道他啊。是个人物,脑子活络,很会来事。当年在光明区从常务副区长干到市交通局局长,现在又到东洪县当书记,说明他还是有些能力和门路的。这一点啊,你心里要有数。千万别把对手当傻子,尤其是能做到县委书记这个位置的,哪个不是人精里挑出来的人精?你性格实在,和他们玩心眼、耍手段,未必是对手啊。” 我点点头:“这个我承认。我只是觉得丁洪涛同志在这件事上,做得有点太明显,太不顾及影响了。” 马叔听完,摆摆手说:“朝阳啊,这种人做事,是走一步看三步,甚至看五步人了,不会轻易跟你交底?他说的话,你千万不能全信。” 我沉吟道:“他在人事安排上,到目前为止,倒还算克制。除了打算从市交通局带一个办公室主任过来担任县委办副主任,其他重要岗位的调整,基本都尊重了我的意见。” 马叔轻轻点头:“办公室主任?你说的是要安排当县委办副主任?这说明他还是想用自己信得过的人。不过这也可以理解,谁不想有几个得力帮手呢。但你要明白,一个对金钱有强烈欲望的人,通常对权力也同样渴望。这种人最清楚,没有权力做支撑,捞钱就是无源之水。” 他目光望向远处正在施工的厂房,继续说道:“他目前没有在人事问题上过多插手,我认为主要原因是你在这个问题上掌握着较大的主动权,或者说,县里现有的干部队伍基础比较牢固,他暂时不敢轻易打破现有格局,跟你正面冲突。” 这时,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工地上的尘土。马叔接着说:“朝阳啊,你要记住,在官场上,越是那些动不动就拍桌子、瞪眼睛,情绪外露的人,反而越好对付。越是像丁洪涛这种,平时笑眯眯,喜怒不形于色,关键时刻却能下狠手的‘笑面虎’,才是最难缠的。你得慢慢观察,细细品味。” 我点点头,看着工地上忙碌的工人们,他们穿着沾满水泥点子的工作服,正喊着号子搬运建材。马叔的话让我想起在市委党校学习时,老师分析过的一些典型案例。 马叔接着说:“你现在是主持一方政府工作的县长,管着上百万人口,一直以来表现都很稳重。我和老张,还有你邓大爷,之前最担心的就是你年轻气盛,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沉不住气,想着非要争个高低输赢,图一时痛快。”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朝阳啊,那样做不是领导干部应有的涵养,那是江湖草莽的作风。你看看历史,再看看《水浒传》,晁盖够豪爽吧?但最后梁山泊还是宋江这样的人说了算。当领导,首要的是不能让别人轻易看穿你的情绪和底牌。遇到问题,能当下解决的就解决;一时解决不了的,不妨先放一放嘛,让它酝酿一下,发酵一下。有时候,时间本身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我若有所思地说:“张叔以前也常教导我,要沉住气,允许事物按自身规律发展。” “对喽!”马叔眼睛一亮,“等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矛盾暴露得更加充分时,你再出手解决,往往比在问题初现时就硬碰硬要有效得多,也省力得多。甚至有些问题,发酵到一定程度,不用你亲自出面,自然会有其他力量介入把它解决掉。” 我叹了口气:“这个道理我明白。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丁洪涛同志明明知道通过爱卫会搞摊派,尤其是让学生捐款是违规的,为什么还敢这么操作?这件事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到时候一旦有媒体记者盯上,或者有群众向上反映,东洪县就会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对我们整个班子的形象都十分不利。” 马叔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这一点考虑得非常到位,也非常关键。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是东洪县的县长,东洪县任何方面出了重大问题,你作为政府主要负责人,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丁洪涛同志年纪到了,可能不太在乎身后的评价,但你不一样,你的政治生涯还很长,未来的路还很远,绝对不能因为他而受到牵连。” 我追问道:“马叔,那您分析分析,为什么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操作?难道就不怕查吗?” 马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刚才说,他要从市交通局调一个办公室主任过来当县委办副主任?” 我点点头:“对,是刘明同志。现任的爱卫会主任是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同志。” 马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快,他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明白了。这个丁洪涛,这步棋走得妙啊。他这是把吕连群推到前面当挡箭牌啊。如果你或者其他人对爱卫会筹资的事提出异议,甚至追究责任,首当其冲的就是具体操办的吕连群。只要你动了吕连群,他丁洪涛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他带来的心腹刘明扶正,接任县委办主任。换句话说,吕连群在他眼里,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让他顶雷的。” 张叔背着手在旁边的空地上踱了两步,继续说道:“这一手,非常老道啊。如果你们处理了吕连群,他丁洪涛就能安插自己人掌握县委办这个关键部门。如果你们碍于情面或者考虑到稳定,不动吕连群,那他就可以借着爱卫会这个平台,相对自由地支配这一百多万元的捐款资金,绕过县政府的正常财政监管。” 马叔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像是佩服又像是无奈的表情:“这个老丁,算计得可真深。真是挖空心思啊。” 我压低声音说:“马叔,有同志私下建议,是不是可以直接向市委主要领导汇报这个情况,或者通过其他渠道反映一下?” 马叔立即摆手,态度明确:“不行!绝对不行!虽然你占着理,但只要你以县长的身份去向市委反映本县县委书记的问题,上级领导首先会对你的政治成熟度产生疑问。这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搞内耗?打小报告?即便事实确凿,大家表面上可能会肯定你的原则性,但内心深处,难免会觉得你这个人不够沉稳,记住,那个领导都喜欢听小报告,但是都不会喜欢打小报告的人啊,这是官场大忌!” 张叔走到我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问题必须解决,但一定要在东洪县内部消化解决。只要把事情捅到市里,上级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东洪县的班子出了问题,而不是丁洪涛个人出了问题。你很难凭借这件事彻底扳倒丁洪涛,最大的可能反而是牺牲掉吕连群,而丁洪涛却能趁机把自己人安排上去,同时还能让县委县政府整体为他个人的行为背锅。这种赔本买卖,绝对不能做!” 我接着问:“那……如果有同志建议,以匿名群众来信的方式向市里反映呢?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马叔摇头,态度更坚决:“这样更复杂嘛。东洪县前书记李泰峰刚出事不久,余波未平。如果再出现针对现任县委书记的匿名举报,市领导会怎么看东洪县?会觉得我们这个县风气不正,班子内部矛盾重重。这等于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是自己给自己抹黑,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加重语气说道:“朝阳,你记住,任何时候,靠阴谋诡计或许能取得一时之利,但成不了大事啊,也走不远。要想干大事、担大任,必须依靠阳谋,依靠制度和规则。你是县委副书记、县长,名正言顺的二把手。任何时候都要站在党和人民的立场上,用公开、公正、公平的方式来处理问题。” 马叔说着,背着手笑了笑,语气缓和了些:“朝阳啊,换个角度看,于伟正书记给你配了这么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搭班子,说不定也是用心良苦。和这样的同志共事,固然有压力,但也是极好的学习机会啊,要是给你派个啥事都不管、只会和稀泥的老好人,你们整天一团和气,反而学不到真东西啊。你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跟着这位丁书记好好学学啊。” 我把自己之前的想法说了出来:“马叔,不瞒您说,我之前的考虑是,不动声色地让审计局以常规审计或调研的名义介入爱卫会的资金管理。同时,可以通过晓阳请市审计局的郑成刚局长从业务上给予一些指导,最终目的啊是把这笔捐款资金纳入县财政的统一监管范围。至于具体由哪家公司来施工,我可以不过多干涉,但只要在资金支付环节严格把关,不符合财政支付程序的,我一律不予签字拨款。这样用程序来约束他。” 马叔赞许地点点头:“思路对了,朝阳!这才是正道。用程序、用制度来解决问题,是最堂堂正正的办法。谁违反了程序,谁就是理亏的一方。你这样做,占住了道理,谁也挑不出你的毛病。” 但他随即又提醒道:“但我担心的是,你可能还没有完全看清丁洪涛在这件事上更深层的布局。我总觉得,他后面可能还有更让你为难的招数。不过啊,你还是要沉住气,允许事情按它的轨迹发展。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提醒你啊,要争取体面地解决问题,赢得漂亮,而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惨胜,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失败。毕竟,你手握的优势很多,有一把好牌,不要打坏了。” 和马叔这一番深入交谈,我心里顿时感觉亮堂了许多,之前的焦虑和犹豫减轻了不少。我最初的坚持是对的,就是不能主动激化矛盾。在体制内,除非万不得已,谁先掀桌子,谁往往就先失去了道义上的主动权。 我们围着荣华洗衣粉厂的建筑工地又转了一圈,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一点多。我看看时间,说道:“马叔,今天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以后遇到难题,我还得来向您请教。” 马叔笑着摆摆手:“哎,我能有什么高见?你们家老邓同志早就说过,要让你在磨。这件事目前来看你处理得很有分寸,记住,事情可以往简单里想,但人,尤其是像丁洪涛这样的官场老手,一定要往复杂里看。” 他停下脚步,神情郑重地又补充了一句:“朝阳,我再送你一句话:天时不到,莫与命争。你越在乎什么,就越容易被什么困住,你现在这个阶段,需要的不是轰轰烈烈、锋芒毕露,需要的是稳扎稳打、平平稳稳。要学会以静制动。” 第 1288章 侯成功答应视察,屈安军笑言东洪 我和马叔在洗衣粉厂转了几圈之后,正站在厂区东头那片新平整出来的空地上闲聊,远处传来生产车间机器单调的轰鸣声。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卷着尘土,径直开到了洗衣粉厂的大门口,“吱呀”一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利索地跳下车,脚步匆匆地朝我和马叔这边赶了过来。来人是毕瑞豪,全县最大的民营企业家,坤豪公司的老板。 毕瑞豪身材高大,今天穿了件灰色的夹克衫,脸上带着笑,但眉眼间能看出些许疲惫。他几步走到我们跟前,未语先笑,声音洪亮:“县长!哎呀,我可算找到您了!我这有一个多月没见着您了吧?” 我转过身,迎上两步,也笑着伸出手去:“毕总啊,你这话说的,我倒要问问你才对。我这一个多月,可是没少往你们厂子的工地上跑,回回都扑空,你这位大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毕瑞豪双手握住我的手,用力摇了摇,叹了口气:“哎呀,李县长,您可别提了。家里头……唉,出了点琐事,缠手得很,刚处理出个头绪,这才得空赶紧回来。耽误了厂里的事,也让县长您惦记了。” 他虽然没明说,但我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看来他和东投集团的胡晓云,这婚是彻底离利索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这种牵扯到两家知名企业的老板离婚,里头的纠葛恐怕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没再往下细问,转而说道:“家里事处理妥帖了就好。眼下啊,还是得以厂子为重。你这一期项目,可是咱们县里挂了号的。” 毕瑞豪立刻接话:“李县长,您放心,项目一点没耽误,工人都是三班倒着干。紧赶慢赶,一期项目国庆节后肯定能正式投产!我们琢磨着,到时候搞个投产仪式,热热闹闹一下。您看,您能不能拨冗来给我们剪个彩,鼓鼓劲?” 我马上应承下来:“这是大好事啊!坤豪公司是咱们县的龙头,放在整个东原市,那也是排得上号的。能参加你们的投产仪式,见证咱们县自己的复合肥生产线落成,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刻,我必须到场祝贺!” 我说着,侧身把站在旁边的马叔让了出来,“哦,对了,毕总,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马厂长,荣华洗衣粉厂的当家人。你们两家厂子紧挨着,算是邻居啊!” 毕瑞豪立刻转向马叔,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连连点头:“认识,认识!马厂长,老主任!我哪能不认识啊!不瞒李县长说,我和马厂长投缘,晚上得空的时候,常凑在一起喝两盅,听马厂长聊聊平安县里过去的事,受益匪浅啊!” 马叔背着手,脸上带着长辈看有为后辈的那种温和笑意,抬手指了指毕瑞豪,对我说道:“朝阳啊,瑞豪这个同志,别看年轻,脑子里有东西,搞企业很有一套思路。我有时候听他聊聊市场上的新想法,都觉得开眼界,跟着长见识哩。” 毕瑞豪赶紧双手合十,冲着马叔摆了摆:“马厂长,您老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这点道行,在您面前就是小儿科。您才是真正把企业摸透的老前辈,我这厂子里好多管理上的章程,还是偷师学您当年的办法呢。咱们这邻居做得值,相互学习,相互促进。” 我知道他们这是客气话,但也说明马叔虽然退了,余威还在,毕瑞豪这样的民营老板对他也是尊重的。这种老同志的经验和人脉,有时候就是我们年轻干部开展工作最好的润滑剂。 气氛融洽,毕瑞豪趁热打铁,又对我说:“县长,还有个具体事,想请县里支持一下。您看,这过了十月份,冬小麦的播种季就到了。我们一期生产出来的化肥,可不是过去那种简单的掺混肥,是正儿八经的复合肥料,氮磷钾含量加起来在45个以上,达到国内先进水平了。产品一下线,县农业局那边,能不能帮着我们推广推广?毕竟是我们本土的产品,知根知底。” 我沉吟了一下,说道:“推广本土优质产品,县里义不容辞。不过,毕总啊,你也知道,之前的农资供应体系出了农资总公司那档子事,现在还没完全理顺。县里之前的货源大多是从市农资公司走的,现在他们也缺稳定的渠道。这样吧,你们一期产能有多大?能在冬小麦施肥前生产出多少吨?我可以去市农业局,找黄修国局长对接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你们的产品,纳入市农资公司的供应体系,不光在咱们县,还可以向全市推广。当然,前提是你们的产品质量必须过硬,手续齐全。” 毕瑞豪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像是看到了真金白银,一把抓住我的手,重重地又握了两下,语气带着激动:“县长,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产能您放心,只要销路能打开,我们机器全力开动,保证不耽误农时!要是真能走通市里的渠道,我估计今年第四季度,公司就能实现盈利!等到年底,一定给县里缴上一笔像样的税款!” 听到“缴税”两个字,我心头也是一动。东洪县底子薄,财政一直紧巴巴的,最大的盼头就是这些新兴的企业能早日产生效益,充实县里的钱袋子。我点点头:“好啊,能给县财政做贡献,就是最大的支持。那这样,择日不如撞日,明天,明天上午我正好要去市里汇报工作,去趟市农业局,见见黄局长。” 我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吩咐道:“韩主任,你马上联系一下农业局的冯国斌局长,问问他们申请建设农产品冷库的报告,打到哪儿了?送到县政府办公室没有?” 韩俊略一思索,立刻回答:“县长,报告送过来了,按照程序,需要等下次县政府常务会议审议通过后,才能正式报到市政府那边。” 我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时间。县里的常务会议不是天天开,而申请资金这种事,最讲究时效性,拖不得。我说:“争取资金和项目,最怕夜长梦多。这样吧,韩主任,你通知冯局长,今天下午就把报告的相关数据和论证材料再核实一遍,准备充分。我下午先给市政府办公室打个电话预约一下。争取明天一早,我带着报告直接去市政府汇报……。” 安排完这边,我又看向毕瑞豪:“毕总,去农业局对接,光靠嘴说不行,得有一套过硬的资料。你们的产品,有样品吗?有县里工商、质检部门出具的合格证明吗?要想纳入供销或者农资系统,这些手续是敲门砖,缺一不可啊。” 毕瑞豪搓了搓手,说道:“样品有,合格证也有。不过……不瞒县长,前两年我们厂子经营方向没定下来,自有销售渠道基本瘫痪了,这两年主要精力都放在转型和生产上,渠道这块确实没维护。所以这些手续,虽然都有,但都是针对我们过去小打小闹的,不知道符合不符合市里大系统的要求。”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马叔,这时背着手,慢悠悠地插了一句:“朝阳,我印象中,东投集团旗下是不是也有农资销售的牌照?他们的网络铺得挺开嘛。” 马叔这话一出口,毕瑞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东投集团的总经理不是别人,正是他刚刚离婚的前妻胡晓云。 毕瑞豪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尴尬:“哎呦我的马厂长,我跟东投集团,跟胡晓云……这刚闹完别扭,官司才了结。这时候去找他们,不行不行!” 说到这里,他像是要强调自己的损失,伸出一只大手,在空中翻转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这回,可是足足赔出去这个数!五十万呐!李县长,您说,我这厂子还在靠贷款过日子,拿出五十万,我这心都在滴血!” 我确实有些诧异,五十万在九十年代初,对于任何一个企业都不是小数目,更何况坤豪公司还在扩张期。毕瑞豪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马上解释道:“哦,是分十年付清,算是孩子的抚养费。这钱……唉,说起来,我这边资金是更紧张了。”他话里有话地看向我。 我立刻打住了这个话题:“毕总啊,你们企业家的家事,只要不影响到企业的正常经营和发展,县委、县政府原则上不干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往前看,把企业搞好才是正理。” 又聊了几句厂里的具体事宜,毕瑞豪便告辞先回公司准备材料去了。我挥别马叔也离开洗衣粉厂,回到了县政府。 坐在办公室喝了口茶,定定神,拿起电话拨给了晓阳。晓阳现在代行市政府秘书长职责,是沟通上下消息最灵通的人。 电话接通后,我先把东洪县申请冷库建设补贴资金的事情说了一遍,请晓阳帮忙留意一下市里的动向和主要领导的意见。 晓阳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说道:“朝阳,这事现在还真有点不好办。” 我问:“怎么了?是程序上有变化?” 晓阳解释道:“程序没变,关键是分管领导变了。以前农业这一块是瑞凤市长亲自抓,你也知道,咱们东原是农业大市,所以由常务副市长分管农业。现在瑞凤市长已经是代市长了,全面主持政府工作,农业这块具体工作,就移交给了其他副市长。” 我马上问:“那现在市里是哪位副市长分管农业?” “是侯成功副市长。”晓阳答道。 一听是侯成功副市长,我心里咯噔一下。市政府的几位副市长里,藏登峰副市长、李尚武副市长,红旗副市长,都跟我有交情,工作上沟通起来比较顺畅。唯独这位侯成功副市长,跟我的关系一直是不冷不热,保持着严格的工作距离。 特别是之前,关于孙向东生二胎的事情,作为当时分管计生工作的副市长,侯成功一点口风都没松,最后还是于伟正私下点拨我,说这种擦边球的事,没法按程序汇报,汇报了领导就只能按原则办。从那以后,我跟侯成功在工作上的接触就更谨慎了。 我对着电话说:“侯市长就侯市长吧,工作该汇报还得汇报。我们县里申请这个项目,理由还是很充分的。” 晓阳提醒我:“朝阳啊,侯市长的脾气……比较讲原则,为人也严谨。在他这里,想靠拉关系、走后门基本是行不通的。你们县里这次申清补贴,论证材料一定要做得扎实,充分性和必要性要讲清楚、讲透彻。” 我说:“这个我们明白,县政府是正式行文向市政府汇报的,材料都准备得很详细。” 晓阳说:“嗯,现在没有秘书长,程序上我可以先签个意见转给侯市长。但关键还得靠你们自己去汇报,我的签字最多就是个引荐。侯市长那个人,认死理,他要是觉得项目不行,谁说情估计都难。” 我又问:“晓阳,依你看,侯市长就没什么……比较侧重的方面?或者说,在什么事情上容易通融一点?”我还是想找找突破口。 晓阳在电话里笑了:“哎呀,侯市长的脾气,于书记的面子都不给,你老老实实把你们的困难、你们的规划跟侯市长汇报清楚。如果理由确实过硬,侯市长也不是不通人情。但如果他那里就觉得不行,我劝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这笔资金可能就得放弃了。侯市长一旦定了主意,除非有极其特殊的情况,否则就算是书记市长打招呼,他可能都会顶着。” 我有些不甘心:“那……要不我们不走市政府这条线了?让市农业局直接把这笔补贴拨给我们县?反正资金最终也是从他们那里下拨。” 晓阳马上否定:“我看黄修国局长没那个胆子。这么大一笔专项补助资金,是从省农业厅配套下来的,黄局长资历还浅,要是没有分管副市长的明确意见,他敢直接把钱批给你们东洪县?万一哪天侯市长问起来,他根本没法交代。资金审批权,是任何一个领导最核心的权力,黄修国绝不会越这个雷池半步。” 我握着话筒,心里暗自琢磨。晓阳说得在理,东洪县有困难,其他县同样有困难,大家都盯着这笔钱。关键在于,谁的汇报更能打动侯成功,谁的方案更扎实可行。只要我们的理由足够充分,准备足够认真,机会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我对晓阳说:“好吧,我明白了。那明天上午,侯市长在办公室吗?我直接去找他汇报。” 晓阳那里有领导的日程安排表,查了一下,说:“明天上午侯市长应该在办公室。11点钟的时候,瑞凤市长要召集各位副市长开个国庆节前的维稳工作会,侯市长要参加。你最好在10点前能跟他谈完。” 我说:“行,那我今天下午就先给侯市长打个电话预约一下。” 放下晓阳的电话,我静了静心,拿起红色话机,拨通了侯成功副市长的办公室号码。电话响了三四声后,那边接了起来,传来一个沉稳、语速不快但吐字清晰的男声:“喂,我是侯成功。” 我立刻恭敬地说:“侯市长,您好!我是东洪县的李朝阳。” 侯成功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哦,朝阳同志啊,有什么事?” 我说道:“侯市长,关于我们县申请农产品冷库建设补贴的事情,还有一些具体情况,想当面向您汇报一下,不知道您明天上午是否方便?” 侯成功几乎没有停顿,直接说道:“明天上午九点半,你到我办公室来吧。”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寒暄客套,也没问具体细节。 “好的,侯市长,明天上午九点半,我准时到您办公室。谢谢市长!”我赶紧答应。 挂了电话,侯成功这种公事公办的风格,反而让我心里稍微踏实了点。至少,他愿意听我汇报。接下来,就是要把汇报准备工作做足。 我把韩俊叫来,让他把农业局报送的那份关于冷库项目的报告和相关支撑材料再拿给我。整个下午,我哪儿也没去,就窝在办公室里,反复熟悉报告里的关键数据和论证逻辑。东洪县的人口、耕地面积、林地面积、特别是西瓜的种植面积、产量、上市期集中导致的价贱伤农问题……还有冷库建设的规模、预算、技术可行性、预计效益,以及县里配套资金的准备情况等等。我必须做到烂熟于心,汇报时才能有条不紊,应对可能的质疑。 第二天,晓阳一早就出了门陪瑞凤市长,我特意比平时晚起了半小时。和侯市长约的是九点半,去得太早反而不好。一个人躺在木板床上,看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色,难得地享受了半小时无人打扰的清静。当县长以来,这种能赖会儿床的早晨,都成了一种奢侈。 八点半,我准时起床,洗漱完毕,换上那件西装。九点钟刚过就进了市委市政府大院。这栋新建的办公楼,高大肃穆,墙体是厚重的暗红色,窗户很多,玻璃在晨光下反着光,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却让人感觉里面有无数的眼睛在看着外面。 楼前的小花园打理得整齐,梧桐叶全部泛黄,几棵苍松翠柏屹立着,一根不锈钢旗杆矗立在中央,鲜艳的红旗迎风飘扬。花园两侧,摆满了盛开的菊花,以黄色和白色为主。靠近大楼门厅的正前方,则用红色的菊花拼出了“国庆”两个大字的花坛造型。门厅上方,挂着四个大红灯笼,上面写着“欢度国庆”的金色字样,节日的氛围已经营造起来了。 我步行走进大楼。大厅里安静而空旷,只有值班人员的身影。我们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两个穿着夹克的干部,面生,但彼此都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来到五楼,我先习惯性地朝走廊尽头李叔的办公室方向看了一眼。办公室门紧闭着,看来李今天上午没过来,可能直接在公安局那边办公了,要等到十一点开市长办公会时才会过来。 我走到侯成功副市长办公室隔壁的小接待室,里面没人。我拿起报架上的《东原日报》,随便翻看着,心里却在默默演练着等会儿要汇报的内容。估摸着时间快到九点半了,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接待室,轻轻敲响了侯成功副市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里面传来侯成功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侯成功的办公室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后面是书柜,里面摆满了书籍和文件盒。侯成功正伏在桌上批阅文件,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我进来,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伸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了句:“朝阳来了,很准时。你先坐,我签完这个文件。” “好的,侯市长,您先忙。”我答应着,轻轻拉开椅子坐下,腰杆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没有打扰他。 侯成功用的是一支老式的铱金钢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字写得很大气,带着一股力道。大约过了两三分钟,他放下笔,将签好的文件挪到一边,然后把钢笔小心地插进笔帽,端正地放在桌面右上角的笔筒里。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取下眼镜,目光平和地看向我,问道:“好了,朝阳同志啊,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我将手中准备好的材料双手递过去:“侯市长,主要是关于我们东洪县申请农产品冷库建设补贴的事。正式的请示文件已经报到市政府办公室了,这是相关的论证材料和一些补充数据。我们县里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希望能得到市里的支持。” 侯成功接过材料,重新戴上眼镜,开始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他看得很慢,不时用手指点着某个数据,或者停下来思考片刻。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我静静地坐在对面,心里有些忐忑,但面上保持着平静。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侯成功才看完材料。他放下文件,推了推眼镜,看向我,语气平稳地问道:“你们申请建这个冷库,主要目的是为了解决西瓜储存的问题,对吧?” 我立刻回答:“是的,侯市长。我们东洪是西瓜种植大县,但西瓜上市时间太集中,就那短短个把月,价格波动很大,农民增产不增收的问题很突出。建这个冷库,就是想延长西瓜的保鲜期,错峰销售,稳定价格。” “技术上有没有把握?西瓜这东西,娇气,储存不好容易坏。你们打算储存多久?”侯成功问得很具体。 我早有准备,流畅地回答:“侯市长,这个问题我们请教过省农科院的专家,也找过有经验的老师傅论证过。采用特定的品种,加上精准的温湿度控制,在五到六度的温度,百分之七十五到八十五的湿度环境下,储存两个月左右是有把握的。我们计划结合暖棚技术,把部分西瓜的成熟期推迟到十月份,如果储存顺利,完全可以尝试在元旦、春节前后供应市场,效益会非常可观。” 侯成功微微点了点头:“嗯,思路听起来是不错。但是,朝阳啊,我不是给你们泼冷水,有些现实问题你们要考虑清楚。你们报告里说,目前有三千亩暖棚种西瓜,打算建上千平米的冷库,总投资两百万。县里的配套资金,落实了没有?能拿出多少?” 我赶紧说:“侯市长,配套资金我们正在积极筹措,县财政虽然困难,但一定会想办法挤出来。关键是市里的这笔补贴要是能下来,就能带动各方面的投入。” 侯成功不置可否,又提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还有一个我更担心的问题啊。冷库需要持续稳定的电力供应,你们东洪县的电厂,我记得还在建设当中吧?什么时候能正式并网发电?如果电力跟不上,冷库建起来也是摆设。” 我心里一紧,这个问题点到了我们的软肋上。我如实汇报:“侯市长,您记得很清楚。我们县的电厂一期项目,预计要到明年年底才能并网发电。不过,冷库的建设周期也需要一年左右,现在是打基础、争资金的阶段,等明年这个时候冷库建得差不多了,电厂的供电应该也能跟上了。我们会做好衔接工作的。” 侯成功沉吟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嗯,时间上倒是能卡上。不过,朝阳啊,我也跟你交个底,今年市里收到的关于冷库补贴的申请,不止你们东洪一家。定丰县、滨城县包括这个临平县啊,都打了报告,理由也都很充分。市里的资金就这么多,也得考虑平衡啊。你们县里才拿下了制药厂,其他各县多少啊,还是有些意见的。觉得市里啊偏袒你们啊。”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实情,也是最难突破的地方。东洪县确实一直在争取各种资金,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和丁洪涛保持关系,不然东洪必然是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下。 我试图强调东洪的特殊性和以往的“牺牲”:“侯市长,您的难处我理解。不过,我们东洪县在有些方面,确实是做出了牺牲的。就拿上次省里下拨的那一千万防汛水利资金来说,我们东洪是平水河进入东原的第一站,防汛抗旱压力最大,但最后分配方案下来,我们县一分钱都没拿到,全部给了下游的平安县和曹河县他们。我们县里上下虽然有些想法,但还是顾全大局,发扬风格,坚决服从了市里的安排。这次这个冷库项目,确实是我们县农业产业化发展的一个关键环节,恳请侯市长能多考虑考虑我们的实际困难。” 侯成功听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嗯,上次水利资金的事,我知道。市里也有市里的通盘考虑。你们东洪县的困难,我记下了。这样吧,这几份申请报告,我再仔细研究研究,对比一下。必要的时候,可能会请瑞凤市长牵头,开个会集体研究一下再定。你们等通知吧。” 我知道,第一次汇报,能让侯成功说出“再研究研究”,而没有直接否定,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不能急于求成。于是,我适时地转换了话题:“谢谢侯市长。还有另外一件事,也需要侯市长的支持啊。” 侯成功抬了抬手,示意我说下去。 我坐直了些,说道:“就是我们县的坤豪公司,侯市长可能听说过,是咱们市里比较大的民营农资生产企业。他们公司转型后,新上了一条复合肥生产线,一期项目马上就要投产了,产品质量很不错,能达到国家标准。我想着,咱们市里的农资公司现在不是正缺稳定的货源吗?能不能考虑把坤豪公司的产品,纳入市农资公司的销售体系?这样既能支持本地企业发展,也能稳定市里的农资供应。” 侯成功听完,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看着我说:“朝阳啊,支持本地企业,这个出发点我是赞成的。但是,市农资公司的情况,你可能也了解。之前因为魏昌全的案子,公司管理比较混乱,现在债台高筑啊,经营非常困难。黄修国同志接手后,正在全力整顿。这个时候,引入新的供应商,需要格外谨慎。最重要的是产品质量必须绝对过硬。” “侯市长,产品质量没有问题。” 他点头之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记得,你们东洪县前几年是不是有一家生产假冒伪劣农资的企业,被查处过?好像……就是叫坤豪公司吧?不会是同一家吧?如果还是那家企业,换汤不换药,朝阳同志,那我可要批评你了!这种原则性问题,绝不能含糊!” 侯成功的目光严肃起来,紧紧盯着我。我心里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我必须给出一个能让侯成功信服的解释,否则,不仅化肥推广的事要黄,可能还会影响他对我和东洪县工作的整体看法。 我说道:“侯市长,他既是这家企业,也不是这家企业。以前的坤豪公司啊,是生产工艺不过关,已经开始走正规化的路子了,有正规化的厂房和设备,掺混肥已经搞成了复合肥……,氮磷钾的含量,在45个以上了。” 侯成功的表情依然十分复杂。 我马上补充道:“侯市长,坤豪公司是全市第一家规模以上的化肥生产企业,我们初步计划国庆节期间正式投产,期待您到场指导,参加我们的投产仪式啊……” 后成功挑眉问道:“就是明天是吧?” “对,就是明天!” “嗯,国庆投产,倒也是献礼了,好吧,正好明天啊上午的事可以调整,明天啊我去现场看一看,看一看之后啊,再研究要不要纳入供应体系。” 我知道这也是侯成功一种谨慎的态度,马上表态说道:“侯市长啊,您能到场指导,是我们的荣幸,明天,就请您宣布正式投产。” 侯成功笑了笑:“好吧,程序简单一些!” 又聊了几句细节,我知道这个决定太过突然,很多工作需要安排,就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滨城县委书记屈安军背着手,正在门口等待。 我们两个眼神交互,都有些许的意外,我还是主动招呼说道:“屈书记,您好啊。” 屈安军这才换上笑脸,半开玩笑的说道:“朝阳同志啊,你该不会又来争取资金吧,我们剩下的八县二区,可是对你们东洪县有意见啊。” 第1289章 郑红旗参与分工,王瑞凤风风火火 市委大楼的走廊里,光线有些昏暗,墙壁上刷的浅绿色油漆看起来十分光滑,带着九十年代机关建筑特有的那种朴素。屈安军年纪约莫五十上下,个子不高,但身板挺得笔直,穿着件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他的脸庞瘦削,皮肤是那种常年在基层奔波留下的黝黑粗糙,额头上刻着浅浅的皱纹。 屈安军之前是组工系统的干部,曾在市委组织部短暂工作过,他应当与市委书记于伟正一起共事过。屈安军先是在兴东县担任县委书记。在兴东县工作了一届之后,又到了滨城县任县委书记。 他是九县二区与现任兴东县委书记赵福海资历一样深的老资格县委书记。更有不断的小道消息传出来,屈安军下一步将担任市委组织部的部长。这一小道消息是有根据的,毕竟屈安军有过组工系统的经历,又和市委书记于伟正一起共过事。算是伟正书记在九县二区里知根知底的干部。 屈安军的手很有力,握着的时候能感觉到一种扎实的分量。他呵呵一笑,声音带着胸腔的共鸣:“东洪县这两年动作不断,势头很猛啊,值得我们去学习啊。怎么这是来争取项目来了?” 我心里清楚,屈安军这种老资格的县委书记,消息灵通,市里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往往比我们这些县长知道得还早、还详细。 我摆摆手,语气尽量放得谦逊:“安军书记,您可别给我们戴高帽。我们东洪县底子薄,发展的任务很重,自然是离不开市委政府的支持啊。” “嗯,”屈安军点了点头,目光平和地看着我,“朝阳啊,咱们干工作,光有态度还不够,还得有方法,有格局。市里强调要均衡发展,不能搞一家独大。你们东洪县发展势头好,这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带动周边,考虑市里的整体布局。”他笑了笑,显得推心置腹,“有时间啊,我真得带着滨城县的干部啊,到你们东洪县去好好考察学习一下,取取经。” 我知道他这话有客气的成分,但也未必没有实地看看的意思。滨城县和东洪县产业上有相似之处,也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我立刻热情地回应:“书记,您这话可就见外了。您能来我们东洪县检查指导工作,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事。我们一定把真实情况向您和滨城县的同志们汇报。” “检查指导谈不上,”屈安军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更为语重心长,“朝阳啊,东洪县的工作,特别是你主持县政府这一摊子以后,取得的成绩,大家是看得到的。时间是最公正的裁判,实践是最有力的证明啊!” 我笑着说道:“书记,都是领导关心和同志们的帮助……” “哎,敢为人先是胆识,善为人先是智慧。你们年轻人有闯劲,这是优势,我还要向你们年轻人多学习学习这股子冲劲呢。” 说着,他再次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力道,那是一种带着审视的力度。我连忙说:“安军书记,您太谦虚了,您的工作经验和对大局的把握,才是我们年轻人需要认真学习的。” 又寒暄了两句,我们便在走廊口分了手。看着他进了侯市长的办公室,我心里明白,屈安军这番话,既是长辈对晚辈的提醒,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像他这样资深的县委书记对我们东洪县最近一些“高调”行为的看法。官场上的话,很多时候都得掰开揉碎了听,表面的客气之下,往往藏着深意。 出了侯成功副市长的办公室,我自然看了看另外两个办公室的门。副市长郑红旗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没什么动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郑红旗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脸上堆着笑:“红旗市长,没打扰您吧?” 郑红旗正伏在办公桌上批阅文件,闻声抬起头。他年纪比屈安军要轻,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采。 他看见是我,并没有立刻笑出来,而是用钢笔点了点桌面,示意我坐,同时说道:“朝阳?我难的在市里面来一趟,就和你遇上了啊。你一会也来开稳定工作会?” 红旗兼任县委书记,但市政府副市长的分工基本没有参与。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哎呀,红旗市长,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你们那是市政府的工作会议,我一个小小的县长,哪有资格参会啊。” 郑红旗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那笑意里带着点调侃,也带着点期许:“哎,话别说这么早。时间早晚的问题嘛。你这么年轻,能力又摆在这儿,以后这栋市委市政府大楼里,说不定就是你说了算。” 我赶忙摆手,语气诚恳里带着惶恐:“哎呀呀,红旗市长,您可千万别这么调侃我,我这点斤两,自己还是清楚的。能在东洪县把县长当好,不给市里添乱,就心满意足了。” 郑红旗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了些:“哦,正好你来了,跟你说个事。下一步,我也要正式参与市政府的分工了。” 我立刻表现出关切:“是吗?那恭喜红旗市长了!具体分管哪一块工作,瑞凤市长有初步意向了吗?” “嗯,基本上定了,应该是科教文卫这一摊。”郑红旗语气平稳,“现在市政府几位副市长,各自负责的领域都挺满,科教文卫这块相对而言,基础弱一些,需要投入的精力也大。让我来分管,估计也是考虑我这边还兼着曹河县的工作,压力能稍微小一点。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科教文卫相对于财税、商贸和工业经济来讲,权重不算大,算是市政府班子里偏弱的安排,不过红旗市长中资历尚浅,这种安排倒是也正常。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第二点呢,也是现在市政府班子里,需要有人把民营经济这块工作实实在在地抓起来。自从张市长去部委之后,不是一直空着一个副市长的位置嘛。” 我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顺势问道:“红旗市长,那这个副市长的人选……有眉目了吗?” 郑红旗放下茶杯,看着我,目光里带着一种“你也不是外人”的意味:“这个人选嘛,我也是听说。啊,大概率是常云超同志过来,担任副市长。就是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兼任光明区的书记。” 常云超?我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这个人的资料。常云超的资历确实很丰富,从区长干到市政府秘书长,后来又回去担任区委书记。无论从资历还是经验上看,他担任副市长都够格。而且,我心里清楚,常云超还有一个不那么特殊背景——他的爱人罗腾云,是东原地区时任政法委老罗书记的女儿。而在东原地区颇有影响的龙投集团,前身就是罗腾云的弟弟罗腾龙一手创办的。听到常云超可能要担任副市长,我并没有感到太意外。从各方面的条件来判断,这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常云超书记确实是很合适的人选。”我附和道,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认同,又没有过分渲染。 郑红旗“嗯”了一声,目光也变得有些深邃:“朝阳,下一步我的工作重心也会逐步向市政府这边调整。曹河县这一大摊子,早晚是要彻底交出去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信心,到时候来曹河县主持工作?”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郑红旗会这么直接地提出这个问题。曹河县是工业大县,但国企负担重,情况比东洪县要复杂得多。我脸上露出为难的笑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红旗书记,您这可真是太高看我了。东洪县的事情我还没完全捋顺,工业园区刚起步,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怎么可能顾得上曹河县呢?再说了,曹河县情况特殊,必须得有能压得住阵脚的老同志去才行啊。” 郑红旗听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哎呀,朝阳,曹河县的工作是比东洪县更有挑战,但这不正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吗?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怀啊。你也不是第一天当领导干部了,从乡长到县长,工作的内容侧重点不同,但里面的门道,很多是相通的。我兼这个县委书记,说到底只是个过渡方案,暂时稳住了曹河县的局面,但经济下行的趋势,光靠稳是扭不过来的。这种国有企业占比太高的县,就像一艘大船,调头难啊,我估计短期内很难走出V型的反弹趋势。你要是感兴趣,下一步于书记找我谈曹河县班子后续安排的时候,我可以推荐你。” 我心里快速盘算着。从平安县到临平县,再到东洪县,我这几年确实像走马灯似的,还没在哪个县踏踏实实干满过一届。东洪县的工业园区刚有起色,省制药厂也才落户,很多工作思路才刚刚铺开,就像种下的树苗,还没等到它扎根深处、枝繁叶茂,就要离开?更何况,东洪县是我花了大心血的地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对这里的干部群众,都有了感情。 我斟酌着词句,语气尽量显得稳重:“红旗书记,说心里话,能被您考虑,我真的很感激。但是,我对东洪县,确确实实是有了感情。您也知道,东洪县现在的工业园区正处于关键的起步阶段,几家有分量的企业马上就要上马投产,再加上省制药厂这个龙头项目落户,很多基础性的工作才刚刚推开。我还是想……还是想等着把东洪县的工作再往前推一推,至少看到一些实实在在的成效,心里才踏实。现阶段我还是更适合在东洪县埋头干活。” 郑红旗听我说完,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含蓄地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有赞许,也有一丝不易捉摸的东西。他伸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我见状,赶忙起身,从茶几上拿起烟灰缸,快步走到他的办公桌旁,轻轻放下。这个动作很自然,换作别的市领导,我作为县长未必会如此,但面对郑红旗,我做起来却毫无滞碍。他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有知遇之恩,这份情谊,我心里一直记着。 郑红旗将一整盒烟丢给我,接着很自然地就着烟灰缸弹了弹烟灰,深吸了一口,烟雾袅袅升起,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朦胧。他透过烟雾看着我,语气变得更为推心置腹:“朝阳啊。” “哎,红旗书记,您说。”我重新坐好,身体坐得更直了些。 “我听说,”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和你们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之间,好像有点不太协调?”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我和丁洪涛之间那点算不上矛盾的摩擦,竟然传到了郑红旗的耳朵里。看来这官场,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脸上尽量保持平静,带着点无奈的笑容说:“哎呀,红旗书记,没想到这点工作上的小摩擦,还传到您这儿来了。其实就是一些具体工作上的看法不太一样,沟通一下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红旗吐出一口烟圈,缓缓说道:“朝阳啊,这很正常。位置不同,圈层不同,关注的点自然不一样。等你到了市政府这个层面,眼光很自然地就会放到全市九县二区其他县区主要领导的动作上。想知道别人在干什么,难吗?一点也不难。晚上有空了,打开电视,看看邻近几个县的新闻联播。虽然县里的电视台制作水平有限,但邻近县的信号都能收到。看看他们最近在报道什么,重点抓什么工作,一把手最近在什么场合出现,讲了什么话,就基本清楚了啊。” 他磕了磕烟灰,继续说:“我啊,就对你们东洪县电视台那个女主持人,叫什么来着?印象挺深。” 我赶紧接话:“哦,您是说刘晓文同志吧?” “对,刘晓文。”郑红旗点点头,“形象好,气质佳,关键是普通话说的标准,不比市台的差。这形象和能力,有时候形象就得摆在前面。我们曹河县电视台那个主持人,就是太……土气了点。我一直想换一个,可宣传部那边总说找不到合适的。唉,一个好的主持人,那也是人才啊。” 刘晓文确实是东洪县电视台的台柱子,在九县二区县级电视台的主持人里,无论是外形、气质还是专业水平,都是拔尖的。虽然各县台的新闻每周也就一两期,主持人们也都尽力模仿中央台和省台的样子,但难免带着点本地口音,化妆、着装也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乡土气息。 但刘晓文却是个例外,她不仅会打扮,显得端庄大气,普通话更是字正腔圆。她虽然不是广播学院科班出身,但大学学的就是汉语言文学,底子好。连市委宣传部的白鸽部长都曾半开玩笑地说过,想把她挖到市电视台去,只是我们东洪县死活不肯放人,台里就这一根顶梁柱,为了留住她,还特意给她解决了电视台副台长的职务。 “红旗书记,您真是心细如发。”我佩服地说,“我倒还真没养成通过看电视新闻来了解周边县区工作动态的习惯。” 郑红旗摆摆手:“朝阳,你不用跟我谦虚。这些事,你肯定也在做。不过我要说的是,格局决定了结局,视野决定了高度,行动决定成效啊。一个班子的团结,比什么都重要。一个人可以走得快,但一个团结的班子才能走得远,才能有真正的战斗力。” 我点头道:“红旗书记,您说的对啊,一个人走的快,一个团队才能走的远!” “你和洪涛同志,都是东洪县的当家人,有什么事情,多沟通,多商量,求同存异,和光同尘,一切以工作为重。” 我知道他这是在点拨我,连忙点头:“是,红旗书记,您说得对,我记下了。班子团结是关键,我一定注意。” “嗯,”郑红旗满意地点点头,把话题引到了他即将分管的工作上,“下一步我要是分管了科教文卫,重点肯定要抓教育。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啊现在‘普九’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就拿你们县来说说看。”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向他汇报:“红旗书记,我们县现在‘普九’的压力主要还在基层。您也知道,按照现在的体制,办教育的主要责任在乡镇。乡里要负责本地学校的危房改造、课桌课椅的添置,说白了,主要靠农民的自己集资,也就是教育附加,群众都是勒紧裤腰带在支持教育。我们县里也想了不少办法,目前学校的危房基本上都改造完了,课桌课椅虽然大多比较旧,但能保证每个学生都有一套。” 郑红旗认真听着,不时点头:“东洪县的教育基础,在全市九县二区里算是最爱好的,每年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也不少,这开了个好头。等这次国庆维稳工作会议开完,市政府这边分工明确后,我打算下去跑一圈调研。到时候第一站,就定在你们东洪县,好好了解一下你们是怎么抓教育的。‘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不能光喊口号,要落到实处。现在各县教育发展不平衡,但在改革发展的潮流里,要么领先,要么跟上,没有第三种选择啊。” 又在郑红旗办公室聊了会,眼看到十一点,我便知趣地起身告辞。出门后,我看了眼走廊尽头李叔的办公室,门依旧紧锁着,想必他要到十一点开会时才直接去会议室。 明天侯成功副市长就要到东洪县调研,县里的准备工作千头万绪,我得赶紧回去盯着。出了市委办公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刚走下台阶,就看到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和一辆警车一前一后,速度不快不慢地驶到楼前停下。 我心里正琢磨这是哪位领导,就看到晓阳陪着瑞凤市长、尚武市长、常云超书记从车上下来。四个人步履匆匆,神情严肃。 一看这阵势,我立刻明白了,瑞凤市长这是刚带着他们去检查国庆期间的安保工作了,可能是去了市公安局,也可能是去了光明区县的基层单位。 瑞凤市长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套装,显得干练利落。她看到我站在门口,脚步略缓,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问道:“朝阳?你有事儿?” 我赶紧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回答:“瑞凤市长,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正准备回县里。您有没有指示……” 瑞凤市长摆了摆手,语气简洁:“抓好安全稳定工作,就这个事。”说完,便继续快步走向大楼入口。 跟在后面的晓阳趁机对我使了个眼色,挑眉笑了笑,常云超书记在我后背上拍了下,紧跟着上楼去了。李叔也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洪亮地问:“朝阳,你们那个田嘉明,上班了没有?状态怎么样?” 我答道:“李局,田嘉明已经正式上班了,工作挺投入的。” “好,”李叔点点头,神色严肃,“马上要开展冬季前的治安专项整治行动,瑞风市长从昨天就开始暗访,卖淫嫖娼的屡禁不止啊,扫黄打非你们东洪县公安局可不能拖后腿,要打出气势,打出实效,确保国庆和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社会面平稳。” 我立刻表态:“市长您放心,我回去后立刻结合今天市里会议的精神,在县里进行传达部署,一定把工作落实到位。” 看着瑞凤市长、尚武市长、云超书记和晓阳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我这才转身走下楼梯。这时,县政府那辆桑塔纳轿车已经开了过来,稳稳地停在我面前。县政府督查室主任杨伯君小跑着过来,替我拉开车门,并接过了我手里的公文包。 坐进车里,杨伯君关好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侧身问我:“县长,我们现在直接回县里吗?” “对,回县里。”我靠在座椅上,“伯君,你马上通知工业园区的彭凯歌、周炳乾,农业局的冯国斌,还有坤豪公司的负责人,对了,再加上县委宣传部负责宣传的同志,中午一点吧,到县政府开会。明天侯成功副市长要到县里调研坤豪公司投产的情况,时间紧,任务重,赶紧布置一下。” 杨伯君一边拿出笔记本迅速记录,一边重复道:“好的,县长。工业园区彭主任、周主任,农业局冯局长,坤豪公司,县委宣传部。” 我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在家的副县长,以及相关的党组成员,韩俊、田嘉明,都通知到。” 我想了想说道:“给丁洪涛书记打电话,请他一起参会。” “明白。”杨伯君应道。 驾驶员谢白山的技术很娴熟,对市委大院周边的路况更是了如指掌。车子启动、驶出大院,整个过程平稳顺畅。我坐在后排,脑子里已经开始斟酌下午会议的要点和措辞。 侯成功副市长并非市委常委,属于非常委的副市长。对于这个级别的市领导下来调研,有的时候,县委书记是否全程陪同,这里面有点讲究,主要看县委书记个人的风格和对这项工作的重视程度。出于对丁洪涛的尊重,也是按程序办事,我觉得还是应该主动问一下他的意思。 我对杨伯君说:“伯君,你给县委办吕连群主任打个电话,就说侯成功副市长明天上午来县里参加坤豪公司的投产仪式,问问丁书记明天是否有时间参加陪同。” 杨伯君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砖头似的大哥大,拨通了吕连群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杨伯君客气地说明了情况。片刻后,电话那头传来吕连群的回复。杨伯君听完,捂住话筒,侧头低声对我说:“县长,吕主任说,他正在丁书记办公室,当面请示一下。” 过了一会儿,杨伯君对着电话说:“好的,吕主任,明白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县长,”杨伯君转过身来汇报,“吕主任说,丁书记明天上午已经有其他工作安排,侯市长的活动他就不出面陪同了。不过,丁书记说了,如果侯市长明天中午在县里用餐,他过来陪同午饭。” 我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在我的预料之中。丁洪涛这个人,非常注重层级和规矩。在他看来,侯成功只是非常委的副市长,级别上并不比他这个县委书记高多少,而且坤豪公司的项目主要是政府这边在推动,他作为党委一把手,不全程陪同也说得过去,能出面陪午饭,已经算是给了面子。 这种做法,在官场上倒也并非个别现象。我记得前几天看曹河县的新闻,省政协的钟毅副主席来调研,市里也只是派了政协主席唐瑞林,副市长兼任县委书记的郑红旗陪同,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都没露面。这大概也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则吧,在位和不在位,现任和前任,受到的关注和礼遇,确实有所不同。 桑塔纳轿车行驶在返回东洪县的公路上。车子性能不错,后排空间也宽敞。我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 秋意已浓,路两旁的杨树叶子大部分已经变黄,风一吹,簌簌地往下落。田野里,夏收的玉米早已颗粒归仓,只剩下枯黄的玉米秸秆还矗立在地里,像一排排站岗的士兵。一些勤快的农人已经开始在地里收拾这些秸秆,有的用镰刀砍倒,捆扎起来,这些都是冬天里牲口的口粮,或者农家灶膛里的好燃料。九十年代初的东原地区,农村的机械化程度还很低,大部分的农活还得靠人力。 自从葛鹏案侦破之后,东洪县通往市里的这条主要公路——东光公路,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虽然谈不上车水马龙,但来往的车辆,包括运输石油的专用罐车,也明显多了起来,显出一种缓慢复苏的生机。 看着窗外略显萧瑟而又充满生活气息的田野,我心里不禁有些感慨。这工作的节奏,确实是快。一件接着一件,好像很多工作都还没来得及沉下心来细细打磨,形势就变了,人事也变了。 就像身边的杨伯君,跟在我身边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多一点的时间,现在也在考虑调动工作的事了。 还有齐晓婷,安排到工业园区当副主任也有一阵子了,似乎还没做出什么特别亮眼的成绩。想到这儿,我主动开口问道:“伯君啊,你和晓婷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了?家里老人给看日子了吗?” 杨伯君听到我问这个,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转过身来说:“县长,家里老人是给看了。说……说是年底办比较合适。” “年底好,”我点点头,“那时候天气冷点,但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热闹。你这婚事办了,也算了却一桩大事,能更安心工作。”我顿了顿,接着说,“下午的会,你一会儿再补个通知,让齐晓婷同志也参加一下,我有点事要跟她谈。” 我知道,作为县长,确定了大的工作思路和战略方向之后,具体的执行主要靠下面的副县长和各局委办的负责人。 但我不能只把眼光局限在东洪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必须要想办法“往外看”,只有引来外面的资金、项目和企业,才能真正给县里带来新的增长点。 齐晓婷是前任市长、现任省经贸总公司总经理齐永林的女儿,这个身份本身就意味着她拥有特殊的资源和人脉网络。齐永林到省经贸总公司上任后,很快就搞起了全省第一届经贸交流大会,省委书记和省长都去出席,规格很高,当场达成的交易额听说上了亿。我琢磨着,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访一下齐永林,就算暂时拿不到具体的项目,能听听他对经济发展的看法,学学他的思路,对东洪县也是大有好处的。 车子快到东洪县界时,杨伯君已经通过大哥大,把开会的通知一一落实了。我看他办事麻利,提醒道:“伯君啊,其实还有个更简便的办法。你可以直接把电话打给县政府办的韩俊主任,让他统一通知下去就行了。你这在车上用大哥大,信号时好时坏,万一进了盲区,或者信号中断,不是耽误事嘛。” 杨伯君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脑袋,带着点懊恼和佩服的语气说:“哎呀,县长,您看我这脑子,光想着赶紧通知到位,就没转过这个弯来!还是您考虑得周全。” 我笑了笑,说:“办事态度是好的,但方向对了之后,就得讲究方法,提高效率。” 下午一点,我准时到达县政府小会议室。副县长曹伟兵、杨明瑞、马立新,党组成员韩俊、田嘉明,工业开发区的彭凯歌、周炳乾,齐晓婷,农业局的冯国斌,坤豪公司的毕瑞豪,以及其他几个相关部门的头头脑脑都已经到齐了。 小小的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烟雾缭绕,茶杯里冒出的热气混着烟味,形成一种特有的机关会议室氛围。 曹伟兵见我进来,站起身说:“县长,人到齐了,您主持?” 我摆摆手,走到主位坐下:“不讲究那些虚礼了。下午东投集团还要过来你,伟兵县长,你坐。咱们抓紧时间,我把情况先给大家通报一下。” 第1290 章 马香秀余情未了,侯成功视察东洪 我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言简意赅地说:“今天上午,我专门去市里向侯成功副市长汇报了争取专业冷库项目的事情。侯市长对这个项目比较感兴趣,但也指出竞争很激烈,下一步还需要我们做大量扎实的工作。不过,眼下最紧迫的是,侯市长现在已经代管农业口的工作,明天上午十点,他要亲自来参加我们坤豪公司的复合肥生产线投产仪式。满打满算,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不到二十四小时。” 我看了一下众人,给大家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接着说:“不过,这类活动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搞了,都有经验。伟兵现长,你先说说,看看需要做哪些准备工作,咱们捋一捋,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副市长级别的领导来参加活动,县里确实有一套成熟的接待和筹备流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各项细节达成了共识,从会场布置、路线安排、安全保卫、宣传报道、后勤保障等等。会议开了不到半个小时,主要事项就基本敲定了。 我最后总结道:“同志们刚才都发表了很好的意见,考虑得比较周全。明瑞县长,你牵头,下午三点前把活动的主要流程拟定出来,形成文字,传真一份给市政府办公室,让侯市长那边掌握。副市长虽然不讲话,但是志坤部长,宣传稿还是要提前准备,宣传部负责起草,要突出项目意义,体现市里对东洪县工作的支持,稿子写好后送我审一下。坤豪公司这边,毕瑞豪毕总,生产现场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要展现我们企业的良好形象。群众组织和现场秩序,向建民、彭凯歌,工业园区和城关镇共同负责,要井然有序,显出我们的组织水平。安保工作,嘉明同志,交给你了,要确保绝对安全。” 田嘉明沉稳地点点头:“县长放心,我亲自布置。” “好,”我看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便说,“那大家就分头去准备吧。晓婷同志留一下,其他人散会。” 齐晓婷听到我叫她,略显意外,但还是很快收拾好笔记本,跟着我来到了我的办公室。 “晓婷,坐,随便坐。”我指指沙发,语气随意。 齐晓婷笑了笑,并没有真的“随便坐”,而是在沙发边缘规规矩矩地坐下,腰板挺直:“县长,在您办公室里,我可不敢太随便。” 我也笑了,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怎么,跟我还拘束?放松点,就是随便聊聊。” 杨伯君进来给我们泡了茶,然后轻轻带上门出去。我和齐晓婷先聊了聊她最近在工业园区的工作情况,问了问有没有什么困难,又扯了几句家常,气氛渐渐轻松下来。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我切入正题,语气温和但带着认真:“晓婷啊,齐市长——哦,现在应该叫齐总了——在省城那边,工作开展得还顺利吧?” 齐晓婷聪慧,杨伯君自然也交代了我找她有事,便说:“应该挺顺利的,周末我去看他,感觉他忙是忙,但状态比在市里面好啊。” 我点点头,不再绕弯子:“晓婷,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永林市长一直以来对咱们东洪县都很关心,也很支持你的工作。你现在是工业开发区的副主任,为开发区引进企业做了不少工作,几家大企业落户都比较顺利。我的意思是,我想近期去省城拜访一下永林市长,当面向他汇报一下东洪县的发展情况,也取取经。马上就是四季度了,正是冲刺全年目标、谋划来年工作的关键时候。看看省经贸总公司那边,有没有什么适合落户我们东洪县的项目或者资源,哪怕只是介绍一些先进的理念和经验也好。你看,方不方便帮忙联系一下,安排个时间?” 齐晓婷听了,微微蹙眉思索了一下:“县长,您想去拜访我父亲,这当然没问题,我回头就给他打电话。不过,省经贸总公司刚成立不久,摊子铺得大,具体有什么现成的、适合咱们县的好项目,我还真不太清楚。” 我解释道:“晓婷,县里其实有个初步想法,打算四季度啊,建一个有一定规模的区域性批发市场。这批发市场本身也是经贸物流活动的重要平台。省经贸总公司手里掌握的商业资源、信息渠道,肯定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提前去沟通一下,了解一下上面的政策和动向,肯定没坏处。就算暂时没有直接的项目,也能开阔我们的思路。” 齐晓婷明白了我的意图,爽快地说:“行,县长,我明白了。我今晚就给我爸打电话,约个时间。定下来后我马上向您汇报。” “好,那就辛苦你了。晚上啊,一起在招待所吃饭,东投集团啊要过来。” 齐晓婷笑着摇摇头:“县长,你们那一桌都是领导,我去不好吧? 这时,县委办主任韩俊敲门进来,看样子是来请示工作。齐晓婷很是从容的看着韩俊。 这也难怪,齐晓婷的省长环境,注定了她面对厅级以下领导时,能够保持一种自然而从容的态度,这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结果。 我对韩俊说:“韩主任,下午东投集团综合部的宋清仁部长,要送新任的县办事处主任马香秀同志来报到。那边安排的接待,是下午三点吧?” 韩俊答道:“是的,县长。安排在第二会议室。经贸委、计委、财政局、城关镇和工业开发区的负责同志都会参加。” 我想了想,说:“嗯,我知道了。晚上的接待的具体事宜你统筹安排好,重点是明天侯市长调研的事,那个是头等大事。” 韩俊应道:“明白,县长,您放心。” 下午三点十五分,办公室杨伯君准时来到我办公室,轻声提醒:“县长,东投集团的客人已经到了,在第二会议室。”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带着齐晓婷一起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吧,去看看。” 来到第二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除了东投集团党委委员、综合部部长宋清仁和即将出任东洪县办事处主任的马香秀之外,还有几位我不太面熟的东投集团人员。我一进门,没有直接走向主位,而是先来到宋清仁和马香秀面前,主动与他们握手。 “宋部长,欢迎欢迎!马主任,欢迎回东洪工作!”我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宋清仁与我年龄相当,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连忙起身,双手握住我的手:“李县长,您太客气了,还亲自来接见,我们真是不敢当啊。” 马香秀今天穿了咖色风衣,化了淡妆,显得干练而明媚。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激动中似乎夹杂着一丝的委屈,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朝阳……县长,谢谢。” 我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与他们寒暄了几句,然后才走到会议桌的主位坐下。副县长曹伟兵主持会议。会议先是按惯例介绍了双方参会人员。然后,东投集团的宋清仁部长代表集团发言。 宋清仁不愧是当过市长秘书的人,讲话条理清晰,观点明确,层次分明,既表达了东投集团对在东洪县投资的重视,又具体介绍了办事处成立后的工作设想,言语之间既有文采,又贴近实际,听起来很舒府。 宋清仁发言后,是办事处主任马香秀表态。马香秀的发言主要是感谢,感谢集团的信任,感谢县里的支持,表态会努力工作等等,虽然也显得自信沉稳,举止得体,但相比宋清仁的老练,还是能感觉出一些差距。 宋清仁在马香秀发言后补充道:“东洪县的各位领导,我们今天主要是来报到。我们张云飞董事长特意嘱咐,办事处的工作要务实,要低调,只做不说,踏踏实实为县里发展做好服务。以后还请县里各位领导多多支持马主任的工作。” 接着,双方就下一步可能的合作重点进行了初步的沟通交流,气氛融洽。 晚上的接待宴会,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似乎是九十年代基层工作开展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带着浓厚的时代特色和地方文化色彩。席间,我作为县长,自然是主角之一,需要应酬各方。我特意注意了一下马香秀,发现她的目光似乎总有意无意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热切,让我感到些许不自在,便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与她的直接交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看气氛差不多了,便低声问旁边的办公室主任韩俊:“韩主任,东投集团客人的住宿都安排好了吧?” 韩俊连忙回答:“县长,都安排好了,就在县委招待所,最好的房间。” 我点点头,表示满意。看到宋清仁和工业园区的彭凯歌等人喝得正酣,已经开始称兄道弟,我知道,这种场合,如果我这个县长一直坐在这里,他们反而会有些放不开。 但提前离席也有规矩,不能大张旗鼓地告别。我于是对坐在身旁的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刘进京低声说:“刘主任,明天上午侯市长还要来调研,我这边还得再准备一下,就不陪大家太久了。您是老领导,德高望重,帮我陪好宋部长他们。” 刘进京脸上泛着酒后的红晕,咧嘴一笑,半开玩笑压低声音说:“县长,不瞒您说,我正想找个机会跟您告个假呢,这年纪上来了,喝多了实在有点顶不住。”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带着亲近,也带着不容推辞的托付:“哎,我的老主任啊,关键时刻,老同志更得有老同志的担当和定力嘛。你看宋部长他们,兴致正高,人家是带着诚意、带着投资到咱们东洪县来的,是贵客。要是您这个老资格一走,我也跟着走,这酒局的热乎气儿不就散了吗?那可不是待客之道。您就受受累,帮我撑撑场面,务必把宋部长他们陪好、照顾好。明天,明天我专门请您喝酒,表示感谢!” 刘进京是县人大主任,虽然权力核心已逐渐向政府和党委转移,但他在东洪县工作多年,门生故旧不少,资历和威望摆在那里,很多时候需要倚重他来协调关系、稳定局面。他听我这么说,也知道这是对他的一种倚重,便不再推辞,笑着点了点头,重新坐稳了,端起酒杯,又和旁边的东投集团的干部热络地聊了起来。 我这才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便悄然走出了包厢。没有惊动太多人,这是官场酒桌上提前离席的规矩,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秋意已深,夜晚的县委招待所庭院格外宁静。白天的喧嚣沉淀下来,只剩下草丛里秋虫不知疲倦的鸣叫,唧唧复唧唧,清晰可闻,反而更衬出四周的寂静。 刚下过一点小雨,地面微湿,空气里带着一股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也将我身上沾染的酒气冲淡了不少。 我深吸了一口这凉爽的空气,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抬头望向招待所内侧那几栋单独的小院。此时,只有寥寥几个窗户透出灯光,大部分都黑着。 晓阳作为市政府副秘书长,自从瑞凤市长转为代市长后,工作几乎是连轴转,压力巨大。 瑞凤市长要想顺利去掉“代”字,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政绩,半点不敢大意,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晓阳作为她倚重的身边人,自然也是全力以赴,很少再回东洪县城,多半是陪着瑞凤市长住在市委家属院了。 我信步朝着分配给县里主要领导的2号院走去,心里惦记着明天侯成功副市长调研的事,也想着晓阳,盘算着稍晚些时候给她打个电话。 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湿意,让我仅存的那点酒意也彻底消散了。刚走到小院门口,正准备掏钥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婉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女声:“朝阳,你等一等。” 我转过身,看到东投集团办事处的马香秀从后面跟了上来。她外面裹了件风衣,在秋夜里显得有些单薄。晚风吹拂着她额前的刘海,显得有些凌乱。 在酒桌上时,我就隐约感觉到她的目光时常落在我这边,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让我有些刻意回避。没想到她还是跟了出来。 马香秀快步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双足并立,抬头看着我。招待所庭院路灯的光线不算明亮,柔和地洒在她脸上,能看出她喝了不少酒,脸颊绯红,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真诚的、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还有一丝……委屈? “朝阳,你就这么走了?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她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点嗔怪,也带着点哽咽。 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自然,公事公办地说:“香秀,我看宋部长他们兴致还很高,你们东投集团的几位领导也还在,我想着你们内部可能还有事要聊。再说,明天侯市长要来调研,我也得回去再准备准备。” “朝阳,”她似乎没在意我的解释,往前凑近了一小步,夜风把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酒气一起送了过来,“上次……谢谢你专门去医院看我。真的,我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 “香秀你别这么说。”我保持着距离,语气诚恳,“那是我的工作职责。葛鹏那个案子,发生在东洪县地界上,还让你受了惊吓,我们县里也有责任。去看看你是应该的。” “以后办事处成立了,我就在东洪常驻了,工作是办事处主任,很多事情,还得靠县里,靠你多支持、多照顾。”她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 “这个你放心,”我点点头,“只要是有利于东洪县发展,符合政策规定的事,县政府一定全力支持。有什么困难,你可以直接找对口部门,或者让办公室联系韩俊主任都可以。” 马香秀裹了裹身上的风衣,似乎觉得有些冷,她沉默了一下,忽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点恳求的意味:“朝阳……我今晚喝得有点多了,头有点晕。这招待所院子大,路我也不太熟……你……你能不能送我回房间一下?” 听到这话,我心里立刻拉响了警报。这个要求,于公于私,我都不能答应。孤男寡女,深更半夜,还明显喝了酒,又是曾经有过一段朦胧情愫的旧识,这要是被人看见,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东洪县城就这么大,领导干部的生活作风问题,是最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的。 更何况,我心里只有晓阳,李叔当初撮合我们时那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警告——“要是敢对不起晓阳,我饶不了你”——言犹在耳。我不能,也绝不会做出任何可能伤害晓阳、影响我们感情的事情。 我立刻后退了半步,语气变得严肃而疏离:“香秀主任,你确实喝多了。这样,我不清楚你的房间具体位置,我马上到前台叫个服务员,让她送你回去休息。”说完,我转身就要往招待所主楼大厅方向走。 刚迈出一步,马香秀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手指纤细柔软,触感和我记忆中高中时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但这冰冷的温度和突如其来的接触,却让我心里一凛。 “朝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似乎在眼眶里打转,“你心里……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有我了吗?就连这么一点忙,你都不肯帮?” 我心中警铃大作,正想用力但又不失礼貌地挣脱开,恰巧看到齐晓婷和杨伯君也从餐厅那个方向走了过来,看样子是小两口一起出来躲酒。 齐晓婷杨伯君看到我们拉拉扯扯的情形,明显愣了一下,站在不远处,进退两难。 我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手腕一用力,将马香秀的手轻轻但坚定地拉开,同时朝着齐晓婷招了招手,语气尽量平静地喊道:“晓婷,你过来一下。” 齐晓婷赶忙小跑过来,脸上表情有些尴尬,捂着杨伯君的眼说道:“县长,我们啥也没看到。” 我看着齐晓婷滑稽的动作,倒是觉得这俩年轻人,真是……!我清了清嗓子,吩咐道:“伯君啊,马主任喝多了,有点找不到房间。你辛苦一下,务必把马主任安全送回房间休息。” 杨伯君是何等机灵的人,立刻心领神会,推开齐晓婷的手,马上侧身,对马香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恭敬地说:“马主任,您的房间在这边,我送您过去。晚上天凉,您小心脚下。” 马香秀看着杨伯君,又看看我,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刚才那股勇气仿佛被抽空了,她低下头,默默松开了手,低声说了句:“……谢谢杨主任。” 我看着他们,对马香秀最后说了一句,语气缓和但界限分明:“香秀啊,什么都别想了,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工作。” 两人走了之后,齐晓婷呆萌的看着我说道:“县长,我们不会被灭口吧!” 我马上笑着说道:“你呀,电视剧看多了还是喝酒喝多了?就是马主任喝多了,找不到房间嘛。” 齐晓婷郑重说道:“县长,你放心,我的意识很清醒,我绝对不会给晓阳秘书长报告!” 我笑了笑说道:“哎,晓婷啊,我和马主任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呀,要说就说啊,我这家里的地位还是有的嘛!” 齐晓婷看着我道:“县长,不错,是个爷们,杨伯君啊,就差这点男子气概!我现在,我现在马上也去送马主任。” 我说道:“不用不用,让伯君去送就是了。” 齐晓婷马上一脸坏笑说道:“哎呀,县长啊,你真是太坏了,这不是真有风言风语,人家也会说是我们家伯君和马主任嘛。” 我心里暗道,这齐晓婷真是完全继承了齐永林啊,这也太聪明了。我确实是担心刚才有人看到,但是杨伯君送齐晓婷回去,就能很好堵住悠悠众口。 看时间差不多了,我打发了齐晓婷,就转身掏出钥匙,打开2号院的院门,走了进去,没有回头。 回到房间,关上门,躺在床上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刚才那一幕,着实有些惊险。但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参军前和马香秀之间的那些点点滴滴。那时候青春年少,同在安平乡,她是彼此之间确实有过一些朦胧的好感,一起上学、放学,偶尔说说话,在那个闭塞的环境里,也算是一段纯真而美好的回忆。但那时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更多的是少年人情窦初开的躁动和好奇。 后来我参军离开,她似乎也很快嫁了人,彼此就断了联系。再次得知她的消息,已是多年以后,后来知道她婚姻并不幸福,最终离了婚。 时过境迁,造化弄人。如今重逢,她眼神里那份复杂的情愫,让我感到压力,也替她感到些许心酸。但我很清楚,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晓阳,才是我现在和未来唯一珍视和爱恋的人。她的理解、支持,我们之间共同经历的风雨,以及李叔那份沉甸甸的信任,都让我绝不能、也不会在任何事情上含糊。我定了定神,拿起电话,拨通了晓阳的号码……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天,十月一日,国庆节。按照当时的休假制度,国庆节可以放假两天。九十年代初的县城,庆祝活动远不如后世那般铺张热闹,没有到处悬挂的彩旗,也没有震耳欲聋的鞭炮齐鸣,大街上看不出太多节日的喧闹气氛,甚至显得有些平淡无奇。 但因为副市长侯成功的到来,东洪县党政机关的不少干部,这个国庆节注定与“休息”二字无缘。 按照接待方案,由副县长杨明瑞带领相关部门负责人,提前到东洪县与市区的交界处迎接侯成功副市长的车队。 九点四十分左右,侯成功副市长的车队准时抵达东洪县工业开发区。坤豪公司复合肥生产线投产仪式的现场,已经布置得井然有序。 会场设在一片平整出来的空地上,背靠着新建成的厂房。用脚手架和木板临时搭起了一个主席台,虽然简陋,但铺上了红色的化纤地毯,显得喜庆。 台前悬挂着一条醒目的红色横幅,上面贴着白色的方块字:“东原市坤豪农业公司复合肥生产线投产仪式”。主席台上没有设桌椅,上面只摆放一个支架麦克风。 主席台下方,是前来参加仪式的人员。坤豪公司的员工穿着统一发放的、略显宽大的蓝色工装,参建单位的工人们则穿着各自的工作服,加上县里各局委、工业开发区的干部代表,大约有三百多人。这些人并非随意站立,而是由开发区和坤豪公司的工作人员提前用石灰粉在地上划好了区域和站位点,因此整个队伍看起来横成行、竖成列,整齐划一,显示出良好的组织性。 在任何时候,大型活动的现场秩序,都能直观地反映出一个地方、一个单位的组织动员能力和领导水平。看着眼前这整洁有序、鸦雀无声的队伍,我心里踏实了不少,这第一步,至少场面是撑起来了,显得颇有气势。 离原定十点钟正式开始的仪式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县里在厂区旁边的一间临时办公室布置了一个简单的休息室,里面摆了几张从会议室搬来的布艺沙发和木质茶几,茶水、香烟都已备好。我将侯成功副市长和黄修国局长一行引至休息室稍事休息。 侯成功副市长在市里领导中,算是比较严肃的一位。 他坐下后,工作人员立刻端上了热茶。这时,县委招待所派来的两名年轻女服务员,端着不锈钢托盘,送来了几盘切好的西瓜。那西瓜瓤色鲜红,汁水饱满,在九十年代初的十月份,显得格外稀罕。 侯成功看到西瓜,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拿起一块,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说道:“朝阳县长,这都十月份了,按说西瓜早就下市了吧?这时候还能见到这么新鲜的西瓜,不容易啊!这是你们搞的暖棚里种出来的?” 我连忙笑着回答:“侯市长,您真是行家,一猜就中啊。这就是我们县推广的暖棚延迟栽培技术种出来的西瓜。咱们县的群众,在市农业局的指导下,通过控制光照、温度,把西瓜的成熟期错开,分成十月上旬、中旬、下旬好几个批次上市,正好填补了这个季节的市场空白。” 侯成功点点头,咬了一口西瓜,细细品了品,赞叹道:“嗯!甜!真甜!汁水也足,口感一点不比盛夏的西瓜差,甚至感觉甜味更醇厚一些。不错,真不错!”他吃完一块,点了点头。 我见状,又拿起一块递过去:“侯市长,您再尝尝这块,这块看起来更沙一些。” 侯成功摆摆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灰色手帕,擦了擦嘴角,笑着说:“不了不了,好东西也不能贪多。我们这年纪,得注意点,糖分太高了。朝阳啊,你们这个暖棚西瓜,是个好项目,有特色啊。” 我顺势接过话头,语气诚恳地汇报:“侯市长,这西瓜好是好,但有个难题,就是储存期短。现在顶多能放个十天半个月。所以啊,如果能配套建设一个像样的专业冷库,把储存时间延长到一两个月,那我们就有十足的把握,在春节前后把这反季节西瓜推向市场,那时候的价格和效益,可就大不一样了!所以,昨天我向您汇报的那个冷库项目,对我们东洪县调整农业结构、增加农民收入,真是至关重要啊。” 侯成功指着我,哈哈笑了起来,对旁边的市农业局局长黄修国说:“老黄,你看看,这个李朝阳,请我来参加投产仪式是假,这是变着法儿地又跟我提冷库项目,将我的军呐!” 我赶紧赔笑说:“侯市长,看您说的,我哪敢将您的军。坤豪公司投产是大事,冷库项目是未来的希望,这都是我们东洪县眼下最要紧的工作,都盼着市里能支持。这叫好事成双嘛!” 侯成功收敛了笑容,但语气依然温和:“好了,朝阳啊,你的心情啊我理解。具体项目的事情,还是要按程序来。下来之后,市里会组织相关部门开会论证,统筹考虑各县的实际情况和项目的可行性。你放心,只要项目确实好,符合政策,市里一定会支持。”他转头对黄修国说,“修国局长,回头你们农业局要重点跟进一下这个事。” 黄修国连忙点头称是。 侯成功又开玩笑地说:“不过朝阳,你这西瓜可不能白让我们吃啊。黄局长,回头走的时候,让东洪县给我们车上装几个,带回去放到机关食堂,也让市里的同志们尝尝鲜,给他们看看咱们东原农业的新成果嘛!” 气氛在轻松的说笑中变得融洽。十点整,韩俊前来请示,仪式即将开始。侯成功副市长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主席台。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主持仪式。按照既定程序,先是由坤豪公司负责人介绍项目情况,然后是我代表东洪县委、县政府致辞,对市里的支持表示感谢,并对项目投产后的前景提出期望。 最后,曹伟兵高声宣布:“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市政府侯成功副市长作重要指示,并宣布项目正式投产!” 台下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三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主席台中央。侯成功副市长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向前迈了几步,走到麦克风前站定。他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目光沉稳地缓缓扫视了一圈台下的干部和工人群众,然后向着台下方向,微微鞠了一躬。这个动作幅度不大,却显得格外谦和、稳重,瞬间拉近了与台下众人的距离,掌声也随之变得更加热烈。 待掌声稍歇,侯成功才凑近麦克风,他没有拿讲稿,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会场,清晰而有力:“各位同志,工友们:今天,我很高兴来到东洪县,参加坤豪农业公司复合肥生产线的投产仪式。首先,我代表东原市委、东原市人民政府,对生产线的顺利投产,表示热烈的祝贺!对为之付出辛勤劳动的全体建设者、生产者,表示诚挚的问候!” 简短的致辞,点明了主题,表达了祝贺和问候。他略作停顿,然后提高了音量,用更加庄重的语气宣布:“现在,我宣布:东原市坤豪农业公司复合肥生产线,正式——投产!” 随着他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早已准备在会场一侧的鞭炮立刻被点燃,顿时“噼里啪啦”地炸响起来,红色的纸屑四处飞扬,浓郁的硝烟味弥漫在空气中。与此同时,几只绑着红色条幅的彩色氢气球也被放飞,缓缓升上秋日湛蓝的天空。台下,掌声再次如同潮水般涌起,经久不息。整个会场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热烈而庄重,象征着东洪县在农资产业化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仪式的主要环节结束后,一行人簇拥着侯成功副市长,走向旁边的生产车间。车间高大宽敞,刚刚投产的生产线正在试运行,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巨大的反应釜、蜿蜒的管道、传送带构成了一幅现代化工业生产的图景。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神情专注。 侯成功戴着白色安全帽,饶有兴致地沿着预留的安全通道边走边看,不时停下来询问一些技术细节。坤豪公司的毕瑞豪和技术人员在一旁详细讲解。 看着原料通过复杂的工艺流程,最终变成一颗颗灰白色的复合肥颗粒,从出料口倾泻而下,被自动包装机封装进印有“坤豪”字样的编织袋中,侯成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工作人员将一袋刚刚封装好的、还带着余温的复合肥样品搬到侯成功面前。他弯腰用手捏起一小撮肥料,在指尖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点头说道:“不错,颗粒均匀,色泽正。好啊!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的含金量,在今天看来,是越来越足了,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真理。” 他直起身,对陪同在身边的我和县里几位干部,语气深沉地说道:“咱们国家,咱们东原地区,老百姓能吃饱饭,包产到户、联产承包责任制这项好政策是基础,解放了农村的生产力。但化肥的大规模推广应用,绝对是关键中的关键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没有足够的、好的化肥,光有政策,产量也上不去,温饱问题就难以彻底解决。你们东洪县,能够立足本地,克服困难,建成这条具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复合肥生产线,实现自主生产,保障本地乃至周边地区的农资供应,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是功在当代、利在长远的大好事啊!” 我们都认真听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侯成功看到我们虽然表情恭敬,但或许对他这番“老生常谈”并未有太深刻的触动,他脸上露出一种略带神秘的笑容,说道:“哎呀,看你们的表情,是不是觉得我这话有点空?或者觉得,生产个化肥,虽然重要,但技术含量也就那么回事?” 不等我们回答,他随手拍了拍身边那袋化肥的编织袋外包装,说道:“那我给你们举个更直观的例子。你们猜猜,就我手底下按着的这个,最普通不过的化肥编织袋,全世界,有多少个国家能完全靠自己造出来?” 这个问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个编织袋?这有什么技术含量?大家面面相觑,这种陌生领域的问题,我自然不会回答,曹伟兵憨笑着猜测:“几十个总该有吧?” 侯成功摇了摇头,伸出双手,正反翻了一下:“不超过五个。” 看到我们脸上露出的惊讶和将信将疑的神色,侯成功笑了起来,带着一种知识上的优越感和分享的乐趣:“不相信?我告诉你们,我还真不是信口开河啊。我大学是学化学工业的,后来也一直在工业系统工作,对这个还算了解。这种聚丙烯编织袋,看着简单,但它考验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袋子的缝制技术。它的背后,是一整套完整的工业体系!” 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地解释道:“首先,你得有石油炼化能力,能把原油变成石脑油这些基础化工原料。然后,你要有设备和技术,把这些化工原料聚合成聚丙烯颗粒。接着,要把聚丙烯颗粒熔化、拉丝,做成细细的塑料纤维。再然后,要用专门的织机,把这些塑料丝织成编织布。编织布出来了,还要印刷图案、文字,比如你们这个‘坤豪牌’、‘复合肥’、‘净重50公斤’。最后,才是裁剪、缝制成袋子。这每一个环节,都涉及到不同的技术、设备和工艺。所以啊,” 他总结道,“放眼全球,能够不依赖外部,完全独立自主、形成完整产业链生产出这种编织袋的国家,不会超过五个手指头!你们说,这还能小看吗?” 我们都被他这番深入浅出的讲解镇住了。我确实从未想过,一个司空见惯的化肥编织袋,竟然蕴含着如此深厚的工业逻辑和国力象征。侯成功副市长看似随意的举例,却生动地阐释了工业体系的复杂性和基础工业的重要性,这比单纯讲大道理要深刻得多。我由衷地赞叹道:“侯市长,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您要是不说,我们还真想不到,这一个小小的编织袋,竟然有这么大的学问。看来,我们对工业生产的认识,还是太肤浅、太表面了。” 侯成功满意地点点头:“所以说,不要好高骛远,也不要妄自菲薄。把基础打牢,把产业链做扎实,一步一个脚印,这才是正道。你们东洪县,有了石油,现在又有了化肥,这就是很好的基础。” 参观完化肥生产线,时间才刚过十一点。侯成功副市长兴致很高,他看了看手表,对我和旁边的黄修国说:“朝阳,老黄,时间还早,不到饭点。趁着这个机会,你们带我去你们县的石油公司看一看怎么样?” 我心里暗道:侯成功突然关心工业生产,看来,下一步极有可能分管工业经济了,臧登峰副市长那就是常务副市长了。 第1291章 侯成功深入一线,化工园概念渐出 我陪着副市长侯成功在视察完坤豪化肥之后,他竟然提出要去东洪县石油公司的生产一线去看一看。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石油公司那真正的生产一线,并不在现在县里重点打造的工业园区里头,而是在老早以前建起来的石油公司生产基地。那块地方,离县城还有五公里路,算是有点偏了。侯市长开了口,那就是指示,我们下面这些人,自然得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曹伟兵作为常务副县长,反应最快,立刻就开始张罗车辆。这边他刚吩咐下去,那边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的电话就已经拨出去了,协调车辆、安排路线,一套程序熟练得很。 没多大功夫,县政府这边拢共五辆越野车,再加上侯市长自己的那辆座驾,六辆车算是齐了。这个车队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符合侯市长下来调研一般不搞太大排场的习惯,也确保了必要的随行人员和安保力量。 县公安局的副局长田嘉明亲自坐镇带队的那辆警车上,在前面引路。我自然是陪着侯成功副市长,坐进了他那辆黑色的皇冠轿车。 这皇冠车,坐进去感觉就是不一样。空间宽敞,座椅也软硬适中,人往后一靠,后背和脊柱都感觉被妥帖地承托着,比我们县里那几辆桑塔纳、吉普车舒服多了。 车里飘着淡淡的皮革味,混合着一点不知名的香水的清香。车载录音机里正放着邓丽君的磁带,那软绵绵、甜丝丝的歌声,在车厢里缓缓流淌,倒是冲淡了几分公务出行的严肃气氛。 车子发动前,我透过车窗,还能看到几个工作人员正小跑着奔向后面的车辆,手里还拿着笔记本。 这也难怪,侯市长这是临时起意改变行程,下面的人难免有点手忙脚乱。在基层工作这么多年,我深知,领导视察,最怕的就是这种突然袭击。原先准备好的汇报材料、视察路线、参观点,可能一下子全用不上了,一切都得重新安排,考验的就是平时的基础工作和应急能力。韩俊主任在车外又低声跟曹伟兵确认了几句,然后小跑过来,隔着车窗对我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车队缓缓驶出了坤豪化肥厂。一开始,走的还是工业园区内部新修的柏油路,平整宽敞。但出了园区,连接县城和那个老石油生产基地的,就是一段大概两三公里的普通公路了。这路是水泥路面,不少地方已经开裂、修补过,车子开上去,能感觉到明显的颠簸。 园区公路的旁边,冒出来卖西瓜的摊子。一个接一个,隔不了多远就有一个。那些西瓜,个头倒是不小,圆滚滚、绿莹莹的,看着喜人。 摊主们用纸板写了价格,用黑色的油墨笔大大地写着“西瓜,两毛一斤”,竖在摊子旁边。这段路不算长,但我粗略数了数,这卖西瓜的摊子,怕是有七八家。这阵势,在这个季节并不寻常。 这也是昨天议定的事项,为了争取的西瓜冷库项目,所以特意安排的“戏码”。目的就是想让侯市长亲眼看看,我们东洪县的西瓜产量有多大,上市期有多集中,这建设冷库、延长销售期是多么必要和迫切。 这些“摊主”,我虽然叫不上名字,但看那架势和气度,多半是附近各村精挑细选出来的村干部,或者乡里的干部。不用普通群众?就怕万一侯市长停车下来问话,普通群众一紧张,说岔了,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反而坏了事。让干部上心里有底,能把县里想表达的意思,准确无误地“汇报”上去。 果然,这略显刻意的“西瓜阵”还是引起了侯成功的注意。他望着车窗外连绵的西瓜摊,看了一会儿,轻轻“唔”了一声,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朝阳啊,没想到,这都过了中秋了,你们东洪县的地界上,西瓜摊还这么兴旺。” 我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这话听着平常,但意味不明。是随口感慨,还是看出了什么?我脸上尽量不动声色,笑着接话:“侯市长,昨天啊给您汇报了,我们县这几年推广暖棚种植,西瓜的上市期拉长了不少。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晚熟西瓜大量下来的时候。产量是上去了,但储存是个大问题,要是遇上连阴雨或者价格波动,农民的损失可就大了。” 侯成功听完,没立刻接话,目光依然看着窗外,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哦。是这样啊。”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转过头看着我,“一会儿要是时间还够,再到你们那个西瓜暖棚种植基地去实地看看吧。” 我心里一动,暗道:“这位侯市长,果然不是那种听听汇报、看看材料就画圈的领导。事儿必躬亲,眼见为实。”按理说,一个几十万的冷库项目,对于一位副市长来说,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项目,很多时候经办部门签个字也就定了。但侯成功显然不这么想,他得要亲自到田间地头看了实际情况,心里才踏实。这对我们县里来说,既是压力,也是机会。压力在于,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影响项目落地;机会在于,只要我们的工作扎实,让他看了满意,这事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 我赶紧表态:“欢迎侯市长深入指导!就是我们那个主要的西瓜种植基地在二官屯乡,离县城还有差不多十五公里路,这一来一回,怕是要耽误您吃午饭的时间了。” 侯成功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淡笑:“朝阳啊,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副市长,是那种到点就得吃饭,不吃饭就干不了活的人?饭嘛,一天三顿,少吃一顿饿不坏人。正好,我看现在咱们很多干部,是胃口先于工作,特别是那肚子,”说着,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了一下我的腹部,“一个比一个有规模。适当饿一饿,清清肠胃,减减负担,也是好事嘛。” 我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收了收腹。在侯市长面前,我可不敢显得太“富态”。侯成功本人身材保持得不错,看上去精干利落。 十月的东洪县,秋意正浓。路两边的行道树,树叶已经开始变黄,有的还泛着红,黄红相间,在秋日略显稀薄的阳光下,倒也显得有几分斑斓的色彩。 车子行驶在这条不算平坦的公路上,窗外是典型的北方乡村秋景,地里该收的差不多都收了,显得有些空旷。好在要去的老石油基地这条路,是当年按较高标准修建的,不用绕道平水河大桥,所以一路还算顺畅。五公里的路,车队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看到了东洪县石油公司生产基地和炼化基地的厂区。 车子开进厂区大门,明显能感觉到一种与工业园区不同的氛围。这里的建筑大多有些陈旧,透着股老工业基地的沧桑感。车刚停稳,就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安全帽的中年干部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紧张和恭敬。这人我看着眼生。 他跑到车门前,微微喘着气说:“哎呀,侯市长、李县长,各位领导,实在抱歉,我们田书记没在这边,公司班子正在从机关那边往这儿赶,马上就到!” 我主动向侯成功介绍:“侯市长,这是石油公司的生产基地和炼化基地,他们的公司机关在县城另一边,接到通知过来需要点时间。” 侯成功下了车,习惯性地背起手,抬眼扫视着眼前的厂区,语气平和地说:“不碍事,不碍事,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了解一下基层一线的真实情况,用不着兴师动众。”他边说,边迈步就往里面的生产区走。 我赶忙落后半步,小声问那个迎过来的干部:“你怎么称呼?现在负责哪块?” 那人赶紧回答:“李县长,我姓孙,孙爱成,是负责生产和炼化这块的副厂长。今天正好轮到我在这边带队做节前安全检查。” “国庆节的安全检查,很有必要啊。” “是的,县里和市里都下了文,要求确保国庆期间安全生产,万无一失。”孙爱成回答得条理清晰。 我点了点头:“嗯,安全无小事,常抓不懈是对的。”我压低声音,“孙厂长,侯市长这次来得很突然,但对生产情况问得很细。你是懂技术的,抓紧机会,好好给市长汇报一下厂里的实际情况。” 孙爱成看起来是个技术型的干部,听到要他汇报专业问题,眼神里反倒少了些刚才的紧张,多了点自信,连忙点头:“请李县长放心,我一定如实详细汇报。” 侯成功似乎对石油炼化厂区的布局相当熟悉,他没等孙爱成引导,就径直走到了办公楼前的一排宣传栏前。宣传栏里,除了些宣传标语,最显眼的是一张厂区的平面布局图。 我赶紧上前一步,站在侯成功侧后方,指着图纸汇报:“侯市长,您看,我们这个生产基地,大致可以分为四个主要区域。这边是管理及生活区,主要是中央控制室、行政办公楼,还有配套的消防站、质量检测中心。这边是核心的工艺生产区,包括常减压蒸馏、催化区、还有我们前年刚上的一个小乙烯裂解装置。那边是储运区,有原油罐区、成品油罐区以及装卸车栈台。最后这边是公用工程区,变电所和锅炉房都在这里。” 侯成功的目光在图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抬头望向厂区深处那些高耸的蒸馏塔和密密麻麻的管网。他的目光在最大的那座蒸馏塔上凝视了好一会儿,眼神里似乎有些复杂的情绪,像是回忆,又像是审视。然后他收回目光,简单地说了一句:“走吧,去你们的中控室看看。” 孙爱成赶紧在前面带路,边走边提醒道:“各位领导,前面就要进入生产装置的核心区域了,地上画有红色警戒线。按照规定,所有进入人员都必须先把火种交出来,这是安全规程。” 侯成功闻言,很自然地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理解的神情,一边摸着自己的裤兜,一边对大家说:“嗯,孙厂长提醒得对。安全生产,规矩最大,咱们这些当领导的,更要带头遵守厂里的规矩。”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金属打火机。 我见状,赶忙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接过来。这时,跟在我身后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动作更麻利,几乎同时伸出手,从我手里“接”过了打火机。他刚拿到手,旁边石油公司的一个工作人员立刻递过来一个专门的收纳筐,韩俊顺手就把打火机放了进去。这一连串的动作,自然而又默契。其他随行人员也纷纷自觉地把身上的火柴、打火机等火种掏出来,放进筐里。 走过一段路面被各种管道架空穿越的区域,就看到地面上用鲜红的油漆画着一道粗粗的警戒线,旁边用白色油漆写着醒目的大字:“安全生产重地,严禁火种、易燃易爆物品进入”。 中控室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三层小楼里。走进中控室,感觉和外面又是两个世界。面积大概有四五十个平方米的房间里,一面墙上布满了各种指示灯、仪表盘和早期的电子显示屏,几排操作台前,穿着统一蓝色工装的工作人员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和数据,偶尔拿起手边的电话低声沟通着。室内的温度明显比外面高一些,能听到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和空调换气的声音。 工作人员都只穿着单薄的工装衬衣。正对面的墙上,挂着红色的标语牌,上面是八个大字:“安全生产,人人有责”。 就在这时,石油公司的党委书记田利民,带着几个班子成员,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看到满屋子的领导,几个人脸上立刻堆起谦恭的笑容,连连点头示意。田利民很快用目光搜寻到我,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带着歉意解释道:“李县长,实在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在机关那边开会,接到通知就马上赶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我用眼神示意他不用多解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同样低声回应:“没事,侯市长就是来看看,你找机会自然地把公司的情况,特别是面临的困难汇报一下。侯市长问的问题很专业,你们要准备好。” 田利民脸上掠过窘迫,点了点头。我明白,他虽然是党委书记,但并非技术出身,对特别专业的生产工艺细节,恐怕不如孙爱成熟悉。 果然,侯成功并没有先听田利民的正式汇报,而是继续沿着操作台边走边看,不时停下来,指着某个仪表或屏幕,向身边的技术人员或孙爱成提问。他问得非常具体,也非常内行:“你们这套新投用的催化裂化装置,轻油收率现在能稳定在多少?”“汽油精制单元的脱硫效果怎么样?硫含量控制的实际余量有多大?”“污水处理装置的负荷率能达到设计标准的多少?” 这些问题,个个都点在关键环节上。我看到田利民在一旁听着,脸上保持着笑容,但眼神里多少有些插不上话的尴尬。好在孙爱成确实业务精通,对答如流,数据清晰,解释到位,汇报起来有条不紊,显得很有底气。 从中控室出来,我找了个侯成功驻足观察远处装置的机会,把田利民拉到侯成功身边,主动介绍道:“侯市长,给您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东洪县石油公司的党委书记,田利民同志。利民同志平时抓全面工作,尤其是职工队伍建设和安全生产管理,还是很有一套的。” 田利民赶紧上前半步,伸出双手握住侯成功伸过来的手,语气略显激动地说:“侯市长,欢迎您到我们石油公司检查指导工作!您这一来,对我们全体职工是巨大的鼓舞!” 侯成功和他握了握手,语气平和地说:“田书记,不用客气。我刚才粗略看了一下,你们这个老厂区,虽然设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整个厂容厂貌、工作秩序保持得还不错,安全规程执行得也严格,说明你们管理上是下了功夫的。” 田利民连忙汇报:“谢谢市长肯定!报告市长,我们一直强调,石油炼化企业就像一部精密的机器,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可能酿成大祸。所以公司上下时刻紧绷安全这根弦,不敢有丝毫松懈麻痹。” 我们继续往装置区深处走去。近距离观看,那些高达数十米的反应塔、交错盘旋的粗细管线,更显得壮观,也更能感受到工业的力量。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石油制品和化工原料的气味。机器的低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脚下的路面虽然陈旧,但打扫得干干净净,看得出这不是临时应付检查,而是日常就保持着的管理水平。看到这里,我心里对田利民的评价倒是提高了一点。看来,他在抓基础管理、稳队伍方面,确实有些办法。这让我联想到之前杨伯君同志任职的考虑。 杨伯君年轻,有冲劲,但一下子放到石油公司总经理这么重要的位置上,面对如此复杂的生产经营活动和庞大的职工队伍,他能不能驾驭得住?看来,之前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即使杨伯君过来,恐怕也得先从分管销售或经营的副总干起,等他完全熟悉了各个环节,积累了足够的威信,再考虑担起全面责任也不迟。 第 1292章 丁洪涛汇报失误,侯成功直言追责 我们一行人绕着主要生产装置区走了一大圈,听着孙爱成和田利民交替进行的汇报,不时停下来询问一些细节。等基本上把主要生产环节都看了一遍,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十二点半。大家重新汇聚到办公楼前的小广场上。 侯成功副市长看上去并没有太多疲态,他环视了一下眼前的厂区,又抬头看了看那些高耸的装置,若有所思地对围拢在身边的市县干部们说道:“石油,是个好东西啊,是工业的血液,也是大自然赋予我们东洪县的宝贵资源。但资源总是有限的,开采一点就少一点。所以,我们不能满足于粗放型的开采和初加工,那样是对资源的浪费。要往深里做,往精里做。除了生产汽柴油这些燃料,更要考虑如何充分利用石油资源,延伸产业链。比如,乙烯、丙烯、二甲苯这些基础化工原料,我们能不能搞?那些高标准的清洁燃料,像高标号汽油、航空煤油、高档润滑油,我们有没有能力生产?不能抱着金碗讨饭吃啊。”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大家,包括我在内,都听得有些专注,但也有些茫然,显然他提出的某些概念对我们来说还比较新。他接着解释道:“我提个思路,供你们参考。我们的企业,要努力从一个单纯的‘燃料型’企业,逐步向‘化工型’企业转变。石油不仅是燃料,更是成千上万种化工产品的基础原料。燃料的需求可能会有波动,但化工产品,是深深融入现代生活各个方面的,市场前景更广阔。这就像钱老曾经阐述过的那个观点,国家的发展,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大国,长远看不能完全依赖化石能源,要大力发展电能,走电气化的道路。具体到我们企业,就要思考如何提高资源的附加值,不能光是挖出来、烧掉,那太可惜了。只有跟上这个思路,瞄准未来的发展方向,企业才有持续的生命力。” 侯成功这番话,说得很有高度,也很有前瞻性。但在当时九十年代初的东洪县,对于大多数干部来说,这些观念确实有些超前,大家一时还难以完全理解和消化。 侯成功也不着急,他似乎也只是在播种一个想法。他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点回忆的口吻说:“我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时,就在石油炼化企业待过几年,对这套流程有感情。你们东洪县石油公司,是我们市地方国有企业的骨干,一定要把石油这张牌打好。转变发展方式,从燃料型向化工型迈进,这可能是一条值得探索的路子。” 说完这些,侯成功看了看手表,然后便朝自己那辆皇冠轿车走去。走到车门前,他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我说道:“朝阳,走吧,去你们二官屯乡那个西瓜种植基地看看。” 我赶紧上前一步,委婉地劝道:“侯市长,您看这都十二点半多了,从这儿到二官屯乡还有一段路。要不,咱们先回县城,简单吃个午饭,休息一下再去?不然我怕您这身体吃不消。” 侯成功摆了摆手,语气虽然平和,但透很坚决:“朝阳啊,吃饭在我这儿,从来不是首要考虑的问题。工作没干完,吃饭也不香。咱们别把视察搞成‘隔着玻璃看,围着桌子转’那种形式主义。既然决定了要去,就抓紧时间。饿一顿没事,正好让我也体验一下基层同志有时候忙起来顾不上吃饭的辛苦。” 见侯成功态度坚决,而且话说得在理,我自然不能再反对。我心里也清楚,侯市长执意要去看西瓜基地,必然是和那个冷库项目有关。看来,之前在路边布置的那些西瓜摊,确实起到了作用,引起了他对东洪县西瓜产销情况的关注。这对我们县来说,是好事。 侯成功坐进车里,主动降下车窗,朝着站在路边送行的田利民、孙爱成等石油公司的干部们挥了挥手。田利民等人连忙更加用力地挥手致意。车窗又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车子驶出石油公司厂区,上了公路。侯成功副市长坐在后座上,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膝盖,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对我说道:“朝阳啊,我这一路看下来,发现你们东洪县,无形之中好像在走一条路子,不知道你们自己意识到没有?” 我连忙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哦?侯市长,请您指点。” 侯成功用手指轻轻点着,说道:“你看啊,像今天看的这个石油化工,还有之前看的坤豪化肥,再加上你们县里还有个规模不小的省制药厂分厂……这些企业,虽然分属不同行业,但有个共同点,都属于能耗相对较高,但技术和资本密集度也较高的类型,某种程度上,都可以划到‘大化工’或者‘精细化工’的范畴里。你们东洪县,好像在不经意间,已经聚集起了一批这类企业。这在目前我们东原市下辖的各个区县里,可是独一份啊。” 我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侯市长您这么一点拨,还真是!我们之前更多的是考虑单个企业的发展,还真没从这个‘化工产业集聚’的角度去思考过。” 侯成功接着说:“这条路子,如果规划引导得好,会形成很强的集群效应,带来可观的税收和就业。化工产业,特别是精细化工,附加值高,产业链长,带动性强。你们县里,其实可以考虑,是不是有意识地向这个方向引导和布局?比如,能不能规划一个专门的化工产业园区,把相关的企业、人才、政策集中起来,形成规模优势和特色?” “化工产业园?”我重复了一下这个在当时还算比较新的概念。 侯成功摆摆手:“也不算特别新了。七八十年代,我在东北考察学习的时候,那边一些老工业基地就已经有类似的提法和实践了。这种集聚发展模式,有好有坏。好处是能降低综合成本,促进技术交流,容易形成品牌效应。但也要注意一个问题,就是环境保护和安全生产的压力会更大。不过嘛,”他略有思考,语气变得务实起来,“现阶段,对我们这样的欠发达地区来说,发展还是第一位的。有些问题,可以在发展中逐步规范解决。就像老百姓常说的,一张百元大钞掉进了茅坑,捞起来洗干净,它还是一百块钱。关键是要拿到发展这个‘硬道理’。” 侯市长这个比喻,说得有点糙,但理不糙,很形象,也符合当时很多地方干部的真实想法。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矛盾,在那个刚刚解决温饱、奋力追赶的年代,往往就是这样现实。 从石油公司到二官屯乡的西瓜种植基地,路况一般,车队开了差不多四十多分钟。等到达基地入口时,已经快下午一点半了。坐了这么久的车,又饿着肚子,车上随行的一些干部,脸上已经露出了疲态和饥渴的表情。 二官屯乡的党委书记潘保年等人,早就带着一班干部,等在基地入口的路边了。一个个也都晒得脸色黝黑,与市里机关下来的干部一比,确实十分明显。 所谓的西瓜种植基地,并不是一个围墙圈起来的单位,而是二官屯乡在靠近场镇的几个村,集中连片搞起来的暖棚西瓜种植区。这几千亩土地,在县乡两级的引导和支持下,大部分都搭起了白色的塑料薄膜暖棚,专门用于反季节西瓜种植。这个项目,确确实实是在市、县农业局的技术指导下搞起来的富民工程,也是我们县里今年重点扶持的农业项目之一。 站在地头望去,眼前是一片颇为壮观的景象。一个个白色的塑料暖棚,像巨大的波浪一样,一排排、一层层地铺展在大地上,在秋日阳光下反射着不太耀眼的光,一眼望不到边。 走进田间,脚下的路是土路,但因为近期天气晴好,倒也不难走。泥土被晒得有些发硬,踩上去带着点弹性,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混合的特殊气息。 所有人,都跟着潘保年等乡干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暖棚深处走去。潘保年边走边向侯成功介绍着基地的规模、种植的品种、采用的技术等等。 侯成功副市长听得挺仔细,不时插话问一两个问题。随后,他信步走进了一个敞开棚口的暖棚。暖棚里面的温度果然比外面高出不少,感觉有些闷热。塑料薄膜的内壁上挂满了细密的水珠。棚里的西瓜秧苗绿油油的,长势喜人,一个个浑圆翠绿的大西瓜,静静地躺在铺着干草的地垄上,正在贪婪地吸收着透过薄膜照射进来的阳光。 潘保年继续汇报:“侯市长,您看,我们这个暖棚西瓜,现在平均亩产能达到三四千斤。当然啦,因为各家各户的管理水平有差异,产量高低也不太一样。” 侯成功蹲下身,用手轻轻拍了拍一个西瓜,发出“嘭嘭”的闷响。他点点头,对跟在身边的市农业局局长黄修国说:“修国同志,看到了吧?搞这种集中连片的暖棚种植,技术指导一定要跟上。市县两级的农业农村部门,要派人下来,实实在在地帮助老百姓解决种植过程中遇到的技术难题,要把产量和品质都提上去。” 黄修国连忙点头称是。 这时,县电视台的记者赶紧凑上前,找好角度,“啪啪”地按动着相机快门,记录下副市长深入田间地头考察的画面。相机快门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暖棚里显得格外清晰。 考察完这个暖棚,侯成功对二官屯乡的西瓜种植情况算是有了个直观的了解。他走出暖棚,深吸了一口外面凉爽得多的空气,似乎也松了口气。他叉着腰,望着眼前这片白色的暖棚海洋,说道:“嗯,今天到你们二官屯乡实地看了,感觉你们这个西瓜产业,确实形成了一定的规模。看来,你们之前反映的,关于建设冷库,延长销售期、规避市场风险的需求,是真实存在的,也是很迫切的。” 我马上抓住机会汇报:“侯市长,您说得太对了!我们县里的西瓜,特别是这种暖棚西瓜,成熟期比较集中,主要在十月份,分上中下三茬上市。要是赶上市场价格不好,或者天气突然变冷,储存就成了大问题。建个像样的冷库,就能很大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侯成功问道:“那就算现在市里同意立项支持,这冷库一时半会儿也建不起来吧?眼前的西瓜销售怎么办?” 潘保年赶紧接话回答:“报告侯市长,我们已经提前做了一些准备。一方面,我们联系了南方,比如广东、福建那边的一些大型水果批发商,他们对我们这种反季节、品质好的西瓜很感兴趣,谈了好几批订单,大部分西瓜可以通过外运解决。另一方面,我们也鼓励农户自己挖一些简易的地窖,短期储存一下。当然,这都不是长远之计,还是得有现代化的冷库设施才行。” 侯成功听完,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点赞许:“嗯,面对困难,除了等、靠、要,而是积极主动想办法,开拓市场,这种精神值得鼓励。基层的同志,不容易啊。” 听到他这番话,我心里踏实了不少。看来,侯市长内心已经基本认可了我们县建设冷库的必要性。这个时候,再多说反而显得画蛇添足。像侯市长这样严谨、务实的领导,他自有判断,我们只需要把实际情况和工作态度展示清楚就行了。 又站着聊了几句关于西瓜销售和市场前景的话,侯成功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两点。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干部,虽然大家都强打着精神,但脸上的疲惫和饥饿是掩饰不住的。 这时,乡党委书记潘保年像是鼓足了勇气,又开口说道:“侯市长,您看……我们乡里在发展这个西瓜产业的过程中,确实也遇到了一些实际的困难,想向您汇报一下,看看市里能不能给予一些支持?” 侯成功温和地说:“保年同志是吧?有什么困难,你说说看。市里能支持的,一定会考虑。” 潘保年说道:“主要是资金方面的压力。当初鼓励群众搞这个暖棚,投入比较大,很多农户都是通过信用社或者农业银行贷的款。现在暖棚是建起来了,西瓜也种出来了,但银行贷款的利息对我们农民来说,负担还是有点重。您看,市里能不能帮忙协调一下银行方面,在贷款利率上,给我们这些搞农业特色种植的农户,一定的优惠或者贴息?” 侯成功听完,沉吟了一下,对跟在身后的市政府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交代道:“嗯,保年同志反映的这个情况很实际。农业发展,金融支持很重要。你记录一下。回去之后,我会向瑞凤市长汇报这个情况,然后找市里的信用社、农行等几家金融机构的同志一起研究一下。看看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能不能对像东洪县这样有特色、有规模的农业项目,给予适当的信贷支持,降低一点农民的前期投入成本。 当然,”他转向潘保年,话没有说满,“这涉及到金融政策,市里主要是协调,最终能不能办成,能优惠多少,还得看银行方面的具体政策和风险评估。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去争取。” 潘保年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情不自禁地带头鼓起掌来:“哎呀!太感谢侯市长了!谢谢市领导的理解和支持!要是真能把贷款利息降下来一点,那可真是给我们乡的瓜农们解决大问题了!我代表全乡的乡亲们谢谢您!” 侯成功摆了摆手,语气平和而务实:“保年同志,先别忙着谢。我只是答应去协调,成不成,能解决多大问题,现在都还说不好。我们当领导的,就是要为群众办实事,但办事也要讲政策、讲规矩,不能搞强迫命令那一套。” 领导讲话,总是这样,既给下面希望,又不会把话说得太满,留有余地。这一点,我早已深有体会。侯市长今天的这番视察,从石油公司到西瓜地,深入一线,问得细,看得也细,绝对不是那种蜻蜓点水、走马观花式的检查,而是实实在在地想了解基层情况,帮助解决实际问题。这种作风,让我心里对他更多了几分敬重。 大家开始沿着田埂往回走,准备上车离开。就在这时,看到县委书记丁洪涛,带着县委办公室主任吕连群,两人脚步有些匆忙地从公路方向迎了过来。丁洪涛人还没到,热情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侯市长!侯市长!哎呀呀,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您啊!” 侯成功停下脚步,面色平静地看着小跑过来的丁洪涛。丁洪涛跑到侯成功面前,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侯成功的手,语气带着歉意解释道:“侯市长,我上午一直在县委那边处理一些急事,本来算着时间,以为您视察完石油公司,咱们正好能在县委招待所一起吃午饭,我再当面向您汇报工作。没想到您工作这么深入,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又直接到西瓜基地来了!这让您饿着肚子视察,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啊!” 侯成功的脸色依旧平和,看不出喜怒,他淡淡地说道:“洪涛同志,你是一把手,县里工作千头万绪,你忙你的正事要紧,没必要专门来陪我吃这顿饭。工作嘛,在哪里都是干,吃饭是小事。” 丁洪涛连忙接过话头,开始汇报另一项工作:“侯市长,您是不知道,最近我们县里正在积极响应市里的号召,大力开展爱国卫生运动,整治县城环境卫生。特别是县城的下水道疏通和主干道的风貌整治,群众参与的积极性非常高!大家踊跃捐款,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筹措了接近两百万的资金了!准备用这笔钱,彻底解决县城下水道的老大难问题,再把主干道两侧的墙面统一粉刷美化一下,提升我们东洪县城的整体形象!” 侯成功一边听着,一边慢慢往前走,听到“群众踊跃捐款”这里,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打断丁洪涛的话,语气带着明显的疑问:“洪涛同志,群众踊跃捐款?我不是没在基层干过,群众自发捐款的事不是没有,但多半是为了建学校、修桥补路这类直接关乎切身利益的大事。像搞环境卫生这类工作,群众也这么‘踊跃’地捐款?这我倒有点好奇了。” 丁洪涛面不改色,语气肯定地说:“侯市长,这说明我们东洪县的干部群众觉悟高啊!大家都把县城当成自己的家,愿意为美化家园出力!” 侯成功听完,没再继续追问丁洪涛,而是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招了招手:“朝阳,你过来一下。” 我赶紧从后面快走几步,来到侯成功身边。刚才丁洪涛汇报捐款的事,我心里就咯噔一下。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当时我是明确表示过异议的,认为以爱卫会的名义向群众摊派捐款不妥,容易加重群众负担,引发矛盾。现在侯市长问起来,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侯成功看着我,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问道:“朝阳同志,你们县里搞这个爱国卫生运动,发动群众捐款,是怎么回事?相关的文件精神和政策依据,你们县政府学习过、研究过吗?哪个文件允许一个县的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可以自行设立收费项目,向群众募集资金了?” 我被问得一时语塞,只能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县委书记丁洪涛。这件事,说到底,是丁洪涛主导推动的。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他冲着旁边的县委办主任吕连群使了个眼色。吕连群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解释道:“侯市长,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我们县爱卫会呢,也是为了尽快把县城的卫生搞上去,特别是下水道和墙面美化,需要一笔不小的资金。县里财政紧张,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就开会研究,倡议各单位和广大群众,自愿捐款,共建美好家园……” 侯成功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叉着腰,目光严肃地盯着吕连群,语气严厉地打断了他:“吕连群同志!你是县爱卫会的主任,我问你,你们爱卫会‘开会研究’,就可以决定向群众收费了吗?谁给的你们这个权力?依法行政懂不懂?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是一个协调机构、议事机构,不是行政收费机关!你们这么做,是乱摊派!是增加群众和企业的不合理负担!” 吕连群被侯成功训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侯成功越说越气,声音也提高了些:“我作为市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的主任,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县区的爱卫会,可以这么无法无天,自己想个名目就敢向群众收钱!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政策纪律?还有没有群众观念?现在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负担,你们倒好,变着法子加重负担!这件事,性质很严重!” 丁洪涛见势不妙,赶紧打圆场,脸上挤出笑容:“侯市长,您批评得对!批评得对!这件事我们考虑不周,工作方式简单了。您放心,我们马上纠正!连群同志,听到市长的指示了吗?这个捐款,立即停止!已经收上来的,全部原路退回给群众!一分钱都不能留!” 然后他又转向侯成功,陪着笑脸说:“侯市长,您看这都下午两点多了,您还没吃午饭呢。要不咱们先回县委招待所,饭已经准备好了,具体情况我在饭桌上再向您详细检讨、汇报?” 侯成功余怒未消,他看了一眼丁洪涛,又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市县干部,语气坚决地说:“饭就不吃了!过了饭点,饿过头了,现在也吃不下。洪涛同志,朝阳同志,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请我吃饭,而是立刻按照要求,纠正错误!这笔捐款,必须一分不少地退回去!并且,要做出深刻检讨!市里也会对这件事进行跟踪督办!” 第1293 章 侯成功刚正不阿,丁洪涛一如既往 侯成功副市长发完脾气,不再理会县里的干部等人,径直走向自己的皇冠轿车。市政府跟随的工作人员连忙小跑着跟上。侯成功临上车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却什么都没再说。 皇冠轿车发动,发出一声低吼,扬起一阵尘土,迅速地驶离了现场。 留下我们东洪县一干领导干部,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谁也没想到,一次原本还算顺利的视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戛然而止,而且结束得如此难堪。 丁洪涛背着手,脸色铁青,望着皇冠轿车消失的方向,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用不大但周围几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一个没进常委的副市长,架子倒是不小!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吕连群哭丧着脸,凑到丁洪涛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丁书记……那……那这个捐款……咱们真退啊?” 丁洪涛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瞪了吕连群一眼,语气冲得很:“退!没听侯市长说吗?马上退!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擦干净屁股!” 吕连群一脸委屈,张了张嘴,想分辨几句,但看到丁洪涛那难看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心里肯定是五味杂陈。 焦杨凑在的我的耳边说,县长啊,明明就是丁书记想着在市长面前表现,想着给市爱卫会主任汇报,结果马屁拍岔了,搞成了,这板子怎么就打在了吕连群的身上。 丁洪涛也不再理会我们,怒气冲冲地走向自己的那辆桑塔纳轿车。跟在他身后的,是新来的县委办副主任刘明。 刘明赶紧快走几步,替丁洪涛拉开车门。丁洪涛弯腰钻了进去,刘明也迅速坐上副驾驶。桑塔纳轿车也很快启动,一溜烟地开走了。 现场,只剩下我、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县委副书记焦阳、宣传部长刘志坤,以及市农业局的黄修国局长等一批人。 曹伟兵也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解和抱怨说道:“县长,这侯市长……也太不讲究工作方法了吧?再怎么着,也不能当场发这么大火,一点面子都不给县里留啊!这让我们县委、县政府的脸往哪搁?” 我心里其实也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方面,我对侯成功坚持原则、敢于碰硬、真心为群众减轻负担的态度是认同的,这件事本身确实是我们县里做得不对。但另一方面,他如此不留情面的处理方式,也让我感到有些难堪和压力。毕竟,我是县长,县政府也有责任。 但是,经过马叔上次一点拨,我心里自然是想深一层,县委书记丁洪涛当面汇报这事,明显有违常理,似乎就是马叔预判的,找个合适的借口,把吕连群放到其他位置上,这也算是一种借刀杀人,至于退钱,我的心里暗道,估计难度很大。 我深吸一口气,对曹伟兵,也是对着周围其他表情各异的干部们说道:“伟兵,话不能这么说。侯市长批评得对啊!爱国卫生运动是好事,但靠摊派捐款来搞,就是歪路子,就是增加群众负担嘛!侯市长这是给我们敲响了警钟!这件事,我们必须深刻反省,坚决纠正!面子重要,还是政策纪律重要?还是群众的利益重要?” 这时,站在一旁的县委副书记焦阳,语气平静地插话道:“李县长说得对。而且,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侯市长除了分管农业,还分管什么?” 曹伟兵想了想,说:“科教文卫啊……哦,对了!”他一拍脑袋,“市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的主任,就是侯市长兼任的!咱们这是在人家分管的领域里,撞到枪口上了!” 焦阳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所以啊,侯市长发火,是职责所在,也是情理之中。咱们还是多从自身找原因吧。” 市农业局的黄修国局长,刚才一直略显尴尬地站在旁边,这时也走过来打圆场,他拍了拍曹伟兵的肩膀,说道:“老曹啊,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侯市长就是这个脾气,我跟他打交道多,了解他。他是个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的人。他今天批评的是乱收费这件事,不是针对咱们东洪县整个班子。你们该做的工作继续做,该争取的项目,比如那个冷库,我看侯市长心里是有数的,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影响对你们工作的整体判断。侯市长骂人归骂人,但工作上的事,他分得清。” 听了黄修国的话,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黄修国接着又苦着脸说:“不过,几位县太爷,侯市长走了,丁书记也走了,你们这中午饭,还管不管我老黄啊?我这肚子可是饿得咕咕叫了。” 曹伟兵被他逗笑了,推了他一把:“你个老黄,就知道吃!” 我作为县长,这个时候必须稳住局面,便开口说道:“好了,都别站着了。县委招待所那边,饭肯定已经准备好了,不吃也是浪费。咱们都回去,简单吃个工作餐。吃完饭,该落实侯市长指示的,立刻落实!特别是捐款清退的事,伟兵同志,你牵头,财政局、审计局、爱卫会配合,立刻制定清退方案,确保一分不少地退到群众手里!要快!” 然后我转向宣传部长刘志坤:“志坤部长,关于侯市长这次视察的新闻报道,正常发。重点报道侯市长深入基层、关心企业和农业发展的务实作风,以及对我们县工作的指导性意见。” 刘志坤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县长,那……最后关于捐款……侯市长批评的那段……写不写?” 我果断地一摆手:“那个肯定就不要写了。报道要聚焦正面,引导大家学习侯市长深入调研的精神。我们改正错误的态度和行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体现,不必在新闻报道中详述了。被领导批评不丢人,知错就改就行。” 安排完这些,大家才各自上车,怀着复杂的心情,返回县城。国庆节有两天的时间,瑞凤市长回了省城,我和晓阳也就在一号下午,抽空回了一趟省城。 晓阳作为服务瑞凤市长的秘书长,时间自然是要围着市长转,能挤出这两天假期,实属不易。 到了省城的家里,已经六点多,天色完全黑透了。晓阳和我提着大包小包,还有一些晓阳为岂露准备的换季衣物,推开了家门。家里亮着灯,却只见岳母系着围裙,正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忙碌,手里还拿着擀面杖,面板上放着正在擀的面皮,是做手擀面的架势。 “妈,我们回来了!”晓阳脸上带着回家的轻松和欣喜,放下东西,环顾四周,“我爸呢?岂露那丫头跑哪儿疯去了?” 岳母见到我们,脸上露出笑容,但随即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她把擀面杖放在面板上,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唉,别提了。这两人啊,这会儿估摸着是没脸回家,在外面‘流浪’呢。” 晓阳被岳母的话逗笑了,脱掉外套挂起来:“妈,您说得也太夸张了。岂露才多大点小人儿,还能惹出多大的祸,让我爸这个正厅级干部都不敢回家了?” 岳母又是一声长叹,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还能有啥?你家那个宝贝闺女,这次数学单元测验,考了18分!试卷今天刚发下来。你爸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觉得自己能耐大,又是当领导的,辅导个一年级数学还不是手到擒来?结果呢,辅导了小一个月,考出个18分!你爸那张老脸算是没地方搁了,觉得是自己没辅导好,丢人了。岂露呢,考得差,怕挨说,也跟着不敢进门。我嫌他俩在眼前晃得心烦,就让她爷孙俩出去清醒清醒,饭好了再回来。” 晓阳一听,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当是多大事呢!考18分就考18分嘛,她才多大?六岁的孩子,能坐住凳子听讲就不错了。我就说嘛,不能拔苗助长,年龄不到,硬送去上学,就是受罪。我看呀,还不如让她多玩一年。” 岳母一边继续擀面,一边摇头:“你呀,就惯着她吧。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五岁就上了一年级,期末考试还考了全班第三呢!这丫头,肯定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晓阳笑着搂住母亲的肩膀:“妈,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孩子能跟咱们那会儿比吗?咱们那会儿除了学习没啥玩的,现在电视、小人书、外面疯跑,诱惑多着呢。爸也是,跟自己外孙女较什么真呐。” 我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妈,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回头我好好说说岂露,也得劝劝爸,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正聊着家常,就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钥匙声,接着门被轻轻推开。岳父牵着岂露的手,爷孙俩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岳父脸上有点不自然的表情,岂露则低着头,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偷偷拿眼瞄我们。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面条马上就好。”岳母装作没事人一样,招呼道。 “哎,好,回来了。”岳父应了一声,换鞋进屋,目光不太敢跟我们接触。 岂露小声叫了“爸爸、妈妈”,就一头扎进晓阳怀里。晓阳抱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哎呀,我们家小宝贝回来啦!考18分怕什么,下次咱们考个28分,就是巨大进步!” 岂露被妈妈逗得有点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把脸埋在晓阳肩膀上。岳父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这次……题出的太难了……才一年级,才上了几天学就考试,” 我看着这温馨又带着点小尴尬的家庭场面,心里觉得既好笑又温暖。在县里面对那些纷繁复杂的工作和人际关系,回到家里,才能感受到这种纯粹的烟火气和人伦之乐。官当得再大,回到家,也就是个丈夫、父亲、儿子。 晚饭后,岳父还是忍不住,又把岂露叫到书房,拿出那张画满了红叉的试卷,开始了新一轮的“耐心辅导”。我和晓阳相视一笑,由他去了。 第二天,10月2号,我和晓阳决定带岂露去省城最大的批发市场逛逛。一来是陪陪孩子,弥补平时不在身边的亏欠;二来,我也确实想实地看看省城批发市场的运营模式和管理情况,为东洪县将来搞活流通、建设自己的集散市场取取经。 国庆期间的省城,果然比东洪县城热闹太多了。主要街道上都挂上了红旗,张贴着庆祝国庆的标语,街上行人如织,脸上大多带着节日的轻松。 批发市场更是人山人海,各个摊位前都挤满了采购的人,讨价还价声、吆喝声、搬运货物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进去没多久,我们三人就被挤得差点走散,晓阳紧紧抱着岂露,我则护在她们娘俩身后。这种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确实有点像后来人们说的“黄金周”旅游景点。 我看着眼前这火爆的场景,心里对在东洪县尝试建设一个区域性批发市场的想法,更加有信心了。虽然东洪县无法与省城的规模相比,但只要找准定位,服务周边乡镇,搞活商品流通,对带动县域经济发展、增加群众收入,肯定大有裨益。关键是要解决好选址、政策、管理等一系列问题。我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一些细节,比如市场的分区布局、卫生管理、治安巡逻等情况。 下午,我们一家三口又去公园玩了玩,给岂露买了新衣服和玩具,孩子高兴得小脸通红。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我和晓阳都觉得,再忙再累,也值得。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原本计划10月3号一早,我和晓阳返回东原市。 晓阳接到电话,瑞凤市长提前结束了休假,安排了到曹河县调研。 曹河县是市里国有企业比较集中的县,正值国企改革攻坚期,不少企业效益下滑,职工工资发放困难,群体性事件时有发生。瑞凤市长选在国庆期间去曹河县,稳定意味十分明显,晓阳这个秘书长必须第一时间跟上。 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岳父岳母和女儿,我们开着那辆熟悉的桑塔纳,踏上了返程的路。车子驶出省城,周围的景象逐渐从繁华变为空旷。 晓阳还是老习惯,一上车坐稳当,就把鞋脱了,将两只穿着干净棉袜的脚,翘在了驾驶台前。她有个爱干净的习惯,每天洗脚换袜,鞋也刷得勤,所以虽然动作不那么“雅观”,但车里倒也没什么异味,只有淡淡的肥皂和阳光晒过的味道。她舒服地靠在座椅上,开始剥一颗水果糖,糖纸在她灵活的手指间窸窣作响。 “三傻子啊,”晓阳把糖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跟你说个正事。市里面已经定了,10月9号召开市人代会,到时候会正式选举瑞凤市长担任市长。这可是咱们东原市历史上第一个女市长,意义重大。瑞凤市长最近工作劲头特别足,但也很谨慎。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县里面千万要稳住,别给她、也别给市里添什么乱子。” 我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家里边最近主要就是两件事,一是侯市长要求清退的捐款,我回去就开始部署了,会稳妥处理好;二是田嘉明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影响也基本消除。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晓阳“嗯”了一声,接着说:“瑞凤市长如果能顺利当选,对她个人、对咱们市的工作,都是个新起点。你在这边干,各方面也更要留意些。” 我表示明白。车内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风声。 当车子快开到东宁市地界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晓阳忽然想起什么,指着窗外说:“哎,朝阳,我记得上次咱们路过东宁,在那家路边店吃的牛肉不错呀,特别是那个……牛宝汤,味道挺鲜的。要不今晚就在这儿解决晚饭?” 她一提“牛宝”,我心里就暗暗叫苦,下意识地觉得腰眼有点发酸。上次她就是听人说那东西补身体,非要给我点一大份,结果那天晚上折腾到后半夜,第二天开会我差点没精神。 我赶紧摆手:“晓阳,这几天县里事多,连着开会,休息不好可不行。这眼看就快到了,干脆回东原市区,我让白山给咱们呢留两碗热乎乎的羊肉汤,舒舒服服吃一顿多好。” 晓阳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哎呀,李县长,你现在是开始挑食了?羊肉汤能跟牛宝比吗?我这不是为了给你补补身体嘛!你看你,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人都瘦了。你这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干事业的时候,身体是本钱,现在不补,等到五六十岁,你想补都补不进去了,那才叫望洋兴叹呢!” 我苦着脸:“晓阳,真不用补了。我身体好着呢。明天县里还有个重要的会,我得讲话,要是因为吃那东西上火,第二天哈欠连天、精神不振的,让底下干部看了像什么话?还以为我夜里忙什么呢。” 晓阳一声笑了出来,故意逗我:“哦?夜里忙该忙的嘛!” 我无奈地说:“好了好了,听我的,回市里吃羊肉汤。这天都黑了,那家店在哪儿我早忘了,肯定开过了。” 我下意识的踩了油门,故意朝窗外看了看。确实,道路两旁没有路灯,只有车灯照亮的前方一片路面,远处是黑黢黢的田野,偶有灯光也是一闪而过,根本看不清路边店铺的招牌。 晓阳却不依不饶,眨着眼睛说:“牛有牛宝,驴有驴宝,老三,羊就有羊宝(嘛!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吃羊宝?那个劲儿应该小点,总行了吧?”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连摆手:“饶了我吧,晓阳!不管是牛的还是羊的,我现在闻到那股膻味就够了。我回去一定注意休息,加强锻炼,比吃什么都强。” 晓阳看我真是怕了,这才得意地哼了一声,脸上带着坏笑,重新靠回座椅:“行啦行啦,看把你吓的。李朝阳同志,我可告诉你,我这可不是逼你,是关心你!自家的男人,自己不疼,谁疼?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自觉地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后腰,心里暗道:晓阳的这份“好”,实在是有些过于“沉重”了,多少得慢慢“消化”才行。这份带着调侃和关切的夫妻私语,也算是紧张工作之余的一点调剂吧。 车子最终没有在东宁停留,直接开回了东原市区。我们在谢白山的小店里喝了碗热乎乎的羊肉汤,果然比吃什么“牛宝”、“羊宝”要舒坦得多。 时间到了第二天,10月3日。国庆假期完全结束,但县里已经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我一大早就到了办公室,刚泡上茶,翻开文件没多久,看了一眼,《关于在全市推荐抗洪抢险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的通知》,大致翻看了几眼,心里暗道,这次推荐田嘉明,也算是为他下一步进常委班子打下基础了,这个时候,就听见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县委办新来的副主任刘明。这个人我确实不陌生,丁洪涛在担任市交通局局长的时候,刘明就是他的办公室主任,是丁洪涛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丁洪涛到东洪县当书记后,想办法把刘明也调了过来,马叔分析之后,我知道明显是冲着接替吕连群县委办主任位置来的。我之前去市交通局跑项目的时候,跟刘明打过几次交道,还在一起喝过酒,算是脸熟。 我立刻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脸上的笑容十分热情,主动迎上前去,伸出手:“哎呀,刘主任!欢迎欢迎!什么时候到的县里?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给你接个风啊。” 刘明也是满脸堆笑,双手握住我的手,用力摇了摇:“李县长,您太客气了!国庆节前刚报到,那天市长来调研,没来及给您打招呼,。以后就在您手下工作了,还需要您多多关心、多多帮助、多多指点啊!” 让刘明在沙发边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水:“刘主任,你这话就见外了。你是市里下来的干部,见过大世面,又在洪涛书记身边工作多年,经验丰富。洪涛书记之前已经跟我通过气了,对你的能力是非常认可的。下一步,县委办的工作,还需要你多挑担子。我对你到县委办工作,是举双手支持的!” 刘明谦逊地摆摆手:“县长,您可别给我戴高帽。我初来乍到,对县里的情况还不熟悉,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到的地方,您该批评就批评,该指正就指正。我一定虚心学习,尽快进入角色,绝不给洪涛书记和您丢脸。” 我们又相互客套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东洪县是个好地方”、“干部队伍有战斗力”、“齐心协力谋发展”之类的场面话。这种场合下的对话,真真假假,既要表现出热情和支持,又要把握好分寸,自然不能过于交心。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刘明神色稍微正式了一些,说道:“哦,对了,李县长,您看我这光顾着跟您汇报思想了,差点把正事忘了。洪涛书记让我过来请您,请您现在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说是有工作要商量。” 我心里微微一动,丁洪涛这么早叫我过去,肯定不是简单的商量工作。大概率跟侯成功副市长要求清退捐款的事有关。 我面色不变,笑着站起身:“好啊,正好我也有事想跟洪涛书记汇报。那咱们现在就过去?” “好,好,县长您请。”刘明侧身让开,姿态放得很低。 我跟着刘明,来到了县委书记办公室。刘明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丁洪涛“请进”的声音。 推门进去,丁洪涛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文件,看到我进来,他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但那双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他对跟在后面的刘明吩咐道:“刘主任,把门关一下。我和县长谈点工作,外面的事情你先应付着,不要让人打扰。” “好的,丁书记,李县长,你们谈。”刘明恭敬地答应着,轻轻带上了厚重的房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丁洪涛两人。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放,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开门见山地说:“朝阳啊,这个侯成功同志,身为一个副市长,这胸怀和格局,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我没有接话,只是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坐下,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丁洪涛继续说道:“捐款那件事,他当场发一通火,我们也认了,答应退钱,这还不够?回去之后,他竟然又捅到瑞凤市长那里去了!今天一早,市纪委的林华西书记亲自把电话打到我这里,说瑞凤市长很关注这件事,要求市纪委介入了解情况,要我们严肃自查,并且明确要追究相关责任人的责任!” 他拿起桌上的烟,点燃一支,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他有些阴沉的脸上:“朝阳,你说说,侯成功这是什么意思?这么一件小事,值得他这么上纲上线,揪住不放吗?这分明是小题大做,故意给我们东洪县难堪!让市纪委来处理一个县爱卫会的工作方式问题,传出去,我们县委、县政府的脸往哪儿搁?” 我沉吟了一下,没有顺着他的话去评价侯成功,而是问道:“洪涛书记,林华西书记具体是怎么说的?纪委那边的意见,是打算怎么处理?真的要处分人吗?” 丁洪涛弹了弹烟灰,冷哼一声:“林华西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侯成功差不多,都是认死理、讲原则的主儿。他在电话里说,乱收费、乱摊派是严重问题,损害群众利益,影响党和政府形象,必须严肃处理,要追究首要责任人的责任。照这个意思看,吕连群同志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至少要背个处分了。” 他说到这里,语气显得颇为沉重,甚至带着点“痛心”和“仗义”:“朝阳啊,侯成功一个副市长,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我们基层工作千头万绪,有时候采取一些非常措施,也是为了尽快把工作推开,其心是好的嘛!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非要搞得这么僵?” 听着丁洪涛这番看似站在县里立场、替下属“鸣不平”的话,我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他哪里是真的想保吕连群?他分明是想借侯成功和市纪委的“刀”,顺理成章地把吕连群从县委办主任这个关键位置上拿掉!所谓的“追究责任人”,正中他的下怀。 我自然不能点破,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顺着他的话,也摆出一副为难和关切的样子:“洪涛书记,事后诸葛亮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当初讨论这个捐款方式的时候,我确实是有过疑虑,也表达过不同看法,觉得还是应该更稳妥些。但现在问题已经出了,关键是解决好。关于吕连群同志的处理,您是什么意见?” 丁洪涛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显得很“无奈”地说:“还能有什么意见?侯成功把状都告到瑞凤市长和林华西那里了,市纪委也发了话,不处理是不行了。县委办主任这个位置,敏感又重要,连群同志继续干下去,压力太大,工作也难开展。我的意见是,他肯定不能再担任县委办主任了。” 我立刻接口,试图堵死他可能提出的激进方案:“洪涛书记,问题没那么严重吧。这不就是自查嘛,市里也没有派督导组来!我看没必要把吕主任调整了。” 丁洪涛一脸严肃的说:“不处理不行啊,朝阳,这事要是不处理,市委那边没办法交代。当然,老吕啊是市管干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处理意见上啊,我看可以这样嘛,灵活一些,建议调整岗位嘛。” 丁洪涛这句话说出之后,我对马叔的佩服又增加三分,该不会又想着让吕连群担任组织部长吧。 我说道:“现在县里的常委班子啊,基本上是满的,恐怕没有合适位置了吧。” 丁洪涛面色微笑说道:“哎,这不是有组织部长的岗位嘛。这个丁洪涛同志啊,之前担任过组织部长,对组织工作啊很熟悉,也很有感情,对东洪的干部也很了解。” 我说道:“丁书记,担任组织部长,市里这关不好过吧!” 丁洪涛面色平和的道:“朝阳啊,你应该也听说了嘛,下一步啊,屈安军要担任组织部长,我和安军同志啊,还是有些私交地!” 我心里暗道,丁洪涛果然是老谋深算,看起来吕连群调整岗位,但是实际上却到了位置更为敏感的组织部长的角色上。这样的安排,不是推荐干部,根本不需要经过县里,直接市里就可以调整了。如果市委书记于伟正不管具体工作,吕连群这种操作,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但我一定要想法设法,把这种情况给于书记直接汇报了。” 我说道:“书记,我认为刘志坤同志比较适合组织部长。” 于伟正面色一楞,摆手道:“宣传工作,没什么成效嘛,太务虚了,而且,宣传工作干的好不好,年底才能看出来,这个志坤同志是个外来干部,不了解干部情况嘛……。” 丁洪涛找了一堆理由,似乎吕连群担任组织部长,已是志在必得。 “既然您有安排,我也不过多发表意见了。毕竟您是书记管人事。” 丁洪涛道:“朝阳啊,不要生气嘛,我说很尊重你的意见的嘛,老吕调整之后啊,县委办主任你怎么考虑!” 我直言说道:“刘明同志刚来,对县里情况还不熟悉,我看暂时由哪位常委兼管一下县委办,或者让连群同志先干着,等有了合适人选再动?” 丁洪涛摆了摆手:“常委们啊都有一摊子事,兼管不合适。我的想法是,县委办主任的位置先空一段时间,日常工作,暂时由刘明同志以副主任的身份主持。刘明同志在交通局和区里都干过办公室主任,业务是熟悉的,过渡一下应该没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变得“推心置腹”:“朝阳啊,我的意思是,吕连群同志,如果实在到不了组织部长,刘志坤担任组织部长也不是不可以,政协人大那边,咱们总要给他留碗饭吃,这样刘明来负责县委办的工作啊,你看怎么样?” 我心里暗道:果然如此!好一个“丢车保帅”,好一个“顺水推舟”!好一个“暗箱操作”,颇有交易的味道,借着处理问题之名,行调整人事之实。把不信任的吕连群挪到闲职,把自己的心腹刘明扶上关键岗位。这一手“偷梁换柱”,玩得熟练。 我心里快速盘算着。在目前的情况下,侯成功和市纪委的压力是实实在在的,吕连群作为直接责任人,确实难辞其咎,调整岗位恐怕是不可避免的。 我如果强行硬保,显得我无视市委市政府的权威,包庇下属。但我也不能轻易让丁洪涛的算计完全得逞。 我沉吟了片刻,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说道:“洪涛书记,您的考虑很周全。连群同志的事,确实让人惋惜。我同意您的意见,在当前压力下,调整对他的工作更有利。至于调整到什么岗位,还要看市委,我建议等清退工作彻底完成后,我们召开书记办公会,专门研究一下连群同志的工作安排和刘明同志接手县委办工作的问题,充分听取各位副书记和组织部同志的意见,力求稳妥、平稳过渡。您看这样如何?” 我没有明确反对丁洪涛的提议,但把最终决定权拉回到了集体决策的层面,并且加上了“清退工作完成后”这个前提,等于是在程序和时间上做了点缓冲,没有让他立刻如愿。同时强调“平稳过渡”,也是暗示他不要吃相太难看。 丁洪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看不出深浅的笑容:“清退?朝阳啊,清退的工作吕连群就不要干了。侯成功啊只是没进班子的副市长,说话听听就行了,这钱一退县委政府的脸面何在嘛。” 我说道:“丁书记,不退钱,,肯定是不行的,侯市长发了话,市纪委要自查。” 丁洪涛站起身,握紧拳头敲了敲桌子:“写一份报告交差就完了嘛,把清退的时间啊,写长一些,随便找个理由嘛,群众太多,账目不规范,为了保持工作的严谨性,避免出现一个退了一个没退,一个字,就是拖,拖到年后,这事就没人记得了。在基层干工作,一定要学会拖,拖到猴年马月,谁还记得,朝阳啊,我这都是经验之谈,也是给你掏心掏肺。” 我刚要开口,丁洪涛一伸手道:“朝阳,这个话题啊打住,我有经验,这事我来操作,和县政府没有关系。”接着语重心长的说道:“朝阳啊,解决城市内涝问题啊,已经刻不容缓了。咱们当干部的,不能只想着推卸责任,要有该有的担当啊……” 第 1295章 吕连群心生不满,丁洪涛心中不爽 在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办公室里,听到丁洪涛不愿把县爱卫会乱组织群众捐的款退回去,我心里暗想:“都这个时候了,县委书记丁洪涛竟然还想着捞钱,而且退这笔钱是市委、市政府和市纪委亲自督办的项目。”这丁洪涛的胆子也太大了。 这时候我肯定不会再将就。“丁书记,这笔钱没有说的,必须退。这是原则问题,没得商量。拖肯定不是办法,市里的态度非常明确,我们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犯糊涂。” 丁洪涛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朝阳啊,我说白教你了,拖嘛。侯市长的指示我们要执行,县里的实际情况也要考虑。这笔钱,当初也是为了县里的环境卫生,是为了工作。” 我心里冷笑,为了工作?说得比唱得好听。还不是想挪作他用,甚至可能揣进某些人的口袋。 我接过话头,直接堵死他的后路:“如果说你要刷墙和挖下水道,改善县城面貌,这是好事。但经费不能从这笔乱摊派的款子里出。县财政再困难,我们也可以另外想办法来解决。挤一挤,总还是能挤出一些的。但不能用这种违规的方式。” 丁洪涛说道:‘朝阳,你觉得把钱退给乡镇乡镇还会往下退吗?说到底啊,朝阳,你到底同不同意咱们美化县城嘛!这是关系到全县脸面的大事,群众也有呼声嘛。’” 我心中了然,这是要偷换概念,把违规摊派美化成为民办实事。我也不想着去自证,毕竟谁自证谁就输了。按照马叔和晓阳的分析,县委书记丁洪涛如此这般不知敬畏,出事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要做的一个是不要让县委书记丁洪涛给东洪县造成太大的实际损失,第二个也就是还是要离丁洪涛这样的干部远一点。不然的话,到最后溅自己身上一身血,也说不清楚。与丁洪涛这种人打交道,得到什么好处就拿到什么好处,拿到好处之后再说。 我说道:“这样吧,丁书记,这笔钱咱们财政出,群众的钱,交到财政来,我们财政来退。” 丁洪涛马上笑了,说道:“真的?” 我说道:“丁书记,美化县城是好事情嘛!” 丁洪涛听完我的话,沉默了片刻。他笑了笑,那笑容里看不出多少真心实意,反而带着点试探和妥协的味道。他不再提捐款的事,转而说起另一个敏感话题——人事安排。 “丁洪涛说道:‘朝阳同志啊,我原则同意。既然这样,刘志坤同志担任组织部部长,我看这件事完全就可以先办起来。刘志坤同志啊原则性强,是个合适的人选。’” 我心里一动,只要刘志坤担任了组织部长,倒也是实打实的对组织工作有好处的。这个同志确实思想比较端正。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县委办主任位置。 丁洪涛果然接着问道:“呃,那吕连群同志怎么安排啊?你说个章程来。” 我心中早有盘算,此刻更不能表现出任何急切或针对。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平淡地说:“吕连群同志,就按您说办,县政协的副主席还是县人大的副主任,又或者平调到其他部门?我都没有意见。吕连群同志是老常委,工作经验丰富,无论到哪个岗位,都能发挥作用。” 略作停顿,我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但这句话才是重点:“我的意思是刘明同志,现在刚来,对县里的情况还不熟悉,反正是不适合现在担任县委办主任。这个位置太关键。” 丁洪涛听了,脸上没什么波澜,反而笑着点了点头:“朝阳同志,是,慢慢来嘛,慢慢来嘛,这就对了嘛。”他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只要党委、政府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干不成的工作。只要咱们两个能保持高度一致,不仅能够出成绩,而且能够出干部。这就是团结才出战斗力啊。” 丁洪涛说道,语气仍然是义正辞严,颇有提拔点拨的意味。仿佛刚才在退款问题上的分歧从未发生过。 我心里明白,这是他惯用的手法,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或者用“团结”、“大局”这样的话来捆绑你。我又想起马叔说过的那句话:“不要看他说什么,关键要看他做什么。与丁洪涛打交道,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管与丁洪涛说什么,最后该坚守的底线一定要坚守,不要意气用事,官场大计不够成熟。” 丁洪涛轻轻在桌子上用五根手指没有节奏地敲打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说道:”朝阳,那既然这样。就这样,市委常委会既然给我们提出了明确要求,让我们开会进行整顿、反思。明天啊时间太着急了,后天吧,我们就开个会,开县委扩大会议吧。嗯,把县直单位二级班子和各乡镇党政主要负责同志请过来。到时候我给吕连群同志做个工作,让他在会上做个全面检讨,这样咱们啊就好交差了嘛。” 我心里暗道:“吕连群还能当众做检讨?这人在滑头,怕是憋着一肚子火。做检讨倒也好说,关键是如果吕连群离开了县委班子,就相当于离开了全县政治的核心。 吕连群尚不到55岁。按照一般规定,一般到五十七八岁才会退居二线。这样的话,县委书记丁洪涛必然是和吕连群有所矛盾的。丁洪涛这是要弃车保帅,而且弃得毫不留情。吕连群这枚棋子,用完了就扔,还得替他扛下所有责任。 从县委书记丁洪涛办公室出来之后,我并没有着急回自己的办公室。丁洪涛的态度在意料之中,但真的面对时,还是让人觉得心里发堵。当务之急,是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得有自己的节奏和抓手,还是要以不变应万变啊。 按照安排,半个小时后,全县化工产业工作会在石油公司生产基地召开。车上的时候,我还在想着丁洪涛,是啊,只要不让吕连群担任组织部长,反倒让他背锅,我相信他未必会成为被丁洪涛拿捏的软柿子啊。矛盾,必然是会有矛盾。 在县石油公司生产基地的会议室,县政府办、经贸委、县计划委员会、县财政局、城关镇、石油公司、工业开发区以及几个相关的化工企业的负责人共同参加会议。 会议的目标只有一个,重点就是落实侯成功副市长上次调研时所作的指示。研究化工产业的一体化发展问题。这是侯市长亲自点的题,大家虽然都不知道该怎么答,但必须要有答题的态度来。 石油公司的厂区显得有些陈旧,但机器轰鸣,工人们忙碌着,倒也有几分生机。 杨明瑞主持会议,说了开场白之后,我说道:“同志们,我先定个调子啊,这次开会啊,大家不要拘束,特别是咱们几家企业,有什么啊就说什么,想到什么就提什么……,广开言路,集思广益,讨论咱们怎么干化工。” 在各家单位汇报了各自摊子的情况之后,大体上,确实找到了全县化工企业的类属的共同点。化肥、洗衣粉、制药和石油,都能和化工靠上,自然也有一些合作的思路和火花在碰撞。 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大家讨论的确实很透彻。 我总结说道:“同志们啊!侯成功副市长的调研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天,但侯市长的殷殷嘱托犹在耳畔啊。侯市长站位很高,视野也很广阔。他提出了石油公司应该从燃料型企业转变为化工型企业的问题,这一点是深度挖掘现代石油公司产值和潜能的重要举措。我们不能只满足于挖油卖油,那是初级产品,价值低。要把产业链拉长,搞深加工,这样才能提高附加值,增加县里的财政收入。咱们各家企业啊,都要深刻探索,合作的共同点是什么。刚才大家的发言,都很好,县政研室要马上组织思路形成稿件,咱们争取向上汇报……” 我环视了一下在场的干部,他们脸上有期待,也有疑虑。毕竟,搞化工需要技术,需要资金,对我们这个贫困县来说,难度不小。 我接着说道:“之前,齐永明社长曾经提出过一个重要的观点,那就是,做企业,要搞清楚我们的市场在哪里?我们的优势在哪里?我们现在是歪打正着啊,把几家很有实力的化工企业呀,都落户在咱们东洪县。东洪县能不能做好这篇化工文章,事关未来发展后劲。所以啊,我给丁书记汇报过了,县里要尽快成立化工产业领导小组。由我任组长,各位副县长和有关部门的同志任副组长和成员。我们要攥紧拳头,形成合力,把这个事儿抓实抓好。” 开完了化工产业的会议,已经是中午一点多。大家就在石油公司的职工食堂简单吃了点工作餐。返程的路上,我和县政府办主任韩俊坐一辆车。桑塔纳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着,窗外的是石油生产基地看起来颇为壮硕。 我知道上面有交代,下面就必须要有回应,我对韩俊说:“韩主任,今天现场会的情况,你回去之后马上整理一篇新闻简报,明天报市政府办公室,要让侯市长啊知道我们在抓这件事,在落实侯市长的指示。除了新闻简报之外,再组织一篇工作汇报稿吧,啊,尽快形成一个专项汇报。成熟了我打算去市里,给侯市长当面汇报我们的初步思路。” 韩俊坐在我旁边,拿出笔记本记着,闻言点头说道:“县长,我下午回去之后啊,就和政研室的同志抓紧时间动笔。晚上加个班,争取明天一早就把初稿放在您桌上。” 韩俊是县里有名的笔杆子,文字功底扎实,政治理论水平也高,同时也是县政府政策研究室主任,材料交给他我比较放心。 “嗯,好。辛苦了。”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养神。脑子里却像过电影一样,想着丁洪涛,想着吕连群,想着即将召开的县委扩大会议,想着化工产业的前景,千头万绪。 回到县委大院,在办公室小憩片刻。说是小憩,其实也睡不着,只是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到两点钟,县委副书记焦杨就来到了我的办公室。 我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看到焦杨推门进来。 焦杨今天穿着一件略带收腰的乳白色西装外套,里面是件浅杏色的薄毛衣。这身穿戴显得很是用心,丰腴高挑而不过分纤细,曲线曼妙而不过分张扬。 我看她进来后,下意识地要反手把办公室的门关上,我马上站起来阻拦,说道:“焦书记,别关门,别关门,这天太热了,开着门通通风,凉快些。” 焦杨瞥了我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说道:“天太热?这都10月份了,立秋都多久了,县长你还热?你是吃什么补得这么燥热呀?” 她说话向来比较直接,有时甚至带着点调侃。 我笑着说道:“哎呀,年轻人火力旺嘛,不吃什么就能燥热呀?”我跟焦杨调侃两句,知道和女同志单独在办公室,关着门说话确实容易惹闲话。人最大的成熟就是得能压抑住一些不合时宜的随意。我收敛了笑容,走过去把门拉开,正色道:“焦书记,有什么事?坐下说。” 焦杨走到沙发前坐下,说道:“还是关上门吧,这事啊,比较敏感。” 我说:“唉,有什么敏感的?开着门也一样说。” 焦杨压低了声音:“中午吃完饭,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去找我了。情绪很大,对县里和市里给的处理很不满意。” 我一听是这事,心里咯噔一下。吕连群果然坐不住了。我赶忙又稳步走到办公室门口,朝外面走廊看了看,确认没人,这才轻轻把门关上。这话确实不能传出去。 我回到座位,低声问道:“吕连群他有什么不满意的?事情明摆着,爱卫会的文件是他签发的嘛。” 焦杨说道:“吕连群说,事情明明是县委书记丁洪涛做的决定,他只是一个执行者。怎么现在出了事儿,责任全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觉得委屈,不公平。本来是要找你的,你不在。” “这事啊,不好说啊。到底他们之间当初是怎么商量的?县政府这边肯定是不知道的。他有意见,可以理解,但到处说就不合适了。” 我试探着问:“洪涛同志呢?他什么态度?有没有安抚一下吕连群?” 焦杨撇撇嘴:“洪涛同志?他的话也是越说越圆滑,只想着推卸责任。听说他找吕连群谈过,就是要求吕连群顾全大局,把检讨做好。” 我叹了口气:“唉,事情是县委当时安排的,县政府都不清楚具体内情。现在闹成这样……” 焦杨接口道:“是啊,我也这么劝吕连群。但吕连群说,‘他呀,觉得没有说理的地方了,他要去市委反映情况。’” 吕连群要去市委反映情况,那自然是反映丁洪涛的情况。但是这件事情,这钱还没真正动用、也没进个人腰包的情况下,去反映丁洪涛的问题,能造成多大实质性的影响?顶多让丁洪涛挨几句批评。如果等到墙刷了,钱花了,再捅上去,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只能说,侯市长及时挽救了丁洪涛。我的计划原本就是,墙可以让他丁洪涛安排人去刷,但钱县财政绝对不会痛痛快快给。 但是现在来看,这件事又变得微妙复杂起来。毕竟,钱花了和钱没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我对焦杨说道:“吕连群同志,别说是找市委,他就是找到省委,最多这件事,丁洪涛也就挨几句批评。毕竟这钱没进丁洪涛的口袋啊。现在去告状,时机不对,反而落个不顾大局、闹不团结的名声。” 焦杨点点头:“是啊,我也跟吕主任说了这个道理,找到谁都没用。毕竟啊,文件是他们爱卫会发的,丁洪涛书记就算私下交办了这件事,他吕连群也拿不出什么白纸黑字的证据来。反倒让上级领导觉得他在闹情绪、打小报告。现在啊,领导们工作上可能需要听小报告了解情况,但是啊,没有哪个领导从心底里真正喜欢动不动就打小报告的人。” 焦杨的这个认识,倒是和马叔的认识主体一致。是啊,作为县长,我是想迫切地知道县里几个主要干部的思想动态和工作情况,但是,如果是哪个干部整天跑到我的办公室来汇报,像个大喇叭一样说东道西,时间长了,我也会躲他远远的。 一个聪明的干部,都不会轻易跑到主要领导的办公室,总是去打别人的小报告。这是官场大忌。 我表示认同:“焦杨同志,情况啊,我了解了。吕连群同志这边,还是要劝他冷静,最好再主动和丁洪涛书记深入沟通一次。县政府这边啊,对于他当不当县委办主任,没有多大话语权呀,毕竟他是市管干部。县里真正管人事的是县委书记嘛。” 我语重心长、略有暗示地说道:“但是,也请你转告吕连群同志,县政府是明确反对刘明同志现在当县委办主任的。理由很简单,刘明同志刚来,大家都不熟悉、不了解。他到县里来连县委办副主任的位置都还没有完全熟悉,怎么可能一步就解决到县委办主任的位置?” 我接着说道,语气显得很诚恳:“焦杨啊,我个人的看法是,用人还是用熟悉的好。我和连群同志也磨合过这么长时间了,抛开这件事不说,我对连群同志的工作能力还是认可的嘛。” 焦杨听了,脸上露出一种“我就知道”的坏笑,说道:“你呀,这是在坐山观虎斗了。” 我一脸无辜地说:“唉,怎么能这样说,我可没有激化任何人的矛盾,我只是把我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包括在县委书记丁洪涛跟前,我也是这么说:暂时不支持刘明同志现在担任县委办主任,至于吕连群同志能不能留在县委办主任的位置上,要看他自己的能力和与县委丁书记沟通的结果。毕竟啊,我不管人事,我说多了也不算。县委办主任,是市委组织部管的干部,是需要市委书记点头才能任命的干部嘛!” 焦杨看着我,点了点头:“吕连群也是心里没底,想让我来探探你的口风。既然你都是这个意见的话,那我去给吕连群主任说,让他自己去和丁书记再充分沟通吧。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说完吕连群的事,焦杨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啊,丁书记交代,让我来问问你,要开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主要是通报乱摊派的事。丁书记让我问问你,你到时候要不要讲话?如果讲,重点讲什么?他好安排自己的讲话。” 我心里感慨,这件事情一定得躲远一些。倒不是逃避责任,而是现在局势不明,说得越多,可能错得越多,不如先看看风向,让事情再发酵一下,才能看清局势。我说:“嗯,这样。这次会议啊,我就不做发言了。这个事情从头到尾呀,县政府这边也不是特别清楚具体操作过程。让我发言,我怕讲不到点子上。” 焦杨又看着我,笑着说道:“你呀,又在这里逃避责任。你们县政府才发过文件,要求各地严格执行中央和省里关于不准搞乱摊派、乱收费、乱罚款的文件。你怎么能说不知道呢?” 我笑着说道:“那份文件是常规工作部署,纯属例行公事,纯属偶然。跟这次爱卫会的事,不能直接划等号。” 焦杨直接又说了:“不过这事啊,我支持你的想法。丁洪涛书记做得确实太过分了。吕连群,虽说这人平时不咋讨人喜欢,但在这件事情上,吕连群的责任主要是次要责任,主要责任,应该是拍板的人。他只是具体执行嘛。” 我知道,丁洪涛的政治手腕在我和焦杨之上,这个时候要提醒焦杨言多必失。我马上严肃地打断她:“焦杨同志!我们可不能这样私下议论县委主要领导啊。要注意影响。我们要相信县委主要领导是为了工作,为了大局嘛。这一点我提醒你,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要注意把握分寸。” 焦杨作为县委副书记,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似乎是隔墙有耳一般。 焦杨点了点头,马上换了个话题:“还有一个事,就是市委这次要表彰一批抗洪救灾的先进个人和先进单位,名单初步要由县里拿意见上报。您看您这边有什么想法?” 我问道:“呃,名额有没有限制?” 焦杨说道:“名额肯定是有限制的嘛,没有限制那所有人都是优秀了,还表彰什么?” 我看着焦杨,一点认真地说道:“焦杨啊,这次你真的问住我了。说心里话,我真的觉得咱们县里的每一个干部群众,在这次抗洪抢险中,都算是先进个人,都是先进的集体啊。我内心里是非常感动的。哎呀,哪里找这么好的干部群众?大家都拼了命了。” 焦杨说道:“县长,你就别矫情了。感动的话会上说,现在你就说一说,你个人要重点推荐谁?我还要综合其他常委的意见,形成一个初步名单,最后拿到常委会上讨论。” 我收敛了一下情绪,说道:“啊,这样吧。有几个同志,我认为表现是特别优秀的。像田嘉明同志,冲锋在前,必须推荐。还有马关乡的林晓松书记,李亚男乡长,坚守一线。还有县水利局的韩冰局长守着大堤。还有县公安局的廖文波副局长,万金勇政委,哪里需要去哪。这些同志都应该考虑。” 说完这些人之后,我想起那天晚上焦杨冒着大雨,拿着伞在为田嘉明撑伞的情景,内心里又一阵感动。 我说道:“焦杨同志,这次组织这么多人力物力抗洪抢险,你们女同志啊,是顶了半边天的。我认为你也非常优秀。必须啊,把你推荐上去。” 焦杨马上摆手说道:“县长,我就算了。我呀,不争不抢。然后啊,你也不要推荐我。我觉得有一个人更应该推荐。” 我问道:“谁呀?” 焦杨看着我说:“那就是你,你应该推荐你自己嘛!你是指挥长,日夜坚守,功劳最大。” 我立刻摇头说道:“焦杨同志,你们好,我就好。你们受了表彰,就等于表彰了我。大家都是先进个人了,我这个当县长的,能不先进?我就不要单独上报了。把名额让给基层的同志。” 焦杨笑着说道:“哎呀,你这个观点,怎么和丁洪涛书记如出一辙呀!” 我愣了一下,问道:“丁洪涛书记推荐的谁呀?” 焦杨说道:“丁洪涛书记推荐的,也是你。他说朝阳县长这次很辛苦,表现突出。” 我没有想到丁洪涛在这一点上会推荐我,这有点出乎意料。不过转念一想,这就更说明了,丁洪涛同志确实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同志,最起码在面子上功夫做得很足,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基层政治家。 我说:“那这样就更好了。党政班子主要领导都互相推荐,但又都谦让,把名额让给下面的同志,就全部让给大家。” 我始终记得一位老领导说过,当领导的一定要看到成绩就让,看到困难就上。这种被市政府表彰的机会,一定要更多地体现给具体做事的同志们。这不仅体现了领导的风格和格局,更能展现出领导对底下同志的认可与关怀。 焦杨同志见我坚持,就说:“那既然你不推荐你自己,丁书记也表态不争这个先进,那我就把名单重新整理一下,重点考虑基层的同志。然后拿到书记碰头会上先研究一下,再上常委会。” 焦杨正要起身出门,我马上又叫住她:“焦杨同志,还有几句话,我要嘱咐你啊。” 焦杨站住,笑着转过身:“县长,您说。” 我说道:“啊,是这样啊。焦杨,丁洪涛同志是咱们县委的班长,代表咱们县领导班子的形象。我们要注意维护班子的团结,要从内心里,时时刻刻地体现出对县委书记的尊重。这既是基本的组织纪律,也是一个班子里成员最起码的要求啊。” 焦杨挑眉说道:“他自己做得好,大家当然会尊重他。要是做得不对……” 我赶紧打断她:“唉,好与不好,不是我们个人能够轻易下结论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组织上到最后啊,会有公断。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注意团结。尤其是在公开场合,说话做事要格外谨慎。” 焦杨撅了撅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说道:“知道了,县长,我会注意的。”然后,她十分潇洒地转身走了出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担忧。焦杨倒是在我这里性格直率,这是优点。焦杨身为一个女同志,如果说话不注意分寸,行事不够稳重,自然是很容易得罪人的。得罪君子不可怕,最怕的是得罪小人。 10月5日,扩大会议如期召开。县委书记丁洪涛专项组织召开了全县清退“三乱”专题工作会议。县电视台的刘晓文在会场门口就架好了摄像机,县委办的工作人员在门口也支起了桌子,进入会场的每个人,都要先签到。整个会场显得颇为正式,甚至有些肃杀的气氛。 我提前十分钟到了会场,看到会场里三三两两几个相熟的干部都站在一起,大家抽着烟,低声交流着,表情都比较凝重。 我抬头看看主席台上悬挂的红色横幅,上面写着“全县清缴“三乱”专题工作会议”。看到这个标题,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幸亏县政府之前还专门发过文件,强调禁止“三乱”,至少表明了县政府的态度。只是不知道丁洪涛县委书记在会上会怎么来讲这件事?他会把责任撇清到什么程度?无论如何,这次会议上,受伤最重的,必然是吕连群了。老人家曾经说过一句话,事情发生之后,不要着急解决,让事情再发展一下,说不定就有了解决事情的机遇。 到了会场上,我按照座位牌在自己的位置上刚坐下,这时候财政局局长王琪就走上主席台,探头过来,低声说道:“呃,县长,有个事跟您汇报一下。三季度的经济指标数据刚刚正式核算出来。我们县里的财税收入啊,比去年同期提高了九个百分点呀,增速排在了全市第三。” 我心里先是一喜,这可是个好消息,但马上警觉起来,低声对王琪说道:“王局长,这个事啊,暂时先保密,数据最后还要核实,先不要透露出去。” 我心里暗道,假如这县委书记丁洪涛知道了今年财政收入明显增长,说不定更要打那笔捐款的主意,或者又想出什么花钱的名目。必须得捂一捂,等到最关键的时候再说。 我与王琪说着话,心里却是另外一番场景,暗想着为什么县委书记丁洪涛会把钱看得如此之重?也许啊,每个领导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都没有抱着要去贪钱的目的来工作,但是随着时间的变化,职务的变化,面临的诱惑增多,每个人的心态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特别是现在,改革开放十几年,贫富差距已经初步显现。下海做生意的,或者去南方打工的,每个月拿个几百上千块都已是常事,但像我们这些县级干部,工资都还在两三百块钱左右徘徊。 这必然会造成一部分干部的心态失衡。这个时候,考验的就是领导干部的初心和定力啊。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坚定的初心,没有坚强的党性信念,很容易就会误入歧途。 会场里乱糟糟的交谈声突然安静了下来。我抬头看去,只见县委书记丁洪涛表情严肃,步伐坚定地走进了会场,直接走向主席台正中的位置。刘明赶紧上前一步,为丁洪涛拉开椅子。丁洪涛坐下前,先向我这边点了点头。会场下面的干部迅速落座,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鸦雀无声。 丁洪涛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全场,然后看向纪委书记苏清舟,点头示意。苏清舟打开话筒,会议正式开始。 “同志们,现在开会。”苏清舟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会场,“今天召开全县整治乱摊派、乱收费、乱罚款工作会议。这次会议的背景是市纪委专程发文,要求咱们县认真学习中央和省有关整治‘三乱’的文件精神;并将咱们县爱卫会之前发动群众捐款的事,作为一个典型案例,要求全县县委班子和全体干部认真反思。今天咱们召开扩大会议,目的就是要深刻领会中央和省有关精神,传达市委、市纪委有关要求,研究部署全县贯彻落实意见。下面,请县委副书记焦杨同志通报东洪县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违规摊派费用的有关情况。” 焦杨紧接着打开话筒,照着手里的文件,将东洪县爱卫会违规摊派费用的有关情况进行了通报。通报里重点阐述了吕连群作为县爱卫会主任,违规决策向群众摊派卫生费的详细经过,以及市领导发现并制止的过程。焦杨的语调平稳,但字句清晰,分量很重。 “同志们,这次违规摊派费用,性质是恶劣的,情节是严重的。虽然被市爱卫会主任副市长侯成功发现并及时制止,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充分反映出一些单位和部门法制意识淡薄,规矩意识不强,在执行上级决策的时候搞变通、打折扣……” 焦杨通报完了情况之后,苏清舟接着说道:“同志们,进行会议第二项议程。请县爱卫会主任、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同志作检讨。” 主席台上所有的县委常委都在座。吕连群坐在靠近边缘的位置,他面不改色,神态平和,但然努力保持着领导干部的惯常坐姿和表情。听到点名,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稿子翻了翻。 吕连群打开话筒,顿了一下,才开口,他的声音中气还是很足:“检讨书、同志们啊,今天按照会议安排,我代表县爱卫会,就此次违规摊派问题作检讨。情况嘛,大家也都清楚了,就是刚刚咱们县委副书记焦杨同志通报的那样。我作为县爱卫会的主任,考虑到县城的卫生环境比较差,急于求成,就片面地认为应该发动群众的力量来搞卫生整治行动。这件事,没有及时向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作汇报,我保证啊,咱们丁洪涛书记,不知道这件事……” 说这话时,吕连群一停顿,然后看向了主席台正中间的丁洪涛,丁洪涛脸色铁青,看着桌面上的材料,根本他娘的没有这一句。 吕连群喝了口水,才继续道:“都是我的问题。这个责任,全部在我,全部在我吕连群个人。我虚心接受组织的批评和处理……” 吕连群的讲话,如果不去听内容,单听那语气和架势,根本不像是做检讨,倒像是在做工作报告。 但隐隐约约之间,似乎能听到一些不太正常的语调,带着明显的情绪。他的检讨词里,明显地对县委书记丁洪涛带着不满。是啊,县里稍微核心一点的干部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吕连群作出向群众收费的决定,那必然是得到了县委书记丁洪涛的肯定和默许,甚至可能就是丁洪涛授意的。 不然的话,吕连群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牵头搞这个收费摊派呢? 但吕连群有情绪是正常的,相当于吕连群这个县委办主任,为了表现向县委书记靠拢,主动承担起了违规收费摊派的工作,但事情发生后,丁洪涛双手一拍,把责任全推到了吕连群的身上。换作是谁,心里自然也不舒服。 如果说吕连群能够因此得到重用,被安排为县委组织部部长,那么他可能也就忍了。但现在,丁洪涛不仅要卸磨杀驴,而且还要在会上公开批判,将吕连群像夜壶一样,用完了之后一脚踢开。我心里感到,看来之前坚持不让刘明轻易接任县委办主任、间接阻止吕连群当组织部长的事,是奏效了,确实加剧了他们之间的矛盾。 第1297 章 化工项目逐有思路,嘉明书记再有波澜 吕连群的检讨报告,不到五分钟就念完了,言简意赅,就是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把责任一个人扛了下来。 苏清舟原本是想例行公事的评价几句,但是奈何吕连群的发言和主席台会议桌上的发言根本不一样,话里话外,都已经是在暗暗讽刺县委书记丁洪涛了。 苏清舟说道:“连群同志啊,还是着重找了自己的问题,这一点啊,值得,值得肯定,下面进入第三项议程,交流发言……” 我虽然没有看丁洪涛,但是我旁边的曹伟兵在自己的材料上写下了两行字,然后轻轻点了点自己的材料,我用余光看了过去,只看到上面写了一行小字“你请老吕吃了羊蛋了啊,这么硬气…” 我不动声色的在材料上写下“滚蛋”。 曹伟兵写下:“好嘞,我去门口抽支烟,你去不去。” 我在滚蛋下面划了一道横线,点了点。 曹伟兵故作咳嗽,捂着嘴,从我兜里掏出烟,咳嗽着出了门。 吕连群发完言之后,县财政局局长王琪、县公安局局长田嘉明、县工商局、县税务局等几个与群众利益密切相关的局办一把手,也依次上台做了表态发言。大家都异口同声,表示坚决拥护市里决定,坚决不再搞任何形式的乱摊派、乱罚款、乱收费。 几个单位做完表态发言之后,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已经抽烟回来,他又咳嗽两声,又组织大家重新学习了中央和省里关于制止“三乱”的有关文件精神,并就县里下一步如何贯彻落实提出了几条初步意见。 一般到了这个环节之后,就是主要领导讲话了。县纪委书记苏清舟按照议程,看了我一眼,用目光询问我是否讲话,我微微摇了摇头。苏清舟会意,便直接说道:“同志们,现在进行大会的最后一项议程,请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作重要指示!” 县委书记丁洪涛并没有着急发言。而是拿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水,然后将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几个重点部门的负责人脸上略有停留。会场里静得能听到呼吸声。然后,他才缓缓开口,语调沉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严。 “同志们啊,”他说道,“刚刚啊,几个同志都进行了很好的发言啊。绝大多数的意见,我都赞同。” 我听着绝大多数的意见赞同,那就说明一小部分意见是不赞同的。 他直接点到了吕连群:“刚才啊连群同志有个发言。我认为啊,其中有一点,不够准确。”他停顿了一下,让大家消化这句话。什么是“不够准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什么不够准确呀?”丁洪涛自问自答,“那就是,搞环境卫生运动,爱国卫生运动,依靠群众,这一点啊,是没有错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改变我县县城的面貌。错就错在,方式方法上,错在让群众缴款,搞摊派上。这是执行层面出了偏差。” 他提高了一点声调:“大家要明白啊,今天会议的目的啊!不是为了反对搞爱国卫生运动!不是为了反对美化县城!而是为了反对搞乱摊派、乱罚款、乱收费!啊,今天啊只有一个会议主题,大家一定要明确,不能混淆。” 他继续说道,“关于退费的问题,全县据统计,截至昨天的结果是,一共收了210万元的费用。这210万费用啊,”他加重了语气,“要一分不差地,要退到群众手里面。这是群众的钱,从哪里来的,就要回哪里去!啊?这也是今天开会主要要解决的问题。” 听到这里,我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总算明确表态要退了。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又让我的心提了起来。 “这笔钱什么时候退啊?”丁洪涛环视会场,“我建议,现在不能急退。啊,这笔钱啊,按照朝阳县长的提议,要先交到县财政的专门账户上,由各单位梳理清楚账目,谁捐的,捐了多少,一笔一笔都要核对清楚。账目清楚之后,再到县财政领取,然后啊,再把钱一笔一笔地原路退回。这件事啊,咱们不急。今天理清楚,今天就退;明天理清楚,明天就退。理不清楚的,那就等到理清楚再退。三天五天不要紧,十天半个月,甚至,”他拖长了音调,“三五个月啊,也是允许的。目的啊,就是要把这笔钱,原原本本,一分不少地推到群众手里。但是!” 他重重地说了个“但是”,脸色也沉了下来:“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给我搞糊涂账,阴阳账本,趁机浑水摸鱼。那县委、县政府是绝对要拿他是问的!县委、县政府整治‘三乱’的决心是很大的!这一点,不容置疑!” 这场会议的氛围非常尴尬。整个会场里,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主席台上的几位县委领导,神态各异,表情复杂。大家都搞不清楚,丁洪涛这番话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这钱到底是真心要退,还是以“核对账目”为名,行拖延之实?而且,他把“按照朝阳县长的提议”这话点出来,是什么意思?是想表明退钱是县政府的意见,他县委是支持的?还是想暗示如果退钱过程中出了问题,责任在县政府这边? 越是复杂的局面,越是要保持战略上的定力。我面带平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时机未到,只有静静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现在跳出来质疑他“拖延”的意图,反而会显得我急躁,不顾“程序”,不如等他的“程序”走不下去,或者市里再来过问时,再顺势推动。时间不会说话,但却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散会之后,我并未在县政府停留,就直接回了市委家属院,这个时候,不是要置身事外,而是不要想着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问题是解决不完的,只有时间能解决问题。 时间到了10月6日。我拿着县政府办主任韩俊连夜整理好的关于化工产业发展思路的材料,正在文件上做着最后的修改。 韩俊带队的政研室确实非常有功底,政治理论水平高,实践经验也丰富,撰写的这份《关于东洪县做大做强化工产业的若干思考》汇报稿,很有前瞻性。 转型没有好高骛远,而是做了一个十年的规划,93年—95年为基础布局期。完成转型顶层设计,启动现有装置优化改造,发展“油转特”项目,夯实化工基础。研发投入占比提升至3%。96—98年是重点突破期。核心的“炼化一体化”项目建成投产,形成C2(乙烯)、C3(丙烯)、芳烃产业链雏形。到了99年至新世纪的2002年,全面成型期。建成完整的的高附加值材料产品。 我心里暗自感慨,2002年全面建成,现在的很多文件都已经提到了跨世纪这个词语,到了新世纪真的能建成吗?我没有概念,但是我对新世纪这三个字充满憧憬。 我说道:“韩主任,谁主笔?” 韩俊说道:“伯君主笔。” 我看向了文件最后一页,有两个拼音字母,写着“BJ”。 在起草的文件后面留名字,这也是韩俊学来的办法,BJ就是伯君的字母。 我点了点头,继续认真的看了下去,在分析了东洪县现有的产业基础和资源优势之后,也客观地提炼了发展化工产业可能面临的问题和挑战。那当然,最大的挑战就是来自环境保护的压力。 “环保”在90年代初,还是一个十分新鲜的词语,虽然各地都有环保科或者环保局,但通常只是建委下属的一个科室或二级局,最多的就是学习文件、刷刷标语,既无多少执法权力,也缺乏有效的工作手段和共识。 我拿着红色铅笔,在稿子上又做了些许批注,主要是增加了一些侯成功副市长调研时的具体指示精神,让内容更扎实。 然后,我把稿子转交给旁边的杨伯君。 “伯君,马上按这个意见修改一下,重新打印清楚。十一点前弄好,我下午要去市委,争取啊找侯市长汇报。”我吩咐道。 杨伯君接过文件,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问道:“伯君,还有事?看你这样子,是不是又有什么想法啊?” 杨伯君犹豫了一下,说道:“县长,您现在方不方便?我……我还是想给您汇报下思想。” 韩俊说道:“县长,我安排其他人修改。”说罢很自然的接过材料走了出去。 杨伯君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他肯定又是在想着去县石油公司任职的事情。他跟我提过几次,收入也能高一些。 但通过前两次带他去石油公司调研,我感觉以杨伯君目前的阅历和能力,还撑不起石油公司总经理的担子。 虽然这篇报告写的很有分量,但能写和能干是两码事,他没有在基层一线干过,对企业管理的各个环节、各个工种工序之间的复杂关系了解不深,对石油行业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入。 如果让他去当总经理,碰上大环境好,也许还能应付;如果行业处于下行期,或者遇到棘手问题,恐怕就很难应对了。现在的县石油公司在党委书记田利民的带领下,刚刚走出低谷,有了点起色,正处于关键时期。 我看着他,直接点破:“伯君啊,你是不是还想着去县石油公司工作?” 杨伯君老实地点头:“县长,我知道我可能还不够格当一把手。但现在石油公司不是要转型搞化工吗?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我想去锻炼锻炼,从头学起。” 我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伯君啊,你对石油公司这个摊子,还是不完全了解。它现在体量是县里最大的国企,摊子大,负担重,历史遗留问题也不少。现在的形势比较复杂,整个国有企业生存发展的环境都非常艰巨。不是光有热情就够的。” 我看他有些失落,话锋一转,给了他一个希望:“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县里不是正准备要成立化工产业领导小组吗?我考虑,你可以到领导小组去,先担任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通常由副县长兼,但具体工作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去抓。你如果去了,级别上可以解决正科,更重要的是,可以协调整个化工产业的相关工作,接触面广,学习锻炼的机会也多。等你对石油化工产业有了充分的了解,积累了经验,到时候再到石油公司去任职,就比较稳妥了。” 我知道杨伯君一直想着能提高点收入,提升在家里的地位。我补充道:“这样,伯君,如果你同意,我就这样安排:你以化工产业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的身份,同时挂职县石油公司副总经理。这样的话,你的级别上去了,工资待遇也能跟着企业的标准有所提高,更重要的是,你可以深入石油公司,了解企业的实际运行逻辑。你觉得怎么样?” 这算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既能解决杨伯君待遇诉求,又能让他得到锻炼,还不会影响石油公司稳定发展的最佳方案了。杨伯君跟着我工作快一年了,时间不长不短,但比刚来时确实成熟了不少。 杨伯君听了,眼睛亮了一下,没有太多犹豫,马上说道:“县长,谢谢您的安排!我愿意到化工产业领导小组办公室去工作!我一定好好学习,尽快熟悉情况,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好,那就这么定了。你先和主任把汇报稿改好,眼前给侯市长汇报是头等大事。”我满意地点点头。 杨伯君非常痛快地拿着材料出去修改了。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我看了看时间,拿起电话,拨通了晓阳办公室的号码。昨天晚上因为应酬太晚,我没有回市里的家,住在县招待所。相当于一晚上没和晓阳见面通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了,那边传来了晓阳的声音,但她似乎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侯市长,我清楚您的意思了,您放心,这个安排我一定落实好。” 她对那边说了几句,然后才对着话筒说道:“喂,朝阳啊?刚侯市长在我办公室交代工作。” 我说道:“哎呀,我正想找侯市长。晓阳,下午两点钟,侯市长那边方不方便?我想到他办公室汇报一下工作。” 晓阳说道:“我看下行程表,”片刻后晓阳道:“侯市长下午两点钟暂时没有安排。你过来吧。不过什么事这么急?” 我解释道:“晓阳,是侯市长上次到我们这儿来调研,提出了要将石油公司从燃料型企业转化为化工型企业的思路。我们县里非常重视,开了几次会,都觉得侯市长的提法非常好,站位高,眼光远。我们初步理了个思路,我想尽快找侯市长做个专题汇报,听听他进一步的指示。” 晓阳在电话那头说道:“哦,是这事啊。你来就是了,侯市长下午应该有空。不过……” 我压低了些声音,“不知道侯市长心情具体怎么样?他为人你也知道,比较严肃。10月1日到我们县里视察的时候,因为乱摊派那件事,搞得有点不愉快。” 晓阳语气平和,听不出波澜,毕竟在市政府随时有人进进出出,晓阳说道:“侯市长状态还行。刚得到比较准确的消息,这次市政府的班子调整,省委常委会已经原则通过了。” 我的心提了起来,市政府的副市长极为关键:“哦?怎么调整的?” 晓阳低声说道:“臧市长下一步要出任常务副市长。侯市长要进常委,担任常委、副市长。然后呢,曹云超要升为副市长。” 我最关心的是我的老领导红旗书记:“晓阳,那郑红旗书记怎么调整?” 晓阳说道:“红旗书记暂时不动。因为曹河县那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去接替他出任县委书记。估计要等下次了。” 我有些遗憾地说:“我还以为红旗书记这次能顺利担任常委呢。” 晓阳说道:“侯市长现在的工作作风,与于伟正书记非常对路子,所以市委推荐了他进常委。也算是把之前张叔调走后留下的空缺补上了。” 我又问:“那李叔呢?李叔这次会不会调整?” 晓阳说道:“李叔本来就已经定下了,进市委常委,任政法委书记,兼任副市长、公安局局长。”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一个市政府班子里,臧登峰、侯成功、红旗书记、常云超、李叔,倒是都与我相熟或有渊源。虽然张叔调走了,但李叔能进常委掌舵政法,瑞风市长担任一把手,这对我们县里来说,肯定是好事,特别是还有晓阳,以后在市里说话办事应该能顺畅些。 我说道:“好,晓阳,谢谢你了。那我下午争取两点准时到侯市长办公室。对了,中午我已经和东投集团的张云飞约好了,一起吃个便饭,你来不来。” 晓阳道:“我去不了,书记市长中午要和几个县区的人大主任一起吃午饭,你约云飞干什么?” 我说道:“我们县里面想建的那个综合批发市场,想着和市里正在建设的那个学习学习嘛。我在想,干脆啊,看两地能不能有点合作,错位发展?或者让他们指导指导。云飞同志跟张叔的时间不算长,但跟着红旗书记的时间不短,算盘也打得精得很,非得把我们县的批发市场,打上他们‘东投集团’的牌子,占点股份。唉,我也想通了,任何时候不能总想着靠外援。东洪县要发展,要进步,肯定啊,还是要有自己的力量和平台才行。” 晓阳点头说道:“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倒是也不错。不过东投集团无论怎么说,经营理念和管理模式还是非常先进的,合作一下,借借东风,也没坏处。” 我说道:“是啊,这就要和张云飞一点一点地谈啊。可以请他们派几个管理人员来指导,我们付点顾问费都行。但县里必须占主导,控股权要掌握在我们手里。东投不能动不动就要占股,搞绝对控股。东洪县是个穷县,这股份要是轻易让出去,那就像签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一签就是几十年,东洪县还怎么发展壮大自己?” 晓阳笑道:“那你和云飞就慢慢沟通嘛。好吧,我不和你说了,一会儿啊,还要去瑞凤市长那边看看,筹备市人大会议的事。这次人民代表大会可是很关键,要选市长的,你们县里要把人大代表的工作都做扎实了,一定要确保实现组织意图。” 我保证道:“晓阳啊,你就放心吧。我们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刘进京是有丰富基层经验的同志嘛,做思想政治工作很有一套,人大代表的工作不会有闪失。” 放下电话,中午和张云飞的饭局,得好好准备一下说辞,既要借助东投的力量,又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中午约在了东北菜,这家藏在巷子里的菜馆,烟火气十足,大锅里翻滚着奶白色的羊汤,香气扑鼻。我们进了包间,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里面是扎实的羊肉和羊杂,配上刚烤出来的烧饼,再加上一盘凉拌羊肚,一盘油炸花生米,锅包肉和小份的杀猪菜就是我们的午饭。 这环境谈动辄上百万的合作,倒也符合基层工作的实际,没那么些虚头巴脑的排场。 张云飞作为东投集团现任董事长,算是齐永林在离开东原之前,向于伟正书记真心实意推荐的一位懂业务的实干派。他穿着深色夹克,应当是故作成熟,毕竟东投集团的几个班子成员,一个比一个有实力。 “朝阳啊,不是我给你泼冷水。你们东洪县想自己搞那个批发市场,想法是好的。但说句实在话,如果离开了我们东投集团的牌子,我看你们很难搞出什么名堂,更别说品牌效应了。你也知道,东投集团在整个东原市,那都是这个,”他翘了下大拇指,“首屈一指的大企业。 咱们这品牌的影响力,可不是厂房设备那种有形资产,这叫无形资产!是信誉积累下来的。挂上‘东投集团’四个字,那就等于贴上了省重合同守信用单位的标签,是质量的保证,群众信得过。所以啊,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我的条件是:你们县里出地皮,出建设资金。我们东投集团出品牌,出管理,出技术。到时候股权比例,五五开,对半劈。公平合理。” 我吹了吹滚烫的羊肉汤,喝了一小口,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但心里却在快速盘算。放下碗,我笑着摇头:“云飞啊,对半砍,八国联军都不带这么砍的。齐永林董事长在的时候,跟我们县里合作,可从来没这么‘狠’过。好嘛,我们又出土地,又出真金白银搞建设,忙活半天,还得分一半股份给你们?就为了在市场牌子上打上‘东投集团东洪县综合批发市场’这一行字?云飞,你们这四个字,是不是镶了金边了?也太值钱了吧! 张云飞一脸淡定的道:“怎么,你不信,无形资产,朝阳啊,信誉就是价值嘛!” “我粗略算过,建这个市场,少说也得投入近百万。我们县是个什么底子你清楚,这些钱指定都得去银行说破嘴皮子贷款。你这上下嘴皮一碰,就要拿走一半,老弟,你们江州人啊,也太不地道了!” 张云飞不以为意,拿起蒜瓣咬了一口,就着羊肉,含糊地笑着说:“朝阳,在商言商嘛,在商言商。品牌价值,它就是这么回事。你觉得亏,是因为你还没看到挂上牌子后带来的客流和信誉加成。” 我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点半真半假的口味:“云飞,因为你信不信?我要是真豁出去了,不经你老兄点头同意,我这市场,它还真就能挂上带‘东投’字样的牌子?” 张云飞一愣,嚼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狐疑地看着我:“你怎么挂?你可是正经县长啊,你肯定得拿到我们的授权才行,不然就是侵权。” 我嘿嘿一笑,坐直了身体,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你们是‘东原市投资集团’,叫‘东投’。那我们县里,难道就不能自己注册一个‘东洪县投资开发集团’吗?我们简称也叫‘东投’。你们是大‘东投’,我们是小‘东投’。市场就叫‘东投综合批发市场’,谁能说出个不字?” 张云飞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差点被一口汤呛到,他放下勺子,无奈笑着指着我说:“朝阳啊!你……你这简直是假冒伪劣啊!这么干,可是没有一点契约精神啊!这以后双方还怎么合作?” 我拿起烧饼,慢条斯理地掰着,说道:“云飞啊,合作,你得先拿出合作的诚意来嘛。你先别急眼,你先跟我说说,我这么干,它到底违不违法?” 张云飞有点激动地一拍桌子,:“违法!你这么干,绝对涉嫌不正当竞争,打擦边球,钻空子!” 我依然笑着,但语气里带着点这个位置上该有的笃定:“违什么法?在东洪县的地面上,只要是为了发展经济,造福百姓,我说它符合政策,它就能符合。我说它不违法,它至少在东洪县就没人能说它违法。” 我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云飞,你也是当过县长的人,应该明白,现在这个阶段,县长在一个县里,协调各方,推动发展,有些界限,是有一定解释空间的。关键是看为了什么,以及最后的效果。” 张云飞是当过县长的人,自然明白我的话外之音。在当时的背景下,为了发展地方经济,“先生孩子后上车”的事情并不少见,县长确实拥有相当大的裁量权和话语权。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仿佛要重新认识我一样。 他终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又好气又好笑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哎呀,李朝阳啊李朝阳,我可真服了你了。你也太执着,太能算计了!你呀,不要只盯着眼前这点股权比例的利益嘛。眼光放长远点。这件事你帮我们东投一把,让我们参与进来,我们东投肯定也不会亏待你们县,将来在其他项目上,一定会有所回馈。” 我看火候差不多了,便顺势抛出了真正的诱饵:“云飞,说到回馈,我这儿还真有个可能让你们东投更感兴趣的大项目。”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吊了吊他的胃口。 张云飞果然问道:“哦?什么项目?怎么回馈法?” 我说道:“侯成功副市长,到我们县里调研,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他认为我们县的石油公司,不能老是满足于挖油卖油,要做深加工,搞化工产业链。虽然‘石化’、‘产业链’这些概念,对我们来说还很新,但侯市长是正经的化工专业出身,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县里根据他的指示,初步搞了一个方案,我觉得,以你张云飞的眼光,肯定会感兴趣。” 张云飞听完,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眼神里透出商人特有的兴趣:“化工?石油化工?朝阳,你快说说,什么方案?” 他显然很清楚化工产业的价值和前景,这远比一个批发市场更有吸引力。 说着,我从随身带的皮包里,拿出了县政府办整理好的那份《关于东洪县做大做强化工产业的若干思考》,递给了张云飞。 张云飞接过材料,推了推汤碗,很是细心的拿着纸巾擦了擦桌子,就着有些油腻的饭桌,认真地看了起来。他看得很快,但遇到关键处会稍微停顿一下。看了几页之后,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惊讶,接着又迅速低下头,将目光聚焦在材料上。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他快速浏览完了主要内容,将材料放在桌上,揉了揉鼻梁,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朝阳,这材料里的思路,特别是关于石油公司从燃料型向化工型转变的那部分,是谁提出来的?很有见地!” 我坦然说道:“云飞啊,不瞒你说,这些观点基本都是侯成功副市长上次调研时现场做的指示,我们只是做了些整理和初步细化。” 张云飞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哎呀!怪不得,侯成功副市长要抓工业经济,比臧登峰有思路啊。确实是有点真才实学的。他提出的这些观点,很有前瞻性,特别是针对你们县石油公司现状的分析和转型方向,让人有醍醐灌顶的感觉。这确实是深度挖掘油田产值和潜能的好路子。” 他身体前倾,敲了敲材料,显示出极大的兴趣:“谈谈吧,你们具体怎么想?现在是缺钱,还是缺技术?或者两者都缺?” 我笑着给他斟满茶水,说道:“两样都不缺嘛!这个看你们的诚意!我们……” 恰在这时,我放在桌边的大哥大,发出了刺耳急促的铃声,打破了我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热络气氛。我皱了皱眉,对张云飞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云飞,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我拿起沉甸甸的“大哥大”,按下接听键:“喂,哪位?” 电话刚一接通,听筒里就传来了市委宣传部部长白鸽的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沉稳:“朝阳!你在哪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稳住心神,说道:“哦,是白常委啊。我在市里面,您有什么指示?” 白鸽语速很快地说道:“朝阳,大事不好!你现在立刻到市委于书记的办公室来一趟!我已经通知了你们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你们俩必须尽快赶到!”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什么事能让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亲自打电话,语气如此焦急,而且直接点名要县委书记和县长同时去市委书记办公室?我强作镇定,问道:“白常委,什么事这么急?能不能透露一点?” 电话那头,白鸽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凝重:“有报纸,上面的报纸,又把你们县公安局田嘉明书记,当年……当年那些事给翻出来了!就是那些不太好的传闻。这次的文章,措辞非常尖锐,上的高度也很高,直接联系到了干部队伍的纯洁性和基层政治生态问题!影响很坏!省委宣传部的电话打到了市委于书记那里,于书记非常重视,也非常生气!你赶紧过来!” 田嘉明!又是田嘉明的事!我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田嘉明能力有,魄力也足,这次抗洪抢险立了功,我才不久还力荐他当市里的先进。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张云飞。他显然也从我脸色和简短的对话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我对着话筒,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白常委,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去市委,最多十分钟就到。” 第1297 章 李尚武略显悲观,调查组即将莅临 时间正值中午,东北菜馆里生意非常不错。接到市委紧急电话,我拱了拱手,对来吃饭的东投集团董事长张云飞说道:“云飞董事长,实在是对不起啊,十万火急的事,我必须马上去市委了。” 张云飞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半杯白酒,对我举了举,一口闷下,才不紧不慢地说:“朝阳县长,听这动静,是顶要紧的事。你快去,路上稳当点。” 我朝他点点头,没再多客套,转身就往后厨走。这餐馆是标准的四合院,青砖灰瓦,有些年头了。院子东西南北都有屋,当中种了四棵老银杏树,这会儿叶子全黄透了,金灿灿的,落了一地,铺得厚厚的。脚踩上去,软绵绵的,没什么声响。这年月,大多数人忙着填饱肚子,还没太多闲心欣赏这落叶的景致,但一进这院子,那种不同于外头喧闹的安静和气派,还是能让人感觉出来。 我踩着散落的银杏叶,拐到角落的厨房。这厨房的位置,是晓阳当初特意请人看过的,说是方位好,能聚财。 离着还有几步,就听见里面锅碗瓢盆叮当响,热气混着炒菜的香味从窗户里涌出来。掀开蓝色的棉布门帘,里头更是热闹,灶火正旺,一个大师傅颠着大铁锅,火苗蹭一下蹿得老高。 配菜的、端盘的、烧火的,各忙各的,有条不紊。谢白山没掌勺,他系着条白色围裙,正站在案板前切茄子,刀工很利落,茄子切成均匀的细丝。这干炒茄丝是这里的招牌,价廉物美,几乎是每桌必点的下饭菜。 我走到他身边,直接说:“白山,有急事,得马上走。” 谢白山闻言,手下一顿,应了声“好”,二话不说,直接把菜刀“咚”一声扎在厚实的木头案板上,利索地解下围裙,顺手挂在一旁帮忙的小伙子身上。他走到水泥砌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冲下来,他伸出双手接水搓了搓,又从肥皂盒里拿起那块黄色的肥皂,仔细打了打,手上泛起白色的泡沫,就着水流冲干净,然后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动作一气呵成。“走吧,县长。”他边说边撩开门帘跟我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门外停着的黑色桑塔纳旁,谢白山拉开车门,等我坐进后排,他才上车发动。车子缓缓驶出胡同,他双手稳当地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这才开口,声音平稳:“县长,去哪?” “市委大院。”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中午时分,主干道上人来车往,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我们的车汇入车流,速度慢了下来。 看着这市井烟火气,我心里却沉甸甸的。田嘉明那件事,省城的晚报之前报道过一次,好不容易才按下去,这又是哪家不开眼的报纸给翻出来了?李叔他那边不知道得到信儿没有?这么一想,我便从放在旁边的黑色手提包里掏出那个砖头似的大哥大,按下了李叔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传来李市长,中气十足的声音:“朝阳啊,通知接到了吧?” 我赶紧说:“李叔,我正在往市委大院赶,估计还有七八分钟就到门口了。白部长电话里说得急,具体是哪家报纸,又捅出什么了?” 李叔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是在京那边的一家报纸,叫《法制观察》。他们这次登的东西,可比上次省城晚报那篇厉害多了。不光把田嘉明当初怎么把几颗子弹给了那几个混混的事又翻出来,重点是说咱们市委、市政府,还有市公安局,包括你们东洪县,是怎么联手把事情压下来,帮他遮掩、逃避责任的,写得有鼻子有眼,像那么回事。这次啊,朝阳,风头有点不对,我感觉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麻烦,咱们很被动。听说省里相关的部门,甚至更上面的部委,都开始关注这个事了。” 我心里一紧,追问道:“《法制观察报》?这报纸什么来头?以前没太听说过。” 李叔似乎也在回忆:“嗯…名字是白鸽同志在电话上提的,我当时没太记清,好像是个不太出名的报纸。但你别小看这种报纸,它虽然发行量可能不大,但挂著首都的名头,万一被哪个领导看到,批上几个字,那分量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跟省里的内部通报不是一码事。”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那股火真是压不住地往上冒,到底是谁,这么没完没了,非要跟田嘉明过不去?跟咱们东洪过不去? 说着话,车子已经开进了市委大院。一眼就看见李叔背着手,站在那棵老梧桐树下,脚下已经扔了两个烟头,他手指间还夹着半截正在燃着的烟。梧桐树的叶子落了大半,剩下的也枯黄了,显得院子里有些萧瑟。我让谢白山把车停好,快步走到李叔跟前。 李叔听见脚步声,转过头看我,脸色凝重。我凑近些,低声问:“李叔,看这阵势,于书记那边…现在是什么态度?还想保田嘉明吗?” 李叔重重吸了一口烟,然后才从鼻孔里缓缓吐出两道烟柱,声音压得更低了:“朝阳啊,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我估摸着,弄不好,连于书记自己都要被牵进去说道说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这么严重?” 李叔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说道:“刚才我碰到郑红旗副市长,他着急去洗手间,就跟我打了个照面,脸色很不好看。他说他粗略看了那份报纸,上面的措辞非常厉害,句句都往要害上戳,说咱们东原官官相护,把东投的老底子都要掀开了。我看红旗同志也有点慌神了。” 我忍不住又问:“这报纸到底写了什么?怎么有这么大威力?” 李叔摇摇头:“唉,上次省晚报那事,教训深刻啊。这些笔杆子,真不能小看。他们写的东西,保不齐就递到哪个领导案头了。领导们日理万机,很多时候了解下面情况,不就是靠看这些内参、报纸吗?随便批几个字,就够咱们跑断腿的。”他顿了顿,看着市委大楼,“走吧,先去小会议室,于书记召集开会,就是商量这事。” 我们俩并排走上市委大楼的台阶。大楼门口的地面是水磨石的,拖得锃亮。进门大厅两侧墙上挂着两幅装裱好的书法作品,左边是“实事求是”,右边是“敢为人先”,墨迹饱满,带着一股正气。大厅正中央,摆着一尊黄铜铸的老黄牛雕塑,这是于伟正书记上任后特意请人打造的,说是要提倡老黄牛精神,雕塑打磨得光滑,肌肉线条清晰,低着头,一副奋力向前拉犁的样子。雕塑后面,是一个巨大的立体宣传栏,红色绒布上镶嵌着“为人民服务”五个鎏金大字,格外醒目。绕过宣传栏,才是电梯厅。四部电梯静静地运行着。我和李叔走进其中一部空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人。李叔双手叉着腰,眉头紧锁,叹了口气:“这次,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得动真格的。” 我心里也没底,问道:“李叔,真会那么严重?毕竟田嘉明在抗洪抢险中是立了大功的。” 李叔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朝阳啊,功是功,过是过。现在上面如果要彻查,田嘉明把子弹给社会人员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这件事,当初是我下了大力气,按老办法操作,把它暂时捂住了。如果这次被定性为是市委、市政府有意隐瞒真相,集体舞弊,那追究起来,可就不仅仅是田嘉明一个人的问题了,恐怕从市里到县里,一大批人都要跟着受处分。” 这时,“叮”的一声,电梯稳稳地停在了七楼。电梯门打开,楼道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脚步声被吸走,显得格外安静。这一层是市委常委和主要市领导办公的楼层,比其他楼层更整洁肃穆。 小会议室在楼道尽头。我们推门进去,里面已经摆好了长条会议桌,桌上铺着墨绿色的绒布。每个位置前都放着白色的陶瓷杯垫。正中间的位置,桌上立着一个牌子,写着“于伟正”。、 我和李叔找了位置坐下。又低声交谈了两句,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是于书记的秘书林雪。她朝我们这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走到会议室角落的柜子前,拿出暖水瓶,又从茶叶罐里取出茶叶,熟练地给我们俩的茶杯里泡上热茶。茶叶在开水中缓缓舒展,热气袅袅升起。 我趁她倒水的功夫,低声问:“林雪啊,于书记现在在办公室?” 林雪一边小心地放下暖水瓶,一边轻声回答:“朝阳县长,于书记一直在里间打电话,从接到消息就没停过,一直在向省委领导汇报解释田嘉明这件事。”她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 我点点头,看来于书记承受的压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大约过了十分钟,副市长郑红旗、宣传部部长白鸽、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等人陆续沉着脸进来了,各自找位置坐下,互相之间只是用眼神或点头示意,没什么寒暄。 这时,林雪又拿着一块姓名牌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于伟正书记座位牌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写着王瑞凤。我心里暗道:看来瑞凤市长也要来参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一点十分,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终于,门被推开。市委书记于伟正率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代市长王瑞凤、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还有市政府副秘书长晓阳。 晓阳、表情严肃,她进门后快速扫视了一圈会场,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下,带着些许担忧,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于伟正书记走到主位坐下,其他人也按照惯例,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于书记坐下后,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场,在郑红旗和李尚武脸上停顿了一下,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红旗同志,尚武同志,你们两个的位置坐错了嘛。” 郑红旗和李尚武闻言,立刻站起身,调整到了于书记一侧座位。于伟正书记看起来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歇斯底里,他脸色虽然严肃,但整个人显得很沉稳,只是眼袋比平时更明显些。 “都到齐了吗?”于书记问了一句,声音平稳。 林雪赶紧上前半步,低声报告:“书记,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还在路上,马上就到。” 于伟正摆了摆手:“不等了,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开始。瑞凤同志,你主持吧。” 代市长王瑞凤看向宣传部部长白鸽:“白部长,你把基本情况先向大家通报一下。” 白鸽部长扶了扶眼镜,拿起面前的一份材料,又觉得不合适放下,开口说道:“同志们,情况是这样的。今天上午,大概十一点左右,我们接到了省委宣传部的紧急电话通知。说是在首都出版的一家名为《法制观察》的报纸,最新一期上发表了一篇关于我们市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同志的报道……”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客观平静:“这篇报道,主要涉及的是多年前田嘉明同志将几颗子弹交给社会闲散人员的事情。这件事,之前省城的晚报曾经报道过一次,当时在我们市里也引起了一些波动。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我们做了一些工作,事情算是慢慢压了下去,舆论也基本平息了。” 她拿起报纸语气沉重起来:“但是,这次《法制观察》的报道,深度和广度都远远超过了上次。它不仅重提旧事,而且用相当大的篇幅,详细描述了咱们市委、市政府,以及市公安局,是如何通过各种方式,将这件事压下来,如何防范记者采访,甚至暗示我们指示相关单位帮助田嘉明同志逃避处罚。报道里的一些细节,有的是捕风捉影,但有些……确实点到了我们内部之前操作的一些环节。就比如市委宣传部安排人到各大住宿场所进行排查的事……” 白鸽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众人,看到大家脸色都很严肃,她继续往下说:“更严重的是,这篇报道还配发了一篇评论员文章,从更高的层面,言辞非常尖锐地批评我们东原市的政治生态,说我们是被地方势力、小团体利益绑架,党的领导在这里被弱化,法治观念淡薄等等。总之,上纲上线,批评得非常严厉。” “好在,”白鸽试图找一点缓和的气氛,“这份《法制观察》报比较专业,发行量不大,咱们市里征订的单位很少。我们初步了解了一下,市交通局、检察院、司法局、公安局,还有市委老干部局等少数几家有订阅。所以,单就报纸本身在我们市的影响来说,是有限的。” “但是!”她提高了声调,“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这份报纸在首都和一些省级机关有一定的读者群。我们最担心的是,这篇报道会像上次一样,甚至比上次更厉害,被更有影响力的媒体转载,或者直接以内参形式送到高层领导案头。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手头有几份从司法局和检察院调来的报纸,大家先传阅一下,有个直观的了解。” 报纸被一份份传递下来。我拿到手里,薄薄的一份,报纸的排版和印刷质量看起来甚至有些粗糙。但上面的黑体大字标题格外刺眼:《是抗洪英雄还是“子弹官员”?——权威人士透露,东原市集体包庇公安局一把手违纪违法》。 我粗略地扫了几眼内容,心里不由得一沉。报道写得很有技巧,看似客观陈述,但字里行间带着强烈的倾向性,而且确实掌握了一些我们内部操作的细节。我心里暗自嘀咕,市交通局订这种冷门的法制报纸干什么?但此刻也顾不上细想这些了。 就在大家默默传阅报纸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一脸汗渍、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先是对着于伟正书记的方向微微欠身,带着歉意说:“于书记,各位领导,实在对不起,我在调研秋粮收购,接到通知就赶紧往回赶,路上耽搁了。” 于伟正书记只是微微颔首,没说什么。丁洪涛赶忙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擦了擦额头,我顺手把刚看完的报纸递给他。他接过报纸,迫不及待地低头看了起来,脸色越来越白。 白鸽部长的情况通报基本结束。于伟正书记直接接过话头,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一张脸,声音沉稳,但透着压力:“同志们,情况,白鸽同志已经介绍得很清楚了。现在的局面,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复杂、要严峻得多。” 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份《法制观察》报,抖了抖,又放下:“这篇报道出来之后,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不完全信息,国家有关部委层面、省委、省委政法委、省委宣传部的相关领导,都已经看到了,并且做出了措辞严厉的批示。具体的批示内容还在汇总,但基调肯定是要求彻查、严肃处理。权威消息,省里很可能很快就会由司法厅、公安厅、政法委、宣传部等部门联合组成一个调查组下来。这个调查组的目的,很明确,不仅仅是调查田嘉明同志个人的问题,更要调查我们市委、市政府,以及相关部门在处理此事过程中,是否存在失职、渎职,甚至是有组织包庇、隐瞒的问题啊!” 会议室里颇为安静,只能听到于书记沉稳而有力的声音,以及偶尔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所以,今天把大家紧急找来,就是要统一思想,明确对策。”于伟正书记继续说道,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点着,“在调查组下来之前,我们必须先确定一个基调。面对这件事,我们到底持什么态度?是继续坚持我们之前的结论,力保田嘉明同志,还是……调整策略,主动纠正?” 第 1298章 周宁海提出思路,于伟正要抓权威 于伟正停顿了一下,再次扫视全场:“在这个根本问题上,如果我们内部思想不统一,步伐不一致,甚至有人阳奉阴违,那不用等调查组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上次处理丁刚的事情,看来并没有让某些人吸取足够的教训啊!” 说到这里,于伟正书记左右看了看,像是突然发现少了谁,问道:“嗯?怎么没看到宁海同志啊?周宁海副书记没通知到吗?”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连忙探身回答:“书记,通知了,周副书记办公室说他在处理一点急事,马上就到。” 我心里微微一动,周宁海副书记是才调来的,田嘉明事发的时候他还没到任,按理说和这件事牵扯不大。于书记特意点他的名,是疏忽,还是别有深意?是想听听这位相对超脱的副手的意见,还是……想借他的口,说出一些自己不方便直接说的话?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于伟正书记接着说道:“宁海同志在省里也工作多年嘛,见多识广,尤其在宣传和意识形态领域经验丰富。他的意见,对我们很重要。”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了,市委副书记周宁海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进来。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先是对着于伟正书记点头致意:“于书记,不好意思,刚接了个省里的电话,耽搁了几分钟。” 于伟正书记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显得很客气:“宁海同志来了就好,快请坐。你来得正好,我们现在正需要你的高见啊。”他顺手将一份报纸推到周宁海面前的空位上。 周宁海沉稳地坐下,并没有立刻去看报纸,而是目光平静地看向于伟正书记,又环顾了一下在场神情凝重的众人,缓缓开口:“于书记,各位同志。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于书记让我谈看法,那我就直言不讳了。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 “我认为,我们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应该是实事求是。这是我们党的基本思想路线。有功论功,有过罚过,这是我们处理任何问题,包括处理干部问题,必须遵循的基本原则,也是最有效、最能经得起检验的原则。” 他话锋开始切入正题:“当初,市委在处理田嘉明同志的问题时,主要考虑到他在抗洪抢险中做出的巨大贡献,出于保护干部、维护稳定的良好愿望,采取了一些……嗯,相对内部化的处理方式。初衷或许是好的。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这种方式,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留下了隐患,授人以柄啊。导致媒体记者一次次揪住不放,我们市委、市政府和相关部门的同志也一次次被动应付,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风险。” 周宁海的声音逐渐提高了一些,显得很是理性:“我认为,我们现在陷入了一个误区,试图用一个暂时的、不彻底的‘捂盖子’方式,去掩盖另一个已经出现的问题。这种做法,就像用纸去包火,不仅包不住,反而可能让火势蔓延,烧得更旺,最终酿成无法控制的大火啊。” 他看向于伟正书记,语气诚恳但立场鲜明:“于书记,各位同志,我个人的意见是,面对当前如此被动的局面,市委必须果断调整策略,摒弃侥幸心理,主动纠正之前的偏差。我的建议是,立即由市里成立联合调查组,主动对田嘉明同志的问题进行彻底、客观、公正的调查。在调查清楚事实的基础上,再研究具体的处理意见。该承担的责任,要勇于承担;该澄清的事实,要坚决澄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变被动为主动,才能有效地回应舆论关切,也才能给上级组织一个负责任的交代。否则,如果继续试图遮掩、回避,我担心,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仅仅是省里的调查组了。我们不能把小事拖大,大事拖炸啊!” 周宁海说完,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更深的寂静。他的发言,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站在了政策和原则的制高点上,直接否定了市委之前的处理思路,提出了一条看似更符合规矩,但实际上意味着要彻底推翻原有结论、进行追责的路径。这番话,支持?还是反对?这不仅仅是对田嘉明问题的态度,更是对市委过去决策的态度。 于伟正书记听完,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变化,他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手指依然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片刻才开口说道:“宁海同志的发言,很有见地,站位也很高。提出的建议,方向是明确的,就是要实事求是,主动纠偏。” 他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不过,这个建议,和我们市委之前采取的维护稳定、保护干部的处理方式,可以说是截然不同啊,甚至是完全转向了。同志们,大家都谈谈看法吧。宁海同志提出的这个思路,可行不可行?利弊如何?我们都议一议。” 会场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个时候,率先表态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在一把手的态度还没有完全明朗的情况下。大家的眼神都有些游移,似乎在权衡利弊。 于伟正书记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平安县委书记孙友福身上:“友福同志,这个事情,最初的起因是在你们平安县。你作为平安县的县委书记,谈谈你的看法和态度。” 孙友福被点了名,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他抬起头,看了看面色沉稳的于伟正书记,又看了看目光平静的周宁海副书记,再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代市长王瑞凤,心里快速盘算着。眼下,会场上只有周宁海副书记明确提出了“主动调查”的强硬态度,于书记和王市长都还没有明确表态。但看这形势,如果再硬扛下去,恐怕真的会如周宁海所言,局面无法收拾。 孙友福声音带着点干涩:“于书记,王市长,周书记,各位领导啊。这件事,发生在平安县,我作为县委书记,有责任。从目前事态的发展来看,我认为……周书记刚才的意见,是符合实际情况的,也是目前看来比较稳妥的办法。我赞成主动进行调查,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彻底搞清楚。只有把底数摸清了,我们才能研究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是争取主动,还是……也好向上级说明情况。” 于伟正书记不置可否,目光又转向了郑红旗副市长:“红旗同志,你是当事人之一。田嘉明当时的主要不满情绪,就是针对你的调整决定。你也谈谈吧。” 郑红旗手里一直拿着一支钢笔,下意识地来回转动着。听到点名,他停下动作,坐直了身体,语气沉稳地开口:“于书记,这件事,我想从两个方面来说。” “首先,从我个人角度讲,”他措辞很谨慎,“当时因为工作需要,对县里的二级班子进行正常调整,将田嘉明同志啊从县委政法委书记的岗位上,调整到县史志办担任支部书记。这个决定,是经过县委集体研究,符合组织程序的。可能田嘉明同志个人对此有些想法,产生了一些误解和情绪,继而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指使社会人员在我办公室放置子弹,进行威胁嘛。我个人,从内心来讲啊,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谈不上记恨。现在啊,田嘉明同志是我们东原市公认的抗洪英雄,他为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做出的巨大贡献,我们都不能忘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去的错误,不能代表现在,更不能否定他的功绩。我认为,对这样的干部,应该给予容错纠错的空间。” 于伟正点了点头。示意郑红旗继续说下去。 郑红旗回到了组织的立场上:“但是,另一方面啊,从组织原则和组织纪律的角度来看,正如周宁海同志刚才深刻指出的,田嘉明同志作为一名党员干部,特别是曾经的政法战线领导干部,私自将子弹交给社会闲散人员,这种行为本身就是错误的。虽然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后来东投集团发生的恶性案件中所使用的子弹,就直接来源于田嘉明同志提供的那些,但客观上,他的行为助长了社会不法分子的嚣张气焰。” 郑红旗总结道:“所以,于书记,我的态度是,原则上赞同周宁海副书记的意见。必须尊重事实,先把所有事实调查清楚。但在具体处理上,建议组织上可以充分考虑田嘉明同志的历史功绩和事后态度,把尺度把握好,做到既维护纪律的严肃性,也体现组织的关怀和实事求是的精神。这样,向上级汇报时,我们也更有底气,更容易争取理解。毕竟,功过相较,田嘉明同志是功大于过的。” 郑红旗发言完毕,于伟正书记没有点我的名,而是直接看向了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洪涛同志,田嘉明是你们东洪县的干部,虽然最后又发生在东洪县但后续很多情况也涉及东洪。你的意见呢?” 丁洪涛刚才一直在擦汗,这会儿赶紧坐直,语气沉重地说:“于书记,说心里话,从我个人的感情上讲,我非常不愿意看到田嘉明同志在这件事上栽跟头。他对我们东洪县,尤其是抗洪救灾,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性贡献啊,东洪的干部群众都记着他的好。但是……”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是如果从实事求是、从维护党纪国法严肃性的角度来讲,他私自给出子弹这个行为,确实是错误的。所以,于书记,我也赞成周宁海同志的意见。主动进行彻底调查,把一切都摆在桌面上。查清楚了,我们才能回答各方面的质疑,才能真正地对田嘉明同志负责,对组织负责,也是对东原市的整体利益负责。” 于伟正书记听完丁洪涛的话,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身上:“尚武同志,你是主要牵头人啊,也是市公安局的负责人。你的意见至关重要。” 李尚武开口说道:“于书记,从我们市公安局的角度来讲,无论是于公于私,我们都非常不愿意看到田嘉明同志这样一位有过功劳的干部,因为过去的错误而受到严厉查处,这不仅是他个人的损失,也是我们公安队伍的损失。” 于伟正拿起笔,写下了“于公于私”,又示意李尚武继续往下说。 “但是,现在的现实是,来自首都媒体的压力和上级领导的压力,力度空前啊,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估。如果我们自己不主动调查,不拿出一个态度,那么等省里,甚至更高级别的调查组直接介入,那我们就完全被动了。到时候,可能就不仅仅是调查田嘉明个人的问题,而是连带着市委市政府一起被调查。那牵扯面就太大了。” 李尚武身体微微前倾,强调道:“所以,于书记,我认为,在当前这个形势下,周宁海副书记提出的‘主动调查’,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扭转被动局面、争取处理主动权的方法。这看似是在处理田嘉明,实际上,也是在想办法挽救他,更是为了维护我们市委、市政府的权威和形象,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化、复杂化。我们必须抢在上级大规模介入之前,自己先把盖子揭开,把情况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我们在向上级汇报、做工作时,才有底气,才有回旋的余地。田嘉明同志挽救上万群众,是我们为他争取从宽处理的最有力的筹码。” 于伟正书记追问道:“那么,你的意思也是赞同周宁海同志的意见,立即启动对田嘉明同志的正式调查?” 李尚武肯定地回答:“是的,于书记。我认为这是目前形势下,我们调查比省里调查好,记者是没办法和杀了凶手见面的,但是省里的调查组是可以顶嘛。主动调查对我们东原市损害最小,对田嘉明也更有利啊。” 李尚武发言后,于伟正书记的目光转向了代市长王瑞凤:“瑞凤同志,你是市长,政府的负责人,你也谈谈看法。” 王瑞凤一直在一页页仔细地看着那份报纸,此时她抬起头,将报纸轻轻放下,语气清晰地说道:“书记,同志们的意见我都听了。我的看法是,事已至此,回避和拖延确实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我们丧失最后的机会。我同意周宁海同志的意见,立即由市里成立联合调查组,主动对田嘉明的问题进行彻查。” 她停顿了一下:“在调查清楚事实的基础上,我们要分工负责,积极向上做工作。省委、省政府那边的工作,我和晓阳副秘书长,我们会尽全力去沟通、去汇报,说明情况,争取理解。” 这时,她的目光转向我,带着嘱托的意味:“朝阳县长,你下来马上再给老张打电话,我已经和他通过话了,他点名要你对接,看能不能和这个《法制观察》报沟通一下,了解这篇报道的背景,看看有没有后续挽回影响的可能。至少要弄清楚,这篇报道的源头到底来自哪里?是谁在背后持续不断地推动这件事?我们需要知己知彼。” 于伟正书记听完王瑞凤的发言,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决断的神色:“好!大家的意见很全面,也提出了具体的应对思路。那么,在统一思想认识这个首要问题上,我看大家的意见基本趋向一致了。少数服从多数,那就按照这个思路来定!” 接着,他用手掌拍了一下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显示出决心:“第一,统一思想认识,明确工作方法。就按照周宁海同志建议的,立即由市纪委牵头,市公安局、市委组织部等部门参加,组成联合调查组,对田嘉明同志的问题进行彻底调查!要实事求是!” “第二,”于伟正书记的声音提高了些许,“调查是手段,不是目的。调查清楚之后,在座的每一位同志,都要行动起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关系,积极向上级组织、向有关领导汇报情况,客观反映田嘉明同志的功绩,说明东原市的实际情况,努力为田嘉明同志争取一个相对宽大的处理结果。” 于书记淡然的喝了口茶,继续道:“我始终认为啊,挽救上万群众于洪水的功绩,和他之前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误相比,孰轻孰重,组织上应该会有一个公正的权衡。这一点,我之前向省委何书记汇报时也强调过。这次,因为是在京的报纸,省里啊都插不上手。下来啊,我亲自去找赵道方书记说明情况,承担责任!如果省委一定要严肃处理,那就先从处理我开始!这一点,我绝不推诿。请同志们放心,谁言无衣,与子同袍啊,我肯定会顶在同志们和田嘉明同志的前面。” 这番话,掷地有声,既采纳了周宁海的“调查”建议,又明确了“力保”的最终目的,展现了一把手的魄力和担当。 于伟正书记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但目光变得更加严肃,扫视着全场,特别是几位副职领导和区县一把手,缓缓说道:“现在,我们来谈第三个,也可能是更关键的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他话语的分量:“这篇报道,材料如此具体,细节如此丰富,甚至涉及我们内部操作的一些非公开环节。这绝不是外面记者凭想象能编造出来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我们内部,一直有‘内鬼’!有人一直在向外通风报信,甚至可能是在有意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他的声音带着冷意:“这个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同志们,是具有一定职务,掌握一定内部情况的。还是个“权威人士”嘛,在东原即将举行人代会选举市长的关键时刻,把这件事搞到报纸上,这个同志啊,给大局添乱,其心可诛啊。上次处理丁刚,看来并没有让某些人吸取足够的教训,没有起到应有的震慑作用。 于伟正拿起钢笔敲了敲桌子:“那么这一次,就别怪市委、市政府不留情面了!对于这种吃里扒外、破坏东原稳定发展大局的人,无论是谁,无论背景多深,都要一查到底,坚决清除出我们的干部队伍!我会亲自抓这个造谣生事的“权威人士”,让大家看看,到底是那个王八蛋,比咱们市委市政府还要权威!” 第 1299章 于伟正余怒未消,周宁海多方打听 在市委小会议室里,听到市委书记于伟正直言要把那个“王八蛋的权威人士”揪出来,我的心里不由得一紧。 “王八蛋”这三个字从于伟正书记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过刺耳。 于伟正书记不像钟毅书记,或者已经调任部委的庆合市长那样,是土生土长、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摸爬滚打上来的干部,有时急了在大会上拍桌子骂人也是有的。 于书记自打从省委组织部调到东原担任市委书记以来,一向给人的印象是沉稳持重,修养极好,我还从未见过他当众在如此正式的会议场合,用这么直白甚至带着市井气息的字眼来表达情绪。 但是,以我这些年跟在领导身边工作的经验来看,这世上就没有从不发火、不骂人的领导。如果没听过哪位领导骂人,那只能说明你还没进入他真正核心的圈子,没被他当作能交底、能派急难险重任务的自己人,或者说还没有挨骂的资格。 任何一级的领导,首先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有绷不住的时候。 像省委赵书记那样举重若轻的人物,据说在关键时刻,面对落实不力的情况,也会疾言厉色,痛加斥责。 于伟正书记今天能当着我们这些干部说出“王八蛋”这三个字,一方面说明他内心确实动了真怒,压力巨大;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在这个房间里的人,至少此刻,是被他划入了需要共同面对危局、必须一致对外的“自己人”圈子里的。 于伟正骂完这一句之后,胸中的闷气似乎舒缓了一些,他目光扫向左右两边的代市长王瑞凤和副书记周宁海,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问道:“瑞凤同志,宁海同志,你们两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王瑞凤市长轻轻摇了摇头,周宁海副书记也表示没有。 于伟正的目光随即越过众人,落在我和晓阳身上,点了点头,说道:“瑞凤同志,朝阳同志,还有晓阳副秘书长,你们三个,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在众人含义各异的目光注视下,秘书林雪动作轻捷地从后面帮于伟正书记挪开椅子。于伟正书记站起身,没再看其他人,径直走出了小会议室。我和王瑞凤市长、晓阳交换了一个眼神,赶忙起身,紧跟着走了出去。 市委书记的办公室就在同层楼的不远处。我们走进这间宽敞的办公室时,于伟正书记已经走到了窗边,背对着我们,看着楼下的院子。几分钟后,秘书林雪端着泡好的茶进来,于伟正书记转过身,摆了摆手说:“林雪,不用泡茶了,我和他们长话短说,你把门带上就好。” 林雪会意,轻轻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脚步放得更轻,退出去,从外面把门悄无声息地带严实了。 于伟正书记先是叉着腰,可能觉得这个姿势也不太得劲,又背起手,这才面向代市长王瑞凤,开口问道:“瑞凤同志,和老张那边联系上了没有?搞清楚这个《法制观察》报,到底是归哪个部门主管的?” 王瑞凤市长立刻回答:“书记,已经联系过了。张部长那边说他会帮忙问问,但他也提醒,首都的媒体,尤其是一些专业报刊,关系盘根错节,直接干预报道内容很难,最好还是从了解情况、沟通解释入手。主管部门应该是司法系统下面的一个研究机构,但具体是哪个司局,他还在帮我们核实。” “嗯,”于伟正书记沉吟了一下,“这件事,你多上心。既然老张点了朝阳,必要的话,让朝阳去一趟首都。到时候,让宣传部的白鸽部长也跟着一起去,显得更正式。” 于伟正书记说着,又看向晓阳,特意补充了一句:“要是去的话,晓阳同志你也去。关键时刻能帮你们出出主意。现在火车不是已经通了吗?到了那边,要想方设法,务必搞清楚两件事:第一,这篇报道的记者,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特别是那些我们内部操作的细节;第二,他提到的那个所谓的‘权威人士’,到底是谁?或者说,他暗示的是谁?东原改革开放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大局稳定,不能因为一篇不负责任的报道,就把大好形势给打乱了,打没了!” 于书记说话前,单手成拳,锤了锤桌子,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今天,省委赵道方书记,还有省委思成副书记,都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两位领导啊还算包容,但要求很明确,也很坚决:市里人大会议马上要开了,确保会议期间绝对不能出任何影响稳定的事件!我是给赵书记立了军令状的!瑞凤市长,下午我们两个就去省城,亲自向赵书记、何书记当面汇报清楚这件事。” 听到于伟正书记安排我去首都对接张叔的关系,我心里微微一动。 张叔让我来牵这个线,到底是什么深意?难道这件事的背后,还牵扯到东洪县? 毕竟,按照常规,这种对接媒体、沟通上级主管部门的事情,完全应该由省委宣传部或者市委宣传部出面,公对公地办理,反而更顺畅,也更合乎程序。让我一个东洪县的县长去参与,甚至牵头,显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反而容易惹人闲话。 于伟正书记和王瑞凤市长又简单核对了一下省里两位主要领导电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和态度。 总体感觉,省里对东原市接二连三出现涉及干部、特别是公安系统干部的负面报道,非常不满。 这也可以理解,单从“公安局一把手私赠子弹给社会人员”这个事件本身来看,性质是严重的,无论如何处理田嘉明,从纪律角度似乎都说得过去。 但如果结合田嘉明在东洪县抗洪抢险中挽救上万群众生命的功绩来看,那几颗子弹的问题,似乎又显得不那么致命了。可现在舆论被煽动起来,压力层层传导,使得省里在处理时,不得不更多地考虑社会影响和舆论压力,而不是单纯地功过相抵。 两位领导简短沟通完去省城的安排后,于伟正书记对王瑞凤说:“到了省城,我们抓紧时间,长话短说,争取多跑几个关键部门,把我们的困难和态度汇报清楚,然后尽快返回东原。市人大会议筹备工作千头万绪,家里不能长时间没有主事的人。” 王瑞凤市长点头表示同意:“书记。那我先出去,给省委办公厅的几位秘书长通个气,预约一下汇报时间,把预防针打好。” 王瑞凤市长是有这个底气和能力的。虽然她作为代市长,直接给省里几位常委打电话都是理所应当,但给省委的任何一位副秘书长汇报工作、请求安排会见,更是名正言顺、符合程序的。她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晓阳和于伟正书记。于伟正书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手习惯性地往口袋里摸去。我心里暗道一声“幸好”,幸好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今天出门前,又把那半包烟塞还给了我,这小子,老偷偷顺我的烟。 我连忙从兜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支,连同整个烟盒递向于伟正书记。 于书记也没客气,从中抽出一支,我赶紧又从另一个兜里摸出火柴,“嗤”一声划着,用手拢着火,给他点上。 于伟正书记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说道:“朝阳啊,看到没有?任何时候,困难和问题都是层出不穷、意想不到的。按下葫芦浮起瓢。” 他夹着烟,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继续说道:“晓阳啊,你给何书记先打个电话,大致汇报一下情况和我们初步的应对思路。我看内容嘛就和上次汇报的基调差不多,承认问题,但强调历史功绩,请求省委综合考虑。” 晓阳真诚说道:“于书记,这次不一样!首都的报纸,省委宣传部的手伸不了那么长,约束力有限。” 于伟正道:“所以啊,我心里憋着一口气啊!不把这个躲在背后煽风点火、捅刀子的人揪出来,东原就永无宁日!这次是田嘉明,下次指不定轮到谁!” 晓阳顺着他的话说道:“于书记,您的心情我理解。可是,要想找出这个‘权威人士’,恐怕不容易,大海捞针啊。” 于伟正书记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在空中点了一下,说道:“晓阳啊,我看你把问题想复杂了。你想想,谁会对田嘉明的事这么不依不饶?谁最希望看到东原市领导班子出问题,脸上抹黑?我判断,这个人,肯定不是普通老百姓,至少是我们系统内的干部嘛,而且是有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他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搞倒一个田嘉明,而是想借此机会,搅乱东原的局面,甚至矛头直指市委班子!” 我看向于伟正书记,表态道:“于书记,请您放心,我们东洪县一定坚决服从市委的决定,全力做好后续的调查配合工作,绝不会给市委添乱。” 于伟正书记一摆手,语气有些复杂地说:“调查?其实有多大调查的意义呢?事实很清楚,子弹就是他田嘉明给的。道理也很简单,我们市委当初决定保他,是要保一种精神,保一种导向!保那些在关键时刻能为老百姓豁出命去的干部!如果我们不保田嘉明,以后遇到危难险重的任务,谁还会真心实意地为群众冲锋陷阵?那要寒了多少实干干部的心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交代你两件事,朝阳。第一,你要亲自去找田嘉明谈一次,做好他的安抚工作。明确告诉他,市委的态度是鲜明的,于伟正只要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要为他说话!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不要有思想包袱,更不要自乱阵脚。这件事,组织上一定会处理,会给出一个交代,但处理会综合考虑他的功过,我敢保证,无论如何,都会给他保留一个工作的岗位,一碗饭吃。” “第二,”于伟正书记的语气更加严肃,“你和老张抓紧时间对接。这件事,我只信得过你们这条线。其他人,我担心节外生枝。要想办法直接找到《法制观察报》的主管单位,最好能见到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本人。他可以报道这个事件,这是他的职责。但是,他那篇评论员文章,说什么东原政治生态被污染,党的领导弱化,这简直就是污蔑!是别有用心的攻击!别的不说,我于伟正到了东原之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加强和改善党的领导,坚持‘五湖四海’的用人原则,市委的决策从来不受任何个人或小团体的胁迫!” 我和晓阳都点了点头。 于伟正书记看着我们两个都站着。就一伸手道:“哎,你们两口子不要站着嘛。” 我和晓阳对视一眼都不再客气。 落座之后,于伟正书记继续道:“这个记者,如果不明真相,就是水平问题;如果是受人指使,就是立场问题!你们要去交涉,让他拿出所谓‘权威人士’的证据。如果谈不拢,也要把我们的态度明确传递过去,并且向他的主管部门反映。言论自由有边界,新闻记者也要讲纪律,要实事求是,不能搞虚构造谣!” 于伟正书记交代完工作,我的心情更加沉重。田嘉明那个人,我是了解的,能力有,功劳大,但心思也重,性格里有很敏感脆弱的一面。我郑重说道:“于书记,您放心,县里的工作我会安排好,田嘉明同志的工作,我亲自去做,一定把市委的良苦用心和他讲透彻,请他端正态度,正确看待组织的调查,相信组织会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 于伟正书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又吸了一口烟。这时,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于伟正书记应道。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市委副书记周宁海。他进门后,直接对于伟正书记说:“书记,我刚给我以前在中央党校的几个同学打了电话,他们把情况也大致了解了。我也请他们帮忙,从侧面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爆料人的线索或者这篇报道的背景。” 市委书记于伟正一摆手,看向我和晓阳道,说:“朝阳,晓阳啊,那就这样,你们几边都行动起来,多管齐下。宁海同志也从他的渠道想想办法。我们一定要争取主动,尽快把这个躲在暗处的‘权威人士’给我揪出来!不然,我们太被动了!” 第1300 章 侯成功谈化工,张部长透线索 我和晓阳从于伟正书记的办公室出来,晓阳凑在我耳边道:“你要回县里,我晚上到东洪找你!” “不用吧,晚上天黑。” “废话,晚上天不黑白天黑啊!姐怕你压力大,总要让你把压力释放出来嘛,省的你在东洪晚上没事,长夜漫漫,上错了床。”说完之后,晓阳捏了我一把,就独自去了隔壁的瑞凤市长的办公室。 看晓阳走了,虽然田嘉明的事迫在眉睫,但之前已经和侯成功副市长约好了汇报工作的时间,眼看也差不多了。 侯成功副市长的办公室在5楼。我没坐电梯,而是沿着楼梯往下走。楼梯间的绿色墙裙漆色还很新,水磨石台阶擦得锃亮,确实打扫得一尘不染,可见市委大院的管理十分到位。从7楼走到5楼,我直接来到侯市长办公室门口。门敞开着,我探过头,看到侯市长正戴着老花镜,伏在桌上看文件。我轻轻敲了敲门。 侯成功市长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没多少表情,招招手说:“朝阳同志啊,进来吧。” 我赶忙走进去。侯市长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坐,坐下说。” 我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侯市长,我来主要是向您汇报一下我们县里关于化工产业规划的初步思路,还有就是……就之前爱国卫生运动捐款那件事,向您做个检讨。” 侯成功市长把老花镜往下按了按,看着我说:“国庆节的时候,我去你们东洪县调研,发现了乱收费的问题,当时发了火,批评了你们。朝阳啊,我后来想想,话说得有点重,但道理是那个道理。你们县里后来是怎么整改的?退款工作落实了没有?” 我坐直了身子,认真汇报:“侯市长,我们不敢怠慢。就在今天上午,县里紧急召开了专项整治乱收费、乱罚款、乱摊派的工作会议。县爱卫会主任吕连群同志已经在会上做了深刻检讨。县里已经做出决定,所有以爱卫会名义收取的捐款,无论金额大小,全部限期清退到位。” 侯成功市长点了点头,但表情并没有放松,他说道:“你们啊,反应倒是挺快。不过,让一个县爱卫会的主任来做这个检讨,怕是分量还不够吧?在全县范围内搞摊派,连中小学生都不放过,每人一块钱。这背后,如果没有县委、县政府的默许甚至支持,一个小小的爱卫会主任,他有这么大的胆子?有这么大的能量吗?”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但道理却更重了:“朝阳啊,我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有些话,我不跟书记市长汇报,就先跟你们这些干具体工作的同志讲讲。我过去长期分管科教文卫工作,深知群众的日子过得不容易。很多群众,因为超生,被计划生育罚款罚得家徒四壁,甚至背井离乡,这说法并不夸张。我们的某些政策,在执行中可能有些刚性,甚至不近人情。但是,你要理解,像我们这样一个人口众多、发展不平衡的大国,如果政令不统一,没有强有力的手段和措施,很多好的政策到最后都可能落空,或者走样。” 我点头道:“侯市长,您说的很有道理啊!” “现在,群众和政府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比较敏感,矛盾也不少,你们怎么能还想方设法,利用‘爱国卫生运动’这么一块有着光荣历史的牌子,去搞变相的摊派呢?” 他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你说,我当时批评你们,骂你们,有没有一点道理?” 我诚恳地说:“侯市长,您批评得对!我们确实犯了错误,认识不清,给群众增加了负担,也损害了党和政府的形象。我们一定深刻吸取教训,坚决杜绝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侯成功市长摆了摆手:“虽然你们收的钱不多,一人一块钱,但朝阳啊,你要明白,一块钱也是群众辛辛苦苦挣来的。你有没有想过,党委政府给了群众什么?凭什么就要他们掏这一块钱?你们不要觉得钱少就不是问题。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从这件事里,我担心的是,我们的一些干部,对群众缺乏基本的感情,缺乏敬畏之心。越是像我们东原这样经济还不发达的地方,越要警惕这种‘等靠要’的思想,警惕那种总想着从群众身上、从企业身上打主意、搞‘三乱’的倾向。如果这种风气不刹住,久而久之,会败坏整个地方的政治生态和环境,东原只会越来越穷!” 侯成功市长谈的问题非常深刻,直指要害,让我听得额头微微冒汗,心里颇为惭愧。他说得对,如果一个地方的领导干部,整天想的不是如何发展经济、改善民生,而是如何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那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有希望?群众怎么可能有获得感? 说完了乱收费的检讨,我这才步入此次汇报的正题。我拿出准备好的材料,双手递给侯成功副市长,说道:“侯市长,上次您调研时指示我们要立足实际,谋划长远产业。我们县里经过认真研究,初步形成了一个思路,打算整合全县现有的化工资源和相关企业,成立东洪县化工产业发展领导小组,由我亲自牵头,目的是推动东洪石油这类企业,从单纯的能源开采,向附加值更高的化工产品深加工转型。这是我们做的一个十年发展规划草案,请您审阅指正。” 侯成功副市长接过那份厚厚的材料,有二十多页。他摸索着戴上老花镜,一页一页,认真地翻读起来。他看得很仔细,速度不快,偶尔还会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材料的空白处写下几个字,或者划上一道线。我心里清楚,侯市长是真正的内行。 侯成功市长看了足有十多分钟,才缓缓抬起头,将材料往桌子中间推了推,摘下老花镜,看着我,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情:“朝阳啊,看来你们是真正下了功夫,动了脑筋的。这份十年规划方案,虽然里面有些提法,比如某些技术指标和市场规模预测,我看还有点超前,实现起来有难度,但总体的方向是对的,是符合产业发展规律的! “谢谢市长认可啊!” “你们最关键的是把握住了一点:单纯的能源开采型企业,资源总会枯竭,受市场波动影响也大,是很难持续发展的。只有向下游延伸,搞化工,搞深加工,才能提高抗风险能力,才能真正把资源禀赋转化为长期的发展优势。” 我说道:“市长啊,我们都是落实您的指示!” 侯成功副市长手指轻轻点着那份规划方案,继续说道:“包括你们最后部分着重考虑的环境保护问题,我觉得也非常深刻,很有前瞻性。搞化工,高耗能必然伴随着高污染,这是客观规律。虽然现在啊,‘污染’这个概念,很多人还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是阻碍发展的绊脚石。但是,污染问题的严重性,在一些先发展起来的地方,已经显现出来了,教训是深刻的。” 我接过话头,表示认同:“是啊,侯市长,您说得对。化工产业的发展,确实伴随着这些难以回避的问题。有些危害,已经不是潜在风险,而是现实威胁了。我从一些报纸和材料上也看到,比如一些沿海的开发区,因为早期忽视环保,现在一些河道污染非常严重,鱼虾大面积死亡,老百姓饮水都成了问题,治理起来代价巨大。” 侯成功市长微微点头,语气变得有些深沉:“发展,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就好比驾驶汽车,你想让车跑得远、跑得快,就得踩油门,就得消耗汽油,同时也会产生尾气、磨损零件。这是一种能量的转换,也是一种平衡。关键是如何看待这个代价,如何尽量减少代价,让发展更可持续。” 他回到具体问题上,“朝阳啊,化工产业这条路子,我一直也在反复思考。昨天我还专门和于伟正书记探讨过这个问题。于书记的态度很明确,言简意赅,就认准那个总设计师讲的‘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伟正书记的意思是,化工这条路,只要符合政策,确实能给东原群众带来实惠,能给财政带来增收,那么市委、市政府就认为这条路是可以探索,可以走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部署工作的口吻说:“朝阳,下一步,我借着到省政府开会的机会,去拜会一下省化工产业集团的领导。请他们派专家团队,到咱们东原市来实地考察,座谈交流。有必要的话,我们也可以组织人去省里的化工集团学习取经。省级化工集团那边,有不少领导是我过去在工业战线工作时的老同事、老同学,很多工作沟通起来会比较顺畅。” 与侯成功副市长深入探讨完化工产业的工作思路,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三点。我心里惦记着于伟正书记交代的关于田嘉明的事情,便向侯市长告辞,想着必须抓紧时间赶回县里,尽快找田嘉明谈一次话,把市委,特别是于书记的决心和意图向他讲清楚。 走出市委大院威严的大门,谢白山已经把车开了过来。我拉开车门上车,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打着双闪,静静地停在路边。车牌号很熟悉,正是县委书记丁洪涛的座驾。同时,丁洪涛的驾驶员也从车里探出身,朝我们这边招手。 谢白山轻轻踩了脚刹车,转头对我说:“县长,你看,洪涛书记的车,好像在等我们。” 我定睛一看,果然不错。这时,两辆车已经近乎并排停下。旁边桑塔纳的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县委书记丁洪涛那张略显富态的脸。他双手习惯性地拍在自己微凸的肚皮上,轻轻拍打着,脸上带着随和的笑容,说道:“朝阳啊,正要找你!过来坐,过来坐,有几句工作上的事跟你聊聊。” 我回应道:“洪涛书记,您今天晚上还回不回县里?我这边准备直接回去了。” 丁洪涛摆了摆手说:“今晚不回咯!约了几个以前在光明区工作时的老朋友聚聚。朝阳,你过来一下,就几句话,交代一下。” 我心里微微一动,丁洪涛书记难道是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出来?我从于书记办公室出来,再到侯市长那里汇报工作,前后加起来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了。他有什么事这么着急,不能打电话,非要在这里等着当面说? 我推开车门下车,然后拉开了丁洪涛书记桑塔纳轿车的后门,弯腰坐了进去,与他并排坐在后排。谢白山见状,很懂事地把车往前开了开,停在不太阻碍交通的位置。 丁洪涛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手谢绝了。他自己点上,吸了一口,然后皱着眉头,仿佛很不经意地说道:“朝阳啊,你说说,市里这次是怎么回事?怎么不想着怎么把田嘉明这个事情本身处理好,反倒一心要揪出那个所谓的‘举报人’?我倒是觉得,无论谁举报的,只要反映的情况属实,不就行了?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应该先把田嘉明同志的问题本身调查清楚、处理妥当吗?” 我心中警铃微作,但脸上不动声色,谨慎地回答:“洪涛书记,您说的有道理。不过,‘调查清楚’这个标准,有时候不太好界定。市里肯定有市里更全面的考虑。关键是,这个所谓的‘权威人士’,他把市委内部讨论的一些过程、一些非公开的信息,直接插给了媒体。这事儿性质就不一样了。您想,人大会议马上就要召开了,稳定压倒一切。这个时候出这种事,不是等于拆市委的台吗。” 丁洪涛吐出一口烟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哎呀,于书记这么讲,我多少有点不赞同。同志之间,要是搞成了互相猜忌,你这工作还怎么开展?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嘛。反正我认为,不太可能是咱们东洪县的干部去举报的。田嘉明就算有些缺点,但功劳是主要的,县里的干部大多数还是明事理的。” 我顺着他的话,但又留有余地:“丁书记,您这个判断,在没有调查结果之前,咱们还是先别说得太满。毕竟,田嘉明是咱们东洪县的干部,他在县里工作,肯定也得罪过一些人。具体情况,还得等调查。” 丁洪涛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忽然把话题转向我,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我的脸:“朝阳,那你个人觉得,这个事,会是谁捅出去的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问题可有点意思了。我隐约觉得,丁洪涛书记本人或许与这件事有某种牵连,但我当然不能有任何表露。我笑了笑,用含糊其辞的语气说:“丁书记,这事儿可不好乱猜。我整天忙县里具体的事务,对市里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了解得不多。没有证据的事情,我不能瞎说。” 丁洪涛闻言,哈哈笑了两声,用手指虚点了我一下:“对对对,朝阳同志原则性强!没有证据的话,确实不能乱讲,影响团结。”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好了,不说这个了。朝阳,我找你还有个别的事。就是晚上我约了几个朋友,都是以前我在光明区搞交通建设时认识的,后来下了海,搞了个工程公司。现在光明区不少项目都是他们做的,经验比较丰富。你不是已经推动县里安排了专项资金,要搞县城美化亮化和下水道系统改造吗?我觉得呀,这种工程,专业性很强,还是要找有经验、有实力的单位来做。他们在这方面很有一套。朝阳啊,你这边该走什么程序就走什么程序,公开公平公正。有什么标准要求,让他们按照标准去准备。我相信他们的实力,绝对能达到县委、县政府想要的效果。”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这是要推荐工程队。我沉吟了一下,说道:“丁书记,工程招投标的事情,县里有明确的规章制度。您推荐的单位,我们欢迎他们来参与公平竞争。不过,具体的事务性工作,肯定是由分管副县长和建委那边负责操办。我主要还是把握大方向。晚上这个饭局,我就不参加了。我确实要赶回县里,还有些急事要处理。” 丁洪涛似乎有些意外:“怎么?都这个点儿了,还非得赶回去?你们家晓阳不是还在市里吗?工作嘛,永远是做不完的,拖一晚上,明天再处理也不迟嘛。” 我坚持道:“丁书记,实在是事情比较急。另外,关于化工产业这个长远规划,我刚跟侯成功副市长做了汇报,侯市长非常支持,也提了很多有价值的意见。我想赶紧回县里,把相关的工作思路再理一理,尽快部署下去。时间不等人啊。” 丁洪涛听到“化工产业”和“侯成功副市长”几个字,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语气平淡地说:“哎呀,侯成功同志啊,他对化工产业还真是执着。不过朝阳,我要提醒你一句,化工产业投入大,周期长,能耗高,对咱们东洪县现有的财政压力可不小。当然啦,我之前表过态,县里具体的工作,你放手去干,我原则上都支持。我只是想在东洪县干上几年,能留下点看得见、摸得着的成绩,县城的形象能有个大的改观,也算是对得起组织的信任和群众的期望了。” 我表态道:“丁书记,您放心,县城改造的事情,我肯定放在心上。您朋友的公司,只要符合条件,能来参与建设,我肯定是支持的。这样,我回去就跟分管副县长交代一下,让他们按程序正常对接。” 又和丁洪涛闲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我便推门下车,回到了自己的车上。谢白山发动引擎,车子驶离市委大院门口,汇入车流,朝着东洪县的方向开去。 到了东洪县政府办公室,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我处理了几份急需签发的文件,然后立刻让韩俊通知田嘉明,让他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交代完这件事,我想起于伟正书记交代的另一个任务,又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张叔办公室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第一遍无人接听。直到我拨第二遍,快要自动挂断时,电话才被接起,传来了张叔那熟悉的声音。 我连忙说:“张部长,您现在可是大忙人了,找您一趟可真不容易啊。” 张叔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声音带着些许倦意:“朝阳啊,刚送走几个来谈工作的司局长。没办法,大会马上就要开了,很多工作要提前筹备,征求意见。我跟你说,这次大会意义非凡,会有很多具有突破性的内容和政策导向。经济发展的步伐,肯定会进一步加快,各方面的政策都会有比较大的调整和转变。你们下面要有心理准备,要跟得上形势。” 张叔并没有急于谈田嘉明的事,而是先宏观地谈了些他对当前形势的判断和这次大会可能带来的深远影响。 从后来看,92年这个年份所蕴含的变革气息确实即为关键和特殊。聊了几句之后,张叔才把话题引回正事:“朝阳啊,你电话来是为了伟正同志关心的那个记者的事吧?” 我说:“是的,张叔。还是田嘉明那件事,现在被《法制观察报》的记者捅了出来,添油加醋,搞得我们很被动。于书记压力很大。” 张叔说:“嗯,那份报纸我已经找人要来看过了。通过部里的渠道,也和相关部门做了些非正式的沟通。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是,直接干预报道内容、要求撤稿或者更正,基本是不可能的,那边也很注重媒体的独立性。” 我急忙问:“张叔,那有没有查到,到底是哪个环节泄露了消息?特别是那些内部讨论的细节?” 张叔顿了顿,说:“具体是哪个‘权威人士’泄露的消息,目前还没查到确切的线索。但是,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本人,我们倒是摸清了底细。” 我追问:“他是什么来路?” 张叔的声音变得沉稳而客观:“报纸我仔细看了,确实有一些细节为了渲染效果,可能存在夸大或者推测的成分,但整体上,胡编乱造的比例不算高。不少内容是基于已知事实的延伸和评论。只是,这个记者的文风比较犀利,批评的意味非常浓烈,上纲上线,这就让事情变得复杂了。” 我说道:“张叔啊,最主要是他的评论员文章否定了市委的工作!” “是啊,这一点确实是妄加猜测,朝阳啊,但是你要也理解,报社的从业人员,有他们的职业操守和行事规则。想让他们直接透露消息来源,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行规。” 我有些失望,但还是说:“张叔,我明白。需不需要我们去一趟?” 张叔淡然说道:“没必要嘛,朝阳,虽然消息来源没挖出来,但我们从其他渠道,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我精神一振:“什么蛛丝马迹?” 张叔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的淡然:“他们想办法啊看到了这个记者报销此次采访差旅费用的票据存根。发现他不久前,确实去过东原市。有意思的是,他的火车票终点站是东原市,但有一张短途汽车票的存根,显示他曾经到过你们东洪县。而且,他在东原市区的住宿发票,开票单位是‘光明区招待所’。” “光明区招待所?还有我们东洪县?” “是啊,东投集团的发票,从曹河县到了你们东洪县。最后在光明区招待所住了三天啊!” 第 1301章 张叔分析形势,连群撂了摊子 张叔直接切入主题,他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来,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沉稳,也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切。“朝阳啊,从票据上看,他的行程轨迹很清楚。是从首都坐火车到的省城,这很正常,大报记者都这个路线。但接下来,就有意思了。他没在省城停留,也没直接来我们东原市里,而是在省城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直接到曹河县的票。” “曹河县?” “对,曹河县。”张叔的语气十分肯定,带着一种基于事实的笃定。“而且,他在曹河县待的时间非常短,根据车票时间推算,满打满算也就两三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能干什么?估计是去见什么人,或者办什么事,但看样子,像是没谈拢,或者没拿到想要的东西,碰了钉子。” 我脑子里迅速勾勒着这张路线图:首都—省城—曹河县—东洪县。这个弯绕得并不蹊跷。必然是想着见红旗书记的,这也是大多数记者的套路。 张叔接着分析道:“然后,他就从曹河县坐车,到了你们东洪县。这段路不算远,但他在东洪县待的时间就长了,差不多有半天,从上午一直到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 半天时间。这就不一样了。半天,足够进行一番深入的“交谈”,甚至可能不止见一个人。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东洪县果然是重点中的重点。 “在东洪县待了半天之后,”张叔的声音平稳地叙述着,像在解读一份机密档案,“他应该是在傍晚时分,坐车去了市里的光明区。关键就在这里,他在光明区招待所,一口气住了三天。” 三天!这个时间长度,让整个事件的性质似乎都发生了变化。如果只是在曹河、东洪短暂停留,还可以勉强解释为正常的采访调研流程,但在市区光明区住下三天,就显得颇有深意了。光明区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这三天,他见了谁,听到了什么,才是真正决定那篇报道走向的关键。 “三天后,他从光明区招待所直接返回了省城,没有再去其他地方。”张叔总结道,然后给出了他的判断,“所以,从这个行程来看,脉络大致清晰了。他在曹河县可能是初步接触,但没达到目的,或者说,曹河那边能提供的东西有限。转而到了你们东洪县,东洪县这半天时间,就是用来碰头、深谈的。而真正的重头戏,是在光明区那三天啊。这三天里,他接触到的信息,最终塑造了那篇报道的基本基调吧。” 我忍不住叹道:“张叔,您这番抽丝剥茧,简直比咱们刑侦支队的孙茂安还要专业、还要细致。就凭几张看似不起眼的车票票据,就能把一个人的行动意图分析得这么透彻。” 张叔在电话那头轻轻“哎”了一声“朝阳,你这可是在给我戴高帽子了。凡事多问几个为什么,看看表象底下藏着什么。这件事情,我之所以愿意多花点心思,是因为这个记者的报道,不仅仅是对田嘉明同志个人啊,更主要的是,其言论些对东原市委、市政府整体工作的倾向,影响很坏,是干扰了大局的。你们县里,难道就对这消息的来源,没有一点怀疑和排查吗?” 我叹了口气,知道在张叔面前没必要遮掩,便实话实说:“张叔,不是没有怀疑。说实话,从上到下,大家心里都有几个猜测的对象。但是这种敏感的事情,关乎同志的政治生命啊,没有百分之百的铁证,谁敢轻易去给领导汇报?现在毕竟不是过去那个年代了,一切要讲法治,讲证据。我不能凭感觉、凭关系亲疏就随便怀疑哪位同志。如果互相猜忌起来,整个班子的团结、县里的政治生态就全乱了。这也是于伟正书记常强调的,‘说话要讲证据,办事要依规矩’。” “嗯,你说得对,非常对。”张叔的语气变得严肃而深沉,“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稳得住神,你跟我交个底,你心里……最怀疑的是谁?” 我几乎是对着话筒耳语:“张叔,田嘉明自己是当事人,他的感受最直接,也最强烈。他……他高度怀疑是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 “哦?”张叔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惊讶,更像是一种确认,“理由呢?总不能空口无凭吧。” “田嘉明之前跟我详细汇报过,也跟市局反映过。主要是这件事让他心里结了疙瘩:一是防汛抢险最紧张的时候,县里有专项经费,丁洪涛书记曾经私下向田嘉明暗示,希望他能从里面‘灵活’处理一部分,意思大概是想拿点回扣,。但田嘉明认为防汛是天大的事,就硬顶着没同意。二是上次大堤上,丁洪涛要挖大堤,田嘉明硬顶着没同意啊。” 张叔说道:“这么来看啊,是有可能,我在东原一直在忙业务上的事,这个事都是老李给于伟正书记单独汇报的,对这些细节,没有掌握。” “所以,田嘉明结合上次记者的事,就怀疑是丁洪涛,方便下一步调整公安局的班子,换上更‘顺手’的人。” 张叔静静地听着,电话里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等我说完,他沉默了几秒,才问道:“这些情况,听起来是有些关联。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怀疑,连同这个记者的行程疑点,直接向于伟正书记做个汇报?” 我几乎脱口而出:“张叔,不瞒您说,我确实想过。毕竟田嘉明的推测合情合理,而且事关县委常委、公安局长,影响太大……” “汇报没有啊?” “还没有,我有这个打算。” “糊涂!”张叔打断了我,语气罕有地加重了些“朝阳!我上次是怎么跟你说的?‘别锋芒毕露’!就算田嘉明怀疑得有道理,就算这事儿八成就是丁洪涛指使的,那也轮不到你直接去跟市委书记汇报!怀疑不是证据,这叫告黑状!你让于伟正书记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你李朝阳迫不及待地想扳倒丁洪涛,自己来坐这个县委书记的位置?就算于书记本人明察秋毫,不这么想,那其他常委、其他干部会怎么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我背后惊出一层细汗,张叔的话精准地剖开了我内心深处那点急于求成、甚至带着点“为民请命”的个人英雄主义念头,让我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政治风险。官场上的事,很多时候不是简单的是非对错,而是错综复杂的权力平衡和人际关系。 张叔语重心长,继续说教:“这个时候,你的正确态度应该是稳住神,定住心,抓牢你县政府的业务工作,经济也好,民生也好,做出几件实实在在的、大家看得见的成绩来。对于班子里的矛盾,要讲究方式方法,讲究策略艺术,要时刻维护班长的权威。怀疑,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要有实打实的证据链。你刚才说的那些,顶多算是线索和动机,离能够摆到桌面上、经得起推敲的‘证据’二字,还差得远。光是‘据说’、‘怀疑’,拿不出铁证,是动不了一个县委书记的。” 我还有些不服气,辩解道:“张叔,我觉得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已经很有说服力了,逻辑上是通的……” “说服力不等于证据!更不等于组织纪律!”张叔说道“朝阳,你要清醒地认识到,丁洪涛同志是县委书记,是市委委员,那是一方大员,是经过组织多年培养、考验和任用的干部。在没有十分确凿、过硬证据的情况下,仅凭田嘉明同志个人的一些推测、感受和未经证实的‘暗示’,是绝对动不了他的。这已经不是六七十年代可以搞捕风捉影、主观臆断那一套了。任何一级负责任的领导,都会对这种缺乏实据的举报非常反感,这是官场大忌,也会让你自己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我拿着笔,抓住几个关键词写了下来:“捕风捉影、主观臆断!” 他继续说道:“我再说得直白点,朝阳啊,你现在哪怕因为工作思路不同,和丁洪涛在常委会上拍桌子吵架,都行。那叫工作争论,是光明正大的。但唯独你不能去汇报。为什么?因为你的身份太敏感了!你想想,你的前任李泰峰,基本上就是在你手上被查处的。如果紧接着,丁洪涛这个县委书记又栽在你手里,外人会怎么看?上级领导会怎么看?” 我说道:“张叔,我在听!” “是啊,可能在情理上你觉得你占理,但在舆论上、在政治影响上,你会极其被动!别人会怎么说?他们会谣传,你李朝阳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一心想着排除异己。到时候,你的政治前途可能就真的遇到大麻烦了。任何一个领导,在用你的时候,都会掂量一下,你会不会哪天也‘搜集证据’把他搞下去?‘和光同尘’,‘静水流深’,这八个字绝不是书本上虚无缥缈的成语,那是无数前辈用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处世智慧和生存哲学啊!” 我彻底沉默了,握着听筒的手心有些潮湿。张叔的话浇灭了我心头的躁动,政治,很多时候比拼的不是谁更正确,而是谁更沉稳,谁更能把握时机和分寸。 “张叔,您批评的是。那我……现在具体该怎么办?”我虚心求教,语气诚恳。 “你刚才最后那句话的态度就很好嘛。”张叔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欣慰,“洞若观火,置身事外。把你了解到的这些情况,包括这个记者的行程疑点,用适当的方式给老李汇报。” “好,我知道了张叔!” “这事,你千万不要出头,老李自然知道该怎么去查,去核实,去把握火候。现在不是你跳出来表现的时候,你要学会借力,学会保护自己,学会在幕后推动。别总想着像武侠里那样,单枪匹马、快意恩仇。政治,讲究的是平衡,是策略,是时机,有时候,‘不作为’恰恰是最好的‘作为’。” 又交流了几句工作上的闲话,张叔嘱咐几句,便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我握着它,久久没有放下,仿佛那沉甸甸的分量还在。我心里感慨万千,这就是政治,和我在部队时那种令行禁止、目标明确、直来直往的工作方式截然不同。政治上最大的成熟,或许就是即使你看破了一切,洞察了真相,也要权衡利弊,审时度势,选择最稳妥、最有效的方式去解决问题,而不是逞一时之快,图一时之勇,最终却引火烧身,事与愿违。 就像张叔说的,就算于伟正书记内心也怀疑丁洪涛,但如果我贸然跑去汇报,丁洪涛一句“请你拿出证据来”,我就哑口无言,反而会让于书记为难,甚至觉得我政治上不成熟,不堪大用。传播小道消息尚且是组织纪律所不允许,更何况是一个县长去告县委书记的状,这其中的分寸、风险和规矩,必须慎之又慎啊。” 我刚把微热的听筒放回红色话机座上,办公室门就被轻轻敲响了。不等我回应,县政府办主任韩俊便推门进来,他身后跟着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和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韩俊微微躬身,低声道:“县长,曹县长和杨县长都过来了。” “进来坐吧。”曹伟兵是个矮壮身材的干部,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他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习惯性地跷起了二郎腿,脚上那双三接头的皮鞋擦得锃亮。杨明瑞则显得斯文一些,戴着黑框眼镜,默默地坐在曹伟兵旁边的沙发椅上,双手放在膝盖上。 男人凑到一起,还没谈正事,曹伟兵就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中华烟,自己叼上一支,然后熟练地弹给杨明瑞一支,又递向我:“县长,来一支?” 我摆摆手,笑了笑:“你们抽你们的,我这儿刚通过一个长电话,得先散散味。” 曹伟兵也不勉强,“啪”一声划着火柴点上,深吸了一口,惬意的烟雾从鼻孔里缓缓喷出。他抖了抖烟灰,开门见山地说:“县长,啥指示!” 我说道:“成功副市长很支持我们搞化工产业啊,县里成立领导小组这事,我看得抓紧提上日程了。等市里人代会一开完,咱们县里马上接着开个政府常务会,一是传达学习市人代会精神,二是得认真规划这个化工产业到底怎么搞,三是顺便把四季度的工作扫个尾,时间不等人啊。” 曹伟兵在我面前显得很从容,甚至有点大大咧咧,但我知道,他抓财政是一把好手,心里有本账,作风虽然粗线条,但大事不糊涂。 杨明瑞抢先道:“县长说得对,这事不能等,机遇稍纵即逝。领导小组的架子要先搭起来。” 我说道:“我挂帅,明瑞你具体负责。不过,搞化工产业,光有热情和决心不行啊,得有个科学务实、立足长远的规划。之前韩俊搞的那个十年计划草案,我粗略看了一下,想法是好的,蓝图绘得也宏伟,侯市长的意思但感觉还是有点……飘在空中,多少接不了地气。”我转向韩俊,“韩主任,那个草案还在你那里吧?” 韩俊连忙点头:“在的,县长,我回头再根据您的指示修改完善。” 曹伟兵吐了个烟圈,眯着眼说:“县长,有计划了,还做规划?” 我敲了敲桌子道:“做计划容易,做规划难啊。规划要考虑的不仅是产业方向,还有产业布局、实施步骤、具体项目落地,牵扯到土地、资金、人才,方方面面,太广了。上次的东西,总体很好,但难免宽泛些,求大求全。” 杨明瑞说道:“所以不能闭门造车,但是县长,关于这方面,我们都不懂啊。” “侯市长给我们指了条明路,他认识省化工集团的领导,有这层关系。我的想法是,我们不能干等侯市长,那样太被动。我们要主动起来,尽快以县政府的名义打个报告,正式请示侯市长,恳请他百忙之中帮忙牵个线,搭个桥。然后,我们组成代表团,专程去省化工集团拜访一次,虚心请教。省里的大企业,站在全省的高度,眼界宽,信息多,对政策、市场、技术的把握都比我们强嘛。” 韩俊扶了扶眼镜,接口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县长,这个思路好,走出去,请进来。” 杨明瑞道:“我抓工业,对接的事我来具体负责。只要侯市长那边联系好,我随时可以带队去省里。” “好,明瑞县长,那这件事就主要由你牵头负责。”我看着杨明瑞,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省制药厂在我们县设分厂的事,进展到哪一步了?精力上允不允许?” 杨明瑞脸上露出些笑意,汇报说:“县长,省制药厂那边,现在看起来比我们还急。省政府给他们下了任务,要求年底前必须落地,所以他们催得很紧。我们已经初步选定了工业园区边上的一块地,位置不错,水电通路都相对方便,没什么拆迁量。他们那边的负责人来看过几次,表示只要前期手续办妥,四季度希望能举行个奠基仪式,也算是完成省里的考核。” “这是好事啊!”曹伟兵插话道,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省制药厂果然财大气粗啊,还催着咱们。” 我说道:“县里必须全力保障好,要人给人,要配合给配合,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原因掉链子。” 我看着杨明瑞说:“明瑞,你放心,工业园区和城关镇那边,我会亲自打招呼,全力配合省制药厂的落户。土地平整、群众工作这些前期事宜,一定要做到位,要高效,要体现我们东洪县的诚意和效率。” 杨明瑞连连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干劲。作为抓工业的副县长,能看到实实在在的大项目在自己手上落地,这种成就感是显而易见的。 我转向曹伟兵,换了个话题:“老曹,今年县里的财政情况,你心里最有数。去年因为农业税附加按规定收了,乡镇一级普遍叫苦,财政压力很大。要不是各村各户还有点家庭作坊式的地毯加工、人发收入,再加上劳务输出挣钱回来,咱们的日子可真不好过。今年我看报表,增长幅度不错。”我知道曹伟兵喜欢听这个,适当的肯定有利于调动积极性。 曹伟兵一笑,略带得意地拍了拍沙发扶手:“县长,今年咱们确实是下了大力气,培植税源,堵漏增收啊,效果还不错。不过……” 他话里有话,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些,身体也往前倾了倾,“县长,我多说一句,咱们在这儿精打细算,想着怎么把有限的钢用在刀刃上,可有的同志,心思好像不在这上头啊。” “什么意思?” 曹伟兵道:“丁书记让我明天再去城关镇调研环境卫生,我说你提前就给我安排了工作,不方便陪他去。” 我问道:“吕连群那?吕连群可以陪嘛。” 曹伟兵苦笑一声:“老吕,老吕撂挑子了,说心窝子疼,请病假了……” 第 1302章 嘉明心有无奈,晓阳验证皮带 杨明瑞说道:“县长啊,吕主任啊,有高血压,只要不吃药,血压就上去了。据说中午的时候啊,血压就不行了,倒在了岗位上 ,让县委办的同志开车送到县里医院的。” 我心里暗道:“这个吕连群,倒也是个滑头,看来也是战略性的养病去了!” 我说道:“好吧,抽个时间,政府还是要慰问一下吕连群同志。韩主任,你记一下,到时候,我亲自去一趟!” 曹伟兵道:“县长啊,明天书记调研,你去不去!” 我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道:“明天?书记没通知我,我就不主动申请去了。” 曹伟兵继续道:“我看,干脆啊让书记把城关镇的一把手兼了算了,一人发一个扫帚,天天去扫地!” 县委书记丁洪涛最近在各种场合,包括常委会上,都反复强调要“美化县城”,提升东洪形象,提出要给主要街道两旁的墙面统一刷白,还要在县城入口搞个像样的牌楼。 这事在县里干部中私下议论不少,尤其是一些乡镇干部,觉得县里财政刚缓过点劲,不想着给干部补发点拖欠的工资,却要搞这些“面子工程”、“刷白工程”,颇有微词。曹伟兵性格直爽,藏不住话,在我面前就忍不住流露出来了。 但我不能让他这种情绪蔓延,更不能表态支持。丁洪涛是县委书记,是班子的一把手,虽然不能直接任免副县长,但在干部使用、重大事项决策上有很强的话语权和影响力。我必须既要维护班子的表面团结,服从大局,也要提醒曹伟兵注意说话的分寸和场合。 我正色道:“伟兵啊,你的辛苦和成绩,县委、县政府都看在眼里,我心里也有一本账。不过,有些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出去了千万要注意影响,注意团结。在公开场合,还是要多从积极方面去理解,多谈如何结合实际落实好,少议论甚至不议论该不该搞、值不值得搞的问题。这是政治纪律。” 曹伟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又点上一支烟:“县长,不是我多嘴发牢骚。他丁书记在大会上说得清楚,就是要县财政拿钱出来刷墙。现在这光景,钱这么紧张,不想着怎么保运转、保民生,却要搞这个……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钱到底退不退,收了又退,下面乡镇的同志意见很大,也就是不敢当面说罢了。” 曹伟兵在东洪八贤的提法淡化之后,已经是本土干部里年轻的老资格,说话有时确实不太顾忌。 我又委婉地提醒了他两句,两人走了之后,我又批了几份文件,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六点。韩俊适时地进来提醒:“县长,招待所那边,您看是现在过去,还是再等一会儿?” 我想了想说:“现在过去吧,难得今天有点空闲。韩主任啊,饭菜安排简单点,就我们几个,不要声张。” 韩俊马上点头:“县长,我明白,就跟招待所食堂交代了,做几个家常小炒,弄条咱们本地的黄河鲤鱼,再弄个豆腐汤,酒还是要准备吧。” 在酒桌上,借着几分酒意,可能更容易交流真实想法。“酒……还是备一点吧,高粱红就行。”我特意叮嘱。 “好的,县长,我这就去安排。”韩俊应声出去了。 出门之后,车子缓缓驶出县政府大院。九十年代初的东洪县城,傍晚时分显得安宁而缓慢,甚至有些寥落。骑自行车下班的人流是主要的风景,车铃声响成一片。路边有老人坐在马扎上抽烟聊天,有妇女提着菜篮子或牵着孩子匆匆往家赶。 不少临街的住户,把从地里收获的玉米棒子摊在门前的水泥路或柏油路上晾晒,金灿灿的一片,占去了半边路面。 谢白山小心地按着喇叭,缓慢避让。这景象既透着民风的淳朴,也透露着发展的滞后,提醒着我,尽管县城在慢慢变化,但居住在这里的很多人,他们的根还在农村,生活与土地依然紧密相连。农业生产,仍然是大多数东洪人安身立命、获取温饱的根本。 车子稳稳停在县委招待所门口。田嘉明和公安局政委万金勇已经等在门口路边的梧桐树下了,两人都抽着烟。 万金勇眼尖,看到我的车,赶紧用胳膊碰了碰田嘉明,两人几乎同时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田嘉明还下意识地抬手在袖口上擦了擦。没等他们过来开门,我已经自己推门下车。 我笑着打趣道,试图让气氛轻松些:“田书记,万政委,你们这两位公安系统的领导,可是在带头违反规定啊,随地扔烟头,这跟我们丁书记提倡的‘美化县城’的精神可不符哦。” 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田嘉明用脚把地上的烟头踢到旁边的冬青树丛里,讪笑着说:“县长,您眼睛真尖。不过,看不见,看不见就没这事了嘛,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万政委笑着道:“县长,今天时间早,吃了饭啊,我们去打乒乓球!” 不知道是谁,传出来我爱打乒乓球的消息,县里不少单位都新建了乒乓球台,有钱的单位直接买专业的桌子,没钱的单位就用水泥和红砖糊上几个,县里总工会还搞了第一届乒乓球英雄大会,我都搞不懂为什么起个英雄大会的名字。 韩俊也跟了过来。他是外地干部,家不在本地,平时也住在招待所,有时晚上空闲,我们会一起到县一中的操场上打打乒乓球。 不过最近县一中打了份报告上来,说要建个像样的乒乓球馆,开口就是二十多万,差点把我吓得高血压也整出来了,我知道这多少有点投我所好的意思。 不少乡村学校有些教室窗户上还是用塑料布甚至报纸糊着挡风,我实在不忍心把宝贵的资金先用在这上面,就把报告退了回去,当然也不去学校打球了。 我们四人走进招待所预留的一个小包间。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果然很简单:一碟老醋花生,一盘豆芽炒粉条,一个白菜羊肉汤,主菜是一条红烧黄河鲤鱼。酒是高粱酒。 作为领导我首先举杯:“田书记,万政委,国庆期间案发率有所下降,破案率也有提升,全县治安大局平稳,没出什么大乱子,东洪受到通报表彰,你们公安局上下辛苦了,功不可没,我代表县政府,敬你们一杯。” 田嘉明似乎心事重重,端起酒杯勉强笑了笑,笑容有些僵硬:“县长,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分内的工作。” 一杯酒过后我说道:“不过啊,接下来任务更重,10月9号市里开人代会,确保会议期间绝对安全、万无一失是头等大事啊。” 田嘉啊胸有成竹的道:“我们不敢有丝毫松懈,力量都压上了一线。” “嗯,有准备就好,有预案就行。”我点点头,又抿了一口酒,酒很辣,带着股高粱特有的冲劲儿,“李尚武副市长之前已经召集你们开过会部署过了,你们按计划执行就行。包括接下来中央也要开重要会议,维稳这根弦,一定要时刻绷紧,不能出任何纰漏。” 饭桌上的气氛开始还算轻松,但大家都有些刻意找话题的感觉,聊着县里的一些琐事,天气收成之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间快到晚上九点了。桌上的菜没动多少,酒下去得倒挺快。田嘉明、万金勇和韩俊都有了些许醉意,脸色泛红,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些。 田嘉明突然放下筷子,脸色红得发亮,看着我说:“县长!有句话,我憋了一晚上了,您不问,我也得说了!再不说,我非得憋出病来不可!” 我本来想等饭后找个机会和他单独聊聊,既然他借着酒意主动提起,也好,省得我再找由头。 我放下酒杯,主动拿起茶壶给他续了点水,韩俊要倒水,我摆手制止了,我平静地看着他:“嘉明,这里没外人,有什么话,你说。畅所欲言。” “就是报纸上那篇狗屁文章的事!”田嘉明语气激动,带着委屈和愤懑,“我田嘉明是啥人,过去犯过什么错误,县长您清楚!组织上给了我机会,让我在这个位置上戴罪立功,我就一心想着把工作干好,对得起组织,对得起东洪县的百姓!现在倒好,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被翻出来,还添油加醋,无限上纲上线!这分明是有人不想让我好好干,不想让我安稳,想把我搞臭,踩下去!”他说话激动,手指把桌子敲得咚咚响。 我给他递了支烟,帮他点上,缓和着语气说:“嘉明,你的为人,你的努力,县委县政府是了解的,于伟正书记也是了解的。今天我叫你过来吃饭,就是想告诉你,市里、县里都不会因为一篇报道就否定一个同志,尤其是正在努力工作的同志。于书记已经明确表态,这件事市委市政府会高度重视,妥善处理,让你放下包袱,排除干扰,安心工作。你要相信组织。” 田嘉明摇摇头,苦笑着:“县长,您别宽慰我了。您和于书记的心意,我懂,感激!可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我看那报纸上的调门,已经不是冲着我田嘉明个人来了,是把我的事当个引子,当个突破口,矛头指向更高处,指向我们东原市!我是引爆的由头啊!这压力,太大了……。”他用力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 我正色道,语气坚定:“嘉明,你不要悲观嘛,更不要有太大的思想负担。这件事,于伟正书记亲自过问,这就是最大的定心丸。你要相信组织有能力、有智慧处理好。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于书记让我转达你,请你放心大胆工作,不要受任何杂音干扰,组织上会为你主持公道。” 田嘉明猛吸了一口烟,他的表情有些扭曲:“县长,说不受影响是假的。我心里的压力,像块大石头一样堵着啊。我……我甚至想过,要是实在不行,我就……” 我立刻打断他,声音提高了一些:“你打住啊!嘉明同志!你想干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于书记挡在前面,我也会和你一起承担!东洪县委县政府,东洪县的老百姓,眼睛是雪亮的,不会让踏实干事的同志受委屈!这种消极的话,以后不许再提!” 田嘉明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感动,有无奈,还有一丝决绝:“县长,我信您!我信于书记!可……我能信所有人都跟您和于书记一个想法吗?我敢说,八成就是丁……”他说到一半,猛地停住了,显然意识到在目前情况下,指名道姓地说出县委书记,是极其不理智的。 我紧紧盯着他:“嘉明!你这话,有证据吗?” 田嘉明被我问得一怔,张了张嘴,像是被噎住了,脸涨得更红,最终颓然地摇了摇头,没说出话来。他是老公安,干了半辈子政法工作,自然比谁都明白“证据”二字在组织程序和法律面前的千钧分量。没有证据的指控,就是诬告,就是破坏团结。 我缓缓说道,语气放缓:“嘉明啊,没有真凭实据,仅凭怀疑和感受,就指责一个县委书记,这可不是我们党员干部该做的事,也是极不负责、极其危险的行为。你说是丁洪涛书记暗示你要回扣,要安排工程队,那我问你,他到底收了你一分钱没有?他指定的工程队有没有进场施工?” 田嘉明沮丧地摇了摇头,闷声说:“没有……这些都是暗示,哪会留下证据。” “这就是了。”我语气缓和下来,给他倒了杯酒,“一切都很合理,一切又都只是推测。办案要讲证据,处理同志关系,评价一个干部,同样要讲证据,要重事实、重调查研究。嘉明,你放心,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还是那句话,要相信组织,相信市委,特别是要相信于伟正书记的政治智慧和驾驭能力。” 田嘉明沉默了很久。重重地点了点头,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县长,我明白了。我向您保证,也请组织放心,我绝不会给组织添乱!” 这杯酒,我们都喝得很慢,很郑重,仿佛喝下的不是酒,而是一种承诺和责任。 饭局结束,已是月上中天,秋风带着凉意。送走田嘉明和万金勇,我谢绝了韩俊陪同的好意,独自一人踏着月色,走回招待所后院。 后院有些年头了,青砖铺地,墙角长着青苔。秋夜的凉意袭来,院子里那几棵老树的叶子差不多落光了,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照亮了大半个院落。角落里有秋虫在不知疲倦地“唧唧”鸣叫,更添了几分寂静。 踏着青砖铺就的小路,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走到小院门口,我下意识地伸手推门,木门却“吱呀”一声,应手而开。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难道是晓阳回来了? 悄悄推开门,果然看见晓阳正坐在沙发上,旁边还坐着齐晓婷和李亚男。三个女人正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低声说着什么悄悄话,气氛看起来倒是融洽。 看到我推门进来,齐晓婷和李亚男几乎同时站了起来。齐晓婷脸上带着点不太自然的笑,李亚男则飞快地给我递了个眼神,嘴角朝晓阳那边努了努,眼神里似乎带着点提醒又有点看好戏的意味。我当时酒意未完全散尽,脑子转得没那么快,一时没完全领会她的意思。 李亚男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哥,你回来了。那……那我们就不耽误你和晓阳姐休息了。” 晓阳转过头,语气如常地说:“哎呀,这才几点呀?这电视正放到关键时候呢,看完再走呗。” 齐晓婷已经扯了扯李亚男的袖子,笑着对晓阳说:“不了不了,阳姐,你们忙你们的,我们这就走了,不打扰了。”说着就拉着李亚男往门口走。 经过我身边时,齐晓婷脚步停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对我说道:“哦,对了,县长,我跟您汇报个事。我给我爸那边联系过了,他说咱们县里要是想去省经贸公司学习交流,随时都可以去。具体谈什么项目,等见了面再细聊,现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 我点点头:“好,晓婷辛苦了,定下时间我让韩俊通知你。” “行,县长,那我们走了啊。”齐晓婷说完,和李亚男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便快步离开了小院。 听着木门“咔哒”一声轻响,知道是她俩从外面把院门带上了。我转过身,看着晓阳。她没急着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到小院门口,伸手把门闩仔细插好,然后才慢悠悠地走回正房客厅,将房门也徐徐关上。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客厅中央,脸上带着一点点狡黠的表情,慢慢伸手到自己腰间,解开了那条她常用的褐色皮带,动作流畅地将其抽了出来。她把皮带拿在手上,对折起来,用皮带头的那一端在自己另一只手掌心上轻轻拍打着,发出“啪啪”的轻响。 她看着我,语气带着点戏谑:“三傻子啊,李县长,您工作繁忙,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来,您帮我瞧瞧,我这皮带,是不是真皮的?” 第 1303章 晓阳与张叔不谋而合,洪涛逼建民现场表态 我看着晓阳抽出皮带的架势,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配合着说:“你这皮带,当然是真皮的,这还能有假?” “哦,是真皮的呀,”晓阳点点头,继续用皮带轻轻拍打着手心,“那你说,这真皮的带子,要是抽在人身上,疼不疼啊?” 我陪笑道:“晓阳,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好的皮带抽人身上,那肯定疼啊。” 晓阳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往前走了一小步,眼睛直视着我:“那你告诉我,李县长,这都快十点了才回来。你是去找那个马香秀同志汇报工作了,还是去和焦书记探讨计划生育工作了?” 我这才明白她绕这么一大圈是为什么,连忙正色道:“晓阳,你这话可不对啊。我晚上是正儿八经的工作应酬,和公安局的田嘉明书记、万金勇政委,还有政府办的韩俊主任,我们一起在招待所吃的饭,谈的都是工作上的事。韩俊可以作证。” “是吗?”晓阳歪着头,一副不信的样子,“真没在外面乱搞?我可是听说,某些人现在应酬多,场合也杂。” 我走到她面前,认真地说:“晓阳,咱们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我什么时候在这些事情上出过问题?” 晓阳噘着嘴,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精明:“有时候觉得挺了解的,有时候嘛,又觉得你这心里啊,也藏着小九九。尤其是……”她拖长了音调,“尤其是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你和那位马香秀同志,在招待所后面一起散步,有说有笑的。怎么,这老同学见面,是又碰出火花来了,还是旧情复燃了?” 我心里一凛,知道她指的是上次齐晓婷撞见我和马香秀在招待所院子里那次,看来啊,女同志的嘴啊,没啥保密意识,好在我确实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赶紧解释:“哎呀,你看看你,又听风就是雨。那天是碰巧遇到了,说了几句话,都是关于她工作上的一些困难,纯粹是同志间的正常交流。我跟马香秀,那都是过去多少年的事了,现在没有任何超出同志关系的情分。你别听晓婷她们瞎起哄。” 晓阳轻轻“哼”了一声,把举着的皮带又扬了扬,做出要抽下来的样子:“李朝阳同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再不老实,姐可真要动用家法了!” 我看着她故作凶狠实则带着娇嗔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田嘉明事件带来的烦闷倒是消散了不少。我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拿她手里的皮带,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晓阳,你先别急着动家法。我这心里没鬼,不怕你检查。你要是不信,可以随时检查我的工作嘛。” 晓阳把手一缩,瞪着我:“检查工作?怎么检查?你少给我来这套。” 我一本正经地说:“怎么检查?这你还不知道吗?最好的检查,就是深入了解,实际情况嘛。”说着,我脸上露出点坏笑。 晓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啐了一口:“呸!没个正形!谁要深入你的基层!”话虽这么说,但语气已经软了下来,扬着的皮带也垂了下去。 (此处省略一万字) …… … 无论头天晚上睡得多晚,或者经历了怎样的“考验”,到了早上七点来钟,我的生物钟还是会准时把我叫醒。年轻人贪睡,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是真,但脑子里一旦装了事,想再睡着也难。田嘉明的事,张叔的电话,于伟正书记那句骂人的王八蛋,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 我侧过身,看晓阳睡得颇为满足,忽然想起了,这白鸽部长说的征订报纸的事,我轻轻推了推身边的晓阳:“晓阳,晓阳!醒醒,该起来了。” 晓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嘟囔着:“三傻子……让姐再睡会儿……姐已经重新认识你了,断定你跟那个马香秀是清白的……”说着又要往被子里缩。 我搂住她,在她耳边说:“先别睡,有正事问你。昨天吃饭的时候,我好像听白鸽部长提了一句,说市里没几家单位订了登那篇文章的报纸?” 晓阳慵懒地“嗯”了一声,眼睛还闭着:“是啊,那报纸在咱们市里太小众了,没多少人看。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沉吟道:“是啊,按理说这么小众的报纸,一般单位不会订。可我好像记得,白部长提过一嘴,说市交通局就订了一份?” 晓阳微微睁开眼,想了想:“交通局?交通局订一份也不奇怪吧?他们业务范围广,多订几份报纸了解信息也正常。” “正常吗?”我追问道,“晓阳,你想想,一份法律方面专业性挺强、发行量不大的报纸,交通局为什么偏偏会订?而且偏偏是这份报纸登了田嘉明的文章?” 晓阳的睡意似乎消散了一些,她翻过身看着我:“你的意思是……?” 我把张叔昨天在电话里分析的记者行程轨迹,简明扼要地跟晓阳说了一下,重点提到了记者在光明区招待所住了三天这个关键点。 晓阳听完,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清明起来:“张叔的意思是,那个记者肯定到了东洪县,但为什么住在光明区?这三天他见了谁……朝阳,你是怀疑,交通局订这份报纸,和记者在光明区的活动有关?” 我点点头:“我只是觉得太巧了。晓阳,你在市里,方便协调邮局那边的熟人吗?能不能想办法查一下,交通局订这份报纸,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早就订了,还是最近才订的?” 晓阳坐起身,靠在床头,认真地看着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交通局是最近才突然订的这份报纸,那嫌疑就很大了。我回头就找人问问。不过,朝阳,如果真查出来和交通局某些人有关,你打算怎么办?直接捅到于书记那里?” 我摇摇头:“就像张叔和你提醒我的,我不能直接出面。我的想法是,一会啊把我们怀疑的线索,特别是记者在光明区的行踪这个关键点,透露给李叔。市纪委在牵头,李叔他们在参与,查起来方便,让他安排可靠的人,去光明区招待所私下了解一下,那三天到底是谁和这个记者接触最多。只要找到这个人,顺藤摸瓜,情况基本就清楚了。” 晓阳思考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子上划着:“如果这样查,找到泄密的人应该不难。但是朝阳,你想过没有,泄密这个行为本身,说起来严重,但真要处理,依据是什么?他违反了哪条党纪国法?顶多是违反职业道德,向记者提供了内部情况。造谣的是记者,文章是记者写的。他完全可以辩解说是正常的工作交流,是记者断章取义、夸大其词。就算于书记再生气,你能立刻把他怎么样?最多是调整岗位,还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大张旗鼓地查,反而可能被外界解读为压制舆论,到时候市委就更被动了。” 我昨晚上也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是啊,从法律法规上来讲,这件事,于书记确实是发了很大脾气,包括收拾丁刚也是一样,并不是因为丁刚到处造谣生事,而是旧案重提,把罗腾龙的旧账翻出来,才把丁刚给办了。现在已经在等法院宣判了。 我叹了口气:“晓阳,你说得对。他这种行为,就是恶心人啊,给大局添乱,让你有火发不出。于书记生气我理解,但真要严肃追查到底,确实可能陷入两难。关键是,就像你说的,他不违法,甚至很难说严重违纪。” 晓阳接着分析道:“综合目前的情况来看,田嘉明怀疑丁洪涛,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最终查证,真的是丁洪涛提供了线索,然后记者在光明区招待所见的人也是他安排的,那基本就能坐实了。但有了证据之后,谁去汇报、怎么汇报,还是个大问题。你肯定不能去。” 我苦笑着点点头:“是啊,县长告县委书记,无论对错,先矮三分。这个道理,张叔说了,你也说了。” 晓阳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语气带着关切:“能去告这个状的人多了,市纪委的林华西书记,或者李叔从公安这条线反映,都比你名正言顺。你去了,就算真是于书记的意思,外面人也会觉得你李朝阳想扳倒丁洪涛自己上位。这个标签贴上,以后你在东原官场就难做了。”她说着,趴到我身上,看着我的眼睛,“三傻子,听姐一句劝,丁洪涛这个人,他早晚都要出问题的,这个人是伟正书记选的人,出了事情,伟正书记脸上啊,也挂不住。” 我心里一阵暖流涌过,晓阳的分析和张叔的告诫不谋而合,都点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看来,这件事上,我必须更加沉得住气。 早上来到办公室,田嘉明的事依然压在心头。我拿起电话,打给了李尚武副市长。 “李叔,是我,朝阳。” “朝阳啊,这么早打电话,有事?”李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我把昨晚张叔打电话和早上晓阳讨论的情况,特别是对市交通局订报时间和记者光明区之行关联的怀疑,详细地向李叔汇报了一遍。 李叔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朝阳,你提供的这个情况很关键啊,特别是交通局订报这个细节,我倒是没有引起注意啊。” “这不是交通局的办公室主任到了我们县里,我在忽然想了起来啊。” “你怀疑丁洪涛的事,其实不算新鲜。上次田嘉明向市局调查组汇报他和丁洪涛在防汛款项上的矛盾后,市局就已经出于程序,向于伟正书记做过汇报了。” 我有些惊讶:“于书记早就知道了?” 李叔说:“嗯,于书记当时的态度就很明确,猜测归猜测,关键要看证据。从他内心来讲,是不太敢相信一个县委书记会干这种事的。昨天老张啊也给我打了电话,他那个从票据推断行程的思路,确实给我们提供了很重要的方向,一下子把调查范围缩小了很多。” 我说道:“是啊,服务员肯定是能够有印象的,住在招待所三天,见了那些人,肯定是有线索。” 李叔说道:“不过,朝阳,这件事现在有点复杂。市公安局已经不是最合适的牵头单位了。于书记的意思,是让市纪委先介入,由林华西书记牵头,确定一个稳妥的调查方案。这件事,敏感就敏感在‘言论自由’这四个字上啊。如果我们大张旗鼓地立案调查,很容易被外界,特别是报纸,抓住把柄,说我们打击报复,干涉新闻自由。所以,昨天散会后,我和林华西书记又单独碰了下头。于书记强调,这件事,只能做,不能说。核心是先把情况搞清楚,知道是谁在背后运作,至于怎么处理,那是后话,公安局的任务是把人找出来,至于怎么处理,要看时机和方式。” 李叔略作思考语气深沉地说:“说实话,于书记昨天在会上发那么大火,甚至骂了人,客观来讲,是有些失态的。作为一个市委书记,需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这也说明,他是真动了气。不过我看啊,直接以‘泄密’或者‘指使记者写不实报道’的理由拿下一个县委书记,难度太大,副作用也大。” 我表示理解:“李叔,我明白您的意思。还是要讲策略,讲方法。” 李叔说:“你能这样想就好啊。朝阳,你分析的交通局订报这个线索非常关键,我马上让人通过邮局的关系去查一下,所有这份报纸的征订时间,看看这份报纸到底是早就订了,还是最近才突然出现的。这很可能是重要的突破口。” 挂断李叔的电话,一句话在我脑海中浮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啊,在这纷繁复杂的线索里,只要做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又想起于伟正书记昨天在会上那声压抑的“王八蛋”,当时觉得他是震怒于有人给市里抹黑,现在细细想来,难道他当时骂的,就是有所指的丁洪涛?如果他早就心里有数,那昨天那场戏,是不是也有敲打丁洪涛,让他收敛收敛的意思? 这么一想,事情似乎比我之前想的更简单了一些,看来领导其实早就洞察一切,怪不得散会后丁洪涛一再的想问我。 我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叫通了政府办主任韩俊:“韩主任,丁书记今天在办公室吗?” 韩俊很快回应:“县长,丁书记一早就带着建委的同志,还有城关镇的向书记、朱镇长他们,去县城考察环境卫生工作了,说是要落实他那个‘美化县城’的计划。” 我放下电话,走到窗边,看向县委大院里来去匆匆的机关干部。暗道:这个丁洪涛,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或者说,也太执着了吧! 此时此刻,在县城主干道——东洪大道上,县委书记丁洪涛正在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镇长朱峰,以及县委办刘明等人的陪同下,和一个从光明区来的白老板指指点点。 向建民汇报着工作:“丁书记,自从上次您调研指示后,我们镇里高度重视,主干道的垃圾基本做到了日产日清,存量垃圾都处理掉了,还增设了不少垃圾桶和垃圾池。” 丁洪涛背着手,边走边看,眉头微蹙:“建民同志,朱峰同志,你们的工作有进展啊 ,我是看到的。但是,这些还都是表面文章。治标,更要治本。我看啊,关键是要把下水道管网彻底疏通改造好,这才是解决县城环境问题的根本。污水问题解决了,很多脏乱差的问题自然就少了。另外,你们看看这沿街的墙面,什么样子?” 放眼望去,由于大街上都是群众的自建房,建设的年代和样式自然不一样,多数是红砖建筑,也有小部分的青砖,少部分已经是二层的小楼和门面房,也有部分是单位的办公区和家属院,确实杂乱无章。 丁洪涛面对摄像记者,抬着手道:“严重影响县容县貌。我已经和朝阳县长通过气了,县财政会拿出部分资金,支持城关镇搞环境卫生综合整治,特别是这个沿街立面的美化和管网改造。这位白老板,是光明区很有实力的,经验丰富。你们要积极配合好,把这件事抓紧抓实。” 朱峰看了一眼向建民,眼神里有些为难。这工程还没立项,没有预算,更没有经过必要的招标程序,县委书记一句话就要把工程指定给这个来历不明的老板,这完全不符合规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向建民年轻,但毕竟在市委锻炼过,他接过话头,语气恭敬但内容却带着软钉子:“丁书记,您的指示我们坚决执行!不过,这个项目县里还没有正式下达文件,具体的投资额度、整治范围、实施方案都还没确定。请您放心,我们下来后,一定主动、积极地对接县建委、财政局等相关部门,尽快把方案和资金落实下来。我们城关镇保证,只要县里的方案一定、资金一到,我们立刻全力推进!” 丁洪涛停下脚步,看了看向建民,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建民同志啊,你的态度是好的。但是,工作方法上,可以更灵活一些嘛。你们在基层啊,有时候要有魄力,先行一步,先干起来。这样才能倒逼上面那些机关的老爷们,提高效率,主动来跟你们对接嘛。”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大手一挥,指着脚下的东洪大道:“要我说,你就在这条路的关键地段,先组织人挖开一条沟,做出个样子来。我就不信,那些部门的人还能坐得住?” 向建民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心里叫苦不迭。这不是典型的“先斩后奏”、逼宫县财政吗?但他不敢直接顶撞,只能含糊地说:“丁书记,您说笑了。这样吧,我们今天上午就去县政府,找相关部门对接,尽快把前期工作理顺。” 丁洪涛这才略显满意地点点头,用教育的口吻说:“建民啊,你不光是城关镇的书记,还是县委统战部长,站位要高,要时刻和县委保持一致。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要想当好城关镇这个家,当前就是要抓住建设、抓住环境美化、抓住下水道改造这几项民心工程。这才是真正的政绩!” 旁边那个白老板也适时地凑上来,满脸堆笑:“向书记,朱镇长,你们放心。我们是诚心诚意来合作的。工程款的事好说,我们可以先垫资干起来,等县里、镇里的资金到位了再结算。我们之前已经来初步勘察过,东洪县地势平,施工难度小,成本可控,特别是这墙面刷白,花不了几个钱。只要你们点头,我们马上可以组织机械人工先进场!” 丁洪涛背着手,用脚尖点了点路面:“我看,就从这里开始吧。先挖开五百米,做个样板段看看效果。建民同志,这件事,你看怎么样啊。” 第 1304章 晓阳夜不归宿,建民积极汇报 当天晚上,我难得在招待所的“家”里没有接待任务,落得个清静。窗外的秋虫早已敛声息响,只有远处县城主干道上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划破这难得的宁静。茶几上摆着一盆马关乡党委书记林晓松下午送来的新花生,刚丰收的,颗粒饱满,还沾着些许湿润的泥土气息,那是一种混合着阳光和田野的芬芳。 我剥开一颗,褐色的外壳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露出里面裹着淡红色种衣的花生仁,圆鼓鼓的,扔进嘴里嚼着,新花生特有的清甜瞬间弥漫开来,随后是坚韧的质地带来的咀嚼感,满口生香,很有嚼劲。 我习惯性地半躺在那个布艺沙发上,沙发承受体重时发出轻微的响声。 一边不紧不慢地吃着花生,一边看着那台十四英寸的电视机,屏幕上总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色彩不算鲜艳,但在这个信息相对闭塞的小县城里,它为群众了解县内动态和外界消息的重要窗口。 东洪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正在播放,第一条新闻就是关于东洪县县委书记丁洪涛。画面里,县委书记丁洪涛正在视察全县县城的环境卫生综合整治工作。 他步履稳健,时而驻足,伸手指点。县电视台的女播音员刘晓文,嗓音字正腔圆,又带着点东原本地话的柔和韵味,听着很舒服,像是一股滑润的暖流,缓解着新闻内容本身可能带来的某种紧绷感。 平心而论,刘晓文这姑娘形象确实比其它县台的主持人要亮眼不少,不仅仅是五官标致,更难得的是那种端庄大方的气质,有种说不出的大家闺秀般的从容与沉稳,在这小小的县城电视台里,显得格外出挑。 电视画面中的丁洪涛书记,一副忧国忧民、深入基层的形象。他沿着县城的几条主要街道——东洪大道、建设路、人民路——边走边看,不时停下脚步,对着一些卫生死角指指点点,表情严肃,眉头微蹙,语气凝重,对着身旁亦步亦趋的城关镇的向建民和朱峰说着什么。摄像机的镜头巧妙地跟随着他的手势。 镜头扫过之处,多是破损的路面和些许的垃圾,更刻意地囊括了县水利局、县供销社等几家县直单位陈旧的家属院外墙,墙面的红砖都显得有些风化,电线如蛛网般杂乱,以及周边杂乱的环境,在电视镜头有意无意的捕捉下,显得格外扎眼,与丁洪涛力图展现的“整治决心”形成了某种耐人寻味的呼应。 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和镇长朱峰一左一右紧跟在丁洪涛身后,脸上带着恭敬与专注,认真听着丁书记的每一句指示,不时心领神会地点着头,朱峰偶尔还会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快速记录几下,姿态做得十足。 画面里还有一个我不太熟悉的身影,那人长得白白胖胖,面庞圆润,虽然穿着一件看起来质地不错、价值不菲的黑色风衣,试图营造一种干练的形象,但风衣下摆依然掩盖不住微微隆起的肚子,那是长期浸淫于酒桌应酬的常见印记。他始终与丁洪涛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既显亲近,又不僭越。 我想起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之前跟我提过一嘴,说丁洪涛书记正陪着一位从光明区来的客商在县城考察,据说有些背景。 我心里暗道,看来这个面生的人,就是丁书记的“熟客”了。从丁洪涛与他交谈时略显随意的神态,丁洪涛对这位老板确实颇为重视,甚至带着几分不见外的亲昵,这种亲昵超越了通常的官商礼节。 我心想,丁洪涛书记在光明区和市交通局那边有些根底,认识几个有实力的老板也不足为奇,只是如此高调地带入本地新闻镜头,其用意就值得玩味了,明显的带着站台的意味。 这场景不由得让我想起不久前省纪委发来的两份内部通报。江州市的一位副市长是外地人,分管工程领域,刚开始还能保持谨慎,时间一长,他身边就逐渐围拢了一群形影不离的老板,这些老板无一例外,都是他以前主政那个县里的“老熟人”,号称“嫡系部队”。 结果搞得那个市里的一些重要工程项目,随处可见挂着外地牌照的汽车,以至于下面的干部私下都心照不宣,知道这些车的主人都是那位副市长带过来的“自己人”,水泼不进,针插不入。 最后,这位副市长未能抵挡住糖衣炮弹的进攻,东窗事发,锒铛入狱,大好前程毁于一旦,结局令人唏嘘。通报中的剖析深刻,教训深痛。我心里嘀咕,眼下丁洪涛书记和电视里那位副市长的前期做派,在经营“小圈子”、倚重“老关系”这方面,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不知这“妙”的结局是否会相似。 钱的魅力确实巨大,它能撬动资源,也能侵蚀原则。领导干部也是血肉之躯,身处复杂的环境,离了钱有时候确实难办事,方方面面的关系需要打点,一些必要的“活动”也需要经费支撑。 看丁洪涛这劲头,如此积极地推动这项看似关乎民生、实则可能劳民伤财的“面子工程”,怕是真遇到资金上的瓶颈,或者有了什么迫切的“需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上赶着,甚至显得有些急切,连基本的程序都似乎想绕过去。 新闻画面切换,接下来提到了我前两天组织召开的那个化工产业协调会议的内容。屏幕上出现了我发言的镜头,虽然只是短短几秒。我一向不太喜欢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自己,总觉得那种被镜头框住的样子有些僵硬,不如平时自在。 于是,我没等这条新闻播完,就主动起身走到电视机旁,伸手调了台。旋钮转动间,屏幕闪烁,换到了正在播放《编辑部的故事》的频道。台词诙谐,场景热闹,这种轻松幽默的喜剧氛围,倒是很适合我此刻想要放松一下的独处夜晚。 剧情很吸引人,演员的表演也到位,但我斜靠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屏幕,脑子里却像是有个不受控制的转盘,反复闪现着田嘉明的事件、化工厂规划、省制药厂落地以及工业园区基础设施建设那一大摊子迫在眉睫的事务。 这些现实中的难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我实在没心情沉浸到电视剧那些轻松搞笑的情节中去。只觉得剧情越是热闹,反而越衬托出内心的纷乱与空旷。勉强看了十几分钟,只觉得索然无味,索性关了电视,让房间里骤然陷入一种被放大般的寂静。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钟。窗外夜色浓重,远处零星灯火如同遗落的星辰。我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心里想着,晓阳今晚怕是真不回来了。晓阳不来查岗,这焦杨也不在,马香秀也不在啊……我倒是渴望着,有人来查个岗了……,人啊不能想别人媳妇。 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床头柜,随手拿起晓阳放在上面的一本书,信手翻了两页。是本封面设计颇为柔美的言情。看着里面男女主角缠绵悱恻、你侬我侬的情节描写,文字细腻婉转,只觉得身上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燥热起来,心里暗道,怪不得晓阳执念“研究基本国策”,这书里的情感描写倒是写得挺传神,极尽渲染之能事,可眼下这孤身一人、心绪不宁的情形,看了更是火上浇油,徒增烦扰。 我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晓阳在一起的温馨时光,想着她在家时这房间里的欢声笑语,想着她身上那种能让人安心定神的气息,愈发觉得此刻的疲惫与躁动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解。唉,有时候脑子像一团乱麻,静不下来,确实需要点别的法子来转移注意力,消耗掉过剩的精力,才能帮助入睡。这是最朴素的生理规律。 窗户开着,夜风徐徐吹进来,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拂动着窗帘。床单和被罩是晓阳今早临去市里前新换的,散发着阳光晒过后的清新味道,枕头上还隐约残留着洗发水的淡淡香味,一种熟悉的、若有若无的、让人安心的气息。我躺在那儿,鼻翼微动,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造型简单的吸顶灯,身体在疲惫和意识的对抗中慢慢放松下来。 不得不承认,有晓阳在身边,确实是个释放压力、安抚情绪的绝佳办法。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可惜,她不在。无奈之下,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我翻身起来,在床边的空地上,一口气做了百十个俯卧撑,直到手臂酸胀,胸口起伏,只觉得浑身肌肉紧绷之后又放松下来的那种酸爽之感弥漫开来,才缓缓停下来,重新靠坐在床上,长长吁了一口气。身体的极度疲劳终于压倒了精神的亢奋,我拉上被子,倒是做了一夜乱七八糟、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尽是些模糊的人影和未尽的事物。 晓阳不在,我反而醒得更早,才六点多一点,窗外的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我就睁开了眼睛。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少了那份熟悉的温热气息,心里也像是缺了一角。 起床后,打开收音机,调到东原人民广播电台的频率。收音机里传来轻微的电流杂音,然后主持人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声音激昂澎湃,充满了仪式感,正在预热即将召开的东原市人大会议,提到本次会议将有重要的人事安排。 洗漱完毕,用冷水拍了拍脸,感觉精神了些。我信步走到招待所内院散步。清晨的空气冷冽而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湿气。内院里有五栋外观一模一样的二层小楼,彼此间隔二十多米,红砖红瓦,样式朴素,但维护得很好,透着一股内敛的庄重。 小院里秋意正浓,地上的落叶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静美。不大的池塘里,荷花早已开败,但深绿色的荷叶依然倔强地挺立在水面,叶缘已见枯黄。招待所内院虽然只有五栋楼,但占地面积不小,足有二亩多地,除了住宿区,还有些精心布置的亭台水榭、像个精致的小公园。 虽然比不上市里光明区的招待所那般气派豪华,但比起隔壁曹河县的招待所条件,还是要好上不少。 早上绕着内院的人工小湖慢走了两圈,看着晨光渐渐染亮天际,神清气爽。 到招待所的小餐厅吃了早饭:一碗熬得稠糯的小米粥,一个松软的白面馒头,外加一碟开胃的酱黄瓜。饭菜简单,却吃得踏实。 吃完饭,便步行前往不远处的县政府办公室。清晨的县委大院已经开始苏醒,有干部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进出,看到我,纷纷点头致意。 杨伯君早已把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桌椅文件柜都擦得一尘不染,窗台上的几盆绿植也浇过了水,叶片翠绿。办公桌上,那杯他刚泡好的绿茶温度正好,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 我刚坐下,杨伯君就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脚步轻快,他将文件轻轻放在桌子一角,说:“县长,今天的文件,有十多份。” 如今上级发文越来越多,各种通知、意见、方案如同雪片般飞来,很多文件都需要主要领导阅处或者提出具体的办理意见。我把那摞文件往中间挪了挪,先抿了一口茶,问道:“有没有比较紧急的?需要马上处理的。” 杨伯君熟练地从那摞文件中抽出其中一份,递到我面前,说:“没有特别急的,只是县人大常委会办公室昨天送来的通知。今天上午九点整,准时到会议室参加一个临时的代表团工作会议,主要是强调一下明天市人代会期间的组织纪律和注意事项,统一一下思想。” 我接过通知扫了一眼,点点头:“嗯,这是常规动作,人代会前的预备会,我知道了。” 我将通知放在一边,看向杨伯君,:“伯君啊,说点要紧事。侯成功副市长那边已经原则同意我们搞化工产业园区,这事我之前跟丁洪涛书记也通过气,汇报过了,县里确实需要这个经济增长的抓手,机遇稍纵即逝啊。领导小组的办公室呢,我的考虑是,暂时先设在县石油公司。他们正在工业园区建新的办公楼,等建好了,你再搬过去。在新办公楼投入使用之前,你继续在我这边服务,同时把县政府督查室主任的担子挑好。” 杨伯君道:“县长,我知道了。” “另外啊,化工产业领导小组办公室前期的具体筹建工作,千头万绪,也由你先牵头负责起来,把架子搭起来,把基础工作做扎实。” 杨伯君站直了身子,神情专注,认真地说:“县长,我听从您的安排,一定尽全力把工作落实好。” 我满意地点点头,继续交代:“伯君,还有一件事,也很重要。晓婷主任那边已经和永林总经理沟通好了,对方态度很积极。县里要尽快去省经贸总公司学习交流,主要是取经马嘛,学习他们搞活流通、管理市场的经验,也为咱们县规划的大型批发市场建设打个前站,探探路。” 杨伯君道:“我马上做方案!” “嗯,方案是要做,这事啊你具体跟进一下,主动和晓婷主任对接好。争取市人代会一结束,我们就去省城,先把省城的真经验学回来,再紧密结合咱们县的实际情况和资源优势,尽快把批发市场这个项目论证成熟,推动起来,争取早日落地吧。” 杨伯君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钢笔,唰唰地记录着,然后抬头说:“好的,县长,我记下了。会后我马上和齐主任联系,尽快拿出方案初稿请您审定。” 杨伯君刚出去没多久,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就推门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笑容,我昨天在电视新闻上已经看到过他陪同丁洪涛视察的画面,此刻真人出现,那笑容似乎比电视上更显得真切几分。 向建民进门后,反手轻轻带上门,走到办公桌前,笑着说:“县长,打扰您一下,有两个事要跟您汇报一下,看您有没有指示。” 我把刚签阅完的一份关于秋粮收购的材料推到一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建民啊,坐,有什么事直接说,不用客气。” 向建民欠着身子在椅子坐下,清了清嗓子,说:“县长,第一件事是统战部方面的。我们还在持续和那位台商王建广先生对接。不过,您也知道,现在高层有个重要的工作碰头会正在开,很多具体的经贸政策,要等会议结束后才能进一步明朗和细化。王先生那边通过中间人也表示,他很关注会议结果,要等政策风向更清晰一些,再最终决定是否到我们东洪县来投资设厂。” 向建民继续道:“县长,我接手统战部之后啊,这个王建广先生前前后后,通过侨联、统战部牵线,已经接触过好几次了。我看王先生本人倒是很有诚意,亲自来过县里考察了两趟,还是想回报家乡啊,但出于商人的谨慎,能够理解。” 我身体向后靠了靠:“这事啊,急不得,也强求不得。人家有观望情绪,完全可以理解。毕竟现在很多大政方针是明确的,但具体的实施细则、优惠政策的稳定性,投资者心里有顾虑是正常的。我们的态度是一贯的、明确的嘛:他们能来,我们真心欢迎,提供一切可能的便利和优惠;他们暂时不来,或者还在犹豫,我们也不强求,保持联系,以诚相待,这项工作要细水长流。” 向建民点头称是:“县长说的是。之前市里面一直在筹备的‘两胞’返乡联谊会,一直没真正搞起来,规模总是不大,也是受上面政策波动的影响。” 我说:“嗯,这个情况我知道。联谊会的事,条件成熟了自然能办好。那就说第二件事吧。”我预感到他要说的第二件事,才是今天来的重点。 向建民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笑容收敛了些:“县长,这第二件事,就是昨天丁洪涛书记带着从光明区来的那个白老板,考察县城环境卫生,特别是重点看下水道管网和临街墙面美化工程的事。” 我“嗯”了一声,不动声色,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示意他继续:“昨天你们现场调研的情况,县里的新闻已经报了,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个大概。怎么样,现场洪涛书记有什么具体的指示?对这个工程是怎么考虑的?” 向建民凑近了一点,说:“县长,洪涛书记的意思很明确,也很急切,要求我们城关镇克服困难,先干起来,拿出个样子来。他现场提出,可以选取东洪大道中段先挖开五百米,作为下水道防汛扩容和路面美化的样板段,说是要尽快见到成效,形成示范效应。” 我皱起了眉头,语气带着质疑:“先挖开五百米?建民同志。这么大的工程,涉及道路开挖、群众出行,工程还没有正式立项,没有经过规划设计方案论证,也没有进行预算评审,更重要的是,还没有履行法定的招投标程序。这么大的政府投资工程,县里该走的程序一样都不能少,这是规矩,我们不能搞先上车后补票那一套。” 向建民脸上露出苦笑,显得有些为难:“县长,您说的这些程序问题,我也是这么跟洪涛书记汇报和解释的。我说这需要时间,要按步骤来。可洪涛书记说,‘特殊时期可以特事特办,钱的事没关系,可以先让白老板他们带着队伍和机械先干起来再说,算是为县里做贡献,资金问题后续再研究’。”说完之后,又补充道:“他的态度很坚决。” 我追问道:“那个白老板怎么说?他同意先垫资干?这可不是小数目。” 向建民说:“是啊,县长,我也纳闷呢。他们不仅不提预付工程款的事,还主动要求尽快进场施工,态度非常积极。说只要咱们县里点头,他们马上就能从外地调机械和专业施工人员过来,保证短期内就让样板段大变样。” 我沉吟片刻,身体靠回椅背:“哦?他们真这么积极?不要钱,先干活,那不就是义务劳动吗?” 我想了想看着向建民,也知道县里现在有招投标,但基本都是流于形式,先上车再买票的事也不稀罕。我心里暗道,这送上门的好处,就先收下再说:“建民啊,既然他们愿意先干,态度这么‘诚恳’,那我们也不能打击积极性嘛。但是,建民,你要把话跟他们说清楚,也要跟洪涛书记汇报明白:现在他们是自愿干,可以。但是到时候啊,一切以合规的合同、中标的文件为准。如果他们干的活不符合和同的标准,或者造价虚高,县里可是要赖账啊!” 向建民点头道:“明白了。这钱,咱就不给了呗!” 第1305 章 丁洪涛志在必得,吕连群心中苦闷 我看着他,语气变得严肃:“哎,话不能这么说,只要他们的工程质量和性价比确实是市场行情,最终审批权在县政府!你怕什么?给不给钱,什么时候给钱,给多少钱,是县委、县政府集体研究决定的事,也不是哪个领导个人能拍板的!” 向建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从我坚定的话语中获得了些底气,松了口气说:“县长,我明白了。我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就是这个道理。”我肯定地说,“谁愿意义务劳动,支援县城建设,我们原则上欢迎。但谁想靠着先斩后奏、造成既成事实来绑架县财政,门都没有!这一点,你心里要有数,也要在适当的时候,用适当的方式,让那位白老板明白。” 向建民出门后,时间已快九点过。我正准备动身去人大开会,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刘进京却亲自到了我办公室门口。 刘进京笑着推门进来:“县长,时间差不多了,我请你一起过去开会。” 我赶紧起身,绕过办公桌迎上去:“进京主任,您太客气了嘛,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正准备过去呢。怎么能劳您大驾亲自来请!” 刘进京摆摆手:“顺路,顺路,我也刚从办公室出来。”两人说笑了几句,便一同前往县委大院另一侧的县人大会议室。 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下面也有几十个干部。县委书记丁洪涛正和县政协主席刘超英谈笑风生,气氛看起来颇为融洽。 看到我和刘进京一起进来,丁洪涛脸上笑容不变,声音洪亮地半开玩笑说:“哎呀,我们的李县长可是大忙人啊,日理万机,还得进京主任亲自去请,这才请得动。我们可是早都快到齐了。”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稍微晚到了一两分钟,虽然不算迟到,但在这种场合,还是需要注意。赶忙笑着解释:“实在不好意思,各位领导。刚接了个市里打来的电话。” 没有做过多解释,我就坐了下来。这种场合,解释越多反而显得刻意。 会议室里坐着东洪县出席市人代会的全体代表,包括几位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各乡镇的人大主席以及县人大机关的部分工作人员。 刘进京作为县人大常委会主任,主持会议。他言简意赅地强调了这次市人代会的重要性,要求各位代表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和使命感,认真审议各项报告特别是政府工作报告,本着对历史、对人民、对东原未来发展高度负责的态度,投好庄严的一票。 他的话讲得很实在,很到位,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清楚,就是要统一思想,确保省委、市委的人事安排意图顺利实现,确保王瑞凤副市长高票甚至全票当选市长。这是政治任务,也是组织纪律。 这类会议多少有些务虚,重在统一思想和强调纪律,但刘进京主任讲得还是比较到位,分寸拿捏得很好。简单讲了几句后,刘进京就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主位的丁洪涛,语气恭敬地说:“李县长,请您给大家做指示。” 我笑了笑摆手指向了洪涛书记。 刘进京知道我不打算发言,就道:“同志们,下面请洪涛书记啊,作重要指示。” 丁洪涛面带微笑,一副沉稳持重、胸有成竹的样子。如果仅从外表看,谁又能想到这位面色温和、气宇轩昂的县委书记,正不遗余力地、甚至有些急切地推动着那个在程序颇有争议的“下水道工程”和“县城美化工程”?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同志们啊,进京主任已经把该讲的意思都讲得很清楚、很透彻了。我呢,就不再多啰嗦了。只再强调一点:这次投票选举,关系到市政府主要领导同志的顺利产生,关系到东原市领导班子的平稳过渡,更关系到东原市未来的发展大局,责任重大,使命光荣。我相信,我们东洪县选出来的人大代表,都是有高度政治觉悟和强烈责任感的,是经得起考验的,一定能够守纪律、顾大局,圆满完成这项重要的政治任务。” 丁洪涛讲完,刘进京又惯例性地看向我:“县长,你还是给大家讲几句吧?强调一下。” 我知道,书记讲的话就是最高的指示,我笑着摆摆手,语气诚恳:“进京主任,洪涛书记讲得已经很全面、很到位了,把该强调的都强调了,我没什么要补充的。一切都按会议安排和洪涛书记、进京主任的要求进行就好。我相信同志们。” 刘进京也没强求,这类会议的表态性发言,核心意思到了就行。他又强调了一下会议期间的作息纪律、着装要求和往返行程安排等具体事项,会议在十点左右就结束了。 散会后,众人纷纷起身离场。丁洪涛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我面前的桌面,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对我说:“朝阳县长,你留一下,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简单沟通一下。” 其他干部见状,便心领神会地陆续起身,快步离开了会议室。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丁洪涛两人。 丁洪涛十分从容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着我,说道:“朝阳啊,昨天下午我和城关镇的向建民、朱峰他们,又去城关镇转了转,重点看了看背街小巷的环境卫生管理情况。从调研的初步情况看,城关镇的同志们还是用了心的,工作有进展,街面比前段时间整洁了些。不过啊……” 他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身体也微微前倾:“从现在的情况看,关键还是要解决污水问题。现在是秋天啊,问题还不算太突出。等到明年夏天,雨季来临,要是排水不畅,污水横流,就是你我这个县长、书记的脸上也无光啊。” 我点点头,接口道,语气平和:“丁书记,您说的这个问题,确实是县城建设的一个短板,我已经跟财政局、建设局和城关镇都交代过了,争取尽快推动这个事情启动。民生问题无小事嘛。” 丁洪涛听完,点了点头,但语气依然带着明显的催促:“朝阳啊,这项工作,时间不等人啊。事情早晚都得干,晚干不如早干,被动干不如主动干。趁着现在还没到严冬,土地尚未封冻,施工条件还算可以,正是动工的黄金季节。我的意见是,要加快节奏。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一点我们要敢于放手,相信市场。具体的,我已经跟城关镇的向建民同志交办了,让他们先摸着石头过河,搞个样板段出来看看效果。” 我心里暗道,看来丁书记是铁了心要推这个工程,八成是已经给了那个白老板什么承诺,或者……双方已经有了某种默契甚至交易,才会如此上心,连基本的程序都想规避。 我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依然平稳,但强调着原则:“丁书记,支持县城建设,改善民生环境,这是好事,也是大事,请您放心,县政府这边一定全力支持,全力推动。但程序如果没走到位,仓促上马,即使干了,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议论,好事也可能办砸。我们还是要求稳,稳中求进。” 丁洪涛笑了笑,语气带着点不以为然,似乎觉得我有些过于谨慎了:“朝阳啊,你多虑了。只要咱们两个主要领导思想统一,都支持的事情,在东洪县,还有谁会不支持?还能有什么阻力?放心大胆地去干嘛,出了成绩是大家的,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主要责任。” 又闲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丁洪涛便夹起自己的笔记本,站起身说:“那就先这样。中午我还有点事,要去一趟光明区,见个朋友。晚上按照统一安排,各县的代表团都要入住市里的招待所了,到时候咱们再统一开个会。说不定于书记、王市长等市领导还会来各个代表团驻地看望一下代表。咱们县里的四大班子领导,也要分头到代表房间走走,关心一下代表的食宿,跟大家谈谈心,聊聊天,增进理解,凝聚共识嘛。这也是会议期间的重要工作。” 丁洪涛一出门,县委办刘明已经像影子一样在门口等候,十分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笔记本和茶杯。两人低声交谈着,有说有笑地朝县委办方向走去,显得关系颇为密切。 我随后也走出会议室,县政府办主任韩俊等在门口,从我手里接过笔记本,低声说:“县长,去看望吕连群主任的慰问品都准备好了,放在车后备箱了。另外,焦阳副书记那边也联系好了,她也要一起过去。” 韩俊接着问:“县长,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合适?” 我说:“还是按咱们这儿的习俗吧,上午探望病人比较好。争取十一点多点到,看望完中午前赶回来吃饭,不影响下午工作。” 上车后,看到县委副书记焦阳已经在了。她今天穿了一身褐色羊毛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淡红色的丝巾,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皮包,显得干练利落又不失女性的柔美。 焦阳身材高挑,气质很好,身高大概有一米六五,比晓阳还高出小半头。这么高的个子,拿着个小巧的皮包,倒不显得小气,反而有种别样的优雅气质。 焦阳说道:“县长,没想到您也要亲自去看望吕主任。您工作这么忙。” 我知道,按照张叔提醒的“和光同尘,静水流深”的道理,在县里工作,平衡和团结各方面力量很重要。 吕连群作为县委办主任,虽然和丁洪涛书记关系出现了明显裂痕,但他毕竟是县委常委,在县里工作多年,有一定的影响力。 这个时候去看望他,既是体现组织关怀,也是了解他真实想法和处境的机会,目的也是多方面的。 说实话,从内心来讲,我并不是十分认可吕连群这个人。他担任县委办主任,显得有些……过于精明,善于察言观色,或者说,他更多是忠于县委书记这个“职位”所带来的权力,而不是具体的人。 谁是县委书记,他就紧跟谁,缺乏一点起码的政治品格和忠诚度。 这种品性,时间长了,大家都能看出来。所以丁洪涛到任后,感受到他的这种“灵活性”,一直想调整吕连群的位置,但吕连群毕竟是县委常委,调整他需要合适的理由和时机。 上次爱卫会捐款被侯成功副市长在会上不点名批评,市纪委要求县里自查整改,本来是个调整他的机会。我一度也有意推动,但经过深思熟虑,尤其是张叔点拨后,我改变了想法,觉得在目前这个微妙时期,让吕连群暂时留在原位,维持平衡,或许更符合“和光同尘”的智慧。 十一点二十分左右,我们到了县人民医院。韩俊应该提前通知了院方,县医院的领导班子成员都穿着白大褂,颇为正式地在门诊楼前迎候。焦阳怕我认不全人,主动逐一给我介绍:院长朱培良、副院长兼外科主任、书记…… 县人民医院条件比较简陋,大多是六七十年代建的红砖瓦房,医疗设备也相对落后。 县里财政紧张,每年像挤牙膏一样拨点钱用于医疗设备更新和房屋修缮,但远远赶不上设备换代和群众就医需求增长的速度。 东洪县人口基数大,病人多,加上医院里有几位从地区医院退休返聘回来的、医术不错的老专家坐诊,医院里倒也人来人往,显得颇为繁忙,群众的交通工具多以自行车、摩托车为主,偶尔还能看到拉病人来的架子车,显得有些杂乱和落后。 我知道院领导肯定想借机汇报困难,尤其是要钱、要政策,便主动开口,长话短说:“朱院长,同志们辛苦了!医者仁心,你们坚守岗位,为全县人民的健康保障做出了很大贡献。今天我和焦书记不是正式调研,就不听全面汇报了。朱院长,等有空了,我再专门安排时间听你们医院的工作汇报。” 朱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头发已经谢顶,他紧走两步,陪着笑说:“县长,您来一趟不容易,就给我们三分钟,简单汇报一下我们医院目前最紧迫、最需要县委、县政府支持的情况,行不行?就三分钟!” 看他这副急切的样子,我笑了笑,语气缓和:“朱院长,说吧,这次需要县委、县政府支持什么?只要不谈钱,都好商量。县里的财政家底你也清楚。” 朱院长尴尬地笑了笑,搓着手说:“县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一开口就是要钱,都把您要怕了。可这医院要发展,职工要吃饭,实在是没办法啊。” 焦阳在一旁适时地补充道,语气带着点调侃:“朱院长,你以前在卫生局当副局长,县里的财政家底你比谁都清楚。也就是李县长来了之后,想方设法开源节流,县里财政才稍微宽裕那么一点点,能给你们支持一些。” 朱院长连连点头,像是找到了知音:“是是是,焦书记那个时候是教育局长,教育局和卫生局都是花钱的大户,李县长来了以后对我们卫生系统也很关心。” 我笑着说:“一分钟了。” 朱院长马上道:“县长,是这么个情况:我们医院现在有六百多医生护士和行政职工,今年又分来二十几个医专的学生。现在医院的旧家属院早就没房子了,年轻医生住宿很困难,有的只好在附近村里租房子住,很不方便,也不安全。我们医院班子想着,能不能像有些单位那样,搞一次职工集资建房?解决一下职工,特别是年轻骨干的后顾之忧。” 我一听是集资建房,这是解决职工实际困难、稳定队伍的好事,只要操作规范,县里态度是支持的。我的态度积极起来:“朱院长,这是好事啊!县委、县政府一贯支持有条件的单位,在政策允许范围内,搞集资建房,改善职工居住条件。关键是土地,土地问题你们怎么解决?有现成的地皮吗?” 朱院长一听有门,赶紧说:“县长,我们医院自己院里是没地了,巴掌大点地方,都盖满了。我们想像地区人民医院那样,在城边上找块地,建一个新院区,连带职工宿舍区一起规划,长远发展。 我们初步看中了县城东头靠近公路的一块地,位置不错,交通也方便。但是……县长,您也知道,我们医院是效益一般,我们出不起那个征地补偿的钱啊。” 他看着我,带着恳求:“县长,您看,能不能请县里、城关镇支持一下,给我们免费划拨点土地?或者象征性地收点钱?” 我说道:“土地问题……涉及到规划、征地、补偿,比较复杂。我想想办法协调看看。你们想要多少亩地?” 朱院长一张口,报出一个数:“县长,我们想着,长远发展,怎么也得要二十亩地才周转得开。” 我吓了一跳,语气带着惊讶:“二十亩?朱院长,你这胃口不小啊。县城东头现在虽然看起来是边缘,但发展很快,地价也在涨。上哪找二十亩整块地?就是有,都给你们医院,其他单位怎么看?这样吧,安居才能乐业,我先想办法给你们协调十亩地。十亩地,好好规划一下,盖几栋楼房,解决职工的住宿,我看也够用了。” 朱院长一脸为难,试图争取:“县长,十亩地有点紧张啊……光盖宿舍楼可能刚够,但以后想扩建个门诊楼、住院部就没地方了。您看,能不能再批五亩?十五亩,十五亩我们就很感激了!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第 1306章 人代会顺利开幕,于伟正知道真相 我想了想,城关镇东边确实还有些农田和闲置地。随着县城发展,下一步规划肯定要向外扩展,光靠老城区这点面积肯定不够。上次县政府常务会上讨论县城发展规划时也有过这个共识。适当支持医院发展,也是改善民生。我便说:“这样吧,朱院长,你也别跟我讨价还价了。你们先和城关镇政府、县建委好好对接一下,看中哪块具体的地块,拿出个初步意见和规划设想来。修医院县里是没钱的,你们集资建集资房我去给你们协调。但最多十亩,这是上限。可以吧?不要就以后再说。” 朱院长顿时喜笑颜开,仿佛捡了个大便宜:“哎呀,十亩就十亩!我们县医院全体职工无以为报,实在不行,您和吕主任一样,到我们院里也住几天……!” 我连忙摆手笑道:“好家伙,朱院长,你这感谢方式挺特别。算了算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可没吕主任这个‘福气’,好好的人来住院。还是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少来麻烦你们。” 焦阳副书记适时地将谈话拉回正题,问道:“朱院长,吕主任病情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恢复得如何?” 朱院长一拍胸脯,保证道:“焦书记,您放心,吕主任就是前段时间工作太忙,劳累过度,精神紧张,导致有些失眠、心慌。住院调理几天,用点药,好好休息了一下,已经好多了,绝对没问题。再观察一两天就能出院。” 我又问:“具体什么病?各项检查都做了吗?查出来没有?” 朱院长赔着笑说:“县长,吕主任的病,我们用了心电图、CT这些仪器都仔细查了,没查出什么器质性大问题。血压、血糖都正常。倒是请咱们医院中医科的老专家给他仔细把了脉,说是思虑过度,心脾两虚,肝气有点郁结,简单说就是工作负担重,心事多,入睡困难。其他没什么大毛病,主要还是需要静养和调理。”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吕连群住的病房。县医院条件虽差,但吕连群作为县委常委,住的是单间,条件相对好一些。我和焦阳、韩主任进去后,韩俊把带来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说:“吕主任,李县长和焦书记代表县委、县政府来看您了。” 吕连群正躺在床上睡觉,看到我们进来,脸上露出惊讶和感动的表情,挣扎着想坐起来,韩俊赶忙上前搀扶。 吕连群看起来脸色比平时苍白些,眼袋确实有些重,声音带着刻意表现出来的虚弱:“哎呀,李县长,焦书记,您们工作那么忙,日理万机,还特意来看我……我这真是,一点小毛病,还惊动您二位领导,耽误县里工作了,不好意思啊,心里过意不去。” 我自然明白,这大中午的,吕连群多半没真睡着。朱院长在一旁略带自豪地说:“吕主任经过我们中药调理和静养,白天都能睡着觉了,这说明我们的治疗还是有点成效的嘛。” 我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嘴上说着安慰的话:“不错,看来咱们县医院还是有点办法的,肯定是给吕主任量身定制了治疗方案。不然,吕主任的脸色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看起来比前几天有精神了。” 吕连群虚弱地笑了笑,摆摆手:“哎呀,县长,您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早上说您要来看我,我这心里就一直不踏实,想着怎么能让领导跑一趟。您这么忙……” 我接过话头,语气诚恳地说:“吕主任,你是为东洪县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过贡献的老同志,是县委班子的重要成员,现在生病住院,我代表县政府,和焦书记一起来看望你,是应该的,也是组织的关怀。” 吕连群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所期待,闪烁了一下,试探性地问:“县长,您这次来……是受了洪涛书记的委托吧?他那边……工作忙吧?”他这话问得很有技巧,既想打听丁洪涛的态度,又想确认我此行的背景。 没等我回答,心直口快的焦阳副书记直接接过话,语气平静但明确:“吕主任,李县长是关心你的病情,专程来看望你的,不代表任何人。洪涛书记工作忙,去市里了。” 韩俊是个明白人,见状,韩俊轻轻碰了朱院长一下,两人便借口要商量点医院的工作,退出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人后,气氛似乎变得稍微有些不同。吕连群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明显的委屈和不满,声音也提高了一些:“我是真没想到啊……我一个县委办主任生病住院,县委书记不闻不问,连个电话都没有……反倒是县长您和焦书记在工作百忙之中来看我……这让我……让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里头真是又感动,又不是滋味。” 我安慰道:“吕主任,你别想那么多。我现在是县委副书记,咱们是一个班子的同志。于公于私,我和焦书记来看看你都是应该的。你安心养病最重要。我这来,也代表了县委对同志的关心嘛。” 吕连群却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情绪也有些激动:“县长,焦书记,您二位都是明白人,您们给评评理!咱们有些领导,也太会算计、太不仗义了!当初要不是丁书记他亲自拍板,我能去当那个爱卫会主任?我能发动群众自愿捐款、支持爱国卫生运动?所有的一切,开会、发通知、动员,那可都是按照县委的统一部署、按照丁书记的明确指示办的!怎么,侯成功副市长批评了几句,话说得重了点,他丁书记就吓得赶紧撇清关系,翻脸不认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让我一个人把责任扛下来?这说得过去吗?” 他越说越激动:“我扛了这个事,也认了!写检查,挨批评,我都认了!谁让我是具体经办人呢?可他转头就把刘明调到县委办来,要当副主任,目的是什么?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还不是想让他熟悉情况,尽快顶替我!他丁洪涛想把刘明扶上去,把我吕连群往哪里放?我好歹也是老资格的常委了,在县委办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算不让我当县委办主任,看在我多年苦劳的份上,至少也该让我去当组织部部长吧?结果,现在倒好,卸磨杀驴!” 吕连群看着我和焦阳,语气近乎哀求,带着一丝悲愤:“县长,焦书记,您二位都是县委副书记,是县里‘五人小组’的成员,在重要人事问题上说话是有分量的。县长,您可不能看着老实人受欺负啊!我吕连群对东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丁洪涛不能这么干!” 我没有立即表态。吕连群反映的情况,涉及县委班子调整和主要领导之间的矛盾,非常敏感。我缓缓说道,字斟句酌:“连群同志啊,你反映的这些情况,你个人的一些感受和想法,我个人听了,觉得有些确实值得关注,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你的有些想法,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不过,这些事情,最好还是能和洪涛同志本人深入沟通一下?有什么误会或者想法,当面沟通清楚,消除隔阂,可能效果更好,也更有利于工作。我相信洪涛同志也是通情达理的嘛。” 吕连群摇摇头,声音带着怨气:“沟通?我倒是想沟通,可现在哪有沟通的渠道?人家躲我还来不及呢!我看啊,我彻底随缘了,听天由命。” 我见他情绪低落,便安抚道:“连群同志,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安心养病,配合治疗,先把身体养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你的这些情况和诉求,作为班子里的同志,我也会在适当的场合,通过合适的途径,向上级反映。你要对组织有信心,也要保重身体。” 吕连群听我这么说带着感激:“县长!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我觉得我这工作没白干,委屈也没白受!” 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说:“李县长,不瞒您说,我到现在都觉得,当初市委在考虑东洪班子时,就应该让您直接当县委书记!一步到位多好!您能力强,作风正,肯定比现在……”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我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吕连群在情绪激动下的奉承话,当不得真,也不能接话。但来看望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既表达了组织的关心,稳定了他的情绪,也大致摸清了他的想法。又闲谈了十来分钟,问问家里的情况,看看时间快到十二点了,便和焦阳一起起身告辞。 返回县委大院的路上,车里放着轻柔的音乐。焦阳对我说:“县长,刚才在医院,朱院长一张口就要二十亩地,这明显是迂回战术,想借集资建房的名义多要地。” 我笑了笑,看着窗外的街景:“这我还能看不出来?当了这么多年家,谁还不清楚下面单位要钱要地的套路。不过,县医院职工住房困难也是实情,挤在集体宿舍或者租房子住,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只要县里条件允许,政策许可,财政将来能负担得起配套费用,适当想办法改善一下条件,也不是坏事。最终需要多少地,到时候看他们的方案吧。” 十月九日,东原市人民代表大会在东原剧院隆重开幕。会场里,气氛庄重热烈。代表们已经按区县代表团就座,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庄严的国徽,红旗分列两侧。我找到东洪县代表团的区域坐下,旁边就是县委书记丁洪涛。他早已坐定,正侧头和前排的屈安军低声交谈,脸上带着微笑,似乎心情不错。 上午九时整,大会执行主席于伟正宣布会议开幕,全体起立,高唱国歌。雄壮的旋律在会场回荡。随后,代市长王瑞凤代表市政府作了工作报告。报告内容很长,面面俱到,既总结了张庆合担任市长以来市政府所做的主要工作和取得的成绩,也阐述了市政府提出的下一步工作思路和重点任务。“三化三基”建设在报告中被频繁提及,作为未来发展的核心战略。 东洪县也因为县石油公司顺利完成改制划转、省制药厂确定落户、以及在抗洪救灾中的突出表现,几次被王瑞凤代市长在报告中点名表扬。 会议议程紧凑,一直开到十一点半才散会。散会后,人流涌出会场。 市委书记于伟正、代市长王瑞凤、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市政府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李尚武等人,一同来到了剧院后台临时布置的一间小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陈设简单。于伟正进门后,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在简易的白色布艺沙发上坐下,直言不讳地说,目光扫过林华西和李尚武:“开会前,你们两个匆匆汇报的情况,我现在要再详细听一遍。瑞凤同志,你也一起听听,这事关重大。” 会前,在市委大院碰头时,林华西和李尚武曾向于伟正、王瑞凤简要汇报了关于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被报道事件的初步调查进展。 王瑞凤没有客气,在于伟正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率先开口,:“于书记,还是我先说吧,把省里的最新情况通报一下。我接到省委办公厅的电话,考虑到咱们东原要开人代会,保持稳定,省里的联合调查组暂时没下来,但他们已经组建完毕,计划在十月十三号左右,也就是人代会结束后,进驻东原,彻底调查核实田嘉明同志的相关问题。” 于伟正将头靠在沙发靠垫上,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但声音低沉有力:“嗯,我也接到省委政法委的正式通知了。十月十三号,由省委政法委牵头,省公安厅、司法厅、检察院派人参加,组成联合督导组,进驻东原。田嘉明同志虽然是抗洪英雄,事迹突出,但省委对这件事是高度重视的,要求彻查清楚,给各方面一个交代。”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疲惫和护犊之情:“不过,我也跟省里有关领导反复沟通过,对待我们的干部,尤其是像田嘉明这样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同志,还是要坚持实事求是和容错纠错机制,要看主流,看大节,看一贯表现,不能因为一件已经处理过的旧事就否定全部,更不能让干事创业的干部流汗又流泪。田嘉明是块好钢,这次肯定会有压力,但这个压力,主要我来扛,市委来扛。” 说完,于伟正睁开眼,看向林华西和李尚武:“现在,你们两个谈谈吧,这几天查得怎么样了?到底是谁,把消息捅给报社的?我要的是确凿的证据。” 林华西看向李尚武,示意他先说,公安侦查这方面是公安的主业。 李尚武坐直身体,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但没有翻开,显然内容已熟记于心,他说道:“于书记,王市长,林书记,我们调动了力量,综合各方面信息,详细梳理了这个记者在咱们东原的行程轨迹。显示是在国庆节前,具体是九月中下旬啊到咱们东原。到东原之后,没有在市区停留,是从省城直接坐班车到的曹河县。在曹河县待的时间不长,大概也就两三个小时,然后就直接乘车到了东洪县。” 于伟正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形成了一张清晰的轨迹图。他手指轻轻敲着,这是他在深度思考、权衡利弊时的习惯动作。 李尚武继续汇报,语速平稳:“在东洪县,这个记者待了差不多多半天时间,具体活动还在进一步核实,下午临近下班时,他乘坐最后一班班车到了光明区。然后,在光明区招待所登记入住,住了整整三天。之后,直接从光明区乘坐长途汽车返回省城,没有再在其他地方停留。” 他带着确凿的语气:“我们找了光明区招待所的经理和当班的服务员反复核实过。这三天里,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都有一个固定的人进出这个记者的房间。服务员反映,这个人都是在晚上八点以后来,每次停留一两个小时,行为比较谨慎。我们让服务员辨认了几张照片。” 他看向几位领导,郑重说出了那个关键的名字,语气沉重:“经过多方确认,照片辨认结果一致。这个每天去记者房间的人,就是市委委员、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 “丁洪涛”这三个字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于伟正。 于伟正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缓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吊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抿的嘴角和微微跳动的太阳穴显示了他内心的震动与愤怒。 王瑞凤副市长轻轻“咦”了一声,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目光在于伟正和李尚武之间来回移动,眉头微蹙,似乎在快速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信息。林华西则表情严肃,目光低垂,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虽然之前基于种种迹象,早有猜测和预感,但当真从李尚武这个市公安局长的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沉重。田嘉明是东洪县公安局的党委书记。 片刻的沉默后,于伟正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李尚武暂停。他依旧看着天花板,声音不大:“果然是他。”这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几人:“尚武同志之前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就隐约怀疑是他在背后动作!现在,靴子总算落地了。也好,心里踏实了。” 他突然坐直身体,目光如刀,扫过我们几人,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这个东西!吃里扒外!他知不知道他这么干,给东原的声誉、给东原的干部队伍形象造成了多大的损害?给市委的工作造成了多大的被动?! 其心可诛!” 他转向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目光灼灼:“华西同志,你这边什么态度?从纪委的角度,说说看,怎么定性?怎么处理?” 林华西显然早已深思熟虑,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带着纪检干部特有的严谨:“于书记,我们市纪委接到指示后,立即组织力量,认真查阅、学习了相关的党纪国法条款。首先要明确一点,没有任何一条党纪或法律规定,说党政领导干部不能接受新闻媒体的采访。所以,丁洪涛同志接受报社记者采访这个行为本身,并不直接构成违纪。” 他话锋一转,条分缕析,逻辑清晰地说:“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丁洪涛同志在接受采访的过程中,将我们政法系统内部掌握的一些尚未公开、甚至带有一定争议性、敏感性的工作情况,在未经组织授权的情况下,片面地、带有主观倾向地透露给了外来记者。从这个角度讲,他违背了工作保密纪律、超越了权限,负有责任。” 于伟正盯着他,追问核心:“所以,你的结论是?基于目前的证据和认定,够不够得上处分?什么样的处分?” 林华西合上笔记本,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既要坚持原则,又要考虑现实政治影响:“于书记,如果单就以‘向记者泄露内部情况’这个理由,来调整一个县委书记的职务,或者说给予其较重的党纪处分,从量纪的角度看,说服力恐怕……有些勉强。毕竟,他透露的不是成文的机密文件,更多是口头上的、内部讨论的情况,其主观恶意和客观危害程度的认定需要非常慎重。” 于伟正点了点头,示意林华西继续往下说:怎么说呢,我看啊,他的错误性质更侧重于‘违反工作纪律’、‘组织观念不强’,是‘主动向外部报了家丑、揭了短’,给全市工作大局添了乱,造成了负面影响。所以,于书记,我们市纪委的态度是,坚决服从市委的决定。您看……下一步该怎么办更合适?” 于伟正听完,只觉得林华西说道委婉,但就这个事上看,就是纪委基本上没有手段处理:“我平时最恨的就是这种吃里扒外、阳奉阴违的行为!平生最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他手指用力点着沙发扶手“既然现在已经高度怀疑,不,是基本可以确定是丁洪涛主动和报纸进行了接触,并且提供了不实或片面的信息,造成了这么恶劣的政治影响,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必须表明态度。” 他看向王瑞凤,征求她的意见:“瑞凤同志,你的意见呢?你觉得如何处理比较妥当?” 王瑞凤思路明确:“于书记,我建议,鉴于丁洪涛同志的行为,不适合再担任县委书记的重要职务,应先按程序,免去他的东洪县委书记职务,调离岗位,接受进一步调查。同时,由李朝阳同志暂时主持东洪县委的全面工作。” 于伟正听完,没有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的钢笔,在手里无意识地搓弄着,仿佛在掂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把钢笔又塞回口袋,摇了摇头:“现在就免职?太便宜他了。” 几人都有些意外,看向他。 于伟正继续说道:“县委书记的位置,让他再坐几天。省里的督察组马上就要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动一个县委书记,动静太大。” 他目光转向林华西:“华西同志,督导组走后,你们市纪委要立即行动起来,开始从外围调查丁洪涛。不要局限于这件事,要扩大范围,回去好好翻翻旧账!工程项目建设、干部任用、资金使用,都可以作为切入点。总之,要找到该找到的证据!” 林华西明白了,于伟正是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然是雷霆之势,就像处理丁刚一样,也没说丁刚到处散播工作秘密的事,因为那样的处理不痛不痒,而是以丁刚授意刑讯逼供致人死亡,目前丁刚都已经转入司法程序了,无期徒刑是跑不了的。 于伟正继续道:“现在当务之急,是确保人大会议顺利召开。会议圆满结束后,你们市纪委要尽快拿出一个周密、可行的方案来。记住,我要的是证据,这次决不能是不痛不痒、隔靴搔痒!” “好了,”于伟正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静,“先开会吧。这件事仅限于我们几人知道,要严格保密。 第 1307章 瑞风由副转正,伟正传导压力 1992年10月9日中午,秋日高悬,阳光带着些许慵懒,透过市委招待所宴会厅的玻璃窗,照在身上颇为惬意。东原市人大会议上午的议程刚结束,各代表团的人大代表们便乘坐统一安排的客车,鱼贯驶入招待所大院。院内早已停满了各色车辆,大院里和宴会厅弥漫着一种既正式又略带松弛的气息——毕竟,会议间隙的午餐,是难得的交流与喘息之机。 宴会厅内,几十张铺着雪白桌布的大圆桌已然就位,碗筷杯碟摆放得整齐划一,服务员们身着统一制服,垂手侍立一旁,静候代表们的到来。座位自然是按照区县代表团划分的。我作为东洪县的县长,很自然地与本县的县委书记丁洪涛,以及县委常委、副县长等几位同属东洪县代表团的成员坐在一桌。 丁洪涛书记显然是上午代市长王瑞凤同志那份政府工作报告提振了精神,脸上泛着红光,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是一种居于一定位置、俯瞰全局时常有的神态。他尚未落座,只是站着,目光缓缓扫过宽敞喧嚣的宴会厅,仿佛在检阅着自己的“领地”。 待众人纷纷落座,丁洪涛才不紧不慢地坐下,顺势端起桌上那只印有“市委招待所”字样的白瓷茶杯,杯盖轻启,上面漂浮着几片碧螺春茶叶,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入喉,他满足地轻吁一口气,随后将茶杯稳稳放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光洁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了两下。这动作幅度不大,声音也轻,让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同桌几位县领导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他身上。 “瑞凤市长今天的报告,大家都仔细听了。”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徐徐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像是在给予大家回味和咀嚼的时间,“基调定得很明确,重点也非常突出。特别是未来五年,市里下了大决心,要把经济搞上去,这对我们东洪县意味着什么?”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朝阳县长,你是县政府的主官,具体抓经济工作的,感受应该比我们更深刻一些。” 我立刻端正了坐姿,迎着丁洪涛的目光,点了点头,接过话头:“报告里明确提出了要支持有条件的县区大力发展特色产业,能把我们东洪县列为化工产业的潜力培育县,这个定位非常精准,也给我们留下了很大的政策想象空间和发展余地啊。” 我刻意选用了“想象空间”这个词,既表达了对市里决策的拥护和乐观期待,又留有余地,不至于在县委书记面前把话说得太满,显得过于张扬。在丁洪涛面前,尤其是在这种半公开的场合,保持必要的谦逊和分寸感是至关重要的智慧。尽管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东洪县这两年经济指标能稳步提升,排名有所前进,很大程度上是靠着我带着政府班子那帮人,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去啃,一家企业一家企业去跑,磨破了嘴皮子,踏破了铁鞋才争取来的。但规矩就是规矩,成绩首先得归功于县委的“坚强领导”和“把舵定向”,这是政治伦理。 坐在我旁边的人大主任刘进京,是个以细致稳妥著称的干部。他拿起桌上叠放得方方正正的白色小毛巾,展开,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动作透着从容。他将毛巾放回原处,这才接口道:“丁书记,李县长,市里这次提出的‘三级联动’建设思路,目标非常具体,相应的考核恐怕也会更加严格。说实话,压力确实不小啊,我们人大一定支持好县里的工作啊。 曹伟兵接话道:“别的不说,光是明确要重点扶持基层几个大项目,对我们东洪县就是实实在在的利好消息。县里前期已经准备了好几个盘子,比如化肥厂,还有城关镇那个批发市场,我看完全可以趁这次市里政策的东风,再积极地向市里争取一下资金。县长啊,可得带着我们继续要钱啊。” 此刻,偌大的宴会厅内已是人声鼎沸,热气与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升腾。圆桌几乎座无虚席,来自各县区、各条战线的代表们,熟悉的、面熟的,相互打着招呼,寒暄声、笑语声、茶杯与杯盖的碰撞声、桌椅挪动的轻微吱呀声相互交织。身着白色制服的服务员们端着盛满佳肴的盘子,在各桌之间灵活地穿梭,宛若游鱼。 我刚与邻桌平安县的几位领导握完手,客气地说了几句“以后要加强联系”、“互相支持”的场面话,临平县的县委书记吴香梅就带着他们县的几位干部,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吴香梅是个有名的爽快人,说话办事向来干脆利落,她老远就伸出手,声音洪亮地笑道:“洪涛书记,朝阳县长,恭喜恭喜啊!这次人代会上,你们东洪县可是大大地露了脸,经济增长速度跑到全市前面去了,真是后生可畏!”她这话虽然是冲着我们两人说的,但目光的焦点主要落在丁洪涛身上。在官场这个讲究秩序的地方,祝贺和恭维通常首先指向一把手,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丁洪涛闻言,哈哈一笑,颇为受用地站起身,热情地与吴香梅握手:“香梅书记过奖了!你们临平县是咱们市的产煤大县,家底厚实,我们东洪这是小打小闹,刚刚起步,还得向你们这些老大哥县多多学习取经啊。”丁洪涛自然也是应对自如,听起来十分谦虚,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得意与舒畅。 吴香梅连连摆手,语气真诚:“哎,洪涛书记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兄弟县区之间,正应该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共同进步嘛。” 她接着目光落在我身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朝阳县长,什么时候抽空也到我们临平去指导指导工作?给我们那边的乡镇企业也把把脉,传传经送送宝。” 我知道吴香梅这话是客套,但也不能排除她有几分真心。临平县虽然煤炭资源丰富,财政收入可观,但产业结构单一的问题日益凸显,转型发展的压力很大,张云飞离开临平,确实对临平是个不晓得损失。 我连忙笑着回应:“香梅书记亲自邀请,我们肯定要安排时间去学习学习的。不过指导可万万不敢当,你们临平县在的探索和经验,更值得我们好好研究借鉴。”我知道这种场合下的对话,重在气氛的营造和关系的维护,真要有合作,还需后续深入沟通。 我们这边正寒暄着,宴会厅入口处忽然响起一阵略显嘈杂却又被刻意压制着的动静。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吸引过去。只见市委书记于伟正面带温和而具有亲和力的微笑,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在他身后半步左右,紧跟代市长王瑞凤。再后面,是市政协主席唐瑞林、市委副书记周宁海以及常务副市长臧登峰等一众市委常委和市领导。几位核心领导进场后,并没有径直走向最前方的主桌,而是沿着中间的过道,缓步前行,沿途与各桌的代表们亲切握手,不时停下脚步,倾听某位代表的简短汇报或建议,于书记脸上始终带着鼓励的微笑,王市长则频频点头,颇为低调。 很快,于书记和王市长一行就来到了我们代表团的这一桌。丁洪涛立刻像是接到了无声的命令,率先站起身来,我们全桌人也如同听到口令般齐刷刷地起立。 于伟正书记伸出宽厚有力的手掌,先与丁洪涛用力地握了握,然后目光转向我,又依次与刘进京等几位主要的县领导握手。他的握手很有特点,力度适中,持续时间略长,握手时目光会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让人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被重视、被信任的诚意。“都坐,都坐,站着说话累。” 于书记笑着向下压了压手,态度随和。等我们都重新落座后,他才说道:“洪涛同志,朝阳同志,还有东洪县的各位代表啊,上午开会辛苦了,下午还有分组讨论,明天议程也不少啊,算是持续作战。到了招待所,就像到了家一样,饭一定要吃饱,吃好,积蓄好精力,才能继续把会议开好,把报告审议好,履行好我们人民代表的神圣职责啊。” 丁洪涛连忙挺直腰板表态道:“于书记,王市长,各位市领导请放心!我们东洪县代表团一定深刻领会、认真学习大会精神,仔细审议好各项工作报告,保证圆满完成会议各项议程。特别是今天上午,瑞凤市长代表市政府作的政府工作报告,我们听了之后,倍感振奋!感觉思路更清了,肩上担子更重了,但干劲也更足了!” 于伟正书记听着,脸上依旧保持着那抹淡淡的的微笑,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恰恰是高位者常见的姿态,既给予了回应,又保留了充分的余地,让人难以揣测其真实想法。 王瑞凤市长适时地接过话头:“洪涛同志,东洪县发展的势头确实不错,几个主要经济指标在全市的排名都有明显提升,这是你们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团结带领全县干部群众,扎实苦干、奋力拼搏的结果啊。等这次人代会胜利闭幕,市政府的各项工作部署下去之后,我找个时间,专门到你们东洪县去实地调研一下,看看你们的具体情况。向你们取取经。”王瑞凤这话说得非常客气,甚至带着几分谦虚,但“取经”二字从代市长口中说出来,其分量自然非同一般。 丁洪铿锵有力地保证:“欢迎!热烈欢迎王市长,欢迎于书记和各位市领导随时到我们东洪县检查指导工作!我们东洪县上下,一定以这次人代会的胜利召开为新的起点,坚决贯彻落实好市委、市政府的各项决策部署,特别是在推进‘三化三基’建设方面,我们一定争取走在全市前列,当好排头兵,为东原市的发展大局做出贡献!” 王瑞凤市随即扭头对身旁的于伟正书记以及周宁海副书记等人说道:“于书记,宁海书记,大家都听到了吧?洪涛同志这个表态,决心很大,信心很足,值得我们学习啊!” 于书记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容依旧未变,又说了几句“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招待所饭菜要合大家口味”之类的关怀话语,便与王市长等一行领导移步,走向下一桌代表。领导们的身影很快就被其他桌涌上来寒暄的代表们围住,热烈的交谈声再次响起。 目送着市领导走远,直到他们的身影被人群淹没,丁洪涛才缓缓地、带着一丝意犹未尽坐回到椅子上。他顺手拿起桌上摆放的中华香烟,抽出一支,熟练地在桌面上顿了顿,然后划燃火柴,点燃,深吸了一口,他扭过头,看向我,语气变得亲近了许多:“朝阳啊,今天中午有纪律,咱们滴酒不沾,就以茶代酒我敬大家一杯。县里这一年的工作啊,尤其是经济工作,你这个县长冲在前面,出了大力,流了大汗,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这些,我心里都有数。”他说着,端起了面前那杯已经不那么烫的茶水。 我连忙也端起自己的茶杯,语气诚恳地说:“丁书记,您这话我可实在不敢当。县里所有的工作,取得的任何一点成绩,首先都是在您的坚强领导和县委的正确把舵定向下才取得的嘛。我不过是按照县委的决策部署,抓好具体的落实和执行而已。” 丁洪涛呵呵一笑,似乎对我的回答颇为满意,用茶杯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互相支持,都是为了东洪县的发展嘛!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来,以茶代酒,为了东洪更好的明天。” 午宴在一种看似轻松愉快、实则等级分明、谨言慎行的氛围中继续进行。菜肴一道道上来,虽不奢华,但也算丰盛可口。同桌的各位县领导们,话题也逐渐放开,从会议报告聊到县里的具体工作,但每个人的言辞都把握着分寸,既不过于热烈,也不显得冷场。 下午的分组讨论安排在市委招待所的各个会议室。东洪县代表团所在的会议室不算大,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得满满当当。按照事先拟定好的发言顺序,副县长曹伟兵、杨明瑞,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二官屯乡党委书记潘保年,以及水利局局长韩冰等人先后做了发言。大家的发言内容基本是围绕王瑞凤市长的政府工作报告展开,谈认识、谈体会、表决心,基调大同小异,但也或多或少地结合了各自分管领域或所在乡镇的实际,提出了一些落实想法和建议。 市委副书记周宁海端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笔记本,手里握着笔,认真地聆听着每个人的发言,不时低头记录下要点。等所有预定人员都发言完毕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合上笔记本,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和地扫视全场,开始了他的总结讲话:“同志们,今天下午大家的发言,我都认真听了。很好,都很结合实际,说明大家对瑞凤同志代表市政府所作的工作报告,是认真学习了,进行了深入思考的。”他首先给讨论定了性,是积极的、肯定的。 接着,他话锋微微一转,但语气依旧保持着那份平和与务实:“瑞凤市长的这个报告,我是赞成的。报告紧扣了我们东原市的发展实际,不唱高调,不搞形式主义的花架子,提出的各项目标任务,我看,经过大家共同努力,是完全可以实现的。现在的关键,就在于落实,在于执行力。”他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全场,仿佛要确保每个人都接收到这个核心信息,“刚才有几位同志在发言中也提到了,报告好不好,不在于词藻多么华丽,关键在于我们下面的同志能不能听懂,能不能准确地把握精神实质,能不能紧密结合本地本部门的实际去创造性地操作、落实。工作干得好不好,也不在于口号喊得多么响亮,关键在于老百姓认不认同,能不能真正得到实惠。这个认识很到位,抓住了问题的要害。” 周宁海副书记的讲话,没有太多空泛的官话套话,听起来很朴实,甚至有些平实,但句句都点在要害上,既充分肯定了报告本身,也一针见血地强调了落实的极端重要性,更指出了检验工作的标准是人民是否满意、是否得益。这种举重若轻、于平实中见深刻的讲话风格听起来倒是亲切。 分组讨论在周宁海副书记讲话后便宣告结束。10月10日,大会继续按议程紧张进行。下午,是本次人代会的重头戏,也是法定程序中最庄严的时刻——选举。 市剧院主会场内,气氛庄重而肃穆,代表们按照顺序,依次走向设置在主席台前的红色投票箱,投下自己手中那张承载着信任与责任的神圣选票。计票工作在严格监督下进行,选举结果最终当场宣布:代市长王瑞凤同志毫无悬念地以高票当选为东原市人民政府市长。紧接着,会议依次选举常云超为副市长,晓阳经法定程序提名并当选为东原市人民政府秘书长,同时选举赵东为市财政局局长、黄修国为市农业局局长……。 当市委书记于伟正步履沉稳地走向主席台正中的讲台,准备致闭幕词时,原本还有些许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于伟正环顾了一下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他的目光沉静、深邃,透过麦克风传来。 “各位代表,同志们,”他开宗明义,声音洪亮,“这次市人民代表大会,是在我们东原市改革发展进入关键时期召开的一次重要会议,是一次民主、团结、求实、奋进的大会。会议顺利选举产生了新一届市人民政府的领导班子。现在,我代表中共东原市委,向新当选的市长、副市长、秘书长以及各位局长同志,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例行公事的祝贺之后,他的语调陡然变得更加凝重、有力:“大会的胜利闭幕,意味着新的征程正式开启啊。新班子必须要有新气象,更要有新作为,新担当。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全市上下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大会精神上来,集中全部精力谋划和推进东原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要始终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充分挖掘和释放我们东原独特的发展潜力,加大招商引资和项目建设力度,切实增强东原的经济实力、综合竞争力,让改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地惠及全市人民……!”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位代表。 “借这个机会,我插几句题外话,也算是提前给大家吹吹风,通通气。”于伟正的声音依然平稳。“会议结束后,我很快就要动身前往首都,参加14大。最近大家听广播、看报纸,也应该有所了解,从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到现在,十四年时间,我们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都实现了翻一番。这十四年,是我们国家经济实力增长最快、人民得到实惠最多、城乡面貌变化最大的时期。这雄辩地说明了什么?”他自问自答,声音提高了一些,“说明发展是硬道理,是解决我们中国所有问题的关键和基础!离开了发展,一切都无从谈起!”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站姿,继续深入阐述:“今年初,老人家啊不顾高龄,南下视察,发表了极其重要的谈话。其核心思想是什么?就是要求我们同志,必须坚定不移地贯彻党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思想要更解放一点,胆子要更大一点,步子要更快一点,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集中精力把经济建设搞上去,抓住时机,发展自己!所以,我今天要插的题外话,具体是什么呢?”他再次自问自答,“就是省里最近召开的一次重要工作会议,彻底改变了以往的排位惯例。不是按资历深浅,不是按行政区划顺序,也不是按惯例,而是严格按照各地市的经济实力、发展速度来排座次!经济总量排名靠前的地市,书记、市长坐第一排,离省领导最近,汇报工作优先。经济排名靠后的,自己找最后一排的位置坐!就是这么现实,这么直接!” 台下不可避免地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轻微的骚动和议论声。这个消息对于很多习惯了按部就班的干部来说,不啻于一场思想上的地震,冲击力巨大。 于伟正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台下的细微反应,继续说道:“同志们,下次我和瑞凤市长去省里开会,是坐在第一排,还是坐到角落里,靠什么?就靠在座的各位,靠在你们带领广大干部群众干出来的实打实的成绩!省里是这个规矩,我们市里要不要参照执行?我看,完全可以参照,而且必须执行!以后我们市里开全市性的大会,各县区、各市直部门的座位顺序,不一定非得是光明区永远排第一,曹河区永远排第二。如果工业开发区、滨城县,或者咱们的东洪县,”说到这里,他特意提到了东洪县,目光似乎在我们这一片区域有意无意地停留了片刻,虽然短暂,却足以让东洪县的代表们心头一热,“经济发展得快,各项指标赶上来了,甚至超过了他们,凭什么就不能坐第一位?我看,完全可以!就应该按这个规矩来!” 他的声音再次提高,带着催人奋进的力量:“压力需要层层传导,动力需要级级激发!会议精神不能开完大会,吃完顿饭,摸摸嘴巴,拍拍屁股走人,回去之后还是老样子,还是按部就班,那是绝对不行的!是跟不上形势的!市政府将会牵头,建立更加严格的考核评价和督查问责机制。哪个地方经济长期停滞不前,甚至出现倒退,主要领导是要向市委、向全市人民说清楚的!是要承担责任的!” 最后,他的语气又稍微放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以后各位县长、书记坐哪个位置,不再由惯例决定,要靠你们自己,靠实实在在的政绩去争取了!我心里暗道,这GDP看来以后要成基层最执着和在乎的东西了。 会场在于伟正书记这番软中带硬、既有宏大叙事又有具体抓手的讲话中结束。随后,才爆发出雷鸣般持久而热烈的掌声。大会最后在雄壮激昂的《国际歌》声中胜利闭幕。 第1308 章 瑞凤紧急召见,晓阳要找刺激 随着潮水般的人流走出庄严肃穆的市剧院大门,门外的广场上顿时热闹起来,如同一个喧闹的集市。各地代表相互道别,握手、拍肩,说着“再见”、“保持联系”的话,然后纷纷寻找各自代表团乘坐的车。临平县委书记吴香梅刚好走在我旁边。拍了下我的肩膀。 “朝阳县长,”吴香梅一边走,一边侧过头对我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这次开会,感觉你们东洪县是憋着一股子劲,要大干一场啊。于书记今天这话,可是给大家加了把猛火。” 我笑了笑:“香梅书记,我们那是被形势逼的,底子薄,基础差,再不拼命努力,下次开会恐怕真得坐到最后一排去了,脸面上挂不住啊。倒是你们临平,煤炭挖出来就是硬通货,财政家底厚实,让人羡慕得很。” 吴香梅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忧虑:“光靠挖煤也不行啊,产业结构太单一,抗风险能力差,可持续发展压力大,正发愁转型呢。对了,说到煤,今年冬季取暖用煤,你们东洪县大概需要多少吨?我得提前让矿上做个计划,统筹安排一下。” 我心中一动,这正是我想找机会跟她谈的事情。毕瑞豪的农资公司一旦完工全面投产,工业用煤量会大幅增加,同时冬季民用煤保障压力也不小。 “香梅书记,这事正想跟你汇报沟通一下。我们县里几个用煤大户,需求预计会很大。冬季民用煤,根据测算,也比往年预计要多一些。你看,临平县能不能在计划内,优先保证一下我们东洪县的供应?价格上,我们一定按照市场原则,好商量。” 吴香梅很是爽快,大手一挥:“放心吧,朝阳。梅姐对你还是敞开大门的,回头我让煤炭公司把东洪县列为第一序列供应客户,确保不断供。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调侃和试探的语气,压低了些声音,“你现在可是不一样了,晓阳这都高升市政府秘书长了,以后在市里说话的分量更重了。这事儿你之前口风够紧的啊,一点消息都没透。刚才我看见晓阳秘书长了,气场十足嘛。说吧,今天晚上是不是要摆几桌庆功宴?” 我知道她这是玩笑话,我和晓阳都深知在敏感时期避嫌的重要性。我连忙摆手,表情认真地说:“香梅书记,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就没开过火。规矩我们都懂,忆苦思甜饭可以考虑,大操大办是绝对不行的,影响不好。” 吴香梅媚然一笑,拍了拍我的胳膊:“忆苦思甜饭也行啊,去你家喝碗清汤寡水的西北风,也算忆苦思甜嘛!” 我们正随意聊着,工业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廖自文走了过来。廖自文资历很老,曾经是我岳父的秘书,后来担任过驻沪办主任,算是关系比较近的干部。他所在的工业开发区,虽然行政区划级别和县一样,但只管理园区企业,不辖乡镇,经济总量若单算园区,已经跃居全市第一,综合排名也到了第四,发展势头非常迅猛。 廖自文主动伸出手,先跟我用力握了握,又跟吴香梅打了招呼:“朝阳,香梅书记,刚散会这人真多。我本想跟晓阳打个招呼,看她一直陪着瑞凤市长在处理事情,就没凑上去。”他对我说话,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随意和关切,也有一丝看重,“祝贺你啊,朝阳,也祝贺晓阳。市政府秘书长,这个岗位责任重大,事务性工作繁杂,是个关键的枢纽位置,不过以晓阳的能力、细致和沉稳,肯定能胜任愉快,成为瑞凤市长的得力助手。” 廖自文是我和吴香梅在平安县工作时的老领导,虽然没直接管过我们,但资历和威望在那里摆着。他看看左右,把我们引到广场边上人稍少点的一棵大松树下,压低了些声音,推心置腹地说:“朝阳,香梅,这里没外人,我说句实在话。这次市里班子一动,下面跟着就要有一系列调整。屈安军同志调到组织部,郑红旗、常云超两位同志下一步啊同时卸任书记,空出来的重要位置至少有三个。朝阳啊,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关键要看怎么把握。”他特意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朝阳,你担任县长的时间虽然不长,各方面反映都不错,这次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心里很清楚,组织上从来就没有就县委书记岗位变动的事跟我有过任何正式或非正式的沟通。而且,我担任县长的时间,按常规来说,也还没到提拔的年限。更重要的是,东洪县几个关乎长远发展的大项目正处在关键时期,我现在如果离开,于心不甘,也怕人走政息,影响项目顺利推进。 我沉吟了一下,语气诚恳地说:“廖书记,说实话,我现在的全部心思,还是想扎扎实实留在东洪县,把几个有了眉目的项目,扎扎实实地落地生根,看着它们建成投产,见到效益,真正给东洪县的群众留下点实实在在的家底。=” 廖自文听完,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点了点头,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朝阳,你有这个定力,有这个大局观,很好!非常难得!立足当前,脚踏实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这时,各代表团的大巴车、中巴车开始陆续发动引擎,离开剧院广场。广场上的人群渐渐变得稀疏。我知道晓阳作为新当选的市政府秘书长,肯定要陪同王瑞凤市长处理会议闭幕后的诸多事宜,会见重要代表,一时半会儿肯定结束不了。我正打算步行回不远处的市委家属院休息一下,手里握着的那个砖头般大小的摩托罗拉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在略显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我冲廖自文和吴香梅点头示意告别,走到一边,按下那个硕大的接听键,里面立刻传来晓阳刻意压低、却难掩急促的声音:“喂,朝阳,你在哪儿?” “我刚出剧院,正准备回家属院那边休息一下。怎么了?听你语气不对。”我心头掠过一丝疑惑。 “先别回家,瑞凤市长让你现在立刻来她办公室一趟,有重要事情要当面谈。”晓阳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紧张。 “瑞凤市长找我?什么事这么急?会议不是刚结束吗?她不用处理后续事情?” “电话里说不方便,你过来就知道了,直接到五楼我的办公室!”晓阳不忘叮嘱。 我挂了电话,廖自文与吴香梅已经握手告别,分别上车。剧院门口那条并不宽阔的马路。果然,散会的代表、接人的各种车辆挤作一团,虽然市交警支队派了不少人在现场紧张地疏导,但路面狭窄,车流人流交织在一起,行进速度非常缓慢,喇叭声此起彼伏。我心里暗自摇头:看来这次大型会议散场的交通疏导预案,还是考虑得不够周全,应该在更远端的路口就提前进行分流管制才对。说不定连市委书记、市长的专车也被堵在里面了,李叔这会儿压力肯定不小,怕是要急得跳脚。 我找到县里的那桑塔纳,坐上车,随着缓慢的车流一点点往前挪。果然,在路口看到了李叔正叉着腰,刘建国跟在后面,脸色铁青地对着公安局的几个同志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看那手势和表情,肯定是在发脾气。短短两公里的路,足足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市委大院门口。 下车后,我径直走向办公大楼。来到五楼楼晓阳办公室门口,只见厚重的实木门关着,晓阳正好出门,探出身,看到我就把我抓进了办公室。 晓阳的办公室不算大,但收拾得整洁有序。靠墙放着一排深色的文件柜,里面塞满了各种贴着标签的档案盒,墙角还有一个墨绿色的铁皮保险柜,显然是存放机密文件的地方。晓阳递过来她的杯子,长长舒了口气,伸出脚让我看黑色高跟鞋,抱怨道:“高跟鞋子也太累了,这脚都磨破了皮了,给我揉一揉。” 我马上看了眼门口道:“秘书长,你的架子也太大了吧,说市长找我,搞半天喊我给你捏脚?这要是万一让人看见,我东洪县的县长,在办公室给秘书长捏脚,我们东洪百万群众的脸往那里隔!” 晓阳撇看了我一眼,说道:“哎呦,你这高度,百万群众?上嘴皮挨天,下嘴皮贴地,你这口气给媳妇捏个脚都要犯法了啊。你不捏,晚上我可回去捏你!” 我下意识的坐紧了些,心里暗道好在这个点市委大院下班了,应当是没什人,一边给晓阳捏脚,一边问道:“市长到底有没有事!” “于书记和瑞凤市长还在旁边的小会议室谈事,于书记今晚连夜去省城到代表团报到,一早就要赶赴首都开会,有很多重要工作要当面跟瑞凤市长交代清楚。瑞凤市长刚当选,千头万绪,事儿特别多。” 晓阳解释道,她走到门口,轻轻把门关严,甚至下意识地反锁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贴在我的身边,给我揉着脊背,几乎是在耳语:“这么急叫你来,我听着,好像跟田嘉明的事有关。”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意从后背升起:“田嘉明?省里的调查组要来了?这事……按程序,丁洪涛书记知道吗?”我下意识地先想到了县委书记,按组织原则,涉及县里重要干部的问题,应该先通过县委通气。” 晓阳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透着一丝忧虑:“我今天一直在会场,进出领导休息室的时候,断断续续听到于书记和瑞凤市长交谈,话里话外,好像提到丁洪涛书记了……似乎田嘉明那件事真的是他。” 我心头一紧,虽然早有猜测,但一旦被侧面证实,还是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震惊和失望:“确定了?真是丁书记……?”虽然之前有过各种风言风语和猜测,但一旦被高层领导在私下谈话中提及,其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丁洪涛作为县委书记,向上级反映情况或许在职责范围内,但以这种近乎“插刀子”的方式针对搭班子的同事,其性质和动机就值得严重怀疑了。 晓阳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语气沉重:“从两位领导谈话时那种表情和语气判断,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现在领导正在商量怎么应对和善后。毕竟,省委政法委这次派的调查组规格很高,由一位资深的厅级干部带队,联合了公安、司法、检察院等多个部门的人,态度非常明确,就是要彻底查清真相,给上面一个调查报告。市里之前考虑到人代会召开在即,想暂时控制一下影响,等会议结束再说。”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阵烦躁和无力感。省委政法委牵头组织联合调查,这意味着事情的性质已经非常严重,上升到了很高的层面。“那怎么办?就让他们这么查?田嘉明功劳苦劳都不能一笔抹杀啊。要是处理重了,会让基层干部寒心的。” 晓阳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我听书记的意思,他会利用去开会这个机会,想办法向有关方面的领导汇报情况,争取从宽处理。我看于书记他的底线是,无论如何,要尽力保住田嘉明的工作和公职,至少给碗饭吃,不能轻易追究责任。” 我沉默不语,心里明白,要让省委主要领导为了一个县级干部的去留问题,去跟中央部委层面的领导沟通协调,其难度可想而知。于伟正书记这次去首都,肩上的担子很重,怕是要求不少人,费不少周折。 “晓阳,”我抬起头,带着一丝希望看着她,“你……方便的时候,能不能再跟大舅提提这事?看看省里层面有没有可能……网开一面,或者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晓阳面露难色,轻轻摇了摇头:“我跟二哥侧面提过了。但你也知道,在他们那个位置,规矩大于天,纪律严于山,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更不能直接插手干预具体的案件调查。我只能很委婉地反映一下基层工作的实际困难和田嘉明在抗洪抢险中的突出表现。至于效果……真的很难说,不能抱太大希望。”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到办公桌后,“对了,你饿不饿?跑了一下午。我抽屉里好像还有点饼干和橘子,你先垫垫肚子。我得上七楼看看于书记他们谈完没有,估计快结束了。”说着,她指了指办公桌,匆匆出了门,留下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我打量着这间熟悉的办公室,因为避嫌,我平时很少来。既然晓阳说了有吃的,我便走到她的办公桌后,试着拉开抽屉。第一个抽屉里是一些女性用品,梳子、小镜子、护手霜发绳之类的小玩意。第二个抽屉里果然有几包独立包装的钙奶饼干和几个黄澄澄的橘子。我拿出一个橘子,剥开略显粗糙的外皮,一股清新酸甜的果香立刻在空气中散开。我掰了一半,小心地放在桌上留给晓阳,自己把另一半送进嘴里,冰凉的果肉和汁水确实让有些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出于一种莫名的好奇,我又顺手拉开了第三个抽屉。这个抽屉里收拾得更加整齐,上面放着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上面是邓晓阳那娟秀而熟悉的字迹:“我就知道你会好奇这个抽屉。” 看到这行字,我忍不住哑然失笑,这个晓阳,真是把我那点心思摸得透透的。我拿起笔记本,打开一看,里面夹着的并不是什么工作文件或会议记录,而是一些已经有些泛黄的旧照片和几封折叠整齐的信件。我好奇地翻看了一下信件,竟然是我在85年、86年给晓阳写的信。 信纸的边缘已经有些脆化,蓝黑墨水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了,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份年轻时的思念与激情,依然清晰可辨。笔记本下面还有一本相册,里面有很多邓晓阳年轻时的照片,有和闺蜜文静一起游玩的合影,有她外出考察时拍的风景照,有些连我都没见过。我饶有兴致地一页页翻看着,仿佛穿越回了那段青涩而美好的岁月。相册的最后,是一张我和她结婚时拍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都有些拘谨和青涩,但笑容却格外灿烂、真挚。回想我们那充满戏剧性又最终修成正果的结婚过程,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正当我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时,办公室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晓阳的工作电话,我接听极为不便,于是又赶紧缩回手,任由电话铃声响着。过了一会儿,铃声停了,我继续翻看相册里那些影像。 片刻门被轻轻推开,晓阳快步走进来,略带嗔怪地小声说:“电话响那么久,你怎么不接一下?” 我扬了扬手里的相册,笑道:“这不是你的工作电话嘛,我哪敢乱接。在看你的宝贝呢,没想到你还藏着这么多老古董,有些照片我都是第一次见。” 晓阳走上前,爱昵地拍了一下我的胳膊,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说了不让你看,你偏看。快走吧,瑞凤市长结束了,别让领导等我们。” 我把留给她的那一半橘子递给她:“挺甜的,你先吃点垫垫。” 晓阳接过,掰了一瓣直接塞进我嘴里,又帮我把有些歪斜的衬衫领子正了正,轻声叮嘱道:“一会儿在瑞凤市长面前,多听少说,领导问什么答什么,没问的不要主动多言。” 我三两口把橘子咽下,点点头,神色也严肃起来:“放心吧,我有数,不会乱说话的。” 跟着晓阳走出办公室,沿着铺着暗红色地毯的楼梯往上走。看着走在前面的晓阳那挺拔而利落的背影,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青春旧照,我忽然想起年轻时恋爱中的一些趣事,忍不住拍了一把晓阳屁股。 晓阳猛地回头,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又羞又恼地瞪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嗔道:“干什么你!没个正形!这是什么地方!” 我低声道:“找点刺激,回忆一下青春。” 晓阳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板起脸,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暖意:“想找刺激?行,回家再好好‘刺激’你。现在,给我严肃点,你这流氓,过于流氓了……。” 第1309 章 王瑞凤亲口交代,丁洪涛贯彻精神 出了楼梯口,我和晓阳立刻收起玩笑的表情,挺直腰板,整理了一下衣着。走到七楼市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前,我然后抬起手,不轻不重、极有分寸地敲了三下门。里面立刻传来王瑞凤市长那清晰而沉稳的声音:“请进。” 晓阳通报道:“市长,李县长来了。” 王瑞凤示意我一个人进来,晓阳把我推进去,顺势就关上了门。 我神态恭敬地走进办公室。王瑞凤市长正坐打电话:“立人部长,您太客气了,都是您领导有方,给我们创造了这么好的工作条件和氛围。等我这边稍微安顿一下,一定专门去省里向您汇报工作……好,好,谢谢部长关心,再见。” 放下电话,王瑞凤市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但依旧显得很平和、沉稳。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朝阳来了,坐吧。” 我在沙发上坐下,腰板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恭敬而端正。 王瑞凤市长看着我说,目光直接:“朝阳,这么急叫你来,是于书记去京前特意交代的,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当面谈一谈,通通气。” 我立刻身体微微前倾,表态道:“市长,您请指示。” “嗯。”王瑞凤市长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说道,“第一件事,是关于田嘉明同志的。省委政法委牵头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后天就到市里。这件事,市委上次开会已经有了明确意见,核心就是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积极配合调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彻底搞清楚。然后,市里会根据调查组认定的结果,积极到省里甚至更高层面去争取,希望能充分考虑到田嘉明同志过去的贡献和当时抗洪抢险的特殊情况,争取从宽处理。这是基本原则,也是市委的态度。”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市长,这个精神我明白。我们东洪县一定坚决执行市委的决定,如实、全面地向调查组汇报我们所了解的情况,绝不隐瞒,也绝不夸大。” 王瑞凤市长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凝重:“这次省里调查组的组长,是政法委的一位老同志,叫严恪己。这位老同志是出了名的党性原则性强,作风严谨,甚至有些……固执,认死理。他办案子只认事实证据和党纪国法,不太讲情面,也不太理会地方上的各种实际情况。所以,你们东洪县,包括县委、县政府,以及田嘉明同志个人,都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和工作准备。于书记特别强调,在向调查组汇报问题时,也一定要把田嘉明同志,特别是他身先士卒、不顾个人安危、组织抢险的功绩,客观、充分、有说服力地反映出来。要让调查组看到一个全面的、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田嘉明,而不是一个片面的、被问题定义了的田嘉明。” 从王瑞凤市长的语气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市委、市政府对这位即将到来的严恪己组长,是抱有相当大顾虑甚至是不安的。这种“铁面”型的干部,原则性强,不近人情,办事只认死理,往往让讲究平衡与灵活的地方政府感到棘手。 王瑞凤向前坐了坐,使得办公桌上的那盏台灯的光晕更集中地照亮了她略显凝重的面庞,她的声音也随之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关乎机密的郑重:“这第二件事,是关于丁洪涛同志的。” 我心里猛地一紧,知道真正的重点来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向记者泄露田嘉明同志那件事关键信息的人,市里已经基本确定了,就是丁洪涛。”王瑞凤市长的语气异常平静,在我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从市长口中得到确证,我还是颇为诧异:“真的……已经确定了?” 王瑞凤市长肯定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组织上之前就有这方面的怀疑,也非常生气。这次是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最终确认了的。相关的证据链比较清晰、确凿。”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毕竟,丁洪涛是和我搭班子的县委书记,是东洪县的“一把手”,他若出了问题,整个东洪县领导班子都会受到波及,士气、声誉乃至正在进行的工作都可能受到影响。“唉,看来之前县里的一些传言,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我喃喃道,像是在对市长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王瑞凤市长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语气变得愈发凝重:“朝阳同志,现在的情况是,单就向记者泄露信息这一件事,其性质和严重程度,还不足以立即对丁洪涛同志采取严厉的组织措施。市纪委会按照相关程序规定,可能还会从其他方面入手,进行更深入、更全面的调查。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时间,需要讲究证据。所以,在这个关键的过渡时期,市委经过慎重研究,要求你,必须提高政治站位,肩负起稳定东洪县大局的重任!” 她略作停顿,目光如炬,紧紧锁定我:“东洪县连续两任县委书记都出现严重问题,这对一个地方的政治生态、干部队伍士气和发展势头,影响是极其恶劣的。在这个时候,你这个县长,政府的主官,一定要勇于担当,挺身而出,站在维护市委权威和全县发展稳定大局的高度,发挥核心作用,确保东洪县的各项工作不乱、不断、不受影响!特别是几个已经在建的重大项目和招商引资成果,必须扎扎实实地推进下去,绝不能出任何岔子。这既是市委,也是于书记个人,对你寄予的厚望和重托!” 我立刻保证道:“请市长放心!请于书记放心!我以我的党性和人格保证,一定恪尽职守,紧紧依靠县委班子集体和全县广大干部群众,讲政治、顾大局、守纪律,全力维护稳定发展局面,确保各项工作平稳有序过渡,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重托!” 王瑞凤市长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她点点头,力道沉甸甸的:“好!朝阳,你有这个决心和担当,很好!于书记和我都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处理好眼前的复杂局面。记住,现在是14大,稳定压倒一切,关于丁洪涛同志的问题,目前还处在严格保密阶段,仅限于极少数核心领导知情,你要特别注意工作方式方法,严格遵守保密纪律,一切以维护稳定为首要前提。” “是!市长!我明白!坚决执行市委指示!”我再次郑重回答,感觉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 从王瑞凤市长办公室出来,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灯勾勒出远处的轮廓。我和晓阳并肩走回家属院。 回到家,屋里冷锅冷灶,没有丝毫烟火气。晓阳语气带着点调侃:“我也不会做饭,咱们就忆苦思甜嘛,饿一顿。”我这才恍然明白她之前为什么特意让我吃个橘子垫垫。 我说道:“晓阳啊,你不会做饭做出来的饭,就是忆苦思甜了。” 晓阳在我脸上拍了拍道:“三傻子,姐该甜的肯定让你甜!” 10月11日,回到东洪县,立刻马不停蹄地组织召开了全县领导干部大会,传达学习贯彻市人代会精神。县礼堂里,各乡镇、各县直局委办的一二把手二百多人,黑压压地坐满了整个会场,气氛严肃。丁洪涛书记亲自主持会议,并做了主要讲话。 主席台上,丁洪涛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他侃侃而谈,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后,在礼堂里回荡。他首先原原本本、条分缕析地传达了王瑞凤市长的政府工作报告精神,特别是其中涉及东洪县发展的部分,接着又重点解读了于伟正书记在闭幕式上的重要讲话,尤其是那句“按经济排座次”的最新、最硬核的要求,被他反复强调。 “……同志们呐!”丁洪涛挥动手臂,加强着语气,脸上洋溢着一种舍我其谁的豪情,“于书记和瑞凤市长的讲话,语重心长,用意深远啊!这既是巨大的压力,更是前所未有的动力!省里、市里已经旗帜鲜明地确立了导向,那就是一切以经济发展论英雄!以实绩看成败!我们东洪县怎么办?是继续甘居中游,满足于过得去,还是奋起直追,甚至迎头赶上,在全市的发展大潮中抢占一席之地?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探照灯般扫向台下坐着的各级干部:“市里按经济实力排座次,我们县里要不要参照?我看,不仅要参照,还要严格执行,而且要更坚决、更彻底!”接着看向我道:“事前,我也给县长通气,在这里代表县委宣布,从四季度,也就是从现在开始,全县所有工作会议,各乡镇座位顺序,就按经济增长指标、按项目建设进度、按招商引资成果来排!干得好的,成绩突出的,理直气壮地坐前面,离我和李县长近点,脸上有光!干得差的,拖了后腿的,自觉自愿地往后坐,脸上发烧!连续排位靠后、工作不见起色的,主要领导要向县委、县政府说清楚情况,查找原因,限期整改,不行就坚决调整岗位!这就叫‘以实绩论英雄,以排位促落实’!” 他特意转过头,看向坐在他身旁的我,语气显得异常放权:“当然喽,经济工作主要是政府主抓,朝阳县长是行家里手。在这里,我也表个态,以后县政府层面的事情,特别是在干部的使用和推荐上,朝阳县长说了算!县长说用谁,县委就重点考虑谁,大胆使用谁;县长说哪个干部不称职,不适合现岗位,县委就坚决支持调整谁!我们县委坚决为县政府开展工作保驾护航,扫清一切障碍!” 我坐在旁边,面带微笑地听着,看着丁洪涛在台上慷慨激昂、挥洒自如的样子,听着他这些充满魄力的表态,心情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复杂无比。台上这位口口声声要“保驾护航”的县委书记,背后却卖了自己同志。 丁洪涛的讲话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从宏观理论到微观实践,从政策解读到县情分析,讲得头头是道,逻辑清晰,水平确实很高,极具感染力和煽动力。如果不知道那些台面下的暗流涌动,我几乎要被他的气势和口才所感染和折服。大会散会后,紧接着又召开了县委常委会议。议题不少,除了常规的政治理论学习和安全生产工作部署,重点研究成立了县化工产业领导小组,明确由我担任组长,几位相关副县长任副组长,杨伯君兼任办公室主任;另外还深入讨论了在县城南部筹建大型综合批发市场的规划构想和初步方案。 最后是敏感的人事议题。其中一项,是刘明为县委办公室副主,李亚男解决了马关乡乡长。会议结束时,时间已近中午。 在县委食堂的小包间里吃午饭时,常委们围坐一桌,气氛看似轻松融洽。丁洪涛看似无意地用筷子点着我,笑着对众人说:“咱们朝阳县长,可是娶了位能干的贤内助啊!晓阳秘书长这一次当选,对咱们东洪县来讲啊是好事!以后婆家人到市里开会,起码有杯热茶了嘛。市里有什么最新精神,朝阳可得第一时间给我们传达解读啊!”众人闻言,纷纷笑着附和。 说笑间,丁洪涛忽然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倾向我这边,像是随口提起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朝阳,上次开会,于书记是不是说……省里很快要派个调查组下来?” 我顺手夹了一筷子青菜,含糊地应道:“嗯,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不过具体什么时间下来,是什么规格的调查组,我还不太清楚。丁书记您消息灵通,是听到什么确切信儿了吗?” 我把问题轻轻推了回去。 丁洪涛叹了口气,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摆出一副痛心又无奈的样子:“田嘉明这个同志啊,能力和魄力是有的,就是有时候太冲动,工作方法简单粗糙。不过,抗洪抢险,他的功劳苦劳也不能一笔抹杀。我看啊,等这次风头过去,下次县里调整班子,可以考虑给他加点担子,政法委不能一直没有书记嘛……” 组织部长焦杨在一旁谨慎地接口道,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丁书记,我和市委组织部也一直在沟通,市委组织部的屈安军部长还没有正式到任,估计人事上还需要等一等,我看只要屈部长到任之后,县里可以先去汇报一下。” 我立刻点点头,附和焦杨的意见:“焦杨部长考虑得周全,可以先与市里保持着沟通。” 丁洪涛哈哈一笑,用筷子虚点了我一下,语气轻松:“安军同志啊,你们放心,我的老朋友了,他在啊我还是能说上话的。” 下午,我又和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副县长杨明瑞,以及城关镇书记向建民、镇长朱峰、建设局等人,在县委小会议室详细商讨批发市场项目的选址、规划和前期推进事宜。 “李县长,”曹伟兵指着摊开在会议桌上的县城地图说,“目前看,县城南部这块地比较理想,靠近东光公路,交通便利,辐射范围也广。但具体的规划设计方案,建委这边还是要尽快联系了省规划设计院”。 建委的老聂说道:“对方说咱们调整了方案,要加设计费,完整的方案不肯给我们。” 曹伟兵道:“我们有权利修改嘛!” 我问道:“加多少钱?” 老聂说道:“三千块钱。”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三千块钱打什么肚皮官司,咱们调整方案是事实,和省院这样的大单位合作,该付的钱必须按时支付,诚信是第一位的,不能坏了信誉。不然以后谁还愿意真心实意地给我们做规划?这点钱老曹啊,必须保证。” 曹伟兵连忙说:“县长放心,这个事情我亲自盯。回头我就去督促财政局,尽快把这笔设计费拨付到位。决不能因小失大。” 我们又接着深入讨论了土地征迁补偿方案、建设资金筹措渠道、市场主体引进等具体问题。散会后,城关镇书记向建民特意留了下来,似乎还有话要说。 “县长,还有个棘手的事得跟您再汇报一下。”向建民搓着手,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县医院的朱院长又来找我了,说您之前已经批了他们15亩地用于解决职工集资建房问题,但他们现在还想再多要5亩,理由是打算把未来医院可能的扩建预留地也一并考虑进去。这可真是……前后20亩地,他们医院方面一分钱都不出,全部要靠我们城关镇无偿划拨,压力实在太大了,群众工作也不好做啊。” 我沉思了片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说道:“建民啊,你的困难我理解。县医院的困难也是客观存在的,职工住房紧张是事实,医院要发展,预留空间也有其合理性。这样,我提个思路,你们镇里可以考虑一下。县医院现在老院区那块地,我印象中大概有七八亩吧,处于城区的黄金地段,位置很好。我的想法是,能不能尝试做个土地置换?医院把老院区的土地拿出来,由县里统一规划,你们给他们换20亩条件土地。这样一举两得,医院既解决了扩建预留和职工住房用地问题,你们城关镇虽然拿出了一部分土地,但获得了城区中心的优质地块,收益反过来弥补损失,甚至可能更有盈余。你觉得这个思路有没有操作性?” 向建民眼睛顿时一亮,俯身仔细看着地图,手指在上面比划着,仔细琢磨起来:“县长,您这个思路……是打开了新局面,跳出了原有框框!我回去马上召集班子们好好测算一下,评估一下价值是否对等,再和朱院长深入谈谈,看看医院方面的意愿。如果这个置换方案可行,那真是两全其美!” 送走了向建民,我刚回到办公室坐下,准备批阅桌上那几份亟待处理的文件,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就响了起。我拿起听筒,里面立刻传来李叔那熟悉的声音: “朝阳吗?说话方便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焦灼。 “李叔,是我,办公室就我一个人,方便,您说。” “省政法委那个调查组,动作太快了,今天就来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们根本没按常规先到市委市政府听取汇报,而是直接杀到了市看守所,提审了关键人物葛强!现在,他们已经正式要求郑红旗书记立刻赶到市里,当面说明情况!这架势,看来是来者不善!” 第 1310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叔特别强调道:“朝阳,你听好。这个严厅长,此人……极为不好沟通啊,是没给市里面面子的。” 我对着话筒,语气尽量放得平缓,带着晚辈对长辈、下级对老领导应有的尊重:“李叔,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沟通法?是原则性强,还是不近人情?” 听筒里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那气息穿过遥远的距离,带着无奈的质感。“省委调查组,阵仗不小。直接到了市看守所,二话没说,就提审了葛强。全程录像,我们的人,连边都靠不上。”李叔的声音更沉了,“提审完了之后,葛强立刻就被换了监舍,单独关押。现在,除了调查组指定的人员,连我们市公安局的想见他一面都难。” “李叔,咱们市公安局的人都见不到葛强?这……这于理于法,都说不通啊!葛强是市局羁押的嫌疑人,再怎么调查,也不能把办案单位完全排除在外吧?” “很简单嘛,”李叔的话调里透出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又夹杂着几分被冒犯的愠怒,“现在,在我们市公安局,在整个事件里,被调查组看作是具体的执行者和可能的……。他们认为我们本身就知情,甚至可能参与了某些环节啊,是有意掩盖了些什么。所以,我们现在也是被调查的对象,需要避嫌。”说完之后,李叔又补充道:“不过啊,说的也没错。” 当初市局快速处理田嘉明这件事,动机复杂。一方面,确实是出于保护田嘉明这个在抗洪中立下大功的干部,避免事态扩大影响稳定;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贯彻了市委于伟正书记“冷处理、内部消化”的意图,将一场可能波及更广的风波,强行按压在东原市的地界内。这番操作,在当时看来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优解,如今却成了市公安局最致命的软肋。 我抬头看向窗外,听到窗外刘进京和刘超英两个人,一人拿着一把剪刀给冬青修剪造型,两人颇为悠然得意。 “李叔,”我重新组织着语言,“省公安厅那边,这次是哪位领导跟着下来的?级别如何?有没有可能……从侧面做做工作,毕竟,公安系统是一家嘛。” 李叔立刻回道:“公安厅来的是督察总队的一位副支队长,级别不高,明显是说不上话的。关键,还是严厅长本人啊。他这次是代表省政法委,独立办案,权限很大。” “我明白了。”我立刻接口,“那我马上给晓勇打个电话,请他无论如何想想办法。 “我已经给晓勇打过电话了。”李叔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语气带着一种“早已料到”的无奈。他停顿了一下,回忆晓勇当时的原话,“晓勇说了,这个严恪己厅长,在咱们省政法这个圈子里,是极有名气的。以前在省司法厅当副厅长,就以铁腕著称啊,现在调到政法委,享受正厅级待遇,省里不少棘手的大案、要案、专案,尤其是涉及内部纪律、清理门户的,都是他牵头挂帅。晓勇的原话是——”李叔刻意模仿了一下晓勇的语气,“‘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他这里走通后门,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认的,只有党章国法,调查程序。’” 我听着,心里的希冀又摇曳着黯淡了几分,这种干部我是了解的,也见过不少,看起来不通情理,但是确是最讲党性和原则的。 李叔继续说着,声音里透出更深的忧虑:“所以啊,朝阳,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啊。要尽快和田嘉明沟通好,统一口径,最起码,要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做好打算。这边,我也给瑞凤市长做了电话汇报。瑞凤市长的本意啊,是晚上以市政府的名义,在市委招待所设个便宴,请调查组一行吃个饭,也算是尽地主之谊,顺便沟通下情况,表明我们市里积极配合的态度。结果你猜怎么着?” “被拒绝了?”我几乎能猜到答案。 “何止是拒绝。”李叔苦笑一声,“是严厅长亲自回的话。要求地方政府,从即日起,全程不能与调查组成员有任何工作以外的接触。除了他们要求的必要配合,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私下与他们见面、沟通。说是要确保调查的独立性和公正性。” 我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哎呀……”这声感叹里,有面对铁壁的无奈,却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严厅长的佩服。 在风气渐开的九十年代,各种关系学大行其道,能如此坚守原则,近乎不近人情的干部,实属凤毛麟角。“这样的同志,原则性这么强,确实是坚持党性、铁面无私的好同志。”我这句话,一半是客观评价,一半也是说给李叔听,表明我理解其中的难度。 随即,我又不甘心地追问“李叔,那……那这个严厅长,难道就一点不考虑实际情况吗?不考虑田嘉明同志的个人贡献?抗洪抢险,那是实打实的功劳,总不能一棒子打死吧?” 李叔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苦涩:“我沟通过,提了几句田嘉明的功劳和当时的特殊情况。但严厅长的态度非常明确,调查组的职责非常单纯,就是依据线索和证据,把‘给子弹’和‘隐瞒’这两件事的事实本身调查清楚,形成客观、中立的报告。至于后续怎么处理,如何权衡功过,那是省里面领导基于报告进行决策的事,他们不负责,因此也不会在调查阶段啊,听我们准备的任何关于田嘉明的材料,避免先入为主。之前让水利局连心局长紧急准备的那些表彰材料、新闻报道汇编,厚厚一摞,现在看来,恐怕是连送出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至此,我心里彻底明白了。这件事,倒不像是省里面某些力量要刻意针对东原市,或者针对田嘉明个人。更可能的是,那份《法制观察报》,引起了上面真正的重视,省里力求一个水落石出、不容含糊的真相,所以才派了这么一位六亲不认、只认规矩的“黑脸包公”下来。 在这种绝对的程序正义和纪律刚性面前,所有基于人情、功绩、地方稳定乃至政治平衡的考虑,都显得有些“小儿科”了。 我说:“李叔,我还是想再给二哥晓勇打个电话,让他无论如何,再想想办法。就算严厅长那里针插不进,也可以通过公安厅的其他领导哪怕只是让调查组在写报告时,笔锋能稍微缓和一点点,或许就能为后续的处理留下一点空间。” 李叔在那边沉吟了片刻。“嗯,”他终于开口,“你试一试吧,于书记对这件事非常、非常在乎就怕往深里调查啊。” 我心中一凛,握紧了话筒:“李叔,您的意思是?” “往深里调查,”李叔一字一顿地说,“就必然会牵扯到于书记当初那个泄洪的决定。当时,基于历史水文数据和当时的紧急汛情,于书记决定在东洪县的低洼地带进行泄洪,保全下游重点城镇。从现在的结果看,那个决定可能显得有些……武断。作为市委书记,他要在瞬间做出取舍,手心手背都是肉,那种压力,咱们难以想象。可是,如果把所有事情都搅和在一起,问题就复杂了。田嘉明为什么能力挽狂澜?恰恰是因为有了于书记那个颇具争议的泄洪决定在前。这件事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无限放大,与田嘉明的问题捆绑在一起形成倒逼,于伟正书记本人必然也会陷入极大的被动……” 李叔这番话打开了我心中那个最隐秘的锁扣。为什么于伟正书记从一开始就态度鲜明地要“保”下田嘉明?除了田嘉明本身确实在抗洪中表现英勇,立下大功,更深层次、更核心的原因,就在于这里。田嘉明的“功”和于书记的“决策”,在某种意义上,是命运共同体,是一枚硬币的两面。肯定田嘉明,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对于书记当时那个艰难决策的追认和背书;而一旦否定田嘉明,或者深究田嘉明的问题,就很难避免有人会顺藤摸瓜,将质疑的矛头指向当初那个泄洪决定的合理性与必要性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感到后背泛起一丝寒意,沉声应道:“李叔,您放心。这里面的轻重缓急,我掂量得清。” 挂断李叔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办公室里一下子陷入了过分的安静,只有窗外麻雀不知疲倦的啾鸣。 没想到,一份看似不起眼的报纸,竟让整个东原市都感到了震动。 片刻之后,我重新拿起电话,拨通了省城那个熟悉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一声,两声……。 电话被接起,那边传来二哥晓勇沉稳的声音:“朝阳啊,我正想着,你该来电话了。是不是为政法委严厅长带队下来的事?” 我说:“二哥,就是为这个事。田嘉明同志是我们东洪县公安局的党委书记。这个同志,我是了解的。除了这次防汛抗洪时临危不惧……局里面的精神面貌、工作作风变化很大,现在东洪县的社会治安形势有了根本性好转……” 我在电话里,把田嘉明到东洪县后的工作成绩,如何整顿队伍、如何打击犯罪说了七八分钟。晓勇在那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偶尔传来一声轻微的表示在听的“嗯”。 等我说完,晓勇才开口,语气平和道:“朝阳,你说的这些情况,我大致有所了解。不瞒你说,你打电话之前,我已经托人给严厅长递过话了,托的是我们厅政治部的主任,他和严厅是多年的老相识,以前在司法系统就经常一起办案,私交不错。” “主任怎么说?严厅长那边,总该给老熟人一点面子吧?” 晓勇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主任意思很明确,让我别抱太大希望。严恪己这个人是极其讲党性、原则性极强的干部。他这次下来,是带着尚方宝剑的,任务非常明确,就是要抛开一切干扰,把‘给子弹’和‘市里隐瞒’这两件事的事实本身,调查清楚之后,结合调查情况,写一份处理建议报告。但是,你要清楚,最终怎么处理田嘉明,还是按照干部管理权限来。他是你们东洪县的干部,就算有问题,主要也应该是由你们东原市内部来处理。到时候怎么处理还有酌情考虑的空间的。” 说完田嘉明的事情之后,晓勇继续道:“不过,朝阳,我说句实在话,你别介意。从纯粹的公安业务和纪律角度审视,你当过公安局长,你应该清楚。一个县的干部把子弹,拿给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去威胁当时的县委书记无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极其恶劣的,是严重违反纪律、触犯底线的事情。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啊。从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们看待这件事的着眼点,和我们下面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一定认同,甚至可能反感你们那种‘捂盖子’、‘内部消化’的做法。这种事,怎么说呢,它根本上不了台面。现在捅到全国,白纸黑字,那谁都下不来台,没法向各方面交代。 我说道:“二哥,于伟正书记那边正在汇报……” 晓勇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朝阳啊,一个市委书记,到省委主要领导面前去为下属说情,就好比你们县里一个乡镇长在你面前为某个村干部说情一样。田嘉明这件事,在东原市,在东洪县,可能是做了天大的贡献,但省里领导要站在全局考虑问题,首先要考虑的是纪律的严肃性、是组织的威信嘛,现在不光你们麻烦,我看连带着整个东原市委、也不好交差了。” 晓勇最后说道:“你放心,公安厅这边,我找时机给周厅长也汇报一下,毕竟,东洪公安出这种事,公安厅的领导脸上也无光,挨板子的时候,厅里一样要挨骂。” 挂断晓勇的电话,我心里暗道,有些事,在桌面下可以按照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则运行,但一旦被掀到了桌面上,就必须按明面上的规矩来办,否则,可能连桌子都会掀翻啊 而田嘉明本人,自然早已从各种渠道,知道了被调查的情况。此刻,他正坐在东洪县公安局书记办公室里。烟灰缸里已经插满了烟头,青灰色的烟霭缓慢地翻滚、沉降。 电话铃响起来。田嘉明浑身不微微一颤,然后才伸手拿起话机:“哪位?我是田嘉明。” 电话那头:“嘉明,是我,海英。” 田嘉明声音也自然缓和了一些:“海英啊,怎么样了?” 周海英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宽慰意味:“风声不小啊。不过我已经亲自给我家老爷子打了电话,详细说了你的情况。老爷子也知道你的事了,他答应帮忙想想办法,在合适的时候,跟有关领导递个话。” 田嘉明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暖流,但随即被更深的焦虑淹没。周鸿基秘书长肯出面,分量自然不轻。他嗓音有些发干地说:“海英,代我谢谢秘书长。只是……这次的情况,恐怕没那么简单。” 周海英打断他,语气笃定:“嘉明,你先别急着谢,也别自己吓自己。为了你的事,老爷子很重视,专门问了细节,还让我随时跟他通气。” 田嘉明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刚才,朝阳县长也给我来了电话,他也在想办法往省里递话。还有于书记,这次去开会……。” 周海英立刻接过话头:“所以啊,嘉明,这事到最后,说不定就是上面某位领导一句话的事。关键是你自己要稳住阵脚,别自乱阵脚。” 一边听着电话,田嘉明一边摇了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墙上那张有些褪色的东原市行政区划图,东洪县行政区划图。 田嘉明把目光落在了平安县秀水乡那个熟悉的地方,仿佛能穿透图纸,看到自己一路走来的坎坷。 周海英继续道:“嘉明啊,再说句实在的,”周海英的声音畅快了些,“就算……我是说万一,万一你不在东洪县公安局干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不下来!我正谋划着去省城江州拓展业务呢。省里现在明确提出了‘再造一个江州新城’建设新城靠什么?靠钢筋水泥,咱们兄弟联手到江州干建筑公司……” 田嘉明此刻对下海经商这条路,内心深处既陌生又隐隐排斥,还存着一丝能够度过此次危机的幻想。他含糊地应道:“患难见真情啊。下一步具体怎么安排,我还是想等调查组正式和我谈过之后再说。” 两人又聊了几句,周海英主要是宽慰田嘉明,给他打气。最后,田嘉明显得有些犹豫,话语吞吐起来:“海英啊,还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 周海英爽快地说,带着江湖义气:“嘉明,你直说,只要我能办到。” 田嘉明斟酌着词句,说道:“就是……我那部分……分红,……直接让我家属去领?手续上,做得更……稳妥些?” 周海英与田嘉明合作在东洪县开设龙投家电专卖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自从专卖部开业,生意确实蒸蒸日上。 周海英马上说道:“嘉明,我懂你的意思。瓜田李下,要避嫌。放心吧,这件事我会亲自安排。” 挂断周海英的电话,田嘉明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在墙上挂着的东原市地图和东洪县地图上。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平安县秀水乡,回到了那个物质匮乏却充满野趣的童年。他想起了小时候和爷爷一起放牛的情景。那时候多么简单快乐啊,拿着一根细细的柳条当皮鞭,光着脚丫,跟在沉默寡言的爷爷身后。 爷孙俩就躺在村后河堤旁茂密的芦苇荡边,看着自家那头老黄牛和几只山羊静静地低头吃草,天空湛蓝,云朵悠悠。 田嘉明从小没有父亲,母亲改嫁后也少有音讯,是爷爷一口米一口粥地把他拉扯大。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积劳成疾的爷爷也撒手人寰,他就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他的童年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秀水乡那些朴实的乡亲们,是一口饭一口汤地把他这个孤儿托举起来,勒紧裤腰带供他上了高中。 因为他刻苦努力,成分又好,大龄青年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毕业分配到了县公安局,端上了令人羡慕的“铁饭碗”。 在公安局,田嘉明踏实肯干,不怕吃苦,更不怕危险,冲锋在前,再加上脑子活络,懂得感恩回报,很快就从一个小公安员,因为业务能力突出、敢打敢拼,被提拔为管刑侦的副局长,后来又当了县政法委副书记。 田嘉明始终没有忘记家乡的恩情,参加工作后,无论职位高低,对老家的子弟都颇为照顾,能帮一把是一把,老家谁家有红白喜事,他只要走得开,都尽可能参加,从未忘本,更从来没有看不起那些穷亲戚。 就连从龙投集团家电专卖部分到的那些钱,大部分都悄悄资助了家族里生活困难的子侄辈读书、盖房或者谋个生计。 田嘉明望着墙上那两张冰冷的地图,久久无法回神。他努力回想,却始终拼凑不起早已没有印象的父母的清晰模样,但爷爷那张被岁月和劳苦刻满皱纹的脸,奶奶那慈爱而忧愁的眼神,却清晰如昨。 一路走来,从秀水乡的放牛娃到东洪县的公安局党委书记,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一个毫无背景的农村苦孩子,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多么的不容易,背后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隐忍甚至是屈辱。 这一刻,田嘉明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感慨,甚至生出一丝荒谬而强烈的念头:如果能回到小时候,就那样无忧无虑地跟着爷爷在老家河边放牛,当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放牛娃,平淡终老,或许才是人生中最简单、最快乐的时光吧?至少,心里不用像现在这样,装着这么多沉甸甸的秘密、算计和恐惧。 “咚咚咚”,一阵克制而清晰的敲门声,将田嘉明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猛地拉回了现实。他慌忙从裤兜里掏出一方手帕,迅速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又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恢复正常说道:“请进。”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公安局政委万金勇笑着走了进来。万金勇年纪比田嘉明稍长几岁,身材微胖,脸上总是带笑,但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 田嘉明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老万啊,有事?”他注意到万金勇手里拿着一卷图纸。 万金勇走到办公桌前,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图纸在桌上摊开一角:“是这么个事,集资房项目,一期工程不是快竣工了吗?楼房都封顶了,外墙也弄得差不多了。现在有个事要定下来,就是给小区大门题字立碑。局里面的同志们私下里议论,都一致认为,这个字啊,得由您来题最合适。由您来给咱们的家属院提个名字。” 田嘉明闻言,赶忙摆手,语气诚恳地推辞:“哎,老万,这可不行,绝对不合适。一期项目能这么顺利启动,多亏了朝阳县长亲自协调。真要题字,论功劳、论资格,也应该请朝阳县长来题嘛。我的字,野路子,拿不出手,刻在门上让人笑话。” 万金勇脸上的笑容不变,带着推崇:“田局长,您这就太谦虚了,过度谦虚可是骄傲啊!朝阳县长我们是知道的,他钢笔字写得好,是出了名的,但毛笔字确实不常练,春节值班室门口的春联,不都是您的手笔嘛!” 田嘉明还是摇头,态度坚决:“政委,我的字,平时写着玩玩还行,怎么能正式刻在小区大门上呢?这不合适,太招摇了。咱们县书法家协会那么多老先生,像退休的政协刘副主席,字写得比我好多了,是公认的大家,还是请他们来吧,显得隆重,也支持了县里的文化事业嘛。” 万金勇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热情地拉住田嘉明的胳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往门口拽:“哎呀,老刘一个字50块钱,现在经费紧张,何必给他150?走走走,大家都等着呢,给个面子!” 田嘉明执拗不过,看万金勇态度如此坚决热情,周围几个副局长、科长也在一旁笑着劝进,又想到这确实是凝聚警心、安抚队伍的一件好事,田嘉明半推半就地跟着万金勇一行人,来到了县公安局后院平房改造的老干部活动室。 所谓的老干部活动室,条件比较简陋。摆了几张旧桌子,供老干部们练书法、下围棋、象棋、打扑克;另外两间小的,打通了放了一个掉漆的乒乓球桌。 田嘉明路过乒乓球室时,看到白色的墙壁上满是黑灰色的脚印,知道这是年轻人打球时因为空间狭窄,救球时不小心蹬上去的。 他笑着指了指墙壁,对万金勇说:“政委啊,我看这乒乓球室还是小了点儿,同志们活动不开,憋屈。下次有机会,得找个大点的地方,让大家能放开手脚活动。” 万金勇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带着汇报工作的认真:“田书记,您忘了?咱们正在规划筹建的二期项目里,专门设计了活动中心,留了足够的空间做乒乓球室、棋牌室,比现在这个宽敞明亮多了。” 说着,两人走进了最大的那间书法活动室。里面已经有二三十位干部等着,有头发花白、穿着军绿色警服的老同志,也有穿着崭新执勤服的年轻干警,看到万政委真的把田嘉明请来了,大家都自发地鼓起掌来。 田嘉明心里明白,在一个单位当一把手,除了要把业务工作干得漂亮,能切实为职工解决最实际的困难,特别是住房这样的头等大事,最能赢得人心,这种时候的拥戴,往往是最真实、最不含水分的。 他拱了拱手,对大家说,语气带着亲切:“各位老领导,各位同志,你们这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你们当中,毛笔字写得比我好的大有人在,让我来题字,这不是让我出丑嘛!” 众人纷纷说道,气氛热烈: “田书记,您就别客气啦!您的字有劲!” “田局,您就题一个吧,我们都信服!这是大家的意思!” “再推辞,可就是看不起我们啦,哈哈!” 田嘉明看到中间的长条书桌上已经铺好了一张大幅的宣纸,镇纸压着四角,旁边的端砚里墨已研得浓稠发亮,各种型号的毛笔悬挂在笔架上。他笑了笑,不再推辞,走到桌前,挽起袖子,选了一支大小适中的兼毫笔,在砚台里饱蘸浓墨,轻轻掭去多余的墨汁。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屏息凝神,聚拢过来。 田嘉明凝神静气,悬腕运笔,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认真。他的毛笔字确实有些功底,结构端正,笔力沉稳,转折处见锋芒,带着一股正气。不一会儿,“警馨苑”三个遒劲有力、饱满大气的大字便跃然纸上。最后一个“苑”字的最后一笔稳稳收住,力透纸背。 题字完成,田嘉明轻轻放下毛笔,活动了一下手腕。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掌声和赞叹声。 “好字!田书记好书法!” “真有气势!不愧是咱局长!” “这字刻出来,绝对提气!” 田嘉明身为一把手,知道这掌声和赞叹里,既有对自己字的认可,更包含着同志们对即将入住新房的期盼和感激,以及对局主要领导的一种恭维。 他连忙拱手:“各位老领导,同志们,献丑了,实在是献丑,写得不好,大家多包涵,多提意见。” 万金勇看着纸上墨迹未干、神采飞扬的字,高兴地说:“田局,字是写好了,但这落款和印章还得麻烦您。您的印章在办公室吧?我让人去取?” 每个领导干部一般都有私章,用于一些正式场合。田嘉明想了想说:“印章是在办公室抽屉里。一会儿让我办公室的小王拿过来盖上去就行。” 看着各位老同志和年轻干部兴致都很高,围着自己问新房交付和装修的事情,田嘉明心里也暂时被这人情味和归属感冲淡了一些。 他提高声音,用充满信心的语气对大家说:“同志们!‘警馨苑’一期工程,经过大家一年多的共同努力,主体已经全面完工了!下一步就是配套和验收。我在这里表个态,局党委一定尽全力协调,争取最快速度,确保质量,让大家能在春节前,拿到钥匙,搬进新房!到时候,乔迁新居,欢欢喜喜过个年,那可是双喜临门啊!” “好!”众人纷纷叫好,气氛更加热烈。在这一刻,田嘉明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和踏实感。 田嘉明微微皱眉,心里暗自感慨:“人活着,是真好啊!” 第1311章 郑红旗道出玄机,丁洪涛急不可待 晚上回到家,晓阳说这红旗书记被叫去问话,到现在据说都没出来,我心里暗道,红旗书记不过是一个当事人,怎么会问话这么久。 郑红旗作为田嘉明“子弹事件”发生时平安县的主要领导,他的态度和说辞,至关重要。他此刻的沉默,令人不安。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又过去了一天。这一天,显得格外漫长。 我几次拿起电话,拨打副市长兼曹河县委书记郑红旗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始终是漫长而单调的忙音,到最后干脆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仿佛那条连接两地的线路,也陷入了某种不可知的沉寂。这种失联的状态,压在我的心口。 田嘉明这件事牵扯着多方神经。于伟正书记在京斡旋,李尚武在市里的周旋,二哥也在帮忙活动,甚至周海英通过其父周秘书长可能施加的影响……所有这些线头,最终都汇聚到东洪县这个棋盘上。 正当我在脑子里反复掂量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策略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了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夹杂着熟悉的谈笑声。 我抬起头,看到齐晓婷和杨伯君两口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齐晓婷今天穿了件时兴的枣红色双排扣短西装,脸上的笑容明快而自信,一进门,那股子活力似乎就把房间里的压抑冲淡了几分。 杨伯君则跟在她身后半步,穿着深灰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略带腼腆的微笑,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县长,忙着呢?”齐晓婷开口,声音清脆,带着点儿自来熟的、毫不拘谨的劲儿。作为齐永林的女儿,这层身份让她在县长面前,天然地少了许多下属见领导时的拘束,多了几分平等甚至略带娇嗔的随意。这种姿态,在东洪县,大概也只有她敢如此。 “晓婷,伯君来了,快请坐。”我立刻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放下手中的钢笔,招呼他们在靠墙的那张墨绿色长条沙发上坐下。齐晓婷没有客气,拿起镂空的铁皮水壶倒了杯热水,又转头看向杨伯君,说道:“你喝不喝?” 杨伯君道:“我,我不喝不喝。” 齐晓婷道:“早上的胡辣汤这么咸,你不喝啊?” 我看着一点也不客气的齐晓婷,就道:“你给他倒上伯君不就喝了嘛。” 齐晓婷道:“县长啊,你们这些男同志啊,就是不够直接,渴了咱们就说不就完了嘛。” 杨伯君给齐晓婷挤了挤眼,示意齐晓婷说话注意分寸。齐晓婷不意外然的道:“看吧,还挤眉弄眼,有啥说啥。” 我和雷校长接触过两次,这性格上,这齐晓婷倒是和雷红英颇为相像。 杨伯君双手接过茶杯,客气地点点头,没有先喝,而是用眼神微妙地示意了一下齐晓婷,那意思是让作为“主力”的妻子先开口。他们夫妻俩,一个性子直爽泼辣,善于打开局面,一个心思缜密沉稳,擅长查漏补缺和具体运作,倒是互补得天衣无缝。 齐晓婷也没客气,轻轻拢了拢额前烫卷的碎发,开门见山地说,语速很快:“县长,是这么回事。我昨天跟我爸通了个电话,他明天正好有个空档,希望我们明天能去省里一趟,当面谈谈合作的事。不然的话,后天他就要带队去欧洲考察学习了,这一去就得个把月,机会就错过了。” 我心里盘算了下,田嘉明的事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省委调查组随时可能找田嘉明正式谈话,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宜离开东洪。 市委书记于伟正不在家,市长王瑞凤也再三强调要稳住局面,我要是这时候跑去省城,无论出于多么正当的招商引资理由,在政治上都可能被视为一种“失位”,显得不太妥当。 我心里权衡着,对齐晓婷说:“晓婷啊,你和伯君的积极性很高,动作也快,齐市长啊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不容易。” 我先肯定了他们的工作接着说道,“这样吧,我一会儿亲自给齐市长打个电话,眼下县里事情头绪太多,千头万绪,特别是十四大召开啊,安全稳定压倒一切。我这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齐晓婷一听,好看的眉毛立刻微微蹙起,杏眼圆睁,看了我一眼,语气略显埋怨:“县长,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啊?咱们这不是积极响应市人大刚刚闭幕的精神,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嘛!我们去省城一大早去,第二天能赶回来,耽误不了县里的大事。我爸的时间可是不好约。” 她这话说得直来直去,带着点“大小姐”的脾气。齐晓婷就是这样的性格,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不太懂得也不屑于那些弯弯绕。甚至上次我碰到马香秀。没过两天就被她当成“重要新闻”说给了晓阳。 她这么做,心思并不坏,自然是认为晓阳是“自己人”,要为晓阳“站岗放哨”,希望我们家庭和睦。所以,对她这种心直口快,甚至有点儿娇惯出来的做派,我心里并不反感,反而觉得跟这种人打交道不累。 我笑了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用更耐心的语气解释:“晓婷啊,稳定压倒一切。我这个当县长的,这时候离开岗位跑去省城,哪怕是短短一天,万一县里出点什么事,不好交差嘛。” 齐晓婷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理由不太满意:“哎呀,县长,我看您就是太谨慎了,小心过头了。省城才多远?桑塔纳开快点,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安排好工作,一大早去,大不了晚上谈完就回来。” 我坚持道:“齐市长这次去欧洲考察学习是好事,等他回来,我们再专程去拜访他,效果说不定更好嘛。到时候,我们前期准备得也能更充分一些,聊起来更有底气。” 这时,一直安静观察的杨伯君开口了。 他说话的语气比齐晓婷沉稳得多,带着汇报工作的条理性:“县长,除了和省经贸总公司对接批发市场的资源项目,省里面几家新组建的大型国企,像刚挂牌成立的省石油集团、省供销集团,都在大刀阔斧地调整业务。齐市长的意思是,如果我们这次能过去,他可以把这几家集团的分管业务的副总约到一起,和我们开个小型座谈会,当面交流,信息共享,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东洪县的合作可能。” 听到这话,我心里确实怦然一动。齐永林虽然调离了市政府,但在经贸系很有威望,人脉关系网依然深厚。如果能通过他,一次性对接上省里这几家手握重金和政策资源的大集团,对东洪县想推动的工园区建设简直是雪中送炭,是天赐良机。这种集中拜会、高效对接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对任何一个渴望政绩的地方官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王瑞凤市长反复交代的“稳”字当头。这个时候离开东洪,我放心不下。 “伯君,晓婷,机会也确实非常难得,我很感谢你们做了这么多前期工作。”我语气诚恳,先肯定他们的努力,然后转折道,“但是,县里现在的实际情况,我这个县长,必须钉在这里。这样吧,” 我拿出一个折中方案,“拖一拖,暂时拖一拖。我亲自给齐市长打电话解释,说明我们县的特殊情况,表达我们的歉意和最大的诚意,争取等他欧洲考察回来之后,我们再专程组织一个高规格的代表团去拜访。我相信齐市长作为从基层上去的领导,一定能够理解我们基层工作的实际难处。” 齐晓婷小嘴微微噘起,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委屈:“县长,您这可是……说话不算话了。” 杨伯君察言观色,见齐晓婷还要争辩,连忙在茶几底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腿,接过话头,打着圆场:“县长考虑得周全,是从全县大局出发。十四大今天召开稳定确实是头等大事。县长,那就按您说的,时机更成熟些,我们再约时间深入谈,效果肯定更好。” 齐晓婷看了看杨伯君,又看了看我,虽然脸上还带着点不情愿和惋惜,但总算没再坚持,只是嘟囔了一句,带着她特有的娇憨:“好吧,县长,我就是觉得这次机会太可惜了。几家集团的老总都能见到,哪怕只是混个脸熟,闲聊几句,建立个联系,对咱们县以后办事都有好处。” 我看她松了口,心里也松了口气,笑道:“晓婷,你的功劳、我心里都记着呢。等这阵子忙完,我安排你们放假几天!” 又闲聊了几句县里其他的工作,我便起身送他们到办公室门口。走到门口,杨伯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县长,还有个情况跟您汇报一下。我正对接省化工集团那边,已经联系上了他们办公室的王主任。那边态度不错,初步同意我们近期可以过去考察交流一下,先了解一下双方的资源和需求。” 我点点头,问道:“哦?这条线是你们自己联系的?还是也通过齐市长的关系?” 杨伯君看了一眼旁边的齐晓婷,笑着含糊道:“主要是晓婷主动联系,多方打听的。齐市长对我们县想发展化工产业的思路也很认可,觉得我们有资源、有区位优势,有潜力。” 我赞许地说:“好啊,这件事也要抓紧推进,多条腿走路。侯成功副市长虽然也答应帮我们向省化工集团牵线,但他市里工作千头万绪,我们不能光是‘等靠要’。到时候,无论哪条线先有了突破,我们都好交代,也能尽快启动实质性的工作。” 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我再次尝试拨打郑红旗办公室的电话。这一次,听筒里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 听到郑红旗那熟悉、此刻却带着明显疲惫的,我立刻说道,语气带着关切:“红旗市长,您可让我好找啊!电话打了几次都没人接。情况怎么样?调查组那边……谈完了?” 电话那头,郑红旗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心力交瘁的复杂感,他苦笑了一声,那笑声通过电流传来,干涩得很:“朝阳啊,刚回来,水都没顾上喝一口。你是问调查组的事吧?谈完了,整整到晚上十二点,这不睡到九点才来上班。” 我赶紧追问,心提了起来:“红旗市长,调查组那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说法?什么时候找田嘉明本人谈话?” 郑红旗在电话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无奈:“哎呀,朝阳,这个严厅长,把老子当阶级敌人审,还有他带来的那几个人,太较真了。问话问得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根本不给你任何含糊其辞蒙混过关的空间。” 我追问:“红旗市长,您是怎么跟他们谈的?特别是子弹的事?” 郑红旗语气沉重:“朝阳,我的压力非常大啊。进去之前,我还琢磨想能不能说得模糊一点。但他们一上来就明确点出来葛强,葛强把前因后果、详细经过,甚至田嘉明当时说话的语气表情,都交代了。我这边再想回避根本过不了关。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实事求是地说了。” 我心里一紧,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红旗市长,看来他们真是冲着刨根问底来的,证据工作做得很扎实。那他们有没有追问当初隐瞒不报的决定,是谁做出的?” 郑红旗的声音带着后怕:“那是追问的重点!他们反复追问,当初是谁决定把这件事压下来内部处理、不向上级报告的,是谁做的具体指示,有哪些领导知情。这分明是要逼着我……得罪人啊!于伟正书记当初亲自给我做的指示,要求控制知情范围,冷处理;庆合市长也找我谈过话。你说,这些话我能照实说吗?那不成把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都扯进来了?” 我急忙问,手心有些出汗:“那您最后是怎么应对过去的?” 红旗书记几乎像是耳语:“我还能怎么说?我肯定不能把于书记和市长直接点出来啊。那我成什么了?我就是说,我作为当时市领导,主要是考虑到田嘉明同志一贯表现优秀,特别是在接下来的抗洪抢险中做出了巨大贡献,功大于过,加上‘给子弹’事件本身没有造成最严重的实际后果。结果,那个严厅长听到这里,当时就拍了桌子!” “拍桌子?”我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调查组负责人对一位副市长拍桌子,这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是啊,”郑红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他说,‘给子弹’行为本身的性质就极其严重恶劣,是严重的违纪违法行为,更何况还间接导致了后续的死亡!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功过’问题可以相抵的了!他们还明确表示,下一步要调查尚武局长,以及市局相关办案人员,是否存在知情不报、压案不查、甚至出具不实鉴定报告等问题!” 我愣住了:“还要调查李叔?调查市局?” 红旗书记说道:“朝阳,具体细节我也不完全清楚,他们不会跟我交底。但据我侧面了解,可能是指当初对现场找到的子弹壳的鉴定报告,市局刑侦支队出具的报告,在子弹来源的认定上,有意模糊了关键细节,回避了那几颗子弹与田嘉明配枪的直接关联性,或者对致命子弹的来源认定含糊其辞。朝阳啊,这些事情,如果严格按刑诉法和公安办案纪律来抠,是说不过去的。市公安局,包括尚武局长,包括具体牵头的孙茂安副局长,包括我恐怕都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或直接责任。现在就看调查组最终怎么认定这个责任的性质和大小,是工作失误,还是刻意隐瞒了。” 挂断郑红旗的电话,手心里全是冷汗。专业的调查组果然不一样,眼光毒辣,切入点多,不仅查当事人,还要查处理环节,这是要把整个链条上的责任都捋清楚,看看这“盖子”是怎么捂上的,谁参与了捂盖子。这样查下去,牵扯面就太大了,可能远远超出田嘉明个人的问题。 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县委书记丁洪涛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微笑,双手习惯性地扶着腰间的皮带。 他站在门口,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语气平和地问道:“朝阳县长,忙什么那?我啊有点事想和你沟通一下。” 我立刻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迎了上去:“洪涛书记,您来了,快请进,请坐。”我把他让到靠墙的长沙发主位上坐下,自己则拉过一把木制扶手椅,坐在他对面,保持着适当的恭敬距离。 丁洪涛坐下后,习惯性地拍了拍大腿,身体微微后靠,才缓缓开口,语气像是拉家常:“是这样啊,朝阳同志。刚才,县委办的吕连群主任,到我办公室去了一趟。” 他拿起韩俊刚送进来的热茶,吹了吹气,却不喝,又放回了茶几上,继续说道:“他呢,提出要请长期病假,说是身体一直不好,心脏有点问题,医生建议需要静养,不能劳累,更不能情绪激动。” 我心中了然。吕连群因为之前侯成功副市长调研时挨了批评,一直称病住院,情绪低落。 现在看来,他是想用请长期病假这种方式来表达不满,或者更是一种试探,看看领导班子,特别是丁洪涛,对他这个县委办主任到底是什么态度。 我谨慎地问道,语气带着关切:“长期病假?他有没有说具体要请多久?病情严重到什么程度?需不需要县里帮忙联系省城的专家看看?” 丁洪涛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讥诮,那笑容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多久他没明说,病情嘛,也就是老毛病,说是需要静养。但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吕连群同志这是带着个人情绪来的。虽然,上次侯成功副市长来调研,是对我们县的工作提出了批评,当然,也批评了你我嘛,我们都有责任。但我始终认为,作为党员领导干部啊,特别是县委的大管家,面对上级的批评,我们要正确对待,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要把批评当作动力,把工作做得更好,怎么能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更不能以此作为撂挑子、摆架子的理由嘛!” 我听出丁洪涛话里强烈的不满,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也为吕连群转圜一下:“丁书记,您的批评很及时。吕连群同志可能确实身体需要调养,加上上次挨了批评,思想上有些包袱。我还去医院看过他,也和医院的朱院长交流过,他的身体状况,确实是老毛病。既然市里面后来也没有再明确要求调整吕连群同志的岗位,我看,在他的工作安排上,还是以稳定干部队伍、关心同志健康为主,让他继续主持县委办的工作,可能更有利于当前的局面。等他身体恢复了,再轻装上阵。” 丁洪涛摆了摆手,语气变得坚决起来,脸上那点残余的笑意也收敛了:“朝阳啊,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不能感情用事。从吕连群同志现在的这个态度来看,我个人认为,他已经不太适合再担任县委办公室主任这个职务了。县委办主任是什么岗位?那是县委的枢纽,是参谋部,是服务部,必须要有很强的承压能力,要有大局观,还要有敢于担当、主动作为的精神嘛!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就给领导甩脸子,就摆挑子装病,这像什么话?这对我们县委的工作会造成多坏的影响?会让下面的干部怎么看?以后我们还怎么管理队伍?” 我坚持道,试图从大局出发:“洪涛书记,连群同志可能确实需要时间静养一下。现在正是十四大,后面一大堆精神要学习传达贯彻,稳定压倒一切。这个时候调整县委办主任,时机也不合适!” 丁洪涛轻轻“呵”了一声,打断了我的话,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静养?朝阳,谁不需要静养?我看咱们县里几百名科局级以上的干部,挨个拉到医院去检查,十个里头恐怕有八个都得被医生建议多休息,注意身体。可现在是什么时期?是推进‘四个现代化’建设的关键时期,是我们县里几大工程攻坚的紧要时刻!我们入党宣誓的时候怎么说的?要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奉献一切。怎么到现在,个人身体有点小毛病,思想上有点小情绪,就要长期静养,工作不管不问了?我们不能因为迁就一个同志的情绪,就影响了全县几十万人民的事业!” 他看着我目光严肃:“所以,我今天来,是跟你通个气,也是商量。我的想法是,鉴于吕连群同志的身体状况确实不适合继续承担繁重的工作,先让刘明同志来主持县委办的日常工作。至于吕连群同志嘛,既然他身体确实需要‘静养’,那就让他安心养病去吧,县委办的工作,不能再受影响了。这也是对工作负责,对他本人健康负责。” 我自然看得出来,丁洪涛这是借题发挥,想趁机把不太信任的吕连群拿掉,把自己信任的刘明扶上去。 我立刻表态反对,语气也强硬起来,必须表明我的立场:“丁书记,对您的这个想法,我不能同意。吕连群同志是市委任命的县委办主任,在没有明确错误、也没有市委调整意见的情况下,我们县委不宜擅自调整他的分工。现在正值十四大召开,维护稳定是头等大事。而且,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还在京开会,这个时候调整县委办主任的分工,明显不合适,不利于县委班子的团结和工作的稳定交接。我建议还是等吕连群同志病假结束,或者等于书记回来后再议。” 丁洪涛听到我明确的反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他看着我说:“朝阳同志,我希望你能明白,调整县委办内部的工作分工,是在县委书记职责范围内的事。我这次来,主要是跟你这个副书记、县长沟通情况,听取意见,是尊重班子团结。但最终的决定权,我想我还是有的。” 我感觉到他语气的强硬,但这件事关系到县里的权力平衡,我必须为吕连群说话,也是为了一种制衡。我随即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既给了丁洪涛台阶,也保留了回旋余地:“丁书记,既然您坚持认为需要加强县委办的工作,那你看这样行不行?吕主任的问题,主要可能还是思想上有包袱。这个包袱,我以县委副书记的身份,再去和他深入地谈一次,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请他放下包袱,以大局为重,先回来安心把工作担起来。如果他愿意回来把工作担起来,那么还是由他继续主持县委办的工作,刘明同志可以多承担一些具体任务,协助他嘛。如果经过谈话,他仍然坚持认为身体无法胜任,或者思想上确实转不过弯来,需要长期休养,那我们再考虑您说的方案,由刘明同志暂时主持工作。您看怎么样?” 丁洪涛靠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过了好几秒钟,才慢悠悠地说道:“朝阳啊,既然你有这个想法,愿意去做这个工作,我也不拦着你。那你就去试一试吧。看看这位吕大主任,到底是真的病得起不来了,还是心里有别的心思,或者,是等着哪位领导给他撑腰呢……。”最后这句话,带着明显的暗示。 说完,丁洪涛站起身来,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皮带,说道:“哦,对了,朝阳,还有件事,跟你通报一声。”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刚刚,我接到了省委调查组的电话,让我明天上午去市军分区招待所谈话。你看,这会是什么事?”他明知故问,目光探究地看着我。 我立刻说,语气肯定:“丁书记,那肯定还是和田嘉明同志的事情有关。您是县委书记,县里的主要负责人,调查组向您了解情况是必然的程序。” 丁洪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是担忧,又像是别的什么:“老田的这个事啊,现在是越来越麻烦了,上次市委开会,于书记定的调子是‘实事求是’。朝阳同志啊,”他目光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实事求是’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在这件事情上,于书记想保,市里一些领导也有顾虑,我个人也是非常想保护嘉明同志的,毕竟他为东洪县立过功,有苦劳。但就是不知道,这次省里调查组,给不给机会啊?” 接着,他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试探:“朝阳啊,说实在的,我还真不希望他们找我这种脑子比较直、不会拐弯、说话容易得罪人的同志去谈话。我是真希望,能由你代表咱们县委、县政府,去跟调查组交流啊。” 第1312章 周海英信了命运,王瑞凤批准抓人 时间到了中午时分。电视上正在播放着十四大的新闻画面,会场内庄严肃穆。播音员正播放着具有历史意义的报告。“在现阶段,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根本任务,是进一步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逐步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并且为此而改革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中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方面和环节。必须坚持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所有制结构……” 周海英来到了龙投集团尚未正式投用的龙投大厦的总部办公室。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脚上的皮鞋却擦得锃亮。 这间办公室很大,四壁空空,只粉刷了白墙,新买的办公家具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油漆和木材混合的刺鼻。 他背着手,把窗户推开,站在窗前,近处看着楼下尚未完全平整好的空地,几台推土机拖拉机停在那里,楼下几个工人正在慵懒的摆弄着电缆。 远处可以俯览半个东原城的面貌,整个城市看起来四四方方,从大的格局上来看,街道倒也是横平竖直,房屋被街道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长方形和正方形,远处的平水河阳光下如一条银色丝带。登高望远,颇有一种君临天下的错觉,在这个位置看东原,太有意境了。 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龙投集团董事长、总经理王曌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她今天要去上香,穿的颇为正式,一袭西装套裙,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显得干练利落,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和凝重。 她见周海英正在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便没有立刻打扰,而是走到茶几旁,拿起暖水瓶,给周海英的白色水杯里续上热水。 周海英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东原大地上,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王曌听:“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这话说到了根子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过来又能动地作用于经济基础。我们东原啊,就是生产力水平太低,越穷的地方啊,规矩越多,我都感觉到办个大厦啊,每个衙门,都得请到啊,太难了。” 王曌把茶杯轻轻放在窗台边,接口道:“是啊,周总。开完会就好了吧,你看报告里也肯定了多种经济成分并存,这对我们民营企业是个利好消息。” 周海英这才转过身,拿起茶杯,他看向王曌,注意到她脸色不如往常松快,便直接问道:“上午去过了?老先生那边怎么说?” 王曌上午的时候刚刚从算命先生那里回来。她走到办公桌旁,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里面是几支粗壮的雪茄。她取出一支,用专用剪刀熟练地剪掉雪茄帽,动作细致而专注。然后,她拿起桌上那个显得有些笨重的煤油打火机,“啪”一声打着火,蓝色的火苗窜起,她并不急着点,而是将雪茄尾部在火苗上方缓缓转动,均匀地烤着。做完这一切,她才将处理好的雪茄递给周海英。 周海英接过雪茄,就着王曌再次递上的火点着,深吸了一口,让烟雾在口腔里盘旋片刻,才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在午后的光线中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有些严肃的表情。“说说看,老先生怎么讲?”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曌将火机和工具收好,站在办公桌对面,双手自然交叠放在身前,显得很是规矩。说道:“周总,几件大事都问了。关于您的前程,老先生的意思是,东方属木,水生木,省城江州在水边,又是省会,气场宏大,更适合您施展。他说,潜龙勿用,阳在下也。现在您在东原,虽是一局之长,但终究是池浅水浑,诸多掣肘。若能往省城发展,犹如蛟龙入海,前景更为开阔。” 她尽量用平实的语言转述那些玄奥的话,避免添油加醋。 周海英默默抽着雪茄,烟雾后的眼睛微微眯着。他本就热衷于传统文化,喜欢收藏古玩字画,对风水命理之说,也从最初的嗤之以鼻,到近年来愈发信服。尤其是罗腾龙被枪毙,以及市公安局原常务副局长丁刚也落了无期徒刑之后,他更加觉得命运无常,冥冥中自有定数。 自己虽是省委常委周鸿基的儿子,在东原乃至省城都有些根基,但罗腾龙、丁刚哪个当初不是风头无两?到头来……想到这里,他心底泛起一丝凉意。自己能走到这一步,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兴许都是因为自己还心存善念吧。 每当龙投集团乃至他个人面临重大抉择时,去问问那位深居简出的老先生,几乎成了他的一种习惯。这次因为要筹备城管局党委会,实在抽不开身,才让最为信任的王曌代他前往。 “老先生真这么说?”周海英又问了一句,语气里不是怀疑,更像是确认。 王曌点了点头:“他是这个意思。还说,东原毕竟是地级市,格局有限。以您的能量,在这里……有些屈才了。”她稍微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周海英的反应,“省城那边的朋友,不是也一直邀请我们过去参与房地产项目吗?那边市场更大,机会更多。” 周海英深深吸了一口雪茄,良久,才吐出一股浓烟。“嗯,我也有这个考虑。现在每天陷在城管局这些琐碎事务里,现在真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走到沙发旁坐下,示意王曌也坐。“于伟正书记来了之后,你也看到了,风气紧了很多。他对我,提防心很重。主要领导不给你空间,你再怎么折腾,也难有作为。不如换个环境。” 他弹了弹烟灰,“东原这边,咱们的根基还在,可以作为大后方。进军省城,进可攻,退可守,是个稳妥的办法。” 王曌欠身坐在沙发边缘。罗腾龙死后,她代表罗家的势力运作龙投集团,内心对东原这个伤心地早已没有太多留恋,离开的想法比周海英更甚。当然,也更想脱离罗家的掌控,好和自己的小男友发展恋情。 她轻声应和:“周总,您分析得在理。现在十四大报告也明确了市场经济的地位,这是大势所趋。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历程,有很多我们可以借鉴的地方。省城的商业环境,肯定比东原更成熟、更规范。” 周海英摆了摆手:“借鉴可以,但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有我们的国情和省情。不过,大方向是对的,发展是硬道理。”他话锋一转,“我去省城发展,龙投集团这边,你自然是跟我走的。只是……”他沉吟了一下,“集团不是我们两个人说了就算的,常副市长那边的态度,也很关键。” 王曌立刻明白过来:“需要提前沟通一下。” 周海英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嗯,晚上吧,晚上我约他出来坐坐。常区长和刘乾坤副市长关系不错。刘副市长现在在江州主管城建这一块,我们过去,少不了要请他关照。有这层关系,事情会好办很多。” 刘乾坤曾是东原市光明区区委书记,后调到省水利厅任副厅长,不久又东山再起,杀到省城江州市担任副市长,其能量和手腕,周海英是清楚的。省城副市长的含金量,远非东原副市长可比。 两人又就集团当前的一些业务往来交换了意见。周海英将快抽完的雪茄小心地架在烟灰缸边缘,看着王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问了老先生没有?田嘉明的事,到底有没有余地?” 王曌起身给周海英的茶杯里添满水,然后坐回原位,双手放在膝盖上,神色更为凝重:“周总,这件事,我仔细问过了。老先生还记得,当初咱们集团在东洪县的家电专卖部开业时,他见过田嘉明一面。当时他就说过,此人眉宇间有股倔戾之气,恐有牢狱之灾,除非尽早离开东洪那个是非之地,或可避免。” 周海英向前倾了倾身子:“现在让他走,还来得及吗?” 王曌摇了摇头:“老先生说,劫数已动,现在离开,怕是晚了。我也试探着问,如果……如果多使点劲,上下打点,能不能帮他渡过这一关?” “他怎么说?”周海英追问。 “老先生说,命由天定,运由己生。但田嘉明这个人,性子太直太硬,不信命,也不信邪。对于不信命的人,外力很难改变其既定的命数。他说,这不是花钱多少的问题,是根子上的东西。”王曌尽量把话说得委婉,“老先生讲,不信命的人,往往也听不进劝,改命的门槛对他们而言,太高了。” 周海英靠回沙发背,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他又拿起那半截雪茄,用力吸了两口,让辛辣的烟雾充分刺激着感官,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消化这个消息。 他想起田嘉明,那个在抗洪中拼过命的汉子,性格确实如老先生所说,又臭又硬。“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像是在问王曌,又像是在问自己,“连我父亲都出面过问了这个事情。于书记去省里的时候,也向自家老父亲汇报过田嘉明的情况,肯定过他过去的功劳。如果这样都保不下来……” 王曌轻声劝道:“周总,命理这东西,玄之又玄,咱们也只能当作一个参考。毕竟,事在人为,或许还有转机呢?” 周海英苦笑一下,睁开眼睛:“事在人为?是啊。可有时候,这‘人’的努力,也得看天时地利。我何尝不知道不能全信这些?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越来越觉得,个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以前总觉得我家有现在的地位,全靠老爷子打拼。现在想想,或许真应了那句话,‘祖上有德’吧。” 他挥了挥手,似乎想驱散这些沉闷的话题,“好了,嘉明的事,暂且这样吧。当务之急,是我得去市政府一趟,找王瑞凤市长汇报一下开业的事。” 王瑞凤之前是常务副市长,未能参加十四大,但东原市还是有几位代表进京参会。周海英盘算着,借着汇报工作的机会,请王瑞凤看在父亲周鸿基的面子上,出席即将举行的龙投温泉大厦剪彩仪式。这座龙投集团的总部大楼即将竣工,原本设计比市投资集团的东投大厦高出一层,但周海英后来觉得,一个民营企业太过招摇恐惹非议,便力排众议,将高度降了下来,最终只建了九层,比十层的东投大厦矮一层。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周海英站起身。王曌跟着起身,准备送他。周海英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对王曌说:“对了,跟商晨光说一声,今天不开皇冠了,换那辆桑塔纳。” 商晨光此时已经将那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开到了大楼门口等候。周海英拥有双重身份,既是东原市城管局局长,又是龙投集团的实际控制人。这辆皇冠轿车是集团的资产,也是他身份的象征。但近年来,随着身边一些高调的朋友相继出事,加上市委书记于伟正到任后,以强硬手腕整顿东原,瓦解了几个势力圈子,周海英愈发感到需要低调行事。他能感觉到,于伟正那双眼睛,正审视着东原的每一个角落。 王曌快步走到车旁,对驾驶座上的商晨光低声说了几句。商晨光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机灵懂事,他透过车窗看了王曌一眼,眼神交汇的瞬间似乎包含了什么,又迅速移开,他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利落地下车,从王曌手中接过桑塔纳的车钥匙,很快将旁边那辆半新的普桑开了过来。 王曌主动为周海英拉开后座车门。周海英在上车前,目光在商晨光和王曌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两人之间那种细微的、刻意保持距离又难掩默契的互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但他什么也没说,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子驶出龙投大厦院子,汇入午间稀疏的车流。广播里依旧播放着十四大的相关新闻。周海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从龙投大厦到市政府,车程大约十五分钟。商晨光透过后视镜,看到周海英似乎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小。 “开着吧。”周海英忽然开口,眼睛并没睁开,“听着点没坏处。” 商晨光连忙缩回手:“好的,周总。我看您睡着了,怕吵着您。” 周海英依旧闭着眼,缓缓说道:“人睡着了,心里清楚啊。”他停顿了一下,像是随口教导这个年轻人,“晨光啊,你年纪轻,更要学着把握风向。那些……嗯,那些不太正规的买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等以后步入正轨,还是做点堂堂正正的生意稳妥。政策吃透了,路子才能走得稳。” 商晨光连忙应道:“哎,周总,我记住了。我一定多学习。” 周海英不再说话,似乎真的睡着了。商晨光专注地开着车,收音机里字正腔圆的播音在车厢内回荡。他心想,这些领导表面上风光,背后耗费的心神实在惊人,能抓住这零碎时间休息,也是本事。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委大院。而此时,在市政府七楼王瑞凤市长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有些凝重。市委书记于伟正进京开会,主持工作的市长王瑞凤正在听取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汇报。秘书长邓晓阳在一旁认真地做着记录。 林华西汇报的是关于东洪县县委书记丁洪涛的问题:“瑞凤市长,根据我们近期对丁洪涛同志在担任市交通局局长以及在光明区分管交通城建的常务副区长期间,经手的一些重点项目进行核查,结合以往收到的部分举报线索和审计局提供的相关报告,我们带着问题去查阅了档案,并做了初步外围了解。发现丁洪涛同志在项目资金调配、工程建设和支出方面,确实存在一些值得关注的问题。” 王瑞凤坐在办公桌后,手指夹着一支钢笔,轻轻点着桌面:“华西同志,具体一点,不要用‘值得关注’这种模糊词。” 林华西翻开带来的档案材料,取出一份递给王瑞凤:“瑞凤市长,我们就拿这条耗资五百万的防汛公路来说。这是丁洪涛在担任交通局局长期间,擅自将原本应该拨付给东洪县的专项补贴资金,调整到了光明区,用于修建这条防汛公路。首先,从程序上讲,这就严重违规,当时交通局班子其他成员大多不知情,是他个人拍板决定的。” 王瑞凤接过材料,并没有立刻看,而是回忆了一下,说道:“这个事情,我有印象。当时闹得动静不小,最后是于伟正书记拍的板,还在大会上肯定了丁洪涛这种‘具有前瞻性’的工作思路。当时很多人认为应该按部就班把钱给东洪县,但事实证明,今年防汛期间,这条公路确实发挥了重要作用嘛,光明区的防汛物资就是通过它运上大堤的。你们现在拿这个说事,理由恐怕不充分吧?这件事可以说已经有过结论了。” 林华西并不意外王瑞凤会这么说,他身体前倾:“市长,如果仅仅从公路发挥的效用看,确实如此。但我们深入调查后发现,这条公路在建设过程中存在比较严重的问题。一是路面摊铺的厚度没有达到设计标准;二是路基宽度也被偷工减料,实际修建宽度比规划窄了将近四十公分。也就是说,这条路的质量是打了折扣的。我们怀疑,在工程款的使用上,可能存在利益输送。” 王瑞凤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些质量问题,能直接和丁洪涛同志挂钩吗?有证据证明他知情或者授意了吗?” 林华西答道:“所以,我们想向市委、市政府汇报,希望能对几名关键相关人员采取措施,进行谈话了解。初步考虑,一个是当时光明区的交通局局长,另一个是当时市交通局的办公室主任,现在这个主任刘明已经调到东洪县担任县委办副主任了。先从他们这里打开突破口。” 王瑞凤看了一眼在旁边记录的邓晓阳,然后转向林华西:“华西同志,你们纪委办案讲证据。既然想动这些人,想必是掌握了相当程度的线索了吧?但我有个问题,早干什么去了?在市委决定提拔重用丁洪涛,让他去东洪县担任县委书记之前,你们纪委为什么没有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现在组织上刚要查丁洪涛,你们就拿出这么一堆材料来印证他确实有问题。” 她用手掌拍了拍桌上的材料,语气带着不满,“华西同志,你自己看看,我粗略翻了翻,这些举报信里,有说他搞形式主义的,有说他搞面子工程的,什么刷墙遮丑、挖不通水的下水道,再加上你现在说的这个防汛公路质量问题。难道说,这些问题是于伟正书记说要查他,才冒出来的吗?在提拔之前,这些问题难道就不存在?还是说当时认为问题不严重,不值得查?” 王瑞凤的问话非常直接,林华西脸上有些挂不住,略显尴尬。 他解释道:“市长,您也知道,对于处级干部,特别是像丁洪涛这样在重要岗位上的干部,收到一些举报信是常态。如果每一封举报信都彻底查证,一来工作量巨大,二来也容易挫伤干部干事创业的积极性。有些举报明显是捕风捉影、诬告陷害,不具备深入调查的价值,我们一般会做存档处理。” “不具备深入调查的价值?”王瑞凤重复了一句,语气批评意味,“那现在怎么就具备价值了?你让我怎么跟还在开会的于伟正书记汇报?说我们当初考察干部有疏漏?还是说我们纪委的工作有滞后?” 林华西感到压力很大,硬着头皮说:“市长,这个……恐怕还是要实事求是地向于书记汇报。于书记临走前特意交代我,要采取必要措施,尽快找到关键证据,争取早日对丁洪涛实行双规。” 王瑞凤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华西,我不是批评你们纪委。我的意思是,发现问题要趁早,要及时给市委当好参谋助手。不要等问题成了堆,酿成了不良影响,再来收拾烂摊子,那样市委市政府就很被动了。”她感觉到,王瑞凤似乎又恢复了刚来东原时那种强势甚至有些泼辣的风格,当了常务副市长后一度收敛的脾气,随着当了市长,那个说话不留情面的市长又回来了。 林华西心里清楚,丁洪涛的问题此前之所以没有深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于伟正到任后,在人事解冻后第一个重用了丁洪涛,将其从交通局局长提拔为东洪县委书记。这一举动让很多人,包括他林华西在内,都误判了于伟正的意图,以为丁洪涛是于伟正的心腹。 现在回头看,于伟正重用丁洪涛,很可能是一步妙棋:一方面,利用丁洪涛这类“官场老油条”去冲击和分化以东原本地干部子为核心的“大院势力”,并顺势关停了他们的聚集地“迎宾楼”;另一方面,也是要利用丁洪涛去平衡东洪县乃至更大范围内盘根错节的“平安帮”干部势力,让丁洪涛去和东洪县县长李朝阳那样的年轻干部搭班子,本身就是一种相互制约。 “那,王市长,您的意思是?”林华西试探着问。 王瑞凤沉吟片刻,说道:“两个科级干部,你们纪委常委开会决定就好,按程序办,不必事事都向于书记汇报了,免得影响他开会。我现在更关心的是省委督察组那边,他们调查田嘉明那个案子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第1312 章周海英面见瑞凤,于伟正给出底线 林华西连忙回答:“市长,他们还在按计划找不同的人谈话。我听说,今天上午,他们约谈了东洪县的县委书记丁洪涛。” 王瑞凤拿着钢笔的手顿了一下:“他们找丁洪涛谈什么?我看他们就应该把丁洪涛给办了,他们有没有这个魄力嘛,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林华西苦笑一下:“市长,省委督察组是独立办案,他们的工作安排不会征求我们市纪委的意见。那个带队的严厅长您也知道,是块硬骨头,在省城就以铁面无私著称,以前搞严打时就是一号人物。他们找丁洪涛谈话,那也是因为田嘉明他是东洪县的干部嘛。” 王瑞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丁洪涛,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好了,华西同志,你们纪委就按计划进行吧。相关情况啊,下午给我汇报,我和于书记到时候通电话,具体的情况我再向他汇报。” 林华西收拾起了桌面上的材料,略一欠身,退出了办公室。 王瑞凤坐回椅子,侧身对晓阳说:“晓阳,你给市公安局尚武局长打个电话,就说我过去听听近期治安情况的汇报。”她想了想,又改变主意,“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市公安局吧,当面听汇报更直接些。” 邓晓阳看了一下日程表,提醒道:“市长,您和城管局的周海英局长约的是两点钟见面。” 王瑞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边动手将桌面上几份亟待签发的文件归拢整齐,一边干脆利落地说:“跟周海英说一声,下次再约时间。今天实在没空见他了。”此刻,田嘉明和督察组的事,让她无心也无力去应付周海英那些多半是“跑部钱进”或是替人请托的事情。 她站起身,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深灰色羊绒风衣,邓晓阳赶紧上前接过,熟练地帮她穿上,然后拿起她的手提包。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 刚打开门,竟看到周海英本人正站在走廊里,似乎等了有一会儿,正百无聊赖地伸着懒腰,一见王瑞凤出来,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收敛了懒散,换上笑容,快步迎上前:“王市长!您这是要出去?”他身材微胖,笑容可掬,但眼角眉梢透着精明。 王瑞凤脚步未停,一边朝电梯口走去,一边随口问道:“海英啊,你有急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周海英赶紧跟上两步,几乎是贴着王瑞凤的侧后方,陪着笑脸说:“没什么特别急的事。就是关于城市管理方面的一些日常工作,特别是几个关于城市卫生和秩序问题,想抓紧时间向您汇报一下,听听您的指示。” 王瑞凤脚步稍稍放缓,侧头看了周海英一眼:“日常工作按规定给分管副市长红旗同志汇报,他现在管科教文卫,也联系你们城管局。”她似乎想起什么,转向邓晓阳,“关于市政府领导工作分工调整的文件,印发下去了没有?” 邓晓阳立刻回答:“市长,上午已经正式发出去了,各委办局正在收文办理。” 周海英脸上闪过一丝急切,他搓了搓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脸上笑容更盛:“王市长,就耽误您一分钟,就说一句话,行吗?”他那神情,仿佛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 王瑞凤心里还萦绕着田嘉明的事,这事早上市委书记于伟正从京又打来电话,语气比之前更为凝重,暗示与“上面”的沟通,远没有预想中那么顺利。 是啊,在东原这一亩三分地,于伟正说一不二,威望素著,但在省里那些领导眼中,东原也不过是省内二十个地级市之一,并无特别的超然地位。 于伟正的能量,尚未达到能让省里为之破例的程度,这不比江州或东海的市委书记,如今都已高配由省领导兼任了。 想到这些,王瑞凤心头更添烦躁,对周海英的纠缠生出了几分不耐:“海英啊,你到底有事没事?直接说!我这边时间紧。”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催促。 周海英看了看走廊里偶尔走过的机关干部,显得有些为难:“市长,就在这里说啊?” 王瑞凤抬步要走…… 周海英压低了声音,脸上堆着笑:“是这样,市长。我们朋友的龙投集团新建的总部大楼,龙投温泉大厦,马上就要竣工投入使用了。集团想搞个剪彩仪式,不知道您到时候有没有时间,能否请您赏光出席,给咱们东原市的民营企业鼓鼓劲?” 周海英也是刻意强调了一下“民营企业”,与自己的官方身份做了切割。说完话还是对着晓阳笑了笑。 王瑞凤打量了一下周海英,对他这点心思洞若观火。她不动声色地问:“龙投温泉大厦……建好之后主要做什么用?” 周海英连忙汇报:“一部分作为集团总部办公,一部分计划做商场,还有一部分做宾馆和餐饮。我们最大的特色是引入了温泉资源,主打温泉旅馆概念。” 王瑞凤似乎想起来了:“温泉了还旅馆,至少要温泉宾馆嘛,小家子气了。你之前提过。剪彩时间定在哪天?” 周海英心中一喜,赶紧说:“时间还没最终定,主要看市长您什么时候方便。您定了时间,我们这边就好安排。” 王瑞凤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们不找人好好看看吗?你们先自己定个日子,然后让晓阳协调一下时间。” 周海英知道,这个时候的领导没有拒绝就是答应了,自然是心花怒放。 只要市长肯出席,就是一种无形的支持和站台,如今周鸿基退居二线,市里面确实有不少人,觉得如今的龙投集团已经不如往日,王瑞凤出面能堵住很多人的嘴,也能吸引其他领导参加。 他连声道:“好的好的,谢谢市长!我们一定选个好日子,尽快把方案报过来。请市长放心,我们一定把龙投大厦经营好,打造成东原民营经济的一个亮点!” 王瑞凤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过身,面色严肃地看着周海英,语气加重了几分:“海英啊,我提醒你一句。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东原市城市管理局的局长,是国家干部。你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城市管理、服务群众上。不要整天脑子里只想着生意场上的事情。要摆正位置!” 周海英心里一紧,这才知道自己刚才一激动,把话说的太满了,马上脸上笑容不变,连连点头:“市长批评得对!我主要是帮朋友牵个线,代表他们来邀请您。龙投集团的具体经营,我早就不参与了。只要您能出面,就是对东原民营企业最大的支持!” 晓阳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深知王瑞凤对周海英还是颇为偏爱的,这份偏爱里,自然饱含着对已退居二线的周鸿基那份老一代革命情谊的念旧与关照。 周鸿基在位时,与王瑞凤家老爷子关系莫逆,工作上也配合默契。从市政府秘书长的角度来看,市长出席一家有影响力的民营企业的重大开业典礼,倒也属于正常的工作范畴,毕竟现在的龙投集团在东原规模不小,是纳税大户,也拿到了省里的“重合同守信用单位”称号,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晓阳马上上前一步,点头应道:“明白了,市长。从市公安局回来之后,我就根据周局这边报来的时间,先跟经贸和商业等相关部门的同志打个招呼,提前做好协调准备。” 邓晓阳马上点头,应道:“明白了,市长。回来之后,我就给相关部门先打个招呼。” 晓阳随即转向周海英,语气客气但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周总,您这边尽快提供一个拟邀请单位的名单给我。我按照市长的意见去协调落实。” 周海英听完,脸上堆满笑容,连声说道:“哎呀,邓秘书长,这真是太周到了!太感谢了!我原本想着,能请动三五家相关的局委办领导出席剪彩,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现在有王市长点头,邓秘书长您亲自出面协调,那效果、那阵势,自然是大不一样了!” 已经走出几步的王瑞凤闻言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语气带着些微的揶揄:“好啊你周海英,现在说起话来,十句里头有八句是拍马屁,还有一句是铺垫,真正的正事,挤来挤去就那么一句。 ”她抬腕指了指手表,“你这一句话,可是耽误了我三分钟。”说罢,王瑞凤不再停留,穿着高跟鞋,迈着步子朝电梯口走去,自有一股强大的气度。 周海英忙快走几步,几乎是半跑着赶到电梯口,抢先按了下行按钮。有一部电梯是专供七楼常委层使用的,在其他楼层不停靠。电梯很快“叮”一声到达。周海英面带谦恭的微笑,用手挡住电梯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王瑞凤只是瞥了他一眼,嘴里吐出四个字:“莫名其妙。”然后便迈步进了电梯。周海英对此不以为意,脸上笑容丝毫未减。在他混迹官商两界的经验里,能被主要领导当面批评几句,有时反而是一种不见外的表现,说明没把你当外人。他厚着脸皮,一侧身也跟着挤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周海英主动搭话,姿态放得极低:“市长,您看我这……有没有资格把您亲自送过去?不知道您要去哪儿?要是顺路,或者……实在不行,就到我们城管局指导指导工作嘛?” 王瑞凤心里清楚。她深知周海英的父亲周鸿基已退居二线,曾是权柄在握的省委秘书长。是和自己家的老爷子关系不错,在工作上有过不少配合。 而且周鸿基本人风评尚可,在省委大院是个品行端正、颇受敬重的干部。看在这层香火情分上,她终究对周海英还是厚爱三分。 王瑞凤没看周海英,而是转向邓晓阳,语气平常地问道:“晓阳,车准备好了没有?” 邓晓阳能担任市政府秘书长,自然是心思剔透之人。他立刻领会了王瑞凤的意图——市长这是有意给周海英一个送她的机会,既显得平易近人,也给了周家面子。他马上接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瑞凤市长,咱们的车停在车库最里面,开过来估计得两三分钟。” 王瑞凤这才仿佛刚想起似的,对周海英说:“海英啊,你的车是那辆皇冠吧?”她听到几个干部反映过周海英太过高调,有过一辆颇为扎眼的皇冠轿车。 周海英心里一紧,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刻意的撇清:“哎哟我的市长,可不是皇冠,早就不是了!我们这身份,哪能坐皇冠嘛?那是给领导们配的车。我这就是一辆普通的桑塔纳,我们厅级以下,都是桑坦纳嘛。” 王瑞凤不再深究,直接说道:“那就坐你的车吧。跟师傅说开快点,我去市公安局。” 电梯此时已到一楼。门一开,王瑞凤便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邓晓阳和周海英赶紧一左一右跟上。下政府大楼门前台阶时,周海英趁王瑞凤目光看向前方,悄悄落后半步,冲着邓晓阳的方向,不易察觉地伸了一下大拇指,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邓晓阳面色如常,只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商晨光一直坐在桑塔纳驾驶室里待命,眼睛紧盯着大楼门口。一见周海英等人出来,他立刻启动车子,轻踩油门,将车平稳而迅速地滑行到办公大楼正门前停稳。 周海英快走两步,抢上前,几乎是带着小跑,为王瑞凤拉开了后座车门,并用手小心地护住车门上沿,防止碰头。 王瑞凤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弯腰坐了进去。她心里对周海英这套忙前跑后、体贴入微,甚至有些过火的做派谈不上喜欢,觉得略显肉麻,但也不得不承认,周海英服务领导的功夫确实周到细致,让人挑不出毛病。 邓晓阳则从另一侧拉开车门,坐在了王瑞凤旁边。周海英关好王瑞凤这侧的车门后,自己麻利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一上车就对商晨光吩咐道:“晨光,什么都别管,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用最快速度到市公安局!” 商晨光一开始并没注意到后座坐的是市长,他的注意力全在周海英身上。听到吩咐,他简短地应了一声“是,周总”,随即挂挡给油,桑塔纳发出一阵低吼,驶离了市政府大院。 他们这辆车一动,后面停在角落里的一辆黑色皇冠也立刻启动跟了上来。那是王瑞凤的专车司机,他看到市长居然上了周海英的车,一时有点发懵,手都按在了喇叭上,却又不敢真的按下去,生怕这是市长的特意安排。他只能无奈地赶紧跟上,紧紧咬着桑塔纳的尾巴,一路油门到底朝着市公安局方向驶去。 王瑞凤突然造访市公安局,邓晓阳事先并未来及通知李尚武。从市公安局到市委大院不过十分钟车程,当周海英的桑塔纳和后面王瑞凤的专车一前一后驶入市公安局大院时,才刚刚下午两点二十分左右。 市公安局大院里人来人往,有穿着整齐制服的民警,也有行色匆匆、身着便衣的干部,显得颇为繁忙。并没有人提前得到消息列队迎接,谁也没注意到市长王瑞凤会坐着一辆普通桑塔纳突然到来。 车刚停稳,周海英又迅速下车,为王瑞凤拉开车门,并主动请示道:“瑞凤市长,您看……需不需要我陪您上去?” 王瑞凤一摆手,语气干脆:“你上去干什么?好了,我看到市政府的车在后面,这里没你的事了,可以回去了。”她顿了一下,看着周海英,语气变得郑重了些,“海英啊,好好干,别再辜负……老爷子了。” 周海英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郑重地点头:“市长,您放心!龙投集团现在已经完全走向正轨了。以前嘛,制度不健全,我们可能打了些擦边球。现在不同了,我们一定遵纪守法,合法经营,绝不给领导添麻烦!” 王瑞凤心里还重重地压着省委督导组和田嘉明的事,没心思跟周海英多聊,随意一摆手,便和邓晓阳一起,迈步朝市公安局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大楼走去。 周海英识趣地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前倾,脸上保持着恭敬的微笑,目送她们的身影进入大楼,直至消失在楼梯拐角,这才转身上车离开。 他深谙官场礼仪,知道这一刻,领导还在视野之内,是绝对不能提前上车的,很多人就输在了这最后一步的细节上。既然已经鞍前马后送到了地方,何必差这目送的一分钟呢?这份“恭敬”必须做足。 市公安局的办公楼是一栋颇有年头的五层苏式建筑,内部没有电梯。 在九十年代初的东原市,除了近几年新建的少数大楼,绝大多数机关办公楼都是没有电梯的。 王瑞凤一边上楼,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楼内的环境。虽然楼房老旧,墙皮有些地方已见斑驳,但打扫得异常干净整洁,走廊墙壁似乎新近粉刷过,挂着一些规章制度和印着孔子、孟子、老子等先贤格言的长条形宣传栏,给人一种秩序井然、庄严肃穆的感觉。 王瑞凤心里暗暗点头,看来李尚武这个副市长兼公安局长,在抓内部管理和机关作风上,还是有一套的,并非徒有其表。 当她们走到三楼楼梯拐角时,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警服、戴着眼镜的男子,手里拿着几份文件,正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差点与邓晓阳撞个满怀。那男子抬头,认出晓阳,愣了一下:“晓阳、秘……秘书长?” 邓晓阳立刻侧身,对王瑞凤介绍道:“瑞凤市长,这位是市公安局办公室的副主任刘建国同志。” 刘建国是在不久前市里召开的人代会上,跟着李尚武搞会场内部保卫工作的,在会场是亲眼看到了王瑞凤作政府工作报告时那种沉稳干练的风采,当时就对这位带着些微省城口音、思路清晰的女市长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此刻,眼前这位穿着深色风衣、气质不凡的女同志不是王瑞凤又是哪个? 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但马上条件反射般地立正站好,敬了一个虽然不算标准但十分用力的军礼:“报告市长!市公安局办公室刘建国,正在工作!请指示!” 王瑞凤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地问道:“放松放松,小刘主任,李市长在吗?” 刘建国连忙回答:“李市长正在四楼会议室开会。我……我马上去请李市长!” 王瑞凤大手一挥:“大可不必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不要影响你们正常开会。会议室在四楼是吧?我们过去旁听一下就好。” 刘建国有些无措地看向邓晓阳,邓晓阳微微点了点头。刘建国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侧身让开道路,赶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市长,秘书长,这边请,会议室就在四楼最里面。” 此时,四楼会议室里,副市长兼公安局长李尚武正在主持会议。他背对着门口,面向与会的各县区、支队和各科室负责人,声音洪亮地做着总结发言:“……同志们,大会期间安保维稳工作的重要性,我就不再重复强调了!总之,请大家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严格落实各项措施,绝对不能在咱们公安系统出任何纰漏!要确保万无一失……”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王瑞凤和邓晓阳面带微笑地出现在门口。由于李尚武是背对门口,并未察觉。但坐在他对面的几位干部,已经看到了门口的来人,脸上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人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来。 李尚武看到大家表情怪异,动作迟疑,不禁皱眉问道:“你们干什么?会还没开完……” 他旁边一位干部赶紧小声提醒,同时用眼神示意门口:“李局,市长……王市长来了。” 李尚武猛地回头,看到王瑞凤和邓晓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迅速恢复了镇定。他毕竟是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经历过大风大浪,此刻虽然意外,但并不慌乱。他站起身,面向门口,朗声说道:“啊!同志们,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王市长在百忙之中莅临我局检查指导工作!”他很自然地将王瑞凤的出现定义为“检查指导工作”。 王瑞凤笑着摆摆手,一边在邓晓阳和李尚武的陪同下走进会议室,一边说道:“尚武同志,你继续开你的会。我和晓阳秘书长就是顺路过来看看,方便的话,我们列席一下就好,听听咱们公安战线的最新情况。”她语气十分轻松,尽量不给大家造成压力。 李尚武哪能真让市长干坐着,他顺势接过话头:“市长您来得正好!我们刚结束了对近期,特别是大会期间治安形势的分析研判。初步来看,全市社会面整体平稳,各项安保工作运行正常。正好借这个机会,向您简要汇报一下。” 王瑞凤走到会议桌前端空着的位置坐下,邓晓阳坐在她旁边。王瑞凤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但带着审视的意味:“好啊,尚武市长办事,我还是放心的。不过,越是平静,越不能掉以轻心。说说吧。” 李尚武便简明扼要地将主要情况汇报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警力部署、重点区域管控和应急处突准备等情况。王瑞凤听得很仔细,不时点头,最后说道:“嗯,看来你们是下了功夫的。公安队伍是我们东原社会稳定的压舱石,最近几年,特别是随着改革开放深入,你们为经济社会发展保驾护航啊做了大量工作,同志们都很辛苦,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大家表示慰问和感谢。”她语气一转,提到了正在召开的大会,“同志们可能也通过新闻听到了,大会报告里,有专门段落强调了政法工作、公安工作的重要性。这既是对大家的鼓励,更是鞭策。希望公安局的全体同志,在市委、市政府和局党委的领导下,特别是尚武同志的带领下,扎实工作,为东原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再立新功!” 王瑞凤的讲话虽略显官方,但条理清晰,站位很高,让在场不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新任市长的公安干部,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位女市长的气场和水平。 李尚武心里清楚,王瑞凤绝无可能只是单纯来“列席会议”的,必然有重要事情,而且很可能与当前的敏感议题有关。他很快宣布散会,各负责人有序离开后,将王瑞凤和邓晓阳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的沙发落座,刘建国沏好茶退出去后,王瑞凤没有再绕圈子,直接步入了主题:“尚武市长,省委督导组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市里,目前有几位同志被他们约谈过了?” 李尚武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略显凝重的说道:“市长,这个事……我还真不敢说掌握了全部情况。督导组办案独立性很强,基本是单线联系,找谁谈话、谈什么,我们市局层面不完全清楚。据我侧面了解,他们应该是沿着葛强交代的线索,一个一个在进行核实。范围……可能不会小,甚至还会涉及一些市里面的领导干部。” 他看了看王瑞凤的脸色,继续说道,“就在刚才开会前,我们局的孙茂安副局长刚被找去谈过话。我本来打算开完会,就去市委向您和于书记做专题汇报的。” 王瑞凤眉头微蹙:“孙副局长谈完回来,有什么说法?督导组的态度怎么样?” 李尚武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孙局说,气氛非常严肃,问话极为严厉。而且,公安厅督查支队的同志,在谈话结束后,私下里又跟孙茂安交流了几句,意思很明确,他们已经基本摸清了情况。从初步掌握的证据看……恐怕对市局,对孙茂安同志,对田嘉明同志非常不利。” 王瑞凤自然明白这个非常不利的意思,原本自己赶来东原的时候,对待东原的人和事,总觉的都可以出面摆平,但是随着工作的深入和对基层工作的了解,王瑞凤逐渐清晰了一个道理,既要把自己当人,也要把别人当人。很多事,可以靠关系来解决,很多事关系也不敢解决不,社会有社会的规则,有些时候,关系也要服从规则,因为关系是变量,规则也是变量,一旦将来没了关系,这破坏规则的人必将被规则! 王瑞凤靠在沙发背上:“麻烦就在这儿啊。于书记在京也很关注这个事。今天一早他给我来电话,说他和部委领导沟通得很不顺畅。在部委领导面前,咱们东原市毕竟人微言轻啊。上面的意思是,不管当初出于什么原因,田嘉明这个案子,我们地方上处理得确实有问题,想盖没盖住,想揭开又晚了啊,导致了后续的发酵。” 她停顿了一下“而且,我听到一些风声,在大会期间,可能有政法系统的代表,会拿这个案例出来讨论……省里面现在压力也很大。如果省里拿不出一个能服众的处理意见,恐怕……不好对外交代。” 李尚武闻言,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这事……已经闹到这么大了?” 作为公安局长,他深知一旦事情被提到这个层面,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王瑞凤叹了口气:“尚武,你是搞政法工作的,应该能感觉到,现在上面对于依法办事、完善法制,比以前重视得多得多。很多过去可能模糊处理、内部消化的事情,现在越来越不好拿到桌面上来讲了。时代啊不同了。” 两人又交流了一些信息和看法,都感到事态严峻。邓晓阳在一旁适时地提醒道:“市长,于书记下午是分组讨论,这个时间点,林雪中午说的,会议应该间歇休息,是不是可以通个电话?” 王瑞凤觉得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和紧迫,确实有必要立即向市委书记于伟正汇报最新进展。她点了点头,对李尚武说:“用一下你桌上的电话。” 王瑞凤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机,熟练地拨通了于伟正在京的电话号码。果然如邓晓阳所料,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了于伟正那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沉稳的声音。 王瑞凤尽量简洁地将从李尚武这里了解到的情况,特别是督导组态度强硬、证据对田嘉明不利,以及可能引发的更高层关注和政治风险,向于伟正做了汇报。她最后强调:“……书记,看来督导组是倾向于要严肃处理,甚至可能建议追究实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于伟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传过来,带着一种决断:“瑞凤同志,你记着:田嘉明的问题要处理,但绝对不能被追究实刑!他是我们东原市树起来的抗洪英雄,是在大堤上拼过命的!如果因为这种事去坐牢,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这会寒了人心的!这不仅是处理一个干部的问题,更是关乎我们市委市政府的威信和良知!”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坚决,几乎是一字一顿:“你马上想办法,直接联系上带队的严厅长!亲自去见他也行!你就直接告诉他,我于伟正请他务必通个电话,有些情况我要当面跟他汇报!如果督导组坚持要重处,非要追究责任不可,那就请他们把处理建议写好,先把追究责任的主体,落到我们东原市委的头上!落到我于伟正个人头上!是我这个市委书记管教不严、监督不力!要处理,先处理我!但对田嘉明个人,必须充分考虑其历史功劳和实际情况,建议从轻处理。” 说着于伟正略有感慨的道:“基层不易啊,请他给我们的同志留下一碗饭!难道就这么难?” 第 1313章 王瑞凤铩羽而归,李尚武当场被扣 。按常理,在这种敏感时刻,于伟正作为市委书记,完全可以采取更超脱、更“稳妥”的姿态。暗示、默许,甚至只需流露出一点模糊的态度,下面自然有人会意,将田嘉明推出去,承担所有责任。这样,于伟正既能维护班子的“稳定”,又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置身于漩涡之外。毕竟,事情是田嘉明自己埋下的隐患,谁也挑不出他于伟正的大毛病。 然而,于伟正没有。他在电话里明确表态,要求市委、市政府,特别是她王瑞凤这个市长,要尽力保下田嘉明。 不是含糊其辞,不是模棱两可,而是清晰指示要“主动担当”。这背后传递的信号,让王瑞凤内心颇受触动。 “于书记,您有这份心,就够了!”王瑞凤对着话筒,语气诚恳,“我一定想方设法,和严厅长深入沟通,尽全力争取最好的结果。” 电话那头的于伟正似乎对她的表态还算满意,但语气并未放松,继续说道:“瑞凤同志,要充分发挥你的主观能动性啊。”他特意强调了“主观能动性”这几个字。 她立刻捕捉到了这含蓄的提醒——于伟正知道她的另一重身份,省委赵道方书记的儿媳。 这层关系,在平时是王瑞凤极力淡化、甚至有些避讳的。但在此刻,于伟正的点拨,无异于暗示她,必要时可以动用一些非常规的资源。“对待我们自己的干部,只要组织上还认可他这个人,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该主动就要主动,该担当必须担当!” “于书记,您放心。”王瑞凤郑重回应,目光扫过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和市政府秘书长邓晓阳。 李尚武面色凝重,邓晓阳则垂着眼睑。“我现在就在市公安局,马上和尚武局长一起去军分区招待所见严厅长。” 于伟正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题陡然一转,语气也变得更为深沉:“对了,瑞凤同志,关于丁洪涛的外围调查,纪委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王瑞凤略微整理思绪,汇报道:“哦,于书记,您放心。关于东洪县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涉及的问题,市纪委林华西书记他们非常上心,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材料,正准备和相关人员见面核实,进一步固定证据……” “不要搞那么复杂!”于伟正直接打断了她,语气果断,“还见什么面?按程序走,走到猴年马月?直接通知林华西,该双规就双规,该采取措施就采取措施!丁洪涛这种同志,不尽快处理掉,就是毒瘤!所有问题的根源,不解决他,事后还会从不同地方冒出来,遗患无穷!” “毒瘤”、“根源”、“遗患无穷”,这些词从于伟正口中说出,分量极重,显示出他铲除丁洪涛的决心已下,且异常坚决。 王瑞凤迟疑了一下。她并非同情丁洪涛,而是考虑到眼下正是大会时期,一切以稳定为要。 她谨慎地道:“直接双规?书记,这样会不会……动作太大了?现在可是大会期间,是不是还是以稳定为主,先控制住局面,等会议结束后再……” “瑞凤同志,你这个思路要转变!”于伟正语气坚决地纠正道,带着上级对下级的教导口吻,“以稳定为主没错,但现在丁洪涛就是东原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不把他彻底解决,东原就永无宁日!你给华西同志传达我的意见,请他放手大胆开展工作,不要过分拘泥于形式,也不要事事请示。凡是涉及丁洪涛案的涉案人员和资金问题,他都可以根据情况先行处置,不需要再层层汇报!好了,我马上要开会,就这样!” “咔嚓”一声,电话挂断,忙音传来。王瑞凤握着尚有余温的话筒,怔了片刻。于伟正的决绝态度,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紧迫感。 她缓缓将话筒放回座机,转身看向李尚武。此刻,他站在办公桌旁,目光沉稳地看着王瑞凤,等待指示。 “尚武,情况你都听到了。”王瑞凤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严厅长合适?” 李尚武略一思索,答道:“现在就去比较合适。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把工作做在前面总是好的。只是……” 他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这个严厅长,之前放出话来,督导期间原则上谁也不见,要集中精力核查问题。我们这样直接上门,会不会吃闭门羹?或者,即便见了,效果也未必好。” 王瑞凤沉吟起来。李尚武的顾虑很实际。严恪己是出了名的讲原则、不讲情面,这次带队下来,姿态摆得很正,明确表示不受任何干扰。直接硬闯,确实可能适得其反。 她想了想,下定决心:“没关系。我打个电话。你们先出去一下。” 李尚武看了一眼邓晓阳,两人心领神会。他们知道,王瑞凤这个电话非同小可,不是打给能对严恪己施加影响的上级领导,就是打给家里那位封疆大吏。这属于高度机密,他们不便听闻。 李尚武和邓晓阳迅速起身,默默退出办公室,晓阳还细心地将厚重的木门轻轻带拢,隔绝了内外空间。 门外走廊,光线昏暗,墙壁下半部刷着绿色的墙裙,上半部是简单的白灰,因为潮湿,有些地方已经起泡、剥落。 李尚武不自觉地摸出烟盒,是本地常见的“春梅”,刚抽出一支,看到站在一旁、神色淡然的邓晓阳,又像是想起什么,讪讪地将烟塞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低低地,带着几分感慨,对晓阳说:“唉,我干了这么多年公安,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可像严厅长这么……这么只认死理、半点情面不讲的,还真是不多见。单从法律条文、规章制度上讲,他怎么办都挑不出毛病,钉是钉铆是铆。可这基层工作,千头万绪,总要讲究个方式方法,留点余地啊。” 晓阳微微一笑,声音平和:“李叔,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李尚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晓阳这话说得含蓄,却点到了关键处。“是啊,说得在理。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不同的立场。”他抬头看了看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等待着。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了。王瑞凤脸色凝重地走出来,对等候在外的两人说:“已经和严厅长沟通好了,他同意和我们见一面。但见面效果如何,能谈到什么程度,谁也不敢保证、人情世故很难打动他。” 她看了一眼李尚武,又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走吧,现在出发刚好。” 李尚武也看了看表:“时间刚好,我们马上出发。” 三人不再多言,一同下楼。经过二楼走廊时,王瑞凤的目光再次扫过墙上那幅装裱简单的毛笔字警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她的脚步未有丝毫停顿,但这两句话所承载的意味,在此刻似乎别有一番分量。 走到公安局大楼门口,在庄严的国徽下,王瑞凤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晓阳吩咐道:“晓阳,刚才于书记电话里交代的事,我差点忘了。你马上通知林华西书记,关于丁洪涛案,只要涉及到的相关人员,纪委可以立即进行谈话,特殊情况需要双规的的,按程序办,事后补报。总之,要快!要抓住时机!” 晓阳谨慎地确认:“市长,您的意思是……不需要再走一遍常委会或者书记办公会的进行通报了吗?” 对一名县委书记及其关联人员采取如此严厉的措施,按常规必须经过严格的集体决策程序。 王瑞凤斩钉截铁地说:“非常时期,不讲常规律序,讲效率和结果!于书记说得非常对,丁洪涛就是东原现在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必须尽快拔掉!你原话传达给林华西书记,就说这是于书记和我的共同意见,让他不要有顾虑,果断处置!” “明白了,我马上联系林书记。”邓晓阳不再多问,立刻走到一旁,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笨重的“大哥大”手机开始拨号。 吩咐完毕,王瑞凤和李尚武走向停在楼门口的那辆黑色皇冠轿车。车子擦拭得干干净净。司机见领导过来,迅速拉开车门。王瑞凤和李尚武弯腰上车。很快,邓晓阳也打完电话,小跑过来,坐进了副驾驶位置。 皇冠轿车缓缓驶出市公安局大院,拐上市区主干道。九十年代初的东原市,街道狭窄,两旁多是五六层的旧楼房,墙面灰暗。自行车流如潮,偶尔有拖着黑烟的公交车蹒跚而过。轿车穿过略显嘈杂的市区,朝着位于城东相对僻静处的军分区招待所开去。 军分区招待所门口有持枪卫兵站岗,高墙大院,气氛肃穆。车子在门口被拦下,司机按了下喇叭。早已接到通知的军分区一名工作人员快步从岗亭里迎了出来。晓阳在车上已经提前和军分区领导通过气。 车刚停稳,王瑞凤就看到军分区的大校政委和司令员两人都已等在招待所主楼门口。她下车后,快步上前,与两位部队领导热情握手,简短地客套了几句,感谢他们对地方工作的支持。李尚武也与他们相熟,彼此寒暄,气氛表面融洽。 王瑞凤没有过多耽搁,直接切入正题:“两位首长啊,严厅长他们住在哪里?我们约好了时间见面。” 一位陪同前来迎接的中校参谋立刻上前一步,敬了个礼,指向招待所后面一处被树木环绕、更为僻静的小院:“报告市长,省委督导组安排在内院招待所,不对外接待,环境相对独立,便于工作。” 王瑞凤转身再次与两位部队领导握手,语气带着歉意:“两位领导,今天实在抱歉,有紧急公务在身,改日我专门过来拜访感谢!” 军分区领导也看出王瑞凤心事重重,不便多留,连声说“王市长先忙正事要紧”、“需要我们配合尽管开口”。 王瑞凤在快步走向内院招待所。小院门口,一位三十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干部已经等在那里,见到王瑞凤一行,上前一步:“您好,是王市长吧?我是省委政法委办公室的小刘,严厅长让我在此迎候您。” 王瑞凤点头致意:“你好,辛苦你了。” 小刘侧身引路,动作规范:“严厅长在五楼小会议室等候,各位领导请随我来。” 王瑞凤不再多言,拾级而上。楼梯是水泥的,打扫得很干净,但边角处能看到磨损的痕迹。 晓阳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李尚武说:“这位严厅长,派头真是不小。瑞凤市长是正厅级干部,亲自到访,他就在楼上,也只派个办事员下来迎一下,自己稳坐钓鱼台。” 李尚武苦笑一下,同样低声回应:“这就是人家的风格。为什么他敢碰硬钉子、办铁案?就是因为不沾这些人情往来,不给下面任何拉关系、套近乎的机会。这样的人,上面用起来放心。但也确实……让下面具体办事的人难做。唉……” 几人沉默着上楼。小会议室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军旅特色鲜明。 墨绿色的桌布铺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墙上挂着几张军事训练图片和“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保障有力”的红色标语。 窗户玻璃擦得锃亮,窗外是招待所院内苍翠的松柏。 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送上三杯清茶,然后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会议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王瑞凤端坐着,目光平静地看着桌面;李尚武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杆挺直;晓阳则微微侧身,观察着会议室的环境。 过了约莫五六分钟,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材高大、面色严肃中透着红润的干部走了进来,正是带队的、督导组组长严恪己。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 严恪己进门后,脸上露笑,主动向站起身的王瑞凤伸出手,动作幅度不大:“瑞凤市长!没想到你还亲自到招待所来关心我们的工作,辛苦了!” 王瑞凤也笑着伸出手,与严恪己轻轻一握,随即放开:“严厅长,您这是说哪里话!您和督导组的同志们百忙之中到我们东原指导工作,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才对!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 严恪己摆摆手,依旧保持着那种淡淡的笑容:“瑞凤市长,你这是在批评我们督导组给地方添乱啊。”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语气微妙。他的目光随即转向王瑞凤身后的李尚武和邓晓阳。 王瑞凤立刻侧身介绍:“严厅长,这位是我们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同志。这位是市政府秘书长晓阳同志。” 严恪己与李尚武、邓晓阳依次轻轻握手,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你好”。 一番必要的礼节性寒暄后,各自在会议桌旁落座。严恪己自然坐在了主位,王瑞凤坐在他对面,李尚武和邓晓阳分坐两侧。严恪己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容迅速收敛,恢复了惯有的严肃表情。他没有带任何随从人员,独自面对东原市的三位领导。 “瑞凤市长,”严恪己开门见山“按照规定啊,我们督导组在工作期间,原则上是不方便与地方党政领导见面的,以免产生不必要的干扰,影响调查的独立性和客观性。不过,既然……有领导打了招呼,我们肯定要服从组织原则。” 他在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目光似有若无地从王瑞凤脸上扫过,“今天破例和几位见面,主要是基于对地方工作的尊重,也借此机会,把我们初步了解的一些情况,做个通报,听听地方的看法。” 王瑞凤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语气诚恳:“严厅长请讲,我们一定积极配合督导组的工作,有什么问题,我们绝不回避,坚决整改。” 严恪己翻开面前的一个黑色硬皮笔记本,看了一眼上面记录的要点,然后抬起头,目光平稳地扫过三人,最后落在王瑞凤脸上:“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基本可以认定,田嘉明同志在担任平安县政法委副书记期间,确实给了社会人员葛强一批制式手枪子弹,数量是五十发。正是因为这批子弹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诱发了葛强后续设法获取枪支的念头,并最终使用获取的枪支制造了震惊全省的东洪县枪击案,导致东投集团两名干部不幸死亡。可以说,田嘉明同志违规提供弹药,是这起恶性案件的一个重要诱因。这个基本脉络,证据链比较清晰,我们已经查实。现在需要进一步核实的,一是子弹流转的具体细节和背景,二是事件发生后,为什么没有按照重大事件要求及时、如实上报,导致问题被掩盖至今,错过了最佳处理时机。” 他合上笔记本,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姿态显得放松了些,但语气依旧强硬,甚至更为凝重:“所以,我们现在要查的是两个核心问题:一是田嘉明提供弹药这一行为的性质和相关责任;二是瞒报事件的组织责任和领导责任。如果不是因为当初的瞒报,按照正常的办案程序和时效,田嘉明同志的问题,恐怕早就应该进入司法程序了。” 他特意将“早就应该进入司法程序”这几个字放缓了语速,加重了语气,其含义不言自明。 在他的初步判断里,田嘉明的问题已不仅仅是违纪。 王瑞凤心中凛然,知道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掌握了相当扎实的证据,态度强硬。硬扛着否认或者一味推诿是下策,只会激化矛盾。 她迅速调整了一下策略,甚至带着几分沉痛:“严厅长,督导组工作效率很高,查清的事实清楚,依据也很充分,这一点我们市委、市政府完全认可。接下来,我们一定在全市范围内,特别是政法系统,加强干部管理教育,特别是在枪械弹药管理和重大事项报告制度上,一定会进行严肃整顿,吸取深刻教训,完善制度,堵塞漏洞……” 王瑞凤想着话题引向内部整改、加强教育、完善制度的层面,这是一种常见的化解危机策略,将具体个人的责任转化为集体反思和制度完善,以期降低处理的烈度。 然而,话还没说完,严恪己就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打断了她:“瑞凤市长,抱歉打断一下。”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意,“关于内部教育、完善制度,这都是后话,是问题发生后的补救措施,当然必要。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要对已经发生的事实,依法依规进行定性处理。如果按照我们调查所显示的性质来看,田嘉明同志的问题,恐怕不是简单的内部教育、纪律处分所能涵盖的,很可能需要从法律层面来研究。这一点,定性必须要准确,这是我们开展一切工作的基础和前提。” 王瑞凤心里一沉,知道对方思路清晰,寸步不让,紧紧抓住了“依法依规处理”这个要害。 她立刻争辩道,语气也加强了几分:“严厅长,您关于需要依法依规处理的这个原则,我们完全赞同。但是,对于您刚才提到的‘定性’问题,我认为还有待商榷,需要更全面地看待。首先,田嘉明同志当时给出的子弹,是否就是后来涉案枪支使用的同一批子弹,还需要严格的技术鉴定来最终确认,不能简单划等号,这是基本的证据规则;其次,葛强购买枪支、持枪杀人,主因是他个人的极端违法犯罪意图,不能将主要责任推到田嘉明同志几年前违规提供子弹这件事情上,这是典型的倒果为因,推卸主犯责任,这种逻辑我们不能采信。” 她观察了一下严恪己的反应,见对方面无表情,便继续阐述,语气转为恳切:“更重要的是,严厅长,我们要历史地、辩证地看待一个干部。田嘉明同志到任东洪县以来,在整治当地混乱的社会治安、配合县委县政府开展反腐败工作方面,是敢于碰硬、做出了实实在在成绩的,在基层群众中是有威望的。他更是我们市里不久前刚刚表彰过的抗洪抢险英雄,是立了大功的!对于这样的干部,我们市委、市政府的意见是明确的,就是要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给予改正错误的机会,不能因为一时一事的过失,就全盘否定一个干部多年的努力和贡献。所以,我恳请严厅长和督导组的同志们,能充分考虑到我们基层工作的实际困难和人性的复杂,在提出处理意见时,能够客观公正,留有余地,给干部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王瑞凤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既承认了部分事实,又对关键点提出了质疑,更强调了田嘉明的功劳和基层的实际,试图用“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组织原则争取回旋空间。 严恪己听完,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但立场未变:“瑞凤市长,你的心情,你为干部考虑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我只能跟你说声对不起啊。省委政法委交给我的任务,就是查清事实真相,并依据事实和法规,提出负责任的、不掺杂水分的处理建议。至于最终涉及到党纪国法的问题,自有纪委和司法机关去独立裁定。也请你理解我的难处和职责所在。” 王瑞凤不甘心,她知道仅仅靠说道理很难打动铁面的严恪己,试图施加一些压力,点明背后的关系网:“严厅长,您坚持职责,我们理解。您看这样行不行,关于田嘉明同志问题的具体情况和我们的看法,我和于伟正书记会亲自去省里,向省委政法委主要领导沟通汇报,争取上级的理解和支持……” 果然,一听这话,严恪己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带着明显的不悦:“瑞凤市长!如果你和于伟正同志这样做,那就是在干预我们督导组独立办案了,是在给上级领导出难题!我不建议你这样做。如果地方上的领导都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去找上级说情、打招呼,那还要我们督导组下来干什么?这件事,必须在我们这个层面来处理!”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紧张。李尚武见僵持不下,王瑞凤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便试图打个圆场,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插话道:“严厅长,您看,大家都是自己同志,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好。田嘉明这个事情,确实他有错误,该批评批评,该处理处理,但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他事出有因?当时基层弹药管理也比较混乱,而且毕竟没有造成最直接的严重后果……” 严恪己的目光转向李尚武,带着一种冷冽的审视。他盯着李尚武看了几秒钟,直看得李尚武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才缓缓说道:“李尚武同志,你不说话,我倒差点忘了啊。本来,按计划下一个就要找你核实情况。既然你今天也来了,正好,一会儿你就不要走了,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向你详细了解。” 李尚武闻言,脸色一变,愕然笑道:“严厅长,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严恪己面无表情:“根据我们初步调查和几位相关经办人员的推断,当初决定压下田嘉明涉枪事件不报,这个命令,很可能就是你这位当时副市长下达的。所以,我们需要你留下来,配合调查,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 李尚武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万万没想到,严恪己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当场就要扣下他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副市长! 王瑞凤也急了,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她本就是直脾气,此刻见严恪己如此不通情理,不仅不给田嘉明留余地,还要当场扣留市政府的党组成员,声音不禁提高带着明显的怒意:“严厅长!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李尚武同志是省管干部,是东原市的副市长!你一句话说留下配合调查就留下?还有没有组织程序!要对他进行谈话,是否需要通过市委,甚至向省委组织部备案?” 严恪己并不动怒,反而显得更加冷静,甚至嘴角牵动了一下。他从容地从面前的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材料,看了一眼,然后平静地看向王瑞凤,目光坦然:“王市长,关于需要李尚武同志配合调查一事,其必要性和初步依据,我们已经向省委政法委主要领导作过汇报,并获得了原则同意。如果你不相信,或者认为程序有问题,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去省委政法委办公室核实。” 王瑞凤当然不能当场打电话核实,那样就等于直接顶撞上级机关,质疑其权威,事情就再无转圜余地。 于伟正交给她的任务是来沟通协调,争取主动,不是来送人头的,而且这关系到东原市班子的颜面。她强压着胸中翻涌的火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严厅长,我可提醒你,李尚武同志是被列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考察人选的人,考察程序都已经结束了!等大会闭幕,省里调整干部时,他就是我们东原市的政法委书记!现在他也是市政法委副书记,说起来,和你们也算是一个系统的同志!这样对待一个即将走上更重要岗位的同志,我看并不妥当?” 严恪己听完,语气也更加不客气:“瑞凤市长,如果你是想从我这里走门路、开口子,那我明白告诉你,此路不通!我今天已经算是破例了,看在……某些领导的面子上,至于尚武同志是否晋升,那是组织考虑的事情,与我们现在需要他配合调查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王瑞凤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益,挤笑说道:“那好,严厅长,我只问最后一句,田嘉明这件事,还有没有通融的余地?能不能给他留条路,留碗饭吃?” 严恪己与王瑞凤对视着,目光没有任何躲闪。他郑重的缓缓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对于害群之马,必须坚决清除出干部队伍。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王瑞凤长叹一口气,知道再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她面无表情地说:“既然如此,严厅长,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王瑞凤转身就向门口走去。邓晓阳立刻跟上。李尚武脸色尴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严恪己在他身后说道:“尚武同志,请你留下。” 李尚武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短暂的慌乱后,反而镇定下来。他自嘲地笑了笑,对王瑞凤说:“市长,您和秘书长先回去吧。严厅长也是依法办事,我配合调查就是了。” 他又转向严恪己,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试探:“严厅长,关于子弹那件事,我提个建议,能不能……内部消化处理?毕涉案人员也抓到了,该判的判,这事是不是就可以结了?” 严恪己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尚武,语气异常严厉:“尚武同志!我必须严肃地批评你!你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思想,非常危险!这是典型的有法不依、执法不严!如果都像你这样想,国家的法律、党的纪律,岂不是成了儿戏?!” 李尚武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严恪己说道:“你也不要意外,我们了解清楚了,那个时候,你正是田嘉明的直接领导,他是平安县政法委的副书记,你是平安县政法委书记,副县长,公安局局长。你能说你没有责任吗?” 李尚武道:“严厅长,我,我有责任。” 严恪己道:“这就对了嘛,我们明天就要和田嘉明同志见面,这个事情,明天,咱们就彻底解决,由我们出建议处理报告,事情拖了几年了,是该有个结果了。” 李尚武心情沉重的道:“严厅长,眼下我也走不了,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处理?” 严厅长看局面确实闹得有些应僵硬,就说道:“尚武同志啊,咱们都是老政法,我多给你啰嗦几句,我们的建议,对你不予提拔使用,调整分工,郑红旗同志向东原市委市政府做出深刻检讨,对市公安局副局长孙茂安同志建议免职,对田嘉明追究刑事责任,东原市委市政府,要做全省通报。” 第1314 章 李尚武主动拦责,刘主任当场双规 省委督导组带队的严恪己,五十七八岁的年纪。在这个年龄段的干部通常已算是退居二线,等待退休了,手头实际的工作量本就不大,享受的是正厅级待遇。 但严恪己这个人,在省里是出了名的严格,向来不会因为哪位领导的面子或者人情关系就放松半点标准。 多年来,他在省内政法系统赢得了“严包公”的名声。他在省里参与和主持查办过不少大案要案,这些年,虽然担任司法厅副厅长,却常年带着专案组在全省各地奔波。 像田嘉明涉及的这种案子,在严恪己看来,实在算不上多么复杂,甚至可以说是比较简单的了。唯一让他觉得需要慎重对待的,是这件事牵扯到了地方政府。不过,干他这行久了也明白,哪一件大案要案的背后,能完全没有地方因素的影子和参与呢? 严恪己看着坐在对面的东原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尚武,见他脸色涨红,神情颇不自然,便主动打破了沉默,语气平缓却带着分量:“ 老李啊,我认真的看了你的人事档案,你早年是在部队工作的,从部队转到地方,又到公安机关,作风一直很硬朗,这是你的长处。但是,作为东原市公安局的局长,同时,在事发当时,你又是平安县的政法委书记。这两件事,都和你有着直接的关系。等于说,田嘉明作为政法委副书记,把子弹交给社会人员的时候,你既是他的直接领导,也是当地政法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事发之后,因为那些子弹出了人命,在东原市公安局层面办理案件的过程中,你又采取了隐匿事实、试图捂盖子的做法。这又是一重责任。” 严恪己说到这里,略微停顿,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李尚武:“作为这次专案调查组的组长,也算是个老政法了,我可以明确地跟你讲,你对思想觉悟的认识,对党对领导干部的要求的理解,还有很大的差距。特别是在自我要求这方面,一个政法干部,本应是遵纪守法的标杆,你的差距不小啊。我反复在想,这件事,明明可以有更妥当的处理方式,为什么你们偏偏选择了最极端、最错误的一种?为什么就不能如实向上级报告,争取组织的支持和谅解?如果当初走了正轨,何至于被捅到报纸上,搞得现在从省到市、到县,各级都如此被动?” 他端起桌上的搪瓷茶杯,喝了一口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你觉得我严恪己不讲人情,不搞变通,坚持原则,不拿党纪国法做交易,这种做法错了么? 李尚武在市里、在县里,甚至到乡镇一级,靠着人情和变通的工作方法,赢得了不少领导的认可,也确实这几年大器晚成,青云直上。 严厅长继续批评道:“在基层啊,有时候‘摆平’就是水平,‘不出事’就是目标,这我理解。但有些‘摆平’的手段,是经不起摆在台面上检验的。工作不是和稀泥,你们太把党纪国法和政法队伍的纪律当做儿戏了。”严恪己这几句话,说得有理有据,层次分明,让李尚武一时语塞,张不开嘴。 李尚武心里清楚,严恪己说的句句在理,他叹了口气,声音消沉了不少:“严厅长,您说的都非常在理。从我内心讲,也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讲,田嘉明都不应该把子弹拿给那些流氓,这本身就是极其严重的错误。但是……” 严恪己轻轻摆了摆手,纠正道:“不要讲但是,我只说事实上存在这个问题,者从根本上,是从党纪国法上就不允许。这类问题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东原市政法系统的歪风邪气就正不过来,队伍的战斗力就提不起来。”他的话直接而透彻,没有半点拐弯抹角。 李尚武何尝不知道,市委、市政府层面之所以前期一直有意回护田嘉明,绝不仅仅是因为几发子弹的问题,更深层的是不可言说……。 李尚武到了这个年纪,对能不能进市委常委,已经没有那么强的执念了。他思忖再三,带着几分恳求的语气说道:“严厅长,您看……能不能这样,所有的责任,由我李尚武来承担。关于田嘉明同志,还有市局的孙茂安同志,是不是就……不要再进一步追究了?” 严恪己并没有给这个面子,他脸色严肃起来:“李尚武同志,现在的问题,是请你先把自己的问题向组织上说清楚、讲明白。每个人的责任,组织上自有公断。” 李尚武道:“严厅长啊,我认下了,我都认!” 严恪己抬起手,点了点李尚武,说道:“好好反省,好好想想,到底是谁下的捂盖子的命令”。 把话撂下之后,严恪己起身出门。门口,已有几名专案组的年轻同志拿着材料等候。严恪己对他们交代道:“我和李局长初步沟通了一下,他能认识到一些错误,态度还算端正。你们进去按规定程序了解情况吧,注意方式方法。” 此时,在东原市军分区招待所楼下,市长王瑞凤脸色不悦地站在车边。市政府的晓阳秘书长跟在她身旁。王瑞凤又扭头看了看招待所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正好与严恪己对视。两个眼神中,看对方,都是颇为的不屑。 王瑞凤怒目直视看着严恪己进了办公室,语气中带着不满:“尚武就这么被留下了?” 晓阳秘书长低声劝道:“王市长,李局长留下来也就是配合做个笔录,把情况说清楚就应该能回去了。” 王瑞凤哼了一声:“晓阳,你看问题还是简单了。这哪里是做个笔录那么简单?这是个面子问题,更关系到后续怎么处理。这个严厅长,太不讲究工作方法了,完全不顾及我们地方政府的意见,这让我们回头怎么跟于伟正书记交代?” 晓阳知道此时领导正在气头上,便继续劝说:“瑞凤市长,现在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您看,是不是我们先回市委办公室,再想办法?” 王瑞凤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她也知道在这里干着急没用。她刚想上车,晓阳已经快走两步,替她拉开了车门。 军分区的司令员和政委已经回了各自办公室,但那位负责协调的中校还守在门口,见到大院深处来了黑色的皇冠轿车,连忙示意卫兵打开大铁门。车子顺畅地驶出了戒备森严的军分区大院。 没有人知道李尚武在里面具体谈了些什么,他既没有对外传递消息,也没有对专案组的问题做出超出范围的回应。时间,悄然来到了第二天。 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清晨,我一直在尝试联系李叔,但他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弥漫开来,和红旗市长一样,估计也是被当做了阶级敌人来审问。到了九点,还联系不上,我随即把电话打给了晓阳秘书长。 晓阳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带着一丝疲惫和担忧:“李叔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我追问:“不就是了解情况吗?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 晓阳叹了口气:“朝阳,二哥也打听了。李叔是之前试图‘捂盖子’的主要责任人之一。从昨天严厅长谈话的架势看,他是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我估计,他是要搞清楚,当初决定捂盖子,是李叔个人的意思,还是得到了于伟正书记的授意。” 我立刻问道:“晓阳,听你这意思,难道严厅长和于书记之间有什么过节?” 晓阳沉吟了一下:“这个……不好妄加猜测。从我和严厅长有限的接触来看,他这位领导,已经是‘天花板’干部了,按说没必要这么较真。但我们也不能低估了一些老领导的党性和原则。人家这么做,恐怕不是为了整谁,也不是为了个人政绩,就是为了把事情本身搞清楚,给方方面面一个实实在在的交代。” 听完晓阳的话,我心里不禁感慨:“这么说,李叔是打算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晓阳肯定地说:“是啊,从目前迹象看,李叔肯定是想一个人扛下‘捂盖子’的责任。但昨天严厅长的口气我也听到了,这个责任不小,他都敢和瑞凤市长吹鼻子瞪眼,省里来过那么多干部,级别比严厅长高的多了去了,还没有谁这么不给瑞凤市长面子。当场明确表示不会姑息,肯定会把调查结论和处理建议如实写入报告。到时候,处理建议恐怕会很严厉。” 我想起之前和二哥小勇聊起此事时他的话,马上道:“督导组只有建议权,最终处理干部,还得由有干部管理权限的部门来定。”比如田嘉明,是科级干部,处理权就在东洪县委和东原市公安局。 我又对晓阳说:“毕竟只是建议权,最终怎么定,还不是省里说了算?” 晓阳却提醒我:“朝阳,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严厅长回去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提出的处理意见又非常扎实、在理,领导大概率会尊重办案部门的意见。你可别小看这建议权,分量重着呢。” 晓阳越是这么说,我心里的担忧就增添了几分。李叔不仅是我工作上的老领导,更是我仕途的引路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恩重如山,情深似海,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他出事。 晓阳大概听出了我的焦虑,宽慰道:“事情还没到最坏那一步。李叔和田嘉明的事,大家都再想办法。实在不行,我找机会去趟省城,通过二嫂的关系或者直接找我大舅反映一下情况,应该还有余地。” 晓阳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件事:“对了,市纪委那边今天来回话了,他们要去你们东洪县带人。” 我一惊:“带人?带谁?” 晓阳说:“县委办副主任,刘明。” 我马上反应过来:“刘明?他一直上蹿下跳想当县委办主任。我还一直想着办法,没让他太接近丁洪涛书记,就是怕他陷得太深,最后难以收场。” 晓阳的语气带着些惋惜:“恐怕已经晚了。你想想,丁洪涛书记把他从光明区政府办调到市交通局当办公室主任,后来又从光明区办主任的位置上,调到你们东洪县任县委办副主任。朝阳,如果没有特别过硬的关系,刘明怎么可能一直被丁洪涛带在身边?所以,市纪委找上他,肯定是想从他这里打开突破口,目标就是丁洪涛了。” 我忙问:“市纪委什么时候到?” 晓阳说:“具体时间不清楚,估计就是今天吧,应该省委督导组也是今天。” 又聊了一会,聊不出个所以然来,挂断晓阳的电话,我心里万千感慨。一方面是感慨李叔在有望提拔市委常委的关键时期,竟会卷入这样的是非,一旦背上处分,前途堪忧。另一方面,也感慨刘明的命运。 在东原无形又无处不在的关系网。在这里,战友、同学、老乡、老领导老部下,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织成一张大网。一旦融入某个关系网,确实能借助网络节点办成不少事,风光无限。可一旦这张网的核心人物出了问题,网上的每一个节点都可能受到牵连,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其中的得失,很难简单说清。 我心里暗道,只要于书记明天回来,力度说不定又不一样。从内心来讲,东原不少干部对于伟正书记的某些做法,感情是复杂的。 他上任后,大力整顿东原的官场秩序,但对于一些已经形成、根基较深的关系网络,并没有采取极端手段连根拔起,而是运用了更高超的政治智慧。 对于实在难以拉拢或驾驭的,有时会采用“以退为进”的方法,通过推荐、提拔等方式,将其交流到外地其他岗位或既维护了班子表面的团结,又逐步化解了潜在的阻力。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现实而有效的策略。 我正在办公室里梳理着这些纷乱的思绪,县委办主任吕连群敲门进来了。他进来后,顺手把门轻轻带上,脸上带着些神秘和不安。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吕主任,你来了。昨天我下班后去了医院,没找到你人。” 吕连群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拉开椅子坐下,勉强笑了笑说:“哎呀,县长,真不好意思。昨天下午家里突然有点急事,我就赶紧回去处理了,没来得及跟您说。” 我看着他,直接点破:“吕主任,你这‘病’,怕是心病吧?” 吕连群叹了口气,也不再掩饰:“县长,不瞒您说,我现在在县委办,待着别提多别扭了。所有具体工作,基本都是刘明副主任在安排。办公室里的同志们,见了我也是能躲就躲,气氛很尴尬啊。我也看开了,反正我不主动辞职,组织上要是觉得我不合适,要调整我的岗位,我服从安排。” 我安慰道:“吕主任,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嘛。目前市委并没有任何要免你职或者调整你岗位的说法。” 吕连群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县长,您就别宽慰我了。昨天上午,县委办有个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同志去医院看我,悄悄告诉我,说是有县领导已经放出口风,说我身体不好,难以胜任现职,下一步可能让我到人大或政协去任个闲职。我……我这还有几年才退休呢,心里实在是不甘心啊。” 我正色道:“吕主任,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定力。首先,你是市管干部,市委没有正式通知前,任何传言都只是传言。其次,你还是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该履行的职责一定要履行。你这样长期不在岗,反而授人以柄。” 吕连群有些赌气地说:“县长,我不是不给您面子,我个人对您是很敬重的。但那个办公室,我回去坐着难受,我不去!” 我语气加重了一些:“吕连群同志!你也是五十多岁的老同志了,怎么能耍这种个人情绪?工作是给党干的,给全县人民干的,不是给某个人干的。即使心里有想法,也要坚持到组织正式决定的那一天,这是起码的组织纪律性!” 吕连群脸色变了几变,带着委屈说:“您看,您也说实话了,这不就是明摆着要调整我嘛。” 我看着他的眼睛,用肯定的语气说:“吕主任,我给你交个底。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只要没有确凿的理由和组织的正式决定,我保证,不会轻易调整你县委办主任的职务。” 吕连群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县长,您这话……可是当真?” 我郑重地点点头:“放心,连群同志。我以党性保证,至少短期内,不会发生你担心的情况。” 吕连群听完,脸上顿时露出感激的神情,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说:“县长,您……您该不会是为了稳住我,才这么说的吧?” 我摆了摆手:“吕主任,我可没那么闲,也没必要糊弄你。我现在是以县委副书记、县长的身份,正式和你谈话。” 吕连群松了口气,但随即又面露难色,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县委书记丁洪涛办公室的方向,欲言又止:“可是县长……丁书记那边……” 我明白他的顾虑,接过话头:“丁书记那边的工作,组织上会考虑的,你先把心放回肚子里,做好分内的事。” 吕连群听完,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感动,他动了动嘴唇,有些哽咽地说:“县长……您……您对我真是……我以前,唉,以前有些地方做得不对,您别往心里去……” 我打断了他的话:“吕主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都是为了工作,有些摩擦很正常,我能理解。现在关键是团结一致,把县里的工作搞好。” 吕连群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看了一下手表,对他说:“好了,马上要开全县党政联席会议了,还有十分钟。你准备一下,一起参加。” 吕连群显得有些犹豫:“县长,这个会……我……我就算了吧?” 我语气坚定地说:“怕什么?你还是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按规矩就应该在主席台就座。大大方方地去,拿出常委的样子来。” 上午十点,全县党政联席会议在县委礼堂准时召开。各乡镇、县直各部门的主要负责同志,以及县四大班子领导基本到齐。我作为县委副书记,九点五十八分,我到达会场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县委书记丁洪涛是踩着点进入会场的,他一路走来,频频与熟悉的乡镇和部门负责人点头示意,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神情。 丁洪涛在主席台中央坐下后,先跟旁边的县委副书记焦阳低声打了个招呼,然后像是随口问道:“焦书记,人都到齐了吗?有没有请假的?” 焦阳翻了翻签到本,回答道:“丁书记,除了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同志请假了,其他该到的领导都到了。田嘉明同志接到省督导组的电话,上午要在县公安局那边配合谈话。” 丁洪涛点了点头,目光在会场内扫视了一圈,当他的视线落到主席台上,看到赫然在座的吕连群时,脸色瞬间阴沉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称病在家的吕连群会突然出现在会场。 县委办副主任刘明快步走上主席台,将一份讲话材料轻轻放在丁洪涛面前,然后快步走下主席台,在第一排预留的位置坐下。 丁洪涛没有立即宣布开会,而是侧过头,目光落在吕连群身上,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哟,吕主任,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好得这么快?不是听说你要请长假好好休养吗?” 吕连群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头,没有吭声。上次也是在这个会议室,全县大会上因为清理“三乱”费用的问题,吕连群在会上含沙射影,暗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县委主要领导的意图办的,意思是想让丁洪涛来承担主要责任,结果两人当场闹得很不愉快,矛盾也由此公开化。 曹伟兵看气氛不对,作为会议主持人,必须控制住场面。他轻轻敲了敲话筒,开口说道:“同志们,现在开会。首先,请各位副县长依次通报一下第三季度各自分管工作的总结情况。” 副县长杨明瑞首先打开话筒,开始照本宣科地念稿子:“下面,我将文教卫系统第三季度的相关工作情况,向大会作简要汇报。第三季度是高考、中考的关键节点,今年我县高考成绩再创历史新高,录取率和重点本科上线率,在全市九县两区的排名中,位列第二,成绩来之不易,值得肯定……”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内容大多是总结前三季度,展望第四季度,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到了十点多钟,县纪委书记苏清舟神色严肃地悄悄走到我身边,俯下身,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县长,市纪委的同志来了了,就在会场外面。” 我面上不动声色,低声问:“来了多少人?带队的是谁?” 苏清舟答道:“是市纪委的邹新民副书记亲自带队。他们……他们要求直接进会场带人。” 我心里一沉,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市纪委会选择在这种场合动手。我能感觉到,旁边坐着的丁洪涛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他侧过头,皱着眉头,语气不悦地对苏清舟说:“清舟同志,这开着全县党政联席会呢!什么事情这么着急,不能等散会再说?你这个纪委书记,要带头遵守会场纪律嘛!” 苏清舟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凑近丁洪涛低声解释:“丁书记,是市纪委的邹新民副书记来了,说有紧急任务,要……要带人走。” 丁洪涛一听,脸色微变,追问道:“市纪委来人?带谁走?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他说着,目光转向我,“朝阳同志,这事儿你知道吗?市纪委这是要动谁?是不是冲着田嘉明来的?” 苏清舟摇了摇头:“邹书记没说具体带谁,只说是重要情况。” 我也转向丁洪涛,坦然地说:“丁书记,我也是刚刚听清舟同志说了才知道市纪委来人,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苏清舟连忙补充道:“丁书记,不是我不先向您汇报,是市纪委带队的邹新民副书记特意交代,只通知李朝阳县长。” 主席台上这短暂的交流,虽然声音不高,但台下不少眼尖的干部已经察觉到了异常,纷纷将目光投向主席台,会场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我又靠近丁洪涛,低声说:“丁书记,我出去看一下情况,接待一下邹书记他们。” 丁洪涛脸色阴沉,用手指关节轻轻敲着桌面,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唉,看来田嘉明同志这次是凶多吉少啊。朝阳,你去吧,代表县委接待好,问问清楚情况。如果真是找田嘉明,引导他们去公安局,省督导组也在那边,注意协调好关系。” 我心中暗道,恐怕目标不是田嘉明。我起身,和苏清舟一起快步走出会场。 会场外,市纪委副书记邹新民带着五六名精干的工作人员正等在那里。苏清舟连忙介绍:“邹书记,这位是我们县的李朝阳县长。” 我主动伸出手和邹新民握了握:“邹书记,辛苦了。我和邹书记是老熟人了,不用客气。” 邹新民在严肃的场合也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恢复凝重:“朝阳县长,情况紧急,长话短说。我们接到指示,需要对你们县委办副主任刘明采取措施。按说应该更稳妥些,但华西书记特意强调,要形成必要的震慑效果。所以,我们决定直接在会场将他带走。他人在里面吧?” 我看了一眼紧闭的会场大门,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发言声。我试图做最后的努力:“邹书记,我理解上级的意图。但这样直接进去带人,动静是不是太大了?这等于当着全县主要干部的面……对县委的威信会有影响。是不是可以考虑等散会后再……” 邹新民摇了摇头,语气坚决:“朝阳,你的顾虑我明白。但这是华西书记亲自定的方案,要求的就是这个效果。你放心,我们只针对刘明个人,不会扩大影响。再说了,”他压低了声音,“刘明一旦被查,等于是动了丁洪涛的左膀右臂,于书记回来,你们这位丁书记,恐怕也差不多了,还顾及个啥。就这样吧,我们按方案执行。” 说完,他对身后几名来自外县临时抽调的纪检干部使了个眼色。那几名同志显然经验丰富,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此时,正在台上讲话的是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他被突然的开门声打断,看着这几个面色严肃、目不斜视径直走进会场的不速之客,愣了一下,带着不悦呵斥道:“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没看见正在开会吗?迟到也不能这么闯进来!” 那几人没有理会曹伟兵的质问,目光在会场前排扫视,很快锁定了目标,径直走到县委办副主任刘明面前。 刘明正低头记着笔记,感到有人站在面前,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几张陌生而严肃的面孔,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带着几分官腔问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怎么回事?没看见在开会吗?” 为首的那名市纪委干部亮出证件,声音不大,但在突然安静下来的会场里却清晰可闻:“你是刘明同志吧?我们是东原市纪委的。现在正式向你宣布,经市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你涉嫌严重违纪问题进行立案审查,现在被双规了,请你现在跟我们走一趟,配合组织调查。” 刘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声音,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两名纪检干部一左一右,看似搀扶,实则是夹持,迅速将他带离了座位。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目光追随着被带走的刘明,直到会议室的大门再次关上,从进来到出去,不过是一分钟时间。主席台上,丁洪涛书记长大了嘴,看的是目瞪口呆……。 第1315章 半世尘霾,难掩松筠曾傲雪,一生功过,且凭肝胆照青天 市纪委的人从会场内把刘明直接带走,前后不过一分钟,让会场内的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从会场把人带走,这种方式是极为极端的方式。但是这种方式啊,能给现场的干部造成的触动最大。 出了会议室的门,刘明极为恐惧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脸色煞白,像是突然被抽走了魂儿。他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县长……我……” 市纪委副书记邹新民站在他侧后方,并没给刘明把话说完的机会,只微微抬了抬下巴。 旁边两名年轻的纪检干部会意,立刻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夹住刘明的胳膊,半扶半架,脚步不停地就往外走。刘明还想扭头,却被不动声色地阻住了。一切发生得极快,如同无声的默剧。会议室的双扇木门开了又合,只留下轻微的吱呀声。 几个年轻干部动作利落,门外停着的灰色面包车车门早已拉开,刘明几乎是直接被塞了进去。车门“砰”一声沉重地关上,沉闷的响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几名干部迅速上了车,发动机响起,车轮卷起地上的尘土,在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的引领下,迅速驶离了东洪县的县委大院。 邹新民这才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平静,朝我走来,握住我的手,力道不轻不重。“朝阳啊,”他声音压得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这个位置,看看是你的了。” 他指的是县委书记丁洪涛。 我心里一紧,这话茬可不好接。马上应道:“邹书记,您可别开这种玩笑。” 邹新民听了,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笑了笑,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等你当了书记,我到东洪县来给你当县长,怎么样?”这话半真半假,像是在试探,又像是随口一句江湖式的调侃。 我飞快地瞟了一眼站在稍远处的县纪委书记苏清舟,他正目送着远去的车辆,面色凝重。我伸手也拍了拍邹新民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埋怨:“邹书记,您这怕是还没喝酒,话就先醉了三分了?抓紧时间去办您的正事要紧。” 这时,另一辆桑塔纳轿车悄无声息地滑了过来,停在邹新民身后。他又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拉开车门钻了进去。降下玻璃挥了挥手,车子很快也开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扬起的细微尘土缓缓飘落。 我和苏清舟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我们转身,一前一后重新步入会场。 刚才还有些许交头接耳声响的会场,此刻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我和苏清舟身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转向主席台正中央的位置——县委书记丁洪涛那里。 丁洪涛还保持着刚才主持会议的姿势,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不对劲。他脸色通红,不是那种健康的红润,而是像血涌上了头,连脖子都粗了一圈。目光有些发直,盯着面前摊开的会议材料,眼神却没有焦点。 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那里,一时似乎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台下坐着的是全县科级以上干部,此刻每个人心里都跟清楚。 刘明是从市交通局办公室主任的任上提拔到东洪县来的,他要是出了问题,根子大概率在市里,跟我们东洪县本身牵扯不大。既然关系不大,很多干部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内心反而生出一种事不关己的超然,甚至隐隐有种看戏的心态,当然,看到是县委书记丁洪涛的戏。 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坐在我旁边,他身体微微倾向我,用手遮着嘴,气声问道:“县长,怎么办?这会……还开不开?”他说着,眼神往丁洪涛那边示意了一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丁洪涛。 曹伟兵又凑近些,几乎贴到我耳边,声音更低了:“老丁这状态不行啊,魂都丢了。朝阳,你还是得给大家通个气,简单说两句,稳定一下军心,不然同志们心里都没底……。” 他这话刚说完,坐在丁洪涛另一侧的县委副书记焦杨轻轻敲了敲桌面,指了指我们面前的话筒,提醒道:“老曹,你说悄悄话,好歹把话筒关上行不行?” 她语气平和,眼神却是像看傻蛋一样的看着曹伟兵。 曹伟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凑近说话时,嘴唇几乎碰到了开着的麦克风。他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随即像是找到了由头,干脆把话筒往我这边挪了挪,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点故作轻松的语气:“咳,焦书记提醒得对。县长,那……那就请您给大家做个指示吧。我看这个时候,有必要给大家澄清一下,稳定局面。”说着,他伸手关掉了自己面前的话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我知道,这个场必须我来圆了。我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同志们。” 这三个字一出,会场的寂静更显深沉。 “刚才,市纪委的邹书记一行,来找咱们县委办的刘明同志,了解一些情况。”我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说法,“请大家不要慌张,也不要过多猜测,更不要私下传播不实信息。当前的首要任务,是集中精力开好我们的会,抓好各项工作的落实。从初步情况看,刘明同志涉及的问题,应该主要是在市交通局工作期间的情况,与我们东洪县当前的工作,没有直接关系。” 我话音刚落,曹伟兵立刻对着他面前已经关闭的话筒,像是下意识地补充强调:“对,和丁书记更没什么关系!大家安心工作,不要受影响。那咱们……继续开会?”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帮腔,但在这种场合,特意点出“和丁书记没关系”,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我看到丁洪涛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也许是被曹伟兵这话刺激到,也许是自己终于缓过神来,丁洪涛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用力松了松领带,又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大口,然后挺直了腰板,努力摆出平日的威严姿态。他目光扫视全场,虽然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慌乱,但表面已基本恢复镇定。 这时,按照会议议程,该轮到县委常委、纪委书记苏青舟汇报三季度纪检工作情况了。苏清舟拿着材料,有些犹豫地看向丁洪涛,不知该不该照常进行。 丁洪涛却像是没看到苏清舟的请示,他身体朝我这边倾斜,用手遮住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问我:“朝阳,你跟我交个底,刘明这事,你事先到底清不清楚?” 我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又略带无奈地摇摇头,同样低声回答:“丁书记,这事我是真不清楚。市纪委的行动很突然,我也是看到邹书记进来才知道。” 丁洪涛脸上明显写着不信,他喃喃道:“你不清楚?不可能吧……我怎么感觉,市纪委的同志今天这架势,像是在专门防着我啊?”他的话里透着一股浓浓的失落和猜疑。 我心中暗叹,知道他这是被吓到了,开始疑神疑鬼。于是用安慰的语气低声说:“丁书记,您真是多虑了。我估摸着,市纪委的同志主要是看您在主持重要会议,场合严肃,不方便打扰您,所以才由我和清舟同志出面接洽一下。这是对您工作的尊重。” 听了这句明显是宽心的话,丁洪涛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些,但眼神依旧复杂。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而看向面前的会议材料,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好了,刚才是个小插曲。会议继续,下面请清舟同志汇报宣传工作。” 苏清舟一愣,拍了拍刘志坤。 刘志坤低声道:“是喊你,刚才你们出去,我已经汇报完了宣传工作!” 苏青舟的声音略显干涩,但总算把会议拉回了正轨。这才开始照本宣科地念起汇报材料。然而,台下众人的心思,显然早已不在什么三季度纪检工作上了。 就在县委大院会场勉强恢复秩序的同时,东洪县公安局内的气氛,却比这里要紧张十倍。 省政法委下来的督导组组长严恪己厅长,作风强硬,上午的时候就拒绝了市县两级的一切接待安排和人员陪同,只带着督导组内部的几名精干人员,直接到了县公安局。与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的谈话,地点就安排在田嘉明的局长办公室。但这间熟悉的办公室,此刻却充满了不同寻常的压抑。 田嘉明没有坐在自己办公桌后面,而是坐在了平时下属来汇报工作坐的沙发上。严恪己则坐在了主位,神情严肃,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进入了主题。 在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了田嘉明的家庭情况、工作经历后,严恪己合上手中的笔记本,目光如炬地看着田嘉明:“田嘉明同志,你的履历很丰富啊。从平安县政法委副书记,到县史志办主任,后来又调到市公安局担任督察支队支队长,办公室主任,再到东洪县公安局担任党委书记。组织上多次调整你的岗位,这说明你的工作能力是得到认可的。” 田嘉明脸上挤出一丝谦逊的笑容:“严厅长过奖了。我参加工作时间长,在政法系统也确实不是一天两天了。最早是分到县公安局,从派出所干起。那个时候,一个公社派出所就两个人,每到农忙,秋收啊,夏种啊,我们都得下去帮老乡干活,特别是那些劳力不足的困难户……” “嗯,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干部,了解民间疾苦,不容易。”严恪己打断了他的忆苦思甜,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冷峻,“但是,越是这样,越不能忘本!咱们就从这儿说起。你在担任平安县委政法委副书记期间,是不是把手枪子弹,给了一个叫葛强的人?” 田嘉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他沉默了几秒钟,知道,督导组既然能直接点出“葛强”这个名字和“子弹”这个关键词,说明核心问题已经被掌握了,再抵赖没有任何意义。 他抬起头,迎上严恪己锐利的目光,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严厅长,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责任全部在我。确确实实是我把子弹给了葛强。” 他直接跳过了狡辩和挣扎的阶段,开始陈述缘由:“当时啊,县委书记郑红旗同志把我从政法委副书记的岗位上,调整到县史志办当主任。我心里有怨气,想不通,觉得委屈。正好那时认识了葛强,社会上混的,别的本事没有,溜门撬锁倒是有一手。我就……我就一时糊涂,把子弹给了他,指使他放到郑红旗同志的办公室里。目的就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给他添点堵,没想过会造成后面那么严重的局面。” 田嘉明的坦率,让严恪己略微有些意外。他原本预计这会是一场艰难的攻防战,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干脆地承认了,而且主动交代了动机。 严恪己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敲着桌面:“嘉明同志,你能主动承认错误,这个态度是好的。但是,你要认识到,这不是你承认了就能一笔勾销的小事情。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的性质有多严重?它不仅涉及违反纪律,更可能触犯了法律!” 田嘉明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钢笔,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站侧目望着楼下县公安局的院子。院子里,几个民警正匆匆走过,一切如常。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留恋和不舍。 “严厅长,”田嘉明转过身,背对着窗户,光线从他身后照过来,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我是个直性子人,不喜欢绕弯子。事情是我做的,我认。该怎么处理,我都接受。” 严恪己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见他配合,语气也略微缓和了一些。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自己抽出一支,又丢给田嘉明一支。田嘉明也没客气,接过来,抬起屁股给严厅长点了烟,又划了一根火柴,“嗤”一声点上,重重吸了一口,然后又坐回沙发上,整个人仿佛卸下了一些力气,靠在沙发背上。 “严厅长,不瞒您说,这事闹成这样,我心里也……也挺不是滋味。” 田嘉明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给组织上添了这么大麻烦。” 严恪己缓缓说道:“嘉明同志,我今天上午,还有昨天搞到大半夜,都在和你们的市局局长李尚武同志谈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你们俩都是条汉子。李尚武说,这件事的责任全部在他,是他工作失误,管理不严。你呢,又说责任全在你。你们这是在争着扛责任吗?但我要告诉你,这件事,你们两个人的责任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田嘉明一听涉及到李尚武,立刻坐直了身子,语气有些急切:“严厅长,这事和李局长有什么关系?完全是我个人的行为,他根本不知情!” 严恪己摆了摆手:“你看,你这个认识,又和李尚武一样,不够到位!我们现在要的是真相!你的责任,是私自将警用子弹交给社会人员,并指使其进行恐吓行为。李尚武的责任,是枪杀案在事发后,未能及时向上级和有关部门彻底报告,存在捂盖子的嫌疑,是想替你这个领导承担责任!嘉明同志,你自己的责任,你自己承担清楚,就是对组织最大的负责,而不是想着把别人给托举起来。我昨天和李尚武谈上,他始终不肯松口。如果继续这样,我们只能按程序,请他到省里去进一步说明情况了。” “带到省里去?”田嘉明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度,“严厅长,您这是何必呢?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李尚武局长到任以后,我们东原市的治安情况有了明显好转,局里上下对他的工作都非常认可。你们怎么能不相信他自己的说法,非要说他在捂盖子呢?这……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无理取闹?”严恪己的脸色沉了下来,“嘉明同志!请注意你的用词!这件事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你的想象。郑红旗、孙茂安还有李尚武都存在问题,我问你,如果李尚武当初深入追究那三颗子弹的事?还会有这些事情吗!所以,在我们的初步建议里,李尚武他们三个是必须要处理的。” 田嘉明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严厅长,您这个打击面……是不是太大了?就因为我自己一时糊涂犯的错,要处理这么多人?李副市长,郑副市长……这……” 严恪己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田嘉明同志!到现在你还没有完全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这早就不是你个人的一件小事了!这反映出的是你们东原市政法系统,甚至更广范围内,可能存在的风气问题、责任问题!是对组织纪律的漠视!我们必须一查到底,厘清责任!” 田嘉明颓然靠回椅背。他沉默了很久,才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领导,我……我求求您。我再跟您说一遍,所有的事,都是我田嘉明一个人干的。要杀要剐,我都认了。能不能……能不能别处理其他人?别处理李局长?李局长他是个好官,他当了局长以后,咱们东原的公安队伍风气正了不少……” “好官?”严恪己冷笑一声,“好官不会写在脸上!问题干部也不会刻在脑门上!我们的目的是教育人、挽救人!只要经过组织的调查和帮助,犯了错误的同志同样可以改正!但前提是,必须正视错误!” 田嘉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挣扎着说:“严厅长,您要是真处理了李局长,那他下一步担任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考察,不就……不就受影响了吗?咱们……咱们不能这样啊……” 严恪己第一次真正皱紧了眉头,他感觉到与田嘉明的沟通开始陷入一种纠缠。他欣赏田嘉明在抗洪抢险中的英勇,也看得出这个基层上来的干部有他耿直和重情义的一面。但原则问题是底线,不能模糊。 “嘉明同志,”严恪己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立场毫不松动,“我跟你透个底,我们督导组只有调查权和建议权。最终怎么处理,处理谁,要由省委来决定。我能感受到,你们东原市的于伟正书记、王瑞凤市长,对你是很关心,也很想保护干部的。但是,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我必须把事实调查清楚!如果连事实都搞不清楚,我怎么向省委提交负责任的报告?所以,田嘉明同志,我希望你端正态度,正确认识,不要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也不要再想着其他人怎么样!实话告诉你,就算是王瑞凤市长亲自来找我说情,我也不会在这个原则问题上让步!” 田嘉明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他喃喃地问:“那……那您到底要怎样才肯……才肯把这事淡化处理?要怎么样……才能给大家一次机会?” 严恪己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除非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除非,它查无可查!只要有线索,我必须一查到底。” 田嘉明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死死盯着严恪己,半天,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吧,严厅长。我……我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您……您非要这么干……这是要我田嘉明……下辈子……都没脸再见东原的父老乡亲……没脸再回平安县老家啊……” 两个年轻干部又问了从头到尾的具体细节,看田嘉明也没什么补充,严恪己看了看手表,谈话已经持续了不短时间。他觉得该了解的情况已经基本掌握,田嘉明的态度虽然顽固,但事实清楚。他站起身:“嘉明同志,我们的谈话就先到这里。我们督导组下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报告要尽快提交。省委主要领导很快就要从京回来,政法委会专门研究你这件事。在这期间,希望你认真反思自己的问题。” 说完,严恪己示意旁边的工作人员将谈话记录递给田嘉明签字。田嘉明木然地接过笔,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他看了一眼记录的内容,大致无误,然后艰难地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督导组的人员又指了指空白位置,说道:“嘉明同志,这里写一下,以上笔录我已看过,属实无误!” 田嘉明看了这人一眼,提笔又写下了这句。 督导组的人收拾好东西,依次离开了办公室。严恪己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呆坐在椅子上的田嘉明,轻轻叹了口气,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田嘉明一个人。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田嘉明没有动,就那么呆呆地坐着,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从里面将门反锁。 他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办公椅,沉重地坐下去。他从抽屉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但他并没有吸,只是夹在手指间,任由青灰色的烟灰一点点变长,最终不堪重负,断裂,飘落在不太干净的水泥地上。 他就这样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窗外,一棵老槐树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一只麻雀曾经落在上面,啾啾叫了两声,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枝条还在微微颤抖。 田嘉明的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无数画面。小时候在秀水乡,乡亲们你家一碗米、我家一瓢面接济他这个孤儿的场景;第一次穿上警服时的激动和自豪;在派出所没日没夜处理鸡毛蒜皮案件的辛苦;抗洪时面对滔天洪水,他鸣枪的惊心动魄;被调到史志办时那种憋屈和愤懑;还有把子弹交给葛强时那一瞬间的鬼迷心窍……最后,定格在于伟正书记那充满期望和肯定的眼神。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一种巨大的、无法排解的负罪感像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他觉得自己辜负了组织的培养,连累了关心他的领导,更让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乡亲们蒙羞。他仿佛看到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指责他。 出路在哪里?严恪己的话像最后的审判,堵死了所有的侥幸。“除非没发生过……” 这怎么可能?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像泼出去的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承担这一切的人消失。这样,调查或许就无法再深入,就不会再牵连到李局长,牵连到市里……至少,能有个了断。用自己的方式,做个最后的了断。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狂蔓延。 他艰难地站起身,走到文件柜前,用钥匙打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有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他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一把保养得很好的制式手枪。 他把枪拿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回到座位,摊开信纸,想写点什么,但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半天,只划下了几道无意义的墨痕。最终,他颓然放弃了,把信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熟悉的办公室,看了一眼窗外的世界。然后,他拿起手枪,缓缓地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左胸,心脏的位置。又慢慢放下了,拿起了钢笔,还是慢慢写了起来…… 下午四点钟,天色有些发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公安局政委万金勇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县委大院,径直来到我的办公室门口,连门都忘了敲,直接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我正低头看一份关于秋粮收购的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文件问道:“金勇,你怎么来了?督导组那边……走了没有?” 万金勇喘了口气,声音有些发紧:“县长,督导组刚走没多久。严厅长他们前脚离开局里,田书记后脚就把自己关进办公室了,反锁了门!我在外面怎么喊,怎么劝,他一声都不吭,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啊!” 我的心也随着他的话沉了下去。田嘉明这个脾气,我是知道的,耿直刚烈,有时候容易钻牛角尖。被省里督导组这么直接谈话,压力可想而知。我追问道:“你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什么状态?” “就看到他坐在椅子上,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脸色难看得很。我喊他开门,他根本不理。县长……”万金勇的声音带着恳求,“田书记他……他最敬重您,也最听您的话。您看……您能不能抽空去一趟,劝劝他?我真怕他……想不开啊!” 我立刻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现在就去!” 事情有轻重缓急,田嘉明要是出了事,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对闻声过来的县政府办主任韩俊吩咐道:“韩主任,晚上的接待活动,你请焦杨副书记和曹伟兵常务副县长代表参加一下。丁书记那边既然说了不参加,就让他休息。我这边有急事要去县公安局处理。” 韩俊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改变日程,但立刻反应过来:“好的县长,我马上安排。那……需要我跟车一起去吗?” “不用,你留在家里,协调好晚上的事,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我摆摆手,和万金勇一前一后,几乎是小跑,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已经发动好等在门前。我和万金勇拉开车门坐进后排,对司机谢白山说了声:“县公安局,快一点。” 车子驶出县委大院,汇入街道。我掏出那个砖头般沉重的大哥大,按下了一串号码。电话接通后,传来了张叔沉稳的声音。 “朝阳啊?你这个电话打得真是时候。大会刚闭幕,就这几分钟有空,一会儿还有个会。” “张叔,”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情况不太好。省政法委的严厅长带队督导组,今天下午刚找田嘉明谈完话。谈话结束后,田嘉明就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谁叫都不开门,情绪非常低落。我现在正赶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张叔的声音凝重起来:“这么严重?中午的时候,老李还给我打过电话,说了他和督导组沟通的情况。据他说,督导组这次的态度非常强硬,揪住不放,一直想把问题的层级往上引,老李啊压力很大,但他还是表态,主要责任他来承担。” “张叔,现在关键不是谁承担责任的问题,”我着急地说,“是严厅长这种处理思路,完全不留余地!如果真按他的调查方向走,不仅田嘉明个人彻底完了,很可能还会牵连到市里主要领导,到时候就被动了!事情就真的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张叔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这个严恪己,是出了名的认死理、六亲不认……唉,现在说这个也没用。朝阳,你现在具体到哪里了?” “我已经在去县公安局的路上了,马上就到。” “嗯,你亲自去也好,务必稳住田嘉明!千万不要让他再做傻事!” 张叔压低了些声音,“我在京开会的时候,于伟正书记专门找过我,我们俩一起向省委赵书记和泰民省长都做了汇报。两位领导的态度比较谨慎,没有把话说死,只是强调要等他们回去后,看政法委的研究决定。这说明,事情还有余地,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应对,如何把不利影响降到最低。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确保田嘉明这个人不能出事!只要人在,就还有说话的机会!” “我明白,张叔。我会尽力。” 我嘴上应着,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田嘉明那种宁折不弯的性格,和严厅长倒是颇为相像。 这时,车子已经驶入了县公安局大院。院子里很安静,夕阳的余晖给建筑物涂上了一层暗金色,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车子直接开到最后排那排办公室前停下。 万金勇先跳下车,快步走到田嘉明办公室门口,用手势示意我门还锁着。我一边继续听着电话里张叔的叮嘱,一边推开车门,目光紧紧盯在那扇紧闭的深色木门上,马上小跑过去。 “……总之,朝阳,你见机行事,无论如何,人要稳住!我这边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张叔还在说着。 万金勇已经开始用力拍门,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老田!田书记!开门啊!我是万金勇!你把门开开!” 此刻,门内的田嘉明,已经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两个小时。烟灰缸早已堆满。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摊着一张信纸,上面只写了寥寥几行字,又被他用笔重重地划掉了。只留下了十几个字,“不给大家添麻烦,我解脱了,朝阳,麻烦送我回家,把我埋在爷爷的旁边……” 他思绪纷乱,过去几十年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旋转。这一刻,他的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了拼凑的母亲的形象,恍惚又是奶奶,依稀又变成了父亲,变成了爷爷。 “娘啊……我这一辈子太难了……求求你们,你们来接我吧,我害怕……” 他喃喃自语暗自流泪,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猛地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左胸心口的位置。 “老田!开门!听见没有!” 万金勇还在外面焦急地拍打着门板。 我一把推开万金勇,正要踹门,田嘉明眼一闭,牙一咬,扣动了扳机! “砰——!” 从下车到敲门,不到十秒钟,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枪响,猛地从门内传来,震得门框似乎都微微颤动!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在部队服役的经历,让我对这种声音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 是枪声!绝对是枪声! “什么声音?!” 电话那头的张叔也听到了这声异响,急促地问道。 我大脑一片空白,对着话筒吼了一声:“老田……!” 也顾不上再多说,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扇门! 万金勇整个人都僵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像是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老田——别犯傻!!” “让开!” 我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侧身狠狠一脚踹在门锁附近! “哐当!” 一声巨响,老式的门锁承受不住这股猛力,门板应声向内弹开! 门开处的景象,成了我此后多年无法摆脱。 田嘉明歪倒在他的办公椅上,头无力地后仰着,双眼圆睁,望着天花板,瞳孔里已经失去了所有光彩。他左胸口的警服被炸开了一个小洞,周围已被迅速涌出的鲜血浸透,那片刺目的暗红色正在急速扩大,滴滴答答的顺着椅子和衣角往下流淌…… “嘉明!!!” 我嘶吼着扑了过去。 万金勇跟踉跄跄地冲进来,看到这一幕,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老田!你糊涂啊!你糊涂啊!!”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办公桌旁,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电话听筒,语无伦次地对着电话喊:“快!救护车!公安局!书记办公室!快!快啊!!” 谢白山也跑了过来,站在门口,看到屋内的惨状,吓得面无人色,不知所措。 我顾不上其他,一把将田嘉明从椅子上抱下来,平放在地上。我的手触碰到他的身体,但他的眼神已经快速地黯淡下去,失去了所有神采。我徒劳地想去检查他的伤口,手刚碰到他浸满鲜血的衣襟,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轻响,突出回家两个字,然后,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嘉明!嘉明!你醒醒!”我用力拍着他的脸,抱着他尚有余温的身体,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万金勇扔下电话,扑跪在旁边,带着哭腔喊道:“老田!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坚持住!坚持住啊!” 我伸出手指,颤抖着探到他的鼻下……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我摸了摸他的颈动脉,一片死寂。 我抬起头,看着满眼希冀和绝望的万金勇,看着门口面无人色的谢白山,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瞬间将我淹没。我紧紧抱住田嘉明,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嘉明啊……” 我颓然坐倒在地,将田嘉明的头轻轻抱在怀里,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个在滔天洪水面前毫不退缩的战友,怎么就……怎么就走上了这条绝路? 办公室里,只剩下万金勇的哭声。 就在这时,小谢手里的大哥大刺耳地响了起来。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带着哭音:“喂……张、张市长……” 电话那头,是张叔焦急的声音:“那边怎么回事?李朝阳呢?田嘉明怎么样了?” 谢白山看着地上的我和田嘉明,嘴唇哆嗦着,眼泪流了下来,对着话筒哽咽道:“张、张市长……田书记……田嘉明他……他开枪……自……自杀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才传来张叔一声沉重至极、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叹息: “哎………………” “他咋就……他咋就这么想不开啊…………” “所有人都……都没有放弃他啊…………” 又是一阵沉默后,张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决断的疲惫和沉痛:“你是小谢?你听着……你马上告诉李朝阳……田嘉明同志……是因长期劳累过度,突发心脏病……因公殉职!” “给他家里人……留最后一点体面吧……” “我这边……马上通知于伟正书记……” 电话挂断了。谢白山拿着嘟嘟作响的大哥大,茫然地看着我。 万金勇拿起拳头砸在水泥地上,鲜血直流,大喊道:“督导组在那里,我要报仇,老子要找他们算账……。” 我抱着田嘉明的身体,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窗外,夕阳的余晖正一点点褪去,不见了颜色…… 半世尘霾,难掩松筠曾傲雪,一生功过,且凭肝胆照青天…… 第1316 章 王瑞凤现场指挥,于伟正追究责任 我将田嘉明揽入怀中,我的大脑确实一片空白,但不是虚无,而是被一种巨大的寂静所填充。 万金勇政委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谢白山急促的脚步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我的视觉也模糊了,只剩下怀中这具正在迅速失去生机、变得僵硬的躯体,以及地板上那不断蔓延、颜色越来越深的暗红。 田嘉明的头无力地靠在我的肩头,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如同轻烟般消散。 他的眼睛还睁着,我感到生命的脆弱,它并非我们平日里所以为的那样坚韧和绵长。 一个巨大的问号,伴随着这冰冷的清醒,在我心中膨胀:为什么?田嘉明,他连死都不怕,敢于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为何却会害怕接下来的审讯和调查?组织的审查,法律的审判,难道比死亡的终极虚无更令人恐惧吗? 在我的认知里,活着,哪怕是戴着镣铐,承受惩罚,也总归是存在,总归有一线生机,一丝希望。为何有那么多的人,像田嘉明一样,宁愿选择纵身一跃,或者扣动那终结一切的扳机,也不愿去面对那套既定的程序和规则? 万金勇政委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这个平素里声如洪钟的汉子,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他的悲痛是如此的原始和真实。回想起田嘉明刚来东洪县公安局上任时,两人因为工作思路和风格的差异,没少闹别扭。 万金勇讲究按部就班,注重程序和稳定;而田嘉明做事有时确实不拘小节,甚至显得有些莽撞,为了达到目的,敢于打破常规。 为此,两人在党委会上拍过桌子,在私下里也发生过激烈争吵,关系一度颇为紧张,局里上下皆知这两位主官“不对付”。 可谁能想到,此刻,在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最为悲痛的,竟是这位曾经与他矛盾最深的搭档。或许,正是这种近距离的、甚至带有对抗性的共事,让万金勇更深刻地了解了田嘉明其人的本质。 田嘉明的“莽撞”和“不拘小节”,其出发点很少是为了个人的私利。他内心深处,有着一种近乎天真和固执的“大公无私”,他认准了对群众有利、对工作有利的事,就会不顾一切地去推动,哪怕得罪人,哪怕承担风险。 谢白山表现得异常冷静,这种冷静在当时的混乱中显得尤为珍贵。他先是动作迅速地拉严了办公室所有的窗帘,又将房门从内部反锁。 然后,他蹲到我身边:“县长,让田书记安生躺下吧……人已经走了,这么抱着……不合适。” 我知道他说得对,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但我的手臂却像失去了知觉,死死地环抱着田嘉明尚存余温的身体。 谢白山叹了口气,他没有再劝说什么,而是伸出大手,开始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紧抱着田嘉明的手指。 谢白山小心翼翼地将田嘉明的遗体轻轻平放在地板上。当他的身体完全躺平,那双未能瞑目的眼睛再次毫无遮挡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时,万金勇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哀嚎,倚着办公桌,身体顺着桌腿滑坐下去,人已经完全崩溃。 田嘉明圆睁的双目,仿佛仍在凝视着天花板,凝视着这个他曾经奋斗过的世界,那目光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有未竟的事业,有无法释怀的牵挂,令人不忍直视。 谢白山懂得些老规矩,他环顾四周,找来一张报纸,轻轻盖在了田嘉明的脸上。 晚上七点,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公安局大院里的路灯亮起。 七点五十分左右,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谢白山警惕地走到门边,从门缝向外窥视,随即低声道:“县长,是李市长和市局孙副局长他们赶到了。” 他迅速打开反锁的房门。李尚武副市长一步跨了进来,他显然是一路疾行。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办公室,当触及地板上那盖着报纸的僵硬轮廓,以及触目惊心的血迹时,他整个人身体晃了几晃。紧跟在他身后的市局副局长孙茂安和谢白山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李叔挣脱了搀扶,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田嘉明的遗体旁。 他蹲下身,伸出颤抖得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报纸的一角。 当田嘉明那张苍白不甘神情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时,李叔猛地闭上了眼睛,仰起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两行热泪终究还是无法抑制地滚落下来。 他痛心疾首“嘉明啊嘉明……你怎么就这么傻……怎么就走这条路啊……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啊……” 孙茂安副局长相对更为理性克制一些,但他同样眼圈通红,低声道:“李局,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张部长和瑞凤市长在电话里都有明确指示,要求我们按突发疾病来处理当前局面。人……不能一直停放在这里。” 李叔悲愤交加地说:“朝阳,我交给你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咋就……咋就一下子……没了呢?!咱们怎么跟他老婆孩子交代?!” 孙茂安拍了拍李叔的后背:“老李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大家都难过,得尽快通知他家里人,让他们来见最后一面。” 我跪坐在田嘉明身边,双眼被泪水模糊:“李叔,嘉明,嘉明想回家……。”” 孙茂安沉吟片刻:“老李,朝阳,你俩必须冷静,听我一句劝。如果对外统一口径是突发疾病,那么最好还是在医院走个过场。而且,就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直接回家。先把遗体送到县医院去,请医院方面帮忙做必要的清理和整理,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在医院太平间暂时安置。一切等于书记从省里回来再定夺。毕竟,上面还有省委督导组在,处理起来必须慎之又慎。” 李叔神情激动,猛地一挥手:“人都没了!就算省委督导组、哪怕是中央督导组现在知道了,要问责,把我们都免了职,又能怎样?!还能把嘉明骂活过来不成?!” “李局!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孙茂安的口气也变得严肃起来,“瑞凤市长和周书记他们马上就到,等市里主要领导都到齐了……。” 正说着,窗外接连闪过一道道雪亮的汽车灯光,引擎的轰鸣声和急促的刹车声次第响起,紧接着便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涌向办公室。谢白山再次从门缝望去,连忙低声道:“是王市长、周书记和林书记他们来了。红旗书记,登峰市长也到了。” 市长王瑞凤、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常务副市长臧登峰、副市长郑红旗走了进来。 几位领导面色无一例外地凝重如铁。王瑞凤市长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更添了几分肃穆和威严。她走在最前面,紧抿的嘴唇,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地板上田嘉明的遗体上,眼神骤然一痛,流露出难以置信和深切的惋惜。她伸出手,想亲自掀开报纸。 孙茂安见状,急忙上前一步,轻轻拦住了王瑞凤的手,低声劝阻道:“王市长,嘉明他……样子不太好看。” 王瑞凤的手僵在半空,停顿了几秒钟,最终缓缓收回,紧紧握成了拳头。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这么大一个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王瑞凤转过身,用手帕轻轻擦了擦眼角,稳定了一下声调,对在场所有的人说:“情况大家都清楚了,事情已经发生,悲痛解决不了问题。大家都先别聚在这里了,找一间会议室,紧急商量一下后续事情怎么处理。” 她的目光扫过我,带着关切,“朝阳,你是东洪县的县长,这里的情况你最熟悉,你也一起来参加。” 我抬起头,看着王瑞凤市长,她的眼圈也是红的,显然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噩耗,并在路上调整了情绪。我喉咙哽咽:“王市长,您和各位领导先去,让我……我想再陪嘉明一会儿。” 孙茂安见状,拉着情绪依旧激动的李尚武起了身。李叔极为不忍地看了我一眼,走到我身边,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跟着孙茂安向门外走去。郑红旗和臧登峰两个人,眉目极为凝重,经过我身边时,都投来复杂的目光。周宁海副书记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惋惜和无奈。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则表情严肃,他微微欠身,向着田嘉明的遗体方向鞠了一躬,表达着最后的敬意。众人这才在孙茂安的带领下,走向隔壁的会议室。 领导们离开后,办公室陡然间又安静下来。这时我才注意到,晓阳一直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办公室门口阴影里,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豆大的泪珠无声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我知道晓阳胆子小,低声道:“晓阳,这里我和万政委守着,你去会议室那边。” 晓阳看着我身上大片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走上前,对着田嘉明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又蹲在低声啜泣起来。 隔壁的小会议室里,王瑞凤市长坐在主位,环视在座的几位市级核心领导:“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非常突然,也极其严重。谁也没料到田嘉明同志会走这一步。尚武同志,你是公安局长,主管政法口,你先谈谈具体的处理意见。” 李尚武副市长情绪依旧处于失控边缘,他双手捂着脸,胡乱地挥了挥手,示意由孙茂安副局长代为汇报。 孙茂安当过刑警支队长,见过太多生死别离:“王市长,各位领导,我和尚武同志在路上简单交换过意见。我们的初步想法是:第一,必须尽快通知嘉明同志在平安县的直系家属,做好安抚工作是重中之重。第二,鉴于……鉴于嘉明同志是枪伤,创口非常明显,无法隐瞒。我们的想法是,在家属见过最后一面后,尽快在东洪县殡仪馆进行火化。然后,送回他的老家平安县进行安葬。这样处理,流程短,影响小,对家属,对外界,都相对比较好交代。” 他的话音刚落,市纪委书记林华西便扶了扶眼镜,插话道:“瑞凤市长,我在这里提个建议,供各位领导参考。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省委督导组,也就是严恪己厅长他们,还在东原,我们在正式处理田嘉明同志后事之前,从组织程序上来说,是否应该先向督导组通报一下这个突发情况?” 王瑞凤立刻果断地摇头否决:“督导组那边,暂时不要主动通报!必须等于书记回来亲自定夺。”她将目光转向常务副市长臧登峰,“登峰同志,于书记那边到底有什么最新消息?他什么时候能赶到?” 臧登峰连忙坐直身体,回答道:“瑞凤市长,我出发来东洪之前,特意打电话问过市委郭志远秘书长。郭秘书长说,于书记在京里的会议一结束,就立刻赶往火车站,估计凌晨两点左右能抵达省城火车站。郭秘书长已经到省城去接了。于书记在不在省城住宿,要连夜赶回东原。我之前试着打了几次于书记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可能信号不好。估计等火车到了省城,应该就能联系上了。” 王瑞凤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好,既然于书记凌晨能到省城,联系上之后,郭秘书长会第一时间汇报。那我们现在就抓紧时间,先拿出一个初步方案框架出来……” 就在东洪县公安局这边紧张商议后事处理方案的同时,载着市委书记于伟正的列车,正伴随着有节奏的“哐当”声,缓缓停靠在了省城火车站的月台上。 于伟正在与同车抵达的省直机关领导和兄弟地市负责人送走省上领导后,他看到了早已等候在月台上的市委秘书长郭志远。 于伟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对郭志远说道:“志远,辛苦你了,这么晚还专门跑一趟。本来按计划可以在省城住一晚,稍微休整一下,但省政法委的严恪己厅长说要明天一早尽快交换一下督导工作的意见。我想也好,趁热打铁,早点沟通清楚,对东原的工作也有利。我在车上也借机会向省里两位主要领导做了简短汇报,重点谈了谈田嘉明的情况。从领导的反应看,事情似乎不是没有余地,态度都比较缓和,强调要实事求是,注意保护干部积极性。” 他忽然注意到郭志远的脸色异常凝重,完全没有往常来接站时的轻松,关切地问道:“志远,怎么回事?看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市里这两天出了什么事?” 他本能地联想到了仍在东原的省委督导组。 郭志远看着站台上人来人往,不少都是各地市前来接站的人员和刚下车的领导,环境嘈杂,不是汇报得场合。他上前一步,凑近于伟正谨慎地说:“于书记,车上……车上再向您详细汇报。这里……不方便。” 于伟正借着月台明亮的灯光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十分。他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乘坐而酸疼僵硬的腰身:“这次大会开得很好,很成功啊!指明了方向,凝聚了共识!返程路上,我和省里几位领导也谈得很深入,省里对我们东原寄予厚望。” 郭志远含糊地附和着,同时看着于伟正的秘书林雪和同车抵达的滨城县委书记屈安军将行李放进后备箱。 于伟正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后排,习惯性地说了一句:“走吧,老郭,回家!路上正好跟我聊聊市里这两天的情况。” 郭志远与屈安军挥了挥手,对司机点了点头。车子平稳地驶出火车站,融入省城稀疏的夜车流中。窗外的霓虹灯在于伟正眼中闪烁划过,他望着省城略显冷清的夜景,略带感慨地说:“志远啊,你看省城这几年发展很快,但和首都比,差距还是不小。我们东原和省城比,差距就更大了。这次大会明确了要坚定不移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大力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对我们各地来说,都是重大的机遇,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迎头赶上……” 郭志远听着书记勾画蓝图,只能含糊地“嗯”、“啊”应答着,完全无法接话。 当汽车驶出城区,窗外的世界彻底被浓重的夜幕笼罩,只剩下车灯照射出的两束光柱照亮前方时,于伟正似乎也从短暂的兴奋中平静下来。 他转而问道:“志远,我这一路上,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一件事,就是省委督导组。严厅长他们这两天,调查有什么新的进展吗?有没有找其他同志谈话?” 郭志远知道,不能再拖了,时机到了:“于书记啊,有件事……非常严重。刚才在车站就想向您汇报,但看站台上人多眼杂,就没忍心立刻打扰您。是……是关于田嘉明同志的……” 于伟正的心,猛地一沉,他转过头,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中,紧紧盯着郭志远那张无比严肃、甚至带着悲戚的脸。 郭志远字斟句酌:“于书记,本来……也可以等回到市委,您休息一下再详细汇报的。是王瑞凤市长再三叮嘱,让我务必在接到您的第一时间,就马上向您汇报。” 他停顿了一下,见书记只是静静地听着:“书记,是这么个情况,东洪县的那个田嘉明同志……他……他出事了。” 于伟正原本有些放松的神情立刻收敛了,追问道:“田嘉明同志怎么了?是不是严厅长那边又采取了什么新动作?加快了调查步骤?今天返程的火车上,我已经找机会,分别向省委、省政府两位主要领导都初步汇报了田嘉明的问题。两位领导态度都有所缓和,倾向于从大局出发,淡化处理。” 郭志远听到这里,脸上不仅没有露出轻松的神色:“书记,这个事……恐怕……已经晚了。田嘉明同志他……他已经……在今天傍晚,在县公安局办公室里……自杀了。” “自杀?” 于伟正像是没听清这两个字,又像是大脑无法处理这个信息,他慢慢地、几乎是一格一格地扭过头,目光定定地看向郭志远,重复问道,“志远,你刚才说什么?田嘉明……自杀了?” 郭志远沉重地点了点头,确认了噩耗:“是的,书记。用配枪……人当场就……没了。” 坐在前排副驾的秘书林雪,也惊得立刻侧过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郭志远,然后又担忧地看向市委书记。 于伟正整个人僵在了座椅上。刚刚还在谈论好不容易从上级那里争取来的“研究商量”、“淡化处理”,所有的希望和转机,在这一瞬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他愣住了,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稍回过神来,像是在质问虚空:“怎么回事?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这个局面……完全失控了……” 郭志远低声劝慰:“书记,请您……请您一定要节哀,保重身体。王瑞凤市长已经带着市里在家的党政班子成员,第一时间赶往东洪县现场处理了。” 于伟正深吸了一口气,但声音还是带着一丝颤抖:“老郭,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怎么会走这条路?什么时候发生的?” 郭志远面露难色:“书记,具体细节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只说了一下结果和大概过程,说是……是和省委督导组谈话结束后不久出的事。详细情况,现场现在乱糟糟的。” 于伟正立刻说道:“打电话!现在就给王瑞凤同志打电话!我要了解现场的具体情况!” 林雪闻言,马上拿出大哥大,开始拨打王瑞凤市长的号码。但连续拨了几次,听筒里传来的都是的忙音。 郭志远道:“书记,现在这段路正好是丘陵地带,信号非常不好,一直是盲区。估计得等车子开到前面的东宁市境内,信号才能稳定下来?” 于伟正斩钉截铁地说,语气坚决,“直接回去!不回市里了,直接去东洪县!去现场!” 郭志远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他担忧地劝道:“书记,现在赶过去,到东洪县怕是得天亮,凌晨五点左右了。明天一早天亮了再过去?那边有王市长他们盯着,应该能控制住局面。” 于伟正用力地摆了摆手:“再晚也要去!必须去!” 郭志远见书记态度如此坚决,知道再劝无益,示意司机改变路线,直接朝着东原市东洪县的方向开去。 车子在夜幕中沉默地行驶了一段。偶尔有对面车辆的灯光一闪而过,照亮于伟正阴面容。 郭志远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再次开口:“书记,还有个非常关键的情况要向您汇报。刚才王瑞凤市长在电话里,信号断断续续,但她特别强调了一点,说是……经过现场几位领导初步商议,并且……并且张部长也从京里打来电话指示……对外,田嘉明同志的情况,初步定性为‘积劳成疾,突发心脏疾病,因公殉职’。” 郭志远此话一出,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定性背后复杂的苦衷。 如果对外宣称田嘉明是“自杀”,那几乎就等于向社会公开坐实了“畏罪自杀”的猜测,不仅田嘉明身后的名声将彻底毁掉,遗属将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更会将东原市委市政府置于极其被动和尴尬的境地,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之东流。 而“积劳成疾,因公殉职”,则能最大程度地保全组织的颜面,维护东原干部队伍的稳定,安抚家属情绪,也为田嘉明保留了体面。 于伟正说道:“瑞凤同志……张部长的考虑,非常周全,这个口径是必要的,就按这个口径办。” 郭志远补充道:“张部长也一直在尝试联系您,但您在火车上一直无法接通。” 就在这时,林雪手里的大哥大突然“嘀嘀嘀”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看来车子已经驶出了信号盲区,进入了东宁市境内,信号稳定了。于伟正立刻伸手接过电话,面色凝重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市长王瑞凤急切而又带着疲惫的声音:“于书记?是于书记吗?能听清吗?我是瑞凤!” “瑞凤同志,我能听到。情况志远都跟我初步汇报了。你现在详细跟我说说,现场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王瑞凤在电话那头,尽量简洁清晰地汇报了目前掌握的来龙去脉“……基本过程就是这样,太突然了,谁都没想到。” 于伟正沉默地听着。“瑞凤同志,情况我都知道了,具体方案拿出来没有?” 电话那头,王瑞凤市长汇报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于书记,我们现在还在东洪县人民医院,相关部门的同志已经将田嘉明同志的遗体妥善转移过来了,正在进行必要的……清理和整容处理。已经派人紧急通知他在平安县的家属,估计天亮前后能赶到东洪县。然后……我们初步商议,打算等家属见过面,就连夜……最迟早上,就必须动身,将田嘉明同志的遗体送回他平安县老家去安葬。时间上……比较仓促。” 于伟正眉头微蹙,问道:“为什么安排得这么急?” 王瑞凤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无奈:“于书记,这事……毕竟不那么光彩。田嘉明同志现在还是被调查期间,他这个情况,留在东洪县,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我们想着,直接送回他平安县老家,入土为安。” 于伟正握着电话,沉默了片刻。他靠在车椅背上“瑞凤同志,我觉得,我们可能想岔了,甚至可能走入了一个误区。” 他语气沉重,“田嘉明同志是实打实地立过功、出过力的!他是豁出性命,保住了东洪大堤,保护了堤后数万群众身家性命的人!他是为我们东原市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干部!他的去世,如果我们现在偷偷摸摸,急着把他像送走一个包袱一样送回老家,这成什么了?这像话吗?这样对待一个英雄,对待一个在群众心中有分量的干部,不合适!太寒心了!”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市委书记的果断:“我看,就坚决按照‘积劳成疾,突发心脏病,因公殉职’这个口径来办!而且要办就办扎实!既然是因公殉职,那就要名正言顺,按照因公殉职的规格来处理。我的意见是,暂时不要送回平安县,就在东洪县,为田嘉明同志举办追悼会!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四大班子的负责同志都要尽量!我们要堂堂正正地、风风光光地送我们的同志最后一程!要让东洪县的干部群众看到,组织上对有功之臣,不会忘记!不会亏待!” 电话那头的王瑞凤显然被于伟正的决定惊住了:“书记,您这个想法……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这个安排……是不是太招摇了?追悼会一开,动静可就太大了,想捂都捂不住。万一……万一严厅长那边还不罢休,坚持要揪着之前的问题不放,我们这边却大张旗鼓地开追悼会,这……这会不会是火上浇油?” “不要管他严恪己!”于伟正的声音严厉起来,“他如果在这种时候,还要不顾实际情况,罔顾一个干部已经殉职的事实,硬要揪着所谓的‘问题’不放,还要继续搞那一套!那就别怪我们东原市委采取组织措施,向省委、省政府反映情况!我们要问一问,我们东原市的干部,一个在抗洪中立下大功的干部,为什么在接受他督导组谈话之后,会选择走这条绝路?他的谈话方式方法有没有问题?有没有存在简单粗暴、不近人情?一个在危急时刻能保护数万群众财产的干部,就这么没了!这件事,难道他严恪己身为督导组长,就没有一点领导责任?就可以拍拍屁股,拿着一份冷冰冰的报告,轻易地向上面交代过去吗?如果我们不为田嘉明争取一个说法,我看咱俩都可以写辞职报告了!” 第1317 章 于伟正痛心疾首,严恪己主动请罪 瑞凤同志,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我的意见很明确:对外,我们统一口径,田嘉明同志是因长期工作压力过大,积劳成疾,突发心脏病,因公牺牲。对上级,我们必须采取积极主动的态度,不能被动挨打,要抢在严恪己之前,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做好内部说明和详细汇报啊,话不能都被别人说了……” 王瑞凤听着于伟正话语沉重,觉得于伟正有些不太理智了,就道:“书记,这么干,是不是?要激化矛盾。” 如今的王瑞凤,是比以往低调很多,说话办事,还是比刚来东原的时候,有所顾忌了。 于伟正道:“瑞凤啊,无论如何,嘉明同志罪不至死啊,就这么死了,没有个说法,如果咱们市委政府连句话都不说,别说干部群众那里不同意,我自己都觉得过不去心里这个坎,田嘉明的事,省委必须要给我们个说法。” 王瑞凤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啊,这个严厅长,工作方法上还是欠考虑。” 于伟正道:“尚武同志啊,一直在和我保持联系,这个严恪己同志啊,在东原督导期间,方式方法上存在突出问题,要处理这个处理那个,搞得干部队伍人心惶惶,严重影响了正常工作开展和班子稳定,这也是客观事实,有必要让省委了解全面情况!” 王瑞凤道:“书记,尚武同志和红旗同志都跟我汇报了,我们刚才讨论,大家怀疑,这个严厅长可能把拟处理意见给嘉明同志讲了,嘉明同志心理负担大,所以,才采取了极端措施。” “这个老严,太过分了!把东原市委市政府,把东洪县几万群众的感情,当做了儿戏,简直……” 于伟正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高,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充满了悲愤。坐在前排副驾的秘书林雪,跟了于伟正也不算短的时间,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但此刻还是第一次听到书记用如此严厉、甚至近乎失态的语气说话,她颇为担忧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书记。 于伟正骂了几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但语气依旧坚决。他又和王瑞凤在电话里反复沟通、权衡利弊了十来分钟,最终敲定了初步方案。 王瑞凤虽然仍有顾虑,但最终还是选择服从班长的决定,表示会全力落实好。她最后说道:“于书记,既然您这么定了,那我们就在东洪县抓紧筹备。不过,您今天晚上就别急着赶过来了。现在医院和殡仪馆这边都需要对田嘉明同志的遗体做一些必要的技术处理,家属也刚接到通知正往这边赶,需要时间安抚,场面比较乱。您熬了一夜,也需要休息。您明天早上再过来吧,这边有我们。” 于伟正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也好。明天一早,严恪己已经约了我八点整正式交换调查意见。这是个绕不开的环节啊,我先和他见一面,摸摸他的底,之后马上赶去东洪县。你们在东洪县要把所有前期工作做细致、做扎实,特别是家属工作和干部情绪疏导工作,一定要把田嘉明同志的丧事办得稳妥、体面,不能出任何纰漏。” 挂断电话,于伟正将大哥大重重地丢在身旁的座椅上。他整个人向后深深地陷进椅背里,闭上眼睛,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郭志远侧目,担忧地看着后排的书记。与对面车辆会车时,对方刺眼的灯光瞬间扫进车内,如同追光般清晰地照亮了于伟正的脸。郭志远清晰地看到,于伟正满脸泪水。 汽车在平坦的一级公路上向着东原市方向疾驰。夜幕深沉,路上的车辆稀少,车速很快。到达东原市委大院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已是凌晨五点钟的光景。于伟正没有回家,直接让司机开到了市委大院。 郭志远和林雪下车跟着往上走,于伟正侧目看了一眼东方已经有些霞色的天空,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郭志远于林雪对视,然后给了林雪一个眼神。林雪马上小步上楼,直接走进了电梯厅,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于伟正进电梯之后,林雪知道,自然不能让于伟正一个人回办公室,就毫不犹豫的跟在书记身后进了电梯,到了七楼之后,又快步走向了书记办公室,拿出钥匙,开门开灯,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于伟正坐在了沙发上,侧目看向正在收拾的林雪说道:“小林啊,你也跟着忙了几天,把灯关了,休息去吧。” 林雪看着于伟正颇为憔悴,也知道要给书记留下足够的空间。就关了灯,又轻轻的带上了门。 于伟正疲惫的靠在沙发上,一夜之间发生的惊天剧变,信息量巨大,情感冲击强烈,后续处理棘手,让他这位掌控全局的班长,一时之间也难以完全理清头绪,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不知该如何才能完美处置敏感而又沉重的局面。一边是党纪国法,一边是同志感情;一边是上级督导,一边是基层实际;一边要维护组织权威,一边要安抚干部群众……这其中的平衡,微妙而艰难。不自觉的也是抓了抓头。 早上七点,林雪用搪瓷缸从市委食堂打来了简单的早餐:一份冒着热气的白米粥,一碟开胃的腌辣椒,两个白面馒头。她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将早餐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看着头发略显凌乱、眼圈深陷、胡子拉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书记,心中不忍。 恭敬又带着心疼地劝道:“于书记,您从昨天在火车上到现在,就没怎么合眼休息,也没正经吃东西,这样身体会扛不住的。您多少吃一点吧。我已经和市政府那边的晓阳秘书长联系过了,他们都在东洪县等着您安排下一步工作。” 于伟正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他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疲惫:“小林,辛苦你了,实在吃不下,拿走吧。” 林雪站着没动,脸上写满了坚持和担忧,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倔强:“于书记,您多少要吃一点。昨天在火车上,您光顾着和领导汇报,就没怎么吃东西。这又熬了一个通宵……” 于伟正看着这个平时温顺体贴、此刻却异常执拗的年轻女秘书,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着想,心里叹了口气,涌起一丝暖意,最终还是无奈地站起身,走到墙角的脸盆架旁。林雪赶忙将准备好的温水搪瓷盆端过来,又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于伟正就着温水洗了把脸,在水刺激下,感觉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用毛巾擦干脸和手,似乎找回了一点精神。 重新坐回沙发,拿起一个馒头,机械地咬了几口,味同嚼蜡,又勉强喝了几口温热的粥,便放下了筷子,对林雪说:“好了,我吃过了。给瑞凤同志打个电话吧,我问一下东洪县那边现在具体什么情况。” 林雪却依然站着不动,指了指那还剩大半碗的粥和几乎没动的腌菜,说道:“于书记,您答应我的,要把这碗粥喝完,把这个馒头吃完。您吃完,我马上就给王市长打电话,绝不耽误。” 于伟正看着林雪那倔强的眼神,甚至心底隐隐冒起一丝火气,觉得这秘书今天怎么如此不懂事。但看到对方那清澈眼眸中纯粹的担忧,那点火气瞬间便烟消云散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像完成任务一样,又就了几口腌辣椒,勉强把剩下的粥囫囵喝完了。 林雪见状,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放心的神色,快步办公桌前,拿起电话,熟练地拨通了王瑞凤市长的号码。接电话的是市政府秘书长邓晓阳,背景嘈杂。 “晓阳秘书长,您好,我是林雪。于书记想和王市长通电话,了解一下东洪县那边的进展情况。” 晓阳在电话那头客气地回应了几句,然后语调沉重地汇报说:“林秘书,我们现在还在县人民医院。这边正按照于书记昨天的指示,抓紧在县礼堂布置灵堂,王瑞凤市长和周宁海副书记一直在现场亲自指挥协调,大家都是一夜没合眼。” 于伟正坐在沙发上,隐约听到电话内容,他直接站起身,走过去从林雪手中接过电话听筒:“晓阳同志,我是于伟正。请瑞凤同志接电话。” 很快,电话那头换成了王瑞凤的声音,听起来比凌晨时分更加疲惫:“于书记,这边遗体已经经过医院处理,换上了干净的制服。家属天刚亮时已经到了,见了最后一面,情绪……非常激动,老家来的人比较多,尤其是他爱人,哭晕过去两次。我和宁海、登峰、华西、尚武、红旗都在现场盯着,请您务必放心。” 于伟正沉声道,语气中带着嘱托:“瑞凤同志,同志们都辛苦了,守了一夜。越是这种时候,越能考验我们,越要体现组织的关怀和同志之情啊。一定要全力、耐心、细致地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这是当前第一位的政治任务。以后所有的抚恤政策,按最高标准,不,要特事特办,超出标准的部分,市委市政府来承担!” 王瑞凤回答道:“书记,这一点请您放心。尚武、县长、晓阳秘书长他们和嘉明同志的家属都比较熟悉,一直陪在身边做工作,寸步不离。灵堂也在按您的指示加紧布置,估计上午十点前能基本就绪。” 于伟正最后说道:“好。我这边八点整要和严恪己厅长见面,交换意见。见面之后,我立刻出发去东洪县。预计十点前能到。” 王瑞凤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和担忧:“于书记,还有一点突发情况要向您汇报。东洪县公安局的同志们……情绪普遍比较激动,甚至有些失控的迹象。局里有些老同志私底下聚集议论,情绪愤慨,说要联合起来,去找严恪己同志……当面讨个说法。我们虽然做了工作,但担心压不住。” 于伟正眉头立刻紧紧锁在了一起,声音变得异常严肃:“怎么回事?消息是怎么泄露的?基层的同志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详细情况了?不是强调要严格控制知情范围吗?” 他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正在发生,内部情绪一旦失控,演变成群体性事件,冲击上级督导组,那性质就完全变了,后果不堪设想。 王瑞凤解释道,语气颇为无奈:“于书记,这种事情,实情很难完全捂住,毕竟发生在公安局,我们尽最大努力。现在的问题是,很多公安局的同志自发地为田嘉明守灵,情绪上难以接受。另外,县里的群众,也听说了田嘉明同志‘因公殉职’的消息,想送送田书记最后一程。我们对外的一致说法,始终是突发疾病,因公殉职。” 于伟正沉默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王瑞凤继续汇报:“目前,朝阳同志正在全力做公安局的思想工作,强调纪律,稳定局面。尚武同志已经紧急协调了临平、曹河等邻近几个县的公安,过来协助维持秩序,在东洪县城区关键位置布控,以防万一。” 于伟正叹了口气,这叹息声透过电话线,沉重地传到王瑞凤耳中:“嘉明同志啊在东洪,是有真切的群众基础的啊。这个时候,也正是考验朝阳同志政治智慧和担当的时候了。他这个县长,必须稳住神,扛起责任,确保东洪县不能乱!” 王瑞凤接口道:“朝阳自己情绪也很低落,但正在努力克制情绪,开展工作。” 于伟正语气坚定:“必须振作起来!天塌不下来!一切以大局为重,以稳定为重!”他忽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丁洪涛那边是什么情况?他这个县委书记,在这种时候在做什么?” 王瑞凤汇报的语气带着轻蔑:“丁洪涛也在现场,但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情绪比较低沉,没什么主动作为,基本上就是跟着队伍,问一句答一句。” 于伟正闻言,眼神一冷,淡淡地说了一句:“抓一个刘明,只是敲山震虎,动他的左膀右臂不是最终目的。你安排林华西书记,找准时机,准备好手续,必要时,现在就把他给我控制起来,双规!” 王瑞凤显然觉得此时不宜节外生枝,顺势建议道:“于书记,请您冷静。关于丁洪涛同志的问题,证据还在进一步收集中。我建议先缓一缓,冷处理。当前的头等大事是稳妥处理好田嘉明同志的后事,尘埃落定之后,再集中精力、按程序处理他的问题。” 于伟正沉吟片刻,也知道自己刚才在气头上,说的话有些过激:“嗯,好吧,就再给他两天时间,但也请你立刻转告华西同志,对丁洪涛相关线索的调查取证工作不能停,更要加快速度,从严从快,务必掌握扎实、确凿的证据,形成完整的证据,确保办成铁案!” 王瑞凤立刻应道:“书记您放心,您的指示我明白,这事儿我马上亲自向华西同志交办,让他把握好分寸和节奏。” 挂断和王瑞凤的电话,于伟正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从心底深处泛起疲惫。 秘书林雪轻手轻脚地进来,将茶几上的早餐和洗脸用的搪瓷盆收拾好,又把毛巾拿到外面晾晒。 于伟正刚站起身,想走到窗边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看看外面的天色,秘书林雪又敲门进来,这次她的神色更加凝重,低声汇报:“于书记,省委督导组的严恪己组长到了市委办,说希望与您尽快会面。” 于伟正对严恪己此时到来,心里憋着的那股无名火“噌”地又冒了上来,恨不得立刻将其拒之门外。但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场合。 他强行将怒火压下去,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对林雪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知道了。请他在小会议室稍等片刻,我准备一下,马上过去。”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外就传来了严恪己那略带急促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于书记,还需要准备什么呀?我的时间也很紧张,调查基本结束了,省委还等着我回去汇报最终结果呢!”话音未落,严恪己已经不等林雪引见,径直推门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直接看向刚从窗边转过身来的于伟正。 于伟正内心对严恪己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但表面上,他还是迅速调整了状态,恢复了市委书记的从容。 他用手随意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稳步走回办公桌后的座椅坐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严厅长,这几天为了督导工作,辛苦你了。” 严恪己在于伟正对面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将随身带的那公文包放在膝上,双手压住,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都是为了工作,贯彻落实省委指示,谈不上辛苦。于书记你也辛苦,刚开完大会回来。” 他显然不想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姿态摆得很高:“于书记,今天一早过来打扰啊,是按照省委的明确要求和规定程序,调查结束后必须与地方党政主要负责同志正式交换意见。我们督导组的几位同志啊,也很辛苦,连夜整理了一份初步的情况报告和相应的处理建议。”他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装订好的材料,放在桌上,“你看,我们是去旁边会议室正式谈,还是就在你办公室简单沟通一下?看你方便。” 于伟正目光扫过那份报告,并不去碰,反而问了一个程序性问题:“交换意见的范围,省委是怎么规定的?是只和我这个书记单独谈,还是需要扩大范围?” 严恪己似乎早有准备,照本宣科地回答:“原则上,是和市委常委班子主要领导交换。如果条件允许,最好是党政班子主要成员都在场。当然,具体范围看你安排,你是班长。” 于伟正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目前啊,党委班子在家的,除了我,就只有值班的侯成功副市长。瑞凤市长和宁海副书记,一时赶不回来。” 严恪己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但并没有追问具体是什么事,只是点了点头:“书记在就可以。那我们开始吧?” 于伟正没再接话,而是伸手从桌上拿起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支,熟练地用打火机点上,深吸了一口。 他没有像往常接待重要客人那样,礼节性地给严恪己递烟,这个细微的举动,明确传递出于伟正此刻内心的不满。 于伟正书记此刻,就是要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对这位省里来的“钦差”的态度。 严恪己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接待礼节,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指望于伟正会有多热情。他直视着于伟正,直接点破:“于书记,我听你刚才的口气啊,还有现在的态度,好像对我们督导组这次的工作,有些不同的看法?或者说,有些情绪啊?” 于伟正抬起眼,略带批评意味:“严厅长啊,既然你问起,那我就不妨直说了。我确实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你带着几个人到我们东原,时间不长,动静不小啊。找市委、市政府班子的成员谈话,这没问题,组织程序我们理解也配合。但是,谈话的方式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审查的架势,你觉得这种方式,符合我们党一贯倡导的‘团结-批评-团结’的原则吗?有利于稳定干部队伍情绪、推动地方各项工作正常开展吗?现在东原的干部队伍中间,可以说是人心浮动,议论纷纷,这恐怕不是省委派你们下来的初衷吧?” 严恪己脸上没什么笑容,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语气依然强硬:“于书记,我这个人,搞了大半辈子工作,风格可能比较直接,不喜欢绕弯子。但我认为,在任何时候,搞清楚事实真相都是第一位的,是底线。其他的那些弯弯绕,人情世故,我顾不了那么多,也不太讲究。现在,关于东洪县田嘉明的问题,基本事实我们已经查清了。” 他说着,用手拍了拍放在桌上的那份《关于东原市田嘉明相关问题调查情况的报告》,将其又往于伟正面前推了近半尺,“这是初步报告,请于书记过目。” 于伟正目光扫过报告的标题,那几个黑体字显得格外刺眼。他并没有伸手去翻看内容,只是又重重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灰轻轻弹进烟灰缸里。 严恪己见于伟正无动于衷,追问道:“于书记啊,你不看看里面的具体调查内容和我们初步拟定的处理建议吗?” 于伟正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疏离:“不必看了。严厅长亲自带队调查的,自然是你们督导组认定的事实和结论。组织的调查,我们尊重,也会配合。” 严恪己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不解:“于书记,你们东原市干部的这种态度……我倒有点不理解了。既然你对调查报告本身没兴趣,那这个交换意见的程序性会议,意义确实就大打折扣了。但程序就是程序,必须走完。基本情况,其实你比我更清楚。我就直接问吧,关于‘捂盖子’这件事,也就是事发之后决定内部处理、暂不向上级公安机关和纪检部门如实报告子弹来源这件事,于书记,你能说市委主要领导,完全不知情吗?没有任何默许或者暗示?” 于伟正迎着他的目光,神情坦然:“严厅长,关于这件事,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事发后,当时考虑到东原市大局稳定,因此决定先内部摸查,淡化处理,这个决策的责任,不在别人,主要在我于伟正!是我承担主要责任!与其他同志无关!” 严恪己听完于伟正这番将所有责任大包大揽的话,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表情变化。他点了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于书记敢作敢当,有担当啊!按严格的程序来讲,本应就这个问题啊继续深入询问你。但是,我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的人。既然你们市公安局的李尚武同志之前谈话时,已经主动站出来,承担了这方面的主要操作责任,那么,从有利于工作开展的角度出发,我认为,督导组可以不再向上追索你于书记的个人责任。这件事,到此为止。” 然而,于伟正只是漠然地又吸了一口烟,然后抬起眼皮,看着严恪己,直接问道:“好了,严厅长,这些程序性的话啊不必多说了。你就直接说吧,你们督导组根据‘查清’的事实,最终拟定的处理意见是什么?打算怎么处理田嘉明同志?又打算怎么处理我们东原市委市政府?” 严恪己被于伟正这种直奔主题、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态度弄得愣了一下,自己带队办公不少大案要案,虽然不少领导心里可能不服气,但大家面子上还是能将就的。 他翻开报告的最后一页,扶了扶眼镜,开始照本宣科般地宣读:“那就先从直接责任人田嘉明说起。经过我们调查核实,他的问题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违反枪支管理规定,私藏枪支弹药,数量虽然不多,但性质严重;第二,在担任平安县政法委副书记期间,法纪观念淡薄,竟然将手枪子弹交给社会闲散人员葛强,并指使其放置于时任平安县委书记郑红旗同志的办公室内,进行威胁恐吓,意图干扰县委正常工作,性质极其恶劣;第三,上述行为,客观上为葛强后续接触枪支、进而购枪作案埋下了隐患,间接导致了东洪县‘东投集团’两名干部被杀的恶性案件的发生,造成了极坏的社会影响。 于伟正脸色铁青的看着严恪己。 严恪己不以为然:“事发之后啊,东原市委、市政府主要负责同志,未能及时、如实向上级报告子弹的真实来源,反而试图掩盖事实真相,为其开脱责任,造成了错误的导向。综上所述,证据链完整,事实清楚。因此,我们督导组经过慎重研究,对田嘉明的处理建议是:立即免去其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职务,由东原市纪委立案审查,彻底查清其所有问题后,移送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于伟正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严恪己宣读完毕。他才将快要燃尽的烟头,用力地摁灭在玻璃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呲”声。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严恪己,先是长叹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惋惜:“严厅长啊,你们督导组的这份调查报告,还有这份处理建议,听起来条理清晰,证据确凿。但是,你们完全忽略了一个最关键、最核心的因素——那就是田嘉明同志这个人!是他在东原市,特别是在不久前面临灭顶之灾的那场特大洪水中的实际表现和巨大贡献!在滔滔洪水面前,在数万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危急关头,是田嘉明同志,不顾个人安危,最终保住了东洪大堤,避免了一场巨大的灾难!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是经过实践检验的功绩啊!严厅长,我认为,执纪执法固然要严,要维护党纪国法的严肃性,但也要讲政治、顾大局,要实事求是,更要有人文关怀,要有温度!评价和处理一个干部,不能仅仅孤立地地看他一时一事的问题,还要历史地、全面地、发展地看他的全部工作和一贯表现!要看到他为党和人民事业做出的贡献!” 严恪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于伟正的话,语气强硬:“于书记!你的态度啊,那请你搞清楚!你说的这些,关于抗洪抢险的表现和贡献,它不属于我们这次督导组的职责范围和调查内容!我的职责,督导组的权限,就是查清‘东投集团’案件背后可能存在的违规违纪违法问题!至于你所说的功劳、贡献,那是你们东原市委,甚至是上级组织在量纪量法时需要考虑的事情!不是我们督导组的工作重点!” 于伟正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深深的苦涩。他没有再争辩,而是伸出手,将面前那份代表着组织结论和权威的报告,轻轻地推回到了严恪己面前的桌子中央。 然后,于伟正的声音低沉下去,也敲在严恪己的心上: “恪己同志,” 于伟正的目光紧紧锁定严恪己的脸,“你可能还不知道。或者说,你还没来得及知道。就在昨天傍晚,和你进行完谈话之后,田嘉明同志,因为长期超负荷工作,身心俱疲,积劳成疾,突发心脏病,经抢救无效……已经不幸殉职了。”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用那沉痛的的语气说道:“所以,很遗憾,你这份熬夜辛苦写出来的报告,还有里面这些言之凿凿、要追究刑事责任的建议,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这些……就是一张废纸。”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严恪己抬起头,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我昨天下午和他谈话时,他人还是好好的!怎么会……” 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眼神中甚至迅速闪过一丝的怀疑和警惕,“是不是你们市委为了保他,故意制造了假象?搞了什么金蝉脱壳的把戏?于伟正同志,我提醒你,这可是严重的——” “严恪己同志!” 于伟正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积压的悲愤、委屈和怒火,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实木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手指着严恪己,身体微微颤抖,“我忍你很久了!你太过分了!事到如今,你还在用你那种怀疑一切的眼光看我们!是你!就是你那次谈话!你的步步紧逼!把我们东原市一个抗洪英雄给逼死了!就在和你谈完话之后,田嘉明同志就……拔枪自尽了!现在,他的遗体,就躺在东洪县人民医院的太平间里!东洪县的广大干部群众群情激愤!悲愤交加!要不是王瑞凤、周宁海他们带着市里领导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拼命安抚,东洪县数以万计的群众,就要自发组织起来,到市里来找你这位省里来的严厅长讨个说法了!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严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五雷轰顶般的消息和于伟正火山爆发般的震怒彻底惊呆了。 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脸色由刚才的怀疑涨红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喃喃道:“于书记……你……你说什么?田嘉明他……他真的……没了?自杀了?这……这怎么可能……” 于伟正痛心疾首,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着哽咽和控诉:“严厅长啊!严恪己!你好好想想,这像什么?这就像是革命战争年代,前线的将士正在浴血奋战,流血牺牲,保家卫国!而你,却还在后方,大搞内部清洗,无情斗争!你为了你所谓的‘原则’,为了你那个‘铁面无私’的名声,丝毫不顾及同志感情,不顾及基层工作的实际困难和特殊性,更不顾及一个干部的心理承受能力!把我们的同志往绝路上逼!往死里整!多么好的一个同志啊,就这么没了!我在回程的火车上,还在千方百计地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他的成绩,为他争取一个宽大处理、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等一天?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基层一个挽回的机会?!严厅长,田嘉明是党的干部,他或许有错误,但他的错误,绝对罪不至死啊!我和瑞凤市长之前都明确表过态,如果市委有责任,有问题,你处理我们!” 说完之后,于伟正拍着自己的胸脯:“恪己同志,你要处理的这些干部都是东原顶天立地的干部啊,你这是拿着刀子在我们的心口窝里一刀一刀挖肉啊!” 面对于伟正饱含血泪的质问和悲愤的控诉,严恪己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发现自已竟然哑口无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办案多年,经历过各种复杂的局面,应对过各种或明或暗的阻力,却从未遇到过眼下这样的情况——调查对象竟然用如此极端的方式结束了生命。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案和经验范围。 他失神地喃喃道,像是在问于伟正,又像是在问自己:“他……他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为什么就偏偏害怕接受组织的审查和处理呢……” 于伟正伸出三根手指,用力地、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上的那份报告,声音沉痛而嘶哑:“严厅长!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你这不单单是在处理田嘉明一个人的问题!你这是在搞变相的连坐!是在否定我们东原市整个班子的工作!是在寒所有基层干部群众的心!现在,人已经没了,你的报告还有什么意义?!” 严恪己彻底懵了,陷入了巨大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之中。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足足有五分钟。 于伟正仰头流泪:“严恪己,我把话放下,这事我给你没完,咱们去省委打官司,省委不处理你,就处理我……” 严恪记点了点头,像是终于回过神來,慢慢地、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拿起桌上那份他熬了夜、字斟句酌、认为证据确凿、处理得当的报告。他低下头,一页,一页,又一页,动作缓慢而僵硬地开始默默地撕扯:‘我向省委请罪……’ 第 1318章 严恪己心有不甘,于伟正临时检查 省委督导组组长严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会拔枪自尽。 这个结局像一记闷棍,重重击打在他几十年纪检生涯铸就的自信之上。 他更没有想到,自己这套在全省各地办案时屡试不爽、甚至引以为傲的工作方法——在掌握初步证据后,向当事人明确告知组织初步形成的、通常是严厉的处理意见,利用政策的巨大压力和自身作为上级代表的身份优势,营造一种不容辩驳、无力回天的氛围,使当事人在长时间的沉默、心理挣扎后最终无奈认命,从而配合调查,争取宽大。 这种方式竟会在这偏远的东原市,在田嘉明身上,引发如此极端而惨烈的后果。 多年来,严恪己确实能够在任何复杂微妙的情况下,凭借其省委督导组组长、省司法厅副厅长的双重身份,有效地稳定局面、把控调查节奏和最终走向。 他坚信这是维护纪律严肃性、提高办案效率的必要手段。 但田嘉明用生命做出的最后抗争,显然已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也彻底击穿了他一贯坚持并深信不疑的“规范化工作流程”。 办公室里只有于伟正因为激动而未平复的沉重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清晨苏醒的微弱噪音。 远处汽车的喇叭声、自行车铃铛声,提醒着外面还有一个正常运转的世界,似乎不会有人注意到市委大院的异样,但在这座市委大院里,每天都有惊心动魄的是事情发生。 严恪己撕掉调查报告。他再次开口,失去了往常的锐气和自信:“于书记……在这个……在这个突发情况上,我……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愿意……就此事向省委做深刻检讨,并请求组织给予相应的处分。” 于伟正并没有因为严恪己说了软话、表了请罪的态度,就顺势将此事轻轻放过,或者表现出任何官场常见的“得理饶人”。 他看着严恪己,目光沉痛,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质问:“严厅长,你现在说这个话,不觉得太晚了吗?人死不能复生!你的检讨、你的请罪,哪怕是最严厉的处分,能让他活过来吗?能让家属满意?能消除东洪县干部群众心头的悲愤?早上的时候,瑞凤同志报告,群众已经在聚集了,我们调动了几个县的公安去维护秩序,你想想,这个同志在群众心目中的地位……” 严恪己一时语塞,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他办案多年,经手过不少大案要案,也确实让一些腐败分子受到了严惩,内心自有其坚持的正义标尺。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调查工作,会把一个干部,真的逼到绝路,更没料到田嘉明会如此刚烈、决绝地选择用生命来做最后的抗争。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让这场完全失控的对话回到可控的轨道上:“于书记,我向你坦诚,或许……或许我们在具体的工作方式方法上,确实存在一些考虑不周、过于急切的地方。这一点,我承认。回去后,我们督导组会认真反思总结,形成书面材料。我也会主动、诚恳地向省委领导说明情况。这件事,因田嘉明同志的问题而起,现在也因他的去世而……而客观上终结。既然他已经选择了这种方式……我个人的意见是,后续的处理,可以考虑适可而止。” 于伟正听着严恪己这番带着明显“止损”和“降温”意味的话,脸上的表情满是苦涩。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惋惜和责备:“老严啊,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那么固执己见,步步紧逼?非要把我们一个好端端的的干部,逼到走投无路?现在人没了你再采取任何所谓的补救措施,对我们东原市,对田嘉明的家庭来说,实际意义又能有多大呢……?” 于伟正心里颇为清晰,此刻若一味纠缠于追究严恪己的个人责任,会将东原市委也拖入无尽的纷争。 当前最务实、也最紧迫的,是如何利用这既成事实,为死去的田嘉明争得最后的体面和尊严,给予其家属尽可能优厚的抚恤,同时也要稳住东原市特别是东洪县的干部队伍,维护市委的权威和形象。这需要冷静,需要高超的政治智慧。 严恪己话锋微调,语气也变得更为实际,甚至带上了几分提醒和交换条件的意味:“于书记,有一点原则性的问题,我希望我们双方都能非常明确。我们督导组是代表省委下来开展工作,执行的是省委的意图和指示。对东原市某些干部存在的问题进行调查,这个大方向本身肯定是没有错的,是经过省委同意的。即便在具体的方式方法上,存在可以商榷的地方,那也主要是我个人能力、性格和具体工作水平的问题。这一点,希望你能分清主次。如果你坚持要把事情闹大,坚持要把‘督导组逼死干部’这个问题插到省委主要领导那里,那么,你是要反映我们调查错了,还是反映我们调查的方式错了?如果反映调查错了,那意味着省委当初决定派督导组下来的决策错了,这个责任谁来承担?如果反映方式错了,那最终需要出面承担责任、接受处理的,主要也是我严恪己个人。我现在主动承认错误,请求处分,这个姿态已经摆在这里了。 于伟正听着,慢慢的抽出一支烟,又肚自抽了起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严恪己。 “所以,伟正同志,我认为,从维护省委权威、维护东原市稳定的大局出发,我们双方都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再把事态无限扩大化。这对谁都没有好处,最终只能是两败俱伤。” 于伟正听着严恪己这番绵里藏针、既在战术上承认小错又在战略上划清边界的话,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严恪己说的是冰冷的现实,也是官场上处理此类棘手事件的常见逻辑和潜规则。 纠缠于追究老严“逼死人命”的道德或纪律责任,可能触及更高层面的敏感神经。当前最要紧的,是处理好善后,稳住局面。必须要将田嘉明先火化,然后才能到省委告状。 于伟正深吸一口气:“好了,现在说这些假设性的追究都为时过早,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最大的现实。眼下最关键、最火烧眉毛的是,要妥善、体面地处理好田嘉明同志的后事。” 他内心清楚,严恪己此刻未必真的从思想深处认识到其工作方式的深层次问题和危害,更多的可能是一种基于现实的妥协。 但现实是,如果坚持认定田嘉明是“畏罪自杀”,那对田嘉明个人声誉、对其家庭、对东原市委市政府的形象都是一种灾难。而如果顺势定性为“因公殉职”,则各方都能有一个相对体面的台阶下,田嘉明能获得哀荣,家属能得到抚恤,市委能展现关怀,而严恪己和督导组,也能最大程度地摆脱“逼死人”的干系。 至于对严恪己个人的最终处理,恐怕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内部批评、提前退居二线,很难有更严厉的党纪政纪处分。这虽然不尽公平,但却是最符合当下“政治正确”和稳定需要的选择。 于伟正背着手,在办公室里缓慢地踱了几步,脚步沉重。他思忖片刻,然后站定,转过身,以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语气说道:“基于以上考虑,并且与瑞凤同志等市里主要领导沟通后,市委有一个初步决定,田嘉明同志,因长期超负荷工作,积劳成疾,在工作岗位上突发心脏病,经抢救无效不幸逝世。我们拟按‘因公殉职’的性质向上级报告,并以此为基础处理所有后续事宜。” 严恪己是何等聪明老练的官场人物,立刻完全明白了于伟正的意图和给出的解决方案。这一定性,等于用一块“因公牺牲”的厚重帷幕,将田嘉明自杀的敏感、巧妙地掩盖过去,使其能够以“因公牺牲的模范干部”的形象获得哀荣。同时,这也彻底洗刷了“督导组谈话逼死人”的嫌疑,为他严恪己卸下了一个最沉重的包袱,而东原市委市政府也借此保全了面子和稳定。这是一个在残酷现实面前,多方都能勉强接受、甚至可以说是“最优”的局面。 严恪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表态,语气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和积极配合:“伟正书记,市委市政府这个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是客观的,也是富于人情味和组织温情的,充分体现了组织对干部负责任的态度。从我们督导组的角度,我个人表示完全理解、支持、认同市委关于田嘉明同志是因公殉职的定性。在向省委汇报时,我们口径一致。” 于伟正看着严恪己,虽然内心极度不愿与眼前这个间接导致田嘉明死亡的人达成任何形式的“政治交易”,甚至感到一种道德的屈辱,但作为一个掌管几百万人口城市的市委书记,他深知意气用事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也为田嘉明争取不了任何好处。 然而,思前想后,他仍然想为冤死的田嘉明,也为东原市那些兢兢业业工作的干部,最后再敲打一下严恪己。 于伟正坐回椅子上,目光平静语气放缓,但话语的分量却很重:“老严啊,既然事情基本说定了,有几句心里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严恪己正了正身子,脸上露出一丝谨慎:“于书记,您请讲,我洗耳恭听。” 于伟正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气诚恳:“恪己同志啊,你比我年长几岁,前不久在京里开会,领导反复强调,下一步全党全国的工作重心要坚定不移地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集中力量大力发展经济。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啊,对我们很多同志的思想观念、知识结构、工作方法,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很多老同志啊,包括我自己,在原来的岗位上工作时间长了,习惯了某种思维,听不进不同意见,难免会有些跟不上新的形势发展需要。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年龄到了一定的杠杠、身体精力有所不济的老同志,是不是可以考虑更豁达一些,主动向组织提出让贤,把担子交给那些更年轻、思想更解放、更懂经济工作的同志?你的一些工作方式,恕我直言,带有比较浓厚的搞运动、搞斗争的痕迹,恐怕已经不太适应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新要求了。” 严恪己郑重的点了点头。 “所以,严厅长,我今天是本着对同志负责、也对党的事业负责的态度,也给你一个发自内心的建议:你回去后,也不必急着去请什么罪、背什么处分了。那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你向组织打个报告,提前退休吧!” 这番话,对于一个像严恪己这样视工作为生命、一向以“铁面无私”、“原则性强”自诩、且自认刚正不阿的老同志来说,无异于当面打脸,极其严厉。 严恪己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语气变得生硬起来:“于书记!感谢您的‘好意’啊!我可以深刻反思,可以向省委政法委乃至省委深刻检讨!但我严恪己的身体和精力都还好,自觉还能为党、为人民再工作几年!我不能因为一次工作上的挫折,就当逃兵!” 于伟正看着严恪己激动的反应,不为所动:“恪己同志,你不要激动。我确实是出于好心劝你,有时候,激流勇退,未尝不是一种智慧。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提,那么,我们来提。我们东原市委、市政府将不得不把此次事件的前因后果、详细经过,以及我们对你们督导组在此次工作中具体方式方法的严肃意见,形成正式报告,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汇报。如果事情真走到那一步,需要组织上对你个人的去留问题做出明确决定,恐怕到时候,你我的脸上,都不会太好看。” 严恪己道:“于书记,田嘉明他可不是……?” 于伟正不屑一笑:“不是因公殉职?咱们打赌,省委省政府是想看到一个自杀的田嘉明还是一个因公殉职的田嘉明?” 严恪己长叹一声,自然是知道省委领导会如何选择。 “你要想清楚,在田嘉明同志去世之前,你还能站在所谓的‘法纪’、‘原则’的制高点上,显得理直气壮。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一个活生生的干部死了,即便你的调查程序本身在纸面上挑不出太大毛病,但‘谈话后干部自杀’这个铁一般的事实本身,就足以让很多事情的性质变得被动。报纸会怎么看待?上级会如何看你的领导责任?老严啊,我们人都没了,你还想着在位置上?我们东原群众是不会答应的……。” 于伟正这番话,软中带硬,既有看似关心的建议,又有明确无误的警告,将利弊得失剖析得清清楚楚。严恪己的脸色变了几变。 他当然明白于伟正话里的分量。田嘉明一死,很多事情的性质就可能起变化。虽然他手中可能握有田嘉明签字画押的某些问题的笔录,但死无对证,如果东原市委铁了心要往上反映,动用各种资源来陈述“冤情”,那么,上级领导、社会舆论会如何看待他这位“逼死抗洪功臣”的督导组长,就很难说了。这盆污水泼上来,就算最后能说清楚,可能晚节不保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声音低沉:“于书记,你的话……很重,我需要时间消化。我回去会……会认真考虑。我内心里……对田嘉明同志,对东原市委市政府,绝无任何个人恩怨或不满,只有……只有愧疚和不安。这件事,等我回去,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再……再给你们市委一个正式答复吧。” 说完,严恪己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步履略显沉重、甚至有些踉跄地朝办公室门口走去,那个黑色的公文包此刻在他手中显得格外沉重。 严恪己离开后,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于伟正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已接近上午九点。窗外,市委大院里开始热闹起来,推着自行车的、步行的、骑着摩托车的干部们陆陆续续来上班了,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仿佛昨夜和清晨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林雪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严恪己用过的茶杯收走,又给于伟正换上了一杯热茶。 于伟正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那点温热。他对林雪说:“准备一下车,马上去东洪县。通知郭秘书长一起过去。” 林雪应道:“好的书记,我马上通知小车班和郭秘书长。” 九点十分左右,市委书记于伟正在秘书长郭志远和秘书林雪的陪同下,乘车驶离了市委大院。 汽车驶出大院门口时,两名负责此路段交通协调的交警显然早已接到通知,立刻行动起来,熟练地指挥拦截过往的自行车和少量车辆,确保市委书记的座驾顺利通过。 于伟正和郭志远对此早已习惯,这是市公安局为保障市主要领导通行效率的常规安排。尽管在九十年代初,东原市的汽车还远不如后来那么多,但自行车和摩托车的流量已经很大,加之市委大院又地处老城区中心地带,上下班高峰期的交通压力着实不小。 车子驶入光明区的主干道,于伟正望着窗外逐渐繁忙起来的街景,忽然想起了林华西汇报的这个丁洪涛在光明区大搞“面子工程”、“形式主义”的问题。 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街道两侧,只见沿街那些大多两三层的红砖房墙面,从地面向上约一人高的位置,都被整齐地刷上了白色的涂料。不仅是临街的住宅墙面,连一些机关单位的围墙,甚至路边行道树的树干,也都被人为地刷上了等高的白灰,一眼望去,倒是显得十分整齐划一,干净醒目,但也透着一股刻意的气息。有些白灰因为日晒雨淋或时间久了,已经显得斑驳陈旧,露出了底下砖墙的本色,看来这“粉饰”工程搞了有段时间了,并非临时应付。 于伟正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对身旁的郭志远说:“志远同志,你你看这外面墙上刷的这一圈白灰,是什么时候搞的?我怎么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了,是统一安排的吗?” 郭志远探头仔细看了看街边那些粉刷过的白墙,以及墙上用红漆或黄漆刷着的各种标语——关于计划生育的“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关于经济发展的“大力发展工农商贸”,关于教育的“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等等——他也显得有些诧异和茫然:“于书记,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搞起来的。看这成色,有些地方都旧了,掉了,可能搞了有不短时间了。要不,我让办公室联系一下光明区或者市建委的同志,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于伟正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在前面那个路口,靠边停一下车。我下去看看。” “好的,于书记。”司机答应着,缓缓将车靠向路边,平稳停下。 林雪赶忙先行下车,为于伟正打开车门。 于伟正下车后,站在路口看了看。近处的地面有明显打扫过的痕迹,但稍远些的非重点区域,还是能看到散落的纸屑、烟头等垃圾。 这是一条南北向的主干道与一条东西向小路的交叉口,算是城市中的典型风貌。于伟正信步朝那条东西向的、看起来更陈旧一些的小路走去,郭志远和林雪紧随其后。 郭志远给林雪使了个眼色,林雪会意,低声请示:“秘书长,要不要通知一下常云超副市长?” 常云超虽然是新提拔的副市长,但目前仍兼任着光明区的区委书记,是这里的“地主”。 郭志远一时也没完全弄懂于伟正为何突然在此下车视察的深意,但觉得通知一下地方主官是稳妥之举,便微微点了点头。 于伟正走到一处位于路口的小院前。这小院很说明问题,它的一面墙朝向主干道,墙面被粉刷得雪白,甚至还不止一道;而另一面则不临主街,墙面斑驳不堪,红砖裸露,甚至有些墙皮已经大面积脱落,与临街面的光鲜亮丽形成了极其鲜明而讽刺的对比。 于伟正抬起手指了指这小院截然不同的两面墙,对郭志远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志远同志,你来看看。这就是典型的工作只做表面文章,搞形式主义嘛!临街的一面,是面子,粉刷得白白净净,像模像样;背街的一面,是里子,就原形毕露,破败不堪,不管不问了。这种风气,以前我们或许都见过,批评过,但没真正深究,甚至有时候潜意识里觉得习以为常了。这不行啊!这种华而不实的作风,必须坚决纠正!” 这时,林雪已经用那个大哥大通知了副市长兼光明区委书记常云超。常云超接到电话,听说市委书记就在辖区内的路边视察,而且似乎对区容区貌工作不太满意,心里一惊,立刻表示放下手头工作,马上赶到现场。 于伟正不再多说,背着手,一步步沿着这条小街往里走。脚下是红砖铺就的人行道,但不少砖块已经松动、破损,凹凸不平。头顶上各种电线、电话线纵横交错。 于伟正走到一处下水道旁,伸出脚踩了踩旁边一块有些塌陷的水泥盖板,那盖板立刻晃动起来,发出“咯吱咯吱”响声。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盖板接缝处,发现盖板边缘的水泥已经碎裂,露出了里面锈迹斑斑的、只有铁丝般粗细的所谓“钢筋”。 “志远同志,你来看看这个地方。”于伟正指着那破损的路面和水泥盖板,语气严肃,“这地方坏了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就这么摆着,也没人修没人管。这要是晚上,黑灯瞎火的,老人孩子路过,得多危险?” 郭志远顺着于伟正的目光看去,也皱起了眉头,蹲下身仔细查看,用手摸了摸那锈蚀的“钢筋”,脸色凝重。 于伟正又抬起头,指了指旁边电线杆上挂着的一个灯罩的路灯:“还有那路灯,灯罩没了,灯泡明显碎了,灯泡的玻璃碴子都没清理干净,看样子像是被气枪或者弹弓打坏的,也没人更换?” 正说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副市长兼光明区委书记常云超急匆匆地推门下车,略微整理了一下上衣,小跑着赶了过来,脸上带着紧张和不安:“于书记!秘书长!” 于伟正看了常云超一眼,目光又落回那破损的路面和街巷深处,没有说话。但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压力,让常云超感到一阵阵心悸。 于伟正此次临时起意下车查看,并非刻意针对常云超。他是听林华西的电话汇报,提及丁在光明区分管交通和城市建设期间,存在大搞形式主义、面子工程,甚至可能涉及工程质量问题。 他指着眼前的街巷,对常云超说道:“云超同志啊,你作为区委书记,不要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这些大街小巷,还是要多下来转一转,走一走。什么是为人民服务?不是喊在嘴上的口号。你能把老百姓门前的这条路修平整了,把黑了的路灯点亮了,把这些踩上去晃晃悠悠的烂石板换踏实了,这就是最实在的为人民服务。” 常云超连忙点头称是:“于书记,您批评得非常对,非常及时!这确实是我们工作的疏忽和不到位,下来之后我们一定立刻整改,全面排查!” 他的话还没说完,于伟正就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些许不耐:“好了好了,云超同志。不要总是把‘整改’挂在嘴边。我听得多了,下面‘整改’的汇报也看得多了,可实际效果呢?往往不尽如人意啊。” 他边说边用目光扫过地面上像长龙一样延伸的下水道盖板,其中不少石板已经破裂、塌陷。他指向其中一块破损尤其严重的,对常云超说:“你自己看看,这问题明不明显?” 常云超顺着于伟正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块水泥盖板边缘已经碎裂,露出了里面纤细钢筋。他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赶紧蹲下身仔细查看。阳光透过石板缝隙照进下水道,在水面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也映出常云超略显尴尬的脸。 于伟正也俯下身,指着那裸露出来的所谓“钢筋”,痛心疾首地说:“云超,你来看看!这能叫钢筋吗?这跟铁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好些铁条还细!这能起到什么支撑作用?典型的豆腐渣工程嘛!” 他越说语气越重,你看这下水道,连续几天没下雨了,这里面还有这么深的积水,根本排不出去。这说明什么?说明下面的排水管道根本就不通畅!这些问题,老百姓天天看在眼里,走在脚下,他们会怎么想我们的政府?” 常云超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心里非常清楚,眼前这些工程,大多是丁洪涛担任常务副区长主抓城建交通时期搞的。但此刻,在市委书记面前,一个成熟的领导干部,首要的不是急于撇清责任、推给前任或下属,而是要表现出解决问题的担当。 他稳了稳心神,语气诚恳地说:“于书记,您指出的问题非常深刻,非常及时!这工程质量确实存在严重隐患。我作为区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下来后,我立刻部署,一方面组织力量对全区类似问题进行排查,立即抢修;另一方面,对相关工程项目的决策、招标、施工、验收环节进行全面的倒查追溯,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严肃追责问责!” 于伟正听了常云超的表态,脸色稍霁,说道:“当领导啊,一定要敢于较真碰硬啊,对于某些丧心病狂,吃里扒外的同志,一定要敢于上手段,一定要敢于抓典型,一定要敢于作斗争,你们这件事,我们亲自盯着的,我看看我们某些同志,也演不了几天了!” 第 1319章 于伟正莅临东洪,丁洪涛心灰意冷 市委书记于伟正的话意有所指,常云超自然明白。 市纪委已经以迅雷之势对市交通局办公室主任刘明采取了“措施”,紧接着,光明区交通局局长也被带走调查。这两人,都曾是常务副区长丁洪涛当年分管的得力干将。 于伟正此刻站在光明区的街道上,提起这话,绝非无的放矢。 常云超副市长兼光明区委书记,身在市府核心,早已嗅到山雨欲来的腥味。 在市纪委那架机器已经启动,尤其是在市委书记亲自投下关注目光的情况下,丁洪涛的问题被彻底查清,在他看来,仅仅是个时间问题。而且,这个时间窗口,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收窄。 为了更直观地说明脚下这片街面存在的问题,常云超微微躬身,伸出手,精准地抓住了那块边缘已经破损的水泥盖板的一角。 他没有犹豫,腕上发力,猛地一掰——“咔哒”一声脆响,本就松动的水泥块应声而落。 他掂了掂手中那块沉甸甸的水泥片,然后用指腹用力一搓,细碎的水泥渣子便“簌簌”地往下掉,像劣质饼干脱落的碎屑,露出内部粗糙、稀疏的骨料。这强度,显然远远低于任何市政工程应有的标准。 于伟正的目光追随着常云超的动作,最终定格在那簌簌掉落的水泥渣上。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痛心疾首的神情掠过他略显疲惫的眼角,声音也陡然提高了些许:“看见没有?这就是乱作为!乱作为造成的损失和隐患,有时候比消极的不作为还要大,还要可恶!”他抬脚,用鞋尖点了点地上那个丑陋的缺口,“这些水泥盖板,当时全区统一采购、统一铺设,覆盖了多少条街道?总投入的资金有多大?我简直不敢细算!但如果都是这样的质量,那就是标准的、彻头彻尾的豆腐渣工程!这不仅仅是对人民财产的极大浪费啊!” 常云超面露难色,他迎着书记的目光,语气沉痛而果断:“书记,您批评得对!这是我们工作的严重失察。我向您保证,立刻行动!马上通知区建委、质监站,对全区范围内所有类似的市政设施,进行一次质量检测和安全评估!” 于伟正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似乎想将胸中的郁结排出。他感慨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及时排查整改,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要从中吸取深刻的教训,建立健全制度,从源头上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他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目光投向街道尽头那些粉刷一新的墙面,语气平淡:“云超同志,你还记得当时,主要是谁在具体负责这一片的市政工程建设和监督吗?” 常云超心中雪亮,于伟正此问,绝非临时起意。这是一个可以将话题引向更深层、顺势点出丁洪涛的关键机会。他回答得极有技巧,既点明了关键人物,又保持了组织原则上的分寸:“于书记,根据我的了解,当时区里的常务副区长是丁洪涛同志。他长期分管我们区的城建、交通、市政这一块工作,前前后后有三四年的时间。” 他特意强调了“长期”和“主导”这两个词,点出了丁洪涛的责任权重,但紧接着,他又话锋轻转,留下了一丝回旋余地:“其实,于书记啊,再往前推两年,我们光明区大规模搞城市面貌‘焕新’工程的时候,当时大力推动此事的区委书记,如今已经在监狱里服刑好几年了。历史的教训,并不遥远啊。” 于伟正微微点头。他知道,市纪委的利剑已经出鞘,便不再于此时此地深究具体个人的问题,而是把话题重新拉回到整体工作和干部队伍的培养引导上:“云超啊,你要清醒地认识到,光明区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是咱们东原市对外的脸面和窗口。抓好城市建设和形象提升,是必要的,但一定要实实在在,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更要经得起老百姓的掂量!你看这满大街刷的白灰墙,”他抬手指向远处那片刺目的洁白,“这种只顾‘面子’光鲜、不管‘里子’是否扎实的形式主义,是绝对要不得的!你们区委区政府班子,要带头认真总结反思,必须树立起正确、牢固的政绩观!” 常云超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过话头,语气谦逊而诚恳:“于书记,您指示得非常及时、非常深刻!这正好说到了我们当前工作的痛点上。本来我也打算在市里这次大会闭幕后,找个合适的时间,专程向您详细汇报。我们光明区初步计划,组织一学习考察代表团,由我亲自带队,到省城江州市去取经。重点学习他们在城市管理方面的先进经验和成功做法。这边我已经和刘乾坤副市长初步联系过了,他表示非常欢迎,愿意全力帮忙协调安排相关考察事宜。” 常云超现在是副市长兼区委书记,与刘乾坤在级别上能够平等对话,这次计划中的考察,明面上是学习取经,暗地里也蕴含着为光明区招商引资、拓展合作空间的长远打算。 于伟正对此提议显然持支持态度:“嗯,走出去,开阔眼界,取长补短,这是好事情。闭门造车是出不了真成绩的。这个你们区委区政府根据自身工作实际需要,妥善安排好就行。” 他话锋再次一转,语重心长地勉励道:“云超同志,你们光明区基础好,地位特殊,市委市政府对你们寄予厚望。你们一定要勇于担当,争当标杆,当好全市经济发展的‘领头羊’和‘排头兵’!” 于伟正心里还惦记着东洪县那边更为紧迫的事情,不打算在光明区过多停留。这时,光明区区长令狐也乘坐的轿车急匆匆地赶到了现场,车门打开,令狐区长小跑着过来,微微喘了两口粗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于书记!抱歉抱歉,我刚在区里主持一个紧急会议,接到通知就马上赶过来了,还是迟了一步,请您批评指示!” 于伟正今天的主要目的并非具体批评某一位干部,而是通过这番实地查看,亲自印证一下关于丁洪涛问题的举报材料究竟有多少真实性。 他对匆匆赶来的令狐区长摆了摆手,语气平和:“令狐同志,你辛苦了。具体的情况和问题,我已经和云超同志深入交换了意见。你们区委区政府要高度重视,立即召开专题会议,好好总结,深刻反思,必须把后续的排查整改工作扎扎实实地落到实处,见到实效。” 趁着于伟正和令狐区长进行简短交谈的间隙,常云超不动声色地悄悄挪到市委秘书长郭志远身边,借着点烟的动作,压低声音问道:“秘书长,于书记今天这行程……似乎有些突然?市委办这边也没提前打个招呼,一会您可得帮我们说几句话。” 郭志远借着常云超递过来的火机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凑近些,带着提醒的意味:“云超啊,不瞒你说,主要是因为田嘉明同志的事……太突然了。于书记心情很沉重,这算是临时起意下的车。我刚开始也没完全理解领导的深意,现在看,一是散散心,;二来,恐怕也是想亲眼看看举报信里提到的与丁洪涛有关的一些实际问题,做到心中有数。这下你明白了吧?” 对于市纪委调查丁洪涛的风声,常云超并不感到意外。这段时间,市里和区里已经有不少关系密切的朋友打来电话,有的是以前光明区的几个老板再打探消息,有的则是言之凿凿地传播各种内幕,不一而足。大家似乎都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丁洪涛这棵大树,被撼动乃至连根拔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田嘉明的死,尤其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确是让常云超感到了真正的意外和震惊。 他对田嘉明并不陌生,在一些公开场合和私下饭局上有过几次接触。印象中,最初应该是通过周海英的牵线搭桥才认识了田嘉明。对,就是周海英,他组织的几场饭局上,田嘉明也来了,话不多,但为人实在。 在常云超的感觉里,田嘉明是个外表威严、甚至有些粗犷,但为人其实挺实在、重情义的汉子,喝酒爽快,做事干脆,不像官场上一些浸淫已久的老油条那样圆滑世故。 常云超觉得他本质上是个老实人,甚至有点过于耿直和倔强。他难以置信地低声追问郭志远:“田嘉明……怎么会走到自杀这一步?是因为省委督导组调查的压力太大了吗?” 这时,于伟正已经和令狐区长交代完毕。秘书林雪已经为于伟正拉开了车门,站在车边,对常云超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轻声说:“常市长,具体情况空了再细说,书记还要立刻赶去东洪县处理那边的事。” 常云超连忙点头,与令狐区长一起,目送着于伟正的黑色轿车平稳地启动,驶离了这条刚刚暴露了“里子”问题的街道,汇入车流。 车子走后,现场只剩下区里的几位领导。区长令狐走到常云超身边,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脸上带着困惑,低声问道:“常书记,今天这是什么情况?于书记怎么突然不打招呼就到区里来,专门看这些……刷墙和下水道盖板的问题?” 常云超背着手,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神情凝重。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令狐啊,你还记得前两天,市交通局的刘明被市纪委直接从会议室带走的事吧?” 令狐区长点头,语气也严肃起来:“知道,动静不小,据说是在东洪县的一个会议上被当场带走的,很多人都看到了。” 常云超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抓走一个刘明,恐怕还只是个开始,是敲山震虎,也是投石问路。丁洪涛在咱们光明区工作了二十多年,树大根深,他的不少亲戚、故旧、老部下,都在区里一些关键部门、重要岗位上。现在外面各种传言甚嚣尘上,都说市纪委下一步,很可能就要对丁洪涛本人动手了。” 令狐区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吐出几个字:“无风不起浪啊。” 常云超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他在东洪县当书记还不到一年,如果真在这个位置上出事,问题的根源,大概率不是在东洪,而是在他之前长期经营的交通系统,或者就是我们光明区。这段时间,你要多留个心眼,密切关注区里干部队伍的思想动态,特别是那些与丁洪涛关系比较密切的干部。东洪县那边一直处在风口浪尖,所谓高处不胜寒啊。” 令狐区长神情郑重地点头:“书记,您放心,我明白了,我会密切关注,妥善处理。” 他接着顺势汇报了刚才中断的会议内容:“上午我组织的那个会,重点就是研究我们区计划去江州市考察学习的详细方案。初步拟定了一个随团的企业家名单,包括区属国有企业的负责人、有代表性的民营企业家,还有像龙投集团、东投集团这样有实力的投资平台,这次考察的规模和质量,还是很有一些分量的。” 常云超肯定地说:“规模可以适当再大一些,体现出我们光明区改革开放、虚心学习的决心和诚意。刚刚我和于书记简单汇报了这个想法,于书记原则上是支持的,认为走出去学习是好事,有利于开阔思路。” 他侧过身,面对令狐,语气变得更为隐秘:“另外,你私下里想办法侧面了解一下田嘉明同志自杀的具体情况。” 令狐区长闻言,脸上也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田嘉明?就是前段时间在全市防洪抢险总结大会上做典型发言的那个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他自杀了?这……太突然了!” “是党委书记,不是局长。想办法了解一下,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声张。于书记都亲自赶过去了,看来事情绝不简单。”常云超目光深邃,语气中带着惋惜和感慨,“这个同志,是条真正的汉子啊……上次洪灾,关键时刻,是他顶住巨大压力,以一己之担当,保护了一方百姓。这样的干部,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称得上是有功之臣。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选择走这么一条极端的路子。” 令狐区长若有所思地说:“常书记,我听说,省委督导组最近一直在重点调查他,不少市领导都被叫去谈了话,气氛据说非常紧张。有传言说,谈话的方式……比较直接,没怎么给下面留面子,压力给得很大。” 常云超长叹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街角显得格外清晰:“唉……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同志,死得就太悲壮,太可惜了。这样吧,等市委对田嘉明同志的事情有了明确的官方定性和结论后,如果市委不反对,我们光明区作为兄弟区县,于情于理都应该有所表示。以咱们区委、区政府的名义,代表区里四大班子,准备几个花圈送过去,表达我们的哀悼和敬意。这样的干部,无论功过如何,值得我们敬重啊。” 事实上,田嘉明之前在抗洪中的“违规”决断和事后被严厉调查的遭遇,在东原市广大干部群体中,私下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很多人对他的胆识和担当内心是佩服的,虽然从严格的组织程序上讲,他的做法有待商榷,但人心是杆秤,大家都清楚谁在真正为百姓拼命,谁又在乎个人的得失安危。特别是身为地方党政一把手,常云超对田嘉明这样的干部,从内心里是极为尊重的,也对其结局感到唏嘘不已。 于伟正的车已经驶出城区,进入了通往东洪县的公路。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开阔而萧瑟。近处的行道树,在经历了秋风的扫荡后,树枝已经稀疏,顽强残留的几片枯叶在寒风中瑟瑟抖动。行道树两侧的排水沟里,枯黄的野草匍匐着,。排水沟再往外,便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冬小麦已经播种下去,嫩绿的苗尖刚刚破土,给灰黄的大地增添了一抹淡淡的绿色。不时能看到勤劳的农人,在田间地头忙碌着,侍弄着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东光公路刚开通的时候,总能看到庄稼人停下手里的活计,站在自家的地头,好奇地张望着来来往往、呼啸而过的汽车,眼神中充满了新奇。时光流逝,岁月如梭,如今,似乎已经没有人特别留意这辆黑色的、与寻常货车相比显得格外低调的轿车。公路上的车流对他们而言,已成为生活背景的一部分。似乎,公路上坐着谁,和他们没有直接的关系;而公路上坐着的人究竟是谁,又确确实实,在宏观而深远地影响着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车内气氛凝重。秘书长郭志远主动打破沉默,对副驾驶座上的秘书林雪交代道:“小林啊,你主动联系一下东洪县那边。”他停顿了一下,侧目看了一眼后座闭目养神的于伟正,又补充道:“不要联系丁洪涛,也不要联系县长李朝阳了,直接联系他们县委副书记焦杨同志。” 林雪立刻领会,马上打开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公文包的皮质很好,上面还印着几行红色的字迹:中共东原市委党校青年干部读书班留念。他拿出通讯录,开始查找号码。 市委书记于伟正虽然闭着眼,但并未入睡,他只是在养神,同时思考着东洪县的复杂局面。偶尔睁开眼,观察着窗外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多数是满载货物的卡车,以解放牌为主,不少货车后面还拖挂着另外一节车厢。 郭志远自然是注意到了于伟正观察的目光,随口介绍道,语气更像是汇报工作:“书记啊,东洪县近年来,得益于几家新建的工厂,路上往来的货车明显多了起来,经济活力有所增强。不过,平水河的四座主要桥梁,目前有两座在重修,两座在进行加固维护,导致通往市区的交通压力,主要都压在了这条东洪公路上,通行的压力确实不小。” 于伟正看着窗外络绎不绝的货车车队,心里清楚,有物流才有商贸,有商贸经济才能活起来,这对于东洪这样的偏远县份至关重要。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稳中带着肯定:“东洪县这两年,客观上说,变化还是不小的,发展势头是好的。但这个发展,归根结底还是要依靠广大人民群众,群众才是社会财富的主要创造者啊。我们领导干部,就是要为他们创造更好的发展条件。” 车子快到东洪县城时,秘书林雪已经提前给东洪县委副书记焦杨打了电话。焦杨接到电话后,早已带着县委办主任吕连群等少数干部,在进入县城的主要路口等候。寒风凛冽,吹动着焦杨风衣的衣角。 吕连群面色红润,腰杆挺得笔直,凑近些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试探:“焦书记,于书记这次突然过来,该不会……是要直接把丁洪涛书记带走吧?” 焦杨搓了搓手,哈出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吕连群的问题,反而关切地问:“吕主任,你这才出院没多久,穿这么单薄,不冷啊?可别又冻着了。” 吕连群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话语却意有所指:“哎,焦书记,我这心里啊,心火太旺了,烧得慌,一点都不觉得冷。这不是,刘明被抓之后,县委办这一大摊子事,千头万绪,丁书记那边……唉,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七上八下的。” 焦杨知道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和县委书记丁洪涛之间,因为前一段时间的工作分歧和权力摩擦,关系已经彻底闹僵,几乎到了公开对立的地步。他不想卷入太深,便含糊地应道:“丁书记的事,上面自有安排,我也不清楚。一会儿市委于书记来了,看领导怎么指示吧。您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向于书记汇报嘛。” 吕连群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一种看透世事的凝重表情,声音颇为洒脱:“算了,焦书记,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和位置,也没什么太多的追求了。就一句话,坚决服从组织决定。丁书记要是觉得我能力不行,安排我退二线啊,我就痛痛快快地退嘛!给年轻同志让让位置也好。” 说话间,已经能看到市委书记那辆熟悉的黑色皇冠轿车打着双闪,平稳地驶来。焦杨赶紧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服和头发。 吕连群也下意识地往身后的县城方向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说道:“看这情况,医院那边车肯定是开不进去了。人太多了。实在不行,是不是请示一下于书记,先到县委大院休息一下,听听县里的全面汇报?” 汽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秘书林雪知道于伟正心急如焚,要赶着去田嘉明的灵堂吊唁,没有下车,只是降下了副驾驶的车窗,对迎上来的焦杨直接传达指示:“焦书记,于书记指示,情直接去县医院灵堂。” 焦杨脸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他凑近车窗“林秘书,能不能……能不能请示一下于书记?现在县城里人非常多,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料,秩序维护压力巨大!车辆根本不可能开进去,寸步难行啊。您看……是不是先请于书记到县委休息一下,我们简要汇报一下情况,等现场疏导得差不多了再过去?” 这时,于伟正亲自降下了后座的车窗,他一夜未眠,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目光依然沉静。他眉头微蹙,看着焦杨,直接问道:“人非常多?什么意思?具体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焦杨赶忙上前一步,几乎是半躬着身子,对着车窗内的于伟正汇报:“于书记,是这么回事。马关乡、二官屯乡,还有沿河几个乡镇的群众,听说田嘉明书记……因公牺牲的消息,很多群众自发地赶来了!现在县城里几条主干道,特别是通往县医院的那条路,完全被人群挤满了,水泄不通!我们调集了所有能调动的警力,但车辆根本进不去医院那边……我们正在全力疏导,但效果甚微。” 市委常委、秘书长郭志远立刻推开车门,绕过车尾,快步走到焦杨面前。他面色凝重,伸手扶着车厢,语气严肃:“焦杨同志!现在聚集的群众到底有多少?当前的第一要务,是确保绝对不能出任何安全事故,特别是大规模踩踏事件!你们有没有预案?” 焦杨连忙回答,语气中带着巨大的压力:“秘书长,请您放心!我们第一时间启动了预案,临平县和曹河县公安局的支援力量已经到位,来了几百名干警,加上市局增派的同志,现在都在我们县里协同维持秩序。基本上是五人一岗,十步一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投入进去了。但是……群众自发来的太多了,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和掌控能力。” 郭志远眉头紧锁,追问道:“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焦杨叹了口气,解释:“秘书长,东洪县地方不大,乡里乡亲的,这种消息传得比电话还快。关键是……基层群众,尤其是沿河那些受过水灾的群众,对田嘉明同志确实有很深的感情。大家都念着他的好。” 郭志远还想再问细节,于伟正已经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寒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他抬手制止了郭志远,目光扫过焦杨和吕连群焦虑的脸,最后望向县城方向,虽然看不到具体情形,但能感受到那种无声的涌动: “志远同志,不要慌。要相信我们的群众,要尊重我们的群众。他们今天自发地来到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送一送他们心目中的田嘉明同志嘛。他们的心情,和我们一样沉重。” 他转向焦杨,语气果断:“车确定开不进去了?” 焦杨肯定地点头,语气无奈:“于书记,确定开不进去了。主干道完全瘫痪,我们试过引导,但人流太密集,车辆根本无法移动。” 于伟正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做出了决定:“既然车进不去,那我们就和群众一样,步行进去。” 郭志远立刻上前,脸上写满了担忧:“书记,步行过去风险太大!这人流密集,情况复杂,您的安全是首要问题!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于伟正看向他:“你们啊,总是把我当成了多大个干部?别忘了,我们也是从群众中来的。现在回到群众中去,走进他们中间,是我们应有的态度和觉悟。走吧!”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深色风衣,迈开步子,率先朝着县城主干道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从东光公路路口下来,步行几十米就是县城的主干道。眼前的景象,于伟正也感到了一种深深的震撼。 主干道上,已经不是水泄不通可以形容,而是人挨人、人挤人,摩肩接踵,汇成一股缓慢、沉重的沉默河流。没有喧哗,没有口号,只有密集的脚步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于伟正一行很快就被这股无声的人流裹挟。他立刻被那股发自内心的、朴素的悲恸所包裹。 人们大多沉默着,脸上写着悲伤和茫然。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被儿女搀扶着,步履蹒跚;有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汉子,眼眶通红;有抱着孩子的妇女,眼神中充满了惋惜。 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从未和田嘉明有过直接接触,甚至很多人只是远远地见过“田书记”,或者仅仅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的名字和他抗洪的故事。但他们共同经历了那场滔天洪水,都知道是这位田书记,在关键时刻,顶着丢官罢职的风险,阻止了原定的在东洪县境内泄洪的方案,保住了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家园和土地。 东洪县整体地势低洼,数千年来都被水患折磨,在这片常受水患之苦的土地上,老百姓建房子都是先建设一个高高的土台,把地基垒得老高,以躲避洪水。在东洪民间就有这种说法:三年攒钱垒土台,三年攒钱盖房屋,再花三年还清债务。 可以说,沿河滩区的群众,几乎一辈子都在和水患打游击,对洪水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 87年那场大水的惨痛记忆犹新,许多老一辈人谈起来仍心有余悸。 因此,谁在危难时刻,真正保护了他们的“窝”,保住了他们辛辛苦苦垒起来的“土台子”和上面的房屋,他们就用最朴素、最直接的方式记在心里。 于伟正被这沉郁而真挚的氛围深深触动。好在东洪县委办派出的两名身材高大、经验丰富的干部奋力在前分开人流,艰难地为领导们开路。 每个路口都有公安以及抽调的机关干部在协助维持秩序,他们手拉手组成人墙,嗓子都喊哑了。 无人能够确切统计今天东洪县城究竟聚集了多少人,仿佛四面八方、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从七八十岁的老人到几岁的孩童。又或许,东洪县城自建县以来,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自发地聚集过如此庞大的人群,只为送别一个人。 县委办主任吕连群此刻展现出了高度的机敏,他紧紧贴着市委书记于伟正,几乎是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算魁梧的身躯,在于伟正和拥挤的人群之间隔开一小片安全空间。秘书林雪则非常客气地在前方不断说着:“麻烦让一让,谢谢大家!不好意思了!谢谢谢谢!” 从十点钟到达县境路口,直到十一点二十分,于伟正一行才艰难地抵达县医院门口。这段平时开车不过几分钟、步行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他们硬是走了整整八十分钟。这八十分钟,于伟正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他不仅是在走向田嘉明的灵堂,更是在走进东洪县的民心深处。 县医院已经实施了严格的管制,因为狭小的院落根本承载不了这么多群众集中涌入悼念。 市长王瑞凤、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常务副市长臧登峰、副市长郑红旗等市领导,以及东洪县的部分领导,正在医院内的小广场上紧急商议对策。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独自一人站在稍远处的角落里,脸色灰败,沉默不语 。光明区自己的老部下被抓,县委办副主任刘明也被抓,一连串的打击,让丁洪涛的心在这一刻仿佛已经死了,只剩下麻木和冰冷的预感。 众人看到于伟正一行终于到来,立刻围拢了过来。秘书林雪自然地替于伟正拍打了一下风衣上沾染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被挤歪的衣领。焦杨也上前帮忙。从密集的人群中挤过来,于伟正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狼狈。 于伟正环视了一下在场的各位领导,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现场情况怎么样?家属情绪如何?后续安排有什么打算?” 市长王瑞凤上前一步,汇报道:“于书记,您辛苦了。家属的情绪,在朝阳同志和尚武同志的耐心安抚下,暂时稳定了一些,现在都守在灵堂里。我们正在紧急研究的核心问题是……追悼会是否还能按原计划举行?您也看到了,群众太多,远远超出预计,安全压力极大,我们担心会出意外。” 于伟正的目光越过医院低矮的围墙,望向门外那寂静却无边无际、默默等待的人群,他能感受到那无数道目光中蕴含的期待与悲伤。 他沉声道:“群众的感情,我们不能拦,也拦不住。把李尚武同志请来。他是老公安,经验丰富,需要他来主持现场局面,疏导人群。必须果断决策,采取有效措施,否则人越聚越多,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市公安局副局长孙茂安领命而去。于伟正又补充道:“光是堵和劝离不行,要疏导。我一路走过来,看到还有群众从四面八方往这里赶。东洪县有百万人口,就算只来十分之一,也是十万人!必须确保万无一失,绝不能发生任何踩踏等安全事故!” 很快,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快步走来。他显然也极度疲惫,眼袋深重,布满血丝,但依然强打着精神,保持着公安干部特有的干练。 于伟正看着他,语气沉重:“尚武同志,大家都节哀吧。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人群太多,情绪激动,光是堵着不是办法……” 李尚武望向门外黑压压的人群,眉头紧锁,又迅速环顾了一下整个县医院的布局。医院其实不大,放眼就能看到东西两侧的围墙,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大门,灵堂设在中部靠后的位置。他略一思索,便果断地说:“于书记,王市长,堵不如疏,这是基本原则。我建议,立即由市、县公安局抽调民警,混合编组,组成人墙,在医院内部开辟一条单行循环通道。让群众分批、分次,从东门有序进入,在灵堂门口短暂停留瞻仰遗容,然后从西门迅速离开。这样才能有效疏解门口聚集的压力,形成流动,避免人员过度聚集引发其他问题。” 说着,他走到旁边的小花园空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拉了拉裤腿,蹲在地上,开始现场画起简单的示意图,标注出入口、路线、警力布置点…… 几位领导都围拢过来,听着李尚武的布置方案。他考虑得非常仔细,哪个单位负责哪个环节,如何衔接,出现突发情况如何处置,都一一交代清楚。 于伟正认真听完,看向王瑞凤,果断拍板:“此议具体,周密,可操作性强。就按尚武同志的意见办!准备组织力量,开放通道,引导群众有序通行,要求不停留、不拥挤、快进快出!让大家见上最后一面……” 李尚武立刻领命,召集市公安局副局长孙茂安等人,开始紧张地部署落实。 于伟正对王瑞凤说:“给我们市委班子留出一点时间,我们要向嘉明同志作最后的告别。” 他接着做出了决断:“情况特殊,追悼仪式不能按原计划去礼堂了,就在医院灵堂简单而庄重地举行。横幅、遗像都备好没有?” 王瑞凤答道:“书记,您放心,都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开始。” 于伟正:“好。仪式后,充分尊重家属的意愿安排后事。如果家属同意,也可以考虑安葬于市烈士陵园,以彰其功啊。” 此时,一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神情悲戚、学者模样的同志被我引荐过来。主动汇报道:书记,市长,这是平安县政协副主席、计委卢兆全主任…… 于伟正书记立刻上前,郑重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卢兆全冰凉的手,语气沉痛而诚恳:“兆全同志啊,请您节哀,请家属节哀!市委市政府有负所托啊,没有保护好嘉明同志,对不住您家啊!” 卢兆全摘下厚如瓶底的眼镜,用袖子擦了擦不断涌出的泪水:“领导言重了,各位领导百忙之中赶来,我们家属感激不尽。也请各位领导节哀,保重身体。” 双方简单客套安慰一番后,卢兆全主任道:“于书记,关于嘉明的后事,我们家属内部商量了,是打算让他回老家秀水乡的……嘉明他……临走前留了话,想回秀水乡祖坟,和他爷爷葬在一起。” 于伟正表示理解,同时提出建议:“兆全同志啊,您的想法我们理解。除了祖坟,也可以考虑市烈士陵园,或者东洪县、平安县的烈士陵园……。” 我汇报道:“于书记,嘉明同志临走前,就留下两个字‘回家’!” 旁边的家属也点了点头。于伟正看向王瑞凤,王瑞凤也默默点头。于伟正明白了家属的意愿,他对卢兆全说:“好吧,既然这是嘉明同志的遗愿,也是家属的共同决定,我们尊重,完全尊重。就按你们的意愿办,让嘉明同志回家。” 说罢,于伟正率领一众市领导,走向临时布置的灵堂。灵堂外,几十名来自市、县的公安干警,自发地整齐列队,为田嘉明守灵,神情肃穆,气氛悲壮。 于伟正等人步入庄严肃穆的灵堂。灵堂上方,黑底白字的横幅已经悬挂好了,沉痛悼念田嘉明同志。中间挂着田嘉明的黑白遗照! 李尚武强抑着内心的巨大悲痛,主持简短的告别仪式。于伟正献上花圈,整理挽联,看着披着红旗的田嘉明,神情肃穆。 于伟正的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站在后面的丁洪涛。他眼神骤然变冷。他低声对旁边的秘书长郭志远耳语了一句,声音虽轻,却带着寒意:“让他出去。” 郭志远一愣,立刻明白了于伟正所指的就是丁洪涛。他马上不动声色地走到人群后面,来到丁洪涛身边,语气平静:“丁书记,这次是市党政班子领导向嘉明同志作最后告别,县里的同志就先在外面等候吧,你就不要参加了。” 丁洪涛浑身一颤,脸上瞬间血色尽失。丁洪涛心里打鼓,那个记者曾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泄露消息来源。但看于伟正这态度……他不敢多想,也很自觉地、灰溜溜地退出了灵堂。 郭志远回到于伟正身边,小声汇报了一句。于伟正这才微微点头,示意李尚武继续。李尚武深吸一口气,用庄严而悲痛的声音宣布:“向田嘉明同志遗体,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市领导们怀着沉重的心情,深深鞠躬,然后依次缓步绕行,瞻仰遗容,作最后的告别。 于伟正凝视着田嘉明安详却再无生气的遗容,久久不忍离去,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刻在心里。 直到王瑞凤轻声提醒他,门外的群众仍在焦急等待疏导,他才红着眼圈,用力握了握家属的手,然后毅然转身,走出了灵堂。 灵堂外,丁洪涛见于伟正单独走出来,似乎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急忙上前:“于书记,方不方便,我给您汇报个工作…” 于伟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冰冷刺骨,仿佛能穿透他的五脏六腑。于伟正没有停下脚步,撂下一句狠话:“你怎么好意思,你怎么好意思在这个地方!” 第 1321章丁洪涛心有不甘,周海英慷慨解囊 东洪县人民医院的院子里,已被人潮淹没。丁洪涛正看着两个工作人员摆放花圈,脸上带着悲戚和忙碌。 于伟正面对这个被自己内心认定是坑害了田嘉明的始作俑者,已经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他知道,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说话办事要讲证据,尤其是市委书记,更不能在公开场合信口开河,凭个人好恶行事。丁 洪涛向记者泄露田嘉明当年“送子弹”威胁郑红旗的事,这是根据多方线索和逻辑推断出来的,但毕竟不是公安机关板上钉钉的笔录证据。没有铁证,就不能把“出卖同志”这顶帽子直接扣到丁洪涛头上。 因此,在看到丁洪涛的时候,于伟正并没有失态地出言呵斥,而是保持了市委书记应有的体面和分寸。他只是脚步顿了顿,目光如刀的留下一句:“你怎么还好意思在这里?” 这话语气平淡,甚至没有明显的怒意,但其中蕴含的失望、鄙夷和冰冷的质问,让丁洪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那是一种被戳穿心底最虚怯处的本能反应。 但几乎是瞬间,一种本能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就迅速堆满了脸颊。 丁洪涛快步凑近了两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于伟正面前,带着十足的委屈和小心,仿佛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 “于书记,您都亲自来了,我肯定也得在医院里盯着嘛!嘉明同志……他走得太突然了,我们县委、县政府这边,确实……确实有点措手不及,很多准备工作都没做到位。大会期间发生这样的事,我是有责任,我这心里,也是乱糟糟的,痛心得很啊!” 于伟正看着丁洪涛这副故作姿态的模样,心头的火气一股股地往上顶。他死死盯着丁洪涛那双坦诚的眼睛,心里突然蹦出两个字,演员,这是一个演员,这个人的脸上啊,真的是长了一副面具,但反过来又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演员,明知道田嘉明就是丁洪涛给坑了,但是以大局,还是要心平气和的对待丁洪涛。 于伟正淡定道:“洪涛同志,你还要准备什么呀?你还想准备什么?” 丁洪涛被于伟正看得脊背发凉,知道刘明被抓,自己的事大概率已经是瞒不住了,这个时候,唯有市委书记丁洪涛手下留情,才有可能给自记留最后的体面,能不能平安落地,关键也在市委书记。 丁洪涛赶紧又往前跟了一步,声音颇为坦诚,也是想着打量一下,于伟正内心里到底有没有打算给自己留一碗饭吃,就故作无辜的道:“于书记,于书记,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您给我指出来,行不行?我有错误就坚决改正,没有的话,我也引以为戒。于书记,我到了东洪县之后,不敢说有多大功劳,但也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一切为了群众着想啊……嘉明同志出事,我比谁都难过,这……这对我也是个巨大的打击啊……” 于伟正听着丁洪涛这些冠冕堂皇、避重就轻的表白,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反胃。他仍然只是冷冷的看向丁洪涛,说道:“你比我都权威,你怎么会错?”说罢于伟正也就拂袖而去。 丁洪涛心里一紧,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他甚至暗暗做好了准备,身体微微侧开半挡在于伟正的前面想和于伟正多说几句,以为于伟正会忍不住劈头盖脸骂他一顿,或者更严重些,在盛怒之下踹上两脚——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他深知有时领导发顿火,把事情摆在明面上,反而是一种解脱,意味着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于伟正只是有又停下脚步看了丁洪涛一眼,半晌,一句话也没说,最后化作一声极长、极重、充满了无尽疲惫和无奈的叹息。“唉……” 那声叹息之后,丁洪涛知道,事情包不住了。 这无声的谴责,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让丁洪涛感到心惊胆战。他宁愿于伟正骂他打他,那样至少他知道领导的底线和怒火在哪里。可这沉默的叹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彻底的失望?意味着不再把他当作可以教育的干部?意味着……更严厉的后果?丁洪涛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干部,自然明白,领导都懒得和你多说一句话,又是意味着什么。 这时,市长王瑞凤、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市委宣传部部长白鸽、秘书长郭志远和副市长臧登峰、郑红旗一众市领导陆续从临时布置的灵堂里走了出来。大家像检阅一样,一个个从丁洪涛面前走过,但是都是沉默不言,忽视和冷落的意味十分明显。 一众领导里,也许有的不知道是丁洪涛出卖的田嘉明,但大家都已经知道,丁洪涛的亲信下属被抓,这已经意味着,丁洪涛的时日不多了。 哀乐低回从灵堂里传了出来,原本计划是将田嘉明的遗体安放在殡仪馆的,但是群众太多,已经将医院的主干道围了起来,只能在医院里临时布置灵堂了。 悼念的群众一个个脸色凝重,眼眶泛红。不远处,李尚武已经和市公安局副局长孙茂安一起,在现场指挥着县公安局的干警和部分干部,尽力维持着秩序。 李尚武组织得当,将市、县两级公安的力量和医院里临时拉来的穿白大褂的医生有效整合,利用医院后勤的粗麻绳设置了隔离带。人群虽然情绪激动,充满了悲伤和愤慨,但整体还算有序,排队瞻仰遗容的队伍缓慢而安静地向前移动着。 人实在是太多了,来不及看上一眼,来不及说上一句,只能悲愤的洒几滴眼泪…… 没有经历的人,兴许永远不会相信,今天的一座城,只为悼念一个人,没有看到的人,兴许不会知道,善良的群众是多么的可爱与可敬…… 县公安局政委万金勇跑前跑后:“乡亲们,不要挤,不要急,慢慢来,都能看到田局长……”一些穿着便衣的干部也混在人群里,低声疏导着可能出现的激动情绪。 一众干部没人理会呆立原地、脸色煞白的丁洪涛。他就这样呆站着,看着悼念的人群。 市委书记于伟正看着人群竟有序,就说道:“瑞凤同志,情况紧急,找个地方开个短会吧,嘉明同志的后事怎么安排,后续的工作怎么衔接,大家得抓紧研究一下,统一思想,定个方案。” 王瑞凤立刻点头,他同样面色沉重,转身对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市政府秘书长邓晓阳低声吩咐道:“晓阳,你马上去找一下朝阳县长,让他过来一起开会。再看看医院里有没有安静点的房间,临时当会议室用。” 晓阳应声道:“好的,市长,我这就去办。” 王瑞凤继续看向于伟正:“书记,昨天晚上,我们就在商量怎么把田嘉明同志的遗体运回他老家平安县安葬的问题,臧登峰同志已经牵头在做方案了,初步考虑是走平水河大堤……。” 灵堂内,气氛更加悲戚。哀乐低沉回响,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鲜花混合的气味。我正和县人民医院院长朱培良一起,小心翼翼地看着瞻仰遗容的队伍秩序。 晓阳穿过默默垂泪的人群,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下我的胳膊,低声道:“朝阳,先停一下,书记和瑞凤市长让你马上过去,领导们要紧急开个会,研究后续事宜。你看看医院里有没有合适的会议室,要安静点的。” 我立刻看向身旁忙得脚不沾地的朱培良:“朱院长,咱们医院有会议室吗?市领导要紧急开个会。” 朱培良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汗,连连点头道:“有,有,县长,门诊后面那栋独立的二层小楼,是行政楼,一楼有个小会议室,平时院里开中层会用的,环境,环境只能将就,我这就带各位领导过去。”说完,他不敢耽搁,转身就在前面引路。 晓阳主动道:“领导们昨天晚上就来了,不可能一直在这,估计开了会就要回去,你们想办法给领导找条路!” 朱院长一边走一边道:“领导,放心吧,咱们医院的北门连接家属院,平日上锁的,领导可以从那边绕到家属院门口。” 晓阳抬头朝着北边院墙看了看,确实看到一道上锁的小铁门。就放心的点了点头。 朱培良一边走一边向我介绍,语气带着紧张和保证:“县长,还有这位领导,您放心,我们县医院今天全体医护人员都动员起来了,除了保障必要的急诊急救通道,其他所有力量,包括行政后勤人员,都动员起来了。田书记走了,我们感同身受,我们县医院已经派人去联系街面上的几家饭馆,把午饭也准备好了,保证能提供一口热水、一口热饭。这次需要的任何东西,我们医院全力保障,所有办公室、会议室,随时听候调用。” 我看了一眼朱院长,心里感慨,这个同志,在关键时刻,还是能够保持清醒,倒是和以往比,见面就和我要钱要地的形象大不相同,这就是政治上清醒的同志,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 走到门诊附近时,我看到县委书记丁洪涛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光秃秃的花坛边上,一只脚踩在水泥坛沿上,手里夹着烟,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猛抽着。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落寞和萧索,与周围忙碌、悲愤的氛围格格不入。 我看到他,心里那股无名火就忍不住往上冒,田嘉明的死,丁洪涛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我也知道,市委已经有了明确指示,在田嘉明同志治丧期间,要以稳定为重,对县委书记丁洪涛暂时不采取组织措施,避免引发更大的震荡。这意味着,至少眼下,还得维持着表面上的班子团结,这让我感到一阵憋闷。 丁洪涛似乎察觉到了我们一行人走过的动静,抬起头来,正好与我的目光对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慌乱,有沮丧,有尴尬,似乎还有一丝乞求。他张了张嘴,主动打招呼:“朝阳,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尽管内心万分鄙夷和愤怒,但我还是强迫自己保持了基本的礼节,语气尽量平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丁书记,是瑞凤市长通知开会,研究嘉明同志的后事安排。” 丁洪涛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尴尬和强烈的不安,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远处于伟正和王瑞凤的背影,低声问道:“开会?怎么……怎么没人通知我?”这话里带着委屈,更带着一种被排除在核心圈层外的恐慌。 我示意朱院长带晓阳先行开会。晓阳看着丁洪涛,还是点了点,算是打了招呼。朱院长颇为惊讶的道:“哎呀,您就是朝阳县长的家属,晓阳秘书长啊,县长很照顾我们医院,秘书长不是外人,快请快请。” 似乎连朱培良也忽视了县委书记丁洪涛一样,是啊,县委办副主任当场被抓,所有人都已经回答了下一道题的答案。 我含糊地解释,试图给丁洪涛一个台阶,也是给眼前的局面一个解释:“可能是市政府直接通知到县政府这边,属于政府口的具体工作吧。于书记和瑞凤市长可能觉得您需要统筹全局,这边具体的事务性协调就先让政府这边处理。”这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勉强。 丁洪涛“哦”了一声,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他扔掉手中的烟头,用脚使劲碾了碾,仿佛要碾碎什么东西,然后抬起头,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问我:“朝阳,你跟我透个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感觉所有领导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刚才于书记……他那脸色,难看得吓人。我这心里,也是很难受嘛。” 我心里暗道,田嘉明走上绝路,源头就是你丁洪涛,现在哪个领导还会给你好脸色? 但我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只能继续敷衍道:“丁书记,你可能是太敏感了,最近没休息好。现在各位领导心情都沉重,嘉明同志是咱们县里成长起来的干部,是抗洪英雄,他突然这么走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有点情绪也正常。于书记刚才也说,为了嘉明同志的事,他反复向省委领导汇报,反复沟通,争取了宽大处理的可能,没想到还没等到结果,人就没了。于书记心里肯定更不好受,有点火气,你要理解,多担待。” 丁洪涛听了,脸上阴晴不定,将信将疑。他又慢慢掏出一根烟点上,重重吸了一口,烟雾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然后叹道:“朝阳同志,说句心里话,我是真没想到嘉明同志会这么想不开啊。事情明明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市里、县里都在想办法,上次常委会上,我不是还提议,对嘉明同志要大胆使用,已经推荐他进县委常委了嘛……我是真心想用他啊!谁知道,唉,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无法收场了。” 这时,灵堂那边传来的哀乐声更响了,那是县殡仪馆和民政局的人想办法找来的大功率录音机和大喇叭,播放着低沉哀伤的乐曲,让整个医院的气氛更加悲戚凝重。 我抬眼望去,只见排队等候瞻仰遗容的队伍绵延不绝,从灵堂门口一直排到医院大门外。很多群众神情悲戚,甚至有人忍不住掩面痛哭。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可能并不直接认识田嘉明,但肯定都听说过他在平水河大堤上,不惜开枪震慑、以命相搏的英雄事迹。一个能在关键时刻为老百姓拼命的干部,老百姓自然会把他记在心里,我只是不知道,丁洪涛看到这里会作何想。 我没心思再和丁洪涛多说什么,便道:“丁书记,市长那边还等着开会,我得赶紧过去了。你先忙。” 丁洪涛无力地挥了挥手,眼神空洞:“快去,快去,正事要紧,需要我的话,知一声。” 我转身跟着朱培良和晓阳继续往行政楼走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丁洪涛。 他依旧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凄凉和绝望。 我心里清楚,丁洪涛是个聪明人,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他不可能意识不到,刘明被市纪委带走调查意味着什么。 纪委办案,讲究策略,往往不会直接触动主要调查对象,而是先从外围突破,比如亲属、身边工作人员或者有密切经济往来的商人。刘明显然就是那个关键的“身边人”。 现在刘明被带走,这信号已经再明显不过了,调查的矛头已经直指他丁洪涛。他的问题,恐怕不是简单的失职失察,而是涉及更严重的违纪违法,很可能是经济问题。当然,以丁洪涛的谨慎和性格,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想尽办法挣扎。 丁洪涛双手夹着烟,手指微微颤抖。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太多人注意他后,快步走到医院自行车棚,那里堆放着散乱的自行车,旁边是医院的锅炉房。 他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掏出那个大哥大,翻看本子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市城管局局长周海英的声音。 “喂?哪位?”周海英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从容。 “海英局长!是我,洪涛!丁洪涛!”丁洪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飞快地说道,“你可算接电话了!我不给你打,你也得给我回个话啊!这边的情况……着急啊!” 周海英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说道,语气显得比较平淡,似乎想保持距离:“丁书记,不要着急嘛,刚才,我一直在会议室开会,才没给你回电话。” 丁洪涛看了眼手里还握着的通讯录,暗道,妈的,自己一直打的座机。 周海英道“丁书记啊,先不说你的事啊,你的事确实不好办,不过我咋听到一些风声,说是东洪县出事了,有人……没了……。” 丁洪涛带着悲愤:“是嘉明同志……田嘉明!他想不开,自杀了!就在县局办公室!现在县里和市里按照上面的要求,对外统一口径是突发心脏病,因公殉职。市里于书记、王市长都来了,正在医院里开会研究后事怎么安排……可是,海英,关键是他们开会……没让我参加啊!我是县委书记啊!他们把我晾在一边了!我这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慌得很!所以,海英啊,刘明的事,刘明的事好不好办?” 听到田嘉明真的没有了,电话那头,周海英拿着话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今天一早,他就从不同渠道听说东洪县出了人命,但确切消息和细节直到不久前才完全核实。 他所在的龙投集团在东洪县的业务不多,只有一个公安局家属院的在建项目,规模不大,具体事务都由他安排的老板负责,他很少亲自过问。 如今的周海英颇为洒脱,主要精力都用在更高层面的关系维护和大型项目牵线上,对于县一级的具体事务,除非涉及重大利益,否则并不十分关心。 他和田嘉明的相识,最初是源于已故的平安县建委孙汉的介绍。当时田嘉明还在平安县当史志办主任,想调动工作,孙汉觉得他是个人才,便找到了周海英。周海英看孙汉的面子,又觉得田嘉明这人实在、重义气,是个可交的朋友,就通过一些老关系,把他调到了市公安局督察支队当支队长。虽然督察支队不是热门部门,权力有限,但好歹到了市里,为田嘉明的发展铺了路。 在后来的接触中,周海英越来越觉得田嘉明是个难得的好人,真诚、不虚伪、有血性。当然,这种“好”并非圣人意义上的完美无缺。 田嘉明也曾为了秀水乡老家乡亲的利益,做过一些在规则边缘游走的事情,和周海英合作在东洪县开的一个家电专卖部。这个专卖部的利润,田嘉明个人几乎分文未取,而是交由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管理,用来帮助老田家遇到红白喜事、疾病缠身等困难的人家。 周海英后来才明白,田嘉明拼命工作,努力往上走,很大程度上并非为了个人享受,而是为了报答当年含辛茹苦供他读书、支持他走出庄稼地的秀水乡亲父老,是想拥有更大的能力去回馈那片土地和那些人。 田嘉明最终的结局,让周海英内心受到了巨大的震动和冲击,这一瞬间,他甚至反思,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自己这些年所沉迷的权力和利益交换,究竟意义何在?一个像田嘉明这样真心为民的好干部,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眼前的东原市城市管理局的信笺纸湿了一张又是一张,周海英拿着电话,泪珠是一颗一颗的往下崩,明明算的是困在东洪,咋就直接没了那?哎,田嘉明到死都不信命啊…… 此刻,听着丁洪涛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诉苦,拼命撇清和刘明的关系,周海英只觉得一阵阵心寒。 丁洪涛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绝望的哀求:“海英啊,我的好兄弟!现在能帮我的,恐怕只有你了!老首长……老爷子虽然退下来了,但在省里门生故旧多,余威还在,他和省委赵书记关系一直不错,能说得上话。你看……你能不能求求老爷子,让他给赵书记递个话?或者,哪怕就给于伟正书记打个电话说一声也行啊!替我说几句好话!刘明那个事,我是真的不知情啊!那小子背着我干了什么,我完全蒙在鼓里!我年纪也大了,在这个县委书记位置上干不了几年就该退了,只要能让上面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主动辞职,或者提前病退都行啊!大家都是为了工作,磕磕碰碰难免,何必闹到这一步,你死我活呢……” 周海英已经听不下去丁洪涛这些话了,他拿起桌子上的手帕,擦了擦眼角,他强忍着内心的反感,冷冷地打断道:“丁书记,你的难处我理解。但是,我家老爷子退下来以后,早就不过问地方上的工作了嘛,你们关系好,你是知道的,他啊现在一心修身养性。人走茶凉是常态,他现在说的话,于书记那边未必会听,搞不好还会起反作用。再说,你现在是主政一方的县委书记,是于书记的红人,在于书记面前的份量,比我可重多了。这件事……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啊,贸然插手,恐怕会越帮越忙。” 丁洪涛还不死心,几乎是在哀求了:“海英!周局长!周大哥!你看在我们共事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拉兄弟一把吧!就这一次!求你了!钱都好说啊!” 听到这话,周海英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心中暗骂丁洪涛无耻。幸好,龙投集团和丁洪涛的合作,虽然有些程序上的瑕疵,利益输送在所难免,但大的原则问题上,周海英一直比较注意,没有留下太大的的把柄。 周海英决然道:“丁书记,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不想帮,是实在帮不了,也没能力帮。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和于伟正沟通嘛,老爷子啊,他现在就是一退休老人家了,不然我也不至于干这个城关局长嘛。” 说完,不等丁洪涛再开口,就道:“我要开会了!”周海英直接挂断了电话。 放下话筒,周海英靠在真皮椅背上,胸口堵得难受,一种莫名的悲凉和空虚感涌上心头。思索良久,又拿起电话,拨给了光明区区委书记常云超。常云超是龙投集团的隐形股东之一,代表着罗家家族的权益,两人利益捆绑很深,是可以商量核心事务的人。 电话很快接通,常云超的声音传来,显得比较沉稳:“海英,是我,云超。你说。”他似乎也在关注着东洪县的事情。 周海英直截了当地说,语气低沉:“常市长,我打听了几个人,东洪县那边,消息最终确认了,田嘉明……确实是自杀。原因,估计就是省里督导组那边逼得太紧,没给他留缓冲的余地,他压力太大,没扛过去。一条汉子,就这么没了。” 常云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道:“嗯,我已经接到登峰的电话通知了。估计是要四大班子亲自带队,把田嘉明的遗体从东洪县送回平安县老家安葬。路线基本定了,就从平水河大堤上走,经过临平县、曹河县、光明区,最后到平安县。可能市里要求沿线各县区,可以视情况组织群众沿途送行,但要确保安全有序。估计这个点,正在开会研究……。” 周海英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喃喃道:“这一路,得有一两百公里啊……沿途要经过好几个县区。” 常云超接过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路程不短,走大堤,组织起来难度不大。一个在关键时刻挽救了数万家庭免受洪灾之苦的英雄,完全配得上这样的礼遇。这是民心所向,也是我们应当给予的尊重。王市长这个决定,有魄力,也得民心。” 周海英犹豫了一下,说道:“常市长,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以咱们龙投集团的名义,给田嘉明的家属捐一笔款,表示一点心意。我私下了解过,他家里其实挺困难的,他大部分的钱啊都补贴了秀水乡的老家,自己没留下什么钱。他这一走,家里的顶梁柱就塌了。” 常云超爽快地说:“这是好事啊,海英,救济孤寡,扶危济困,是积德的事。你做主就行,不用跟我商量,我完全支持。” 周海英解释道:“你毕竟是大哥嘛,该说的还是要说一声,这是规矩。我的想法是,这笔捐款,匿名进行,不对外做任何宣传,也不要以集团的名义……。” 常云超有些意外:“匿名嘛?你打算捐多少?”他知道周海英做事向来喜欢声势,这次如此低调,有点反常。 周海英吐出三个字,清晰而坚定:“至少万把块吧。” 常云超在电话那头明显吃了一惊,一万块人民币,在九十年代初,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几年的工资。以周海英平时行事比较高调的风格,做慈善往往都会邀请市县电视台宣传一下,给钱不说,这次竟然主动提出匿名,连个名头都不留,这让他十分不解。“海英,一万块不算特别多,但也不是小数目,匿名捐?连个名头都不留?这……不太像你的风格啊。至少也得让田嘉明的家人知道是龙投集团的心意吧?或者,通过十字会渠道转交,也算是个名目。” 周海英的声音有些低沉:“常市长,我相信……英雄,他会知道的。明白的人,自然明白。” 常云超瞬间明白了周海英话里的深意——“英雄会知道”,指的不仅仅是田嘉明的家人,更是田嘉明在天之灵会知道。 看来周海英这次是动了真感情,是真心想为田嘉明做点事,不掺杂任何功利目的。他心头也是一阵黯然,沉默片刻后:“我明白了。行,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代老爷子做主了,一万吧。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份心意,田嘉明和他家人会感受到的。我支持你。” 挂断电话之后,周海英平复情绪,将电话打给了王曌,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就道:“三万吧,我代我们家老爷子,也送一万,老爷子知道田嘉明的事,还是挺佩服的,记住,不走公司的账,走私人的账。” 第1322 章 于伟正剖析原因,林华西汇报情况 东洪县人民医院那间简陋的行政楼会议室里,气氛严肃而凝重。窗户关着,但仍然能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哀乐和人群的嘈杂声。一张简单的长条桌,几把木头椅子,市领导们围坐在一起,烟雾缭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沉重。 市长王瑞凤看着桌子上不知道还被谁拿着刀子在桌面上硬生生刻了一个早字,伸手抚摸了一下,倒是触感十足。 看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王瑞凤与于伟正对视一眼,就道:“那就我来主持吧,到最后咱们再请书记做重要指示!” 于伟正点了点头,翻看着市政府紧急做的方案,方案是临时找东洪县人民医院的信笺纸写的,还带着不少修改的地方,倒是细节颇为到位。 王瑞凤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的会议议题只有一个,就是妥善处理好田嘉明同志的后事。这既是对逝者的告慰,也是对生者的交代,更是对当前民心民意的回应。处理得好,能凝聚人心,处理不好,可能会引发更大的问题。首先,请登峰同志汇报一下治丧委员会的名单。” 臧登峰拿起桌面上的材料,先看了烟于伟正,说道:“同志们,这个事啊,如今关注的非常高,咱们把报告汇报到省里之后,市委市政府几位领导一再接到了省里多位领导,特别是以前家乡在东原的几位老领导的电话,他们对田嘉明同志的逝世都很关心,我现在先念下名单吧。省政协党组副书记,常务副主席周鸿基、省政协副主席钟毅都亲自给伟正书记打来电话并委托送来花圈,挽联我宣读一下吧,说着抽出另外一张信笺纸,材料确是在于伟正手里。于伟正缓缓将材料推过去。 臧登峰拿起信笺纸,宣读道:“哦,同志们啊,是这样,几位领导都是打的电话,与市委办确定的挽联,我就统一读一下,周主席和钟主席是一人一句,周主席留下的是金盾铁腕,半生功过留与后人说。钟主席留下的是丹心热血,一世毁誉且随平水东。省劳动人事局局长邓牧为同志商定的是鞠躬尽瘁守万家灯火,功绩同山川永在。赤胆忠心保一方平安,英名与日月争辉。这个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周朝政同志也打来电话表示对家属的关心和慰问,也确定了挽联,是忠魂是勇士,危难时刻总先行,为公仆为栋梁,典范长存励后人。省公安厅已经表示只要咱们的材料一到,他们会马上启动烈士申报程序,还有庆合部长,副省长岳峰,咱们伟正书记也联系了,两位领导,到时候,也会有所表示。 于伟正道:“我插一句吧,在学习大会精神的关键时刻,我给庆合同志打了电话之后,庆合同志已经表态了,他明天从京返程,要送嘉明同志最后一程,其他几位领导,也在协调时间。” 说完就敲了敲臧登峰的桌子,示意臧登峰继续。 臧登峰道:“同志们,大家也看到了,伟正书记亲自与各位领导打电话汇报了情况,各位领导都很关心和重视,所以治丧委员会的主任啊,规格啊也就高了一些,庆合同志、鸿基同志、钟毅同志都是名誉主任,这个咱们于书记和瑞凤市长、瑞林主席是主任,其余四大班子成员都为副主任,各县区和市直部门负责同志为委员,这应该是49年之后啊,咱们东原为一名同志组织的规模最大的治丧活动…… 副市长臧登峰他打开自己的陶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润了润有些干哑的嗓子,然后翻开笔记本,继续汇报道:“于书记,王市长,各位领导。这个初步方案,是受书记和市长的紧急委托,我和几位相关的副市长简单沟通后,又电话征求了在外出差或有事未能及时赶到的云超同志和成功同志的意见,结合市委特别是于书记之前指示的‘风光大葬、安抚民心’原则,初步拟定的。我们的想法是,今天在东洪县医院接受群众吊唁之后,于明天上午,将田嘉明同志的遗体进行火化。火化后,将骨灰盒请回县医院放置一天,继续接受广大干部群众悼念。后天上午,举行一个简短的送别仪式,然后灵车从东洪县出发直接到东洪县马官乡的平水河大堤。 接着臧登峰抬起头,也就是当初田嘉明同志英勇保住大堤的地方,沿着平水河大堤,途经光明区、临平县、曹河县、最终抵达平安县秀水乡,安葬在田家祖坟,让他魂归故里。” 他看了看于伟正和王瑞凤等主要领导的反应,继续说明理由:“选择这条路线,主要有几点考虑:第一,对沿途正常交通影响最小,大堤上路况相对较好,也便于管理和控制。第二,充分体现田嘉明同志‘护堤英雄’的身份,意义特殊。第三,大堤两侧空间相对开阔,方便沿线群众自发聚集悼念,既能满足群众送别英雄的意愿,又能有效避免灵车进入城区的隐患。第四啊,这也是彰显我们东原市各级党委、政府和广大干部群众对英雄的崇高敬意和深切缅怀,是一次生动的爱国主义和奉献精神教育。” 臧登峰汇报完毕,王瑞凤将目光投向市委宣传部部长白鸽:“白鸽部长,你把宣传方面的安排和讣告的拟定情况,也跟大家通个气,统一一下口径。” 白鸽从眼前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扶了扶眼镜,语气谨慎地说道:“于书记,王市长,各位领导。根据市委的紧急指示,我们宣传部从昨晚得到消息后就开始连夜起草讣告和相关宣传通稿。目前的基调是,对外统一宣称田嘉明同志因长期超负荷工作,在工作岗位上突发疾病,经抢救无效不幸逝世,认定为因公殉职。内容力求简洁、庄重,避免了过多细节描述,尤其要防止节外生枝,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炒作。我们知道,田嘉明同志有很多感人事迹,但有些情况,以及这次开枪阻止泄洪的具体细节和背景,确实不适合在公开报道中详细展开,这一点,还请大家理解,以维护稳定大局为重。” 王瑞凤点了点头,她完全明白白鸽的难处和顾虑。有些事情,群众口耳相传可以,形成一种民间的集体记忆,但白纸黑字地见报,就需要格外慎重,要考虑可能带来的各种政治影响和社会效果。当前的舆论环境复杂,必须谨慎把握。 于伟正一直认真地听着汇报,手里拿着一支普通的铅笔,轻轻地在笔记本上点着,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但眼神十分专注。等白鸽说完,王瑞凤道:“同志们,市委于书记对田嘉明同志充满感情,一早也委托我,向省委有关领导汇报了情况,大家也看出来了,各级领导都非常关心田嘉明的下一步的后事安排,我和于书记明天一早就去省城,向省委领导做全面汇报……。” 在部署完细节工作之后,王瑞凤道于书记,请您做指示…… 于伟正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转向了我:“朝阳同志啊,嘉明同志……是倒在你怀里的。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向市委补充说明的重要情况?” 我平复了情绪,沉声说道:“于书记,王市长,各位领导。在整理田嘉明同志办公室遗物的时候,我们确实发现了一张他留在办公桌上纸条,应该是他……在最后时刻写下的,是他的绝笔。”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到了我身上。于伟正的身体微微前倾,王瑞凤放下了手中的笔,周宁海、臧登峰和白鸽也抬起头,神情变得异常专注。 我拿出那张折叠着的的普通信纸,展开它仿佛有千斤重。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依然能听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这张纸上,有些字迹被反复划掉了,看起来写的时候心情非常混乱和挣扎。我给大家念一下能辨认清楚的主要内容。” 我用沉痛的声音开始念道: “‘我田嘉明这一辈子,命苦。从小爹妈没了,是跟爷爷奶奶吃百家饭长大的。是秀水乡老家的乡亲们,一口米一口粥把我拉扯大,供我读书,送我上学,让我有了今天。我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拼尽了全力,可最后还是没能……(这里划掉了几个字,似乎是‘保护好大家’或者‘争口气’)没能真正为乡亲们争上光,连个公安局长的位置,到死也没能正式落实。想想真是……算了,都放下了。’” 念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我继续念道: “‘想起当年,我脑子一热,犯了错误。当时,郑红旗书记把我调整到县史志办,是出于公心,责任主要在我。但我……我不是一个人,我背后是秀水乡的父老乡亲,我不能给他们丢脸!所以……我又昏了头,让人把子弹放到了红旗书记办公室……错了就是错了,我认。我从小就拖累人,长大了,真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我对不起没见过面的爹娘,对不起爷爷奶奶,对不起把我养大的秀水乡的乡亲们,对不起老婆孩子,也对不起市委、市政府、县委、县政府,更对不起信任我的东洪县老百姓……我只能说一句:对不起了。”我抬着头,看向于伟正:“最后一句,人间太苦,下辈子,田嘉明再也不来了。’” 念到最后几句,“人间太苦,下辈子,不来了”,我的声音已经完全哽咽,颤抖得几乎难以继续。 副市长郑红旗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他掏出手帕,不停地擦拭着眼角,肩膀微微耸动。 等我念完,郑红旗开口,带着深深的痛惜和自责:“唉……其实当年那事发生后,我和尚武同志……心里都有数,大概知道是谁干的。但我们俩……都没忍心深究,都觉得是一时糊涂,冲动之下犯了错,总想给他个机会改正,相信他能走上正路。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颗子弹……,最后还是打回到了他自己身上……这教训,太惨痛了!”他说不下去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于伟正的眼圈也红了,他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再在这个令人心碎的话题上继续下去,以免影响会议的决策氛围。 他拿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同志,语气沉痛: “同志们!英雄的泪,不能白流!英雄的血,不能白流!我们这些还在岗位上的人,能为嘉明同志做些什么?就是要尽全力,办好他的后事,弥补我们心中的遗憾,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事情已经发生了,悲痛解决不了问题,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 他稍微提高了声调:“刚才,登峰同志汇报的沿平水河大堤送葬的方案,我认为很好!非常有意义!田嘉明同志是在哪里成为英雄的?就是在平水河大堤上!我们沿着大堤送他回家,让沿途的百姓再看看他们的英雄,这是对英雄最好的告慰,也是对民心最好的回应!我同意这个方案!” “对于这次事件的处理,我提三点明确要求!”于伟正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第一,宣传上,要把握主动,要堂堂正正!就按照白鸽同志汇报的口径,大大方方地宣传田嘉明同志因公殉职、积劳成疾不幸逝世的事迹!这个时候,如果我们不主动发声,掌握话语权,那么各种小道消息、谣言就会满天飞!我们必须用主流声音引导舆论,占领道德制高点!要突出他是人民的好干部,是抗洪英雄!” “第二,要让英雄享受到英雄应有的哀荣!今天大家都看到了,东洪县城的百姓是自发来的!他们为什么来?因为他们心里有杆秤,他们知道谁是为他们拼过命的好干部!我们不要怕群众聚集,我们要相信群众,尊重群众的感情!要通过这次葬礼,进一步密切党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要让老百姓看到,组织上不会忘记任何一位有功之臣!” 于伟正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语气也格外郑重:“第三,规格要高!这不是东洪县委、县政府在操办,是我们市四大班子在操办。当时候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只要没有极其特殊的情况,都要参加送葬!我初步意见,大家的方案。 于伟正喝了口水,继续道:同志们啊,田嘉明同志一个人,在关键时刻,凭借其非凡的勇气和担当,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巨大灾难!同志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当时他执行了那个泄洪命令,东洪和平安两处大堤决口,天灾加上人祸,会给东原市造成多么巨大的经济损失?会让多少老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到时候我们再追究谁的责任,都于事无补了!田嘉明同志保护的是平水河沿岸数十万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样的大功大德,我们市委、市政府必须铭记!必须给予最高规格的肯定和哀荣!这不仅是做给活人看的,更是我们对待功臣应有的态度!” 于伟正讲得情真意切,掷地有声,在座的干部们都听得心潮澎湃,深受感动,不住地点头,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也为之一振。 于伟正环视一圈,看到大家的思想已经统一,继续说道:“趁着今天党政班子的同志来得比较齐,我再向大家通报一个情况。从京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实事求是、原原本本地将东原市处理田嘉明事件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向省委道方书记和省政府泰民省长做了详细汇报。同时,我也代表市委,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做了深刻检讨!检讨我本人在东洪县抗洪抢险的指挥决策中,作出泄洪决定时,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对可能出现的极端情况预估不足!”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市委书记主动向省委做检讨,这可不是小事,涉及到重大的政治责任。 于伟正停顿之后,语气变得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明朗:“但是,省委领导对我们东原市的工作,特别是对我在整个事件中的处置和目前采取的善后措施,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和包容!赵书记和俞省长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判断:我们东原市委当初作出泄洪决策的初衷是好的,是为了保全大局,避免更大损失,最终的结果也是好的,保住了更多的生命财产安全。只是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波折和插曲。” 说到这里,于伟正的目光变得格外明亮,他加重了语气,仿佛要引导大家从一个更高的层面来看待问题:“但是,同志们,请大家想一想,恰恰是因为有了这个‘波折’和‘插曲’,正是因为田嘉明同志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以非凡的勇气制止了连心同志在东洪大堤上的掘堤行为,才更加凸显了田嘉明同志的忠诚、担当和英勇!才造就了这位伟大的、深受人民爱戴的抗洪英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泄洪成就了田嘉明同志的英名!” 这句话,似乎一下打开了一扇窗户,也深深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省委领导看问题的高度和角度,确实非同一般!是啊,如果没有田嘉明在平水河大堤上那石破天惊、力挽狂澜的三枪,没有他誓死保卫大堤、不顾个人安危的壮举,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没有“抗洪英雄”这块用生命铸就的金字招牌,那么他几年前因一时冲动犯下的“送子弹”错误,就可能被某些人单独拎出来,无限放大,成为无法挽回的政治污点,甚至可能被追究法律责任。 正是“英雄”的光环,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过往的错误,也使得市委于书记宁可摘掉自己的帽子也要全力保下田嘉明。 于伟正痛心疾首的道:“同志们啊,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省委领导,省政府领导在得知真相之后,都对我们基层是包容的。反倒是我们的同志,把我们的同志逼到绝路。为什么要风光大办,那是因为我看,我们东原啊,需要正气,我们东原啊,更需要英雄。 于伟正这番深入浅出的分析,一下子拔高了认识,统一了思想,也巧妙化解了可能存在于部分干部心中的某些疑虑和包袱。 会议又进行了大约半个小时,主要讨论了一些具体细节,沿途秩序的调配、各县区的衔接、宣传稿的最终审定、家属的安抚工作等。散会后,于伟正特意用眼神示意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于伟正关上门,回到座位,又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彻底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压低声音,神色严峻地问道:“华西同志,交办给你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有确凿证据了吗?” 林华西神色同样严峻,他凑近一些,低声汇报,声音清晰而肯定:“于书记,基本已经查实了。涉案的金额,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要大,初步估算,大概在七十万到九十万之间。主要问题集中在他在市交通局局长任上。” 于伟正听到这个数字,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脸上露出极度痛心疾首的表情,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七十万到九十万?!他……他丁洪涛才当了几天交通局局长?拢共也就一两年吧?怎么能贪这么多?!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林华西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书记,虽然他担任市交通局局长的时间不算太长,但主要的贪污受贿问题,确实集中发生在那段时间,特别是利用工程项目。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和关键涉案人员的交代……” 于伟正追问:“是哪个项目出的问题?是不是那个……”他似乎有了猜测。 林华西略有迟疑,但还是说了出来:“就是……就是我上次在电话里向您汇报过的,那个防汛应急道路修缮工程……” 于伟正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仿佛能刮下一层霜来:“就是那个号称总投资五百万,后来审计发现实际成本可能连三百万都不到,却验收‘优秀’的工程?” 林华西点头确认:“是的,就是这个项目。除了部分资金作为‘利润’被相关承包公司截留外,有相当大一部分,我们高度怀疑流向了当时担任局长的丁洪涛。我们已经成功突破了光明区交通局的局长,他交代,在那个项目上,他们和丁洪涛有约定,区局为了感谢市局的‘关照’,一次性就给了丁洪涛三十万的好处费。另外,根据刚刚被我们控制、正在进行紧张审讯的丁洪涛秘书、市交通局办公室主任刘明交代,丁洪涛曾以‘家有急用’、‘需要打点重要关系’为名,从交通局处理了四五万,刘明回忆,丁洪涛的办公室有一个小行李箱,平日里都锁在大保险柜里,刘明怀疑,里面是装满的现金。根据刘明的描述那个行李箱里的现金,价值应该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之间。这两笔加起来,就已经接近百万了。” 于伟正听完,身体重重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苍老了几岁。他沉默了很久,胸口剧烈起伏,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还有……还有其他问题吗?” 林华西谨慎地回答:“书记,目前主要的突破口和已经掌握的确凿证据,就在这个防汛工程上。其他的……比如他在光明区搞的下水道工程和刷墙的工程,涉案的白性老板,已经跑了。有没有其他问题,是否涉及更复杂的受贿问题,还需要等对丁洪涛本人采取措施后,进一步深挖、审讯才能确定。但仅就目前查实的数额,已经足够对他采取‘双规’措施了。” 于伟正坐直身体,拿起桌上的铅笔,狠狠地戳在笔记本上,铅笔头“啪”一声断了。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几乎是从喉咙深处低吼出来:“妈的!老子现在……现在恨不得亲手毙了他!能不能判他死刑?!能不能?!” 林华西面露难色,他知道别的领导说枪毙人可能是气话,但于伟正是绝对不会的,于伟正到任不久,就枪毙了三个。 林华西回答:“书记,这个……请您冷静。按照现行的法律和量刑标准,贪污受贿数额特别巨大是无疑的,但毕竟不到一百万,而且目前没有发现造成特别严重后果,判死刑……难度非常大,基本上不可能。大概率是无期徒刑。” 于伟正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冰冷:“那就按党纪国法办!但是,绝不能让他太好过!你给我听好了,在田嘉明同志遗体离开东洪县、正式下葬之前,先不要动他,还是维持表面稳定,避免节外生枝,影响丧事办理。但是,葬礼一结束,立刻对他采取强制措施!你们纪委和检察院的人,给我把他盯死了!二十四小时监控!绝不能让他跑了!或者……搞出其他什么幺蛾子!” 林华西似乎有些顾虑,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于书记,我们现在……其实有点担心丁洪涛本人的状态。他会不会……因为压力太大,意识到末路穷途,想不开……也走极端?” 于伟正盯着林华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华西同志,你想什么呢?啊?谁都可能想不开,他丁洪涛?就他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他那套本事?我告诉你,他就是把我们都气死了,他也会想方设法活得好好儿的!你把心放回肚子里!” 林华西道:“书记,您看,还要不要找几个同志看下他?” 于伟正余怒未消:“不需要,华西啊,你知道吗?这个王八蛋!居然还敢跑到我办公室,一本正经、言之凿凿地汇报那个防汛工程如何如何节省资金、质量如何如何过硬……他妈的!把老子当猴耍!当三岁小孩哄!” 于伟正越说越气,想到丁洪涛那张虚伪的嘴脸,想到田嘉明付出的生命代价,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盖都跳了起来,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下午回去,纪委常委会先开,开完之后报市委,市委晚上加班开会,今天就把报告出了,正好开常委会研究嘉明同志紧急申报烈士的事,安葬了嘉明同志之后,在东洪把他给我抓了!” 第1323 章 丁洪涛慌不择路,罗明义给出答案 市委书记于伟正,在县医院那间略显拥挤的会议室里,主持召开了研究田嘉明同志后事处置的会议。会议临近结束时,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中午一点, 会议一结束,我刚走出门口,市委常委、秘书长郭志远便不动声色地靠近我,他脚步轻缓,带着一种秘书长特有的周到与分寸感:“朝阳,看这时间,得想办法给大家弄点吃的,垫垫肚子,下午还有不少事要忙。”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陆续走出的、面带倦容的各级干部,最后落在我脸上,眼神里是询问,也是交代。 他这话一下子提醒了我。正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县人民医院院长朱培良。 朱培良正在旁边走廊下和医院的几个干部交代着什么,既不过分靠近领导群体显得巴结,也不远离以便随时响应,就那么恰到好处地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我想起,早些时候朱培良似乎向我提过一句,说医院已经根据可能的情况,在附近的几家饭店做了预备,定了些餐食。 当时心思全在安抚家属上,没太在意,现在想来,这个朱培良,倒是真有几分超前意识,能想到领导前面,把事情提前做了安排。这在基层,尤其难得,不是光有眼色就够的,还得有担当,敢在情况未明时先投入资源。 我的目光立刻投向朱培良,他恰好也正看着我,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眼神里是一种“已安排妥当,请领导放心”的沉稳。 我不放心,还是走过去,询问之后,就让朱培良汇报。 我介绍说道:“朱院长,这是咱们市委郭秘书长!” 郭秘书长只是朝着朱培良点了点头,没有过分的热忱,毕竟,两者差的确实有些大,还不足以让秘书长有所表示。 朱培良说道:“秘书长,饭的事我们县长都交代了。” 我原本以为他会趁此机会主动向秘书长或者市领导汇报午餐准备情况,这也是人之常情,多少是个露脸的机会,但他把汇报的主动权留给了我。 我心里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在下级面前维护我的主导权,这份知情识趣的沉稳,让我在焦头烂额之际,感到一丝难得的熨帖。 我迅速定了定神,将朱培良传递过来的那份踏实感内化为自己的底气,转向郭志远秘书长:“秘书长,您提醒得对。午饭已经安排了。只是今天这个情况特殊,准备得比较仓促,只能请大家多包涵,简单对付一口。” 这时,常务副市长臧登峰正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听到我的话,他拿烟的手停了一下,抬头看我,脸上是疲惫和沉重交织的表情,眼袋浮肿:“朝阳啊,这个时候了,不讲究这个?有口热乎的吃就行,填饱肚子是关键。” 接着他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继续说,“现在要紧的是两件事:一是确保来悼念的群众秩序,不能出任何岔子;二是安排好田嘉明同志家属的饮食休息,他们悲痛过度,身体容易垮掉,你们县里要负起责任,务必保障好。” 如今臧登峰已经是常务副市长,可以代行市长之责,其他领导不好说的话,常务副市长自然说起来也没什么压力。 我注意到,在我回应臧秘书长的时候,朱培良的目光再次与我交汇,依然是那种沉稳肯定的眼神。我心里当时确实打了个突:家属的饭好说,医院食堂或者附近小灶都能解决,可这源源不断前来悼念的群众,人数不少,情绪激动,怎么保障?但朱培良那眼神,分明告诉我他已经有所准备。 朱培良凑过来低声道,有钙奶饼干,有热水。 我立即向臧登峰副市长保证道:“臧市长,请您和市委放心,准备了热水和钙奶饼干,我们县里一定全力以赴,确保群众和家属都能有口热饭吃,维护好现场的秩序。” 市委书记于伟正还在会议室,众人自然只有慢慢等,借着午后的太阳驱散一些寒意,也顺便等等看群众悼念的情况。 初冬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光影分明。 这时,朱培良才适时地走到我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低声说:“李县长,饭菜都准备好了,是不是请领导们移步到我们食堂简单用点?地方简陋,但能坐下吃饭。” 他措辞谦逊,姿态放得很低。 正说着,于伟正书记和林华西书记出来了,于伟正书记拉开衣袖看了眼手表,说道:“可以吃饭了!” 臧登峰副市长主动上前一步,搭话道:“书记,都准备好了!” 朱培良赶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于伟正点了点头,说道:“是医院的同志是吧?” 我介绍道:“县医院的院长,朱培良同志。” 于伟正主动伸出手,与朱培良握了握手道:“辛苦了,也影响了你们的工作秩序,不过,明天就好了!” 朱培良道:“于书记,能给英雄出一份力,这是我们的荣幸。” “食堂在哪,带路吧。” 朱培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大家也就跟随着朱培良的脚步,开始往前走。 我顺着朱培良他指的方向看去,食堂门口,已经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院工作人员在安静地张罗安排,他们动作麻利,表情肃穆,尽量避免发出大的声响。 县医院的食堂我去过,知道条件,到了之后,臧登峰副市长感慨:“确实简陋。”只见几十张旧木桌油漆很不均匀,露出了木头本色,桌面上是长年累月积累的、擦洗不掉的油渍痕迹。 凳子都是长条木板凳,约莫十五到二十公分宽,下面支着四条木腿,坐上去得小心保持平衡,不然容易失去重心。 午饭很简单,符合东原地区这时候的习惯,尤其是办丧事的时候,一人一碗大锅杂烩菜。这杂烩菜,是近几年县里流行起来的吃法,有点像农村办完红白喜事后的“折箩”,但又不完全一样。是把几种大锅菜,比如白菜、粉条、豆腐、少许肉片等,汇在一起加热,有的地方还会点些酱油、香油,味道浓郁,实惠管饱。 市委书记于伟正心情依然沉重,他端着碗,吃得不多,动作缓慢,。他一边用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菜,一边抬起眼,目光越过碗沿看向我,声音低沉:“朝阳,来悼念的群众这么多,县里是怎么安排的?特别是中午这段时间,大家大老远跑来,别饿着肚子。” 他的关切是发自内心的,带着对百姓疾苦的本能体恤。 我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那口杂烩菜温热实在。我端正了一下坐姿,汇报说:“于书记,我们县医院准备了一些钙奶饼干、烧开的热水,也备了些方便面,有需要的群众可以自取。不过,咱们东原的百姓实在,懂情理,他们是真心来送嘉明同志一程的,很多人看完就走了,很少动我们准备的东西。都说不能给政府添麻烦。” 于伟正书记听了,缓缓放下筷子,目光扫过在场默然进食的每一个人,感慨道:“这就是我们的群众啊,朴实、厚道。我们当干部的,更要时刻把他们的冷暖放在心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和期待。” 这顿简单的午饭,吃了大概二十分钟。结束时,已经快下午两点了。前来悼念的群众高峰似乎过去了,人流不像上午那样密集,但依然络绎不绝。整个悼念过程,像一股沉痛却有序的流水,缓缓流淌,虽然悲声时有耳闻,但整体井然有序。群众在灵堂门口静默致哀后,便默默离开,这让我们都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把这最紧张、最易出状况的一段时间应对过去了。 餐厅门口,于伟正书记脸上的疲惫之色更浓了,和王瑞凤交代了几句,然后向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和常务副市长臧登峰招了招手。 两人凑了过去。 于伟正低声交代,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位核心领导都能隐约听到:“我看,党政班子没必要全都耗在这里了。东原县这边的组织应对还是有条理的,体现了战斗力。我的意见,县里的领导,特别是朝阳同志,你们要坚守岗位,把后续的秩序维护好,把家属安抚好,这是对你们实战能力的考验。明天嘉明同志火化,由宁海和登峰同志代表市委、市政府陪同家属去火葬场,做好最后的送别工作。我和瑞凤同志要赶到省里,向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专题汇报,必须尽快把局面稳定下来,消除影响,给上下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市委书记和市长要亲自去省里为一个因公殉职的正科级干部汇报情况,这在我记忆中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于书记,您的安排考虑得很周全,我们坚决执行。”周宁海副书记当即表态,语气干脆利落。臧登峰副市长和旁边的郑红旗、白鸽等几位市领导也纷纷点头,脸上是凝重的表情。 于伟正书记用随身带的一块灰色手绢擦了擦嘴角,动作细致,然后对周宁海说:“宁海,市委常委会议的事,不能再拖了。很多问题,特别是干部思想状态、下一步工作导向,需要在全面铺开前研究透,统一认识。” 周宁海立刻领会,点头道:“是的,于书记。会议我已经让大家准备了,您看安排在什么时候合适?另外,”他略微停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省里刚下来一个文件,要紧接着举办两个理论学习班,一个是县处级干部进修班,一个是厅局级干部理论研讨班,都要求全脱产,时间不短,县处级的要三个月,厅局级好还,半个月。而且名额还不少,特别强调各地的主要负责同志要带头参加,说是要深刻领会14大精神,解放思想,轻装上阵。” 于伟正书记刚从京回来,他若有所思:“这次大会确立了很多新的理论和路线方针,改革开放要迈开更大步子。可我们有些干部的思想,还停留在过去,跟不上趟啊!这样的培训班很有必要,时间再紧,工作再忙,也要克服困难参加。学习是为了更好地工作,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你们先拟个初步名单,不要过分强调眼前工作离不开谁,要从干部长远发展和整体素质提升的角度考虑,要有战略眼光。” 两位领导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走向医院临时设置的灵堂。灵堂前此刻已经安静了许多,白色的花圈和挽联在冬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由于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指挥得当,利用刚才市领导开会和吃饭的时间,有序疏导了大部分前来悼念的群众。按照本地习俗,悼念活动主要集中在上午,下午人自然会少很多,这也为领导们的下一步行动留出了空间。 于伟正书记又将大家召集,交代几句之后,几辆黑色的小车依次驶离了县医院,卷起淡淡的尘土。 县委书记丁洪涛和我一起,将市领导一一送走。看着市领导的车远去,消失在街道拐角,丁洪涛转过身,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 他看着我,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语气却带着试探:“朝阳,我刚才和李市长忙这边,连饭都没顾上吃,刚才于书记他们,除了后事安排,还说了些什么?” 我揣摩着他的意图,他关心的显然不是明面上的后事安排。我含糊地应道:“丁书记,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问了问县里的基本情况,安抚了几句,强调了稳定和善后。” 丁洪涛看了看身后还有几位县里的干部没走远,正在低声交谈或安排工作,便对我使了个眼色,摆摆手说:“朝阳,这会儿稍微清静点,咱俩随便走走,说说话。”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亲昵,但这亲昵背后,明显还藏着沉重的心事。 我会意,知道他有话要单独谈,便跟着他离开了人群,走到了医院侧门旁边。 这里挨着医院的锅炉房,空气中有煤烟味,没什么人往来,只有几棵落光了叶子的槐树。 丁洪涛掏出烟,递给我一支。我摆手谢绝。他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在清冷的空气中缭绕、扩散。 他开口,语气带着些感慨,又像是铺垫:“朝阳啊,你比我早来了一段时间,你情况熟。咱哥俩搭班子这段时间,我丁洪涛这个县委书记,对你这个县长的工作,支持力度怎么样?你摸着良心说。” 他这话问得直接。平心而论,丁洪涛到东原县担任县委书记以来,在班子分工和重大决策上,对我这个县长主持政府工作,确实给予了相当大的支持。我提出要推进的几项重点工作,在县委层面他都顺利通过了,没有设置障碍。 特别是在人事方面,按说县委书记掌握着关键的人事权,但他对县政府序列内推荐的干部人选,基本上都尊重了政府的意见,没有过多干预。这一点,在当时的官场环境下,实属难得。 我点头,语气诚恳地说:“洪涛书记,您对我的支持,我心里有数,也很感激。咱们班子团结,工作才能顺利开展。” 我这话是实情,但也带着官场上惯有的客套。 丁洪涛摆了摆手,打断我,烟雾随着他的动作飘散:“朝阳,光心里有数、感激还不够啊。” 他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又难掩焦虑,“老哥我……最近可能遇到点麻烦。不瞒你说,可能是在市交通局那时候留下的一些……唉,现在这形势,你也知道,哪个县处级干部经得起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地照?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按党章党纪,那标准太高了,真正做到一尘不染的有几个?不是没有,张庆合算一个。我看就这一个。” 我心里一紧,知道他开始切入正题了,但表面还是故作不解,眉头微蹙:“洪涛书记,您这话……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我需要他先亮出底牌。 丁洪涛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他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朝阳,咱哥俩都是爽快人,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就直说了吧,你能不能……动用一下你的关系,当然,主要是你爱人晓阳同志那边,在省里的关系,帮忙给于伟正书记递个话,打个招呼?就说我丁洪涛知道错了,愿意积极配合组织,把问题说清楚,希望组织上能看在以往工作的份上,给个机会,批评教育为主,处理上……能抬抬手就抬抬手。毕竟大家都在一个班子里共事,以后还要见面。” 我心里听后一惊,知道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会坐以待毙,但这事绝不能掺和。且不说于伟正书记的党性原则极强,最反感这种说情风,单就我自身而言,也绝不能利用晓阳的家庭背景去干预组织审查,这是大忌。 我立刻面露难色,语气坚决但措辞委婉:“洪涛书记,您这可真是找错人了。我李朝阳就是个县长,纪委书记是林华西同志,您这事……我真说不上话。组织程序摆在那里。再说,我爱人那边,她也从不干涉我的工作,这是原则。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 丁洪涛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和不信,随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朝阳,你就别推脱了。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这事关老哥的前程……换句话说,我这个书记出了问题,你这个县长就能好过?我看啊,不见得。晓阳同志家在省城根基深啊,只要她家老爷子或者哪个关系,给于书记打个电话,这事可能就有转机。你放心,只要度过这一关,老哥一辈子记得你的情分。” 我态度坚决地摇头,目光坦然地迎着他:“洪涛书记,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李朝阳绝无二话,一定尽力。但您说的这个,属于组织纪律范畴,我真的无能为力,也不符合原则。您如果确实存在问题,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争取宽大处理,这才是正路。” 丁洪涛见我不接招,语气也淡了,脸上那点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疏离:“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肯帮这个忙了?” “不是不肯帮,是帮不了。” 丁洪涛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停车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有些落寞和决绝,甚至带着一丝愤懑。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医院拐角的墙后,心里五味杂陈。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更添了几分萧索。 我转身回到灵堂附近,按照于伟正书记的交代,和田嘉明的家属轻声沟通着返回平安县老家的具体安排, 就在我和几个干部商量后事的时候,丁洪涛靠在汽车的座椅上,紧闭双眼,一路上,他几乎一言不发,车窗外的田野一片冬日的荒芜,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到了光明区,他忽然坐直身体,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大哥大手机,他犹豫了片刻,手指在按键上徘徊,最终还是用力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传来东投集团副总经理罗明义热情而不失沉稳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但很快安静下来:“喂,哪位?” “明义,是我,丁洪涛。”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传来更热情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近:“哎呀,是丁书记!您可是大忙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罗明义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嗅觉灵敏,这个时候丁洪涛亲自打来电话,绝不会是闲聊。 丁洪涛苦笑一声,也懒得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语气中带着无奈和求助:“罗总啊,就别拿我开涮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不给你打电话,还能给谁打?唉,形势比人强啊,东洪这边……最近情况你也知道吧?” 罗明义在电话那头心领神会,语气变得谨慎了些:“丁书记,您指的是……刘明副主任那件事?我听说了些风声。您别太着急,事情可能没到最坏那一步,也许刘明自己就有问题嘛。要乐观些嘛。” 丁洪涛听罗明义没有拒绝,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带着懊丧和明显的恐慌:“明义啊,不乐观,很不乐观!刘明这一进去,他肯定有问题,关键我的很多事情就不好说了。我现在是寝食难安啊……。” 罗明义听丁洪涛说了七八分钟,沉默了几秒,手里搓着两个大大的钢柱,在权衡利弊,然后显得推心置腹:“洪涛书记,您的心情我理解。这样,电话里说话不方便,有些事也说不清楚。您看……晚上要是方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当面聊聊,我觉得还是有办法嘛。” 丁洪涛没想到罗明义会主动邀请他去办公室,听到有办法这三个字,人的眼都亮了:“罗总,这个时候……你还敢让我去你办公室?不怕惹上麻烦?现在可是敏感时期。” 罗明义笑了笑,语气显得很仗义,甚至带着几分江湖气:“丁书记,您这话说的,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见外吗?您来我办公室,咱们分析分析情况,总比您一个人闷着强,胡思乱想更容易出问题。放心吧,我罗明义不是那种怕事的人,也知道分寸。” 这番话,让身处困境、倍感世态炎凉的丁洪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患难见真情啊”,他暗自感慨,鼻子有些发酸。这一天,他打了无数电话,以往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此刻都唯恐避之不及;省里那些有过交情的处长、主任,一听是他的声音,敷衍两句就匆匆挂断;甚至连平时关系尚可的周海英,也借口正在开会推脱了。自己的搭档李朝阳更是明确拒绝。没想到,最终愿意和他见面、听他说说话的,竟是这位江湖上有名的老滑头,而且还说有些办法。这种反差,让他对罗明义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 “好,明义,够意思!那我晚上过去找你。” “行啊,我大概七点后在办公室等您。您路上小心。” 罗明义叮嘱道,声音平和。 挂了电话,丁洪涛靠在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 车子进入光明区政府家属院,丁洪涛让司机先行回去,自己就在车上听着收音机静静坐着,天色暗得早,路灯陆续亮起,偏偏昏黄。 丁洪涛抖出手表看了看算时间差不多了,自己亲自开车,缓缓驶入了曾经无比熟悉的光明区老政府大院——如今是东投集团的总部所在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曾见证过他事业的上升期。 他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将车停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靠近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他摇下车窗,冷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打量着这座他工作了几十年的大院。围墙上的标语,熟悉的花坛,还有眼前这栋他担任副区长期间主持修建的气派办公大楼,当时曾是全市各县区中条件最好的,是他引以为傲的政绩之一。如今物是人非,自己竟以这样一种忐忑、近乎逃亡的心情重回故地,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和悲凉涌上心头。 早已过了五点钟的下班时间,办公楼里陆续有人出来,裹紧大衣,行色匆匆。丁洪涛看到东投集团董事长张云飞和总经理胡晓云并肩走出大门,两人谈笑风生,颇为得意。 张云飞看了眼桑塔纳,没有停下脚步。 他还看到了几个曾经区里干部的身影,他们曾是他的下属或同僚。但此刻的他,早已没有了往日迎上去打招呼、接受问候的底气,反而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座椅里缩了缩,生怕被熟人认出。 天色渐渐黑下来,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丁洪涛看到办公楼三层,靠东边的一间办公室亮起了灯,那正是罗明义的办公室。 他丢出烟头,定了定神,推开车门,一股寒意瞬间包裹了他。他趁着暮色,像做贼一样,快步走向办公楼,脚步声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楼梯是水泥的,踩上去声音沉闷,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丁洪涛一步一步往上走,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前途命运上。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罗明义真能给他指条明路,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抓住,这几乎成了他最后的指望。 走到罗明义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看到罗明义正拿着电话听筒,似乎是在交代工作,语气平常。看到丁洪涛,罗明义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对着话筒说:“好了,就先这样办,我这边有客人,回头再说。” 他放下电话,热情地迎上来:“丁书记,您来了,快请坐,外面冷吧?” 他拉过一把皮质转椅。 丁洪涛有些拘谨地坐下,身体僵硬,勉强笑了笑:“罗总,打扰你了。” 他的笑容十分勉强。 “看您说的,见外了不是?” 罗明义拿起热水瓶,给丁洪涛倒了杯热气腾腾的水,“还没吃饭吧?脸色不太好。” 他观察着丁洪涛的神情。 丁洪涛摇摇头,接过水杯,温暖暂时驱散了手上的寒意,他叹了口气,声音干涩:“唉,哪还有心思吃饭啊,什么都吃不下去,胸口堵得慌。” 罗明义表情变得严肃而关切:“丁书记,事情我已经知道个大概了。刘明出事,意味着调查指向您以前在交通局时期经手的一些项目了,特别是那些和光明区有往来的,是吧?” 丁洪涛没想到罗明义这么直接,脸色更加难看,他点了点头:“明义,不瞒你说,是这样。我估计,他们很快就要找我了。我……我找你,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有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罗明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手里又拿起来一对钢球搓了起来。然后才缓缓说道:“丁书记,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话,我以前可能也旁敲侧击地提过,现在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当讲的?你尽管说!我什么都受得住!” 丁洪涛急切地看着他,身体前倾。 “我记得……以前好像也跟您提过,”罗明义斟酌着词句“有些东西,不能贪多,适可而止。特别是位置到了咱们这一步,平安落地才是福。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 丁洪涛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和尴尬,辩解道:“明义,你是知道的,我……我也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只是……眼看着快到站了,总得为退休以后的日子考虑考虑吧?下面跟着干活的人,也得适当安抚,不然谁给你卖力?这年头,风气如此,我也是随大流……” 罗明义轻轻摇头,打断他,语气带着冷静:“丁书记,风气是风气,但各人的路是自己选的。现在的问题是,刘明在里面能顶多久?他知道的那些事,一旦捅出来,就不是随大流能解释的了。那都是白纸黑字,有账可查的。” 丁洪涛他掏出手绢擦了擦脸,声音有些发颤:“那……那按你的意思,我现在该怎么办?就这么……坐以待毙?等着他们来抓我?” 罗明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楼下已经亮起的路灯和零星驶过的车辆,然后转过身,看着丁洪涛,语气缓和了一些:“丁书记,走,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天大的事,饭也得吃,身体垮了就真什么都没了。门口有家小馆子,味道还凑合,也清静,说话方便。” 丁洪涛此刻心乱如麻,毫无食欲,但见罗明义似乎有话要单独说,需要一个更私密的环境,便点了点头,机械地站起身。 两人下楼。丁洪涛注意到罗明义办公室的门只是虚掩,并没锁,随口问了一句,带着一丝不解:“你门不锁?不怕……” 罗明义笑了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这里面又没放金条,小偷来了都得哭着出去,锁它干嘛?显得心里有鬼似的。” 出了办公楼,门口值班室的老张头拿手电晃了一下,认出是罗明义,连忙打招呼:“罗总,才下班啊?” “嗯,有点事。老张,辛苦。” 罗明义随意地摆摆手,态度自然。 丁洪涛下意识地侧过脸,用手遮掩了一下,生怕被认出来。这种躲藏的感觉让他无比难受。 两人穿过马路,走进对面一家名叫“老味道”的小饭馆。店面不大,只有六七张方桌,桌椅油腻,灯光昏暗。这个店客人不多。罗明义显然是常客,跟老板打了个招呼,要了里面唯一的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小包间。 点完几个简单的家常菜,服务员出去后,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丁洪涛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上面子和矜持了,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明义,我的好兄弟,这次你一定得给老哥出个主意!我真是……走投无路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罗明义给他倒上茶,不紧不慢地说:“丁书记,您先别急,喝口茶定定神。主意嘛,不是没有,就看您有没有这个决心和勇气了。” 他卖了个关子。 “什么主意?你说!只要有路,刀山火海我也闯!” 丁洪涛急切地看着他。 罗明义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目光紧紧盯着丁洪涛的眼睛:“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 丁洪涛愣住了,身体僵住,他没想到罗明义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他原本指望罗明义能通过什么特殊关系、人脉资源帮他“摆平”或者至少拖延一下,哪怕是出逃的下策,他也想过。唯独没想过是“自首”。 “自首啊?” 丁洪涛的声音下意识地提高了八度,充满了惊愕和抗拒,随即又意识到失态,赶紧压低,带着哭腔,“我还以为,你这……这不等于是自投罗网吗?那不是什么都完了?” 罗明义表情严肃,语气坚定:“丁书记,话不能这么说。这叫争取主动,争取态度!您想想,等纪委拿着确凿证据来找您,和您自己主动去说,性质能一样吗?量刑上是有区别的!这是政策明确规定的,坦白从宽。现在刘明刚被控制,很多细节他们未必完全掌握,您这时候去,还能算自首,能争取个宽大处理。要是等他们查个底朝天,把所有证据都坐实了,那可就真是被动挨打了,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丁洪涛脸色煞白,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茶水溅了出来。罗明义的话,太突然了。 他何尝不知道主动交代可能后果会轻一些,但一想到要失去权力、失去自由、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要面对审判、牢狱之灾,身败名裂,他就感到无比的恐惧和挣扎,那是从云端坠入深渊的绝望。 “可是……我这一大家子人……老婆孩子……以后怎么办……他们怎么抬头做人……” 罗明义往前凑了凑,甚至带着几分仗义:“丁书记,咱们共事这么多年,我罗明义为人怎么样,您清楚。我今天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要是信得过我,家里的事,嫂子侄子那边,只要有我罗明义在,能帮衬的我一定帮衬!绝不让你们家日子过不下去!至少基本生活能有保障!但是,”他语气加重,带着警告的意味,“您要是硬扛着,等事情彻底爆发,那可就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到时候,恐怕我想帮也帮不上了,而且可能还会牵连更广,对大家都没好处。” 丁洪涛的心理防线在一点点崩塌。他想起今天遭遇的种种冷眼和推脱,想起李朝阳的拒绝,想起自己岌岌可危的位置,一种大势已去、众叛亲离的绝望感笼罩了他。他意识到,或许罗明义指出的,是唯一一条还能称之为“路”的途径,尽管这条路通向的是深渊,但至少还能保留一丝“主动”和“态度”。 这时,菜陆续上来了,一盘花生米,一盘炒青菜,一只五香烧鸡,一碗红烧肉,简单却热气腾腾。罗明义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丁书记,吃点儿,菜还多。以后……想吃这样的家常菜,恐怕也得等些年月了。” 丁洪涛望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思索片刻,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快,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斯文,县委书记的矜持在生存本能和巨大压力面前荡然无存。 罗明义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偶尔动一下筷子。他之所以劝丁洪涛自首,固然有撇清自己、避免被拖下水的考虑,但也清楚,这或许是眼下对丁洪涛个人而言,代价相对最小的选择了,至少能避免最坏的结果。毕竟,丁洪涛如果真的乱了方寸,四处乱撞,或者硬扛到底最后崩溃乱咬一气,对很多人都没好处,包括他罗明义自己。稳定住丁洪涛,让他“主动”进去,是当前局面下一种无奈的“最优解”。 丁洪涛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一只烧鸡,又灌了几杯烈酒,脸色通红。他抹了把嘴,看着罗明义,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明义,我听你的!今晚回去我就准备材料!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市纪委!是福是祸,听天由命了!” 罗明义点了点头,给他倒满酒,自己也举起杯,表情严肃:“丁书记,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步虽然难,但长远看,对您、对家人,是一种解脱嘛。这杯酒,我敬您,算是……壮行。” 第 1324章 从警卅载战洪涛赤胆昭日月,一心为公护东洪忠魂贯山河 自从市委书记于伟正主政之后,就贯彻了了一个理念,领导干部要带头干,干的关键就是抓时间,所以东原上上下下把时间都抓的很紧。 晚上九点,在市纪委召开了纪委常委会之后,而在市委大院的七楼会议室,市委书记于伟正要组召开织市委常委会,市委常委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了晚上开会。 几位常委都已经到了,副书记周宁海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九点十五分钟,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座位都没有人。 白鸽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列席会议的屈安军,知道屈安军的文件已经下来了,东原市市委委员、常委、组织部长。侯成刚同志任市委委员,常委,只是没有听说李尚武的文件。 旁边的副市长臧登峰正看着会议材料,关于14大的精神传达提纲像一本上百页的书那么厚。臧登峰看到市场多一点还是计划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根本区别,市场和计划都是手段,资本主义也有计划,社会主义也有市场。 臧登峰拿着铅笔在这段话的下面划了一条线,然后打开笔记本 ,把这段话抄了下来。 市委常委秘书长郭志远长叹一口气,昨天于伟正没有睡觉,他这个秘书长在办公室也坐到了早上。开着门 生怕市委于书记突然交代什么。 市委秘书长看起来身份特殊,地位高贵,是市委的大管家,但是谁又知道这背后的心酸和苦楚,基本上,所有的时间和工作都围绕着书记在转。 今天的党委会属于扩大会议,市政府班子里的几位副市长都列席了会议,打哈欠是会传染的 郑红旗打了一个哈欠之后,郭志远紧跟着打了一个哈欠,这哈欠一打眼泪都掉了下来,接着臧登峰伸着手伸了一个懒腰,也打起哈欠来,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自是多少有些抱怨,这会非开不可吗? 正在大家都无精打采的时间,会议室的门被徐徐推开,林雪一个侧身,市委书记于伟正和王瑞凤就一同走了进来,两人走进来之后,林雪已经十分熟练的关上了门。 市委书记来了,大家自然就端正了坐姿,显得正式起来,翻看着桌子上的会议材料。 于伟正和王瑞凤两人没有谦让,于伟正落座之接,看了眼王瑞凤已经摊开了笔记本,于伟正说道:“各位同志,好吧,咱们现在开会。会议第一项议题,是组织学习十四大精神!” 说着于伟正抬头看向了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同志,说道,请宁海同志领学。 周宁海到了东原,虽然是市委班子里的三把手,在普通群众看来那是位高权重,但是在市委班子里的领导看来,在强势的市委书记和市长面前,三把手的市委副书记和排名最后的秘书长没什么区别,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周宁海把材料中几个大标题和关键性的总结宣读了之后,就道:同志们,这次材料的内容啊很丰富,我们只是学习了其中的几个关键部分,下来大家先抓好自学,后续还会有很多学习内容,因为今天时间关系,我就不在具体展开了。 市委书记于伟正点了点头,说道:同志们啊,刚刚宁海同志组织大家学习了大会的精神,内容很多,也很丰富,省委已经组织了14大的精神宣讲团,会到咱们东原市啊组织为期三天的精神宣讲,到时候会详细解读大会精神,这次大会理论非常丰富,系统总结11届3中全会以来的实践经验,确定今后一个时期的战略部署,进一步解放思想,把握有利时机,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步伐。落实在咱们东原内容很多,也很具体。我在会议现场,很受触动啊,这次大会重点在冲破陈旧观念和主观偏见的束缚,一切从实际出发,看准了,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接着侧身看向周宁海道:“宁海同志,市委党校和市委政策研究室,要抓紧研究相关政策,组织县处级以上干部先行自学……” 于伟正本身的理论水平就很高,在这次常委会上,也是系统阐述了一系列的精神,各位常委都不时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在说完这个议题之后,周宁海补充道:“书记啊,你是这次大会的代表,我建议啊,你来给全体干部讲一次党课啊” 于伟正没有推脱,就道:可以啊和同志们分享一些心得体会,与大家共勉吧,但我可以给咱们市委班子里的同志通报一下,核心就是抓经济,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这个大家要有情形准确的认识…。 在研究了大会精神之后,接着于伟正又到道咱们研究第二个议题,下面请政府通报一下东原市批发市场建设进度…… 在研究完几个重大事项之后,郑红旗,常云超和晓阳等一众几位非常委领导就出了会场。 于伟正看会议室关上了门就道:下面请纪委华西同志,汇报纪检方面的议题……。 林华西的眼神从材料上转移到各位干部脸上,道:同志们,给大家通报,市纪委开会啊,关于东洪县县委书记丁洪涛腐败问题线索的核实情况,众位常委一听到了关键议题,纷纷郑重起来,任何时候,这类话题比枯燥的学习都有意思。 林华西通报了基本情况之后,就道:丁洪涛同志啊主要涉嫌在重大工程上弄虚作假,收受贿赂,华而不实,大搞形式主义和豆腐渣工程…… 底下的一众常委听着,似乎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大家似乎都已经从心理上接受了丁洪涛出事,也已经对丁洪涛的事有了心理预期。 在林华西汇报了丁洪涛受贿的初步事实之后,又侧身道,于书记,我们纪委建议双丁洪涛同志。 于伟正翻看着纪委准备的会议材料,对纪委的调查速度还是颇为满意的,就点头道:同志们啊,党风廉政建设任重道远,在丁洪涛问题的使用上,市委是有责任的,没有充分考察清楚,就让他到了更加重要的位置上,这一点,责任主要在我。当初啊主要考虑丁洪涛经过多岗位锻炼,但是没想到这个同志却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啊……,纪委常委会已经拿出了意见,要对这个同志进行双规,现在请大家表态,是否同意市纪委的处置意见。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率先道同意,接着宣传部部长白鸽道同意,直到市长王瑞凤说完同意之后, 于伟正说道看来同志们对待腐败的认识是清醒的,对这个决定也是一致的,那就同意市纪委的意见,双规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 于伟正看向纪委书记林华西道“纪委的同志加个班吧,这些天啊,大家都在忙田嘉明的事情,把文件先出了,具体双规的宣布时间,到时候根据情况再定。 说着,又敲了敲桌子道:“同志们,一定要注意工作保密。” 交代了后续的安排之后,就道:下面我们学习去省委党校脱产培训的文件精神。 市委副书记周宁海道:嗯,我来汇报,是这样啊,同志们啊,为了更好的学习14大的精神,省委党校组织了两个培训班……这两个培训班是这几年省委党校组织的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干部培训,咱们各位常委都要支持这次培训工作,汇报完毕。 于伟正道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会议文件,上面确实有不少的干货,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将参与其中,班主任都是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规格不低。 于伟正道:同志们,这次培训,特别是县处级的这次培训要到年底结束,从11月1号开始,时间还比较充足,组织部门要认真组织名单,尽量安排县区党政班子成员特别是一把手,市直单位事关改革发展的一把手……。都要去学习充电。 去党校学习,好处不少,可以结实人脉,可以学习本事,当然,还可以提高履历,大家心照不宣的,还是结实人脉,以往时候,培训也有不少,但多数都是两三天,长的也就是十天半个月,这次三个月的培训学习,确实比较少见。但,这也只是刚开始,后来不少培训长则一年,短则半年。 完成学习工作之后于伟正道。本次会议的最后一个议题,人事议题,请周宁海副书记宣读文件,周宁海调整了下位置,略显平和地道:同志们,这是省委的两份人事文件,关于屈安军同志、侯成刚同志任职的文件,已经下来了。 周宁海正色道:屈安军同志任中共东原市委委员、常委,组织部部长,侯成刚同志任中共东原市委委员,常委。按照有关规定办理。 市委书记侧目道,宣读完了? 周宁海道:对,结束了。 于伟正继续道:这次咱们先后报上去三名干部,也考察了三名干部,因为田嘉明的事,省委暂停了李尚武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的考察程序,这一点啊,市委还需要继续和省委保持充分沟通,明天一早我和市长同志还要去省城,大家也知道李尚武同志在东原担任公安局局长以来,也是东原社会治安形势最好的几年,市委肯定会为干工作的干部站台,所以我和瑞凤同志明天重点也是汇报这个事……, 散会之后,已近十一点,于伟正和王瑞凤并肩而出,王瑞凤道我明天一早再和领导约,争取约到上午十一点, 于伟正点了点头道:不强求,主要是看领导时间。李尚武这个同志,还是非常有能力的,他的事咱们必须办下来。不然让干事的同志寒心… 两人走进办公室之后,王瑞凤轻轻带上门,就道:书记这么个事,就是关于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调整之后,要抓紧安排,现在省制药厂和几个重点项目在东洪,这边还有个冷库的项目,也在东洪…。 丁洪涛道:这一点,我也在考虑。说说吧,什么建议? 王瑞凤道:可以让县长李朝阳同志主持东洪县的工作 朝阳同志在东洪这两年时间,那边的起色很大…。 于伟正想了想,说道:朝阳?是个好苗子,比我想象得要好。东洪县的工作啊整体上也已经理顺了,不过这个同志有短板,那就是学历不行,这会开会,上面一再强调人才的重要性,以后啊没有学历的人才,始终是个硬伤啊,所以,我考虑这次让朝阳同志去省委党校培训学习啊。这个机会很难的啊… 王瑞凤眉头微微一皱道:书记,东洪的工作,书记刚刚被双规。 于伟正道:东洪的整体工作是迈上了正轨的。各项工作都有很大起步,市委是看在眼里的,正因为东洪的工作已经迈上了正轨,所以,朝阳同志离开一段时间问题不大,到时候安排市里领导牵头抓一下,或者让县里的同志代管一下,正好压压担子,都可以克服。我打算啊在安军同志就位之后,对全市县级领导班子进行一个大的调整,50岁以上的县长和书记,原则上都到二线来,尽量地提拔一批年轻干部充实到县区一线班子,要做大的调整……,所以关于朝阳同志的使用啊,咱们等他培训回来要全面统筹考虑。 市委书记在人事上是有绝对权威的,王瑞凤点了点头, 第二天丁洪涛一夜未眠。丁洪涛一早就来到了市委大院,直接找到了市纪委书记林华西。 林华西正看着纪委加班出来的双规决定书,听到敲门声一看,正是丁洪涛,微微一愣,旋即就将材料翻了过来,心里则是暗道 这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丁洪涛脸色难堪,还是挤出一丝微笑,林书记,我找您,来汇报思想。 林华西伸出手在桌子上胡乱擦了两下,不疾不徐的说道。洪涛同志。啊,这个时候你不在。县里面主持大局,你到市里面来干什么?宁海同志和登峰同志不是都去你们县里,今天嘉明同志不是… 丁洪涛欲言又止,说道书记,县里嘛,有朝阳同志,我想给你汇报个事啊。 林华西内心暗暗揣摩,昨天下午的时候,市纪委就已经开了常委会,看来又是跑风漏气啊。 林华西将桌面上的材料整理了一下,说道。洪涛同志,什么事? 丁洪涛说道:“华西书记。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呀。” 林华西马上意识到了丁洪涛,这是想自首啊。但是从市委书记于伟正的语气来看。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自首,而是想着一抓到底,严邢重判。 林华西往背后推了推凳子,下意识的离丁洪涛远了一些,就说道。洪涛同志,你说说你来干什么吧? 丁洪涛握紧了拳头,脸上血脉偾张,说道:林书记,我来自首。我向您汇报啊,这个,我之前工作上有些纰漏,思想上也有些放松…… 丁洪涛话没说完,林华西知道,必然是有人跑风漏气了,不然这丁洪涛也不会知道昨天双规的事,就抬起手制止了丁洪涛,打断说道洪涛同志。你来找我自首?你这是自首吗?已经晚了。 丁洪涛洪涛说道:书记,这是什么意思? 林华西说道。什么意思,洪涛同志啊,从程序上来讲,昨天下午回到市里,市纪委已经召开了纪委常委会会议。决定将你双规了,市委昨天也开了常委会,市委书记于伟正批准。同意对你双规,你的双轨的时间是在昨天。 丁洪涛神情恍然,直接道:“林书记,我这,我这也是来自首啊,我昨天,我昨天就想来的 您可不能这样啊,咱们,我这个…… 林华西看着语无伦次的丁洪涛,知道这丁洪涛本身已经乱了方寸,但自己是绝对不能认同丁洪涛自首的。“洪涛同志,你不要讲了,到时候会给你充足的时间让你讲,你先听我说,你现在来自首必然是被逼无奈,迫于形势。根本不是心甘情愿接受党纪国法的处理。你这种自首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但凡有一丝机会,你也不会来的,你不要把纪委的同志当傻子嘛。” 丁洪涛神色慌张说道华西书记,咱办事可不能这样办呀。 林华西说道:“洪涛书记。你前前后后贪污受贿的事。我们初步核查,持续的时间在三年以上。这三年期间,你没有想着自首。双规决定都已经出了,你再来自首,你觉得有多大的意义?” 县委书记丁洪涛脸色蜡黄,鼓足勇气又说道。林书记,怎么?连个自首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林华西并不想在自己的办公室,太过刺激一个没有希望的干部,以免这丁洪涛狗急跳墙,就伸出一根手指 重重的敲了敲桌子,语重心长说道:“洪涛同志,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嘛,不过我也不完全否认。你的这种态度还是积极的。组织上会郑重地考虑的。 接着林华西就打了电话,让市纪委副书记邹新民带着几个同志过来…。 丁洪涛听着林华西打电话,慢慢的心如死灰的瘫坐在了椅子上… 邹新民接到到电话之后,没五分钟就带着两名年轻同志来到了林华西的办公室。 林华西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绕步到办公室门口,指了指瘫坐在凳子上的丁洪涛,说道,你们把丁洪涛同志带到该去的地方,当面宣读双规决定。 邹新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说好的择机宣布嘛,怎么这丁洪涛来到了书记的办公室里。林华西给了邹新民一个眼神,邹新民意会,直接示意两个年轻同志出手,去拉丁洪涛。 林华西站在门口,看着一左一右架着丁洪涛出了门,刚要进去被邹新民拦住了,邹新民抬手揉了揉鼻子,略显尴尬的道:书记,这样,我安排人打扫一下您在进去。 林华西一愣 邹新民低声道:“漏尿了”。 林华西忙看着地上,确实是有一道水渍 林华西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就到了楼下邹新民的办公室,拿起电话,打给了市委书记于伟正。 于伟正和王瑞凤两个人昨天散会之后,又交流了不短的时间,两各自回家休息的时候都已是12点。 今天早上5点多钟就出发去了省委大院。如今9点钟,汽车已经到了省城。只是于伟正和王瑞凤两个人。都靠在汽车的后座上深深地睡着了。 是啊太疲惫了。人累心累,每一件都是事关全局的大事,每一个决定都有责任和压力,表面光鲜的背后,领导确实也有领导的难处。 电话的声音把市委书记于伟正和王瑞凤两个人都震醒了。 于伟正接看了看窗外景色,知道已经到了省城,林雪接着电话,小声道:“林书记,着急吗?书记最近都没休息好…” 于伟正在后面直接开口道:“小林啊,把电话拿过来吧。” 于伟正接过电话之后,直言道:“华西同志吗… 电话那头道:“东洪县县委书记丁洪涛同志。跑到我的办公室。自首来了。” 于伟正听到自首两个字。马上就清醒了,说道。“谁允许他自说道?他怎么知道市纪委和市委要对他采取措施。” 林华西解释说道:“书记,其实他来自首啊,我一点也不意外啊。刘明被抓光明区交通局局长被抓。涉案的一个姓白的老板在逃,这很明显。丁洪涛早就知道自己出问题了。他这个时候来自首也是一种本能嘛…。” 于伟正感慨一句,说道:“昨天,市纪委和市委才开会研究过这个事儿。恐怕又是跑风漏气了。” 于伟正听到丁洪涛大小便失禁之后,也是心软了一些,于伟正道:“好吧好吧。不差这么一两天。在嘉明同志安葬之前把他拿下,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们按程序先办吧但是记住,不能算自首。 挂断大哥大之后,于伟正看着窗外的景象。马上就要进入省政府和省委大院。然后又与王瑞凤通报了情况。 王瑞凤没有过多表态,毕竟对一个已经落马的人身上花费时间,意义不大。 王瑞凤马上就给省里领导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直接说道。你们直接到1号楼来吧。 挂断电话于伟正说道。瑞风市长啊,咱们这次汇报的这几个事儿,要全部争取下来。特别是嘉明评定烈士和尚武的事,只要争取到政策,就不虚此行啊… 时间悄然过了一天,火化了田嘉明,今天是要送嘉明回平安县的日子。关于东洪县委书记被纪委抓捕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市里面和光明区的一些消息人士,电话已经打到了我这里。 昨天晚上于伟正书记就已经正式通知了我,市纪委已经双规了丁洪涛,只是目前要封锁消息。请我稳定局面,倒不是主持县委的工作。 但是,市里来的消息似乎还是一个接一个,挂断了农业局长黄修国的电话,又接到了光明区区长令狐的电话,朝阳祝贺你啊,市里和区里的干部基本上在小范围已经再传了,你们县县委书记丁洪涛被抓了…… 从进了办公室,电话就没停过,当然电话无非是两个目的居多,一个是找我核实情况的,一个则是向我表示祝贺的。关系不错的领导干部都向我表示祝贺,仿佛发来了贺电一般, 然而我作为县长,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更加低调,没看到文件,多数我都是回复无中生有吧,不知道,不清楚就曹曹挂断电话。 挂断了廖自文的电话,光明区区委副书记钟潇虹打来电话 没有客气钟潇虹开门见山说道:朝阳啊,你的八字也太硬了,市上和区上都传遍了,说你连续送走两个县委书记了。 我马上道,钟书记,你可别这么说了,我们丁书记,可还是县委书记。 钟潇虹道:“还是屁的县委书记,人都被纪委打的大小便失禁了,我可听说是华西书记亲自下手……好了,朝阳,现在常书记下一步肯定不兼任区委书记了,你想想办法到我们光明区当区委书记来吧。 我知道这些电话打不得,就说道,钟书记,电话里啊,不说了,今天真有事。 钟潇虹道:“明天啊,我单独请你吃饭,不要叫晓阳。我找你有事。” 挂断电话之后,我心里暗自琢磨,到底是什么事,我单独请你吃饭和我请你单独吃饭,倒是不一样的意思。 这个时候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和宣传部部长刘志坤一起走进来,刘志坤汇报道:“上面已经同意,就按照因公殉职报道了,田嘉明的讣告统一口径对外发布消息。” 我说道:“好啊,只要这一点确定了,就可以确定了,田嘉明烈士的事就是时间问题了。” 曹伟兵又说道,我现在准备出发了,去县界位置迎接张庆合部长和岳峰省长。 我说道:“于书记昨天在省城已经和张部长见面了,张部长是专程从京回来参加田嘉明的悼念仪式。不能出差错。” 曹伟兵道:“县长,你和丁书记都不去,我份量够不够?” 刘志坤说道:“我们都没看到丁洪涛书记,他是县委书记,这个时候,他跑到哪里去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二人,知道两人是不可能不知道丁洪涛被抓的,就说道:“不要明知故问了,书记不在,咱们更要把工作干好嘛,这次才能体现出有他没他一个样嘛。” 曹伟兵道,放心吧县长,我们哥几个就是抬,也要把你抬到书记的位置上。” 我说道:“哎,伟兵同志,注意团结。”曹伟兵没在多说什么,就和宣传部长刘志坤一起出门。然后出了门去县界位置等待。县委、 九点五十分,县政府副县长曹伟兵带着两辆警车一头一尾,中间商四辆车组成的车队,快速的来到了县城。 市公安局已经统筹全市公安力量对县县城进行管制,从东光公路通往县殡仪馆灵堂的道路实施管制,每个路口都有大量同志在现场值守。群众也是非常自觉,静待路两侧等待灵车经过。 殡仪馆前的小广场,肃穆庄严。秋意深浓,寒风掠过,卷起几片枯叶。三百名东洪各界群众代表与市四大班子领导,依照划定位置肃然而立,秩序井然。现场气氛凝重,张庆合部长眉目间刻满沉痛,岳峰副省长剑眉紧锁,钟毅副主席表情严肃,所有人的面容都写满了深切的哀思。 唐瑞林身着素衣,立于台阶之上。他声音低沉而庄重,作了简短的开场白后,随即邀请市长王瑞凤同志亲自宣读悼词。 王瑞凤市长迈步走上台阶,面向全体与会者。她稍作停顿,随即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开始宣读悼词: “田嘉明同志,来自东原市平安县秀水乡。他出身贫苦,自幼父母双亡,依靠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童年历经磨难,却始终品学兼优,初心如磐。在秀水乡父老乡亲的关怀与帮助下,他被推荐进入大学深造……” “大学毕业后,田嘉明同志曾在平安县公安局秀水乡派出所工作,历任平安县公安局副局长、政法委副书记等职。其后,调任东原市公安局,先后担任督察支队支队长、办公室主任,直至肩负重任,出任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 “在担任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期间,田嘉明同志坚决贯彻落实市委、市政府关于平安建设的各项决策部署,以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扎实圆满地完成了各项工作任务。东洪县的治安形势因此得到根本性好转。尤为突出的是,在县委、县政府强力推进的反腐败斗争中,田嘉明同志身先士卒,旗帜鲜明,积极配合并有力推动了县委、县政府反腐败工作的深入开展,取得了显著成效……” “今年七月,平水河突发特大洪水,东原市四县一区全线告急。时任东洪县防汛抗旱指挥部副总指挥、公安局党委书记的田嘉明同志,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身先士卒,不畏艰险。他将万家忧乐系于心间,将守护平安扛在肩上,为东洪县最终平安度汛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性贡献,成功挽救了数万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为东原市特别是东洪县的抗洪抢险斗争建立了卓著的功勋!” “田嘉明同志一生扎根基层,勤恳工作,夙夜在公,终因积劳成疾,突发心脏疾病,不幸逝世……” “田嘉明同志的逝世,是东原市和东洪县不可估量的重大损失!今天我们在此隆重集会,举行庄重的悼念仪式,其根本目的,就是要深切缅怀这位英雄模范的不朽功勋,永远铭记他为人民利益鞠躬尽瘁的伟大壮举,永远缅怀东原人民的好儿子田嘉明同志!” “田嘉明同志不幸逝世后,国家有关部委,省四大班子和省组织部、宣传部、政法委、公安厅、人事劳动局、总工会、红十字会等众多单位和部门均深表哀悼,或敬献花圈,或以不同方式表达深切慰问。沿河东宁市、江州市等七地市的党委政府亦发来唁电,深表哀悼。值此之际,庆合部长、岳峰副省长及钟毅副主席亲临现场,为我们共同的好战友、好同志送行。九百万东原儿女无不为田嘉明同志的离去而深感悲痛……” “同志们!从警卅载,扎根东原沃土,扫黑腐、战洪涛、守初心,赤胆忠心昭日月。立警为公,情牵黎庶安危,护平安、筑丰碑、励后人,英魂浩气贯山河!正是无数像田嘉明同志一样的优秀儿女,才共同构筑了我们英雄的东原,塑造了我们英雄的人民,在人类发展史上谱写了可歌可泣的壮丽篇章!” “同志们!此刻,我们唯有化悲痛为力量,时刻铭记英雄的丰功伟绩,以英雄的精神激励我们奋勇前进!为续写东原改革开放事业的辉煌新篇章而不懈奋斗!” 王瑞凤市长宣读完饱含深情的悼词,缓缓侧身,转向灵堂方向,朝着悬挂着的田嘉明同志遗像,深深地、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第 1325章 田嘉明魂归故里,于书记紧急召见 王市长念悼词的声音几次哽咽,不得不稍作停顿,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 接着,唐瑞林上前主持,他声音洪亮却带着沉重,引领我们在场数百名胸佩白花、神情肃穆的干部和群众代表,向田嘉明的遗像和骨灰深深三鞠躬。 简单的道别仪式后,便进入了起灵环节。气氛愈发凝重,田嘉明没有儿子,为他捧骨灰盒的是本家的一个侄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庞稚嫩,此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庄严,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木盒,而是千钧重担。 田嘉明的女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眉眼间依稀有父亲坚韧的轮廓,则怀抱着覆盖了党旗的父亲遗像。少女的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但她紧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那份强忍的悲痛更让在场的人心碎。两人一前一后,步履缓慢而坚定,走出了灵堂。 门外,天色阴沉,等候的人群自发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副部长张庆合、副省长岳峰和钟毅这几位领导,在市委书记于伟正和市长王瑞凤的陪同下,走在送行队伍的靠前位置。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步伐沉重。 我跟在几位市领导身后,身后是县里安排的中巴车车队,打头的是一辆警车,后面几辆中巴车车头都悬挂着白底黑字的横幅:“沉痛悼念田嘉明同志”、“永远怀念东原人民的好儿子田嘉明”。 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尚武亲自乘坐头车引导。车队缓缓驶出殡仪馆大门,警笛没有像往常那样尖锐鸣响,而是发出一种低沉的、仿佛呜咽般的长音,像是在为逝去的英魂引路,又像是在压抑地哭泣。 车队驶上东洪大街,这条县城的主干道两旁,早已站满了闻讯而来的群众。人们挤在人行道护栏后,无声地注视着这列缓缓移动的车队,一张张朴实的脸上写满了哀伤与不舍,只为送他最后一程。 这种沉默,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我感到震撼,也让我倍感压力——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真正为他们做事,他们心里有杆秤。 人群沿着道路延伸,出了县城,上了通往马关乡的省级公路,沿途依然能看到三三两两的百姓自发地站在路边,朝着车队行注目礼。有的村民甚至在路边空旷处点燃了纸钱,青烟袅袅,寄托着无尽的哀思。 这种自发形成的、绵延数十里的送别队伍,从县城一直延续到平水河大堤,黑压压的人群,无声地诉说着田嘉明在这片土地上的分量,此情此景百年未有。 平水河大堤的马关乡段,是田嘉明生前战斗的地方。 车队在这里缓缓停了下来,设置了第一个,也是全程最重要的一个祭拜点。 市委书记于伟正率先走下中巴车,河风立刻吹乱了他的头发,带来初冬的寒意和河水的腥气。 我跟在他身后下车,脚下的堤坝泥土似乎还残留着当时的惊心动魄。 堤坝中间,临时摆了一张旧的办公桌,权当祭台。桌上摆放着香烛、纸钱、几样时令水果和一束素洁的白色菊花,还有按我们东原当地习俗准备象征圆满的肉丸和寓意吉祥的整鸡。 唐瑞林对这类民俗仪式颇为熟稔,此刻忙前忙后地低声指挥着工作人员调整祭品的位置。田嘉明的侄子和女儿在工作人员的协助下,将那个沉甸甸的骨灰盒和遗像轻轻安放在祭台中央。这一下,像是终于触动了堤坝上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和压抑已久的泪腺,低沉的抽泣声此起彼伏,很快便连成一片悲恸的海洋。 田静终于忍不住,扑在祭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热泪盈眶。我别过头,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于伟正书记面向着滔滔东流的平水河水,眼圈泛红,久久不语。 他身旁站着公安局长李尚武。李局面色凝重,侧过头,对身旁身板挺得笔直、保持着军人风范的市公安局副局长孙茂安低声交代了一句。孙茂安立刻上前一步,以标准的姿态,向列队一旁、手持钢枪的十余名民警发出指令:“全体都有——向抗洪英雄田嘉明同志,鸣枪致敬!举枪!” “预备——放!” 廖文波的口令短促有力。 “砰!”第一声枪响。 “再放!” “砰!”第二声枪响,惊起了远处林中的飞鸟,也让我浑身一颤。 “放!” “砰!”第三声枪响,久久不绝,仿佛天地同悲,为这位守护了这片土地的英雄鸣响最后的礼炮。 枪声过后,悲声更甚。马关乡党委书记林晓松此时已是情绪彻底失控,他猛地扑到祭台前,双手死死抓着粗糙的桌沿,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嘴里反复含糊地念叨着:“田书记……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让我们怎么办啊……” 无数群众簇拥上前…… 起灵时,林晓松更是死死抱着桌子,不愿松手。我看着林晓松,心里五味杂陈。 李尚武看着悲痛欲绝的林晓松,脸上神情复杂,有同情,有理解,但更多的是维持秩序的责任。 他最终还是挥了挥手。旁边几名年轻的干部赶紧上前,半是劝慰半是强制地将几近虚脱的林晓松搀扶到一旁。林晓松被拉开时,用尽全身力气,回头朝着河的方向,嘶哑地喊出一嗓子:“田书记!一路走好!” 这一声呼喊,饱含着无尽的哀恸与承诺,让在场许多人再次潸然泪下。站在我身旁的副市长郑红旗,不住地用一块灰色手绢擦拭着湿润的眼角。 瑞风市长和白鸽部长对视一眼,一同上前,轻轻扶起捧着骨灰盒的田嘉明的女儿。 孩子抱着父亲的骨灰,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两位领导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也仿佛是支撑着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骨灰盒请回灵车。人群默默地让开一条通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方小小的的木盒。我默默地注视着,心里默念:嘉明,走好。 警笛再次发出长鸣,车队重新启动,沿着田嘉明用生命守护过的平水河大堤,向着家乡平安县方向,也是下一个祭拜点驶去。堤坝上,送行的群众依然望不到头。车队经过二官屯乡,沿途仍有群众守候,不时有鞭炮声“噼啪”炸响,那是民间最朴素的致敬方式。 车队在平水河大堤上行驶了约莫二十里地,前方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再次停下。市委办的一名工作人员快步走到于伟正等人的车旁,低声汇报:前面是临平县设置的祭台。 根据事先商定的方案,田嘉明的灵车队伍沿途将经过四县一区,地方的党委政府和群众都会组织起来,为英雄送行。 临平县的祭台相对简陋些,几张学校用的旧课桌拼凑而成,但摆放得十分整齐。旁边拉着几条醒目的横幅:“临平县人民沉痛悼念田嘉明同志”、“英雄田嘉明一路走好”。 祭台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临平县的干部和闻讯赶来的群众。 当田嘉明的侄女儿再次抱着骨灰盒走下車,我看到吴香梅等不少熟悉的面孔,看到他们眼中盈满的泪水,大家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作势就要向着乡亲们的方向跪下,却被身旁一直留意着他的王瑞凤一把牢牢托住。 王瑞凤扶着她的胳膊,声音低沉:“孩子,使不得。英雄不跪。” 田嘉明的女儿的目光扫过吴香梅等人,看到他们眼中噙满泪水,纷纷点头。这些淳朴的乡亲,用最直接的泪水表达着他们的感恩与不舍。简单的祭拜仪式,没有过多言语,只有深深的鞠躬和无声的泪水。 仪式完毕,车队继续前行。随后,在曹河县梁满仓县长、光明区的令狐区长也都有当地党委政府组织的简单而庄重的祭奠活动。 每个地方,都有黑压压的送行人群,都有诉说着不舍的泪水。我作为东洪县的县长,一路陪同,颇受教育。 车队最终抵达平安县县界时,已是下午时分。平水河大堤平安县段,早已是人山人海,气氛比之前任何一处都要隆重。行道树之间挂着巨大的黑底白字横幅:“欢迎英雄田嘉明回家”。车队在震耳欲聋、绵延不绝的鞭炮声中稳稳停下。平安县的县委书记孙友福率领着县四大班子领导以及数以万计的群众,早已在此等候。 许多老乡头上缠着白布,腰间系着麻绳,这是当地最为郑重的丧礼打扮,以此迎接他们的好儿子田嘉明魂归故里。 此情此景,故乡的泥土气息,乡亲们熟悉的面孔和悲戚的呼喊,让一路强忍悲痛的田嘉明女儿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堤坝。他抱着父亲的骨灰盒,“扑通”一声跪倒在家乡的大堤上,放声痛哭:“爸!咱们到家了!你看见了吗?” 这一声哭喊,包含了太多的辛酸、委屈与最终的释然,也让我的眼眶再次湿润。 周围的鞭炮声更加密集地炸响,仿佛要驱散所有的哀伤,红色的纸屑如同漫天飞舞的红雨,纷纷扬扬,顷刻间铺满了路面。 车队缓缓启动,碾过这层厚厚的“红毯”,如同行驶在一条用乡亲们的敬意、泪水铺就的归家之路之上。田嘉明最终以这种最隆重、最悲壮的方式,回到了他出生、成长、并为之奋斗终生的土地,长眠在了他挚爱的黄土绿水之间…… 秀水河畔,立起了一座丰碑舍生忘死,肝胆映江河,浩气长存垂万古!竭虑殚精,丹心铭桑梓,英灵化碧佑千秋! 田嘉明的丧事办得风光隆重。然而,工作的齿轮却不能因个人的悲伤而停止转动, 第二天上午,东洪县我还沉浸在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空落落的情绪里,昨天晚上,将张叔和众位领导送回了东原,早上回到了县城的时候,道路两侧尽是纸钱的灰烬和鞭炮的红纸屑,随着扫帚沙沙的声音,田嘉明终将成为历史…… 到了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市委办秘书林雪打来的,通知我上午十点前务必赶到市委大院,市委书记于伟正要与我进行重要谈话。 我早上才刚刚从市委家属院返回东洪县,办公室的椅子还没坐热,茶杯里的水还没凉透,就又要立刻折返回市里。 我心下暗暗琢磨,于书记这么急着召见,估计一个是说说田嘉明后事的处理,还是关于东洪县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想到了县委书记丁洪涛已经不见踪影,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市委到现在都没有宣布丁洪涛的双规决定。 但我不敢怠慢,立刻拿起内线电话,让县政府办主任韩俊通知司机谢白山备车,马上出发。韩俊在电话那头应声而去,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利落。 我正准备收拾一下桌面,把几份急需处理的文件带上车看,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就夹着几个厚厚的文件夹,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县长,您回来了。有几件比较急的事,得跟您汇报一下,请您示下。”吕连群的声音不高,但语速较快,显出事态确实有些积压。 “什么事?你说。”我重新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吕连群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把文件夹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一一指点着:“主要是这几天的文件积压了些。前几天大家都忙着处理田嘉明书记的后事,人心惶惶,心思都在这头上,文件流转就慢了些。您看这些……怎么处理比较稳妥?” 我随手翻看了一下最上面的几个文件夹,封面上的标题多是“学习贯彻”、“通知”、“意见”之类。我直接问:“连群,拣要紧的说。有没有特别急的?有时限要求的?” 吕连群似乎就在等这句话,立刻熟练地抽出两个蓝色的文件夹,推到我面前:“县长,目前看,这两个算是最急的。一个是市里刚下来的关于年度综合考核指标动态调整的紧急通知,要求三天内反馈意见;另一个是市里关于一项专项工作的督查反馈意见,要求本周内拿出整改方案报到市里。” 我拿起那两个文件夹快速浏览了一下主要内容,略一沉吟,说:“这种有明确时限要求的,不能耽搁。这样,吕主任,急件你先代收,然后按职责分工,直接转给相关的承办单位,让大家先根据文件要求干起来,该研究的研究,该起草方案的就起草方案,别干等着批示。你老办公室了,这些常规流程都清楚。” 吕连群脸上却显出更为难的神色,他顺势拉过那把椅子,在我对面坐下:“县长,按理说是该这么办。可是……这没有县委主要领导的签批意见,下面具体承办的同志心里不踏实啊,怕担责任,怕理解偏了方向。尤其是……一些敏感指标的调整,牵涉面广。”他挠了下头,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声音压得更低了,“县长,这里没外人,您给我透个实底,丁书记……他是不是真的被查……回不来了?” 县委书记丁洪涛被纪委带走调查,虽然市里出于稳定考虑,还没有下发正式的红头文件通报,但这种事情在体制内几乎无法保密。 昨天田嘉明那么大的场面,作为县委书记的丁洪涛始终未曾露面,市领导也无一提及,消息灵通的人早已猜出了七八分。吕连群作为县委大管家,不可能不知道风声。 我面色不变,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吕连群:“连群同志,组织原则你是清楚的。到目前为止,市里没有任何正式文件或通知说丁洪涛同志被查了。我们可都是党员领导干部,不要听风就是雨,更不能私下瞎猜测,以免影响正常工作,动摇军心。”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指向八点四十,再不走就可能耽误与于书记的会面。我站起身,一边整理西装外套一边说:“吕主任,文件的事情,就按我刚才说的办。如果真有特别紧急又实在拿不准的,你先去和焦杨副书记沟通一下,商量着处理。” 县委副书记焦杨是分管党务和干部的副书记,在书记缺位的情况下,理论上可以临时协调一些日常事务。 吕连群也跟着站起来,却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又追问道:“县长,那……眼下这个情况,县委这边群龙无首,很多需要常委会研究或者书记签批的事情都停摆了。您看,是不是给市委汇报一下?”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吕连群,语气比刚才严肃了些:“连群同志,别瞎安排。你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办公室的正常运转,文件流转不能停,上下联络不能断。先去处理积压的文件,有什么情况多向焦杨副书记汇报沟通。”说完,我不再给吕连群继续发问的机会,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坐上汽车,司机谢白山习惯性地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东原市新闻,第一条就是市委宣传部统一拟定的通告,内容简短,措辞严谨,通报了东洪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同志因长期超负荷工作,积劳成疾,不幸因公殉职的消息,以及市四大班子领导参加告别仪式的情况。 于田嘉明的新闻播完后,紧接着就是市委关于在全市深入开展学习贯彻14大精神的通知,播音员用铿锵有力的语调,要求各地各部门紧密结合实际,确保学习活动取得实效,并与年度重点工作和长远规划相衔接,坚决避免形式主义。随后又播报了近期市里将举办各类学习培训班、研讨会的消息。 我靠在舒适的后座椅背上,闭着眼睛,听着广播里一条条关于14大精神的理论阐述和工作要求。我心里暗暗思忖:这次大会提出的新概念、新思路确实不少,有些提法还是头一回听说,理解起来需要下功夫。看来,于书记多次强调加强理论学习,不是无的放矢。我学历不高,底子相对薄弱,确实是个短板。时代在发展,对干部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了,不仅要有实践经验,更要有理论素养和政策水平。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 车子在车流中平稳行驶,九点四十分左右驶入了市委大院。 我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习惯性地调整了一下车内后视镜,看了看自己的仪容。市委书记于伟正对干部的细节要求颇高,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精神状态。面见领导前整理一下领带,捋顺一下头发,几乎成了我的本能。 越是重要场合,越不能显出慌慌张张、疲惫不堪的样子。确认自己眼神虽然略带血丝但还算清明,状态尚可,才推门下车,走向那座熟悉的市委办公大楼。 楼前台阶上,有两个年轻干部正在低声交谈,看见我走过来,立刻停下话头,脸上换了表情,微微躬身点头问候:“李县长好。” 其中一人我觉得面熟,是原来在临平县工作过的一位科长,姓赵,听说后来调到了市政府办公室。我微笑着与他打了声招呼,问了句“赵科长,现在在哪儿高就了?”,便在那连声的“不敢不敢,在市政府办打杂”的回应中,径直走向电梯间。 电梯内部新张贴了几幅反映东原市发展成就的宣传照片,其中一幅题为《东原沃野》,拍摄者是市委宣传部部长白鸽。照片拍得很有气势,应该是夏季取景,画面里金色的麦浪一望无际,沉甸甸的麦穗在阳光下很是喜人,预示着丰收的景象。看来市委对机关文化环境又做了新的布置,营造着学习贯彻14大精神的浓厚氛围。电梯运行平稳,很快抵达七楼,市委主要领导的办公楼层。 我先来到秘书林雪的办公室外间。林雪一见是我,立刻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脸上带着热情笑容:“李县长,您来得真准时。” “林秘书,于书记召见,我哪敢耽搁。”我也笑着回应,目光快速扫过林雪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面文件摆放有序。 “您先坐,喝口水歇歇。我给您泡杯茶,天冷,喝点红茶暖暖胃。”林雪说着,从靠墙的茶柜里取出一个白瓷茶杯,熟练地抓了一小撮上好的红茶放入杯中,动作麻利地冲上热水。茶水顷刻间泛出红亮的色泽,香气渐溢。 看着林雪周到干练、举止得体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得感慨,当初晓阳无意中的举荐,觉得林雪要解决两地分居的问题,竟让她一步步成了于伟正书记的秘书,这步棋走得真是出乎意料地好。林雪泡的茶,我自然不用客气。而且,从秘书的态度,往往能窥见领导对来访者的些许态度。 我正想问问林雪于书记办公室现在还有没有别人,或者于书记今天情绪如何,市委办一个年轻干部拿着几份材料敲门进来,递给林雪:“林科长,您要的关于近期学习安排的材料初步整理好了,请您审阅。” 林雪接过材料,快速翻看了一下首页,微笑着点头:“辛苦了,马哥。放这儿吧,我稍后看。” 被称为马哥的年轻干部恭敬地退了出去。我等门关好,笑着对林雪说:“可以啊,都已经是科长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没听你言语一声。” 林雪略显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李县长您别取笑我了。就前几天市委办内部调整,提了几个中层。您也知道,书记秘书一般都兼着综合科科长,但我资历浅,现在是副科长,主持综合科的工作。” “哦,副科长,主持工作,那就是实际负责了。”我点头表示明白,“这说明你这段时间的工作得到了于书记和市委办的认可,已经正式通过考察期了。这是好事,回头让晓阳找个机会得给你庆祝一下。” “县长,您太客气了,真不用。”林雪忙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其实……我们平安县几个要好的同事,前两天已经简单聚过了,晓阳秘书长还来了,算是意思了一下。只是前阵子田书记的事,知道您心情不好,县里也忙,就没敢打扰您。” 提到田嘉明,气氛又有些沉郁。我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是啊,嘉明走得突然,大家都难过。这件事,后续处理也让市委、让于书记费心了。于书记……没就这事再说什么吧?情绪怎么样?”我顺势打探道。 林雪闻言,也收敛了笑容:“书记前几天情绪也很低沉,看着挺累的。昨天田书记的丧事总算顺利办完,今天看起来才算稍微缓过来点。现在工作重心全转到学习贯彻14大精神上了,相关文件一个接一个,上面催得也紧,于书记对这方面抓得特别紧,很多重要文件都要亲自把关、部署落实。您知道的,于书记理论水平高,对学习的要求也严。” 对于于伟正的理论水平和重视学习的程度,我是深有体会的。于书记到东原市后,大力推行“三学”活动,方案制定得细致,考核也严格,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扭转了干部队伍学风不浓的问题,还总结出不少理论成果,有些还被省委内参采用,得到了上级的肯定。 当然,任何一个政策不能做到所有人都满意,底下也有些干部私下议论,觉得“三学”不过是于书记整肃官场、考察干部的一种手段,一些在活动中排名靠后或被点名批评的干部,难免有怨言。 但平心而论,我觉得于书记推行的“三学”,从统一思想、凝聚合力、提升干部队伍整体素质的角度看,确有积极作用。而且,也确实有一批年轻、有想法、肯学习的干部在活动中展现出能力,得到了赏识和重用。 正和林雪聊着,于伟正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响了。林雪立刻起身接起电话,语气恭敬:“于书记,是的,东洪县李朝阳县长已经到了,在我办公室。好的,好的,我马上请他过去。”放下电话,林雪对我说:“李县长,组织部的屈安军部长刚出来,于书记现在请您进去。” 屈安军担任市委组织部部长的事,虽然任职文件可能还没正式下达到县里,但这已是公开的秘密。我心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屈部长刚走,于书记就召见我,会不会与东洪县的人事安排有关? 我整理了一下衣着,跟着林雪走到于伟正办公室古香古色的木门前。林雪轻轻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于伟正沉稳的声音:“请进。” 林雪推开门,侧身让我进去,自己则端着那杯刚泡好的红茶,轻轻放在会客区沙发旁的茶几上,然后对于伟正说:“书记,李县长到了。” 于伟正从办公桌后抬起头,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小林,把门带上。我和朝阳同志谈点事,这段时间不接待其他人。” “好的,书记。”林雪轻声应道,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于伟正的办公室宽敞却并不奢华,符合规定标准,书架上摆满了各类哲学、历史和经济类的书籍文件,墙上挂着东原市地图和一幅“厚德载物”的书法作品,显得很是庄重。 我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率先开口,语气诚恳:“书记,田嘉明同志的后事,让您和市委费心了,我代表田嘉明同志的家属,也代表东洪县的干部群众,向市委、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于伟正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指了指沙发,自己也走过来,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他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疲惫后的凝重:“朝阳啊,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田嘉明同志是因公殉职,是我们的好党员、好干部。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也一样,瑞凤同志,还有市委班子的其他同志,心情都很沉重。但是,就像瑞凤市长在悼词里说的,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这件事,到现在算是告一段落了。值得欣慰的是,上级对田嘉明同志的事迹和贡献给予了高度肯定,追认烈士,这很不容易。这背后,省市两级都做了大量协调和争取工作。” “书记,说实话,这多亏了您和市委的大力争取,特别是您亲自向省委领导汇报情况。”我由衷地说,这话倒不全是客套。追认烈士程序复杂,标准严格,没有市里的鼎力支持,仅凭东洪县是很难办成的。 于伟正微微摇头,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目光深沉:“朝阳,在这类事情上,没有真正的赢家。我们更多是吸取教训,把后续的抚恤、宣传等工作做得更扎实。功劳谈不上。”他话锋一转,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直接切入了正题,“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关于你们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的问题。” 我立刻坐直了身体,凝神静听,知道关键的内容来了。 “丁洪涛被纪委带走调查,情况比咱们想象的严重啊。”于伟正书记的声音带着一种严肃,“但目前,我还没有让市纪委发正式通报。原因有几个:一是现在正值东原上下深入学习贯彻14大精神的关键时期,稳定压倒一切。这个时候突然公布一个县委书记被纪委查办,容易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干扰当前的中心工作。二是田嘉明同志刚走,社会各界关注度很高,有些媒体本来就有些杂音,如果丁洪涛的事立刻爆出来,怕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把两件事牵强附会地联系起来,炒‘回锅肉’,混淆视听,这对东洪县、对全市的稳定和发展大局都不利。所以,经过市委慎重研究,决定这个消息先内部掌握,暂不公开通报。” 我立刻表态:“于书记,您和市委考虑得非常周全,我完全理解和拥护市委的决定。我们会做好相关工作,稳定干部情绪,确保工作不断档。” “你能正确认识就好。”于伟正满意地点点头,“第二件事,是关于你个人的。”他说着,从身旁茶几上那厚厚的一摞材料中翻找了一下,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我,“你先看看这个。” 第 1章 于伟正谈党校学习,钟潇虹说整顿秩序 我双手接过文件,只见是一份红头文件,标题是《省委党校关于举办全省县处级领导干部学习贯彻14大精神专题培训班的通知》,签发单位是省委组织部。文件内容很详细,对培训的目的、意义、方式、时间、对象以及考核要求都做了明确规定。培训时间不短,竟然是集中脱产学习三个月,后续还有一年半的自由学习时间。 “于书记,这次省委和省委党校的力度很大啊,脱产三个月,看来是下决心要让大家系统深入地学一学了。”我快速浏览后说道,心里却隐隐感到一丝意外和不安。在这个时候,拿这个文件出来,意思是让我去脱产学习?东洪县怎么办? “很有必要,而且是迫在眉睫啊。”于伟正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开始了谈话,“朝阳啊,我们很多像你这样的干部,长期在基层工作,实际工作经验丰富,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强,这是你们最大的优点,也是我们事业发展的宝贵财富。但也不可否认,在理论素养方面,可能就靠平时读读报、看看文件,缺乏系统性的、深入的学习和提升。怎么把我们在实践中积累的经验,和党的创新理论更好地结合起来?怎么用科学的理论来指导我们新的实践、推动工作更上一层楼?这可不是闭门造车、浅尝辄止就能解决的。学习,尤其是系统的理论学习,是一项需要静下心来、投入时间和精力的硬任务。这次省委下这么大决心办这个培训班,我考虑,就是要让像你这样处在工作一线、年富力强的同志,暂时从繁忙的事务中解脱出来,好好充充电,洗洗脑。特别是我们县级班子裡,三十多岁到四十多岁这个阶段的干部,是未来的中坚力量啊,理论武装跟不上,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我心里暗道,书记果然是让我去学习,我点头称是:“于书记,您说得非常深刻,对我也很有启发。理论学习确实很重要,是把握方向、提升工作层次的基础。我也一直觉得自己在这方面需要加强,只是平时县里的工作很具体,确实很难静下心来系统学习。”我这话是实情,也带有自我检讨的意味。 “朝阳啊,你有这个认识很好,说明你是有上进心的。”于伟正接着说,语气更加推心置腹,“朝阳,我不把你当外人,就直说了。我仔细看过你的干部档案。高中学历,后来在部队里锻炼过,你一直说你没上过战场,我看啊你是参加过多次战斗的嘛!” 战争不值得回忆,回想起当年的残酷,已经刻在了心里,我说道:“于书记,其实,战争太残酷了,我们都不愿意谈战场上的事,大家一般都说就在猫耳洞待了几个月!” 于伟正感慨一句,若有所思,然后才道:“我能理解,我看了,你说参加了不少战斗的,好吧,也是一种特殊经历啊,打死过人?” 我马上摇了摇头道:“书记,这个,不好说!” 于伟正点头道:“恩,懂了,朝阳啊。我看你转业后读了东原师专的夜校。这些学习经历,很实在,对工作有帮助,但客观地说,确实比较零散,不够系统,理论深度也有所欠缺。我这次去参加14大,感触特别深。未来的领导干部,没有系统的理论训练和像样的文凭,会越来越吃力,发展也会受到限制。所以,我和瑞凤市长商量后,决定这次也派你去参加这个培训班。三个月全脱产学习,心无旁骛。结束后,并非就完了,后面还有一年半的在职学习阶段,主要是利用周末或者每月集中几天时间。你看文件最后,培训合格,经考核通过,颁发省委党校的在职干部相应等次的学历,这一点写的模糊,但我专门给以前组织部的同事啊打了电话,你这个高中学历,培训完可以给本科啊。” 说完之后,于伟正敲了敲桌子:“朝阳啊,这个学历,国民教育系列可能不完全认可,但在我们组织系统内部,是承认的,这对你今后的发展非常重要,是一次关键的‘充电’和‘镀金’。” “于书记,感谢您对我的培养和关心,为我考虑得这么长远。”我斟酌着词句,既不能直接拒绝组织的好意,又要充分表达自己的担忧,“只是……东洪县目前的情况,您也清楚。丁洪涛同志刚……出事,县里的局面比较敏感,各项工作,特别是年终的各项考核、总结,还有明年的谋划,都处在关键时期。我这一走就是三个月,县里的工作……我实在是有点放心不下。能不能……能不能等县里局面稳定一些,下一批我再……”。 “下一批?那里还有什么下一批,就这一批。我就知道你会担心这个。”于伟正似乎早已料到我的反应,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笑意,“朝阳,两年内不会有下一批的,那里有机会一直让你们这些‘地方大员’长期脱离具体事务。关于东洪县的工作,我还没最终定方案,但已经有了初步考虑。这次全市九县二区,可能有三到四名党政主要负责同志要去参加这个班学习。我的初步想法是,对于像东洪这样暂时只有一位主要领导在岗的县区,由分管的市领导暂时牵头代管,比如,请分管的副书记或者副市长多费心。对于党政正职都健全的县区,就简单些,书记去的,县长多担待;县长去的,书记多费心。总之,工作不会没人管,市委也会密切关注,这一点你放心。你要相信组织,相信同志。” 于书记此举,明显是为我的长远发展铺路,在干部知识化、专业化、年轻化的大趋势下,没有像样的学历和理论功底,未来的路确实会越走越窄。而且,于书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是明确了这是组织安排,不容推辞。 尽管对东洪的工作有千个不放心,万个放不下,我知道必须表态服从组织安排。我脸上露出坚决的表情:“于书记,我相信,有市委的坚强领导,有您的直接关心,东洪县一定能平稳度过这段时间。我服从组织决定,珍惜这次宝贵的学习机会,一定安下心来,努力提升自己的理论水平和党性修养,决不辜负您的期望。” 于伟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身体向后靠了靠:“朝阳啊,你能这么想就对了。这就叫大局观。别想着拍我马屁,工作上的具体衔接,我这几天还在考虑。离省委党校报到还有大概一周时间,这是个窗口期。你也可以思考一下,从东洪县工作实际出发,是倾向于由市领导代管,还是从你们县里现有班子中,指定一位同志临时牵头处理日常事务?你可以谈谈你的初步想法,供市委参考嘛。” 我知道这是于书记在给我一定的参与权,机会难得。我认真思考了一下,谨慎地说:“于书记,如果从工作连续性和培养锻炼干部的角度考虑,我个人初步建议,可以从东洪县现有班子中选一位同志临时负责,这样有几个好处:一是情况熟,对县里的人事、工作进展、存在问题了如指掌,能迅速进入角色,避免影响工作;二是我就算去学习,毕竟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三个月。如果负责的同志和我平时工作配合就比较默契,工作上有什么需要紧急沟通协调的,也方便及时联系,磨合成本也低,效率高;”我笑了笑,第三点啊,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考察和锻炼一下我们本地的干部,看看其在主持全面工作时的能力和定力。” 于伟正听完,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赞许地点点头:“嗯,你这三点考虑得很实在,也很有道理。说明你心里对可能的人选有过掂量,是从工作出发的。不过嘛,”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高深莫测,“市委对东洪县的其他干部,还不够完全了解,这样吧,我再考虑一下,到时候再通知你吧。好了,你回去也和晓阳通个气,家里安排好。学习三个月,就在省城,离家不远,但毕竟不能常回来。工作要干好,后院也不能起火嘛。”于伟正最后这句话带点轻松的调侃,缓和了严肃的气氛。 又闲聊了几句市里的其他工作,问了问东洪县年底几项重点工程的进展,我便起身告辞。于伟正把我送到办公室门口,握手道别。 离开于伟正办公室,我本想顺道去同一晓阳的办公室看看。走到市政府秘书长办公室,只见晓阳办公室门外还等着两三个人,都是来汇报工作的年轻干部,瑞凤市长到任之后,调整了一批市政府的干部,将几个老资格放了出去,又从区县和下面市直部门调了些年轻同志上来。 我知道晓阳现在作为市政府的大管家,最近因为冲刺年底各种会议、检查、接待,甚至比我回家还晚。我见一时半会儿轮不到自己,现在过去反而打扰她工作,便摇了摇头,转身走向电梯间。 正准备按电梯按钮,马上想到了侯成功副市长,如今的侯市长已经是市委常委,副市长,从分管科教文卫到分管工业经济国有企业改革,分管的领域不一样,说话的权重也不一样了。以前管计划计划生育的时候,也是具有一票否决权,但是那个时候的侯市长,手上没有资源的分配权,计划生育的评价考核也很客观,所以,侯市长在整个市政府班子里话语权并不重。 我进了侯市长的办公室之后,侯成功副市长正在看文件,抬头看到是我,侯市长很坦诚的摘下眼镜,说道:“朝阳来了,过来坐!” 侯市长面带微笑,状态不错,毕竟刚升了市委常委,成为近千万人口大市的市委常委,是领导核心中的关键少数。 我落座之后,侯市长直接开口道:“嘉明同志,太悲壮了,朝阳啊,这是伟正书记给全体东原的干部上了一堂实实在在的思想教育课啊!于伟正和瑞凤市长亲自去省委协调,这里面包含的感情和分量是很重的,你们东洪要认真的总结,要学会感恩啊!” 我说道:“侯市长,我们是怀着感恩的心在干工作,市委市政府对我们东洪县一直非常的关心和包容,也很支持我们!特别是我们的冷库项目……!” 侯成功笑了笑,拿着钢笔头点了几下桌子说道:“朝阳啊,这个不需要你提醒嘛,放心,在调整分工之前,我已经把文件签了,农业局已经再打报告了。” 我马上略显激动的道:“侯市长,这个我们东洪群众啊又欠您一个人情啊!” 侯成功淡然一笑:“说实在的,这个你还是要给云超同志打个招呼啊,云超同志现在抓农业和扶贫工作了!” 我点头道:“侯市长,我下来马上给常市长对接!” 侯成功随手拿出一份材料来,说道:“朝阳啊,我这个管国有企业啊,经验很不足,这次,市里面对国有企业负债再创新高,你作为地方主官,给我谈一谈,你认为国有企业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与侯成功聊了一个小时,侯市长兴致很高,聊得倒也是很投机,若不是周宁海副书记找侯市长聊企业干部的事,怕是要聊到中午。 侯成功一边拿笔记本一边说道:“朝阳啊,你说的很好,这个云飞同志抓企业,是有一套的,不输永林同志,东投确实是定海神针啊,等到我空下来召开一个国企改革发展的务虚会,到时候,咱们再聊!” 电梯下到五楼,我看时间差不多午饭时间,就到了副市长李尚武办公室的方向。到了门口,还没推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不太清晰的谈话声,夹杂着淡淡的烟味飘了出来。我没多犹豫,抬手敲了敲门。李尚武副市长兼任公安局长,平时多数时间在市公安局那边办公,在市政府这边碰上他的机会不算多,今天倒是巧了。 “请进。”里面传来李叔那把熟悉的嗓音,一听就是老烟枪。 我推门进去,一股更浓的烟味扑面而来,有些呛人。只见李叔正和郑红旗副市长两人斜靠在待客的沙发里,手里都夹着燃了半截的烟,看来是聊了有一会儿了。 “哟,两位领导好雅兴,躲这儿吞云吐雾,商量什么国家大事呢?”我打招呼,顺手把门轻轻带上,免得烟味跑出去太多。 郑红旗一看见我,便用他那一贯洪亮又带着几分熟稔调侃的语调说道:“嗬!朝阳?你小子怎么跑过来了?这个点儿……是不是刚被于书记召见?”他眯着眼,吐了个烟圈,促狭地笑道,“让我猜猜,该不会是让你去省委党校那个县处级干部培训班深造吧?” 我走到沙发旁的空位坐下,接过李叔顺手递过来的一支“中华”烟,却没立刻点着。“红旗书记,您这消息可真灵通,什么都瞒不过您。没错,于书记刚跟我谈完话,就是安排我去省委党校学习三个月,脱产。” 李叔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啪”一声给我点上火,自己又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说道:“朝阳啊,去学习学习,不是坏事。活到老学到老嘛。咱们公安系统这次也有一个名额,机会确实难得。” 我依言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气涌入肺里,稍微提振了些精神,然后吐出一缕烟气,问道:“李叔,这次咱们市里名额不少吧?动静看来不小。” 郑红旗接过话头,弹了弹烟灰:“名额是有一些,听说要求还挺严。不光你们,我们曹河县的县长梁满仓同志这次也得去。我本来还琢磨着,等他学习回来,各方面更成熟些,我肩上的担子能顺势卸一卸,这曹河县委书记的位子也好平稳交出去。现在看来呐,”他故作无奈地摇摇头,“至少还得再盯上三个月喽。”说着,他转向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怎么样,朝阳,东洪县那边要是太复杂,有没有兴趣学成之后,来我们曹河县指导工作?我们那儿情况复杂一些,但干成了就是大功一件啊。” 我在成功副市长办公室才看到,曹河县国有企业的债务问题多达七八个亿,已经并非简单的输血可以完成改造了。就连忙摆手,苦笑道:“红旗书记,您可别拿我开涮了。东洪这一摊子事您又不是不知道,嘉明同志刚走,丁书记又……唉,千头万绪还没理顺,我这儿正焦头烂额呢,哪敢奢望别的。曹河县在您领导下,这段时间,还是很稳定嘛,是我们东洪学习追赶的榜样。” 郑红旗一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高粱红酒厂还是起到了稳定作用。行了,你们爷俩好好聊着吧。我还约了教育局的老孔谈点事,得先走一步。”他边说边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 我和李叔也跟着站起来。李叔说道:“警安小学的事,记心上。” 郑红旗摆摆手:“好,我找老孔,摸摸底。” 李叔把郑红旗送到了办公室门口,两人又扶着门框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等李叔返身关好门,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只剩下淡淡的烟草味尚未散尽。 我重新坐下,看着李叔略显疲惫但依旧锐利的眼睛,决定开门见山:“李叔,趁这会儿没外人,我问您个事,您那事儿……有眉目了吗?” 虽然没有名言,但李叔进市委常委班子的事,这事已经酝酿了一段时间,听说前期考察都过了。 李叔脸上掠过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他轻轻“哼”笑了一声,也重新坐下,拿起烟盒又点上一支:“你小子,总算想起来关心一下你亲叔了?我还以为把我这老家伙忘到脑后了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看您说的,我哪能啊。最近确实是光忙着处理嘉明同志的后事,县里又一堆麻烦,市里这边的人事动态就没太顾得上跟进。” 李叔摆摆手,打断我的话,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本来流程走得挺顺,但因为恪己同志这突然一来就耽误了,加上大会开完之后,人事工作有方向性的调整,所以啊,我的考核程序就暂时停下来了。我估计这一停,就跟不上上一批了。虽然前面的考察基本算是过了,但什么时候上会研究啊,还要看什么时候重新启动。” “重新启动?不是已经考察过了吗?怎么还要补充?”我有些不解,人事上的事有时确实微妙。 “人事上的事,想法多,变数也多。有时候就差那么一步,时机过了,可能就黄了。”李叔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不过,瑞凤市长私下跟我透过点风,她和伟正书记在省委相关领导面前确实全力推荐过。领导当时没反对,按理说希望还是有的。但14大之后,上面的用人标准和精神确实更严了,特别是年龄和学历,卡得比以前死。以前这些可能还算是重要参考,现在听说要成硬杠杠了。” 李叔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所以啊,朝阳,于书记让你去学习,是真正为你的前途考虑。有些事,真得讲点缘分,也看政策风向。命里该有自然有,强求未必来得。我年纪摆在这儿,不比你们年轻人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我急忙说:“李叔,就差上会研究,那问题不大。” 李叔摇摇头,露出一丝看透般的笑容:“你不懂。我比你邓大爷也小不了几岁,现在强调干部年轻化、知识化。刚才我跟红旗闲聊,也提到这个。他没问题,年纪轻,学历高,年富力强,将来往上走,解决个正厅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就不一样喽,能安安稳稳把这届干完,就知足了。” 又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闲话,问问社会治安情况,眼看墙上的钟指向了十一点半。李叔中午有个省厅来的接待,我自然不便久留。 刚拉开办公室门,迎面就碰上了正要经过的晓阳。她看到我从李叔办公室出来,脸上很是平静从容,只是脚步略缓了下。 我看走廊没人,赶紧抓住机会问:“晓阳,正好问你个事,省委党校那个县处级干部培训班,你去不去?。” 晓阳脚步没停,只是朝旁边常云超市长办公室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低声快速说道:“现在还不确定。听说省里是有这个考虑,我们政府办也接到了通知,但市政府这边年底一摊子事,瑞凤市长那边不一定放得开。而且,”她顿了顿,“马上还有个全省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培训班,也是针对处级干部的,时间不短,瑞凤市长的意思,我可能得优先考虑那个。” “又是个培训班?这么密集?”我有些诧异。 “嗯,侧重不一样,是针对厅直单位、国企和各地市州的秘书长、办公室主任的业务提升班。”晓阳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看了看手表,“好了,不跟你说了,瑞凤市长那边还有客人等着,我得过去看看。你午饭怎么解决?” 我说道:“钟潇虹打电话,说有事?” 晓阳一停,扭头打量我道:“钟书记?找你,啥事?” 我一摊手说道:“不知道啊,还让叫上你!” 晓阳挑眉一笑道:“钟书记请你吃饭?你还会跟我说,找谢白山啃羊腰子去吧你!”说罢笑着就扭头走了上了楼梯。 我摸了摸腰,心里暗道:“兵法不能白学啊!” 李叔这个时候锁上了门,也拍拍我的肩膀:“行了,朝阳,我也得去招待所了,今天这顿午饭是没法陪你了。你自己找个地方凑合一顿吧。” 走出市委大院,午间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掏出大哥大,找到钟潇虹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那边传来钟潇虹那把爽利又不失热情的嗓音:“哟,李大县长,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以为你日理万机,早把跟我吃饭这茬忘到九霄云外了呢。” 我笑着对着话筒说:“钟书记,您就别寒碜我了。我这是刚从领导办公室出来,我们东洪县啊,不比你们光明区家大业大,我这个当县长的不找项目,县里的工作都发不出来啊!真的,中午也没饭吃了,这不是想着钟大书记要一起吃饭,我这赶紧给您回个电话。” 钟潇虹在电话那头笑:“去你的!合着是没饭吃了才想起我?有饭局有好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人影?行了,赶紧的,到我们区委对面,左边那个胡同里,往里走个几十米,有家叫‘福来顺’的小炒店,味道挺地道,环境也还干净,咱们就在那儿凑合一顿。我这就过去。” 光明区委区政府离市委大院不远,步行也就十来分钟。初冬的中午,阳光正好,我也索性自己走过去,接着电话里指的方向,慢悠悠走着过去,顺便理理纷乱的思绪。 光明区的主路基本上都已经硬化,道路两侧的行道树已经没有了树叶,显得光秃秃的,五六个工人打扮的老乡正或蹲或坐在道路两侧的马路牙子上,啃着馒头,地上的水泥板上放着几个搪瓷茶缸,里面的菜肴在路边都闻着带着家常味道的香味,旁边的高粱红新酿的酒瓶已经打开,几个小酒杯就放在马水泥板上。 下水道不少残缺不全的水泥盖板已经被撬开,旁边的架子车上放着新的水泥盖板。旁边两个过路的同志打量了一眼,其中一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水泥板才铺上多久,就又要重新铺。 另外一个则道:“这条路你都不知道折腾了几次,下雨都没法下脚!” 旁人又道:“不折腾,当官的咋挣钱,都说东洪的老丁被抓了,活该!” 另一人又道:“抓,怎么可能抓的完!能积劳成疾去世的又有几个。说不定东洪那个,是喝酒喝没的都有可能。” 与两人行了半程,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看着大街上临街的店铺,铺面都还颇为朴素,没有花里胡哨的装修。 旁边或许新开了一家个体户的杂货铺,用大红纸写着“新到电子表、健美裤”的广告,歪歪扭扭地贴在门上。 录像厅的门帘厚重油腻,门口小黑板上用粉笔夸张地写着“喋血双雄/英雄本色”的片名,喇叭里传出的枪战声模糊而激烈,吸引着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在门口缩着手徘徊,大着胆子的还凑着门缝双手也插兜往里敲。 按钟潇虹说的,找到那条闹中取静的小胡同,往里走了几十米,果然看见一家门脸不大、但窗明几净的小饭馆,招牌也对的上。一进门,就看到了钟潇虹。 钟潇虹离得近,已经先到了,正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方桌旁朝我招手。 我走过去坐下,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四五个菜,五香烧鸡,青椒豆腐、红烧带鱼、清炒时蔬、一碗酸辣汤,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钟书记,您这也太客气了,动作这么快,还点了这么多菜,就咱俩人,哪儿吃得了,太破费了吧?” 钟潇虹拿起茶壶给我倒上一杯热茶,笑了笑,眉眼间比平时开会时多了几分随和:“瞧你说的,请你李大县长吃饭,还能寒酸了?再说,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聊聊。” 钟潇虹怀孕生子之后,穿了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套穿的是略显身材的小西装,整个人身材丰满傲人。 两人边吃边聊,先说了些县区工作的闲话,年底考核、项目进度,互相倒倒苦水,说说各自的难处。几口热菜下肚,一杯暖茶入喉,气氛渐渐活络起来,坐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小馆子里,比在办公室自在多了。 钟潇虹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看似随意地问道:“朝阳,你们丁洪涛书记,还不发文件吗?什么时候宣布你主持工作?” 我点点头,夹了一筷子青菜,含糊地说:“嗯,这事传得是五花八门,但具体什么情况,没看到官方通知吗?” 钟潇虹一拍筷子到桌子上道:“你还能不能聊天了,我就不信组织上没给你打招呼,这么大的事,连区政府门口擦皮鞋的都知道了,何况你个县长!” 我笑了笑:“钟书记,我可不是纪委书记,这事确实没有文件!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我知道,伟正书记今天也跟我谈了,意思是目前先冷处理,一切以稳定为重,尤其现在学习14大精神是头等大事。我对钟潇虹是完全信任的,但是钟潇虹也有自己信任的人,小道消息就是这个传出去的。我作为县长,自然不敢开这个头。 钟潇虹道:“你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说着夹了筷子菜,颇为享受的道:“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丁洪涛在咱们市里工作多年,树大根深,尤其是在我们光明区当常务副区长的时候,经营了不是一天两天。他这一出事,整个光明区不少人都睡不着觉。” 我知道话题敏感,就道:“多数肯定是好的!” 钟潇虹吐出鱼刺,然后拿了桌上的卫生纸包在手里,丢在了旁边的垃圾桶:“哎,朝阳,你说……这次我们光明区的常云超书记调到市里当副市长后,区里书记的位子一直空着,接下来,市里会怎么考虑?” 我也夹了一块带鱼,仔细地剔着刺,含糊地说:“市委领导考虑的大事,得通盘权衡。不过,你是区委副书记,资历能力都够,顺位接替,或者主持全面工作,也是情理之中吧?” 钟潇虹白了我一眼,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我给你说正事,你又在开我玩笑。” 我知道钟潇虹资历不够,就道:“令狐,应该有机会!” 钟潇虹道:“我找你来,就是说这个事啊,我看令狐区长这次,恐怕希望不大。” “哦?怎么回事?”我来了兴趣。令狐当区长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光明区和常云超配合的不错,接任书记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钟潇虹往前凑了凑,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钟潇虹几乎是用气声说:“你知道为了调查丁洪涛,有个跑了的白老板吧?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跟丁洪涛关系特别瓷实的那个。” “知道,印象太深了。”我放下筷子,“那人以前也到我们东洪县来过,口气大得很,怎么,他……”我隐约猜到了点什么。 “对,就是他。”钟潇虹肯定地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听说那个白老板,以前是令狐区长办公室的常客,走动得非常勤快。现在丁洪涛一出事,那个白老板又闻风先跑了,我看这几次开会,令狐的状态都不太对啊。”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丁洪涛的案子,恐怕不会轻易了结,很可能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波及到光明区的一些干部,而令狐作为区长,如果仍然和那个白老板有所牵扯,恐怕很难完全置身事外。 钟潇虹语重心长的道:“朝阳,我喊你吃饭,是这个意思,私下里,他们在议论,书记可能借机要拿下平安和临平出来的干部,咱们和令狐可都是张市长从临平带出来的,市纪委的在光明区天天找人谈话,目的就是要把令狐给拉下去,朝阳啊,你看,这事咋办?” 第2 章 钟潇虹忧心临平帮、廖文波临时负责人 我听着光明区区委副书记钟潇虹的话,觉得透着不对劲儿。那话语里,看似随意,却隐隐指向某个敏感的方向。 我直接放下筷子,看向钟潇虹,她的脸庞在灯下显得有几分朦胧,眼神里带着一种试图轻描淡写却又难掩在意的复杂。 “潇虹,什么意思?”我字句清晰地问,目光没有移开,“你的意思是这个令狐也腐败了。” 钟潇虹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单刀直入,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她用餐巾纸轻轻沾了沾嘴角。将身体朝我这边倾了倾,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腔调:“你看你,话一到你嘴里就变味儿了。什么叫腐败?是捕风捉影的事,咱可不能这么上纲上线。只是……只是可能和那个老板来往密切了些。你也清楚,眼下这环境,当领导干部的,哪个身边没几个走得近的老板?打交道多了,关系难免就显得近些。水至清则无鱼嘛。” 这番话说得圆滑,倒是把可能存在的问题轻飘飘地归为“交往过密”,用“水至清则无鱼”来开脱。现在社会上的风气确实不如七八十年代单纯了,钟潇虹身为区委副书记,又是在光明区,一言一行必须要特别谨慎,殊不知官场险恶啊。 “潇虹啊,”我往后靠了靠看着她,“你这个想法可有点危险啊。” 我注意到她捏着纸巾的上还沾了些淡淡的口红。 “举个例子吧,三学活动刚开始,有杂音,说书记要借机整人,有想不通的,正常。可现在你看,活动扎扎实实搞下来,是不是多少有些效果,调整的干部里那个不该调整!现在干部队伍的风气,确确实实是存在一些问题的,于书记是想从思想根子上解决问题嘛,你看,你不也是从临平到了光明区担任副书记,文静不也是副书记,这些都是重用嘛,关键还是看个人嘛。” 钟潇虹瞥看了我一眼,故作调侃的说道:“怪不得李县长进步这么快,原来是思想转变快,你这是把钟书记和张市长的恩情都忘了吧,改弦易帜姓了于了。一个班子里爬出来的干部,你都不帮着说句话了啊!” 我盯着她继续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令狐要是清清白白,行得正坐得端,谁还能凭空给他捏造罪名?他要是真有问题,”我略微停顿“原则问题,就不好办了。” 钟潇虹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借这个动作平复一下情绪,也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 放下茶杯时,她才带着几分抱怨和辩解的语气说:“你别这么上纲上线,我这不是想着,令狐好歹跟咱们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当年在临平县,也算共过事。“临平帮”要是真出了事,弄得灰头土脸,张市长脸上能好看吗?” 这话倒是不假。光明区在东原市九县二区里头,地位最特殊,是市委、市政府机关所在地,是全市的政治中心,条件、资源都是顶格的。张叔确实一度非常看重令狐,令狐能从临平县一个副县长,直接调到光明区当区长,就是明证。 我心里明白,钟潇虹绕来绕去,是怕令狐的事万一闹大,会牵扯到张叔,进而影响到他们那个所谓“临平帮”。但这事儿,正主令狐自己都没着急,应该是问题不大,她这个区委副书记倒先急上了,显然是听到些风声就沉不住气了,有点过头,也显得不太成熟。 “潇虹,我明白你是好心,爱护同志,讲情分。但市里面可没有什么平安帮、临平帮的说法。张叔可从没有说过这些啊,这种想法,是组织纪律所不允许的。” 钟潇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这间安静的小包房,没外人,才略带抱怨地,声音也放开了些:“哎呀,这儿就咱俩,关起门来说话,你跟我打这官腔有啥意思?这些大道理我还能不懂吗?又不是刚进机关的小年轻。” 看她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不得不把话点得更透些:“潇虹,越是没外人,越得管住嘴,守住心。言为心声,祸从口出啊。张嘴要是总这么没遮拦,心里总存着这些亲疏远近的念头,保不齐哪天就惹麻烦。你是区委副书记,班子里排第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今天这话,这种态度,要是传到于伟正书记耳朵里,他会怎么想?伟正书记这个人,你我都了解,原则性强,眼里不揉沙子。该包容的,他大气,有胸怀;但不该包容的原则性问题,他能含糊吗?难道会因为某个干部是平安县或者临平县出来的,就网开一面?绝不会的!” 钟潇虹被我这接连几个问题问得一时接不上话,脸色变了几变,气氛有点僵。她索性放下了筷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好不容易约你出来吃顿饭,想着聊聊知心话,净听你教训人了。我这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看她这样,我语气缓和下来,带上了几分真诚的劝慰:“潇虹,不是教训。是提醒,是心里话。咱俩认识这么多年,又都在这个位置上,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偏偏敏感。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挑毛病呢,一言一行都得掂量着,如履薄冰,不能授人以柄。” 钟潇虹脸色稍霁,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消化我的话。然后,她拿起筷子,给我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进我盘子里,动作恢复了平时的爽利:“行了行了,大县长,知道了,就你觉悟高,原则性强。我以后注意,行了吧?说点正事,这次省委党校的培训班,听说名额挺紧俏的,你应该不回去吧?” 我抬眼看她,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试探:“怎么,你有想法?你要去?” “区里安排了我和分管文教的副区长去。我就是告诉你一声,顺便也问问你的打算。”她语气里还残留着一点刚才的嗔怪,但明显已经转移了话题,“我这心里有啥事,拿不定主意,还是头一个想跟你商量。” “我这边还没最终定,县里事多,走不开的话可能就得让别人去。” 这顿饭的后半段,气氛恢复了表面的融洽,都刻意避开了一些敏感话题,聊了聊各自区县的一些不痛不痒的工作,以及市里最近的一些人事变动传闻。 吃完饭,我习惯性地要起身去结账。钟潇虹伸手按住我的胳膊:“坐着吧你。谁不知道你家邓秘书长治家有方,你兜里比脸还干净。听说你买个避孕用品……那啥的钱都得打报告?”她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点戏谑。 我脸一热,有些尴尬:“钟书记!注意点影响!你可是区委副书记,这像什么话。” 钟潇虹笑着拿起包,站起身:“好好好,不说了。那你结?展现一下你的实力?” 我立刻坐了回去,也笑着回应:“得,还是你来。这份情我领了,下次有机会我补上。” 晓阳确实对我管得比较严,但也知道这是为我好,怕我在经济上犯错误。不过一顿饭钱,还是没有问题的,钟潇虹这话,虽是玩笑,倒也半真半假。 钟潇虹结账回来,我们一同走出餐馆。“下午回区里?”我问。 “嗯,还有个会。你呢?直接回东洪县?” “下午没什么紧急事,难得进趟城,看看市容市貌,取取经。晚上回家。”我说。 “我给分管城建的副区长打电话,让他来陪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转转。” “那行,回头电话联系。”钟潇虹挥挥手,走向自己的车。 钟潇虹走后,一种难得的清静感涌上心头。和钟潇虹的这顿饭,吃得并不轻松,令狐的事,看来并非空穴来风,于书记又是否掌握了更多情况? 我索性在光明区的大街小巷里随意走走。光明区作为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在城市管理上确实是下了大力气的。我记得年初,城管和环卫联合整治,力度很大,现在看来效果显著。街面确实清爽了不少,路面干净,车辆行人秩序井然,绿化也有起步。少了些以前的杂乱无章。 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看着那些为生活奔波的面孔,心里琢磨着钟潇虹今天的话,也联想到更广层面的事。前阵子,市里提拔了一大批女干部,不少进了县区班子担任组织部长或副书记,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平衡性别结构。 上面有明确规定,班子必须配备一定比例的女干部。在这种情况下,一些能力尚可、符合条件的女同志,就容易凸显出来,获得机会。 这当然是好事,体现了对女干部的重视。但显然,不是每个被推上来的女同志,在政治成熟度、大局观、原则性这些方面,都能立刻跟上趟,和那些在基层摸爬滚打、历经多岗位锻炼多年的男同志相比,难免有些差距。 不是谁都能像王瑞凤市长那样,既有魄力手腕,又有深厚的理论功底。人跟人不同,境遇不同,选择也不同,这官场处处都是学问,处处都是考验啊。 我心想,这次去省委党校学习,如果成行,确实得静下心来,好好充充电,也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在基层干久了,容易陷入事务主义,需要跳出东洪县,站在更高的层面反思和提升。 想到东洪县,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又浮上心头。我去学习三个月,县里的工作交给谁临时负责,我心里还没底。副县长曹伟兵,年轻有冲劲,但政治上稍显毛躁,焦杨抓党务、群团工作没问题,但处理复杂的具体工作,总欠点火候。 刘超英和刘进京两位老同志,政治上倒是成熟稳重,经验丰富,可已经退居二线,一个政协主席,一个人大主任,让他们临时牵头,局面固然能稳住,不会出大乱子,但工作的闯劲和推进速度恐怕就得慢下来。老同志求稳,不像年轻人那样敢想敢干,这也是客观规律。 我信步由缰,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老巷子。巷子两边是些有些年头的居民楼,也有不少自建房。我看着各家各户样式各异的门楼,有的贴着光鲜的瓷砖,显得气派;有的就是用几根旧木桩、几块石棉瓦勉强凑合,透着生活的艰辛。 不禁感慨,改革开放这才十几年光景,社会的变化真是翻天覆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在拉大。 以前大家都差不多,农村基本是家徒四壁,城市基本住在筒子楼、大杂院,谁也比谁富不到哪儿去。现在呢,好比有人还在走路,有人已经骑上了自行车,更有甚者坐上了小汽车。 时代给了每个人机会,但各人的选择、努力和际遇,终究还是起了决定性作用。 整个下午,我就在光明区和旁边毗邻的市开发区转悠,没惊动任何人,以一个普通考察者的眼光,观察着城市的发展变化。开发区的厂房林立,塔吊忙碌,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东洪县的工业园区,还需要加倍努力啊。 大哥大响过几次,都是县里一些日常工作的请示汇报,我简单做了处理。我又想起批发市场的事,给东投集团的张云飞打了个电话,约好后天上午去他办公室见面,具体聊聊他们去南方考察批发市场建设的经验,以及如何与东洪县的项目对接。 第二天,自然是研究公安局的事,市政法委和市公安局已经原则同意,由廖文波同志临时主持东洪县公安局的全面工作,我和副书记焦杨到了县公安局召开了干部工作会,在肯定了田嘉明的工作之后,又宣布了廖文波主持公安局工作的决定,县局班子里,万政委和几个副局长、政治部主任都做了表态之后,已经接近中午。 万金勇一再挽留道:“县长,您看都到中午了,我们食堂有准备!” 廖文波也道:“县长啊,吃了饭走嘛,毕竟您回去也要吃饭?” 焦杨看着我,一脸真诚,显然是有我拿主意。 万金勇凑近我又道:“县长啊,大家的情绪啊,还很低落,希望你能给同志们打气啊!” 来到了公安局,都是田嘉明的影子,在大院里站着,看着公安局的几个同志正在更换宣传栏,白色的讣告已经被撕了下来,时光轮换,岁月如梭,时间终将冲淡一切,田嘉明也会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为一个别人材料中的名字。 在公安局吃了午饭,说了些鼓劲的话,下午又研究了批发市场的事,不知不觉一天又这样悄然过去。 晚上到家,已经快七点了。晓阳昨天陪瑞凤市长去东宁出差,回来也是一脸疲惫,正靠在客厅沙发上揉着脚。听见我进门,她抬起头,带着倦意问:“快来给我捏脚,昨天临时出门,没带平底鞋,这脚啊,都要断了。” 晓阳先是自己抬脚闻了闻,道:“不臭,快来捏!” 给晓阳揉了两下,晓阳忽然想到什么,昨天中午怎么吃的饭?” “和钟潇虹一起吃的饭。”我老实交代。 晓阳听了,伸出脚在我跟前点了点,眼神里带着怀疑:“又糊弄我。钟潇虹和你吃饭,你呀别想着人家媳妇了?”说完就趴在我的脸上道:“都说孩子是自己的好,媳妇是让人家的好,男的是不是都说这么想的?” “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肯定觉得自己的媳妇好!”我走到沙发边坐下,“我老实报备你还不信。千真万确,就是和她。” 晓阳还是不信,说着,起身去倒水。 这时,家里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晓阳把水杯递给我,说:“你去接,肯定是爸打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爸?”我接过水杯,有点奇怪。 “爸下午在路上就给我打过电话了,在告妈的状。”晓阳甩了甩头发,把扎着的马尾辫解开,又重新利落地拢了拢扎好,“肯定是闺女考试的事。八成是又没考好。。” 我连忙摆手:“别别别,你这个当妈的去比较合适!” 晓阳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没出息样儿!就知道躲清静。”说着,她还是走过去拿起了电话听筒,“喂,爸……我就知道是这事。二十分咋了?那也是进步,您别上火,下次让妈辅导试试。” 电话那头,岳父笑的声音很大:“这次就是你妈辅导的!比我上次辅导就多考了两分,上次考18真的不能赖我。” 晓阳把听筒拿开了一点,对着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然后对着话筒说:“爸,20就20嘛,看你高兴的,考这点分,也值当您专门打电话来说?一次测验而已。” 岳父的声音提高了些:“我不是高兴!是跟你说一声,不是你爸我教得不好,当然,也不能怪你妈,是你们这闺女啊,太笨了,朝阳那小子不在吧,这孩子随他!”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电话里又传来女儿岂露脆生生的的声:“妈!姥爷才笨呢!姥姥更笨!他们讲的跟老师说的都不一样!同学们都笑我说话土!” 晓阳赶紧对着话筒说:“听见没?爸!不是孩子笨,是你俩笨,不行啊,必须上,一年级就让我们辍学?那不行,现在都普九了,小学辍学违法,你俩好好教啊。这次回去,我要让你俩和岂露一起考试。” “实在不行,我们还是让孩子去幼儿园吧,起码在幼儿园不考试嘛!” 晓阳道:“你看吧,图省事,拔苗助长,年龄不到,硬上……行了行了,去上幼儿园。” 又聊了几句家里长短,晓阳说:“爸,朝阳要去省委党校学习的事,基本定了,估计下月初就去报到。我这边单位最近事太多了,实在抽不开身,怕是去不了了。” 邓叔叔道:“工作再忙,也得跟瑞凤市长好好说说,尽量安排一下。这机会难得,学完回来,对以后发展有好处。现在对干部要求越来越高,以后中专学历肯定不够用了。” 晓阳应道:“好,我知道了爸。找时间我跟瑞凤市长汇报一下。不过我看希望不大,最近市里事儿太多了,我们办公室也忙得脚不沾地。” 挂断电话,晓阳看着我,叹了口气:“听见了吧?生了个随你的小笨蛋?” “什么小笨蛋?”老师不行?” 晓阳倒是无所谓的笑了笑:“不过啊,闺女这成绩啊!上次十八分,这次二十分,也算是进步嘛。对,重新再去读育红班,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宁可慢点,也得扎实。”晓阳在这类事情上向来比较有主见。她摆摆手,转移了话题,“你今晚没别的安排了吧?” “嗯,没了。下一步要去省里学习,一走三个月啊,这两天在抓紧布置,我们冷库项目基本定下来了。下午我已经给黄修国打了电话,说常市长原则上批了。抓紧落地,东洪县的西瓜销售期能拉到十一月份甚至年底。等技术再成熟点,说不定过年真能吃上咱们东洪的西瓜。” 晓阳挑了挑眉:“过年吃西瓜?也就你想得出来。不过说真的,你们东洪县那个暖棚西瓜,味道确实不错,比外地运来的好吃。瑞凤市长前几天还托我弄几个呢,说家里老人想吃。你这次去省里报到,带几车去,给省委省政府机关食堂,还有老领导都送点,算做广告了,人情也能走到。” 晓阳总是想得很周到。她接着说:“现在市里动静不小啊。于伟正书记动作频频。我听说,红旗书记和云超书记下一步都不再兼任区县一把手了,要专心市上的工作。加上之前屈安军和你们那个丁洪涛出事,一下子空出四个县区委书记的位置。你年底学习回来,要是表现好,说不定就能顶上哪个坑。” 我摇摇头,心里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晓阳,东洪,我对东洪有感情。” 晓阳一边穿外套,又换上母亲亲手做的老式棉布鞋,棉布鞋虽然样子土气,但穿着暖和舒服,一边说:“你呀,看起来憨厚,但干活是真卖力气,这一点领导是看在眼里的。东洪县工业园区从无到有,现在有点模样了吧?领导现在看啥?就看工业,看GDP,看招商引资。你们县今年四季度要是能稳住,冲进全市前五名大有希望。从下游冲到中游,这可是你们东洪的历史性的突破。” 她换好鞋,走到我身边,接着说,“走吧,晚上出去吃点,不开火了,我也累得够呛。” “行啊,不过你得带钱,我钱放东洪县办公室了,就剩上个月那点工资,这几天零花得差不多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跟我出去,啥时候让你掏过钱?听钟潇虹说,他们区委对面小巷里有家馆子不错,味道挺地道,咱去尝尝?” 我心里咯噔一下,可别就是昨天中午和钟潇虹去的那家吧?万一撞见熟人,或者服务员多句嘴,晓阳这醋坛子非得打翻不可。我赶紧说:“跑那么远干嘛?市委大院附近吃的也不少,随便找一家就行。” 晓阳撇撇嘴:“市委大院这边全是熟人,吃顿饭得站起来坐下八回,光打招呼了。羊肉汤馆,味道是好,现在也成了领导据点,动不动就碰上常委副市长什么的,吃不安生。这样吧,”她想了想,“我知道个地方,味道还行,环境也清静,就在市二中旁边,离雷校长学校不远。” 晓阳提到雷校长,那地方我倒是想起来了:“嗯,我知道了,走!” “雷校长,倒是该请她吃顿饭,好久没走动了。”晓阳若有所思地说。 “现在?都六点多了,怕是不方便。”我有些不解。 晓阳解释道:“你呀,有时候脑子就是不转弯。齐永林现在是经贸总公司一把手,你不是一直想跟经贸总公司对接,把他们的一些项目引到东洪县去吗?这是个机会。” “齐永林不是去欧洲考察还没回来吗?”我问。 “他人是没回来,可关系不得先维系着?雷红英是他前妻不假,但他们是和平分手,而且他们之间有孩子牵着线呢。咱们要是连雷红英都能关照到,维持好关系,齐永林知道了,感觉能一样吗?男人离婚归离婚,对前妻,尤其是孩子妈,多少还是有点旧情的,至少希望对方过得好。而且雷大姐这人确实不错,性子直爽,没什么坏心眼。二中这两年高考成绩进步很快,快赶上一中了,她这个副校长功不可没。” 听晓阳这么一分析,合情合理,我自然没意见。晓阳在人情世故和关系经营上,确实比我细腻周到得多。 晓阳从她随身带的那个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个厚厚的通讯录笔记本,翻到中间一页,找到电话号码,用座机给雷红英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雷红英一听是晓阳,声音很热情,中气十足:“哎呦,晓阳,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你这大忙人。” 晓阳笑着说:“雷姐,您这就见外了。我再忙也不能忘了您啊。上次听了您关于孩子教育的指点,我们家孩子学习进步很明显,正想谢谢您呢。” 第3 章 屈安军调研东洪,吕连群及时汇报 雷红英一听这话兴趣更大了:“晓阳啊,我就说嘛,孩子教育就得抓,从小抓,抓和不抓,效果绝对不一样!只要用心,方法对路,肯定有收获!你们家岂露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 两人客套了几句,晓阳就顺势提出了吃饭的邀请。雷红英稍微推辞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打扰我们二人世界,但在晓阳的热情邀请下,也就爽快地答应了,约好半小时后市二中门口见。 挂了电话,我对晓阳说:“你可真行,张嘴就来,孩子才考二十分,愣是被你说成有明显进步了。” 晓阳不以为然地把通讯录塞回包里:“二十分怎么了?上次十八,这次二十,这不是进步吗?两分也是进步!而且等岂露考及格,这就是翻了两番,这个目标到新世纪肯定能实现。” 晓阳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件正事:“对了,明天一早我得去见东投的张云飞,他上次说派团队到南方考察学习批发市场建设,你帮我协调一下银行行不行,我们县里要贷款。” 两人一边出门,晓阳一边道:“现在上面收紧了贷款政策,加上国有企业的事,特别是区县一级的政府,更不好贷款了,你们要贷款多少?” 我说道:“今天下午研究了,大概在五百万到八百万之间,等我见了云飞,我们再具体谈规模!” 晓阳想了想道:“批发市场投资这么大么?” “是啊,规模大,而且还有征地成本,我们是不敢和云飞他们搞合作啊,和他们搞合作,张口就要吃一半的利润,长远看东洪就一直给东投打工了!” 晓阳把车钥匙给我,然后自己坐在了副驾驶,说道:“现在登峰市长联系四大银行了,我看看吧,争取让登峰市长给银行打招呼,看有没有低息政策!” 走在路上,继续聊着,晓阳继续道:“凤市长上次去东投集团调研,对张云飞和胡晓云搞的这个批发市场很认可。” 我说道:“是啊,原来大家都觉得齐永林一走,东投集团得乱一阵,人心不稳。没想到张云飞还是马上稳住了局面,他们呢抓住了这个新点子,搞的这个综合批发市场,市委市政府领导都挺看好。” “你们得抓紧,现在各地都跟风学,你学我我学他,动作慢了,东洪县这‘第一个县级批发市场’的名头可就没了,政策支持力度也会不一样。” 聊了一路,不知不觉,就要到二中,晓阳又说:“有时候啊,第一名和第二名,甚至第三第五名,实际的差距可能并不大,但大家就认第一名,资源也会向第一名倾斜。你要能在去党校之前,把这个项目的关键环节敲定,哪怕只是举行个奠基仪式,功劳簿上头一个名字就是朝阳的。” 我说:“这事我们县委县政府已经开过会,形成了决议,地点也初步选好了,就在县委不远县新医院那片空地。现在就差张云飞那边的具体方案和可能的合作模式。方案一到,我们这边立马走程序,争取尽快奠基动工。到时候,我请侯成功副市长来剪彩,壮壮声势。” 晓阳问:“怎么,你和侯市长关系也处得不错了?” “侯市长这人,是表面严肃,原则性强,不好接近。但反过来想,跟这样的领导打交道反而简单。你只要按规矩办事,把工作做扎实,方案做得周密,数据详实,他也不会故意刁难你。他不讲情面,但也不徇私情,就事论事。”我根据自己的接触评价道。 晓阳表示同意:“嗯,这倒是。侯成功最近几次在常委会上的发言,我看了简报,很有水平,也严谨。于伟正书记很欣赏他这种务实作风。” 我心里清楚,侯成功作为常委副市长,他的权威一方面来自他分管的领域,另一方面也离不开市委主要领导的信任和支持。 要是失了于书记的信任,就算是常务副市长,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二中门口,路上有点堵,到达时已是华灯初上。放学高峰已过,但校门口依然有不少学生和接孩子的家长,周边卖煎饼、饺子、面条的小摊一个挨一个,生意依然红火,食物的香气混杂在夜晚的空气里。 我和晓阳把车停在不影响通行的地方,站在门口等雷校长。看着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晓阳感慨道:“朝阳,你们那会儿上学,校门口也这样热闹吗?” 我摇摇头,记忆被拉回了多年前:“我们那时候?学校门口冷清得很。学生都没钱,有钱也没处花,买东西要票证。大家都是背干粮,杂面馒头就咸菜萝卜条,条件好点的家里能带点西瓜豆酱。我家兄弟多,劳力少,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敢想这些。” 正说着,看见雷红英裹着一件略显臃肿的深色风衣,手里拎着个布包,大步流星地从学校里走出来,边走边跟门口值班的老师交代着什么,显得干练利落。晓阳赶紧迎了上去。 这位前市长夫人余威犹在,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气场丝毫不输给市政府班子在职的副市长。 雷红英看到晓阳,脸上露笑,伸出手用力地跟晓阳握了握:“晓阳,太客气了,还专门跑过来请我吃饭。你们俩自己吃多好。” 晓阳亲热地挽住雷红英的胳膊:“雷姐,您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咱们哪个月不见面啊?正好朝阳今天回来早,一起聚聚,说说话。” 雷红英笑道:“可不是嘛,我这一天到晚泡在学校里,忙得脚不沾地,都快跟社会脱节了。走吧,吃饭去,我知道附近有家店,味道不错,也清静。” 几个晚走的学生迎面走来,有的喊“雷校长好”,有的喊“老师好”,还有个女孩亲热地喊了声“雷妈”。晓阳好奇地问:“雷姐,还有学生喊您妈呢?这么亲?” 雷红英坦然一笑,带着几分自豪:“孩子们瞎叫,有的学生家里困难,或者父母不在身边,我多关心了点,他们就爱这么叫。叫啥我都高兴,说明孩子们跟我亲。” 刚走到车边,雷红英像是想起什么,对晓阳说:“晓阳,明天你有空没?我们学校运动会,你来参加个开幕式?我可把红旗副市长也邀请来了。” 我心里暗道,二中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市属高中,举办学校的运动会,若不是有齐永林这层关系,恐怕教育局能来了个副局长,都是给了面子。 晓阳道:“雷校长,明天上午我得陪市长到高粱红曹河酒厂调研,约好了。” 雷红英说:“你去东投那个新酒厂啊?我前两天刚去找过他们集团的罗明义,让他们集团给学校捐几张乒乓球台子。学生课外活动需要。走财政申请太慢,程序多,还是他们这些平台公司利索,用钱方便。罗明义这人还行,没忘旧情,挺爽快就答应了。” 罗明义曾是齐永林在东投集团时的得力干将,看来雷红英和齐永林的旧部依然保持着不错的联系。我这才更深刻地体会到晓阳为何要一直维系着和这位前市长夫人的关系,这不仅仅是人情往来,这一刻我对树大根深有了更深的认识,也能体会到于书记为啥一直要平山头了。 我和晓阳请雷红英在校门口那家她推荐的餐馆吃了晚饭。饭菜味道确实不错,雷红英很健谈,主要是聊教育,聊学校管理,也偶尔提及一些市里的旧闻轶事,但很有分寸,不涉及敏感人事。晓阳则主要是倾听和附和,适时地捧场,气氛融洽。 送雷红英回家后,车还没开到自家楼下,我包里的大哥大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我一边开车,一边自己接起电话。 焦杨语气有些急促:“县长,您明天去东投集团的安排,恐怕得改期了。” 我心里一沉,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焦杨语气凝重:“刚接到市委组织部办公室通知,市委常委、组织部屈安军部长明天上午九点,要到咱们县调研干部队伍管理工作!要求四大班子都要在岗!” 我心里一紧,屈部长来得这么突然?毫无预兆。今天上午我和于伟正书记见面汇报时,于书记都没提这茬。这到底是屈部长自己的意思,还是于书记的安排?是针对丁洪涛案子的后续?还是与我去党校学习、县里工作临时负责人的安排有关?我一时摸不透。 晓阳凑近我听着,然后看着我点了点头。示意改期。 我对焦杨说:“知道了。你马上安排,通知大家做好调研准备,做好迎接。办公室和组织部要准备汇报材料,会议室、环境卫生都要安排好……” 挂了电话,我看了一眼晓阳。晓阳若有所思的道:“刚上任,就到东洪啊。看来于书记啊,对你还是厚爱三分!” 我说:“临时负责人的事?” 晓阳沉稳地说:“嗯,不确定,但估计有这个方面的考虑,这个屈部长啊,以前在市委组织部工作过,算是走的比较好的副部长。这样,你到家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明天去县界的位置啊迎接他。” 我已经和晓阳很默契,几句话就能知道深意,我点头道:“回家就打!” 到家之后,很快拨通了屈安军的电话,自我介绍之后,我说道:“屈部长啊,感谢您对我们东洪干部的关心啊,明天一早,我在县界位置等您?” 屈安军马上道:“朝阳同志啊,我也是从县里刚刚上来,咱们同志之间啊,不讲这些,就在县城,按照你们的计划工作,不要搞迎来送往的一套……。具体工作啊,我已经让组织部啊和你们县里交代了,咱们明天见……” 工作要紧。屈安军这个时候突然去东洪县,肯定有深意。你回去好好准备,随机应变。” 我一边示意晓阳在前方路口调头往东洪县方向开,一边问:“你觉得会是什么事?这么突然,一点风声都没有。” 晓阳靠在我的耳边,听着我打完了电话,挂机之后,晓阳沉思着说:“屈安军刚兼着的县委书记还没正式免掉。这时候第一站就选在你们东洪县,而且这么急,我看,没别的事,八成是为你学习期间,县里的工作由谁临时负责这件事来摸底调研的。你觉得县里现在谁合适?” 我说:“县里几个干部你也大致了解。焦杨、曹伟兵资历都浅了点,怕是压不住阵脚。刘超英和刘进京两位老同志资历够,但一个政协主席,一个人大主任,都到了二线,让他们临时牵头,求稳可以,而且他们自己恐怕也不愿揽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晓阳接着我的分析说:“所以啊,很有可能从外面调个人过来临时看家。这样既避免县内矛盾,也体现市委的重视。” “从外面调?让某个副市长来兼?现在市政府领导分工刚调整,还没完全理顺,几位副市长分管范围还没最后定,恐怕不好安排。” 晓阳想了想,说出另一种可能:“说不定是哪个市委常委临时兼管一下。比如,周书记?或者,宣传部长?” 一听这话,我心里有点不情愿。要是某个市委常委来兼管,哪怕是临时性质,县里的很多事,特别是人事、重大项目的决策,他就可以直接拍板,或者对我的安排做出重大调整。我自然就不好再说什么,我在省委党校学习三个月,很容易就被边缘化了,倒不是仅仅舍不得权力,更舍不得在东洪投入的感情。学习回来,局面可能就大不一样了。 我问:“晓阳,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或者说,谁最有可能?” 晓阳摇摇头,面色也略显凝重:“这不好说,得看市委,主要是于书记和屈部长他们从哪个角度考虑。是倾向于平稳过渡,还是想借此机会挖掘干部?这次安排,可能不仅仅是为了这三个月的临时过渡,说不定就是为下一步的县委书记或县长人选做准备,先找人来熟悉情况。你要有心理准备。” 坐在沙发上,晓阳挨着我躺下,轻声拨弄着我的衣服:“三傻子,别想了,你下一步去省委党校,我听那边熟人说,管理挺严的,学员一律不准随便回家,周末也得请假。姐今天给你放松放松,省得你学习枯燥。”说着,她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一阵乱摸,眼神里带着熟悉的笑意和温柔,“走,一起洗洗……” 此处省略五千两百字……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提前赶到东洪县委办公楼。 屈安军部长第一次来调研,场面上的事不能马虎,细节决定印象。 昨晚电话里我已嘱咐焦杨抓好环境卫生等基础工作。到了县委大院,发现焦杨早已到了,正指挥着做最后的清扫和整理。我看了一眼自行车棚,里面停得满满当当,看来昨晚县委办通知后,很多干部都提前到岗了,迎接新任组织部长的第一次调研。 这就是焦杨办事让人踏实,具体的打扫布置不用我操心,焦杨是个细心人。我直接回到自己办公室,让韩俊把县里最新的干部名册和党政班子基本情况又仔细过了一遍,特别是近期一些重要岗位调整的情况,确保屈部长问起来,我能对答如流,至少把干部队伍的基本结构、主要特点、存在问题和下一步打算说清楚。 九点整,县里在家的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和县委常委们,都已经在县政府楼前的小广场上等候了。 还是安排焦杨作八点二十就带着车去了县界迎接,负责引导。 按规矩,除了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一般的市委常委下来调研,是不需要到边界迎候的,在县委大院门口迎接即可。但毕竟屈安军第一次来,我不去安排焦杨去,也是一种尊重。 九点二十左右,三辆黑色的轿车组成一个小小的车队驶入了县委大院,车灯闪了几下,示意领导到了。 我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领口和风衣下摆,晓阳给我准备的这身行头——合体的黑风衣、挺括的白衬衫、暗红色的领带,让我自觉都觉得很精神。 车停稳,往常这时候该是县委书记丁洪涛第一个上前,但他已落马,我便站在原地等候。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吕连群为屈安军拉开了后座车门。 屈安军年纪在五十上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穿着一件灰色的薄风衣,里面是深色西装。他下车后,目光扫过迎接的人群,然后率先向我伸出手,手劲不小,握手很有力:“朝阳同志,辛苦你们在这等着了。”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组织干部特有的沉稳。 我微微欠身,双手握住他的手:“屈部长,欢迎您到东洪县检查指导工作。这是我们难得的学习机会。”然后,我侧身把在场的县委班子、副县长、人大、政协等党政领导一一介绍。 屈安军认真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和被他介绍到的同志握手。听完介绍,他说:“今天来呢,主要是搞个别谈话,了解一下情况。朝阳,你找间小一点的、安静点的会议室就行。我们抓紧时间。这样吧,我先和政府班子的几位同志谈谈。” 我听他先说和政府班子谈,这个顺序有点特别,通常先听党委主要负责人的全面汇报。我立刻看了一眼站在稍后位置的副县长马立新,给他递了个眼色。马立新略显意外,但很快镇定下来,微微点头示意明白。 我们一行人进了一间早就收拾整洁的办公室,沙发、茶几、热水瓶都准备妥当。屈安军看了看环境,点点头:“这样,朝阳同志,让县里的同志都回去忙吧,别都耗在这里,耽误正常工作。留个人在门口通知一下,谁谈完下一个进去就行。谈话不分先后,谁手头暂时没事谁就先来。提高效率。” 我心里想,这位屈部长倒是个务实派,不讲究繁文缛节,不像有些领导,搞个别谈话非得让所有被谈话人在外面干等一天,浪费时间,影响工作。 马立新第一个被请进去谈话。他进去后,我跟焦杨又低声交代了几句,让她安排好顺序和后勤,便回到自己办公室,边处理文件边等待。心里却在不断琢磨屈部长的来意。 不一会儿,副县长曹伟兵敲门进来了,脸上带着点紧张和探询:“县长,什么情况?屈部长这么突然下来,还亲自找我们这些副职个别谈话?这规格有点高啊。” 关于我去省委党校学习的事,虽然基本定了,但尚未最终公布,还存在变数,所以我之前没在班子会上明确说,只含糊提过可能要去学习。此刻,我也没明说,只含糊道:“市委有市委的考虑,可能是常规调研,也可能是结合近期工作。伟兵,一会儿好好跟屈部长汇报,实事求是,争取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曹伟兵笑了笑,似乎想缓解一下紧张气氛:“县长,不瞒您说,屈部长和我家老爷子是老相识,以前过年我还跟着老爷子去拜望过。不过那会儿他还在市委组织部当副部长,估计早忘了我这小辈了。” 我点点头,鼓励道:“嗯,有机会就自然提一下,但别刻意。关键是工作要汇报清楚。” 曹伟兵出去后,县委副书记焦杨也抽空来了我办公室,同样面带疑惑:“县长,组织部长直接找副县级干部个别谈话,而且看样子谈得挺细,这调研的针对性很强啊。是不是……跟丁书记的案子后续有关?” 我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沉吟了一下,说:“我猜,可能有多方面考虑啊。丁洪涛的案子,肯定是一个背景,现在正值敏感时期,有些情况不便公开传达,屈部长下来,可能也是打个招呼,统一一下思想,稳定队伍。当然,顺便考察了解干部,也是组织部门的常规工作,是题中应有之义。” 焦杨点头:“有道理。昨天下午我跟市委组织部办公室联系,他们也不说具体安排和调研内容,只说一切听屈部长指示。您以前跟屈部长打过交道吗?他工作风格怎么样?” 我摇摇头:“直接打交道不多。他当县委书记时,应该来过平安县考察,我那会儿还是县委办工作。在市里开大会时碰上,倒是点头之交。听说他作风比较严谨……。” 一上午,县里政府班子和县委班子几个的领导,包括人大、政协的两位老同志,都陆续来我办公室坐了几分钟,既是汇报一下手头工作,也是探探口风。但所有进去谈过话出来的同志,都很自觉地没来跟我汇报具体谈话内容。我心想,估计是组织部的工作人员特意交代过,谈话内容要保密。这是组织纪律。 正想着,县委办主任吕连群轻轻推门进来了,他小心地带上门,走到我办公桌前,压低声音:“县长,方便吗?。” 我问:“连群同志,谈完了还是没谈啊?” 吕连群脸上带着一种掌握了内部消息的神情,声音压得更低:“县长,我刚谈完。屈部长特意交代,今天的谈话内容涉密,不让外传。但我琢磨着,得跟您通个气,让您心里有个数……”他观察着我的脸色。 我立刻抬手,表情严肃地制止他:“连群同志!打住啊。部长既然强调要保密,咱们就必须严格遵守组织纪律。这事可不能犯错误。谈话内容,对谁都不能说,包括我。” 吕连群忙不迭地点头,但脸上还是那种“你知我知”的表情:“是是是,部长是说不能说,但说了是我的问题。听得人没有问题嘛。县长,我简单汇报一下,屈部长问的问题,主要是三个方面:一是让我们客观评价您主持县政府全面工作以来的主要成绩和不足;二是谈谈对班子其他成员,特别是县委这边几位同志的看法;三是让我们自己做自我评价,优缺点都要谈。我毕竟在组织部门干过,这套流程我熟,这明显是在考察班子运转情况,而重点,恐怕还是在您身上。”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靠在椅背上,没有接他这个话茬,我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听不能说,问题倒也只是一些常规的问题,并不见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吕连群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呃……县长,还有啊,丁书记的事我问了,但是屈部长啊,说的很模糊,主要还是围绕现任班子,特别是您来展开的。” 我点点头:“嗯,好吧。连群同志,你的心意我明白。但规矩就是规矩,咱们必须按组织原则办,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谈话内容了。” 吕连群又说:“县长,您放心,我在屈部长面前可是据实汇报的,都是好话。我说您有担当、有作为、有思路、有魄力,来了东洪县之后,各方面工作都有起色……”他一连说了七八个“有”。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才接口道:“连群同志,谢谢你的积极评价。不过我还有很多不足,需要同志们多帮助,多提醒,也需要屈部长和市委多指导。” 吕连群换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就插口道:“对了,屈部长看似很随意的问了一句,说您是不是有亲属在东洪县做生意?” 我听了之后一愣,做生意?怎么会问这个话题,如果说做生意,晓阳到底和剑锋有没有搞洗衣粉厂的事情上再合作,我都不知道。 吕连群说道:“县长,你可以注意啊,这明显是丁洪涛在里面乱咬你,不然的话,屈部长刚来没必要这么问,不过您放心,我说了,肯定没有亲属在东洪做生意。” 我心里暗道,既然是组织部长问,说明问题不严重,不然的话就是林华西书记来问了,我点了点头说道:“也不能完全说没有啊,我二嫂的父亲,还是参与了一些建筑上的事嘛。” 吕连群道:“县长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啊,不算,绝对不算!” 这个时候,焦杨轻轻敲门探头说:“县长,大家都谈得差不多了,屈部长那边问您是否方便过去?” 我看了一下表,快十二点了。对吕连群说:“通知一下常委们,暂时不要离开机关,等屈部长下一步指示。食堂准备好工作餐。” 我起身,再次整理了一下衣着,来到作为谈话地点的办公室。里面,屈安军带来的两位组织部干部正襟危坐,还在整理记录。屈部长本人倒是随意些,脱了风衣,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敞着。他见我进来,示意我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朝阳同志,”屈安军开口了,语气平和但带着组织干部特有的语气,“按照市委的统一部署,结合当前工作需要,组织部近期要对全市县区级干部队伍情况,进行一次深入的摸底调研。第一站选在你们东洪县,是于伟正书记亲自定的。刚才呢,我也和你们县委、政府班子的主要成员分别谈了谈,下午还要和人大、政协的几位老同志交流一下。现在,按照安排,最后一个和你谈谈。” 我端正坐姿:“屈部长,感谢您和市委对我们东洪县工作的关心,对我个人的鞭策和考验。我一定如实汇报。” 屈安军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咱们直奔主题,提高效率。第一个问题,你就自我评价一下吧,结合东洪县的实际,谈谈你过来主持县政府工作这段时间,主要做了哪些工作?有哪些得失体会?要实事求是,成绩要讲透,问题也不能回避。” 第 4章 屈安军考察干部,罗致远谋求进步 市委组织部部长屈安军。说话不快:“朝阳同志,下面请你谈谈。首先,请你对自身的优缺点,做一个客观的评价。”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我脸上挂着笑,迎着屈安军的视线,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熟稔的随意:“屈部长,您这命题作文可不好做。自己评价自己,好比秤杆称秤砣,很难找准定盘星。不过您既然点了将,我肯定要交卷。” 我略作沉吟,像是整理思绪,实际上吕连群给我透了信息之后,这番话早已在腹中打过几遍草稿。“抛开主观色彩,尽量实事求是地说,自从组织上安排我到东洪县工作以来,我个人始终抱着‘赶考’的心态,不敢有丝毫懈怠。班子里的同志们也都拧成一股绳,勤勉务实,任劳任怨。我们认为,要做好一方工作,首要的是把脚下的地踩实,把县里的情况吃透。咱们地大物博,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禀赋和难处,不能一概而论。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句话,到今天依然是我们开展工作的基本遵循。” 屈安军手势沉稳,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他的手指粗壮,关节明显。 “东洪县是咱们东原市的人口第一大县,位置关键,担子重。但工业基础薄弱,一直是个短板,好比一个壮劳力,饭量不小,但气力还没完全跟上。针对这个情况,我们经过反复调研论证,确定了以‘四大工程’为牵引的发展思路。这段时间,县委、县政府围绕这个中心,做了一些具体工作,也取得了一些初步的、看得见的进展。” 在我简要汇报的过程中,屈安军部长不时微微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的页面上轻轻敲点。脸上看不出明显的褒贬,但这种专注的倾听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认可。 等我话音告一段落,他接过话头,语调平稳而富有层次:“朝阳同志刚才的汇报,思路是清晰的。你现在是书记县长一肩挑,主持全县的工作,感受应该更深一层啊。虽然各地的工作大同小异,但东洪县近两年的变化,有目共睹啊。我这次来,也不是空着手来的,事先也做了点功课。” 他翻开笔记本的某一页,目光扫过上面的数据,“我看到,东洪县的GDP增速,连续三个季度保持在百分之八以上,这个势头,在全市都是排在前列的,不容易。” 安军部长抬起头,视线再次聚焦到我脸上,带着探讨的意味:“不过,我也注意到,你们规划的工业园区,起步相对晚一些,目前入驻的企业,多数还处在建设或者试生产阶段,尚未形成大规模的产出。那么,支撑这个较高增速的动力,具体来自哪里?我很好奇,想听听你的分析。” 看来,屈安军部长来之前,还是做了功课的,也是屈部长在考察我对县情的把握深度。我坐直了些,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更肯定了些:“屈部长您看得准。经济增长点确实需要多元化。除了集中力量建好县级工业园区这个‘龙头’,我们更注重激发乡镇和民营经济的活力。我县各个乡镇都立足自身资源,搞起了特色产业园区。有的条件可能简陋些,比如枣庄乡的砖瓦厂为特色,基本上每个大些的村都有砖瓦厂,还有几个乡发展发制品加工、地毯制造等,规模不大,但解决了当地不少就业,贡献了实实在在的产值。” 我稍微加快了语速,以便在有限时间内传递更多信息:“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推广了之前平安县‘群众+集体’的模式,但做了本地化创新,成立了县地毯总公司。农民利用自家的房屋和空闲时间参与地毯编织,公司统一提供原料、技术和销售。这样一来,最大的优势是成本低——场地是现成的,不用租金;积极性高——产品变成商品,直接增加收入。另外,我们县里正在下力气推动人发产业和农资产业走向规模化、品牌化,化工产业啊虽然起步艰难,但前景可观。” 屈安军听得认真,听到“平安县模式”时,眉毛轻轻挑动了一下,待我说完,他脸上露出一丝带着回忆色彩的笑意:“说到平安县,当年各地都去学习他们的地毯经验,但真正能结合本地实际,学透用活,并且有所创新的,看来你们东洪县是下了功夫的。现在从上到下都在强调改革创新,朝阳啊,你怎么看改革和创新在基层的落地?” 这个问题带有理论探讨的性质,需要既有高度,又接底气。我思索片刻,谨慎地回答:“屈部长,改革创新是方向,是旗帜。但在我们东洪这样基础相对薄弱的地方,我认为,现阶段最要紧的是‘管用’。好比学生做作业,能提高成绩的作业,就是好作业;能解决实际问题、让群众得实惠的办法,就是值得坚持和推广的好办法。‘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我们觉得,关键在于把这只‘猫’驯化好,让它适应东洪的‘水土’,灵活运用。” 屈安军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笑意加深了些许:“看来东洪县的同志,不仅懂得借鉴,更懂得变通,务实精神很强啊。下一步县里的具体工作,我相信你们有能力安排好。市委也希望,有更多像你这样年富力强、经过实践锻炼的同志,充实到基层党政一线,担当更重要的责任。”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烟,但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朝阳同志啊,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赶上改革开放、干部队伍年轻化的大潮,像你这样三十出头年纪的干部,很难走到现在这个岗位上。组织上对你们这批年轻干部,是寄予厚望的,既充分信任,也严格要求。你们之前的工作,市委是初步认可的。” 屈安军看了一下旁边做记录的同志,就道:“第一个问题就到这里。下面,我们进行第二个议题:请你谈谈班子里的其他同志。从组织部门选贤任能的角度,你觉得哪些同志表现比较突出,适合在下一步全市县区班子调整中啊,可以压担子?你推荐推荐。” 我心里明白,这才是今天谈话的核心环节之一,关系到县里甚至市里未来的人事布局。市委书记于伟正到了东原之后,事实上从来没有大规模的调整干部,无论是各区县的党政班子,还是市直单位,只进行过个别调整。到了年底的时候,于伟正书记已经来了一年有余,按说是要对干部进行一个系统性调整了。 我深知其中分寸的拿捏何其重要。我放缓语速,字斟句酌:“屈部长,您对县里的老同志比较了解,我就重点汇报几位年轻同志的情况。目前党政班子里面,确实有几位同志能力和表现都很出色。比如县委副书记、组织部长焦杨同志,政治敏锐性强,大局观好,对组织的决策部署理解透彻,执行坚决。尤其在分管领域,很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就比如具体负责的农村支部试点工程,前不久刚通过市里的验收,效果很好,我们正打算向上级推荐,争取成为省委组织部挂点的重点工程。” 屈安军侧头跟身旁随行的一位干部低声交流了两句,然后转回头对我点头:“焦杨同志的情况,我们有所了解。你提到的农村支部试点,昨天刚好看到相关的汇报材料。农村工作是我们的根基所在,东原市九县二区,除了主要的市属开发区,其他十个县区基本还是以农业为主。农村党支部有没有战斗力,这个很关键。” 接下来的时间,我又按照重要性,简要评价了刘志坤、曹伟兵和另外几位副县长和县政府党组成员韩俊。屈安军始终认真听着,不时在本子上记录几笔。他记录的时候很专注,头微微低着,我只能看到他梳得整齐的头发和宽阔的额头。 等我全部介绍完,他合上笔记本,总结道:“朝阳同志,听你这么一介绍,我能感受到,你对班子里的同志是信任的,也是倚重的。这很好。古人云,‘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一个班子有没有凝聚力和战斗力,关键看主要负责同志能不能把大家团结起来,形成合力。” 他话锋自然地转到具体事务上:“除了现有的党政班子成员,我也注意到,你们县政府班子的配备,目前还有空缺。按规定,副县长可以配齐六名,现在只有三位。你再推荐两位合适人选,我把意见带回去,部里会统筹考虑。争取尽快把班子配齐配强,实现干部队伍的正常更替。” 听到屈安军主动提出可以推荐副县长人选,我心中立刻闪过几个名字。机会难得,必须抓住。我迅速在脑中权衡了一下,开口道:“感谢屈部长对我们县班子建设的关心。如果组织上征求我的意见,我个人认为,除了刚才说的韩俊同志之外,政法战线方面,县公安局副局长廖文波同志表现突出。他业务能力精湛,政治过硬,作风扎实,在干部和群众中威信很高,我认为他是非常合适。” 屈安军点了点头:“廖文波同志,这个名字我没有什么印象。如果时间允许,今天下午也可以安排和他简单谈一谈。你接着说。” 正说着,就听到大哥大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突兀而响亮。旁边的工作人员十分精干,但我不认识,应当是屈安军从市里一起带过来的干部。 这工作人员十分谨慎,说了两句之后就小声道:“是秘书长的电话!” 大哥大的声音不小,我听出来了是市委秘书长郭志远。 屈安军拿着电话,说道:“秘书长啊,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道:“部长,我怎么敢给您指示,是这样啊,晚上,老地方,我以前的老下属,罗致清,从平安县搞了一些老酒啊,对对,平安高粱红的老酒,这小伙子也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晚上你必须到场。” 屈安军拿着大哥大一边站起身一边往外走,说道:“我知道嘛,以前统战部的办公室主任小罗嘛,哎,他的事是不好办啊……,对对,竞争很大……” 这门一关上,就听不清了…… 但我清楚,说的必然是罗致远的事,罗致远到了平安县,时间不短了,期间又在安平乡担任过一段时间的书记,这次干部调整,如果有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的帮忙,冲刺县政府一把手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我与办公室的两个干部一人发了支烟,闲聊几句,门就被拉开,屈安军笑着道“不好意思啊,朝阳,接个电话!咱们继续!” 我笑了笑,继续推荐,“县人民医院院长朱培良同志,年富力强,专业经验丰富,管理能力也比较强,工作有热情,有闯劲,有想法。县委政府是放心的。” 屈安军问了一句:“这位朱培良同志,今年多大了?” 我答道:“屈部长,朱培良同志今年四十七岁。正是经验丰富、干事创业的好时候。” 屈安军听了,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许感慨:“朝阳啊,按照最新的上级关于干部任用的一些条条框框,四十七岁,可算不上‘黄金年龄’喽。现在通常说四十岁左右,或者放宽到四十五岁以前,是黄金阶段。过了四十五,有些人就觉得开始走下坡路了。包括我在内嘛,也算是赶上了末班车。” 末班车是一个人的机遇,提到这里之后,我心里又忧心李叔,不知道李叔能不能幸运的赶上末班车。 屈安军部长随即正色道:“我这次来之前,市委伟正书记专门交代,东洪县的干部选拔使用,要充分尊重你的意见。可见市委,特别是于书记,对你是非常信任的。” 我立刻诚恳地回应:“感谢市委和屈部长对我们东洪县工作的关心和支持!” 屈安军摆摆手:“朝阳同志,谈不上我关心,我现在重回组织部啊,也是组织战线的一个新兵,很多工作还要跟着于书记慢慢摸索学习。” 谈话从上午12点持续到12点40,大约40分钟。时间不算长,但涉及的内容很关键,基本上该谈的都谈到了,节奏紧凑,信息量很大。 屈安军最后看着我说:“朝阳同志,听了你的介绍,我很受启发。最后还有件事,市委已经正式决定,安排你参加下一期省委党校的培训班。届时省委组织都会下发正式通知,要求各地上报参训人员名单。我们东原市原本只有十六个名额,于书记非常重视,亲自出面争取,我也利用以前在省委组织部工作时的老关系,多要了四个名额,凑足了二十个。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市委决定,由你担任我们东原市参训队伍的领队。” 我有些意外,确认道:“屈部长,由我担任领队?”我自忖在组织工作方面的经验并不算丰富。 屈安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另外一位领队,你也认识,是平安县的赵文静同志。” 我点点头:“文静同志我很熟悉,我们曾经在一个班子里共事。” 屈安军压低了点声音,透露道:“于书记跟我打过招呼,赵文静同志是李学武同志的儿媳妇。李学武同志现在在东海市担任副书记。伟正书记也提到,学武同志在东原担任组织部长时,对市委的工作很支持。相信文静同志啊耳濡目染,你们两个能够完成这次领队的工作。这次培训班,省委组织部高度重视,立人部长亲自担任班主任,规格很高,你要珍惜这次机会,好好把握。” 由省委组织部曹立人部长亲自担任班主任的培训班,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我心里暗自思忖,一个班全省才百来人,东原市就占了二十个名额,可见市委对我们这批干部的期望之大。 看看时间快到中午,屈安军笑着说:“时间差不多了,吃饭也是一项重要任务啊。朝阳,咱们吃饭力求简单,四菜一汤的标准,可不能突破。” 我立刻保证:“屈部长您放心,我们一定严格执行规定,绝不超标。” “四菜一汤”的接待标准,说起来简单,执行起来却常让基层头疼。上面规定是四菜一汤,但往往被解读为一个大荤、两个半荤半素、一个素菜,外加一个汤。虽然三令五申禁止变相超标,但实际操作中,接待单位总怕怠慢了领导,往往在盘子的数量、菜品的分量上做文章,形成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尴尬局面。菜少了,怕领导觉得不重视;菜多了,又怕撞上较真的领导,弄得场面难堪。 对此,我们县委办主任吕连群自有一套办法。他会提前打听清楚来的领导是谁,风格如何。如果是像屈安军这样曾经在基层干过、深知其中奥妙的领导,他就搞个“四菜一汤”的变通:用四个大号汤盆盛菜,每个盆里放两三种不同的菜品,看起来还是四个“盆”,但实际上菜的品种和数量都增加了不少。虽然看起来不那么精致,但确实没有突破“四菜”的数量限制。为了这套变通之法,吕连群没少挨批评,但好在也没有领导真的为一顿饭大动干戈。我对这种风气颇感无奈,但有时也只能默许。 午饭果然安排的是四个大汤盆,里面盛着不同的菜肴,外加一个真正的汤盆。屈安军看着桌上的“四盆一汤”,没说什么,只是拿起筷子示意大家用餐。我心里明白,他这位老县委书记,对这种基层的“智慧”心知肚明,只是不点破而已。彼此心照不宣,这顿饭倒也吃得顺畅。 屈安军部长午饭后没有休息,紧接着又分别与县人大、政协的老同志们进行了个别谈话。谈话内容我们不得而知,但想来也无非是围绕那三个核心:对我的评价、对班子其他成员的看法,以及自我评价。 下午的谈话节奏明显加快。从一点半开始,到三点半左右,人大、政协接近二十位老同志的谈话全部结束。最后,自然是惯例的交换意见环节。 在县委大会议室里,党政领导班子、人大、政协四大班子的成员济济一堂,围坐在用长条桌拼成的回字形会议桌旁。原本这类会议应由县委书记主持,但县委书记丁洪涛已经被双规,自然由我简单开场后,请部长做指示。 我清了清嗓子,面向大家:“同志们,安军同志上任市委组织部部长后,第一次下基层调研就来到我们东洪县,与我们座谈交流,考察干部,这充分体现了市委和市委组织部对我们县干部队伍建设的高度重视和亲切关怀……。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屈部长为我们作重要指示!” 掌声过后,屈安军双手向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他面带笑容,语气平和:“同志们,刚刚朝阳同志说的很好啊。这次确实是我到任组织部部长后,第一次外出调研。选择东洪县,一是因为东洪县在全市地位重要,二也是想来看看大家的精神面貌。通过今天的谈话,我感觉不虚此行,看到了大家干事创业的精气神。市委、市委组织部对大家的工作是肯定的,也是支持的。” 他略作停顿,环视全场,继续说道:“虽然今天和每位同志谈话的时间不长,但大家都能够结合工作实际,谈认识、谈体会、谈建议,很实在,也很有见地。这让我对东洪县的干部队伍有了更全面、更深入的了解。” 接下来的讲话,屈安军多以肯定和鼓励为主,强调要讲政治、顾大局、守规矩、强纪律,努力建设一支模范的干部队伍。作为组织部长,他深谙“戴帽子”的艺术,讲话滴水不漏,到哪里都是肯定成绩、鼓舞干劲,基本听不到批评指责。这也符合组织部长一贯的工作风格。 最后,他话锋稍稍一转,但语气依然平和:“当然啦,同志们,今天的谈话,主要还是听取大家的意见。虽然绝大多数同志都谈了成绩、说了好话,但也有个别同志,本着对组织负责、对事业负责的态度,反映了一些存在的问题和矛盾。有些意见提得比较尖锐,这很正常,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有不同的声音,才说明我们的谈话是真实的、深入的。大家能够实事求是地向组织反映情况,这种态度是值得肯定的。” 我与屈安军部长眼神交流了一下,明白他这番话既是说给全场听的,是一种含蓄的提醒和告诫。 第 5章 于伟正听取汇报,屈安军细细揣摩 送走屈安军部长后,我回到办公室,吕连群随即跟着走了进来,马上关上门,一副深感不满的表情道:“县长啊,刚刚我问了组织部的同志,他没说是谁反应的问题?” 我心里暗道这吕连群的表现啊,实在是太过积极了,不过这倒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眼里只有县委一把手,而不在乎这个一把手是谁,这也是不少干部的生存哲学吧。 我说道:“连群同志啊,你怎么能去打听谈话内容,这明显违规嘛,这要是被领导知道了,很明显,是要产生误会的嘛。” 吕连群道:“县长,您就放心吧,这个同志我以前担任组织部长的时候,和他关系不错,逢年过节我都去拜访了的。” 我心里暗道,连群还是没有沉住气,像组织部的干部,那谁都觉得自己和他们是朋友,但是确实是高估了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啊。 关于这件事,我不想深究,就道:“连群同志,组织的谈话,咱们要尊重,要保密,好吧。” 吕连群略显忧心的道:“县长啊,您说的非常有道理啊,不过我有一个担心啊,这次没有宣布丁洪涛被抓啊,怎么回事,这老丁会不会在到处找人,他万一再回来,可是对咱们东洪的大好事业不利。” 我也纳闷,今天部长来,确实没有谈一句丁洪涛,似乎整个东洪县是没有书记一样,明显是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我笑了笑道:“连群同志啊,组织没有宣布,那么洪涛同志还是我们的县委书记嘛,这个认识不能变!” 吕连群点头道:“哎,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朝阳啊,若不是你到东洪县来,咱们东洪啊,就要被这些腐败分子彻底搞乱完了……” 听着吕连群不加修饰拍马屁的话,我都有些想发笑了,但拍马屁确实不违规不犯法,能够脸不红心不跳的拍马屁,这倒也是一种本事。 吕连群走了之后,我就想着批发市场的事,就拨通了东投集团董事长张云飞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张云飞那带着调侃意味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哎呀,我的李县长!你可太不够意思了!今天我推了两个会,专门在市里等你,结果你放我鸽子,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我带着歉意解释:“云飞啊,实在对不住!是市委临时安排的行程,屈安军部长下来调研。部长新官上任,第一次到县里,点名要我全程陪同,我实在脱不开身啊。你也知道,丁洪涛同志那边出了事,现在县里就我一个主持工作的,方方面面都得盯紧。” 张云飞语气缓和了些:“屈部长去调研?是去宣布由你主持工作的命令吧?你跟我打马虎眼。”他不等我回答,话锋一转,“行了,说正事。你马上要去省委党校学习了吧?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方案,抓紧时间报过来。至于集团能不能支持,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还得上会讨论。我跟你通这个气,是想让你明天上午在办公室等我,我们当面细聊。” 他接着说:“我劝你动作快点啊。市里搞批发市场之后,我听说好几个县区都盯着呢。就今天,还有别的县的同志跑到我办公室打听,都想一起和我们合办。晓阳也专门给我打电话,问起你们县想搞县级批发市场的事。朝阳啊,我的意见是,你得先拿出个切实可行的方案,特别是配套资金和土地的问题。” 我说道:“土地指标我可以批,县里也有方案,但资金缺口,我初步估计至少得五百万到八百万。现在正在对接银行……” 张云飞信心满满地说:“资金问题你不用太担心,我们集团的融资渠道还是比较畅通的。不过话说回来,这钱就算是低息,也是借银行的,利息总得付。跟直接借银行的钱不一样的是,由我们集团出面,条件或许能更优惠些。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具体细节,比如利率上浮下浮几个点,咱们明天见面再敲定。你先准备一下,明天详谈。” 我说道:“你这么好心?条件是啥?” 张云飞道:“电话里不谈条件嘛!最起码要见面沟通嘛!” 挂断张云飞的电话,我立刻又让韩俊去请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和分管工业的副县长马立新过来一趟,商量明天去市里对接批发市场项目的事宜。 曹伟兵很快过来了,他听说要重点推进与东投集团合作的项目,显得有些顾虑:“县长,批发市场这个事,咱们是不是太依赖东投集团了?我觉得,咱们自己搞,无非就是划块地,建几个摊位,招几个管理人员,看起来也不复杂。” 我摇摇头:“伟兵,你的想法比较务实,但把事情想简单了。云飞董事长考虑的是规模效应和品牌管理。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恰恰是关键。如果我们不考虑清楚后续的运营、品牌、服务这些问题,简单地把马路市场的摊贩赶进一个新建的市场里,很可能造成‘有场无市’的局面。脏乱差的问题没解决,反而可能把原有的市场活力搞没了。我们东洪县要搞县级批发市场,不能只图个‘首家’的虚名,更要稳扎稳打,确保建成后能真正产生效益,成为样板。” 杨明瑞表示赞同:“李书记考虑得很周全。” 听到杨明瑞喊李书记,曹伟兵的眼都瞪大了看着杨明瑞。补充道:“书记?” 杨明瑞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你刚才没遇到吕主任吗?他说的要喊书记了。 我知道这是一种忌讳,专职县委副书记被称为书记没有错,但是县长如果被喊书记,则是一种逾越了。 我马上提醒道:“这个不要乱喊!” 曹伟兵道:“书记,也不是乱喊嘛,你是县委副书记嘛!” 我知道这个时候要保持政治上的清醒,随即拿起电话,打给了焦杨,交代了几句,让焦杨去找吕连群,不要过头。放下电话之后,我说道:“明瑞,谈谈你的看法!” 杨明瑞正色道:“县长,我们不能为了抢头衔,就盲目贷款建市场。如果只是简单搬迁,商户不愿意进来,或者进来后留不住,那建好的市场就可能闲置,造成巨大浪费。这一点还是要依靠东投集团。” 杨明瑞看问题往往能切中要害,这让我对他刮目相看。我不禁想到县里领导班子未来的搭配问题。曹伟兵执行力强,是个不错的“二把手”,但开拓性和战略思维稍显不足。东洪县百万人口,如果外界传闻属实,由我担任县委书记,那么选择谁来做县长,就显得至关重要。从权力运行和班子的稳定的角度看,选择一个执行力强、相对容易配合的县长,或许更有利于工作推开。但另一方面,谁又甘愿久居人下?任何一个有能力的副手,一旦成为主官,都可能展现出不同的面貌。如果党政一把手之间产生矛盾,导致内耗,那对县里的发展将是致命的。我在官场时间不算长,但见过的此类教训不在少数。合则两利,斗则两伤,这个道理谁都懂,但真到了利益关头,有些人往往难以超脱。 说完了工作,我即将离开东洪县三个月去学习,内心对县里的工作颇有些不舍,也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返回东原市区的路上,我特意让谢白山绕道从工业园区外围经过。虽然多走几公里,但我想亲眼看看那里的进展。只见一片片厂房拔地而起,比去年这个时候规模大了不少,虽然大部分还没有正式投产,但工地上忙碌的景象,可以想象到,这里很可能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气象。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心里感慨,这正如昨天雷红英在电话里对晓阳说的那样:学习与不学习,干事与不干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状态和格局。 晚上的时候,唐瑞林、屈安军、郭志远和罗致清几个干部在市委招待所的包间里相谈甚欢。包间不大,装修简单,但胜在安静。圆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瓶平安高粱红已经下去大半。 在对屈安军进行了一番祝贺之后,唐瑞林主动提杯,他年纪稍长,面色红润,说话带着长辈式的亲切:“屈部长啊,这个小郭同志啊,很不错,当初是主动申请到县里工作的吧!” 郭志远主动站起来,端着酒杯,略显拘谨的道:“是,是,唐主席啊,当初还是伟正书记给我谈的话!” 唐瑞林居中道:“我四个酒提完了啊,下来这个秘书长带三个。” 接着唐瑞林看向屈安军:“这个安军同志啊,当初组织上派下去的几个同志,你像赵东都是财政局长了,你像这个贾彬都是东投集团的书记了,只有咱们致远同志,还是副县级。组织上不能区别对待嘛!” 屈安军刚刚担任组织部长,以前在座的唐瑞林和郭志远都算是自己领导,在两人面前,屈安军不敢摆架子,但正因为刚来,也没有把握自己推荐的干部,于伟正书记就能看的上,就略显为难的道:“唐主席啊,我肯定会积极呼吁,关键还是看书记啊!” 郭志远端着酒杯陪笑道:“这个,我在书记面前,也会敲敲边鼓。” 说着两人碰了一杯之后,郭志远才道:“哎,小罗同志,不要站着嘛,坐下说,坐下说!” 屈安军落座之后,揉了揉领带,一脸认真的道:“我估计啊,平安县县长不太可能,倒是下一步,东洪县临平县这样的二梯队,还是有把握。或者,或者你到市直机关来?交通局的局长,一直没人敢去,你有没有兴趣啊?” 罗致远这个时候把目光看向了郭志远。 郭志远侧目笑着看向屈安军道:“交通局,算了算了,烂摊子一个,连续几任都下来了!内部很复杂,我看咱们啊不要总在条条上,我看还是要去区县,要去块块上嘛,老屈啊,这样,平安县啊抱团太严重,东洪也算了,李朝阳风气太盛,他当了书记,县长还不如小媳妇,就去曹河,曹河和临平都可以,光明区最好嘛!” 屈安军瞪大了眼道:“曹河?你愿意去曹河?曹河现在的问题还是最大啊,红旗之前是有意掀开盖子的,但是市委和市政府为了稳定,没敢同意,债务问题保守估计二十个亿,抓又不敢抓,捂又捂不住,现在曹河县长梁满仓都想着要到市直机关了,干不动了,天天都被人催债,一睁眼都是一群人找他要钱吃饭,上访的群众都要进京了。”说着看向了罗致清,“曹河,曹河你愿不愿意去?” 罗致清又看向了郭志远。 屈安军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你以后上任还要把秘书长带上啊” 郭志远道:“哎,这完全请部长定夺嘛!” 屈安军担任过县委书记,知道有些岗位,没有水平干起来真的是心力憔悴。就道:“那这样吧,原则上啊,争取临平或者东洪吧!” 接着众人一举杯,这酒局也就散了! 晓阳昨晚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酒气。她酒量其实一般,平时也很少贪杯,但身处那个位置,有些应酬实在推不掉。看着她醉醺醺的样子,我既心疼又无奈。 晓阳脸色绯红,拍着我的肩膀,带着几分醉意和炫耀说:“三傻子,你知道姐今天喝了多少吗?不是跟你吹,姐现在的酒量可是练出来了!” 我皱着眉头提醒她:“官场上应酬多,你一个女同志,喝多了容易吃亏,自己得多注意。” 晓阳摆摆手,底气十足地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他们都清楚我,没人敢乱来。” 她说这话时,带着一种让我心里不太舒服的倚仗。我忽然想起以前在平安县招商引资时,晓阳和文静为了争取洗衣粉厂项目所遭受的委屈。 如今晓阳和剑锋合伙办洗衣粉厂,是不是也憋着一股劲,非要和麻城那家叫“洁美”的洗衣粉厂在东原市场上一较高下? 第二天一早,市委书记于伟正上班后,立刻让秘书林雪通知屈安军部长去他办公室汇报工作。 林雪的办公室和屈安军的办公室在同一层楼。她习惯于电话通知,避免直接敲门打扰领导议事。毕竟每位领导都有自己的工作习惯,不喜欢被贸然打断。 屈安军接到电话后,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和需要的材料,然后起身前往于伟正书记的办公室。 于伟正正在批阅文件,见屈安军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安军来了,坐。自己倒水。”他顺手将正在看的一份材料用文件夹盖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显得很放松。 屈安军坐下后,于伟正开门见山地问:“周海英同志决定下海经商的事,你知道了吧?” 屈安军点点头:“书记,海英同志跟我通过气了。” 于伟正“嗯”了一声:“昨天我跟老领导通过电话。老爷子对海英的使用问题,没有明确表态,尊重他个人选择。我们市委的态度是支持的。周海英在城管局长岗位上时间不长,但基本把城管局的架子搭起来了。原本考虑让他参加这期省委党校培训,现在看来得调整一下方案。你们组织部抓紧时间研究,重新拟定名单,报给省委党校。在培训班出发前,我打算开个行前动员会,给参训的同志提提要求。你这边先把名单初步筛一下。” “好的,书记。”屈安军应道,“关于人选,我正准备向您汇报。昨天我去东洪县,已经按您的意思,和李朝阳同志谈了话。他能感受到市委的良苦用心,表态很好,懂得感恩。这个年轻人踏实肯干,是个值得重点培养的好苗子。” 于伟正对东洪县的情况很关心:“昨天你们在东洪县的考察谈话,整体情况怎么样?” 屈安军汇报得比较全面:“我们主要是和县委沟通了现在县里党政班子的运转情况。朝阳同志得到了班子大多数成员的认可。大家普遍认为他懂规矩、肯实干,工作抓得比较实。” 于伟正追问:“从谈话情况看,有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问题或者不同的声音?” 屈安军翻看了一下笔记本,谨慎地回答:“书记,通过个别谈话,我们收集到不少有益的意见和建议。总体来看,东洪县党政班子对丁洪涛同志之前的某些做法,特别是他牵头搞的‘爱卫会’募捐活动,以及将款项交由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具体操办等事项,意见比较大。认为他有些工作急于求成,不够扎实,甚至存在不规范的地方。” 他顿了顿,继续汇报:“至于对李朝阳同志的评价,班子里的同志认可度比较高。朝阳同志本人也比较谦虚。目前……还没有听到明显的不同声音。” 于伟正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迟疑:“哦?是没有,还是你没有发现?丁洪涛举报李朝阳有亲属在东洪县做生意,这件事,你们侧面了解过吗?” 屈安军显然对此有所准备:“书记,这件事我们通过几位同志,也和李朝阳同志本人侧面核实过。他承认,一个远房亲戚,确实和几个老乡合伙在东洪县承接了一些小的建筑工程,但主要是一些民营企业自建厂房的项目,不涉及政府的公共工程。丁洪涛同志反映的情况,可以说是事实,也可以说不是事实。说是事实,确实有亲戚在这边做点小生意;说不是事实,是因为这和李朝阳同志本人的权力影响,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有关联。” 于伟正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辩证”分析:“安军啊,你这话说得太圆滑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做生意就是事实嘛,关键在于是否利用了职权影响力。你提醒一下朝阳同志,要注意影响,瓜田李下,要避嫌嘛。” “好的,书记,我会在合适的机会提醒他。”屈安军应承下来,然后回归正题,“综合这次谈话情况,我们对东洪县下一步的工作,以及班子配备,有一个初步想法……” 于伟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屈安军合上笔记本,清晰地说道:“书记,我建议,东洪县的党政正职配备,不宜再拖。考虑到东洪县领导班子在去年和今年的各项工作中表现稳定,干部队伍也比较年轻有活力,我建议从其他区县选派一位经验丰富的同志去担任县长,同时明确李朝阳同志的县委书记职务。这样是有利于工作的连续性和班子的稳定性。” 于伟正没有立刻表态,沉思了片刻,转而问道:“光明区的情况呢?你们组织部有什么考虑?” 屈安军回答:“光明区的干部情况相对复杂一些。丁洪涛同志向市纪委递交的举报材料里,涉及的人员名单,范围不小,牵扯到一些干部。因为丁洪涛之前在光明区工作时间长,关系盘根错节。具体情况,纪委的华西同志可能更清楚,我们想等纪委定性之后再去考察。” 于伟正的脸色严肃起来:“如果涉及面广,那就是塌方式腐败的苗头。一会啊我会请华西同志过来一趟,我直接听他汇报。这件事必须要高度重视,严肃查处。” 说着从桌面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把烟盒又丢给屈安军,于伟正点燃香烟之后,慢慢抽着:“关于朝阳同志的使用啊,我认为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要等培训结束之后再做统筹考虑。接着翻了翻干部名册:“副县长那?” “朝阳同志推荐了三个同志!” 于伟正没有过多思考,说道:“工作要推进,班子要配齐啊,副县长人选可以启动,三个人选你们启动考察,没问题啊就尽快到位!” 屈安军暗道:“推荐三个,提拔任用三个,真是绝对的信任啊!” 屈安军说道:“书记,下来我们马上动议,启动程序!” 于伟正道:“安军同志,不能一个县一个县的调整了,全市要统筹,干部要交流,这次副县级的干部人选,原则上组织部来定,至于东洪县的工作临时牵头,你倾向于谁啊?” 屈安军知道,书记心里八成是有了人选,只是自己一时猜不透,既然猜不透,那就不要猜,屈安军颇为真诚的道:“书记啊,我刚到组织部,对全市的干部队伍情况还不完全了解。一时还拿不出合适的人选。” 于伟正笑了笑:“抛弃一些个人因素啊,其实邓晓阳同志是非常合适的。只是啊,现实中又必须要考虑,现在离报道的时间啊还有几天,你们再考虑考虑,我提议啊,原则上,给年轻同志机会吧。” 屈安军点头称是,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着于伟正这番话的深意。提到邓晓阳,又强调“个人因素”,显然是指邓晓阳与李朝阳的夫妻关系。那么,于伟正的真实意图,究竟是倾向于让邓晓阳暂时主持东洪县工作,还是另有人选?所谓的“给年轻同志机会”,这个“年轻同志”指的是谁?是邓晓阳本人,还是东洪县班子里的其他年轻干部,亦或是市里其他符合条件的年轻干部? 于伟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省委党校培训班的具体筹备情况。屈安军一一做了汇报。谈话持续了约半小时,屈安军才从书记办公室出来。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屈安军点了一支烟,站在窗前沉思。于伟正书记的用人风格,他还在逐步适应中。比起前任书记的直来直去,于伟正更倾向于点到为止,许多意图需要下属去揣摩。这次关于东洪县人事安排的谈话,看似给出了方向,实则留下了很大的操作空间,也暗含了考验的意味。想到这里,他拿起电话,交代道:“你把平安县罗致清的人事档案给我找出来!” 第6 章 市委大院暗流涌动,东投集团顺利合作 组织部长屈安军认真地翻阅着平安县统战部部长罗志清的人事档案,看着罗志清自从参加工作之后,一直在统战部工作。 市委统战部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高配,只是市委普通组成部门,完全比不上政法、宣传、组织部的权重和影响力。 其部长也并未像现在这样高配为副厅级,只是随着省里对统战工作的持续重视,本省作为统战工作重点省份,各级统战部门的地位才水涨船高,全市的统战部长也因此比其他很多地方更早一步实现了高配。 屈安军的目光在纸页上缓缓移动,像犁铧翻动泥土,不放过任何细节。罗志清的履历相对简单,脉络清晰:从市委统战部的一名普通科员起步,熬资历,一步步做到科室负责人,然后是部办公室主任。关键的转折点发生在他职业生涯的中期,从市委统战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被直接派到平安县担任县委常委、统战部长。这一步跨得不算小,从市里关键部门的实职中层,到县里进入常委班子,算是重用。档案里还提到,他后来还短暂兼任过一段时间安平乡的党委书记,虽然时间不长,但也是个重要的历练。 屈安军的指尖在“安平乡”三个字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平安县的经济能在市里排到前列,安平乡是绝对的引擎。尤其是那个高粱红酒厂,一个乡镇企业发展得风生水起,硬是成了县里的支柱,把平安县的经济总量抬到了让人瞩目的位置。 反观自己主政的滨城县,缺的就是这样能叫得响、带动强的龙头产业。想到滨城县经济长期停滞不前的局面,屈安军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有些发沉。那时候,真是没少为发展的事儿犯难啊。 他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里,抬手揉了揉拇指,这是按摩的时候,市中医院的老中医传授的活动筋骨的方法,没事的时候活动手指,搓一搓耳朵,按摩按摩头皮。 这些年,上面的风向标转得很快。“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个说法刚出来的时候,私下里还有不少争论,现在早已成为共识,不仅写进了党的重要报告,其精神也体现在相关的法律法规里。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用发展成果论英雄,已经成为考核干部最硬的一条杠。县委书记那个位置,是真不好坐,发展压力、维稳压力、还有班子内部的各种协调,千头万绪,责任重如山。 自己能从那副重担下解脱出来,调到组织部这个关键部门,心里对组织是怀着感激的。但这感激里,也掺杂着一丝对滨城县未竟事业的遗憾和不甘。 思绪像脱缰的野马跑了一会儿,屈安军拉回注意力,重新聚焦在罗志清的使用问题上。 让他去担任一个像东洪县那样的大县县长?屈安军心里缓缓摇了摇头,觉得还是欠点火候。罗志清是在安平乡做出了亮眼的成绩,但安平乡那个位置,换谁上去都出成绩。 但他长期在统战系统工作,后来在县里主要分管的也是统战方面,对于主持一个县的全面政府工作,特别是驾驭全局、协调各方、应对复杂经济局面的经验,可能还是个短板。 倒是临平县,县长张云飞调去省里后,位置一直空着。临平县的情况相对平稳,产业结构也简单一些,让罗志清去当县政府一把手,有个过渡和适应的过程,看看他的实际能力和魄力到底如何。如果干得好,将来再考虑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也更稳妥。 想到这里,屈安军心里有了个初步的轮廓。这个事情,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可以先放一放,看看各方面的反应,也再掂量掂量其他可能的人选。 罗志清通过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的关系,请他吃了顿饭,作陪的唐瑞林副主席。这顿饭的用意,屈安军心里跟明镜一样。 郭志远这个统战部长兼着的市委秘书长,位置有些特殊,说重要也重要,但在核心人事问题上,话语权未必有想象的那么大;唐瑞林分量就更轻了些。单凭他们两位,还不至于让屈安军立刻下决心去推动一个县长职位的调整。饭吃了,情分领了,但事情还得按规矩、按程序来。 就在屈安军仔细权衡干部布局利弊得失的同时,位于同一楼层不远处的市纪委书记林华西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是凝重。 林华西的办公桌上,摊开的是原光明区常务副区长丁洪涛主动交代问题的材料,旁边附着一份长长的名单。这份名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皮直跳。 名单上的人,有的已经退休,个别的已经去世,不少也已经退居二线,颐养天年;有的却还在光明区等重要部门或县区担任要职;甚至还包括了东洪县的个别主要领导。丁洪涛在光明区经营多年,从普通干部到手握实权的常务副区长,根基扎得深。这份名单不仅记录了他为了个人升迁、项目审批等向上“打点”的对象,也涉及他在工程建设、人事任免等领域利用职权大额受贿的勾当。仅就举报材料中明确点名、目前仍在关键岗位上的正县级干部,就有好几位:市计划委员的韩长远,光明区的区长、东洪县的县长。 林华西把深沉的目光从那份沉重的名单上移开,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两位副手:副书记侯刚和新近提拔的副书记邹新民。 邹新民是刚从东投集团纪委书记的任上提拔过来,资历和排名都在侯刚之后。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这种先内部碰头、统一思想的场合,通常是职位相对低一些的先开口,以免受了主要领导定下的调子的影响,从而不敢充分发表个人看法。 侯刚是老纪检了,政策水平高,办案经验丰富,此刻只看着材料不表态。邹新民更是屏气息声,目光小心地在林华西和侯刚之间移动。 办公室里,只有窗外的风声和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微弱声响。 林华西端起茶杯,然后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你们两个,也别光坐着不吭声。今天是咱们纪委内部先通通气,议一议。纪委的干部,关键时刻要敢于表态,敢于拿意见。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顾虑,都摊到桌面上来说。一会儿我还要去跟伟正书记做专题汇报,如果书记问起我们纪委的初步意见,我们得有个基本的思路和方案,不能一问三不知。” 侯刚抬起眼皮,迅速和林华西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先听明白了林华西的弦外之音。林书记的重点,恐怕不是要借着丁洪涛的案子一查到底,而是要拿出一个既能向市委主要领导交代、又能最大限度控制影响、维护“稳定”的“稳妥”处理方案。 丁洪涛案这六七十个干部的名单,牵扯面实在太广了,时间跨度也长,真要是严格按照纪律规矩,刨根问底地彻底清查,掀起的风浪将难以想象,很可能影响到全市的工作大局。这笔账,细究起来,责任不能全算在丁洪涛一个人头上,光明区乃至市里历届班子在干部教育、监督管理上,或多或少都存在不足。 六七十个干部,背后是六七十个家庭,波及的面会更广。一旦启动全面调查,引发的震动将是全局性的,甚至可能超出可控范围。 邹新民也渐渐品出了味道,他带着点试探性的语气开口:“林书记,我觉得……对待这些举报线索,是不是可以区别对待,把握一下分寸?” 林华西道:“拿出具体意见!” “比如说,举报信里提到令狐和那个涉案老板关系密切,但关键问题是,那个白老板现在早就下落不明了,听说跑到外国去了,音讯全无。公安机关这边也在查,但线索到了境外,取证难度非常大,几乎成了无头案。现在这环境,有些人有点问题就想办法往外跑,确实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大困难。” 林华西未置可否,只是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种客观存在的现实情况:“人跑出去了,很多线索就断了,很多事情也确实就不好深究了。新民同志,你继续说说看。” 邹新民得到这点默许,语气顺畅了些,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关于东洪县李朝阳县长的举报,说他有个远房亲戚在东洪县承揽了点小工程。这个……我觉得我们需要慎重考虑。首先,这和他本人有没有直接的关系?其次,上级虽然反复强调领导干部要管好亲属和身边工作人员,但据我侧面了解,李朝阳同志的直系亲属里面,并没有经商办企业的。再说,这种旁系远亲的行为,如果都要领导干部来承担责任,这个界限怎么划定,需要仔细研究。另外,关于光明区财政局局长的事,提到了过年过节收受一些红包礼金,加起来数目可能不小,但这……他是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区长,下面一些部门、乡镇的负责人趁着年节表示一下‘心意’,这种风气固然要纠正,但如果仅凭这种‘惯例’性质的礼尚往来,就对一个干部立案审查,会不会……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议论和波动?毕竟这种情况,在一定的范围内,可能带有某种普遍性。” 邹新民说完,目光转向侯刚,带着请示的意味。 侯刚接过话头,他的声音显得更沉稳:“林书记啊,我基本同意新民同志的看法。现在已经是第四季度,全市上下都在围绕年初确定的经济社会发展目标做最后的冲刺。我们纪委的主业不是直接去抓GDP,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大规模查处干部,特别是牵扯面这么广,很容易分散各级干部抓发展的精力,甚至可能引发一定范围的恐慌情绪,客观上会对经济发展这个中心工作造成干扰。丁洪涛的这些举报,很多明显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其动机值得怀疑,很可能是为了混淆视听,把水搅浑,从而达到减轻他自己罪责的目的。我提个不成熟的建议,对于这些举报线索中涉及的领导干部,我们可以采取委托谈话或者自查的方式,让他们本人就相关问题向组织作出书面或当面说明。只要他们能把情况说清楚,没有发现明显的隐瞒或欺骗,组织上可以考虑采信其说明。如果有的同志在组织函询时避重就轻、隐瞒事实、不如实向组织交代问题,那性质就不同了,我们再视情节采取进一步的核查措施,这样既体现了组织对干部的信任和爱护,也保留了纪律的严肃性和威慑力。” 林华西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静地听完,然后才缓缓点头:“考虑得比较周全,既体现了组织对干部负责的态度,也考虑了当前的工作大局。方案听起来比较稳妥,有利于稳定。那就先按这个思路来准备。我一会儿去向伟正书记汇报时,就着重汇报这个初步设想。” 市委大院里,平静的表面下,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决定许多人政治命运的戏码。一群人的仕途走向,往往就在这栋楼的某间办公室里,被几句看似平常的交谈所左右。 在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的办公室里,平安县的统战部长罗志清腰杆挺得笔直,坐在待客的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拘谨。 他看着郭志远办公桌上的电话此起彼伏地响起,一个接一个地协调处理着各种事务,从会议安排到领导活动,从文件流转到接待应酬,郭志远忙得像机床上的齿轮,似乎郭志远只要不接听电话,市委中枢就有可能停摆一样。 从他进门起到现在,几乎没得到片刻清闲。直到墙上的挂钟指针快指向十二点,郭志远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大口,然后示意罗志清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罗志清赶紧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小心地将厚重的木门关严实,又检查了一下是否锁好。 郭志远身体向后靠了靠,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开门见山,声音压低了些:“志清啊,昨天那顿饭,老唐作陪,也是给你撑场面。但咱们都得现实点,想靠一顿饭就解决县长位置这么大的事,那不现实。这个工作,得慢慢运作,急不得,也慌不得。市委常委各有各的想法,光有一两个人替你说话,分量还远远不够。特别是伟正书记那边,门槛高,眼光也毒,没有过硬的理由和合适的时机,不好轻易开口。”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递给罗志清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这样,周宁海副书记那里,我再去探探口风,走动一下。白鸽部长以前在你们平安县干过宣传部长,对你应该还有点印象,这一块,你得自己更加主动,多去找她汇报汇报工作,要有思路、有实例。周宁海同志是外地交流来的干部,作风严谨,原则性强,一般不轻易表态,但只要我这边出面先沟通一下,说明情况,如果竞争又不是特别激烈的话,估计他也不会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关键还是在于你自己,要创造机会多向领导汇报思想和工作,特别是你主抓安平乡,要汇报得生动具体,给领导留下个扎实干事的印象。” 郭志远担任市委秘书长已经不短,服务了两任市长,是市委大院里的“老资格”,对里面的门道清清楚楚。 但他内心深处,也有一本难念的经。他和市委书记于伟正,更多的是工作上的配合关系,属于“工作交集”多于“私人交情”,并未真正进入于伟正最核心的信任圈子。 这对于一个需要与主要领导保持高度默契的市委秘书长来说,其实是个潜在的短板。 他看着罗志清,话里有话地点拨道:“志清啊,你这边……如果有什么合适的契机,比如工作上有突出的亮点,能争取到直接向伟正书记做一次专题汇报的机会,那效果可能会不一样。当然,这个要看机会,不能强求。” 虽然话是在指点罗志清,但郭志远自己内心也有一种隐隐的紧迫感。他身兼市委统战部长和市委秘书长两职,统战部的工作相对务虚,而市委秘书长则是市委的“大管家”,事务繁杂,权力含金量截然不同。于伟正书记到现在还没有调整他这个秘书长,不代表以后一直不会动。一旦哪天被免去秘书长,只留下统战部长这个头衔,那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明升暗降”,权力会被大大稀释。眼下市委几个重要的常委岗位都有人占着,他想谋个更好的去处也难。 但运作一个县长人选,通常要么需要省里更高层级的领导打招呼,那样会比较顺畅;要么就需要市委书记或市长其中一人的鼎力支持。但罗志清的短板恰恰在于,他长期在统战这条线上工作,虽然安平乡的成绩亮眼,但毕竟只是点上的突破,缺乏主持全局工作的显性政绩,和市里主要领导之间也缺乏足够深厚的私交和信任基础。这才是他这次争取县长位置最大的难点。 罗志清掏出打火机,又给郭志远把快要熄灭的烟点上。烟雾袅袅中,罗志清心里明白,郭志远这么不遗余力地为自己出谋划策、牵线搭桥,并非指望自己眼下能给他什么直接的回报,更多是出于一种“栽培门生故吏”的政治习惯和情感投资。 自己毕竟给他当过几年的办公室主任,是他比较信得过、用得顺手的人。如果自己能更进一步,当上县长,将来甚至有机会主政一方,那么郭志远作为老领导,脸上有光,在市委班子里的分量或许也能增加几分,将来即使退休了,也能多一份香火情谊和隐形的影响力。 体制内,每个有抱负的领导,或多或少都希望自己培养提拔的干部能遍布要津,这是一种无形却真实存在的政治资源。不然的话,退休之后必然是人走茶凉。 就在市委大院各方势力为不同目的暗自运筹、角力之时,我正带着分管财政的副县长曹伟兵、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以及县财政、计委、招商等部门的负责人,再次前往东原市投资集团,拜会董事长张云飞,就合作建设东洪县批发市场项目进行新一轮的磋商。 东投集团的会议室里,宽大的会议室一尘不染,桌光可鉴人。双方落座后,气氛热络中透着几分博弈味道。 除了张云飞,集团总经理胡晓云也在场。简单的开场白和必要的寒暄过后,胡晓云率先切入正题,她说话语速较快,条理清晰:“李县长,今天云飞董事长亲自参加这个对接会,足见我们集团对东洪县这个合作项目的重视。咱们开门见山,谈合作最终要落实到共赢上,要讲求经济效益。东投集团是市属重点国企,要对国有资产负责,对市委市政府负责。所以,关于这个批发市场的合作模式,特别是利益共享机制,咱们得更具体、更深入一些!” 我脸上带着笑,应对从容:“胡总快人快语,说得非常实在,我们也是抱着真诚合作的态度来的。我们县里和东投集团就批发市场项目对接,这算是第二轮实质性接触了。之前我和云飞董事长有过初步沟通,大的合作意向是明确的。现在关键是找到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可持续的合作模式。 我们县里的初步设想是,市场可以冠名‘东投集团东洪县批发市场’,借助东投集团的品牌影响力;集团可以派几个管理人员参与前期运营,工资待遇可以由我们县财政承担;但在项目初期的股权结构上,考虑到县里的实际投入和风险,暂时不涉及股权分配。可以理解为一种帮扶方式的合作。” 胡晓云听完,微微摇了摇头,笑容依旧:“李县长,东投是国家级的重合同守信用单位,你们既然使用了我们东投集团的牌子,这对于提升市场的信誉、吸引商户是有加成的嘛,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资产投入。我们集团一点合理的收益都没有,哪怕是象征性的品牌使用费,这在董事会和计委那边都说不过去吧?也不符合市场规律呀。” 我将目光转向张云飞,带着点熟稔的、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云飞,怎么回事?我让你跟胡总提前沟通的那个备选方案,你没指示到位啊?” 张云飞闻言,用手指关节“哒哒”地敲了两下桌面,笑着对胡晓云说:“晓云总,你可是个实在人,别被李县长这把软刀子给绕进去了。他这是在将我们的军呢。他私底下跟我说过,要是我们非要坚持占股或者收高额品牌费,他们县里就自己注册成立一个‘东洪县投资开发公司’,简称完全可以也叫‘东投’……” 胡晓云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些许不认同:“李县长,还能这样干……你们可是一级党委政府。” 张云飞摆了摆手,打着圆场:“好了好了,晓云,刚开始我也觉得不妥。朝阳啊,咱们也都是老熟人了,就别玩这些虚的了。我看,股权问题暂时可以不作为核心条件,但合作总要体现公平。你们现在从银行贷款,综合成本算下来也得八到九个点吧?这样,我们集团以品牌和部分管理资源入股,也不要求控股,你们县里呢,在项目建设资金之外,额外给予我们一定的资源补偿费,就按投入资金额的十个点计算,只比银行利率略高一点,这已经是非常优惠的支持了。我们授权你们使用咱们东投的品牌。这个方案,既体现了支持,也符合基本的商业逻辑,你看怎么样?” 副县长曹伟兵忍不住开口了,他性格直率,说话不太拐弯:“云飞董事长,都知道银行利息不低,您这开口就比银行还高,这让我们县财政压力很大啊。我们可是真心实意来找您合作,不是来找‘高利贷’的。”他的话引得东洪县这边的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一丝苦笑。 张云飞并不生气,反而笑得更爽朗了:“曹县长,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银行的贷款审批流程你比我更清楚,500万的资金,从立项、上报、审批到放款,没一两个月根本下不来,这中间还有各种不确定性。找我们东投,只要项目方案成熟,今天这个会定下调子,我和胡总这里走个简易程序,签字盖章,资金很快就能到位。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李县长,你们现在最迫切的需求,不就是抢时间吗?第四季度眼看就要过掉一半了。”张云飞这番话,一下子点到了我们的要害。 我心里微微一沉,张云飞说得一点没错。满打满算,我即将去省委党校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学习,报到时间只剩不到一个星期。如果这几天内不能把合作协议敲定,不能搞个像模像样的奠基仪式,那么这个批发市场项目,严格来说就算不到是我在任期内主导推动的重大项目成果了。就像赛跑,人们往往只记得住冲过终线的第一名。既然现在有这个机遇,有可能争一下这个“第一”,我绝不想轻易放弃。 第7 章 批发市场顺利奠基,伟正书记现场点将 “云飞董事长一语中的,点到了关键。”我心里清楚“时间成本确实是重要的成本,而且往往是最大的隐性成本。‘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句话,不能只挂在嘴上。通过银行贷款,我相信以东洪县委县政府的信用,500万甚至更大一些的额度也能争取下来,但时间上肯定没有东投集团支持这么快捷、高效。能够节约宝贵的时间,抢抓当前的机遇窗口,早一天把市场建起来,早一天产生效益,多付出一个百分点的成本,从长远看,县财政是可以承受的,也是值得的。项目早一天投入运营,第四季度的固定资产投资数据就能有个亮眼的体现,更重要的是,能早日带动就业、活跃商贸、增加税源。” 作为县长,在班子内部意见有分歧、但大局需要拍板的时候,必须展现出决断力。我定了调子:“我看,就基本按照云飞董事长刚才提的合作思路来谈细节。这一个点的差异,换来的是项目早日落地见效,这个代价,我们可以接受,也是从东洪县长远发展考虑值得付出的。” 县长一旦明确表态,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立刻跟上,他说话比较讲究策略:“我同意县长的分析和决策。东投集团作为我市龙头企业,能够积极参与到我们县的商贸设施建设中来,这本身就是对我们县发展环境的认可和工作的巨大支持。我们应该珍惜这个合作机会,求大同存小异,抓紧把协议细节敲定,推动项目尽快实质性启动。” 我心里暗叹,这就是职位带来的话语权效应。同样一件事,站在不同位置,考虑问题的角度和说出来的话可以截然不同。权力这玩意儿,体现在具体事情上,就是看谁最后能拍板,谁能引导讨论的方向。 双方的主要分歧既然在高层面上基本弥合,接下来的谈判就顺畅了许多。由于时间非常紧迫,我趁热打铁提出:“云飞董事长,既然合作的大原则已经明确,我看我们可以特事特办,采用‘边设计、边施工、边完善手续’的非常规方式推进。市委市政府最近反复强调要大抓项目、抓大项目。我建议,就在明后天,我们联合举行一奠基仪式,先把声势造起来,表明我们市、县两级联手推动项目建设的决心和速度。” 胡晓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李县长,明后天?这是不是太仓促了?连奠基用的石碑恐怕都来不及定制刻字吧?各方面的准备工作也未必能到位。” 我一摆手,语气果断地说:“石碑这些都是小事,可以连夜赶制出来。关键是我们要有只争朝夕的行动和姿态。不能总是停留在会议和文件上,议而不决,决而不行。市场经济,机遇稍纵即逝,我们必须抢抓这个时间窗口。” 张云飞点了点头:“朝阳县长这个雷厉风行的作风,值得我们学习啊。不过,该走的程序、该汇报的对象还是要走到位。这么大的项目,虽然投资额不算天文数字,但在当前背景下,也算是个亮点。我说道:“我们联合形成一个简要的报告,分别向市政府分管工业的侯成功副市长、臧登峰常务副市长,还有王瑞凤市长做个汇报。如果可能,最好也能让于伟正书记知晓。要是于书记到时候能拨冗出席一下奠基仪式,那对这个项目、对东投几天东洪县,可是一个巨大的鼓舞和支持啊。” 从内心来讲,我知道,这个项目书记和市长是不会来的,主要原因也不复杂,项目毕竟是县级的批发市场,市长和书记出席活动自然是要看规格和影响力的。但,该汇报的必须要汇报到位。 万一市委书记出席,那等于市委为东洪县的工作站台背书,不仅能极大提升项目的影响力,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一下因原县委书记丁洪涛落马而显得有些动荡的东洪县官场人心。 我整理了下思路说:“云飞同志考虑得周到啊。今天下午时间可能太紧,明天上午,我们俩约定个时间,在市委大院门口会合,然后一起去向几位主要领导汇报。”我又转头对坐在侧边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吩咐道:“韩主任,汇报的联络协调工作你具体负责,立刻和市委办公室、市政府办公室联系,确认市委和政府领导明天的行程安排,争取到汇报时间。要抓紧落实!” 韩俊立刻应声:“好的县长,我马上就去联系协调。”说完便起身出去打电话了。 主要的会谈目的达到,时间也已近中午,自然是由东投集团做东,在光明区的招待所安排了工作餐。餐桌上,气氛轻松了不少,双方就一些更具体的细节又交换了意见,宾主尽欢。 下午,按照预定日程,一行人在张云飞、胡晓云等人的陪同下,实地考察了位于城东新区的东原市第一批发市场建设工地。 到了工地现场,眼前的景象让我有些意外。我原以为这么大的项目,可能还处于平地、打基础的阶段。没想到,工地上早已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数十台挖掘机、推土机、吊车、拖拉机和农用三轮车等工程机械轰鸣作业,工程车辆穿梭往来。工地上材料堆放整齐,施工道路硬化平整,安全警示标志醒目,管理显得井井有条,建设进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项目的承建方——市建筑工程总公司的负责人早已在现场等候。展板处早已准备好了安全帽。 张云飞等人戴上安全帽,领着我们一行深入工地察看。他边走边介绍:“朝阳,你看,市里对这个批发市场项目高度重视,定位是打造区域性商贸物流中心。建筑工程总公司抽调了最强的项目管理人员和施工队。目前总体进度已经完成了将近百分之二十,比原计划略有提前。各个标段都有详细的进度计划和考核目标。” 他指着罗明义介绍,“我们的罗明义副总经理,也是这个项目的总协调人,他可是常驻现场,亲自盯着的。” 罗明义赶紧上前,热情地握手,然后汇报说:“欢迎各位领导来视察啊,请大家看展板,工程进度、质量、安全都在严格管控之下,云飞董事长和晓云总经理是全力以赴,我们确保项目按期保质建成投产。” 张云飞道:“这都是在市委市政府和光明区的坚强领导和直接关心下取得的。” 胡晓云笑着指着展板上领导关怀的照片,说道:“这个是政治工程嘛!” 展板上,于伟正书记面色严肃,带着安全帽在一众领导的配套下伸出手指正在指点工程建设,旁边同样还有王瑞凤市长视察工地的照片。 张云飞补充道:“于伟正书记和瑞凤市长对这个项目格外关注,光是正式的现场视察就已经来了三次,平时还经常不定时打电话询问进度,基本上每周的市委常委会或者专题会都会提到这个项目。按照市委的要求,年底前必须完成所有主体结构封顶,明年三月份要具备开业条件。时间紧,任务重啊。” 我看着巨大的项目规划示意图,采用的是成片的拱形钢架结构大棚,设计规模宏大,功能分区清晰。 罗明义拿过一根伸缩指挥棒,在图上比划着讲解:“为什么我们这个项目进度能这么快?一个重要原因是采用了标准化的钢结构装配式施工方案。基础完成后,工厂化生产的钢构件运到现场直接吊装,像搭积木一样,速度快,质量也容易控制。棚顶覆盖的是新型轻质、保温、还略带透光的进口材料,不是传统的石棉瓦或者彩钢板。 张云飞看着罗明义,很是尊重,说道:“罗总,我插一句啊。朝阳啊,按照这个模式,如果你们东洪县参照建设,规模可以小一些,比如先建五组这样的棚区,一组投入控制在百万左右,加上必要的道路、水电、管理用房等配套设施,总投入五六百万应该能拿下来。关键是前期要把功能分区规划好,比如哪些区域做布匹、哪些做服装、哪些做日用百货,甚至可以设个特色产品区,展示你们东洪的地毯、人发制品等。规划好了,招商和管理就容易上手。” 我点头表示赞同:“我们初步调研也是这样设想的,现阶段还是以老百姓最需要的日用百货和服装鞋帽为主。改革开放十几年,群众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消费需求和能力都逐渐上来了,这是个巨大的市场。” 考察完批发市场工地,一行人又按计划赶往东原市工业开发区参观学习。开发区没有独立的电视宣传机构,但与市电视台有紧密合作,市电视台派出了记者跟随采访报道。我对镜头早已习以为常。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廖自文亲自陪同,参观了区内几家有代表性的企业,包括一家锅炉厂、一家生产农用机械的机械厂、还有几家钙奶饼干厂和罐头厂。 马不停蹄地走下来,结束时已是傍晚时分。晚上,由东原市工业开发区做东,在开发区一家颇具规模的饭店里安排了接待晚宴。 廖自文向来比较文雅,但今天还是破例,端着杯子主动走了几圈,倒是开发区的常务副主任周文峰频频发动进攻,散场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廖自文在酒店门口,穿着一袭黑色风衣,文质彬彬,很是儒雅的说道,周主任啊,晚上啊,你们把东洪县的同志,招待好。 周主任道:书记,您放心,都安排好了。接着看向我道:“李县长啊,您好不容易到我们开发区来一次,车马劳顿,现在我们去放松一下,按摩按摩。” 看我神色一变,周主任道:“县长啊,您放心啊,咱们是正规按摩,正规按摩!” 我清楚廖自文的为人,是不可能安排特殊服务的,就道:“我晚上还有些事,这样,曹县长,杨县长,看你们个人。” 曹伟兵大大咧咧的道:“县长啊,盛情难却,你就与民同乐嘛!” 我笑了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犹豫,一挥手,就和廖自文一起上了车。 到家时,晓阳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用热水泡脚。天气突然变冷,来自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前锋带来的大风裹挟着尘土,让气温降了不少。 晓阳看见我进门,指了指我的头发和肩膀:“今天外面风沙这么大?看你这一头一身的灰。快去洗个热水澡吧。” 我累了一天,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倦意,瘫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摆摆手说:“算了,不洗了。冬天没必要天天洗,洗得太勤,皮肤容易干痒。再说也挺晚的了。” 晓阳趿拉着拖鞋走过来,伸手在我头发上拨弄了一下,嗔怪道:“什么保护皮肤,都是借口。你自己看看,这头发里都是沙子。赶紧去洗洗,不然睡觉都不舒服。再说……”她顿了顿,脸上微微泛红,握起拳头在我眼前比划了一下,“你再不讲究卫生,我可要实行强制措施了。” 我看着晓阳略带娇嗔的样子,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暗示,何况我这次去党校学习又要分开一段时间。我笑了笑,调侃道:“好好好,洗就洗。大不了洗完澡再加班加点,‘研究研究基本国策’。” 晓阳脸更红了,轻轻捶了我一下:“这次,咋就这么主动,我这后边的套路,还没上那。” 晚上十二点,晓阳依偎到我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说起正事:“对了,今天中午在机关食堂碰到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江艳红了。她闲聊时说起,组织部近期可能要去你们东洪县进行干部考察。我顺势就跟她说了,最好能赶在你这次去省委党校报到之前完成,这样你也好在县里配合一下。” 我心里一动,坐直了些身子:“干部考察?是屈安军部长去调研时,我推荐的那几个干部吗?” 晓阳点了点头:“艳红部长的意思,说是市委于书记提到了,认为你推荐的这几个人选比较成熟,原则同意纳入考察范围。她还夸你眼光不错呢。你都推荐了谁啊?” “就是韩俊、廖文波和朱培良他们三个。”我答道,“建民刚提拔为县委常委、兼任城关镇党委书记没多久,位置还没坐热,这次就不考虑了。一个干部在一个岗位上待的时间太短,不利于积累经验,也不利于工作的连续性。” 晓阳说:“你去东洪县也快满两年了吧。这次学习回来,要是工作有变动,也不算很快了。” 我沉吟道:“从我个人感觉来说,还是有点快。县里的工业园刚刚有点起色,引进的几家规模企业还没有完全投产达效,后续的产业配套也还在跟进。我对东洪县下一步的发展还是有期待的,觉得再有个一年半载,成绩应该能更明显地体现出来。” 晓阳打了一个哈欠:“东洪县这两年发展的确是有目共睹,变化很大。不过朝阳,艳红部长中午吃饭时还透露了一个信息,说于书记到任后,可能会着手推动一次规模比较大的干部交流调整,不是小范围的微调,可能是涉及几十个岗位的交叉任职。主要是落实干部交流政策,也是防止有些地方干部长期不动形成板块。到时候你的去向,还真不好说一定是回东洪县。” “于书记为什么想在这个时候搞比较大动作的调整?”我追问。 “艳红部长说,一方面是上级有要求,要加大干部交流力度;另一方面,可能也是针对一些实际情况。她举个例子,说像曹河县那边,有两个七八千人口的大村,宗族势力比较强,乡镇干部派进去工作都很难开展,县城也是一个道理。可能想通过干部交流,打破一些地方固有的格局。” 聊着工作上的事,不知不觉已是深夜。窗外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公鸡打鸣声,晓阳打了个哈欠,侧耳听了听:“这市委大院家属区里,谁家还养鸡啊?天还没亮就叫,影响休息。” 我也感到困意袭来,看了看墙上的钟,才凌晨三点多:“是有点早。你这市政府秘书长,该去管管了。” 晓阳顺势一阵乱摸…… 第二天上午,我和张云飞按照约定,在市委大院门口会合,然后依次去拜访几位市领导,汇报批发市场项目筹备情况及奠基仪式安排。 向分管工业的侯成功副市长汇报时,比较顺利。侯成功对项目思路表示肯定,爽快地答应了出席后天举行的奠基仪式。 到常务副市长臧登峰办公室时,臧登峰的态度则显得有些懈怠。他靠在皮椅上,耐心地听完我和张云飞的汇报后,语气平和地说:“这个项目思路是好的,你们东洪县有积极性,东投集团大力支持,这是好事。不过嘛,我现在已经不分管工业经济这一块了,具体业务由成功同志负责。他既然答应去,我就不好再去了,不然显得重复,也抢了分管领导的风头嘛。你们按程序向成功同志汇报好,把活动组织好就行。我这边祝你们项目顺利启动,早日建成发挥效益!”我又试探着邀请他题写市场名称,被臧登峰以“字写得不好,登不了大雅之堂”为由婉拒了。 接着去市长王瑞凤办公室。王瑞凤刚好参加完一个会议回来,在门口遇到等候的我和张云飞。王瑞凤市长作风朴实,直接把我们让进办公室。“你们两个一起找来,肯定是有重要项目要汇报吧?进来坐下说。”听完简要汇报后,王瑞凤略作思考,提了一个问题:“东原市里已经在建一个大型批发市场了,你们东洪县再建一个,虽然规模小些,但会不会造成重复建设,形成不必要的竞争?” 张云飞对此早有准备,从容应答:“王市长,这个问题我们在前期论证时也重点评估过。从我们调研外地经验来看,市级批发市场和县级批发市场在功能定位、辐射范围、服务对象上是有明显差异的。市级的批发市场,主要是面向大的批发商、周边地市,做的是大批发、大流通;而县级的批发市场,虽然也叫批发市场,但更多是面向本县和周边乡镇的零售商贩、以及直接消费者,是批零兼营,更贴近群众。两者是互补关系,可以共同做大区域商贸流通的蛋糕。” 王瑞凤听后点了点头:“嗯,既然你们考虑得比较成熟,那我支持你们积极探索。不过朝阳啊,你们这个奠基仪式安排得确实太仓促了,今天才来汇报,后天就要举行,也就是我这边日程都排满了,实在抽不出身去参加。要是换个时间,至少提前一周,我可能还能安排。”她话里带着点玩笑的意味,“你们这不是搞突然袭击嘛。” 我连忙笑着解释:“王市长,您批评得对。主要是合作意向一定下来,我们就想着趁热打铁,赶紧动起来,把项目实实在在推上前,所以时间上就显得紧了些。也请您理解我们基层想干事、抢抓机遇的急迫心情啊。” 王瑞凤笑了笑,摆摆手:“跟你们开个玩笑,别紧张。你们有这份干事的劲头,是好事。我希望你们能扎扎实实把项目搞好,抓出成效。” 我又顺势提出请她题写市场招牌的请求,王瑞凤连连摆手,态度坚决地拒绝:“朝阳你可别给我出这个难题,我的字写得跟小学生一样,实在拿不出手。你要题字,去找于书记,或者去找政协的唐瑞林主席,他的字有功底。我的字是绝对不行的。” 最后去见市委书记于伟正。很凑巧,于伟正还没出发去陪同省里的“普九”督导组检查。林雪通报后,于伟正看了看手表,对进来的我和张云飞说:“云飞同志,朝阳同志,给你们五分钟时间,简明扼要。” 我赶紧抓住重点:“于书记,向您汇报一下,我们东洪县和东投集团合作的批发市场项目,各项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定于明天上午举行奠基仪式。恳请您在百忙之中莅临指导,给我们鼓鼓劲。” 于伟正听完,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但话里的分寸感把握得极好:“朝阳同志啊,你们一个县级的批发市场项目启动,如果都要我这个市委书记去参加奠基,那几位常委和副市长们岂不是要无事可做了?项目本身是好的,之前屈安军同志调研回来也跟我汇报过,说你们东洪县在抓项目、促发展方面动了脑筋,想了办法。市委市政府的态度是明确的,就是支持你们大胆探索,勇于实践。需要市委市政府为你们站台、协调解决困难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出面。但具体的事务性活动,还是要充分发挥分管领导和职能部门的作用嘛。” 从于伟正办公室出来,和张云飞并肩走下楼梯,张云飞舒了口气,对我说:“看来于书记是不会去了。” 我说道:“不过能当面汇报一下,让主要领导知道我们在干什么,目的也算达到了。” 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东洪县城东规划中的批发市场地块上,一派热闹景象。数台推土机、拖拉机披挂着红绸,排列整齐。借用了县剧院的音响设备,临时搭建的主席台虽然简陋,但横幅上的“东投集团东洪县综合性批发市场奠基仪式”大字格外醒目。仪式程序并不复杂:首先由我代表东洪县委、县政府致辞,介绍项目基本情况和对县域经济发展的意义;接着由东投集团董事长张云飞代表投资方致辞;然后请主席台就座的最高领导——副市长侯成功宣布:“东投集团东洪县综合性批发市场项目,奠基开始!”顿时,现场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侯成功、张云飞等领导走到奠基石旁,拿起系着红绸的铁锹,培上第一锹土。 我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场面,听着轰鸣的机械声,心中感慨,这大概是东洪县有史以来从项目构思到正式启动速度最快的一个工程了。奠基仪式结束后,侯成功副市长又在一众领导的陪同下,来到东洪县委会议室,听取了县里关于化工产业规模化发展设想的专题汇报。所有这一切,我都在抢时间,我希望在离开东洪县去党校学习之前,能把能推动的项目都推动起来,能把盘子稳住,为后续工作打下尽可能坚实的基础。 当天的下午,在市委书记于伟正那间宽敞的办公室里,伟正书记又一次与组织部长屈安军进行了一次干部调整的谈话。 屈安军拿着准备好的材料,向于伟正汇报组织部的初步考虑:“于书记,经过部里慎重研究,并征求了宁海同志的意见,关于东洪县县委工作临时负责人的建议人选,我们初步是建议由东洪县委副书记焦扬同志临时主持县委全面工作。焦扬同志是东洪县成长起来的干部,对县里情况非常熟悉,政治素质好,大局意识强,工作作风比较稳重,虽然是一位女同志,但驾驭局面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于伟正一边听着,一边翻看着焦扬的简要材料,点了点头:“焦扬同志我知道,她父亲是焦进岗同志,一位老领导了。她哥哥焦松,现在在省民政厅担任处长。我对这个干部有印象,印象还不错。可以安排个时间,我叫她来当面谈个话。县政府这一摊子工作,是考虑让焦扬同志党政工作一肩挑起来,还是另有考虑?比如从东洪县本土产生,或者从外面选派干部过去?” 屈安军继续汇报:“县长的建议,第一个是本土产生,有常务副县长曹伟兵主持县政府的工作!” 于伟正手里习惯性的拿着钢笔,在桌面上点了两下之后,说道:“下一个!” “第二个是罗志清同志。这位同志曾经在市委统战部工作。” 屈安军汇报的时候,故意忽视了统战部办公室主任的经历。 “后来志清同志在平安县安平乡党委书记任上,大力发展乡镇企业,特别是高粱红酒厂啊持续做大做强,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都很显著,显示出较强的抓经济工作的能力。后来在平安担任统战部长,也能围绕中心服务大局。让他交流到东洪县临时主持政府工作三个月,可以看作是一次重要的锻炼和考验,如果表现突出,可以进一步考虑使用。” 于伟正点头道:“嗯,安平乡高粱红酒厂一家乡镇企业,能够为平安县贡献三分之一的经济体量,很不容易啊。” 屈安军继续道:“第三套方案,是考虑东投集团的党委书记贾彬同志。贾彬同志政治敏锐性强,到东投集团后,在加强国有企业党的建设、确保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方面做了大量富有成效的工作,集团领导班子团结,实现了平稳过渡。现在东投集团发展态势良好,贾彬同志可以交流到地方,接受更全面的锻炼。” 于伟正身体向后靠了靠,沉吟了片刻,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然后说道:“安军同志,你和贾彬同志应该共事过,比较了解他。这个同志有热情,有闯劲,这是他的优点。但是,如果让他去东洪县担任县长,有一个现实问题需要考虑:东洪县委副书记焦扬同志,年龄比贾彬同志要轻,担任现职的时间也比贾彬同志短。如果派贾彬这样一位资历更老的同志过去代管政府工作,焦扬同志作为县委副书记,临时主持县委工作,在实际工作中,恐怕不太容易协调。领导班子搭配,要讲究结构合理,有利于工作开展嘛。贾彬同志的使用问题,可以先放一放,我有考虑。这次嘛,就先重点考虑一下平安县那位同志,让他过去过渡一段时间看看。” 第8 章 罗志清到任东洪,曹伟兵心情复杂 市委书记于伟正目光深邃,当了多年的领导干部,虽然今天没有打领带,但白色衬衣和黑色风衣的搭配,让于伟正看起来颇有威严。 屈安军微微欠身,姿态恭敬而不显卑微,专注地听着于伟正用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的语调,提出对东洪县政府代管工作的安排。当“罗志清”这个名字从于伟正口中清晰而平稳地吐出来时,屈安军眼角几不可见地敛了一下。 他心里头立刻打了个转,罗志清?那个在统战部待了有些年头的年轻干部,身上总带着点说不清是豁达超然还是与核心权力圈保持距离的疏离感的干部?印象中,此人说话办事倒也稳妥,但似乎缺了点儿在基层一线摸爬滚打磨出来的那种火气和韧劲,还是更像是个“机关型”干部。 他之前梳理东洪县县长人选时,确实没太把这人放在备选名单的前列,总觉得他去主政一方,尤其是东洪县那样情况不算简单的县,火候或许还差了些。 于书记这一手安排,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但这意外之下,仔细咂摸,又泛起一丝不易言说的轻松感——书记把这么个看似不太重要、实则敏感关键的“代管”位置,安排了一个他屈安军并不十分看好的人,这也意味着,在书记心里,他屈安军这个组织部长依然是值得倚重、可以托付核心人事意图的?至少,在这件事上,书记没跟他绕圈子,而是直接点了将,这是一种信任的体现,尽管这信任背后他也猜不清楚,于伟正到底是怎么想的。 心里念头百转千回,瞬息间已掠过无数种可能和解读,但屈安军脸上却依旧是那副经年累月修炼出来的恭谨沉稳模样,看不出半分内心的波澜。 他略作沉吟,仿佛是在消化和理解书记的意图,然后才开口确认:“于书记,您的意思,是明确让罗志清同志到东洪县,担任县政府党组书记,全面主持县政府的日常工作?” 于伟正点了点头,身子向后靠进柔软的高背皮椅里。“东洪县那边,”他缓缓说道,语速刻意放慢,像是在边思考边组织语言,“朝阳同志这两年,算是下了真功夫,花了大力气的。方方面面的关系,千头万绪,基本都让他给捋顺了。”他抬手,用指关节在桌上另一摞明显厚实得多的材料上点了点,“我最近仔细看了他们县里报上来的几份总结和规划,无论是经济发展、工业建设,还是社会稳定,各项工作,算是都走上了轨道,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向上的势头。这里面,朝阳同志是关键,起到了定盘星的作用。他啊,有个很突出的优点,就是能把自己手里掌握的资源,无论是政策上的,还是人脉上的,有效地盘活起来,整合起来,最终用到为老百姓办实事、推动地方发展上去。这一点,很难得,也很有成效。”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又回到了罗志清身上:“罗志清这个同志,从市委统战部下来,经历比较丰富,后来又在临平安平乡那样的经济重镇担任过主要领导,对基层的情况,不能说陌生,应该是有一定了解的。而且,我观察到一个现象,从平安县出来的干部,搞工作,‘传帮带’这个老传统保持得不错,干部之间有一种内在的默契和传承。我相信,他到了东洪县,在工作的思路、方法甚至节奏上,应该能和朝阳同志之前打下的基础、形成的路数形成某种默契,能够接上茬,不至于出现大的断层或者转向。这是其一啊,考虑的是工作的连续性和干部风格的适配性。” 于伟正说着,随手翻开桌面罗志清的档案,手指在籍贯“光明区”那一栏上敲了敲:“再一个,很关键的一点,罗志清是光明区人,他的成长和主要工作经历,既不在东洪县,也不在光明区。他过去,身上没什么历史包袱,也没有什么经济上的牵扯,人际关系相对简单,手脚能放得开,处理一些敏感问题顾虑会少很多。东洪那边的本地干部队伍,情况你我都清楚,本土干部之前做大成势,目前被朝阳同志调整的差不多了。现在让焦杨同志临时负责县委那边,罗志清负责政府这一摊,两个人,两条线,可以形成一种必要的制衡,避免本土势力过于集中或者一家独大,这对于保持班子的健康活力和决策是有好处的。况且,” 于伟正强调道,“焦杨同志也只是暂时顶上去,维持县委的正常运转。等朝阳同志学习回来,全市的干部盘子还要通盘考虑,进行新一轮的、更全面的调整。所以,安军同志,你在开干部大会的时候,要把这个‘代管’的性质、时限和目的给全体干部讲透,讲明白。这三个月,就是对罗志清和焦杨两位同志的一次实践检验啊。工作成效是硬道理,如果表现平平,那么市委届时也未必就会顺理成章地把他们扶正。机会,市委是给了,平台也搭好了,但能不能抓住,能不能唱好这出戏,最终还要看他们各自的悟性、担当和真实本事。” 屈安军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于伟正的话说得含蓄、原则,但内里的意思却清晰得像刀刻斧凿一般:平台给你搭好,锣鼓给你敲响,但戏唱得怎么样,能不能博个满堂彩,还得看你自己的道行和临场发挥。这既是给罗志清、焦杨的一次宝贵机会,也是给他屈安军作为组织部长在察干部、精准识人、落实市委人事意图的一次重要测试和检验。毕竟这也是到了组织部第一次调整干部,要是再搞两个腐败分子上来,那问题就严重了。 安排完东洪县的主要人事,于伟正又拿着曹伟兵的人事档案,一遍翻看一边用闲聊般的口吻补充道:“哦,对了,临平县那边,县长的位置也空了一阵子了。曹伟兵同志,在县政府几个副职岗位上都锻炼过,经验是有的。等东洪县这边三个月的代管期结束,看看情况吧,如果能够顾大局识大体,可以先让他到临平县去,看看表现。如果确实能够胜任,打开了局面,就顺势在下次人大会议上扶正;如果还有差距,那就下次干部调整时再通盘考虑,另行安排。” 屈安军拿起钢笔,在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上认真记了几笔。对于曹伟兵的安排,他并不感到意外,这与他之前的摸底和研判基本吻合。之前梳理全市副县级干部资料,以及与曹伟兵本人进行的正式谈话的情景,他都仔细回顾过。 整个过程还算顺畅,曹伟兵这人,表面看上去有些粗枝大叶,说话嗓门也大,似乎不太讲究方式方法,但在推动具体项目时,干部的评价还是很高啊,有点粗中有细、大巧若拙的味道。 “于书记,”屈安军合上笔记本,很自然地接过话头,既是汇报也是印证自己的想法,“曹伟兵同志确实是年轻的老资格的副县长了。这次让他在东洪县配合罗志清同志稳定局面三个月,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难得的锻炼和考验,也是一个相互观察、磨合的过程。” 于伟正“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但脸色随即稍沉了下来,提到了另一个敏感而沉重的话题:“说到考验,这次丁洪涛同志出事,暴露出的问题值得深思啊,教训极其深刻。他举报的那些材料,纪委那边已经初步研判过了,认为情况比较复杂,涉及面广,建议先采取稳妥的方式,让涉及到的干部对照检查,自查自纠,鼓励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争取宽大处理。”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你看他举报的名单里,东洪县就点了朝阳同志一个,说什么亲属利用他的影响力经商办企业。这个丁洪涛,真是……说他糊涂吧,他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戴罪立功,争取个主动;说他精明吧,尽弄些捕风捉影、查无实据的东西,给我们出难题啊,干扰正常的干部工作。到了这个地步,心思还用在这种地方,而不是深刻反省自己的问题,实在是可悲又可叹。” 屈安军默默听着,没有轻易接话。他在下面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和丁洪涛关系匪浅,丁洪涛作为交通局长的时候,给了县里不少政策倾斜,于公于私,屈安军都不想落井下石。 不过丁洪涛这一出“闹剧”,无疑是撞到了枪口上,不仅毁了他自己,也搅动了东洪县乃至全市干部队伍的一池春水,于伟正绝对不会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个同志,我已经给华西交办了,从重处理!” 屈安军只是揉了揉鼻子,点头道:“捕风捉影啊,实在是不应该啊。” 两人讨论了一会之后,于伟正又道:“对了,这次去省委党校的学习,29号或者30号吧,开个见面会,到时候,我要出席……” 下午时候,东洪县这边,我放下屈安军部长的电话,心里暗道,思想工作不好做啊。 我要去省委党校参加为期三个月学习班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县委县政府大院,甚至扩散到了县直各部门和乡镇。 大家明面上依旧按部就班地工作,处理着日常事务,但暗地里,各种猜测、议论和探寻的目光,都聚焦在谁来接替主持工作这个核心问题上。东洪县不比其他县,东洪县是没有县委书记的。 我仔细审阅完让办公室主任韩俊起草的一份关于亲属情况的详细说明报告,这份报告是针对丁洪涛举报材料中提到的所谓“二嫂的父亲经商”一事而作的。报告内容写得客观、清晰,列举了事实和相关政策依据,我仔细审阅了一遍,用笔在上面修改了几处措辞,使其更加严谨、准确。 我将报告递还给他,语气平和:“可以了,措辞再严谨些没坏处。按程序报给市纪委备案吧,同时抄送县纪委一份。” “好的,县长。我马上联系县纪委苏书记,请他按程序上报市纪委。”韩俊接过报告,转身欲走。 “韩俊,”我叫住了他,“我去省委党校学习这事,县委县政府大院里面,大家都知道了吧?” 韩俊转回身,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县长,消息传开了,现在下面各个局委、乡镇都在议论这件事。” “在讨论谁来代管啊?” “普遍的看法是,可能会由曹伟兵副县长临时主持政府工作,毕竟他是常务,顺理成章。” 我无奈笑道:“原本啊,我也以为是伟兵同志不过现在情况有变!” “情况有变,要来空降兵?” “是啊,我已经接到市委组织部屈部长亲自打来的电话,简单沟通了一下关于代管工作的情况,要我和大家先通个气,做做工资高啊,这次咱们县干部调整面不小,焦杨副书记不再兼任组织部长,由刘志坤同志接任,同时焦杨副书记专职负责县委那边的工作。东洪县县委常委,统战部长罗志清同志会到咱们东洪来,任县委副书记,县政府的党组书记,主持县政府的全面工作……” 韩俊很是诧异:“统战部长?直接担任县长?” 对于从市委统战部过来的罗志清,我其实并不陌生。早年我在平安县工作时,和当时也在平安县任职的罗志清打过不少交道,彼此算是认识。 总体印象是,为人还算正派,不搞歪门邪道,理论水平和文化素养也不错,能力是有的,就是有时候说话做事,略显浮泛,不够扎实,深入基层、贴近群众的功夫可能差了些火候,不知道到了情况复杂、利益交织的东洪县,能不能真正沉下心来,扎得住根。 我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语气随意地说:“韩主任,坐,这会儿没什么急事,咱们随便聊聊。” 韩俊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惯有的谦逊:“县长,您有什么指示尽管说,我站着听就行。” “嗨,什么指示不指示的,”我笑了笑,带着几份老朋友般的随意,“论年纪,你还比我大两岁呢,私下里不用这么拘束。这次县里班子调整变动比较大,按市委组织部的意思,在正式文件下达之前,我先代表县委县政府跟大家谈谈,也算是组织程序内的必要沟通。” 韩俊见我态度诚恳,便不再推辞,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身体坐得更直了,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县长,您请说。” “韩主任啊,”我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正式而庄重,“市委经过慎重研究,决定把你作为副县长人选,一同考虑的还有县人民医院的朱培良院长、县公安局的廖文波同志。你们三位同志,将作为新进班子成员,准备进入县政府班子,充实领导力量。” 韩俊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抑制不住的激动和荣幸,但多年机关工作的素养让他很快克制住情绪,恢复了平静,认真听着我接下来的话。 “角色的转变很重要,特别是思想上、工作方法上要尽快适应,”我继续道,语速放缓,显得语重心长,“你长期在政府办工作啊,对政府的运行规则、对全县宏观情况的把握是没问题的。但副县长和办公室主任,还是有区别的,要转变角色啊。特别是我不在这三个月,县委办的日常运转,你要协助焦杨副书记,志清同志还有伟兵同志多费心,一定要确保上下联络畅通、指令传达无误,这是你的老本行。” 韩俊立刻表态:“县长,您放心,我坚决服从组织安排!一定坚守岗位,恪尽职守,重大事项第一时间您请示汇报。我每半个月去一趟省城,当面向您汇报一次县里的重要情况?” 我心里暗道,聪明人啊,一下就抓住了我要说的重点,做事有分寸,懂得规矩。如果真是由曹伟兵临时主持政府工作,以曹伟兵的经验和能力,加上韩俊几人,我心里还能踏实八九分。但现在换成罗志清来主持全面工作,我不踏实。 东洪县就像我亲手带起来的孩子,从当初的排名靠后、矛盾较多,到如今各项事业步入正轨、呈现勃勃生机,我倾注了无数的心血和汗水。 现在要把这孩子交到一个我并不完全了解、不完全放心的人手里,未来三个月,情况会如何发展,我心里实在难以预料,怕是睡觉都难安稳。 虽说名义上我只是脱产学习,权力暂时悬置,但这对一个年轻的干部来讲,这是一种微妙而煎熬的体验。 韩俊离开后,下午的时间,我又分别找廖文波、刘志坤和朱培良谈了话,内容大同小异,主要是通报市委的意图,提出希望和要求。 反应最激烈、也最显得诚惶诚恐的是朱培良。他坐在我对面,双手不自觉地搓着:“县长,推荐我当副县长考察人选?这……这没搞错吧?我以前就在卫生局当个副职,到县医院担任院长这才多久?资历、能力都还差得远呐!县里比我合适的同志还有很多……” 我给他面前的杯子续上热水,语气肯定:“朱院长,你就别谦虚了,过度谦虚可是等于骄傲啊。推荐你,是组织上综合考虑了你的专业背景、管理能力,是经过慎重研究的,不是随便点的将。你到县医院这段时间,大刀阔斧搞改革,口碑有显著提升,这是有目共睹的。不过啊,到最后能不能再东洪县,也不一定,这次市委是统筹考虑。” 朱培良是个明白人,稍微平静下来,便试探着问:“县长,那下一步……县政府这边,具体由哪位领导来主持工作?这干部大会一开,是不是就明确了?我们心里也好有个数,知道该怎么配合。” 我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没必要再隐瞒,便坦诚相告:“市委初步考虑,从平安县调一位同志过来,担任县委副书记,政府党组书记,全面负责这段时间的工作。你们要像支持我一样,全力支持新来的同志开展工作,确保政府工作平稳过渡。” 朱培良马上接口,语气带着几分江湖义气般的诚恳:“县长,您是平安县人,可您把东洪县当成了自己的家,为我们东洪的发展呕心沥血,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您放心,我朱培良知道该怎么做,懂得感恩!新来的县长姓什么?不管谁来,我老朱都听您的招呼!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我摆摆手,语气严肃了些,带着告诫的意味:“培良同志,我推荐你,是出于公心,坚持原则,维护大局,这一点,你必须认识清楚。” “那是,那是,县长您批评得对,”朱培良连连点头,“县长,不过,我们的觉悟没到那个高度,我们东洪县,可是只认您李县长啊!” 这种表态虽然不讲政治,但听起来让人舒服。 晚上的时候,我和晓阳则是专程将副县长曹伟兵单独叫出来喝酒,曹伟兵听到是来了空降兵,脸色微微一变。但口中还是坦然道:“哎,县长,秘书长,我完全支持,衷心拥护市委的决定。” 说着就闷头喝了一口白酒,表情也复杂了许多。 晓阳道:“曹县长,这次市委是统筹考虑,三个月后啊,干部要有大的调整,你这个时候,可要把格局和胸怀展现出来啊。” 曹伟兵眼圈泛红,接着揉了揉眼,脸上的失落尽显,说道:“秘书长啊,您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自己几斤几两,我是因为我们阳哥走,我心里才不舒服的。换一个人,我怕我们阳哥最后啊,不来我们东洪了。” 我说道:“哎,市委没这个说法。” 曹伟兵摇了摇头道:“举个例子吧,我老父亲告诉我的,他和泰峰搭班子的时候啊,不是不想找市里省里伸手要钱要项目啊,可是头磕了礼送了,要回来的还没有送出去的多。换一个县长,东洪能要来制药厂?能要来省石油公司几百万?能要来东投集团的几百万?能要来人发厂和洗衣粉厂?能要来批发市场和工业园?不可能嘛!我是替我们东洪的百万群众掉眼泪,这东洪好不容易再等来的翻身机会,这好日子才过几天,眼看啊就不行了!” 我心里自然也是多有不舍,就道:“伟兵啊,这些东西我也没带走嘛,再说,三个月我就回来了!” 曹伟兵抹了一把脸说道:“县长,别闹了,这个姓罗的,是县委副书记,县政府的党组书记,这不明摆着是县长嘛,焦杨又在主持县委工作,下一步,怎么安排?所以啊,县长,我很担心你离开东洪啊。” 晓阳道:“曹县长,朝阳也得服从组织安排嘛,再说东洪县还有你们,朝阳能干出来这些工作,都是大家帮衬嘛!” 曹伟兵已经喝了少半斤,内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我相信,只有为我,也有为自己…… 晚上的时候,晓阳和我与曹伟兵聊了许久,无非就是聊了一件事,配合好罗志清的工作。 晚上到了家里,晓阳颇为感慨说道:“曹伟兵啊这的是一个性情中人啊。就怕他和罗志清尿不到一个壶里,到时候落得个两败俱伤……” 10月28日上午,东洪县领导干部大会在县委礼堂隆重召开。县直各单位主要负责人、各乡镇党政一把手、县属重点企业负责人等黑压压坐了一片,整个礼堂座无虚席,气氛庄重。主席台上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屈安军,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依次就座,显示出市委对这次东洪县干部调整的高度重视。 周宁海副书记分管组织人事工作,他的到来在意料之中。组织部长屈安军亲自到场宣布任命决定,也符合组织程序。但市委秘书长郭志远的出现,让我心里微微一动。 市委书记于伟正没有亲自前来,而是秘书长来了,这里面的意味,恐怕不止是代表市委宣布决定、稳定局面那么简单,或许还带着点对罗志清这个老部下的特殊关切和保驾护航的意味。郭志远与罗志清关系密切,在市委机关内部并不是什么秘密。 大会程序简洁而高效。先是屈安军部长代表市委,宣读了关于东洪县委、县政府临时负责人的任命决定:焦杨同志临时负责县委全面工作;罗志清同志任县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书记,临时负责县政府全面工作。宣读完毕,会场响起了礼节性的、但并不十分热烈的掌声。 接着,焦杨和罗志清分别作了表态发言。焦杨的发言简短有力,表示坚决服从市委决定,一定恪尽职守,维护班子团结,确保县委工作有序运转,全力支持罗志清同志开展工作。罗志清的发言则中规中矩,先是感谢组织信任,表示坚决服从市委决定;然后谈到从市委统战部到东洪县工作的荣幸和责任重大;最后表态要在市委的坚强领导和同志们的支持帮助下,加强学习,尽快熟悉情况,确保政府工作平稳过渡,努力完成各项任务目标。两人的发言都中规中矩,符合场合要求。 两人发言后,屈安军将目光转向我:“下面,请东洪县政府县长李朝阳同志讲话。” 我站起身,先向主席台上的市领导微微鞠躬致意,又转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稳步走到发言席,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 “同志们,今天这个会,对我个人来说,心情确实有些特殊。来到东洪县工作两年有余,和大家一起工作,一起奋斗,亲身参与并亲眼见证了东洪县这两年多来发生的可喜变化和取得的每一项成绩。首先,我要衷心感谢市委的信任,给了我这样一个广阔的学习锻炼平台;也要衷心感谢全县广大干部群众,特别是今天在座的各位同志,对我工作的大力支持和无私帮助。”我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台下许多熟悉的面孔,眼神中流露出真诚的情感,“这次根据组织安排,我到省委党校参加学习,是组织上的培养和关心,我完全拥护市委关于由焦杨同志和罗志清同志临时负责东洪县工作的决定,也真诚欢迎罗志清同志来东洪县工作。罗志清同志经历丰富,在多个重要岗位锻炼过,视野开阔,相信他一定能很快融入东洪,带领政府班子取得新的成绩。我也希望同志们像过去支持我的工作一样,全力支持罗志清同志的工作,维护好班子的团结和权威。” 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了些,也更具针对性:“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希望全县各级干部,在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下,紧紧围绕年初县委全会和县人代会确定的各项目标任务,认真贯彻落实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稳扎稳打,求真务实,确保东洪县经济社会发展不停步、不减速、不断线,继续保持当前良好的发展势头和稳定的局面。” 我的发言同样间断。我心里很清楚,今天大会的主角已经不是我了,而是新任的临时负责人和市委领导,话多了,反而显得不合时宜,甚至有抢风头之嫌,恰到好处的表态和支持才是明智之举。 主持会议的郭志远秘书长接着宣布:“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同志作重要指示!” 周宁海面带亲切的笑容站起身,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赢得了比之前更热烈一些的掌声。“同志们,”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这是我今年第二次来东洪县了。每次来,感受都不一样啊,可以说是次次有新意,回回有感触。上次来,是参加田嘉明同志的追悼会,心情十分沉重;这次来,看到的是大家严肃认真的工作状态,但也感受到了咱们东洪干部队伍蓬勃的活力和昂扬的士气啊。”他话锋灵活,既肯定了过去的成绩,又着眼于当下和未来,“东洪县这两年多的工作,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市委是充分肯定的。两年时间,从全市综合排名比较靠后,跃升到今年前三季度的第五位,这个进步是显著的,是跨越式的!刚才会议开始前,我和朝阳同志简单交流了几句,听说四季度的势头更猛,固定资产投资增长很快,几个重点招商项目,包括大型批发市场项目,也都在顺利推进。这些成绩来之不易,这是全县干部群众齐心协力、共同努力的结果,也离不开朝阳同志和政府班子各位同志的辛勤付出和不懈努力。这充分说明,我们东洪县的干部队伍,是一支有战斗力、有凝聚力、能打硬仗的队伍!” 第9 章 工作顺利交接,朝阳离开东洪 我在台上保持着微笑,不时点头回应周宁海的肯定,但心里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欣慰,有自豪,也有即将离别的淡淡失落。 真要离开一段时间,哪怕只是三个月,才发现自己对这片倾注了心血的土地和这里朝夕相处的同志们,有着如此深的眷恋和不舍。 周宁海接着高度肯定了东洪县领导班子的团结务实,然后话归正题,语气也变得更加严肃:“……这次省委党校举办的县处级领导干部读书班啊,是省委加强干部队伍建设的重要举措,时间安排比较长,特别是前三个月是全封闭式集中培训。根据党校管理规定,学员在校学习期间,党组织关系要临时转到党校。 因此,经市委研究,朝阳同志在学习期间,就不再担任东洪县政府党组书记职务。经过市委慎重考虑,反复酝酿,决定由罗志清同志担任县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书记,主持县政府全面工作。在这里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在此期间,朝阳同志是脱产学习,但‘脱岗不能脱责’啊,他仍然是东洪县的县长,在党校期间,还要继续关心、支持东洪县的工作,特别是在重大决策上要把关定向。这一点,希望同志们正确认识。” 我在台上朝着周书记笑了笑,知道这个时候,这句话是一句安慰的话了。 周宁海喝了杯茶,放下盖碗之后说道,同志们啊,最后啊,我代表市委提几点明确要求:“第一,要讲团结。团结出凝聚力,团结出战斗力,团结也出干部。东洪县干部队伍有这个好传统,一定要继续保持和发扬光大。 第二啊,要务实。一切工作都要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来不得半点虚的,东洪县现在的成绩是实实在在的干出来的……。 第三,要奉献。干事业离不开奉献精神啊,现在离新世纪不远了,改革发展任务很重,没有点奉献精神和拼搏劲头,怎么实现赶超发展? 第四,不得不谈一谈纪律和规矩了。 接着用手扣了扣桌子说道:“同志们,关于丁洪涛同志严重违纪违法被双规的事,市委一直没有对外宣布,但同志们已经都心知肚明,今天来的时候,市委于书记专程交代,要给大家通气。所以啊,今天在这个场合,我向大家通报情况,丁洪涛同志在担任光明区区委常委,区政府党组副书记,副区长,常务副区长和市交通局长期间,涉嫌严重的贪污受贿和行贿问题,金额巨大,涉案人员众多。但是啊,咱们东洪县的干部,是经受住了考验的。市委对咱们东洪县的干部队伍是认可的……,但大家要充分吸取李泰峰这种不作为和丁洪涛这种不作为经验教训,引以为戒,绝不可再犯!” 中午,在县委招待所餐厅安排了简便的工作餐。市委秘书长郭志远显得颇为愉悦,谈笑风生。 自己一手培养、推荐的干部得到了市委的重用,走上了更重要的领导岗位,这种成就感,有时候比任何的突破更让一个领导感到欣慰,这既是个人识人用人的成功,也是自身影响力的体现。 我内心也稍感安定,毕竟这次县里一次性能有四名干部得到提拔或重用,说明市委对东洪县班子和干部队伍是认可的:刘志坤转任组织部长并继续兼任宣传部长,进入了县委核心层;韩俊、廖文波、朱培良作为副县长人选,充实了政府班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曹伟兵。 席间,周宁海副书记兴致颇高,频频举杯,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正在被纪委审查的丁洪涛的话题,气氛总体融洽。 周宁海举杯说道:“朝阳同志,还有县里的各位同志,我受伟正书记的委托,代表市委,向大家问好!这段时间,东洪县班子面临一些调整,大家要坚守岗位,保持稳定、推进工作,辛苦了!我敬大家一杯!” 招待所的大包间里摆了三张大圆桌。主桌是市领导、县委常委;另外两桌是县政府班子成员和其他四大班子的领导。 气氛在周宁海的带动下,热烈而有序。领导们用餐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招待所预留的房间稍事休息,下午还要对拟提拔的韩俊、廖文波、朱培良三位副县长人选进行组织考察必不可少的个别谈话程序。周宁海书记也是选择亲自坐镇,确保能顺利实现组织意图。 我将周宁海副书记送到房间门口,不便过多打扰领导休息,便止步返回。 新任县政府党组书记罗志清则忙着安顿好自己的老领导郭志远秘书长。他熟门熟路地从服务台要来一壶新烧开的水,给郭志远泡了杯他喜欢的绿茶。 郭志远惬意地坐在房间的单人沙发上,看着自己颇为赏识的爱将,语重心长地说:“志清啊,这次机会非常难得,市委于书记点了你的将,说明对你的能力是认可的。你一定要把握住,这三个月,既是过渡期,也是你的试用期和展示期。” 罗志清站在一旁,身体挺直,恭敬地回答:“老领导,您放心,我一定严格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要求,紧紧依靠县委的领导,团结政府一班人,恪尽职守,把工作做好……。” 郭志远微微点头,表示满意,又沉吟片刻,说道:“光记住领导讲话的要求还不够啊,关键是要结合东洪县的实际,融会贯通。” 抬头看了一眼罗志清,说道:“哎,你现在也是一方大员,地方诸侯了,坐下说!” 罗志清落座之后,丁洪涛继续道:“东洪县的情况啊,看似平稳,实则不简单啊,我给你分析分析啊,比如焦杨副书记,她以前干过副县长,有政府工作经验,但没主持过政府全面工作。我估计,她下一步的走向,要么是交流到别的县去当县长,要么可能还在东洪县当副书记,但这要看后续的整体布局。” 罗志清点了点头带着一副虔诚摸样。 “而李朝阳这个同志啊,很可能会在学习结束后回来担任县委书记。你别看他来东洪时间不算太长,才两年多,可你看今天中午吃饭时,那些干部对他的态度,那种尊重和信服,是发自内心的,装不出来的。我侧面了解过,李朝阳为人处世,最大的特点就是真诚,对事不对人,一碗水端平。这‘真诚’二字,在官场上,有时候比什么权谋手腕都更管用,大道至简,阳谋无解,你慢慢体会。” 他喝了口热茶,继续深入点拨:“你到了东洪县,要想站稳脚跟,打开局面,这三个月,关键不是急于烧三把火,而是要沉下心来啊,赢得大多数干部的认可。让他们觉得你罗志清可靠,可交,是来干事创业的,不是来摘桃子、瞎指挥或者搞派系的。人心稳了,工作才能稳。” 罗志清一边倒热水,一边虚心求教,身体前倾:“老领导,您经验丰富,看得透彻,您觉得,我这工作具体该怎么切入才好?” 郭志远又拿起茶杯,手指轻轻拍在水杯上。 罗志清赶忙道:“老领导,烫!” 郭志远不为所动,略带感慨的道:“水杯啊是很烫,但是要想喝水啊,就要稳住了。想喝这水啊,不烫嘴,你就要等,你就要找到技巧去抓这个把手,切莫乱抓啊。” 罗志清若有所思,这郭志远能服务两任市委书记,必然是有其政治智慧的。 见罗志清面露疑惑,他进一步解释:“李朝阳同志已经把摊子铺好了,发展思路清晰,几个大项目也陆续投产见效了。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另起炉灶,不是急于标新立异烧什么‘三把火’,而是要‘萧规曹随’,保持工作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他们之前定的年度目标、重点任务,你督促着各部门、各乡镇按计划完成;该有的调研、走访,你抓紧时间下去走走看看,熟悉情况,接触干部群众。最重要的是,”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告诫的意味,“看好家,守好摊,确保不出事,不出事,这就是你这三个月的头功。千万不要觉得不过瘾,总想搞点新名堂,体现自己的存在感。记住,在权力过渡期,干得多,容易错得多;干得少,反而纰漏少。平稳过渡,不出岔子,就是你这个临时负责人最大的政绩,也是市委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市委领导里,主持工作的同志,不是没有惨痛教训的……,一次失误,成为问题干部,永远没有翻身的日子……” 郭志远以过来人的姿态,继续深入分析县政府班子的情况:“县政府班子里面,人际关系复杂。常务副县长曹伟兵,那是本地成长起来的老资格,他父亲以前就当过东洪县的县长,根基不浅!” 罗志清道:“我在统战部的时候,知道老曹县长!” “有你知道的,也有你不知道的,以前东洪本地干部抱团严重,几个老干部啊被称为“东洪八贤”,但李朝阳来了之后,不听话的,都被收拾了。听话的,子女都跟着升官了,这焦杨的父亲和曹伟兵的父亲啊,都就是八贤里面的投降派。还有杨明瑞,也是本地家族出身。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马立新,是特级教师,典型的业务型干部,你肚子里没点真材实料,他也未必服你。再加上县委那边还有个焦杨,名义上代管县委,你们之间如何协调配合,也需要智慧。这几方面的关系,你都要小心处理,妥善应对。现阶段,求稳为上,多看多听少说,慢慢观察,慢慢融入,不要轻易表态,不要急于调整分工。” 罗志清认真听着,连连点头,这三个月,看来是要装孙子啊。 郭志远扭了扭脖子,对罗志清继续面授机宜,几乎是在进行一场临战前的深度辅导: “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就是李朝阳了。你别看他明面上是去省委党校脱岗学习,可今天周书记在大会上讲得很清楚,‘脱岗不能脱责’。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台下那些干部听的,更是说过你、我,还有李朝阳本人听的,是市委的明确要求。在市委领导眼里,尤其是在于伟正书记那里,李朝阳他仍然是东洪县的县长。所以,这三个月,你对上对下,都要摆出应有的尊重姿态,该请示汇报的,程序一步不能少,最起码,面子上要做得滴水不漏,这个同志你千万不要惹,他背后的人,于书记都要看人家面子,明白没有。” 郭志远几乎放弃了午休,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几乎是把二十多年在体制内沉浮领悟出的精髓、观察到的微妙之处,掰开揉碎地灌输给罗志清。 在他看来,市里的领导,到了这个层级,各自都有自己经营的基本盘,郑红旗的平安县,钟毅的曹河县,屈安军的滨城和定丰,林华西的临平,甚至于伟正书记都有意重用组工干部。 一个市级领导,如果手下没有几支能打硬仗、关键时刻顶得上去的“嫡系部队”,不把自己的秘书、办公室主任等身边信得过的人培养起来,放到关键岗位上锻炼、成长,那么在市里的政治格局中说话就不硬气,也聚不起人心。那样的领导,在郭志远看来,多少有些自私或者短视,底下人跟着也看不到奔头和希望。 因此,罗志清这次能出任东洪县政府党组书记,既是对罗志清本人的一场严峻大考,也是对他郭志的一次考验。 下午对韩俊、廖文波、朱培良三位拟提拔副县长的组织考察进行得波澜不惊,十分顺利。市委副书记周宁海亲自坐镇,体现了市委的重视。谈话、民主测评、查阅资料,各个环节都按部就班,程序严谨,结果也都符合预期。等到下午五点钟左右,所有预定流程走完,市委领导一行便准备乘车返回市里。 我和焦杨、罗志清等县里同志,将领导们送到县委大院小广场停放的轿车旁。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临上车前,看周宁海书记在同焦杨交代工作,就又特意转过身,绕过车尾,走到我面前,重重地和我握了握手。带着几分嘱托的意味: “朝阳啊,志清同志以前在市委统战部工作期间,和我共事过一段时间,我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个同志呢,优点很明显,理论功底扎实,机关业务熟练,但基层经验相对少一些,这是他的短板。不过后来组织上安排他到平安县——哦,那也是你的老根据地了——锻炼了这几年,进步还是挺明显的。你作为东洪县的老班长,对这方水土和干部队伍最熟悉。要多沟通,多提醒。” 他话里有话地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了些,“你们县之前丁洪涛同志的事,影响很坏啊。于书记因为丁洪涛的事,三天都没怎么吃饭。所以啊,东洪县眼下最需要的是稳定,是休养生息,凝聚人心啊。” 这些话,我听明白了。如果再出什么岔子,工作上或者队伍上出现大的波动,恐怕你这个虽然去学习的,脸上也不好看哪,市委追问起来,你也有责任。” 我脸上保持微笑,心里明白他这番话既是关心也是提醒,更是某种程度的施压,回应道:“秘书长,您放心,市委的决定我坚决拥护。我是真诚欢迎志清同志来东洪县工作的,也会主动和他保持沟通。一定会从东洪县发展稳定的大局出发,尽力支持他尽快熟悉情况,平稳过渡。” 郭志远对我这话显然并不全信,他知道这口和心之间还是有距离的。对于一个地方固有的权力格局和利益结构而言,一个外来者突然插入,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和运行节奏,真正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乃至于毫无保留支持的人恐怕不多。他拍了拍我的手臂,像是长辈叮嘱晚辈,语气更缓和了些: “高不高兴,那是其次,个人情绪要服从组织安排嘛。推心置腹讲啊,最重要的是姿态,姿态一定要做足,做到位。这不仅是对你朝阳同志的要求,也是对志清同志的要求。” 一旁的罗志清连忙谦逊地接口,态度诚恳:“秘书长说得对,朝阳县长是东洪发展的功臣,经验丰富,我一定虚心学习,尽快进入角色,还望朝阳县长不吝赐教。” 我心里暗道:“权力这东西,尤其是像县长这种实实在在的行政权力,不是我嘴上说交接、表个态,罗志清就能顺顺当当、毫无阻力地接过去的。县里这几位副县长,曹伟兵、杨明瑞他们,包括各局委、乡镇的头头脑脑,平时能听我的,服从指挥,那是基于两年多来建立的威信、磨合出的默契以及实实在在的工作成效。这些老资历啊,未必就肯轻易买一个初来乍到的“空降”书记的账。 但这些话,我不能当着郭志远和罗志清的面点破,只能靠罗志清自己下去后慢慢体会、去磨合、去化解了。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对他能力和智慧的一种考验。 送走市委领导的车队,看着轿车消失在街角,我转身对站在身旁的罗志清说:“志清同志,今天你也奔波劳累一天了。晚上县委这边简单准备了个便餐,算是给你接风洗尘。一起过去吧?” 罗志清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连声说:“朝阳县长您太客气了,真是……让您费心安排了,不胜感激。” 我摆摆手,语气随意:“哎,都是惯例,应该的。以后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不用这么见外。走吧,到办公室坐一会,待会坐我的车过去?” 我知道,这种场合,作为主要领导,不能太过准时,比约定时间晚个十分钟乃至于二十分钟,算是正常。 在办公室简单聊了半个小时,说了些家长里短,约定了明天上午九点钟交接,两人便乘车到了县委招待所。 副书记焦杨已经带着县委办主任吕连群在门口等候。 看到我们的车,吕连群朝里面招呼了一声,包间里便陆续走出了常务副县长曹伟兵、副县长马立新、杨明瑞,以及刘进京、刘超英等几位县里的主要领导。 吕连群在县委办当主任工作时就与罗志清相熟,算是旧识,简单寒暄两句,便引大家依次入座。 我看着人数不多,就问道:“哎,这个文波同志和培良同志怎么没来?” 焦杨在我耳边小声道:“我喊了他们,两人都觉得自己刚刚考核,还没正式到位,就没来,特意让我给您请假!” 我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笑着道:“志远同志,这些都认识吧?” 罗志远道:“多数是认识的。” 曹伟兵道:“不认识一会啊就加深一下。” 曹伟兵很自然地紧挨着焦杨坐下,脸色平静,甚至带着惯有的淡淡笑容,但偶尔扫过罗志清的目光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甚至是一丝掩饰不住的不服气。 这也难怪,按常理和惯例,县长暂时离岗,由常务副县长临时主持政府工作是顺理成章的事,现在市委空降一位党组书记,有情绪是正常的。 我原本以为,尽管大家心里有想法,但在这种接风宴的场合,场面上的客气和热情总该维持得住,不至于让新来的同志太难堪。 没想到,晚宴开始后,随着酒过三巡,气氛却逐渐显得有些微妙起来。大家敬酒多是冲着我、焦杨,或者几位老资格的领导,表达送行和祝福之意。 对罗志清,虽然也按程序走了过场,敬了酒,说了欢迎的话,但那份热情里总隔着一层什么,显得有些客气而疏远,缺乏那种发自内心的接纳和热络。 我清楚,中午的时候在招待所,刘进京和刘超英专门来找我,对于罗志清一个从统战系统来的的干部,凭什么一来就坐上这个位置?这种疑虑和不信任,在酒桌上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我见状,主动端起酒杯,试图活跃气氛,将焦点引到罗志清身上:“各位,静一静!今天这杯酒,我们一起欢迎志清同志来东洪县工作!志清同志经验丰富,能力很强,希望大家全力支持志清同志的工作!来,我们一起敬志清同志一杯!” 罗志清赶忙站起来,双手捧杯,脸上带着感激之色:“非常感谢朝阳县长,感谢各位领导、各位同仁。我这个人呢,说实话酒量实在一般,平时也不太擅长这个,这杯酒代表我的心意和决心,我干了,以示对大家的敬意和感谢!”说完,很干脆地一饮而尽,亮了下杯底。 他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曹伟兵就带着几分玩笑、几分不经意的语气开口了,声音洪亮:“哎呀,罗书记,不胜酒力就别勉强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心意到了就行!” 他笑呵呵地看了看旁边的杨明瑞,又转向罗志清,“志清县长,我是曹伟兵,以后工作上,还请您多指点啊。” 这话听起来是客气,但在此时此地,配上曹伟兵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分明带着点绵里藏针的意味。罗志清端着空酒杯,站着不是,坐下也不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反应明显慢了半拍。 我心里暗叹一声。这曹伟兵说话是直了点,不太讲究方式,但这罗志清,面对这种程度的试探,应对得如此犹豫和生涩,确实显得不够老练。 在这种场合,犹豫就是示弱,对于即将主持一方政府工作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晚宴在这种不咸不淡的氛围中结束。 时间到了第二天上午,10月29日。根据安排,我11月1日就要到省委党校报到,明天去市委组织部参加于伟正书记亲自主持的动员会,所以,今天算是在东洪的最后一天。 早上在办公室简单收拾东西,罗志清就敲门进来了,面色恭敬:“朝阳县长,您现在方便吗?有些工作想再跟您请教一下。” 我招呼他进来:“志清来了,正好,我也还有些事要跟你再交代交代。”我看了看表,正好九点钟。 罗志清手里拿着笔记本,态度十分谦恭,这反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想当年他在平安县当常委的时候,我还只是县里一个中层干部。我引他到沙发坐下,希望以交流而非布置任务的方式,完成最后的交接。 闲聊几句,切入正题。我重点强调了工业园区的项目进展和第四季度的经济指标:“志清同志,工业园区是咱们县眼下最重要的经济增长点啊。四季度能不能稳住,甚至冲一冲排名,关键就看园区这几家新投产企业的运行状况。” 罗志清认真地记着笔记,表态道:“朝阳县长,您放心。我初来乍到,指导思想就是‘稳’字当头,这三个月主要是落实好县委县政府既定的方针政策,特别是您之前部署的工作。我个人绝不会提什么新口号、新主张。”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四季度是冲刺阶段,稳定压倒一切,他能有这个认识,是好事。 接着,就又把平水河水库和四座平水河大桥的事交代了。 罗志清抬头道:“年底竣工?那个年底?” “哦,有两座大桥是作为修复性的工程,阳历的这个年底能够竣工。另外两座桥是重建,要明年了,具体时间还不好讲啊。” 罗志清说道:“县长,通车仪式啊,一定请您来剪彩!” 我笑了笑,说道:“到时候,看课程安排吧!” 工作交接从九点持续到十一点。之后,在县政府会议室召开了党政联席会议,县四大班子领导和相关部门负责人都参加了。各部门汇报了近期重点工作,我简单点评后,正式说道: “同志们,今天上午,我和志清同志已经完成了工作交接。从此刻起,县政府这边的日常工作,就由志清同志全面负责。我去省委党校学习,是脱产学习,原则上县里的具体工作就不再过多干预了。希望同志们在这三个月里,与志清同志通力合作,确保东洪县各项工作平稳有序,再上台阶。”我顿了顿,提高声音,“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县委副书记、县政府党组书记罗志清同志给大家讲几句!” 罗志清再次起身,态度依旧谦和,表示上午的交接谈得很细,感谢我的信任和支持,一定会努力工作的。 会议开到十二点半才散。我婉拒了班子集体吃午饭的邀请。办公室主任韩俊已经帮我把行李收拾妥当。我走出办公室时,焦杨、罗志清、刘超英、刘进京、曹伟兵率领县委大院里的一众干部已经在等候送行。天气不知何时转阴了,北风萧萧,天空阴沉,平添几分离愁别绪。 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我身上,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愫,有不舍,有关切,不少干部都红了眼圈。 李亚男和齐晓婷两位女同志相互挽着胳膊。 我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与每个人都一一握手,辛苦、辛苦、辛苦了…… 县长保重啊!多回来看看。。轮到罗志清时,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县长,您放心。” 看着乌压压的一群奋斗了多年的干部,我内心里无比酸楚,但还是轻松的对大家说:“都高兴点,我就是去学习三个月,又不是不回来了。家里的事,就拜托各位了!” 大家簇拥着围了上来,人群中在此刻爆发出震耳欲聋一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我来到汽车跟前,又与送别的干部群众深鞠一躬,朝着大家挥了挥,就坐上了后座。 汽车缓缓的驶离了东洪县县委大院,两行热泪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再见了,可爱的东洪…… 第 10章 于伟正亲自动员,晓阳共同前往 从东洪县到市委大院,这条路,现在真是好走啊。 坐在疾驰的轿车里,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白杨行道树,我的心中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这条路还是坑洼不平的“搓板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从县里到市里开会,几十公里的路程,往往要颠簸折腾上大半天。 如今,这条东光公路平坦宽阔,汽车行驶其上,几乎感觉不到明显的颠簸,不过个把小时的光景,市委大院那熟悉的门楼便已遥遥在望。 路是好走了,可我作为县长,内心却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遗憾和落寞。 这遗憾,如同车窗外初冬阴沉天空下积聚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其中最沉甸甸的两块,便是东洪县的几座关键大桥和那座关乎数万民生的东洪水库和四座平水河大桥…… 车子沿着东光公路一路飞驰。车子行至县界附近,我对专注开车的谢白山说道:“白山啊,刹上一脚。” 谢白山应了一声,熟练地一脚轻点油门,一脚稳稳踩下刹车,轿车平稳地停在了路边。这里,便是东洪县与光明区的交界处。 如今,这县界的位置立起了一块颇为气派的大理石碑,石碑上方还架设了一个铁质的拱形门架。门架一侧,朝着县内的方向,写着“东洪人民欢迎您再来”,字迹鲜红,透着一种朴素的热情;而另一侧,朝向县外,则写着“东洪县人民欢迎您”,这“再来”二字,此刻在我眼中,却似乎蕴含着某种别样的意味,像是一种期许,又像是一种告别。 推开车门,一股清冷干燥的空气瞬间涌入车厢,让我精神一振。我走到那块界碑前,驻足良久,上面写着筑路杨名碑,东洪县坤豪公司捐款5万元,东洪县石油公司捐款3万元,不少名字也很熟悉。 心中惆怅万千。之所以如此感慨,是因为我内心清楚地知道,此番离开,日后能否再回到东洪县,确实是个巨大的疑问。 晓阳的分析言犹在耳:于伟正书记有意加大对所有县级领导干部的调整力度,推动更大范围的异地交流任职。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东洪县的县级干部中,真正实现跨县区交流任职的,屈指可数。 钟毅书记当年从曹河调任平安县担任县委书记,算是迈出了一步,但那毕竟是在特定时期、特定条件下的个别例子,并未形成常态和制度。 如今,大势所趋,我很可能就是这轮调整中的一员。东洪县,这片我倾注了心血与汗水的土地,或许即将成为我履历表上的一行记录。 我伸手,轻轻拍了拍身旁一棵的白杨树。东光公路两侧的行道树,早已不再是过去那种生长缓慢、但木质坚硬的槐树,而是统一换种了速生的白杨。白杨树好啊,生长周期短,见效快,成材后经济价值高,符合眼下“效率优先”的发展思路。可不知怎的,我有时还是会想起那些老槐树,它们或许长得慢些,但木质坚实,夏日能投下浓密的树荫,开花时还能满路飘香,自带一种沉稳厚重的气韵。 谢白山也下了车,默默地站在我身旁,递过来一支烟。我接过,就着他递来的火点燃,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在肺里转了一圈,缓缓吐出。 我们两人就这样站在县界的冷风里,一言不发,看着公路上偶尔疾驰而过的、满载货物的大货车。这些货车,它们呼啸而过,卷起些许尘土,似乎也从不停留。 “如果再能多给我几年时间,再多修几条像东光公路这样的路,东洪县的交通就能得到极大缓解,招商引资也会好很多,那几个桥和水库,说不定就能啃下来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但随即又被理智压下。世上没有如果,领导岗位的变动,是组织需要,个人唯有服从。 将抽尽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仔细碾灭,我对谢白山说道:“白山,走吧。” 谢白山应了一声,抢先一步,为我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沉稳、周到。 重新坐进车里,关上车门,谢白山轻巧地挂上挡,车子平稳起步,空调送出徐徐暖风,很快便将车厢内烘烤得温暖如春。与车外的冰凉刺骨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谢白山一边熟练地驾驶着车辆,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试探着问道:“一号去省委党校报到的时候,需不需要我送您过去?” 我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目养神,回答道:“这个还不确定。听说这次培训,市委可能会统一安排车辆送学员过去。如果市委没有统一安排,到时候再说吧。” 谢白山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然:“他们安排?他们安排的大巴车,哪有咱们自己的车坐着舒服自在?要不,还是我送您吧?” 我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不行。白山,这次不一样。我们是去学习的,身份是学员,不是去视察工作。省委党校有严格的纪律要求,不允许带秘书司机。我们得摆正位置,遵守规定啊,这是一种姿态。” 在省委党校那样的地方,若是还端着县长、书记的架子,不仅显得不合时宜,更容易招致非议,这点政治觉悟必须有。 车子驶入光明区地界,离市委大院越来越近。我靠在椅背上,思绪却飘到了谢白山下一步的安排上。 跟我的这段时间,勤恳踏实,嘴也严。但我这一去学习,前途未卜。 我沉吟片刻,开口道:“白山啊,我这次去培训,时间不短,下一步的工作安排组织上还没定。但现在,我还是东洪县的县长。既然学习期间不允许带车带人,你就先回县政府办公室正常上班,服从办公室的统一安排。如果领导安排你给其他哪位同志开车,你就安心地去开,认真负责,确保安全。” 谢白山闻言,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反而非常坦然地说道:“县长,这个您就不用为我操心了。办公室那边都清楚我是您的专职驾驶员,您去学习这段时间,他们大概率不会给我安排固定的出车任务。我每天按时上班点卯,该打扫卫生打扫卫生,该在办公室待命就待命。如果临时有出车任务,我保证随叫随到,认真完成,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既感到欣慰,也有一丝歉意。谢白山这话说得在理,也符合机关里的一般惯例。 领导的专职司机,在领导离职学习或工作变动初期,通常都会有一段“闲置期”,办公室一般不会立刻重新分配。 我深知,在基层,领导的驾驶员看似只是个技术岗位,实则关系微妙。他们通常从临时工干起,表现好的,慢慢解决合同工甚至事业编制,开上几年车,如果领导赏识、时机合适,很多最终都会在办公室挂个副职,管理小车班或者负责车辆调度,也算是解决了身份和待遇问题。 谢白山还年轻,技术好,人也机灵,只要稳当干下去,前途应该不会差。他现在能有这份清醒和淡定,确实让我放心不少。 说话间,市委大院那熟悉的灰色门楼已经映入眼帘。车子减速,驶入院内。 停车场里停了不少车辆,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寒暄。目光扫过,确实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光明区那区委副书记钟潇虹,正和几个人谈笑风生;平安县委副书记赵文静则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微笑;还有市直机关几个关键部门的副职领导,也都到了。粗略一看,这次参加培训的二十人中,似乎就数我这个正县长的职务最高了,另外一位正县级是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 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姜艳红同志正在现场,她面带笑容,穿梭于干部之间,与大家随意地聊着天,气氛看起来轻松融洽。 组织部的领导亲自到场协调,而且姜部长出面,这本身就传递出不同寻常的信号。 按照惯例,这种级别的动员会的组织筹备工作,市委组织部能派一位科长在报到点负责签到协调就已经很重视了。如今是常务副部长亲自坐镇,那几乎可以肯定,稍后的动员会,至少会有副书记周宁海同志出席,甚至……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亲自前来给大家讲话的可能性也极大。 这种观察和判断,或许就是长期在体制内工作所锻炼出来的一种“悟性”吧。 下午三点整,我们被引导到市委大楼的一间会议室。会议室布置得简洁而庄重。我进去后,看到平安县的赵文静副书记旁边还有个空位,便自然地走了过去坐下。我的另一边,坐着光明区的钟潇虹副书记。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很快坐满了来自各县区和市直部门的二十名学员,会议桌中间预留的几个位置,显然是给市领导准备的。 三点刚过,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原本有些嘈杂的室内迅速安静下来。只见市委书记于伟正面带微笑,迈步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全场,与几位相熟的干部微微点头示意。 跟在他身后的,是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市委组织部部长屈安军。 工作人员林雪快步上前,为于书记拉开中间的椅子。于书记落座,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其他几位领导也依次就座。 屈安军部长轻轻咳嗽了两声,环视一周,然后侧身看了看于伟正书记。于书记微微颔首示意。 曲部长便面向大家,主持会议:“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召开这个动员会,市委领导高度重视。”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在百忙之中,专门抽出时间前来看望大家,并要亲自给大家做动员讲话。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同志也亲自审阅了此次参训干部的名单。这充分体现了市委对干部教育培训工作、对在座各位同志的高度重视和殷切期望。” “下面,咱们先请周宁海同志给大家做动员讲话。大家欢迎。” 周宁海副书记环顾会场,目光与每一位与会干部都有瞬间的交汇,他的表情比平时略显严肃,声音沉稳有力:“同志们,当前,正值全市上下深入学习贯彻14大精神的关键时期,省委党校举办的这次县处级领导干部培训班,机会非常难得,意义重大。 大家都很清楚,在座的各位,都是我们东原市各个岗位上的骨干力量,是推动东原发展的主力军。你们当中,有像李朝阳同志这样的县长,也有市直单位的局长,更多的是来自区县的副书记和县委常委,一共20位同志。 这次你们走出去,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更是我们东原市干部队伍的整体形象和素质。” “所以,根据书记的指示,我在这里给大家提几点明确的要求。第一,就是要彻底放下身份,虚心当好学生。市委选派你们到省委党校学习,是让你们去当学员、当学生的,不是去当领导的。这就要求大家必须摆正位置,以空杯的心态,虚心求学,认真听讲,深入研讨,真正把先进地区的经验、前沿的理论、科学的方法学懂弄通,带回来,转化为推动我们东原发展的实际能力。” 我拿着笔,写下了空杯心态,虚心求学,认真听讲,深入研讨几个字。 “第二,是严肃认真,团结友爱。这次培训,学员来自省直各单位和全省各地市,人员构成多元。根据培训安排,大家会被编入不同的班级和小组。按照惯例,市委组织部本应派一名干部作为领队,随队做好服务协调工作。但考虑到年底各项工作任务繁重,组织部人手紧张,经市委研究决定,这次就不另派领队了。由东洪县人民政府县长李朝阳同志,担任我们东原市参训学员的临时领队,赵文静是副领队!。” 说到这里,周宁海的目光看向我,我微微挺直了腰板。“领队的职责,我强调一下,除了要带头遵守党校的各项规章制度,服从党校的管理外,大家在学习期间的一些共性事务、集体活动,也要服从李朝阳同志作为领队的协调。市委组织部干部培训科的同志会与李朝阳同志保持密切沟通,及时了解大家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希望你们二位切实负起责任,也希望全体学员积极支持配合。第三啊,是严守纪律,确保平安。纪律是成功的保障。我在这里要强调一句硬话:培训期间,谁在纪律上出了问题,组织上就会严肃处理谁;谁在外面给东原市的形象抹了黑,组织上绝不会姑息迁就!同时,大家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最后,预祝大家学习顺利,学业有成,平安归来!” 周宁海副书记的讲话条理清晰,三点要求各有侧重,既有鼓励鞭策,也有严肃警告,更有殷切期望,话语简短,但分量很重。 屈安军部长接过话头,说道:“同志们,刚才宁海书记从三个方面给大家提出了明确要求,希望大家深刻领会,认真遵守。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书记于伟正同志给大家做重要指示!” 于伟正书记双手虚按,止住了掌声,开口说道:“看到大家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我很高兴,也很欣慰。组织部门这次选派的学员,是从我们东原市一批有潜力、有活力的后备干部和青年才俊中,优中选优、精挑细选出来的。你们20个人,代表我们东原,去参加省委党校的高规格培训,这是组织的信任,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按理说,你们出发,我委托宁海同志给大家讲几句,提提要求,也就可以了。为什么我今天要推掉另外几个重要的会议,专门来和大家见个面呢?”就是因为重要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洪亮了几分,“刚才安军同志和宁海同志都讲了很多,也很好,我都完全赞同。在这里,我再补充强调三点意见。” “第一,大家要认认真真、如饥似渴地学本事。14大为我们国家未来的发展描绘了宏伟蓝图,但是,同志们,面对即将到来的新世纪,我们很多干部,包括在座的各位,可能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本领恐慌’、能力不足和精神懈怠的问题!这个问题,非常严重,甚至可以说是致命的!” 于书记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更可怕的是,有些同志还像温水里的青蛙,感觉不到水温的变化,意识不到自身的不足,甚至对存在的问题视而不见、知错不改!这才是最大的错误和危险! 这次省委下这么大决心,举办这次为期两年、分段实施的县处级干部跟踪式培训,由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曹立人同志亲自担任你们的班主任。集中培训的这三个月,每周都会有一位省领导亲自授课,每天都会有省直厅局的负责同志、国内外知名高校的专家学者,来给大家讲解最新的经济形势、传授先进的工作方法、启迪创新的工作思路。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可能很多同志在你们的职业生涯中,也就遇到这么一次。同志们,这样的机会,能不珍惜吗?必须倍加珍惜!所以,我的第一点要求就是,务必全身心投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二,要牢固树立心系家乡、服务人民的深厚情怀啊。改革开放十几年,我们东原各地,和全国一样,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这一点,我们必须充分肯定。但是,” 于书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横向比较,我们的变化还远远不够!我们的发展速度和质量,与发达地区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同样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我们东原的人民比谁笨吗?比谁懒吗?不是的!我们东原的人民勤劳智慧,吃苦耐劳,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苦干实干。可为什么我们的发展仍然相对滞后?我认为,这里面有区位条件的制约,有资源禀赋的差异,但最根本的,还是思想观念上的落后! 是我们的领导干部,在思想解放的程度上、在开拓创新的胆识上、在驾驭市场经济的能力上,存在着短板和不足!‘不知道、不会干、不想干、不敢干、干不了’的问题,在不少干部身上还不同程度地存在。这次选派你们去学习,首要任务就是补足观念上的短板。 你们学好了,回来还要发挥‘种子’和‘酵母’的作用,搞好传帮带。如果你们自己都没学好,甚至学了一些华而不实、脱离实际的‘歪经’回来,那我这个‘方丈’,可是要打你们这些‘歪和尚’的板子的!” 这个生动的比喻,引得会场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但笑声过后,是更深的思考。 “第三,就是要坚持知行合一,做到学以致用。同志们,市委选派你们去学习,最终目的是希望你们能把学到的真经、取到的真火,带回来。 今天,我看着你们这20位朝气蓬勃的干部,内心很是激动,也充满了期待。你们是组织部门优中选优出来的骨干力量,是东原未来的希望。我相信,五年之后,你们这批同志之间,可能会拉开一定的差距;十年之后,说不定有的同志就已经走上了更重要的领导岗位;那么二十年之后呢?” 于伟正书记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用手轻轻敲了敲桌面,“二十年之后再聚首?我倒不期望你们一定要搞什么二十年聚首。到那个时候,我和宁海同志、安军同志都已是耄耋老人。但是你们肯定还在,而且正值年富力强。我不希望到时候,有的同志是在铁窗里面回忆今天的往事!所以,知行合一,不忘初心,守住底线,这一点至关重要! 好,我就重点强调这三点。因为上面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等着我,接下来的具体事宜,由宁海同志和安军同志再跟大家交流。最后,衷心祝愿大家在校期间,学有所成,学有所获,学有所乐!” 说完,于伟正书记站起身,早已候在角落的林雪迅速上前,为他拉开椅子。于书记再次向学员们点头示意,然后步履稳健地离开了会议室。于书记一走,会议室内的气氛明显松弛了一些,周宁海副书记似乎也轻轻松了口气。 屈安军看了看周宁海,又看向大家,说道:“按照会议安排,下面由姜艳红同志给大家详细讲解一下培训期间的注意事项和明天的具体行程安排。” 周宁海副书记笑着问道:“同志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我和安军同志在现场给大家协调解决、提供保障的?” 大家都善意地笑了笑,没人出声。 周宁海便说:“那好吧,看来我和安军同志在这里,你们可能还有点放不开。你们之间都是年轻的同志。这也便于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嘛。希望同志们发扬团结友爱、互相关心的好作风好传统。你们可以自由交流一下。好吧,那我和安军同志就先告退了。” 两位主要领导离去后,会议室内的气氛更加活跃轻松了一些。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姜艳红面带和蔼的微笑,看着大家说道:“同志们,大家都看到了,我在组织系统工作这么多年,像今天这样由市委书记、副书记和组织部长三位主要领导同时出席一个培训班的动员会,还是头一次见到。这充分说明了市委对大家寄予的厚望。大家现在可以放松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问题,或者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困难,都可以提出来。” 我心里清楚,到了这个环节,主要就是一些程序性的交代和客套性的关怀了,作为学员,不宜再提什么过高的要求。 不过,还是有几个干部就就餐标准、住宿条件、培训期间可否请假等具体问题,与姜艳红部长沟通了几句。姜部长都耐心地作了解答。会议从四点多开始,到五点钟,准时结束。 散会后,我没有立刻离开市委大院,而是径直上了楼,来到秘书长办公室找晓阳。推开虚掩的门,看到她正一边用肩膀和脸颊夹着电话听筒,一边飞快地拿着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她看到我进来,只是抬了抬眉毛,用眼神示意我在旁边的沙发上先坐。 我刚坐下,办公室门又被敲响,市市政府办公室的两名年轻干部各拿着几份文件进来,请晓阳签批。他们虽然我不太熟悉,但显然都认识我,客气地跟我打了声招呼。 晓阳在电话里说道:“领导您放心,这件事我记录下来了,马上向瑞凤市长汇报,尽快拿出处理意见。” 挂断电话后,她接过一名年轻干部递来的文件,快速浏览了一下自己草拟的意见,签上名字,说道:“小王,这几份文件我的初步意见已经写在上面了,你立刻拿去请瑞凤市长签批。市长批阅后,抓紧时间按程序分送各位副市长阅处。特别是涉及四季度经济考核指标调整的那份,要盯紧点,今天下班前务必送到位。” 那个叫小王的干部面露难色:“秘书长,成功副市长今天下午调研去了,目前电话一直打不通,联系不上。” 晓阳眉头微蹙,但语气果断:“想办法联系他的秘书,或者通过其他渠道确认他的位置。这是个急件,关系到全市年底的考核,不能耽误。跟踪督办,确保文件及时送达。” 小王接过文件,应了一声,快步离开了办公室,临走时还礼貌地帮我带上了门。 我看着晓阳忙碌的样子,不禁说道:“你这秘书长当的,怎么每天都像打仗一样?” 晓阳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哪天不是这样?从早上在食堂抓了两个包子边走边吃开始,一直忙到现在,中午饭都是扒拉了几口就对付过去了。王市长那边更是连轴转,我看她都忙得快要内分泌失调了。” 我笑道:“注意点影响,哪有这么说市长的。” 晓阳这才抬起头,冲我笑了笑,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块用金色锡纸包裹的巧克力,隔着办公桌就抛了过来:“喏,先给你补充点能量。告诉你个好消息,瑞凤市长已经同意我参加这次省委党校举办的全省党委政府秘书长、办公室主任综合业务培训了。” 我有些意外:“哦?之前你不是说秘书长可能不放人,怕耽误市里的工作吗?” 晓阳走到沙发边坐下,顺手把我手里的巧克力剥开,塞进我嘴里一颗,自己也剥了一颗,说道:“工作嘛,永远是干不完的。但这次培训机会也很难得。再说了,”她眨眨眼,“瑞凤市长说了,你们那个培训班女干部比例太高,让我去盯着你点,别犯了错误。” 我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 晓阳凑近了些,带着几分戏谑说道:“哎,三傻子,你回头打听打听,省委党校有没有……夫妻间?” 第11 章 曹河县问题频出,学员班省城报到 我差点被巧克力呛到,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这说的什么虎狼之词?省委党校是学习的地方,你以为是咱家还是出去旅游了?还夫妻间!” 晓阳将巧克力的锡纸认认真真的折叠起来:“跟你开玩笑呢,我能不知道规矩吗?”笑过之后,她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说:“不过没关系,等到了省城,总有办法……我在杂志上看到说,其实在车上……也挺刺激的……” “你看的什么杂志?” 晓阳凑在我耳边道:“圣僧,要不要我现在给你写一本?” 我看着晓阳道:“结婚也不是一两年了,你怎么不相信我?” 晓阳一挑眉,仰头道“我可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她们?咱们俩是一起的,可不能给她们犯错误的机会!”说着就要伸手。 在办公室里,我自然是不敢胡来。 我脸一热,赶紧站起身:“打住打住!你这秘书长,满脑子怎么都是基本国策,扫黄打非的漏网之鱼嘛。” 晓阳白了我一眼:“不懂情调,扫黄扫的是收费的,我这免费的就是合法的。三个月时间,姐不跟着你,你不知道和谁住一个屋了,我都了解清楚了。这次提供的是单间,咱们两个住在一起,还可以给组织节约一间房子出来。我这都是为了国家考虑。我的格局很大……” 说着解开了自己的西装扣子,张开了双臂。 我咽了咽口水说道:“算了,嘴里有糖。” 晓阳道:“屁话,我让你看我的新毛衣好不好看!” 小闹了几分钟,我收敛了笑容,关切地问:“曹河那边情况很严重?听说都动枪了?” 晓阳叹了口气,神色凝重起来:“嗯,村里和企业的矛盾,这次闹得很大,聚集了上千人。派出所和县局的人去控制局面,结果从村民家里搜出了几十支土枪。幸好当时控制得及时,只是有几个群众在冲突中受了轻伤,没出人命。但你知道,一旦牵扯到枪支,就不是普通的治安案件了,性质就严重了。” 我心情也沉重起来。虽然这些年一直强调收缴民间枪支,但在一些农村地区,宗族势力强大的地方,私藏枪支的情况依然存在,这始终是基层社会治理的一个重大隐患。 我站起身来准备先回去,目光无意中扫过晓阳的办公桌,看到几份文件袋上赫然印着“秘密”字样,有的甚至标注着“机密·县团级”、“机密·厅局级”等密级。 我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晓阳,你的保密意识可得加强啊。这些涉密文件,按规矩就应该立即存入保险柜的,怎么能就这么摊在桌上?” 晓阳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起身整理:“知道啦,我的大县长!这不是刚送来的急件,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嘛。好好好,我这就收起来。” 她一边把文件锁进保险柜,一边说:“今天还得加班,晚上‘三胞’联谊会介绍来的几位客商要到,瑞凤市长可能要亲自出面接待一下。” 我问道:“又有什么新的投资项目?” 晓阳摆摆手:“看你这个表情,这个你们东洪县就别惦记了,人家客商有具体的意向区域,由相关县区自己去对接。倒是你们之前联系的那位王建广老先生,最近有消息吗?还会不会考虑回东洪投资?” 提到王建广,我心里又是一阵遗憾。我摇摇头:“上次见面,老先生态度很明确,觉得目前政策层面还有些不确定性,想再观望一下。他说等政策更明朗些,会主动和我们联系的。” 晓阳指了指锁进保险柜的文件方向,压低声音说:“听说上面正在促成谈一个很重要的框架协议,海协会可能近期就会有突破性进展。到时候,那边来的投资应该会有很大改善。” 正说着,晓阳看了看表,开始换鞋:“好了,你先回去吧,姐要准备一下,陪瑞凤市长接待客商去了。” 我纳闷:“你换鞋就换鞋,干嘛急着赶我走?” 晓阳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低声嘟囔:“这不是昨天忙得脚不沾地,袜子都没来得及换嘛……” 晓阳时刻注意自身形象,我会意,笑着摇摇头,退出了她的办公室。 第二天一早,于伟正书记一到办公室,就看了曹河县委政府连夜上报的城关镇东与县纺织厂冲突的情况报告。 一边看一边就吩咐道:“林雪,你去把瑞凤,登峰和红旗、尚武几个同志都叫过来!” 林雪出门后不久,几位领导都拿着笔记本 在于伟正书记那间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王瑞凤市长推开窗户,让新鲜空气慢慢的溜进来。 于伟正缓缓掐灭烟头,说道:“瑞凤啊,烟我们都不抽了,。你把窗户啊,关上!” 郑红旗在几人中年龄最小,就一边掐灭烟头一边去关窗。 瑞凤市长没在这个话题上展开,而是直接道:“于书记,曹河县的问题,除了昨天发生的械斗之外,我看国有企业的问题现在是越来越突出,也越来越具有代表性了。当然,不止曹河一家,其他县区多多少少也都面临着类似的困境,只是曹河县的国有企业包袱最重,矛盾暴露得也最彻底,算是给我们敲响了警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郑红旗、李尚武等副市长,“红旗同志和满仓同志,前前后后也想了不少办法,希望能化解矛盾,稳住局面。不过,梁满仓同志在县长里面之前属于中年干部,现在对比起来啊年纪确实偏大,身体也不比从前,加上这次在处理群众冲突时受了点伤,个人也向组织提出,希望能调整到相对轻松一些的岗位。” 她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候成功副市长微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笔记本。 李尚武副市长手里夹着烟却不敢抽,目光平视,一副随时准备领受任务的模样。而兼任着曹河县委书记的郑红旗副市长,眉头拧得最紧,曹河县的问题,他首当其冲,压力最大。 这时,侯成功抬起眼皮,声音不大:“一个堂堂的人民政府县长,这点压力就扛不住了?遇到困难就想往后缩?” 话里带着明显的不快,但终究没再说更重的话。大家都明白,梁满仓是已调离东原的老市长张庆合同志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有些话,点到即止,过于严厉反而不好。 于伟正书记端起茶杯又缓缓放下,用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满仓同志的情况,组织上也有所了解。这样吧,让他再坚持三个月,站好最后一班岗。等到年底市委统一研究干部联动调整时,再结合他个人的意愿和实际情况,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让他能够继续发挥经验优势,也为年轻干部腾出位置。” 接着,于伟正把视线转向李尚武:“尚武同志,局面彻底控制住了吗?” 李尚武副市长往前倾了倾身子,汇报道:“于书记,王市长,这个事处理起来确实比较棘手。根源还是在土地资源上,棉纺厂是占了城关镇的地,企业自救卖地也是无奈,银行逼债逼的太紧了。不过也没办法,一个厂就欠了银行一千多万,这再不还,就只有关门了。” 郑红旗抬头,欲言又止。 于伟正听得很专注,直接问道:“为了防止事态反复。你们采取了哪些具体措施?” 李尚武回答:“近期主要还是靠安抚和震慑相结合。厂里也有一千多人,村里啊也有三四千人,村里宗族观念强,万一调解不当,再次发生大规模冲突,后果不堪设想。目前是会同县里、镇里的干部,把家族里能说得上话、德高望重的老人请到一起,反复做工作,签了临时协议,暂时把事态压了下去。公安方面也加大了巡逻密度。” 于伟正点点头,语气坚决地说:“枪支必须彻底收缴!给个明确期限,三天之内,群众手里私藏的各类枪支、土铳,必须全部上缴到公安机关。三天后,哪一户还敢藏匿不交,公安机关要依据摸排的情况,坚决依法严肃处理,该拘留的拘留,该追究刑事责任的绝不姑息!这种动辄舞刀弄枪的歪风邪气,必须坚决刹住!否则,谈何法治?谈何稳定?” 他看向李尚武,“你们那个用适当补偿款鼓励主动上缴的办法,瑞凤市长跟我通过气。特殊情况,可以采取一些灵活措施,我原则同意。但最终目的要明确,是要彻底消除治安隐患,确保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和社会大局稳定,不是简单地用钱买平安。” 处理完这件急事,于伟正的目光落在了侯成功和郑红旗身上。“成功同志,红旗同志,你们两个,一个兼着曹河县的书记,是第一责任人;一个分管全市的工业经济,负有指导责任。曹河县国有企业的问题,不能总这样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必须从根本上想办法。年初的时候,好不容易把那个高粱红酒分厂的项目争取过去,好了不到半年吧?现在债务问题全面反弹,而且比以往更严重。根子到底在哪里?不要总是强调宏观经济环境如何困难,要多从自身找原因。县里要尽快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标本兼治的综合改革方案来!就算方案需要市里在政策或资源上给予一定程度的支持,你们也得先把自家的底数摸清楚,把账算明白,有个清晰的思路和可行的路径!” 郑红旗副市长心里一阵发苦。当初接下曹河这个“烂摊子”,就知道是块硬得不能再硬的骨头。曹河县那些国有企业的账目,简直是一团乱麻,盘根错节。要是真下决心从头彻底审计清查,恐怕一半以上的厂长、书记都得进去。 可要是不从根本上动手术,剥离不良资产,理顺产权关系,那永远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欠银行的历史债务、欠社会的集资款、厂与厂之间纠缠不清的三角债、长期拖欠工人的工资…… 他私下里粗粗估算过,这个窟窿,保守估计也不下二十个亿。但这个惊人的数字,在目前这种氛围下,他是万万不敢轻易说出口的。 他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于书记,王市长,曹河国企的问题,如果完全抛开当前全国国有企业普遍面临的转型阵痛这个大气候来谈,恐怕有点……不太客观。”他本想列举一些全国性的数据和案例,说明困难的普遍性。 话还没说完,就被于伟正打断了:“红旗同志,不要动不动就讲全国如何如何。全国的企业都亏损了吗?都难以为继了吗?不可能嘛!你们要多看看《经济日报》、《经理报》这些报刊,学学人家先进地区、成功企业是怎么改革的,怎么在困境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我们一个地方的党政主要领导,遇到问题首先强调客观困难,谈大环境,那还要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做什么?干部的价值,就是要迎着困难上,就是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想办法解决问题的嘛!谈具体的,曹河县下一步到底打算怎么办?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思路?” 郑红旗下意识地搓了把脸,感到脸上有些发烫。他心里清楚,曹河县这摊子,除非有强有力的外部资金注入或者特殊的政策扶持,否则神仙来了也难办。 最彻底的办法或许是申请政策性破产,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家大型国企破产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整个县级经济硬着陆,带来的社会震荡和政治风险,是上级绝不允许的。 他硬着头皮,说出了思考已久的、也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走得通的路径:“于书记,王市长,说到底,现在很多问题,比如设备换代、人员安置、债务化解,最终都卡在资金这个核心问题上。没有资金注入,存量改革很难推动。” 于伟正立刻抬手制止:“红旗,不要跟我讲钱。市里的财政状况你不是不清楚,也是寅吃卯粮,到处都要用钱,哪里贴得起曹河县这么大一个窟窿?贴了你们曹河,那光明区闹不闹?定丰和滨城闹不闹?” 郑红旗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对那位想撂挑子的梁满仓县长,忽然多了几分理解和同情。 这也不能谈,那也不能动,核心问题又解决不了,难道真让曹河县这么拖着,最后拖到全面崩溃?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思考已久、却也争议最大的想法:“于书记,王市长,目前看来,比较现实的可能出路,还是得在产权制度改革上做文章。比如,尝试推行股份制改造,或者选择一部分非核心、经营困难的企业,逐步将国有资产进行评估后推向市场,引入有实力的社会资本、民营企业……” 于伟正盯着他,目光锐利:“说直接点,就是卖掉,是不是?‘一卖了之’?” 郑红旗郑重地点了点头:“从操作层面看,可以这么理解。当然不是简单的甩卖,而是连带着合理的债务和资产一起进行评估,打包处置。谁有资金、有技术、有市场,有能力把这个企业盘活,谁就来接手。实在盘不活、也没有人愿意接手的,恐怕也只能……遵循市场规律,让其自然淘汰。” 于伟正的身体向后靠进椅背,语气变得异常沉重:“红旗同志,你这个想法,听起来简单直接,但背后的政治责任和社会风险,太大了啊!你要知道,曹河县的这些国有企业,里面的工人老师傅,很多都是五六十年代建厂时的元老,他们一辈子献给了工厂,为社会主义建设和地方经济发展流过汗、出过力、立过功!现在企业遇到暂时困难,我们这些当领导的,不想着怎么帮他们渡过难关,首先想到的就是‘卖’字当头,把包袱甩给社会,让工人下岗自谋生路?曹河县有将近四五万国企职工啊!这还不包括他们的家属。不像东洪、临平那些县,刨去石油、煤炭企业,县属企业职工数量不多。你们曹河县,可以说是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是直接或间接靠着国企吃饭的。他们没了工作,没了组织,我们能给他们每家每户分地吗?能立刻变出那么多就业岗位吗?有厂子在,哪怕暂时困难,发不出全额工资,但总还有个单位管着,有个组织依靠,职工的心里是踏实的,起码的基本生活还能维持。这把厂子一卖,把十几万人简单地推向社会,他们的生计怎么办?他们的情绪怎么安抚?这十几万人的稳定,谁来负责?谁来兜底?这个板,谁敢轻易拍?” 郑红旗一时语塞,无言以对。这并非他不作为,或者思想保守,而是债务的死结无人敢碰,不解决历史债务,所有的改革举措都像是隔靴搔痒。换几个厂长、调整一下班子,都只是权宜之计,解决不了根本矛盾。 一旁的侯成功副市长自从分管工业以来,也深入曹河做了大量调研,同样感到束手无策,找不到能一举破解这个困局的万全之策。 侯成功副市长适时地接过话头,试图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也为下一步工作争取一点时间和空间:“于书记,王市长,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是不是可以由市里牵头,从计委、经贸委、财政局等部门,抽调一些力量,组成一个专门的考察调研小组,由市领导带队,到那些国有企业改革搞得比较成功、有成熟经验的地方,比如江浙、广东的一些城市,去系统地考察学习一下?看看人家到底是怎么破解这类难题的,是怎么在确保稳定的前提下,实现老企业焕发新活力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于伟正书记沉吟了片刻,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嗯,成功同志这个建议可以考虑。改革不能闭门造车,学习借鉴先进经验是必要的。我看组织部、政研室和经济、商贸相关部门,可以抓紧研究一下,拿出一个考察方案来。但是,”他再次强调,“学习归学习,关键还是要结合我们东原、曹河的实际。你们下去之后,包括之前你们去欧洲的方案,还要继续深入调研,认真思考。曹河县的问题,不能再无限期地拖下去了,必须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和方向!” 王瑞凤拿着钢笔敲了敲本子道:“这样吧,明天再开个专题会议,先针对性的解决棉纺厂的问题吧。” 于伟正点了点头,说道:“先这样吧,瑞凤留一下。你们回去在好好思考,认真研究。” 几人出门之后,于伟正抽出烟,看了眼王瑞凤,又塞回去了。 无奈笑道:“你呀,还是要多到我的办公室来,你来了我的烟才能少抽嘛!” 王瑞凤道:“于书记,咱俩可都是快共用一个办公室了。” 两人闲扯几句之后,于伟正道:“聊一聊吧,曹河的问题,不能再这样被动应对了。要派能打硬仗的同志,去从深层次和根本上解决问题了。还有光明区的问题,你是什么想法……” 王瑞凤想了想道:“干脆,干脆这样吧,从市委机关里,选个能力强的同志,去干县长……” 郑红旗仰头看向天花板,脑海里的干部过了一个又一个,市委机关…… 明天,就是前往省委党校报到的日子。晓阳特意请了半天假,陪着我去市里最大的百货大楼,采购去学习需要带的生活用品。 看着晓阳兴致勃勃地几乎要把货架上的东西每样都拿一份,从肥皂、香皂、洗衣粉、洗发水,到毛巾、牙刷、牙膏、卫生纸,甚至还想买暖水袋和厚棉拖鞋,我忍不住拉住她:“晓阳,行了行了,你这是准备给我搬家呢?带这么多东西,怎么拿啊?再说了,省城什么没有?这些东西那边肯定都能买到,何必大老远从这儿带过去,沉甸甸的。” 晓阳白了我一眼,手里还在不住地往篮子里放袋装的洗发膏:“你懂什么?你又没在省城待过。省城的物价,能跟咱们东原比吗?就这一块肥皂,咱们这儿卖三毛五,省城大商场里,我估计少说也得一块钱以上。还有这洗发水,袋装的多方便实惠,一次用一袋,干净又不浪费。哦,对了,这个吹风机必须得带!”她说着,拿起一个红色的塑料吹风机,“冬天洗了头,要是不及时吹干,很容易受凉感冒,搞不好还会中风。你要是冻得脸歪嘴斜的,别说当县长了,就是回乡里当个乡长,形象不过关。” 我一听连吹风机都要带,连忙摆手:“哎哟,这个就算了吧,挺占地方的,而且省委党校宿舍不一定让用这么大功率的电器吧?” 晓阳立刻停下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怎么,不想带?是想着去了那边,方便借哪位女同学的用?是赵文静的呀?还是钟潇虹的呀?”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对旁边的售货员说:“同志,麻烦您,把那个功率大点的、质量好点的吹风机拿给我看看。” 晓阳却噗嗤一声笑了,从我手里拿过那个她看中的红色小巧的吹风机,仔细检查着电线和插头,对售货员说:“同志,麻烦您插上电试试看好用不。” 那售货员打量了晓阳一眼,似乎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但还是接过去插上电源。开关一推,“嗡”的一声,热风就吹了出来,带着一股塑料预热的气味。 采购完毕,大包小包地提回家。中午,我带着这几乎堪称“完备”的行李,来到市委大院准备统一乘车出发。 报到那天大家已经见过面,彼此有了初步印象。虽然培训班通知上说只需带个人换洗衣物,但晓阳还是细心准备了干净的床单、被套、枕套,甚至还想让我从在二哥晓勇家拿一床厚被子,被我坚决拦下了。 中巴车旁,前来送行的人不少。晓阳帮我把大大小小的行李从车上拿下来。同去的赵文静和钟潇虹看到我这阵势,赵文静先忍不住笑了:“晓阳,你这可是真舍得啊,给朝阳县长准备得这么齐全,简直跟搬家似的。你看我,就一个旅行箱,多轻松。”她指了指自己那个小巧的拉杆箱。 晓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文静。你们女同志心细,会照顾自己嘛。朝阳他一个大男人,粗枝大叶的,东西要是带不全,到时候抓瞎。” 赵文静打趣道:“哟,听你这意思,是信不过我们这些同学会互相帮助,还是怕我们照顾不周啊?” 钟潇虹也笑着接话:“就是啊,晓阳秘书长,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们肯定会互相照应的。不过,我们可没说要帮你特别照顾朝阳县长啊。”她特意把“特别”两个字咬得很重。 几个女干部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轻松愉快,全然没有了平时在单位里的那种严肃和拘谨。若不是知道她们的身份,外人绝难想象这几位谈笑风生甚至会开些不咸不淡玩笑的女性,竟然都是手握实权的县级领导。 其实领导干部也是普通人,在熟悉的朋友、同事面前,也会卸下职业的面具,流露出生活化的一面。 中午一点半,人员到齐,准时出发。大家把行李放进中巴车底部的行李舱,然后依次上车。 赵文静和钟潇虹自然坐在了一起。市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治安支队支队长刘海峰主动坐到了我旁边的空位上,热情地伸出手跟我握手:“朝阳县长,这次学习班,你可是咱们东原市的领队,责任重大啊。学习期间,还请多关照我们这些同学。” 我连忙握住他的手,笑着回应:“刘支队,您太客气了。您是老领导了了,市领导身边的得力干将,经验丰富,应该是您多指点我们才对。咱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车子启动,缓缓驶出市委大院。我透过车窗,向站在路边的晓阳挥手告别。晓阳也用力挥着手,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彼此。 路上,我和刘海峰聊了起来。没想到,聊起各自经历,发现他居然和晓勇是省公安校的校友,刘海峰比小勇高两级,在学校时还一起打过篮球,关系似乎还不错。 刘海峰性格爽朗,说话干脆利落,我们聊起省警校的往事,聊起当前的社会治安形势,倒是颇为投机。 车上还有其他几位干部,有市委办公室新提拔的副主任杨为峰,还有曹河县委副书记马定凯,滨城县的常务副县长周双城。 大家在车上打着招呼,闲聊起来。氛围倒是颇为融洽。 马定凯和我在市委党校培训时同住过一个房间,算是熟识。 车子上了省道,平稳地行驶着,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洋洋的。让不少人都感到有些疲倦,车厢里很快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我也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思绪却难以平静。 下午四点左右,车子驶入了省委党校。 校园被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分成东西两个区域。东边是有些年头的苏式老楼,红砖墙面不少地方已经斑驳,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藤蔓,透着一种历史的沧桑感;西边则是新建不久的教学楼,外观整齐划一,显得更有朝气。 马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这个季节叶子早已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别有一番肃穆的韵味。 我们这批学员被安排在西区上课,但东原市是分配在了13号楼的男生宿舍和14号楼女生宿舍。 虽然是筒子楼结构,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个个房间,但条件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是单人间。 房间不大,水泥地面,白灰墙壁,一张简单的木板床,一套旧桌椅,一个暖水瓶,一个脸盆架,条件非常简朴,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倒也清静。 安顿好行李,铺了床,又去指定的地点报到,领取了学员证、饭票以及相关的学习材料。 我翻看着学员守则,里面夹着开班通知,要求明天上午十点整在党校大礼堂举行开班式,全体学员必须着深色或灰色中山装或西装,白衬衫,保持严肃整齐的仪容,上开学第一课! 第 12章 党校报道第一天,常务副县被退回 下午去报到处领了材料,厚厚一沓文件袋拎回来,沉甸甸的。灰色的帆布兜往桌上一放,我抽出几本来翻了翻,有《关于当前经济政策的若干意见》、《理论学习参考资料汇编》,还有近期《人民日报》的评论员文章和省委党校内部编印的《教学研究动态》。刚拿起一本关于区域经济发展战略的方案要细看,就听见门口传来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门没关严,虚掩着。治安支队支队长刘海峰侧身站着,一手举着那个黑色砖头般的大哥大贴在耳边,一手扶着门框,朝我笑着点头,脸上的表情既热情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恭敬。他对着电话那头声音洪亮,像是在宣布什么重要消息:“钟书记,你放心,我已经到李县长宿舍门口了……是,我明白,肯定把李县长请到……好,好,安排好了,你放心!还能让你钟书记的面子掉地上?” 他说话带着公安系统干部特有的那种干脆利落劲儿。 他挂了电话,这才迈进屋,随手把门轻轻掩上。我心里转了一下,钟书记?应该是光明区的区区委书记钟潇虹。看来刘海峰张罗这事,后面还有些由头。 刘海峰很是熟络地搬过靠墙的那张旧木椅,坐下时椅子“吱呀”一声,让人担心它是否结实。 他身材微胖,穿着黑色的棉衣,笑起来眼睛眯着,自带一股江湖气。“李县长,”他声音很是豪爽,透着亲热,“咱们这批来学习的,就属您级别最高,是领队。我今天就毛遂自荐,当个临时联络员。把咱们东原市来的晚上凑一起坐坐,认识认识,也便于您以后开展工作嘛。男同志除了几个真有事的,基本都到,女同志也来了两三位。”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市委办的杨为峰副主任,曹河县委的马定凯副书记,滨城县的周凯峰常务,还有平安县的赵文静书记,光明区的钟潇虹副书记,市财政局的总会计师贺敏……” 我笑了笑,没立刻接话,走到桌边拿起写着省人民党校的搪瓷缸,喝了口已经温吞的茶水。这位刘支队,常年和各类人物打交道,三教九流自然是行事活络,消息灵通。我放下茶缸,才不紧不慢地说:“刘支队对各路神仙都熟门熟路啊,组织能力也强。” 刘海峰摆摆手,说得坦然,像是在汇报工作:“李县长,您抬举啊。我们治安支队,干的活儿杂,管场所、办案子,免不了常跟各县区打交道。书记县长们开会、培训常见面,多数都认识,混个脸熟。”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我已经初步联系了,大家都有这个意思。机会难得嘛,平时都在各自一亩三分地上忙,凑这么齐不容易。” 我沉吟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明天是开班式,省委赵书记亲自作动员报告,晚上确实不宜闹得太晚,影响不好。我把这层顾虑说了出来:“明天可是重头戏,赵书记亲自授课,晚上大规模聚餐饮酒,恐怕……不合适吧?要是弄得昏头涨脑,明天在会场出洋相,那就因小失大了。” 刘海峰不以为然地一笑,掏出一包红塔山,丢给我一包,他自己又摸出一盒叼上一支,划着火柴点上,吸了一口才说:“李县长,您多虑了。我心里有数。明天是正日子,大家谁不知道轻重?就是趁今天报到,还没正式封闭管理,小范围聚一下,联络感情,也叫战前动员嘛。” 他朝窗外努努嘴,“您看这宿舍区,晚上到时候那大铁门一锁,想出去都难。再说,都是经过风浪的人,喝酒懂得分寸,点到为止,绝不会给咱们东原市抹黑。”他拍了下胸脯,香烟灰掉落在裤子上也浑然不觉,“我几个公安校的同学,有省公安厅经侦总队的领导,省城江州市市局的领导,我打包票,绝对误不了明天的事。” 看他这么说,态度又如此坚决,我也觉得有必要和大家见个面。作为领队,熟悉一下同来的干部,了解些情况,也是分内之事。于是我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既然刘支队都安排得这么周到了,同志们也有这个愿望,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酒要总量控制,主要是大家交流情况。” 刘海峰脸上笑容更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就对了!县长,还有个事,刚才我给光明区钟书记打电话,他说平安县的赵文静书记晚上可能不想出来,想推掉。钟书记说,您和赵书记熟,您出面打个电话邀请,分量不一样。” 他笑着道“赵书记也是领队吗,她来不来,可就看您和李县长的交情到不到位了。” 我笑了下,拿起桌上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大哥大,一边用手帕擦着天线,一边说:“文静书记要是身体真的不适,也别太勉强。我问问看。” 说着,我拨通了赵文静房间的电话。 电话接通,传来赵文静清晰温和的声音。“喂,哪位?” “文静书记,我,李朝阳。” “哦,朝阳啊,您好您好。” 我简单说了晚上刘海峰组织聚会的事。她在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谨慎:“县长,一定要去吗?我有些不舒服!” 我自然知道,这个不舒服是指的什么。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陆续回来的学员,压低声音:“刘支队一片热心,人都通知得差不多了。咱们是领队,不好太脱离群众。就当熟悉一下情况,也听听省里同志介绍些信息。放心,我有分寸,已经跟海峰说了,白酒定量,主要是大家坐坐,聊聊天,不会搞得太晚。” 赵文静沉默了片刻,电话里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然后她才说:“那……好吧。既然您这么说。我和潇虹书记一起过去。” 刘海峰在旁边听到了,凑过来说:“李县长,你跟赵书记说,地方定在党校对面,我都看好了。有家羊肉汤,挺有名,冬天喝了暖和。” 电话那头赵文静显然听到了,立刻说,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李县长,可别喝羊肉汤,味儿太大。本来在省城待这么长时间,带的换洗衣服就不多,喝一顿羊肉汤回去,被窝里都是膻味儿。既然在省城,还是吃点别的本地特色吧。” 刘海峰哈哈一笑,声音洪亮:“行,听赵书记的!是我考虑不周。等我同学到了,咱们换个地道的地方。下午五点,党校门口,他们来接。” 果然,快到五点时分,省委党校门口已是车水马龙。这次培训规模不小,四个县处级班,好几百号干部,不少人是由单位的小车送来的。 各式各样的轿车——桑塔纳、富康、天津大发,甚至还有几辆挂特殊牌照的汽车,把党校门口并不宽敞的路堵成一团,几个交警忙得额头冒汗,吹着哨子疏导。 看着党校门口熙攘的景象。三辆挂着省城牌照的警用车就停在最显眼的位置,车顶的警灯虽然没亮,但那特殊的白色车身和"公安"字样依然引人注目。 四五个穿着警服的人和一个穿着便装的中年男子正围成一圈抽烟,烟雾在傍晚的寒风中迅速飘散。 刘海峰老远就挥着手,高声招呼:"周总队!张支队!王主任!" 我们一行人走近,那几位公安系统的同志连忙掐灭烟头迎上来。 刘海峰脸上带着大笑,先把我让到前面:"周总队,给您介绍,这位就是我们东洪县李朝阳县长,我们这次培训的领队。"接着压低声音道:“也是晓勇的妹夫!”他又转向我:"李县长,这位是省公安厅新成立的经济犯罪侦查总队副总队长周波同志。"周波大约四十出头,身材挺拔,警服穿得一丝不苟,握手时很有力。 这周总队道:“晓勇啊,去出差了,不然我非得把他喊上。” 客套一番后:"这位是江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张建华。"张建华看起来更年轻些,约莫三十五六,眼神精明干练。 "这位是省公安学校培训部主任王明远。"王明远戴着眼镜,显得较为文气。 我一一与他们握手:"周总队、张支队、王主任,辛苦了。" 刘海峰接着介绍我们这边的干部:"这位是我们东原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杨为峰同志,这位是曹河县委副书记马定凯同志,这位是滨城县委副书记钟潇虹同志,这位是平安县委书记赵文静同志……" 大家相互握手寒暄,场面颇为热闹。周波笑着说:"朝阳县长,我和海峰是老朋友了,在公安校的时候,我是他们学员队的对长,今天能认识东原的各位领导,很高兴。" 我回应道:"周总队客气了,我们到省城学习,还要麻烦你们。" "应该的,应该的。"周波说着,示意我们上车,"地方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这就过去?" 旁边这位中年男子在在后面陪着笑。我心里暗道:“八成是什么老板。” 三辆警车发动时,很自然地拉响了几声警笛。尖锐的笛声在党校门口响起,引得周围等车的干部们纷纷侧目。 我坐在第二辆车的副驾驶位置,看着窗外迅速让开的人群,心里颇不是滋味。党校培训的是作风,培训的是思想,这样乘着警车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实在与培训的宗旨相悖。 这年头风气如此。各地干部来省城培训,少不了有当地关系单位接待应酬。公安系统向来讲究排场,用警车开道在他们看来或许只是常规操作。作为客人,我若当场提出异议,反而显得不近人情。只得在心里暗暗摇头,面上却要保持微笑。 周波坐在我旁边,似乎看出了我的些许不自在,笑着解释道:"李县长,这段路平时比较堵,鸣笛也是为了让车流快些。咱们早点到地方,也好早点开始交流。" 我点点头:"周总队考虑周到。" 警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家装修颇为气派的饭店,门脸上挂着"悦宾楼"三个古香古色烫金大字。门口已经停了不少车辆,其中不乏一些机关单位的车。 下车时,周波特意走到我身边,低声说:"朝阳县长,今天安排的都是自己人,放松些。培训期间压力大,适当调剂也是必要的嘛。" 我微微一笑:"周总队费心了。" 这时,刘海峰已经在前头引路,饭店经理亲自在门口迎接,态度十分恭敬。看着这阵势,我心里明白,今晚这场饭局,怕是不喝到位不好走啊。 服务员引我们到一个宽敞的包间,巨大的圆桌铺着洁白的桌布,足以坐下十五六人。落座时自然少不了一番谦让。省公安厅经济犯罪侦查总队的副总队长周波,是正县级干部,又是地主,被大家让到主位。 “朝阳县长,”他拉着我的手,热情地让我坐他左边,“你是客,又是领队,必须坐这里。我和晓勇是多年的交情了,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我连忙欠身说:“周总队是领导,太客气了。” “自己弟兄,应该的。”周波摆摆手,语气干脆,“到了省城,就别客气。今天这顿,我和海峰安排,你们都是客人,一定要吃好喝好,交流好。”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全场,自有一股威严。 刘海峰当仁不让地坐在周波右边。其他干部也依次坐下。 说话间,服务员开始上菜,凉菜、热炒,颇为丰盛。另一个跟着周波来的、穿着棕色夹克衫的人从墙角抱过来一箱白酒,纸箱上落着灰,看来是有些年头的存货。他大声招呼服务员拿干毛巾来擦酒瓶,看样子是要人手一瓶的架势。“老规矩,周总!”他笑着对周波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要是放开喝,明天赵书记的课可就难熬了,万一出点洋相,影响太坏。我赶紧对周波说:“周总队,您和各位公安战线的兄弟热情,我们心领了。不过这酒……明天一早是赵书记的开班动员。咱们适量!意思到了就行,主要是借这个机会向省里的领导、兄弟市县的同志学习请教,交流工作经验。” 我说着,看了一眼桌上的其他人,东原市的几位干部也纷纷点头附和。 刘海峰插话,脸上堆着笑:“李县长,您太谨慎了。您的酒量在东原可是有号的,号称‘李四斤’嘛。周总队更是海量,号称‘周不倒’。今天初次见面,酒不喝透,显得我们东原的同志不够意思啊。”他转向周波,递过话头,“是吧,周总?” 周波笑着看我:“朝阳县长,李四斤?我今天可要向您学习一下。你的顾虑我也理解说明责任心强。”他话锋一转,“但是,咱们中国的人情世故,就在这酒桌上。初次见面,以酒为媒,交流起来才顺畅。这样,咱们折中。酒,肯定要喝,不然不像话,也对不起这瓶存了有些年头的老酒。但考虑到你们明天的任务,咱们总量控制,尽兴而不醉,怎么样?”他目光扫过赵文静和钟潇虹,语气更加“宽容”,“女同志更可以随意,以茶代酒,我们绝不勉强。” 赵文静立刻抓住话头,微笑着说:“谢谢周总队体谅。我确实是从不喝白酒的,一喝就过敏。” 钟潇虹也笑着推辞,话说得更圆滑些:“是啊,周总队,我们女同志量浅,喝了酒明天脸色不好,怕影响形象。我们就负责给各位领导服务,倒倒酒,学习学习。” 公安系统的同志确实能喝也能说,各种段子、见闻信手拈来,既不低俗,又活跃了气氛。 大家互相敬酒,话题也从闲扯慢慢转到各自县里的情况、省里的政策风向。 周波总队长见多识广,对经济领域的一些案件很有见解。 谈到国有企业腐败问题时,周总队大手一挥,端着酒杯与我碰了半杯,说道:“国企的腐败,问题也很严重啊,举个例子,我们正在办的一个案子,具体那个厂啊就不说了,厂里啊把生产好的产品,当做残次品直接贱卖,然后这有关系的老板从厂区仓库里直接拉走再高价转卖。怎么能不亏损啊!”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我看时间快到九点,便给坐在对面的刘海峰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起身举杯提议共饮一杯“团圆酒”,感谢周总队和各位省厅朋友的盛情款待,也祝愿这次培训圆满成功。 周波也见好就收,笑着起身:“好,这杯酒一定要喝。感谢东原的同志们给我们这个机会交流。希望以后常来常往!” 大家一起干了杯中酒。 散席时,周波紧紧握着我的手,力气很大:“朝阳县长,今天认识你很荣幸。痛快!等晓勇从北京出差回来,咱们一定再聚,我做东!” 我连忙说:“周总队您太客气了,是我们打扰了。下次一定让我们东原做东道主,您和各位朋友一定要赏光。” 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后,周总队又拉着这朋友,说道:“朝阳啊,这是我们厅里领导的一个亲戚,姓刘,刘总,以后啊你们留个联系方式。多交流!” 这刘总很是恭敬的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我看了看,上面写着刘有为,是江州市有为建筑的老板。 我说道:“刘老板啊,幸亏!”把名片收起来之后,就一同乘车,返回了省委党校。 下车之后,又是一番道别,晚风吹来,带着初冬刺骨的寒意,酒意上涌的脸上感到一丝清凉。赵文静和钟潇虹都裹紧了大衣,钟潇虹还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高跟鞋踩在红砖地上,塔塔作响。 回到党校宿舍区,已是九点半多。筒子楼的走廊里灯光昏暗,但走廊里颇为热闹,来来往往的干部,不少都带着些许的酒气,不时有某个房间隐约传来电视新闻的声音。我掏出那把古老的黄铜钥匙,回去之后,倒了热水就洗了把脸。 刚坐下没两分钟,桌上那个黑色的大哥大就响了起来。 “喂?”我按下接听键。 “县长,您休息了吗?我是韩俊啊。方不方便跟您汇报一下这几天县里的情况?”电话那头传来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韩俊小心翼翼的声音。韩俊这人,做事勤恳,就是有时汇报工作过于事无巨细,显得有点黏糊。 我揉了揉额头,说道:“韩主任啊,没事,你说吧,我这会儿在寝室,就我一个人。” 我特意强调“一个人”,意思是方便说话。 韩俊在电话那头似乎松了口气,语气稍微放开了些:“哎,好,县长。是这样,今天啊,罗县长安排去看望了几位老干部、老领导。有县人大刚退下来的焦阳焦主任,还有老曹县长,另外还走了其他两三位正县级待遇的离休老同志。” 我听着,焦阳的父亲是东洪县的老县长,在本地根基很深;曹伟兵的父亲也担任过县长,虽然调离较早,但曹伟兵本人是县里本土干部中少壮派的代表人物,年纪不大,潜力不小。 罗志清第一时间就去拜访这几位关键人物,动作很快,也是抓住了重点。 我心里快速盘算着,但嘴上不能表露什么。我对着电话,用平稳甚至略带赞许的语气说道:“嗯,好啊。尊重老干部、关心老同志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罗县长做得对。老同志是宝贵财富,多听取他们的意见对工作有好处。” 在电话里,对于罗志清的这种行为,我不便做任何过多的评价。 韩俊听我这么说,马上接着汇报:“是,县长。还有,今天下午,罗县长又召集我们县政府办公室的全体同志开了个短会,见了个面,说了说近期工作要注意的事项。然后,明天的安排是,罗县长准备带队到县工业园区和城关镇去调研,了解企业运行和城镇建设的情况。” 我继续用肯定的语气说:“好,韩主任。罗县长刚主持工作,熟悉情况是必要的。你们办公室要全力支持、配合好罗县长的工作,确保县里各项工作平稳有序开展,不能因为我出来学习就受到影响。” 韩俊事无巨细地向我汇报罗志清的一举一动,这本身就是在向我“表忠心”,让我虽然在外,但对县里的动态能了如指掌。这种姿态是值得肯定的,说明韩俊还是可靠的。 但是,我也知道,像罗志清看望老干部、召开办公室会议、下基层调研这类工作,都属于县长职权范围内的正常履职行为,如果我表现出过分的关注,反而显得我心胸不够开阔,或者对罗志清不够信任。 于是,我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点交代和信任的口吻说道:“韩主任啊,你有这个心,及时通气,是好的。不过以后啊,像这类日常性的工作安排,罗县长正常履职的,你自己留意着就行,把握好分寸,不用事事都向我汇报。你要做的,是协助罗县长处理好日常事务,确保政府工作高效运转。” 韩俊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似乎在品味我的话,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哎,好的,县长,我明白了。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一定全力配合好罗县长的工作,也会留意该留意的情况。您在省城安心学习,县里有我们呢。” 挂断韩俊的电话,焦杨和晓阳的电话又都打了过来!十一点多,依稀就听见远处大铁门方向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开门!老子是来培训的!你凭什么不让我进?”一个明显带着醉意的、含混不清的男声在吼叫。 另一个声音,年轻,带着倔强和气愤:“党校有规定,十一点关门!谁也不行!你再闹我真报警了!” “报警?你报啊!吓唬谁呢?老子是干部!你一个看门的横什么横?你这地方连猪圈都不如!”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连猪窝都不如?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就说你了怎么着?今天你不开门,我跟你没完!” 这时,旁边一间宿舍门也“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一个披着黑风衣、戴着金丝眼镜、身材清瘦的中年人。他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刚好站在门口的我听:“不像话。喝点酒就跟保卫耍威风,有什么水平。递根烟,说两句好话的事,非弄成这样。”他转向我,走廊昏暗的灯光下,脸色有些严肃,微微点头,“你好。省委办公厅综合二处,易满达。” 我赶紧回应,伸出手:“您好,易处长。东原市东洪县,李朝阳。” 易处长伸手和我轻轻一握,手很凉。他打量我一下,可能闻到了我身上散出的酒气,语气平淡,但带着明显的批评意味:“喝酒了?培训期间,还是要注意影响。学员手册上强调了纪律。”他指了指大门口方向,声音不大,但很有力,“像这种,成何体统。哪里还像个领导干部的样子。” 我点点头,没好意思多解释。只见门口那醉汉似乎动了手,推搡了保安一下,保安顺势坐倒在地,抱着腿叫起来,另外两个保安立刻从门房里冲了出来,死死扭住那醉汉的胳膊,场面更乱了。楼里不少房间的灯都亮了,有人探头出来张望,交头接耳,但没人下去劝解。 易处长脸色更加难看,他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摩托罗拉大哥大,低声打了个电话。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语气十分严肃。打完电话,他走回来,冷冷地说:“已经通知相关部门和培训部了。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干部,必须严肃处理。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反省。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我心里一凛。这位易处长看来是个原则性极强、又手握一定权限的人。如果真因为这事被顶格处理,退回原单位,这个干部的政治生涯恐怕就真的到头了。这处罚,比挨个批评、写检查要重得多。 没多久,一辆车顶闪着红蓝灯的派出所面包车开了过来。几个干部模样的人也匆匆赶到门口,忙着解释、递烟、说情,但显然晚了。醉醺醺的干部被连拉带拽地塞进了警车。 易处长站在走廊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警车开走,才冷哼一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走廊里看热闹的人也悄悄缩回去了,灯光次第熄灭。夜风从走廊灌进来,更冷了。我插好房门插销,脱下外套,感觉酒意醒了大半。心里琢磨,这宿舍分配看来是打乱的,没想到跟省委办公厅的处长成了邻居。这位易处长,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以后得小心应对。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早饭吃过,培训部果然紧急召集各地领队开会。 在党校那间铺着绿色桌布的小会议室里,省委组织部干部教育处的郭处长脸色铁青,手里拿着几张稿纸,声音严厉地通报了昨晚东宁市泗山县常务副县长醉酒闹事、殴打保卫的恶性事件。 他详细宣读了培训纪律,特别是严禁饮酒的规定,并宣布了经省委组织部领导同意的初步决定:将该干部立即退回原单位,由东宁市委组织部领回,并责成其作出深刻检查,视情况再作进一步处理。 “同志们哪!”郭处长痛心疾首地敲着桌子,“这次培训,是省委下了大决心的!是从各地各单位优中选优提拔上来的骨干!不是让你们来拉关系、搞吃请、耍威风的!学员手册第一条就是严禁饮酒!这才第一天报到,就出这种事!影响极其恶劣!已经汇报给了部领导!希望各位领队切实负起责任,管好自己的人!如果再发生类似事件,严惩不贷!” 我看到易满达处长坐在标注着“省直机关”牌子的位置上,腰板挺直,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一下。我这才明白,这易处长是省直机关的领队。 散会后,我立刻找到赵文静,让她务必把会议精神和事情的严重性传达给所有女学员,强调任何人不得违反纪律。我自己则按照报到时分配的房间号名单,找到东原市各位男学员的房间,一一当面叮嘱。 刚忙完这事,回到房间,想喝口水定定神就准备才加动员大会,桌上那个黑色大哥大就“嗡嗡”地响了起来,声音刺耳。我拿起电话,是市委副书记周宁海的声音,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朝阳啊,学习还顺利吗?宿舍条件怎么样?”周书记照例先关心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凝重,甚至带着点为难,“有个事……听说昨晚东宁那边有个干部,在党校喝了点酒,跟保卫发生了点冲突,动静闹得挺大,你都知道了吧?” 我心里一动,预感到什么,谨慎地回答:“是,周书记,早上刚开完会,省委组织部通报了,处理得很严厉。” 周宁海在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然后说:“朝阳,这个干部……叫王建斌。是泗山县的常务副县长。他……是我一位老领导的亲侄子。这位老领导,对我有知遇之恩啊,以前在东宁市工作的时候,没少照顾我。” 他停顿了一下,吩咐道,“朝阳啊,你看,这个事情,有没有可能通过谁……斡旋一下?毕竟还没正式开班嘛,最好能在党校内部处理,写个深刻检查什么的,尽量不要退回县里。一退回,这干部的前途就……唉,我那老领导就这一根独苗指望,怕受不了这个打击。” 我握着电话,心里暗道,周副书记开口,这个情面不能不买。但这事是易满达处长直接插了上去,省委组织部都定了性,当着全体领队的面宣布了处理决定,我一个偏远县的县长,人微言轻,如何去“斡旋”? “周书记,这个事……早上省委组织部郭处长亲自在会上宣布的处理决定,态度非常坚决,性质定得很严重。听说……是省委办公厅一位处长直接反映上去的。恐怕……木已成舟,恐怕不好办啊。” “我知道有难度,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我直接去找省里,不太合适,毕竟我是东原的副书记。总之,你多费心,就当帮我一个忙,也等于是帮了我那位老领导。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通气。” 第13 章 晓阳帮忙要帮到底,宁海建议一步到位 在省委党校宿舍里,我挂断东原市周宁海副书记的电话之后,心里一阵发紧。这都是什么事啊!昨天易满达处长虽然话说得直白,不太中听,但理儿确实是这个理儿。一个常务副县长,喝了点酒就在省委党校门口跟保卫耍酒疯、抖威风,实在是不应该。 保卫同志按章办事,夜里十一点锁大门,这是他们的职责,有什么错?再说了,到了常务副县长这个级别的干部,处理这种情况的方法多的是。 寻常来讲,递根烟,说几句客气话,态度好一点,事情也就过去了。实在不行,在附近找个招待所临时住一晚,也能解决。何至于在门口大吵大闹,弄得如此难堪,最后无法收场? 但周宁海副书记亲自把电话打到我这里,这个面子又不能不给。周书记从东宁市交流到东原市任副书记时间不长,我和他工作上接触还不算太深,他这次绕过更直接的渠道找到我递个话。 可这种麻烦的小事,以我的身份,实在不好直接向晓阳大舅开口。至于二嫂淑清那里,也同样不便打扰。毕竟,这涉及的是外地市一个干部的违纪问题,自己贸然插手,名不正言不顺,还容易授人以柄。 思来想去,我还是拿起桌上那部沉甸甸的黑色摩托罗拉大哥大,按下号码,拨通了晓阳在东原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 “喂,哪位?”晓阳的声音传来,带着办公室特有的轻微回音。 “我,朝阳。” “哦,朝阳啊,这个点打电话,学习不紧张?开班动员结束了吗?” “还没结束。有个事,得跟你说一下。”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学员,把周宁海副书记来电的内容,以及东宁市泗山县常务副县长王建斌昨晚醉酒闹事、面临被退回原单位处理的情况,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晓阳在电话那头听完,沉默了两三秒,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诧异和不解:“周书记?他怎么会直接把电话打到你这里?这……这有点不合常理吧?王建斌是东宁市的干部,就算要疏通,也应该是东宁市那边想办法,或者通过更对口的渠道啊。” 我看了一眼桌上那个略显陈旧的闹钟,显示着9:22,已经上班了,便提醒道:“说话注意点场合。” 晓阳会意,声音也放低了些:“我在办公室,门关着的,没外人。朝阳,这事……咱们怎么开口?给谁开口?省委党校那边,咱们也不认识能直接说上话的人啊。难不成,真要去找大舅?”她想了想自问自答,“这事牵扯到干部违纪,性质比较敏感,关键是这事太小了,咋开口。” 我叹了口气,心里也颇为为难,甚至有些抵触:“千难万难,人情最难。说实话,我也觉得周书记这个电话出了个难题。算了,要不……咱们干脆就别管了!反正这事也确实难办,搞不好里外不讨好。” 晓阳在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坚决起来:“算了,这事你还不能不管。周书记既然把电话打到你这里,你若不办,或者办不好,在他那里都会留下疙瘩。他是市委副书记,分管党群,以后你的工作少不了要和他打交道。这样吧,这事我来想办法。” “你怎么办?找谁办?”我追问,心里有些不踏实。 “你别管了,总之我想办法。求人办事的话,我来开口。因为这事你低三下四地去求情,不像样子,。这种时候,还是我们女同志出面更方便些。” 我还是觉得不妥,就道:“其实,宁海书记完全可以去找咱们瑞凤市长沟通嘛,他们之间应该好说话。再不然,周书记自己在省里锻炼多年,肯定也有人脉关系,何必绕这么大圈子找到我们?” 晓阳耐心解释道:“找瑞凤市长?你想简单了。当初瑞凤市长说是要从东原调走,周书记才从东宁过来接任市长,他们两位现在的关系很微妙。至于省里的关系,周书记当然有,但有些话,你让领导亲自出面去说。有些事,有些话,领导是不方便直接上的。” “那让东宁市委组织部出面协调呢?市委组织部的面子,省委党校总得给几分吧?”我又提出一个想法。 晓阳轻轻叹了口气:“你刚才也说了,周书记提到是‘一位老领导’的侄子。我琢磨着,这位老领导恐怕已经退下来有些年头了,影响力大不如前。不然,他们完全可以找东宁市的领导嘛,何必舍近求远,求到宁海书记这里?咱们要是办不好,反倒让书记丢了面子。” 她接着分析道:“按理说,这个王副县长喝了点酒就在党校门口撒泼,退回原单位是咎由自取。但咱们现在不是帮他,是帮周书记维护这个面子,还他老领导一份人情。这事,得办!” 我明白晓阳的意思,她是担心我如果处理不好,会影响和周宁海副书记的关系,对我今后工作不利。 我苦笑道:“说起来,周书记这事,是不是直接找你更妥当些?” 毕竟晓阳是市政府秘书长、办公室主任,和市里领导沟通更直接。 晓阳在电话里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周书记当然也不方便直接找我张口嘛。我毕竟是瑞凤市长的秘书长,这里面……有些分寸需要把握,你慢慢体会吧。” 挂了和晓阳的电话,我坐在那把旧木椅上,心情有些复杂。既觉得这事棘手,又对晓阳的体谅和她对官场人际关系的透彻理解感到一丝暖意和佩服。不服不行啊。 没想到,不到二十分钟,桌上的大哥大又“嗡嗡”地响了起来。是晓阳回电。 “朝阳,”晓阳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不少,“我跟二嫂通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二嫂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她帮忙过问了一下。组织部那边松口了,人可以不退回原单位,但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向昨晚被打的保卫和党校保卫处赔礼道歉;第二,要在培训班内部做出深刻检讨,认识要到位。这个处理,比直接退回东宁市,性质上要轻很多了,也算是给了台阶下。” 我心里暗自惊讶,这么快就有结果了?“你找的二嫂?她找的谁啊?效率这么高?”我忍不住连问了几个问题。 晓阳语气平常,似乎没觉得是多大回事:“估计是通过省委办公厅或者组织部的熟人递了话。这种事,点到位就行,不用说得太明。二嫂办事有分寸,知道该怎么把握。” 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动用了二嫂淑清的关系。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又让二嫂欠了人情:“晓阳,这样处理已经很好了,算是网开一面。赔礼道歉、做个检讨,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要是真被退回去,别说他本人政治前途受影响,就是东宁市委的面子也挂不住。” 晓阳略显得意的道:“是啊,退回原单位,组织程序上可能不会立刻免职,但有了这个污点,几年内想提拔重用就难了。毕竟影响太坏。这样处理,对各方面也算有个交代。” “那我赶紧给周书记回个电话,告诉他结果,也让他放心。”我说着,准备挂电话。 “等等,”晓阳叫住我,问道,“周书记大概是几点给你打的电话?” “不到九点。”我回想了一下。 “那你现在别急着回,”晓阳提醒我,透着精明,“你看现在才九点四十,他电话打了不到一个小时你就回过去,显得这事办得太容易,咱们没费什么劲,人情就不值钱了,反正办妥了。你等到中午点再回。电话里你就说,要显得事情有难度,咱们是花了力气办的。” 我立刻明白了晓阳的用意,这是人情世故中的“火候”把握,既要把事办成,也要让托付的人感受到分量和不易。我心想,晓阳历练这些年,在这些方面确实心思缜密,比我这个在县里相对直来直去的县长要强得多。 不过,我也清楚,有句话叫“帮领导办一件私事,胜过干十件公事”。周宁海副书记从东宁市交流到东原市以后,我和他的工作接触不算太多,私人交往更少。如果能通过这件事,对以后的工作或许也不是坏事。 九点五十整,省委党校的广播准时响了起来,音质不算太好,带着点杂音,但字正腔圆地通知:“参加县处级领导干部培训班的各位学员,请马上到大礼堂集合,参加开班动员大会。” 我收起思绪,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灰色西装,拿起笔记本和钢笔,出门朝大礼堂走去。初冬的省城,空气清冷,阳光斜照下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大礼堂门口,气氛庄重。摆开了一长溜铺着墨绿色绒布的长条桌,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一到两名工作人员,神情认真。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白色的单位桌签。学员们按照所属地市和系统,排队签到入场,秩序井然。 我作为东原市的领队,很快找到了“东原市”的签到处。我先在签到簿上找到了东原市那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单位——“李朝阳,东洪县”。 签到时,我顺势扫了一眼名单,东原市这次来了二十人,已经签到了十七个。还差三个:治安支队的刘海峰、曹河县的县委副书记马定凯,还有光明区的区委副书记钟潇虹。 我签完字,负责我们这边签到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精干的小伙子,穿着蓝色的确良卡其布中山装,胸口别着党校的工作人员证。他看我签下名字,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正常,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他或许是对“东洪县”有印象,或者是因为我是领队而多看了一眼。 我主动和他搭话,语气尽量显得随意:“同志,请问一下,上午这个动员大会,大概要开多久?” 年轻工作人员抬起头,客气地回答:“哦,李县长,这个说不准,主要看省委领导的日程安排。如果领导后面还有别的活动,可能讲得紧凑些,结束就早;如果领导时间宽裕,讲得深入些,时间就长点。总之,以领导为准。” 这个倒是,所有的时间都是围绕着领导在转“领导工作忙,时间宝贵。”我其实是想估算一下中午能否有点自由活动时间,本想中午如果能休息时间长点,就好岳父岳母吃个饭,但时间不确定,也不好安排。 正说着,就看到钟潇虹一边用手挽着有些散乱的头发,一边匆匆赶过来,脸上带着焦急。 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外套,显得很干练,但匆忙的神色破坏了些许端庄。 “潇虹书记,怎么才来?”我迎上前两步问道。 钟潇虹看到我,松了口气,略带歉意地低声说:“哎呀,李县长,别提了!昨晚看学习材料看得晚,想着今天上午开班,能多睡会儿,结果闹钟忘了上弦,一觉醒来都快九点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点。” 她说着,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领。 我笑了笑:“你这睡眠质量可真让人羡慕。” 钟潇虹撇撇嘴,带着点抱怨,示意我走到走廊边:“好什么呀!昨天晚上隔壁不知道住的是哪个地方的女同志,打呼噜声跟打雷似的,这筒子楼一点儿不隔音,折腾到后半夜两三点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你看我这黑眼圈。”她指了指自己的下眼睑。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我:“李县长,你可是咱们东原的领队,你得对我的睡眠负责。能不能帮我申请调换一下宿舍?这实在没法休息,影响学习状态。” 我露出为难的神色,摊了摊手:“潇虹,这个……如果只是因为同志打呼噜和宿舍隔音问题,恐怕不太好作为调换宿舍的正式理由。毕竟,党校的条件大家都一样,需要克服一下困难。要不,你试试塞棉花?” 当年我在部队的时候,新兵连睡的大通铺,训练强度大,不少人倒下就睡,其实那个睡眠环境才是“如雷贯耳”! 钟潇虹杏眼一瞪,半真半假地说:“棉花哪管用!休息不好直接影响学习,这可是大事!李县长,你要是找不到地方给我换……” 她看了眼大家都行色匆匆,带着戏谑的语气低声道,“那我可就搬到你房间去打地铺了!” 说完,她不等我反应,一甩乌黑的马尾辫,快步走到签到处签下名字,然后转身就进了礼堂。 我看着她挺拔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她也就是嘴上厉害,真让她来,她也不敢。 九点五十五左右,刘海峰和马定凯也前后脚匆匆赶到。两人看到我还等在门口,脸上都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李县长,真对不住,害您在这等我们。”马定凯抢先说道,他年纪稍长,态度很诚恳,带着歉意。 刘海峰也嘿嘿一笑,带着点公安特有的豪爽和不在乎:“县长,喝多了,起晚了点,下不为例!绝对下不为例!” 我看了看他们,尤其是闻到刘海峰身上似乎还隐约带着一丝未散尽的酒气,就是昨晚的酒还没完全醒透。 我表情严肃了一些,但语气还算平和:“今天是开班第一课,省委赵书记亲自作报告,意义不同寻常。以后要注意,必须提前到场,这可是纪律问题。” 两人连连点头称是。马定凯笑说:“县长批评得对,我们一定注意。”刘海峰也收敛了笑容,正经答道:“明白,县长,绝不给咱们东原丢脸。” 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一个干部耷拉着脸,在旁边的东宁的位置上,签下了王建斌三个字。 看这人年龄,也不过三十出头,满身还带着酒气,显然昨天确实是喝高了。 这王建斌抬头,还是很有礼貌的客套点了点头。 我们一行这才走进礼堂。礼堂很大,能容纳几百人,已经坐了不少学员,按照区域划分了座位。我们找到东原市的位置坐下。学员们都在低声交谈,等待着领导入场,气氛既严肃又透着些许期待。 十点整,两名穿着普通深色夹克的年轻干部走进礼堂,他们迅速而有序地扫视了一圈会场,然后默契地在第一排预留的位置坐下。 我心里明白,这应该是省委办公厅的警卫人员,负责提前熟悉场地环境和确保安全,这是重要领导出席活动时的常规程序。 这时,一位戴着黑框眼镜、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走到主席台话筒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话筒,听到扩音后,说道:“各位学员,请大家安静一下。刚刚接到通知,省委领导临时有个紧急会议,大约还需要耽误大家十五分钟时间,我们十点十五分准时开始。等一下领导入场时,请大家鼓掌欢迎,掌声要热烈、持久,体现出大家的热情和尊重,但是啊不需要起立。等领导走到座位前,面向大家示意后,再自然停止鼓掌。为了确保效果,我们来预演一遍。” 于是,在这位干部的组织下,我们像排练节目一样,演练了两次鼓掌的时机、节奏和停止的节点。 坐在我旁边的赵文静微微侧过头,用手半掩着嘴,低声笑对我说:“现在这规矩是越来越细了,跟排练节目似的。” 我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态,轻声回应:“形式也是内容的一部分嘛,确保整齐划一,也是对领导的尊重。照着做就是了。” 心里却想,这未必是赵书记本人的意思,多半是下面具体办事的同志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显得工作细致到位而搞出来的“创新”。 果然,到了十点十分,会议室的大门才再次被郑重地推开。经常在省台新闻里见到的省委书记赵道方同志,在省委副书记何思成、组织部长曹立人、省委秘书长和党校常务副校长的陪同下,稳步走入会场。主席台上放了一列座位,省委党校的常务副校长将各位领导请到台上之后,赶忙回身到了第一排预留的位置就坐。 赵道方书记面容清癯,穿着深色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 他落座后,曹立新副书记对着话筒宣布开会,声音洪亮:“同志们,现在开会!省委为了深入贯彻落实14大精神,进一步提升全省领导干部的理论素养和履职能力,决定举办这次全省县处级干部培训班。这次培训,是道方书记亲自提议、亲自谋划、亲自推动的一项重要工作。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省委组织部和省委党校做了大量认真细致的筹备组织工作。今天,道方书记。思成书记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亲自出席开班式,道方书记啊将为我们讲授开班第一课。这充分体现了省委对干部教育培训工作的高度重视,对大家在座各位成长的关心和期望。希望大家认真听、仔细记、深刻领会。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道方书记作重要报告!” 赵道方书记笑容和煦地站起身,向台下学员挥手致意,然后坐下,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他不用讲稿,声音洪亮,带着浓厚的口音,但吐字清晰: “同志们啊!今天,我们在这里举办县处级干部培训班,看到大家精神饱满,齐聚一堂,我感到很高兴!在座的各位,都是来自全省各条战线、各个地方的骨干力量,长期工作在改革、发展、稳定的第一线,为咱们省的现代化建设付出了辛勤努力,作出了重要贡献!” 他环视会场,目光扫过全场学员,继续说道:“同志们应该都能切身地感受到,改革开放这十多年来,我们省、我们国家,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深刻变化。城乡面貌日新月异,人民生活水平逐步提高,综合国力显著增强。这些变化的取得,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党中央的坚强领导和远见卓识,靠的是我们党勇于自我革命、不断修正完善的宝贵品质,更靠在座的各位,靠在全省广大基层干部群众,脚踏实地、埋头苦干!” “这次培训啊,”赵书记话锋一转,谈到决策与基层实践的关系,“既是一个学习提高的过程,也是一个相互交流、总结经验的平台。省里制定的很多政策,其源头活水,往往就来自基层的实践创造。治理像我们这样一个八千多万人口的大省,责任重如山,每一项决策都必须慎之又慎,必须充分调查研究,必须广泛听取基层的意见,集中全省人民的智慧。” 他举了一个贴近生活的例子:“就拿咱们省里前段时间下决心推行的粮票制度改革来说吧。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明面上市场调节已经占了主导,老百姓买粮买油基本不怎么用票了,但票证制度还在运行,一些单位还在印票证,可实际上很多地方已经名存实亡。这就造成了制度空转、资源浪费和管理效能低下。既然老办法管不好、也管不了啦,那怎么办?是继续抱着旧框框不放,还是实事求是,大胆改革?省里在经过充分调研论证后,下定决心,彻底告别‘票证时代’。我们省,也成为全国最早公开宣布结束票证制度的省份之一。这就是改革,这就需要勇气和担当!” 说到这里,赵书记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朝我们东原市的方向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记得,这个建议最早好像就是你们东原市,具体是东洪县的负责同志,在调研基础上提出来的吧?当时的东原市市长张庆合同志,是这个改革建议的积极推动者和政策制定的重要参与者。现在,庆合同志已经调到国家部委工作,参与了报告起草。上次我去京开会,还遇到他。我问他,‘庆合,你这次参与起草报告,贡献了多少字啊?’他告诉我,前后加起来,他主要负责的部分,大概写了三百七十二个字。可别小看这三百七十二个字,那是反反复复、字斟句酌,改了不下四十稿,才最终融入到那份凝聚了集体智慧的报告中去。就是这三百七十二个字,涉及了两项重要的改革决策思路。同志们哪,你们在基层工作,就要学习这种善于从实践中发现问题、总结提炼、提出有价值建议的能力!这才是真本事,这才是对改革真正的贡献!” 赵书记的报告既高屋建瓴,又结合省情实际,语言生动朴实,引用的例子贴近基层,学员们听得聚精会神,不少人都在认真记录。报告持续了而个多小时,最后在热烈而持久的掌声中结束。 中午下课,来不及吃午饭,我就给周书记打了电话。 周书记听完之后,语气颇为轻松,只是简单一句话:“好啊,知道了,辛苦了兄弟!” 周书记说话,向来言简意赅,但是我还是没想到这次竟然的如此简短。但是这句兄弟,分量实在是太重了。我知道,这事是办对了! 下午的安排相对轻松,主要是分发学习材料、熟悉课程安排和党校环境。我们二班的班长、省委办公厅综合二处的易满达处长,召集班委开了个短会。 班委一共九个人,在党校的一间陈设简单的小会议室里碰头。易满达处长主持,大家先简单做了自我介绍。轮到我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当我说出“东原市东洪县李朝阳”时,易处长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记录了一下。 我心想,他肯定还记得昨晚王建斌事件时,我在走廊里的出现满身的酒气。 易处长没有半句寒暄,言简意赅地强调了培训期间的纪律要求,特别是学习纪律、生活纪律的规定,要求各位班委带头遵守,并协助副班主任做好班级管理。 散会后,我正收拾笔记本,易处长走到我身边,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李县长,昨晚休息得还好吧?咱们这宿舍楼,年代久了,隔音是差了些。” 我心里暗道,难道我也打呼噜了? 我看着易处长:“还好,谢谢易处长关心。条件虽然简单,但学习嘛,能克服。比我们在县里下乡蹲点的时候条件好多了。” 易处长点点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说了句:“克服困难是好习惯。不过,你是班委,又是正县级领导,以后纪律上要带头啊。”说完,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我心里感慨,这位易处长看来是在上面待久了不好接近。 接下来的几天,培训生活紧张而规律。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早操,由省军区选派来的教官带队进行队列训练。白天是密集的课堂教学和分组讨论,课程排得很满,晚上往往还有自习、看内部参考片或者分组讨论等活动。课程内容涉及马列基本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学、管理。 晓阳虽然报名了秘书长培训班,但是却少有来上课。王瑞凤市长那边,确实是走不开! 11月底,下了一场暴雪。清晨醒来,推开省委党校宿舍那扇有些陈旧的木窗,一股清冽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已是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昨日下午还显得灰扑扑的校园,此刻覆盖着厚厚一层新雪,皑皑一片,刺得人眼睛有些发花。雪花仍在稀稀疏疏地飘着,像是意犹未尽。 放眼望去,校园里那些五六十年代修建的教学楼、礼堂、图书馆,红砖墙面在白雪的映衬下,色调显得沉稳了许多。厚重的水泥屋顶、宽阔的窗檐,都积着厚厚的雪。屋檐下,挂着一排长短不一的冰凌,晶莹剔透。 而在东原市委常委会议室,所有的领导面色都极为凝重。 于伟正眉目紧皱,看着材料,听着郑红旗的汇报,叹了口气道:“一个月,县委大院被围了两次,昨天要不是下雪,我看今天都要动用暴力手段了!接着环顾全场:“红旗,你到底是什么意见?” 郑红旗道:“书记,确实我两边跑精力有限!” 于伟正看向王瑞凤,说道:“市长,你的态度,调整分工?让红旗专心抓曹河的工作?” 王瑞凤看着郑红旗眉头一皱,知道郑红旗也是不想去曹河了。 王瑞凤道:“现在普九的压力也很大!那边矛盾比较突出啊,红旗确实精力分散!” 李尚武道:“那边的情况很复杂,涉黑团伙裹挟了基层组织,不能再退了,已经退无可退了!” 在李尚武发言之后,会场有些冷场。 于伟正知道,矛盾都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就看向了市委副书记周宁海,说道:“宁海,你的态度。” 周宁海抚了抚金丝眼镜,显得很是郑重,他看向于伟正说道:“于书记,我看,红旗同志确实牵扯了很大的精力,一心不可二用嘛。我郑重建议,把李朝阳同志从省委党校叫回来,他人年轻,干过公安局长,在东洪和临平,软硬两手抓的都很不错!” 于伟正侧目道:“曹河县长?” 周宁海轻轻咳嗽一声道:“我的建议,咱们大胆一些,直接一步到位嘛!” 第14 章 于伟正心有不悦,邓晓阳来校学习 市委小会议室的门窗紧闭着,室内的烟雾比开窗时浓了些,缭绕在日光灯管周围,让光线显得有些朦胧。 所有人都听到了周宁海那句话。 会议室里安静了大概有三四秒,只能听见有人轻轻挪动茶杯盖子的声音,瓷器与瓷器相碰,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随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缓缓转向了坐在长桌主位的市委书记于伟正,又移向坐在他左侧的市长王瑞凤和市委副书记周宁海。 周宁海手里捏着钢笔,笔帽没有合上。他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目光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今天会议的内容。他脸上的神色很平静,就像是刚刚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那样平常。 但会议室里每个人都清楚,这句话不平常。 周宁海从东宁市到东原市担任副书记,满打满算也才七个多月。这七个多月里,他在市委常委会上,特别是在讨论干部人事的会议上,几乎从未主动发表过意见。每次都是于伟正点名询问,他才说上几句,话不多,但都在点子上。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听,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两笔。 今天这个会,原本的议题是曹河县国有企业改革与社会稳定工作。曹河县的问题,是东原市这些年最难啃的硬骨头。县里三十七家国有企业,现在能正常开工的不到十家,剩下的要么半停产,要么就靠银行贷款发基本工资。工人已经闹过几次,规模一次比一次大。更重要的是,以前靠国企吃饭的城关镇现在随着国有企业的萧条,也闹了起来,每闹一次都能让市里紧张好一阵子。 于伟正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手里转着的钢笔停了下来。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揭开盖子慢慢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下。茶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人事权是市委书记的核心权力。虽然市委副书记作为分管组织人事的领导,在干部任用上有很大的话语权,但像县委书记这样的重要岗位提名,按照惯例,应该在会前和一把手充分沟通,达成基本共识后,再拿到会上讨论。就算是已经达成了默契,但是这个时候提出个话题,有些唐突,这是规矩,也是政治上的默契。 周宁海今天这个提议,显然没有和于伟正通过气。 于伟正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目光看向周宁海,又移开,扫过在座的其他常委。他的视线在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脸上多停留了半秒。 李尚武心里“咯噔”一下。 他看看于伟正,又看看周宁海,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周宁海这是唱的哪一出? 朝阳去省委党校学习前,市里确实有过考虑,等他学习结束,应该会进一步使用。但按照李尚武的了解,于伟正的意思,是让李朝阳接东洪县委书记。东洪县是朝阳的老根据地,工作基础好,他去当书记,顺理成章。 曹河县?那是个火坑。国有企业积弊多年,矛盾错综复杂,历史遗留问题像一团乱麻,谁去谁头疼。 前任县委书记李显平又采取了捂盖子的策略,郑红旗倒是想揭盖子,但是市委政府一直没有这个魄力。如今的曹河县,所有问题都是处于集中爆发的前夜。 县长梁满仓干了不到两年就主动申请调回市里,说是身体不好,实际上谁都知道,是在曹河干不下去了。 周宁海突然提议让朝阳去曹河,表面上看是给李朝阳加担子,是重用。但深一层想,这等于把李朝阳架在火上烤。干好了,是周宁海提名有功;干不好,李朝阳的政治前途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而且,这个提议在这个时间点提出来,尤其微妙。曹河县的问题正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候讨论县委书记人选,本身就是个敏感话题。周宁海不早不晚,偏偏在专题研究曹河县工作的会上提出来,很难不让人多想。 于伟正会怎么想? 李尚武垂下目光,盯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记录着今天会议的要点,字迹工整清晰。他握着笔,在“曹河县国有企业现状”那几个字下面,轻轻划了一道横线。 坐在李尚武对面的市委副书记、市长王瑞凤,此刻正低着头,用左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揉着大腿。她面前的茶杯已经空了,但她没有续水,就那么捏着。 王瑞凤如今的作风更加务实,也已经不喜张扬。在市委班子中,很少在人事问题上明确表态。此刻,她虽然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能扫到会议桌两侧每个人的神情。 周宁海啊周宁海,你平时那么稳的一个人,今天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王瑞凤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暗道:周宁海到东原这几个月,在人事问题上,从来都是跟着于伟正的步调走。这推荐县委书记的事向来是最为敏感的政治安排,同意了,相当于周书记的提议,否决了则是于书记不近人情! 王瑞凤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于伟正。她知道,于伟正此刻心里肯定不痛快。但于伟正毕竟是市委书记,在这种场合,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必须把这个场面圆过去,不能让会议偏离主题。 果然,于伟正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了: “嗯,朝阳同志啊在东洪县和临平县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这个同志有想法,肯干事,也能干成事,是个好苗子。” 他目光在会议室里环视一圈,继续说道: “但是,朝阳同志这次参加的省委党校额培训班,是省委组织部和省委赵书记亲自点的名。全省三四百名干部参加这次培训,规格很高,机会难得啊。学习还没结束,就急着让他返岗,恐怕不太合适。省委那边会怎么看?朝阳同志个人怎么想?”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时,语气更加平和:“我不是否认朝阳同志优秀。年轻干部嘛,资历浅一点是正常的。但资历不够,可以靠能力补,靠实绩补。我们选人用人,既要看能力,也要讲规矩,讲程序。不能因为这个同志好用,就一个劲地给他压担子。我这话可能说得直了点——不能可着一个人使唤,把好钢全用在刀刃上,刀背刀把就不管了?那不行嘛。” 他微微笑了笑,笑容很淡:“还有就是啊,朝阳同志在东洪县干得不错,很多工作刚刚铺开,正在见成效的关键时候。后面还有很多收尾的工作,需要他去做。咱们老祖宗有句话,‘善始善终,慎终如始’。一件事,开头开得好,结尾也要收得好。虎头蛇尾不行啊。朝阳同志在东洪县开了个好头,那就应该让他把这个头开到底,把局面稳住,把成果巩固住。这才是对干部负责,对工作负责。” 他说到这里,目光转向王瑞凤:“瑞凤市长,你的看法呢?” 王瑞凤心里微微一紧。这个问题抛给她,她必须接,但又不能接得太实。于伟正这番话,表面上是在肯定李朝阳,实际上已经把周宁海的提议给否了。否的理由也很充分:省委党校学习还没结束,现在调动不合适;东洪县的工作需要收尾,李朝阳应该善始善终。 她要是顺着于伟正的话说,等于公开站队,驳了周宁海的面子。周宁海毕竟是副书记,分管人事,今天虽然提得突兀,但也是他的职责范围。她要是替周宁海说几句,又会得罪于伟正。市委书记和副书记意见不一致很正常,但通常五人小组会就能达成一致,现在这样传出去影响不好。 王瑞凤轻轻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笑:“于书记和宁海书记的意见,都有道理。宁海书记是从干部使用的角度考虑,曹河县情况复杂,需要得力干部去稳住局面,这个思路是对的。于书记是从干部成长和工作的连续性考虑,朝阳同志学习还没结束,东洪县的工作也需要收尾,这个考虑也很周全。” 这就是女同志的好处,在关键时刻能起到缓和关系的作用。王瑞凤继续道:“曹河县的问题,确实很紧迫。国有企业改革,关系到几万人的饭碗,关系到社会稳定。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稳得住。干部使用是大事,急不得,也乱不得。我的想法是,朝阳同志的使用问题,可以放一放,等他从省委党校学习结束回来,再统筹考虑。眼下,咱们还是集中精力,把曹河县国有企业改革的具体方案研究透,把可能出现的风险估计足,把应对措施想周全。” 瑞凤市长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两边都不得罪,又把话题拉回到了今天的会议主题上。 于伟正听完,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坐在周宁海旁边的市委常委副市长侯成功: “成功同志,11月你走了半个月啊,带队到沿海几个省考察学习国有企业改革经验,收获不小。你谈谈,外地有哪些做法,咱们可以借鉴?” 侯成功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听到于伟正点名,连忙抬起头,把手里的笔放下,翻开面前的另一个笔记本。那本子记得很满,字迹有些潦草。 “于书记,各位领导,那我就简单汇报一下。” 侯成功五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说话带着点东原口音。他是从外地化工企业总经理的位置上交流,但也有些书生气,喜欢引经据典,讲话容易长篇大论。 “按照市委的统一安排啊,上个月,我带着计委、经贸委、工业局、也包括政研室几个部门的同志,到广东、福建、浙江几个地方走了一圈,看了十几个企业,开了七八场座谈会。总的感受是,外地的国企改革,步子比咱们大,胆子比咱们壮,办法也比咱们多。” 他推了推眼镜,继续说: “但有一条是共通的,那就是稳定压倒一切。国有企业是国民经济的中流砥柱,这个定位不能变。改革是为了让国企活得更好,不是要把国企改没了,市场化改革和国企破产,确确实实是听得多见得少。所以外地再怎么改,都坚持一个前提:确保生产不停,职工队伍不乱,社会大局稳定。” 他翻开一页笔记: “具体到做法上,有这么几条,我觉得可以参考。一是产权要搞活。有些地方搞了股份制改造,吸收职工入股,也吸收社会资本入股,把单一的国有产权,变成混合所有制。这样一来,企业的经营机制灵活了,职工的积极性也提高了,但厂还是集体的。二是管理要从严啊。他们搞了厂长经理负责制,权力下放,但监督跟上。审计、纪检常年进驻企业,发现问题及时处理,不搞秋后算账。三是历史包袱要妥善处置啊。对老职工,该内退的内退,该买断的买断,但补偿要给足,不能亏了为企业干了一辈子的老工人。对不良资产,该剥离的剥离,该核销的核销,不能让新企业背着老包袱走路。”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于伟正的脸色。于伟正手里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看不出什么表情。 侯成功接着说: “当然,外地有外地的条件。咱们东原是内陆地区,经济基础弱,财政底子薄,国企改革的难度更大。但再难也得改,不改就是等死。我的想法是,咱们能不能选一两家企业,先搞试点?我看咱们也不能完全的自暴自弃,之前曹河县那个高粱红酒厂分厂在伟正书记的亲自推动下,我看效益还不错嘛,能不能继续再在这个方面进行探索?成功了,总结经验全市推广;失败了,影响也控制在最小范围。” 他合上笔记本,总结道: “总之,国企改革是个系统工程,急不得,也慢不得。要像老中医看病,望闻问切,先把脉把准了,再开方子下药。药下猛了,病人受不了;药下轻了,病又治不好。这个度,得拿捏好。” 于伟正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一两笔。等侯成功说完,他才放下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的人: “成功同志刚才谈的这几点,我都记下了。很好,有情况,有分析,也有建议。你们大老远跑出去学习,不能白学,要学以致用。这样,你们考察组尽快整理一份详细的调研报告,把外地的做法、咱们的差距、下一步的建议,都写清楚。报告弄好之后,先送我看看,然后上市委常委会,大家一起学习。” 他本来想说“研究”,但话到嘴边,改成了“学习”。这个词更柔和,姿态也更低。 “今天的会就先开到这儿。曹河县的问题,红旗同志、满仓同志,你们两位是老曹河了,情况熟,人头也熟。这几天你们多下去跑跑,听听工人的想法,看看企业的难处,有什么情况,随时向市委报告。” 他看向市曹河县委书记正红旗和县长梁满仓。两人连忙点头。 “散会。” 于伟正说完,率先站起身,拿起茶杯和笔记本,朝门口走去。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常委们边走边聊,而是径直出了会议室,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周宁海坐在位置上,没有马上动。他慢条斯理地合上钢笔,把笔记本整理好,端起茶杯,把里面已经凉了的茶水一口喝完,这才站起身,朝门外走去。经过王瑞凤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李尚武收拾好东西,也准备离开。经过王瑞凤身边时,王瑞凤低声说了一句: “尚武有空吗?我那儿有点新茶,去尝尝?” 李尚武心里明白,王瑞凤这是有话要说。他点点头:“好,我先把东西放回办公室。” “我在办公室等你。” 王瑞凤说完,也走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侯成功和另外两个常委以及曹河县的领导。侯成功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对旁边的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白鸽说: “白鸽部长,你们宣传口啊对国企改革的报道,还是要把握好尺度。既要营造改革的氛围,又不能吊高胃口,引发不必要的预期。” 白鸽无奈笑道:“侯市长,这个上面有要求,还是要营造浓厚氛围,不是我们宣传口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嘛。” 侯成功道:“那也要多说实话嘛!白部长,我没别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除了成功的经验,失败的教训,你们也要报道一些,不报道东原的,报道其他地方的嘛。”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于伟正回到办公室,秘书林雪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他手里的茶杯接过去,倒掉残茶,重新泡了一杯新茶,放在他手边。 “书记,还有别的安排吗?”林雪轻声问。 于伟正摆摆手:“中午什么安排?” “中午是和省化工集团的领导一起吃午饭!” 于伟正道:“嗯,好吧,中午我参加。” 林雪点点头,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于伟正一个人。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周宁海今天的提议,确实让他有些意外。 周宁海的表现一直很规矩。于伟正不相信周宁海是一时冲动。能做到市委副书记这个位置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周宁海当过常务副市长,什么场面没见过?他今天这个举动,一定有他的思考。 于伟正看了会文件,目光落在办公桌右上角的那部红色电话机上。那是内线电话,直通省委领导办公室。他盯着电话看了几秒,伸手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接了起来。 “喂,安军同志吗?我于伟正。你现在有空吗?来我办公室一趟。” 挂断电话,于伟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是刚泡的,有点烫,他吹了吹,又喝了一小口。 组织部部长屈安军的办公室就在同一层楼,走路过来不过两三分钟。但于伟正等了大概五分钟,屈安军才敲门进来。 “于书记,您找我?”屈安军五十多岁,身材微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坐。”于伟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屈安军在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把本子放在了桌面上,一副认真听讲的姿态。 “安军同志,这次全市县区领导班子调整的摸底调研,进行得怎么样了?”于伟正问。 屈安军估计也是这事,从随身带的文件夹里拿出一份材料,双手递给于伟正: “书记,初步的调研已经结束了。我和组织部的同志跑了九个县、两个区,和县区四套班子的主要同志都谈了话,也听了基层一些同志的意见。这是初步的情况汇总,请您过目。” 于伟正接过材料,没有马上看,放在桌面上,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 “动作挺快。安军同志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屈安军笑了笑:“书记过奖了。干部工作是大事,不敢马虎。” 于伟正看着他,缓缓说道:“干部人事工作,最讲究规矩,最讲究程序啊。哪些事该先请示,哪些事该后汇报,哪些事该集体研究,哪些事该个别沟通,都有讲究。乱了规矩,就容易出问题。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屈安军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认真地点点头:“书记说得对。组织部是党委的职能部门,一切工作都是在市委的领导下进行。我们始终坚持一个原则:该请示的必须请示,该汇报的必须汇报。” 于伟正“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后像是随口问道: “今天上午的会,你听说了吧?” 屈安军心里微微一紧。他确实听说了。虽然他没有参加那个会,但会议一结束,就有相熟的常委到办公室来串门,简单说了说会上的情况。周宁海的突然提议让这个消息,已经在市委大楼里悄悄传开了。 屈安军刚才就在办公室骂人了,这个事,确实是自己和于伟正研究过。制定的方案里确实是李朝阳担任曹河县委书记。但这个方案,是于伟正和自己正在酝酿的,还没有给第三个人知道。 屈安军谨慎地说,“书记啊,不太清楚。” 于伟正看着他:“宁海同志在会上提议啊,让李朝阳同志去曹河县主持县委工作。这个事,你们组织部事先知道吗?” 屈安军立刻摇头:“书记,这个事,我们组织部完全不知情。关于朝阳同志的使用,您给了指示嘛,要到培训完之后联动的时候才动议,周书记这个提议,太突然了。” 他说得很诚恳,也很明确。这件事,组织部不知情,他屈安军更不知情。 于伟正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一些: “安军同志,你别多想。我就是问问。宁海同志是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他对干部使用有想法,是正常的。但正常的程序,该走还是要走。你们组织部是干部工作的主管部门,要主动和分管领导沟通,多请示,多汇报吧。该提的方案要提,该做的方案要做,但一定要按程序来,不能乱了章法。” 屈安军连忙点头:“书记的指示,我记住了。” “嗯。”于伟正满意地点点头,“朝阳同志的情况,你们也要再研究研究。但怎么用,用在什么岗位上,要通盘考虑。东洪县的工作需要他,曹河县的情况又比较复杂。你们多听听各方意见吧,多做些比较,把方案考虑得周全一些。” “我明白。”屈安军说,“请书记放心,我们一定把工作做细、做实。” 屈安军离开之后,于伟正拿起屈安军留下的那份材料,翻开,看了起来。 材料很厚,有几十页。前面是全市县区领导班子基本情况汇总,后面是每个县区班子的详细分析,包括每个干部的年龄、学历、任职经历、主要特点、存在不足等。看得出来,组织部是下了功夫的。 省委党校的校园里,下午的课刚结束,初冬的傍晚,天色暗得早,才四点多,就已经有了暮色。今天下午是经济学专题课,讲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教授讲得很深,很多内容需要慢慢消化。 放学之后,易处长从后面走上讲台: “同志们,等一下,有个事通知一下。” 大家原本都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教室,但易处长是省委办公厅的处长,身份自带光环,自然是有号召力。 “刚刚班委开了个会,和党校领导也请示过了。明后两天,我们安排一次现场教学,到省里几家重点企业去看看,包括省制药厂、省石化公司、省经贸总公司,还有省高速公司。另外,还要去几个重点项目的工地,比如新建的体育馆,还有高速公路。具体行程,晚上会发到各宿舍。” 学员们听了,反应不一。有的觉得出去走走挺好,比在教室里干坐着强;有的则觉得,连着上一个多月的课,好不容易盼到周末,本想着能休息半天,这下又泡汤了。 易处长看出大家的情绪,笑了笑,又补充道: “知道大家这段时间学习紧张,所以这次外出,我们也安排了一点自由活动时间。周日下午,参观完省百货大楼新商场后,给大家放半天假,可以在商场里转转,买点东西,放松放松。但有一条,晚上九点前必须返校,不准在外面过夜。” 这话一出,大家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能出去转转,还能逛商场,这比在校园里闷着强多了。 “易处长,能在外头吃饭不?”有人问。 “你就不要问嘛。”旁边一人道。 易处长严肃的道“纪律就是纪律,不能破啊,大家一定要遵守纪律。” “明白!”大家齐声应道,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解散后,我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朝二号教学楼走去。晓阳今天来省委党校参加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培训班,这个班不像我们这个县处级班是封闭管理,她们是每个月集中学习几天,其他时间回原单位工作。今天是他们这个月集中学习的最后一天,下午的课应该也刚结束。 我走到二号教学楼门口,等了几分钟,就看到晓阳从里面走出来。她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裹着一件深红色的棉袄,双手插在口袋里,看四下无人,一蹦一跳地朝我走过来。虽然已经当了妈妈,但她这身打扮,加上那活泼的步子,看起来还像个少女。 “等久了吧?”晓阳走到我面前,笑着问。 “没,刚到。”我说,“走吧,去食堂吃饭。” 晓阳挽住我的胳膊:“又去食堂啊?我都听说了,你们食堂的饭菜,翻来覆去就那几样。要不,咱们去门口买点好吃的?” 党校有规定,学员不能随意出校门,但校门口有卖各种熟食的小摊,隔着铁栅栏就能买。这段时间,不少学员都这么干,买点烧鸡、卤菜,带回宿舍改善伙食。 “也行。”我说。 晓阳笑着说,“就买一只烧鸡,咱俩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吃了。” 我被她逗笑了:“什么偷偷吃了,搞得跟做贼似的。咱们是两口子,一起吃个烧鸡,又不犯法。” “那不是怕影响不好嘛。”晓阳吐了吐舌头,“你们这个班管得严,我们那个班松多了。” 我们一边说,一边朝校门口走去。天色又暗了一些,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在暮色中晕开。 校门口的铁栅栏外,果然摆着几个小摊。有卖烧鸡的,有卖卤菜的,有卖水果的,还有卖烤红薯的。不少学员围在栅栏边,隔着栏杆和摊主讨价还价,然后递钱过去,接过用草纸或塑料袋包好的吃食。 我和晓阳走到一个卖烧鸡的摊子前。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系着围裙,正麻利地剁着一只烧鸡。 “老板,烧鸡怎么卖?”晓阳问。 “五元一只,正宗地道老烧鸡。”老板头也不抬地说。 “来一只。”晓阳说着,从口袋里掏钱。 就在这时,有人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我回头一看,是东宁市泗水县的副县长王建斌,旁边还站着两个干部,应当都是一班的同学。 “李县长,嫂子,你们也来买烧鸡?”王建斌笑着说。他三十出头,个子不高,但很精神。 “王县长。”我笑着打招呼,“改善改善伙食。” “一只哪够。”王建斌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摊主,“老板,来五只。” 我和晓阳连忙说不用,王建斌摆摆手:“李县长,嫂子,你们就别跟我客气了。上次那事,感谢你们啊。本来该一起喝顿大酒的,但是实在是不好再带着你们犯错误啊,几只烧鸡,算不了什么。等以后你们到东宁来,我再好好请你们。” 摊主已经麻利地包好了五只烧鸡,隔着栅栏递进来。王建斌接过,硬塞了晓阳。 一番推脱之下,晓阳还是拿了两只。 “那谢谢王县长了。”我不好再推辞,接了过来。 “客气啥。”王建斌笑着说,“咱们都是同学,互相照应是应该的。行了,你们慢慢逛,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他和那两个同学提着烧鸡走了。 我和晓阳提着两只烧鸡,沿着校园里的小路慢慢走。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晚风吹过来,有些凉,但很清爽。 “这个王建斌,倒是挺会做人。”晓阳说。 “嗯,他在县里干了十几年,从乡镇书记干到副县长,人情世故上很练达。”我说,“上次那事,对他来说是个教训。能留下来继续学习,他自然珍惜这个机会。” 我们走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找了个没人的长椅坐下。晓阳打开一只烧鸡,扯下一条鸡腿递给我,自己扯了另一条。 “还是吃肉过瘾。”晓阳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接着继续道:“我可看了啊,你们宿舍只有一个人,晚上我去找你。” 我马上道:“真的不隔音。” 晓阳笑了笑道:“不隔音,不隔音你捂着自己耳朵不就行了嘛!他们说啥咱们不就听不打了?” 正胡闹开着玩笑,我兜里的大哥大响了。我和晓阳同时摸向自己的口袋,晓阳先掏了出来,看了一眼示意:“是你的。” 我按下接听键:“喂,哦,李叔,我和晓阳在一起啊。” 第15 章 东原消息不断,志清力求稳定 “朝阳啊,晓阳跟你在一块吧?”电话那头传来李叔的声音。 “在,我们在一块呢。”我说。 “那正好,省得我打两个电话。”李叔说,“有个事,跟你俩说说。今天上午,市委开了个会,研究曹河县国有企业改革的事。会上,周宁海副书记突然提议,让你去曹河县当县委书记。” 我心里微微一怔。曹河县?县委书记,怎么会是曹河县。 晓阳也听到了,凑过来,脸上神色很是诧异。 李叔在电话里继续说:“这个提议啊很突然,事先市委几个领导啊应该是没有任何沟通。于书记当时没表态,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太赞成。他说你还在省委党校学习,东洪县的工作也需要你收尾,这个时候调动不合适。” 我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朝阳啊,我跟你说这个事,是让你心里有个数。”李叔的声音很沉稳,“曹河县的情况,你现在还在学习,不要分心,安心把学习搞好。等学习结束,回市里再说。” “我明白,李叔。”我说。 “晓阳在旁边吧?我跟她说两句。” 我把电话递给晓阳。晓阳接过,叫了一声“李叔”。 “晓阳啊,你明天回市里吧?”李叔问。 “嗯,明天上午和王市长一起去政法委。”晓阳说。 “哎,其实啊完全没有必要再去找政法委领导了。那个恪己同志啊,已经申请提前退休了,其实这事现在不能论对错了。我也看开了,到了我这个年龄啊,已经无所谓了。” 晓阳道:“李叔,您是无所谓了,我们这些小辈咋整,市委常委班子里没人给我们撑腰,我们在市里可是说不起硬话。王市长都主动来省政法委给您协调了。” 李叔很是感慨,带着看透世事的觉悟:“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考场啊。周海英辞职,要去省城了,前两天他们龙投集团在秀水嘉明的老家,投资建设了一所嘉明英烈小学,我去参加奠基仪式了,很有体会啊……” 说着电话那头就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晓阳道:“又在抽烟,李叔,少抽几支嘛!” 我都能想象到李叔一边打电话,一边抽烟的样子。 我又嘱咐了几句之后。 又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晓阳眉头微微皱着:“周书记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想起让你去曹河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曹河那个地方,我从来没想过要去。” “曹河的问题太复杂了。”晓阳说,“主要是现在财政,银行都不愿意给钱了,工人师傅是最大的困难群体,都说工人三天两头反映问题,但是总得要吃饭不是。要不是那个高粱红酒厂分厂几家企业还在输血啊,曹河县政府恐怕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我道:“这个时候让你去,啥意思?” 晓阳一手拿着鸡腿,一手准备往寝室走,说道:“领导肯定是好意,这一点你不用怀疑,只是咱们没懂领导的深意吧。毕竟从县长到县委书记,这一步迈过去,就一只脚踏入了副厅级的门槛,这一步迈不过去,正处级退休了。” 我看着晓阳道:“咋,另一只烧鸡还没吃嘛。” 晓阳瞥看了我一眼,仰头道:“咋,你还真想着吃独食啊,你的虹虹,你的静静,你不得一人分一个鸡腿?不得雨露均沾啊。” “静静?静静你都能说的出来,那可是你的好闺蜜!” 晓阳拿着烧鸡指了指我,趁着四下无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整天想的就是媳妇的闺蜜。” 说罢抬脚给了我一脚,走到路灯下,接着丢给我一把车钥匙道:“我回去送烧鸡,你回去刷牙,刷了牙之后,回车上等我。”接着给我挤了挤眼。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身后缩短,周而复始。 第二天一早,晓阳就颇为从容的收拾东西,开车出了省委党校。 早上冷风阵阵,我回到宿舍,拿出笔记本,准备上课。刚拿出上课的资料,大哥大又响了。 电话是杨伯君打来的。 “李县长,我是伯君。”电话那头,杨伯君的声音有些兴奋,“县长,您学习忙不忙?没打扰您吧?” “不忙,你说。”我说。 “是这样,老爷子前两天从欧洲考察回来了,昨天到的家。我给他汇报了,他想见见您。” 我心里一动。齐永林去欧洲考察了一个多月,终于回来了。这是个机会,应该去拜访一下。 “老领导状态怎么样?路上辛苦了吧?”我问。 “身体挺好的,就是时差还没倒过来。”杨伯君说,“您要是方便,这周末可以来家里坐坐,吃个便饭。” “好,我安排一下。”我说,“这周末我们班有外出教学,不过正好要去经贸公司啊,我看看时间,尽量往后几天,我到时候给罗志清打个电话,咱们再抽空过去。” 我心里暗道,下一步去向未定,经贸总公司齐永林这里,眼下只可能帮我一次,算是对齐晓婷和杨伯君的照顾的一种回馈,这个机会,先不要落子。 “那太好了。”杨伯君说,“市长知道您来,肯定高兴。” 我们又聊了几句东洪县化工产业的情况。杨伯君说,他们化工产业领导小组办公室这段时间主要是在做政策研究,学习外地的经验。他发现东洪县的原油提炼技术还很落后,原油采出来之后,只能提取不到百分之五十的价值,浪费很大。 “伯君,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很好。”我说,“工作不一定要马上干,但一定要想清楚再干。干企业,谋发展,不能靠拍脑袋,得看准了再动。你们现在多研究,多学习,把路子摸清了,将来干起来才顺手。” “我明白,县长。”杨伯君说,“还有个事,得跟您汇报一下。罗志清县长前两天到我们化工产业领导小组来调研了。” “哦?他怎么说?”我问。 “罗县长很客气,听了我们的汇报,也肯定了我们前段的工作。但说到具体的,他没表态,只说让我们继续研究,继续挖掘潜力,不要急着动。” 我笑了笑。罗志清这个态度,在我意料之中。我离开东洪县到省委党校学习这一个多月,罗志清以县政府党组书记的身份主持县政府工作。他干得很谨慎,也很稳。到下面调研,只了解情况,很少表态。有需要拍板的事,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实在推不掉的,就给我打电话,征求我的意见。 这种姿态,我能理解。他毕竟只是主持工作,还不是正式的县长,很多事不好拍板。但他能主动给我打电话沟通,说明他心里有数,也尊重我这个县长。 “伯君啊,罗县长让你们继续研究,这个思路是对的。”我说,“化工产业调整,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你们说的提高原油利用率,就算买一套不大的设备,也要不少钱。这些都是真金白银,花出去就得见效益。所以让你们多看,多学,想清楚了再动手,这是对工作负责。” “是,县长,我明白。”杨伯君说。 “要真心实意的,支持县长的工作。”嘱咐了几句之后,才挂了电话。 窗外,天色湛蓝,阳光很好。东洪县城新阳如旧,并没有谁的离开,而不能正常运转,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切莫不可觉得自己就是中心,所有的人和事都得围着自己转。 两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缓缓驶出县委大院,在工业开发区的办公楼前停下。前面一辆车的车门打开,县政府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韩俊先下了车,快步走到后面一辆车旁,拉开后座车门。 罗志清从车里出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藏青色西装,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颇为壮观的二层办公楼。 这是新修建的办公楼,一字形展开足有一百多米长,窗明几净,颇为壮观。楼前的花坛里,种着些冬青和月季,青翠如新。 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周炳乾带着管委会的一班人,已经在楼前等候。看到罗志清下车,周炳乾赶紧上前两步,伸出双手: “罗县长,欢迎您到工业园区检查指导工作。” 罗志清看着仍然没有书记彭凯歌的影子,还是伸出手和周炳乾握了握:“周主任,咱们又见面了。这是我到东洪后第二次到你们工业园区来,咱们呢实际上也算是老朋友了!在后你在县委办当副主任的时候,我们在市里还喝过一次酒嘛!” 周炳乾没想到罗志清还记得这事,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罗县长好记性!那是前年的事了,我陪领导给郭志远部长汇报工作,我陪您喝了两杯。没想到您还记得。” “记得,记得。”罗志清笑着说,“走,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变化。” 一行人簇拥着罗志清走进办公楼。楼里很干净,墙壁上挂着一些工业园区的企业照片。 会议室在二楼,不大,能坐二十几个人。正对着门的位置,墙上挂着一块展板,上面是工业园区的规划图和几个重点项目的介绍。 周炳乾走到展板前,拿起一根讲解棒,开始汇报: “罗县长,我给您汇报一下工业园区的基本情况。咱们工业园区是前两年规划的,1991年正式启动建设。目前,园区规划面积是五平方公里,已经完成了一期两平方公里的基础设施建设,实现了‘三通一平’。入驻企业有二十二家,其中已经投产的有十五家,在建的七家。去年,园区实现工业总产值八千万元,税收六百万元,安置就业一千二百人……” 罗志清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插话问几句。他的问题很具体,比如企业用电有没有保障,用水方不方便,运输成本高不高,员工住宿怎么解决。周炳乾一一回答,回答不上的,就让分管副主任补充。 汇报持续了大概二十分钟。结束后,罗志清说:“光听汇报不行,得到现场看看。走,咱们去企业转转。” 一行人又上车,去了坤豪农资、环美人发、东洪石油、省药总厂东洪基地和荣华洗衣粉厂。 罗志清看得很仔细,车间、仓库、办公楼,都走到了。他问的问题也很细,从生产工艺到市场销售,从原料采购到成本控制,都问到了。 石油公司的田利民开始还有些紧张,但看罗志清态度平和,问的问题也在点子上,慢慢也就放松了,话也多了起来。 县电视台的记者和刘晓文一起扛着摄像机,跟着拍摄。拍了一会儿,罗志清对韩俊招招手,韩俊赶紧凑过去。 “韩主任,你跟电视台的同志说一下,不要拍了。”罗志清低声说,“我这就是普通的调研,了解情况,没必要上电视。发个文字稿就行。” 韩俊愣了一下,说:“罗县长,您是县政府的主要领导,来工业园区调研,是对工业的关心和支持,正常的宣传报道还是有必要的。” 罗志清摆摆手:“关心和支持,不一定要上电视。了解情况,解决问题,才是根本。听我的,不要拍了。” 韩俊见罗志清态度坚决,不好再劝,转身找到刘晓文,传达了罗志清的意思。刘晓文有些诧异,但领导说了,他只能照办,关了摄像机,收起了设备。 不过刘晓文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拿出照相机,拍了几张照片。领导不让拍视频,拍几张照片总可以吧?到时候发文字稿,配几张图片,效果更好。 看完企业,已经快中午了,午饭是安排在了工业园区。 罗志清回到管委会办公楼周炳乾的办公室坐下。周炳乾让人泡了茶端上来。 罗志清喝了一口茶,抬头问:“周主任,你们彭书记呢?怎么这次也没见他?” 周炳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罗县长,彭书记身体不太好,在家休养。他特意交代我,向您表示歉意,等他身体好点,一定当面向您汇报工作。”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让他好好养病。”罗志清点点头,又问,“彭书记是什么病?严重吗?” “是旧伤。”周炳乾说,“前年,彭书记陪领导调研,出了个车祸,腰受了伤,落下了病根。这几天天气变化,旧伤复发,疼得厉害,下不了床。” “前年的事?”罗志清若有所思,“那是李朝阳县长刚来东洪县的时候吧?” 周炳乾心里暗道,看来县长是做了功课的,已经摸清楚了彭凯歌的底细,这次提拔副县长,彭凯歌自以为可以上岸名,但是最后确是名落孙山,算年龄过了这一届,根本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是,是李县长刚来的时候。当时是张市长来调研,司机开车不小心,出了事故。彭书记当时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也在车上,受了伤。” “哦。”罗志清点点头,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长期养病啊,不能因为工作耽误了健康。”转头对韩俊说道:“韩主任,你去代表我关心一下,看情况是不是需要转院!” 韩俊点了点头。 周炳乾能感觉到,罗志清虽然表面上客气,心里肯定不快。你彭凯歌是管委会党委书记,我是县政府党组书记,两次来工业园区调研,你以生病为由避而不见,这说得过去吗?就算真生病,也该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就这样不声不响,让一个主任接待,这算怎么回事? 但周炳乾性情直爽。彭凯歌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彭凯歌在县里根基深,人脉广。李朝阳在的时候,他还能收敛点。现在李朝阳去学习了,来的是个“外来户”,他心里那点不服气,就表露出来了。 但这些话,周炳乾不能说。他只能打圆场:“罗县长,彭书记啊确实伤得不轻,医生让他卧床休息。等他好点了,我一定让他去县里向您汇报工作。” “汇报工作不急,身体要紧。”罗志清摆摆手,换了个话题,“园区的几个重点项目,推进得不错,还有什么困难?” 周炳乾松了口气,开始汇报项目情况。 中午,罗志清在园区食堂吃了工作餐。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标准不高,但味道还行。吃完饭,罗志清没休息,直接去了城关镇。 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镇长朱峰,已经带着镇里的干部在镇政府大院门口等着了。看到罗志清的车进来,两人赶紧迎上去。 “罗县长,欢迎您到城关镇检查指导工作。”向建民伸出双手,脸上堆着笑。 罗志清和向建民握了握手,又和朱峰握了握,笑着说:“建民书记,咱们是老熟人了。我在平安县的时候,你是在安平乡和工业园区工作,咱们打过交道。” 向建民心里一热。罗志清在平安县当统战部长的时候,他确实在乡里和工业园区工作过。但两人工作交集不多,那个时候,向建民只是工业开发区的办公室主任,只是开会时见过几面。没想到罗志清还记得他。 “罗县长好记性!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向建民说。 “时间过得快啊,这都已经十二月中旬了啊,四季度城关镇还要当排头兵啊。”罗志清感慨了一句,抬头看了看镇政府大院。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正对着大门是一栋三层办公楼,楼体有些旧,但墙上的“为人民服务”几个红色大字很醒目。 “走,进去看看。”罗志清说。 一行人进了办公楼,在三楼的小会议室坐下。向建民开始汇报城关镇的基本情况:辖区面积、人口、经济指标、重点工作……罗志清听得很仔细,不时在本子上记几笔。 汇报到一半,罗志清突然问:“建民书记,我这两天在县城转了转,看到主干道上挖了不少沟,那是干什么的?” 向建民心里一紧。这事,他本来想等汇报完再说的。 “罗县长,那是前任县委书记丁洪涛在任时,主导的下水道改造和街道粉刷工程。”向建民斟酌着措辞,“工程启动后不久,丁书记就出事了,工程也就停了。县里财政紧张,拿不出钱来,我们镇里也困难,所以……就一直搁在那儿。” 罗志清点点头,没说话,等向建民继续说。 向建民硬着头皮说:“罗县长,我们也想把这个工程做完。毕竟沟都挖开了,不填上,影响群众出行;填上吧,暂时还在找钱。我们镇里研究过,想筹点钱,先把那五百米主干道的下水道做了,其他的慢慢来。但现在的问题一是没钱,二是这个工程是丁洪涛在任时启动的,现在丁洪涛出事了,这个工程还做不做,做到什么程度,我们拿不准。” 罗志清放下笔,看着向建民,缓缓说道:“建民书记,你的想法是好的,为老百姓办实事。但这个事,我建议你们缓一缓。” 向建民一愣。 罗志清继续说:“丁洪涛同志的问题,市委、市纪委还在调查。这个工程是他主抓的,里面有没有问题,有多大问题,现在还没结论。在结论出来之前,我建议你们先不要动。等调查清楚了,该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市里、县里会有明确意见。到时候你们再动,也不迟。” 向建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他看了看旁边的朱峰,朱峰低着头,没说话。 罗志清看出向建民的想法,笑了笑,语气缓和了一些:“建民,我不是不支持你们工作。但有些事情,急不得。特别是涉及到前任领导的问题,更要慎重。你们现在动工,万一将来调查出这个工程有问题,你们怎么办?是继续做,还是停下来?继续做,可能犯错误;停下来,又浪费了人力物力。所以,我的意见是,等一等,看一看,等市里有了明确说法,再行动。” 向建民心里苦笑。等?等到什么时候?丁洪涛的案子,查了一个多月了,还没结案。难道就一直等下去?那条路挖得乱七八糟,老百姓意见很大,天天到镇上反映。镇里也想解决,可没钱,也没政策,怎么解决?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罗志清是领导,领导说了“等一等”,你就得等。 “罗县长的指示,我们记住了。”向建民说,“我们一定认真落实,等市里、县里有了明确意见,我们再行动。” 汇报结束后,罗志清做了个简短的讲话。他讲了三点:第一,城关镇要明确功能定位,和工业园区错位发展,重点抓好商贸服务业;第二,要加强学习,县委要像市委那样,搞“三学”活动,定期组织读书班、学习会;第三,要讲政治,落实好上级的决策部署,守好责任田,不出事。 讲话不长,但条理清晰,重点突出。向建民带头鼓掌,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掌声。 罗志清讲完话,在向建民、朱峰的陪同下,又在镇政府大院里转了一圈,看了看镇里的办公条件,问了问干部们的工作生活情况,然后上车离开。 看着罗志清的车驶出大院,向建民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转头看向朱峰:“朱镇长,你怎么看?” 朱峰掏出烟,递给向建民一支,自己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 “罗县长很谨慎。” “何止是谨慎。”向建民也点上烟,“简直是保守。那条路,老百姓意见那么大,他一句‘等一等’,就把我们打发了。等到什么时候?等到猴年马月?” “他是主持工作的副县长,还不是正式的县长,谨慎点也正常。”朱峰说,“万一出了事,他负不起这个责。要不,你跟李县长汇报一下?” 向建民摇摇头:“李县长在省委党校学习,这种小事,没必要打扰他。等等看吧,也许过段时间,市里就有说法了。” 罗志清坐在返程的车上,闭目养神。韩俊坐在副驾驶座,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罗志清。 “韩主任。”罗志清突然开口。 “罗县长,您说。”韩俊赶紧坐直身体。 “今天记者拍的那些照片,还有新闻稿,你先压一压,不要急着发。等我看了,修改之后再说。” “好的,罗县长。”韩俊点头,“我亲自把关,修改好了再报给您审。” 罗志清“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窗外,街道两边的店铺已经开始亮灯。天黑得早,才五点多,就已经暮色四合。 罗志清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街道不宽,两边的房子大多是两三层的老楼,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自行车叮铃铃地骑过。街角有几个小摊,卖着烤红薯热气腾腾的,在暮色中显得很温暖。 这就是东洪县,一个普普通通的北方小县城。经济不发达,财政不宽裕,但老百姓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罗志清轻轻叹了口气。主持县政府工作,说起来风光,实际上如履薄冰。感觉乡里的摊子铺得很大,工业园区、化工产业、城市建设,都在搞。现在县长去学习了,这副担子落在他肩上。干好了,是县长打下的基础好;干不好,是他能力不行。 这个位置,不好坐啊。 但再不好坐,也得坐。而且得坐稳,坐好。 罗志清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睛。 车在县政府大院门口停下。罗志清下了车,对韩俊说:“韩主任,你通知一下焦杨书记,请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我马上去。”韩俊说。 十分钟后,县委副书记焦杨敲开了罗志清办公室的门。 焦杨不到四十,个子不高,但很精干。县长去学习后,她主持县委工作,和罗志清一个管党,一个管政,配合得还算默契。 “焦书记,坐。”罗志清指了指沙发,自己也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焦杨在长沙发上坐下,搓了搓手,又哈了口气:“这天说冷就冷。罗县长,等县里有钱了,咱们得给县委大院安上暖气。这烧煤炉子,又脏又呛,还不暖和。” 罗志清笑了笑:“咱们县还没集中供暖,这个和平安县比不了。我刚到平安县的时候,平安县的县城就已经通暖气了。咱们这儿,还有差距啊。” 罗志清给焦杨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然后在自己杯子里也加了点热水,坐下,说: “焦书记,今天找你来,是有个事想跟你商量。朝阳县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想抽时间去省城一趟,拜访一下齐永林。市长刚从欧洲考察回来,对咱们县里的工作,特别是化工产业,可能会有一些新的想法。朝阳县长的意思是,咱们几个一起去,听听老领导的意见。” 焦杨端起杯子,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小口,然后放下杯子,笑着说: “罗县长,这是政府方面的工作,我就不去了。您带着韩主任,还有化工产业领导小组的同志去就行。我在家里给您看家,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您汇报。” 罗志清点点头。这个回答,在他意料之中。焦杨是党务干部,政府方面的工作,一般不插手。而且去拜访齐永林,名义上是听老领导对化工产业的意见,实际上也是联络感情。焦杨不去,也在情理之中。 “那行,就我和韩主任,再带两个副县长去。”罗志清说,“还有个事,得跟你通个气。韩俊、廖文波、朱培良他们几个,副县长党组成员的任命,市委已经批复了。县人大那边,得抓紧开个会,走程序选举他们当副县长。这个事,朝阳县长在电话里也说了,让我们不要等,该走的程序抓紧走。” 焦杨认真听着,等罗志清说完,点点头: “这个事我知道。县人大刘主任那边,我已经跟他沟通了。他的意思是,等您这边提名,人大就开会。程序上的事,都好办。” 罗志清“嗯”了一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看着焦杨,缓缓说道: “你有没有听到一种说法啊,说朝阳县长,下一步要去曹河担任县委书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