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抱对崽》
1. 午夜宵梦
(一)
魔域,极乐城。
曼陀罗盛开在清澈无鱼的黄泉河畔,细雨纷纷,浓雾缭绕,死寂的城池倏忽亮起一盏盏连绵千里的赤红的灯笼,随着风和着雨缓慢地摇晃,像一条盘踞在城池山野间的血色长龙,若再仔细看去,便能看清上面用金笔勾勒着一个醒目的囍字。
二更前还空无一人的街道,在一声震人心弦的金鸣声响后,浓雾散去,长街正中凭空多出一条恢宏却诡异的万人仪仗。
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眼望去看不到边,所有人都身穿红衣红鞋,面上喜气洋洋,走起路来脚下却没有任何声响。
唢呐与鞭炮的声音盖过了干枯树桠上乌鸦的怪叫,沉重繁多的礼箱压垮了脊梁,里面有无数极品丹药灵草与名剑符篆,还有四千四百四十四头奇珍异兽,关在在笼中列队而行,光是看上一眼便知其主人奢靡之至,可所有观见此幕的魔修们,没有一人胆敢生出贼心。
生活在魔域的魔修数以万计,此刻皆跪在街边屏息凝视,等待大婚的仪仗从自己面前走过。
有魔修壮着胆子抬起头,朝那喜轿的方向偷看了一眼,一阵风起,巧妙刮开了那喜轿的帘子,他赶忙朝里看去,还没来得及看个真切,却被身旁的魔修一把按住脑袋狠狠掼在地上。
“你不要命了,知不知道这是谁的仪仗!”
话音落下,所有魔修都抖了三抖。
概因这场惊世骇俗的大婚,是整座魔域的无上尊主楚思佞的婚事。
楚思佞原本只是个恶名远扬的祸世魔头,传闻他突然有一日兴起想当魔尊,于是年初便开始杀人,一直杀到年末一日不休,一年时间就将混乱多年的魔域统一,建魔宫,封魔将,成了令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新魔尊。
前些日子这位不肯消停的魔尊大人又突然扬言要向天下人寻一位贤妻,此人得是元婴期高手,年轻貌美,才华横溢,而且必须给他生一个孩子。
又有传闻说楚思佞生得青面獠牙,丑陋可怖,身高二十九尺,一根手指便有八斤重,杀人如麻,茹毛饮血,修为更是深不见底,至今见过他的人没有活着回来的。
所以哪怕修真界高手如云,亦没有一人敢招惹这位尊主大人,更别提嫁给他。
没成想魔尊的属下手段实在厉害,肯嫁给魔尊的女子没找到,倒让他们找到个肯嫁给魔尊的男子,魔尊大人竟也男女不忌,立刻寻来了一种名叫女娲之泪的灵药,只要男子喝下也可以诞下孩子。
婚事就这么草率地定下,听说魔尊大人连那男人的面都没见过。
不过这些都是魔尊的家事,与他们这些法力低弱的小魔修无关,谁也不敢说三道四。
方才那大着胆子偷看花轿的魔修揉了揉磕出血的脑门,惊魂未定地低声喃喃,“那轿子里……没人!”
旁边的魔修刚要捂住他的嘴,听到这话忍不住嘲笑一声,“废话,这轿子正要去城主府里接新娘子,里面有人就怪了!”
新娘子现在估计正梳妆呢,也不知道究竟是个怎样的神人,居然连楚思佞也敢嫁——
与此同时,极乐城城主府。
花轿的仪仗停在府门前,魔修们轻手轻脚地将花轿安稳停放在院落里,随后悄然化作一团魔雾消散在原地,除了其中一个身材瘦削带着面罩的小魔修。
那魔修鬼鬼祟祟地绕着花轿看了一圈,蹑手蹑脚地藏在了轿子后,摘下脸上的面罩,畅快地吸了一大口气。
差点憋死了。
谢忱轻抚胸口,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任何人在,终于安心下来,不枉他扛着这破轿子从城西走到城东,好悬没给他脚走出泡来。
他从袖口摸出一个小小的卷轴,缓慢小心地展开,把上面的字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又塞回袖子里。
任务内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他现在只要耐心等待主角攻受藏进轿子里就好。
谢忱是穿书管理局的一名员工,尽忠职守,兢兢业业,常年蝉联最佳员工称号,只要他经手的任务,皆被完美出色的解决了。
虽然上面给他派的任务都是一些很小很麻烦没人乐意干的事儿(划掉),不过谢忱还是非常认真对待的。
就比如说这次任务是一本修仙耽美文,主角攻是元禄宗第一剑仙沈玉衡,主角受是他的师弟玄卿,两人相看两厌,是全宗门皆知的死对头。
攻受收到宗主的命令,来彻查魔域尊主楚思佞为什么突然要成亲这件事,两人一起悄悄潜入了魔域,过程中不小心被魔修撞破身份,由于对手实在太多,他们便只得先行逃进了城主府,藏入花轿中。
没成想两人刚进了花轿,魔尊便派人送来了一种名叫女娲泪的灵药,说是送行之酒。
为了不被识破身份,主角受玄卿接下了那杯女娲泪喝尽,结果中了那女娲泪的圈套,浑身发热无力,意乱情迷之中,玄卿下意识想逃,却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幽闭花轿,孤男寡男,玄卿和沈玉衡不得已做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大菜。
不知是药效太强,还是沈玉衡太强,反正做完之后玄卿就昏过去了,再醒过来时,沈玉衡已经带他回了宗门,十个月后俩人生下了一个孩子,奉子成婚,日久生情,最后携手并肩除掉了为祸世间的大魔王楚思佞,happyending。
而谢忱为何而来,是因为玄卿他居然没有喝女娲泪,后面的剧情直接全面崩溃,跑偏到姥爷家去了。
所以上面派他提前一步过来修正剧情,把女娲泪强行灌给玄卿,让剧情继续走下去。
强迫人这种事是不太好,可这是小说的原本情节,谢忱不能轻易改变。
谢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工具人,因此上面给他的角色也是个无关紧要的炮灰小魔修。他准备猫在花轿后面,等玄卿他们上了轿子后,他就拿着女娲泪去喂给玄卿喝。
如果玄卿不喝,他就说这不是女娲泪,这只是一杯普通的水,怕玄卿路上口渴特地准备的。
他的计划简直天衣.无缝!
黄昏渐近,若忽略魔域浓郁的瘴雾,虫鸟低鸣声还是格外安详的。谢忱扛了一天的花轿,早就累得浑身酸痛,他往墙根里找个舒适的角落缩了缩,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主角攻受怎么还不来啊。
——他都快要睡着了。
今天的任务完成之后,他要回去把工资结清买个实用的金手指,以后就不干这一行了,随便找个种田文种种地养老也挺好的嘛。
晨昏交替,夜色渐浓,雨也停了,无月城当真没有月亮,只有一团永远挥之不去的墨色浓雾。
两道雪衣负剑的身影凭空出现在花轿前,两人皆穿着如出一辙的松鹤道服,容貌清俊无双,长身玉立,神色冷肃,乍看之下登对之极。
“这就是你说的好去处,花轿?”
玄卿眸光冷冷刮过身旁男人,眼底厌恶嫌弃之意再明显不过,好似只是跟他站在一处就浑身难受得紧。
沈玉衡轻抬眼皮,冷淡答他,“否则?”
天已黑沉,魔域入口彻底关闭,黑夜正是魔修横行无忌的时候,此刻除了城主府外,城池的每一条街道上都布满魔修,就算他们两人有屠城的本领,若因此引来楚思佞的注意,敌众我寡,今日怕是得全部交代在这。
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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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的命令只说让他们找寻出楚思佞为何突然要成亲的缘故,要想摸清原因,自然要从这和楚思佞成亲之人身上挖掘。
城主府的花轿就是最好的藏身地。
玄卿低嗤了声,他并非不懂沈玉衡的意思,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谁叫沈玉衡处处都要同他作对,仗着比他早入门几天,天份高那么一点,剑术比他强那么一些,便整日以师兄自居,动辄就对他动用门规惩戒。
他俩的仇,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若只是这些寻常的小打小闹,玄卿倒也不会如此厌恶他。
最主要是,前段日子午夜宵梦,他竟然梦到了自己是一个下流话本子里的角色,在和沈玉衡到魔域执行任务时,阴差阳错在花轿上做了那等子见不得人的龌龊腌臜之事,还生下个小崽子!
每每想起来玄卿都忍不住想吐,都怪那什么女娲泪,这楚思佞真是个变态,从哪儿找出来能让男人生孩子的药,居然叫他给喝了。
他之所以知道了未来的事情还敢跟沈玉衡前来,就是为了看看那梦里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倘若为真,那他可就是通晓未来的修真大能了。
现在看来,魔尊大婚,赤红花轿,全都对上了,只差那女娲之泪。
当然,既然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玄卿是绝不会喝女娲之泪的,他不仅不会喝,还要把那女娲之泪喂给沈玉衡,叫沈玉衡跟楚思佞生孩子去!
他俩生的孩子是该姓沈呢,还是姓楚呢?
玄卿越想越好笑,险些恶劣地笑出声来。
在他身旁,沈玉衡漠然瞥他一眼,将他脸上精彩纷呈变化多端的神色尽收眼底,自齿间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极尽嘲意,
“蠢货。”
玄卿:“?你骂谁呢你?”
沈玉衡干脆地无视他,剑尖挑开花轿的绸帘,方要俯身进去,却被玄卿伸手拦下。
他眉宇微蹙,有些不耐烦地抬眸看向玄卿。
“皮又痒了?”
冷冰冰的剑鞘抵在玄卿的肩头,玄卿脑海里瞬间回想起上回被这个死人师兄按门规责罚五十杖时的可怕回忆,那天,沈玉衡差点给他腿打断。
写话本子的蠢蛋简直失心疯了,居然让沈玉衡这冷血混账和他在一起。
玄卿发誓就是跟那些青面獠牙的丑陋魔修在一起,也绝不跟沈玉衡在一起!
眼见沈玉衡耐心告罄,一副即将脸黑的神色,玄卿忍下牙痒,低声道,“你我两人都进轿子,那新妇进来还有地方占么,我用法术变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闻言,沈玉衡铮地一声把剑收回剑鞘,看傻子般看他,“所以,魔修会认为方才送来了两顶轿子?”
“怕什么,你以为那些贪生怕死的魔修敢掀开轿子看?”玄卿早就计划好了,“吉时一到,这轿子就会被送去魔宫,你我就算藏在这里又能藏多久?他们要把新妇塞进来,只能塞进你跟我其中一顶轿子,听说那新妇是元婴期,你我任何一个都能挟持住他,问清楚婚事原委之后传音给彼此,然后迅速离开魔域。”
这计划听着倒还有点谱。
沈玉衡用傻子终于长脑子了的眼神,上下扫了玄卿一眼,而后默然地转身钻进轿子里。
玄卿自然看懂他的意思,咬了咬牙,恨不能一拳给那张可憎的脸打成猪头,最终却只是朝着空气踹了一脚。
该死的沈玉衡,你就好好尝尝那女娲之泪的滋味吧!
到时候他就在自己的轿子上设下阵法,魔修进不来,自然只会去沈玉衡那顶。
届时……
嘿嘿嘿,沈玉衡就完蛋了!
2. 不喝就死
(二)
夜半三更,正是魔域的吉时,一阵紧凑的锣鼓声自院落外响起,谢忱瞬间从种田的美梦里惊醒。
玉米,高粱,土豆,辛勤耕耘挥洒的汗水……全都没了。
他现在在哪?
谢忱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刹那间仿佛被一道雷电从头盖骨穿到了脚底板。
老天,他的任务还没做完,居然睡着了!
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拍拍屁股上的土,急忙忙地从怀里掏出装着女娲之泪的水壶,朝着外面跌跌撞撞跑去。
但愿花轿还没被送走,不然他的最佳员工称号肯定要归别人了!
然而等谢忱跑到了花轿前时,却瞬间傻了眼。
一个,两个。
怎么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花轿?!
哪里来的,他这个穿书人士怎么都不知道?
多年穿书的经验告诉谢忱,这恐怕就是导致原书剧情出现漏洞的原因之一,他现在必须要冷静地分辨出那个装着玄卿和沈玉衡的花轿才行。
遇事不决小公鸡,小公鸡点到谁就是谁!
他指尖点了又点,最后落在了右手边的花轿上,谢忱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攥紧手心酒壶,试探着走上前想要拉开轿帘。
“新娘子……”
咦?好沉的帘子,怎么拉不开?
谢忱使出吃奶的劲儿猛拽,而那薄薄一层的轿帘仍然不动如山。
什么情况,黏502了?
又拽了半晌无果,谢忱终于死心,看来刚刚小公鸡点的不对,兴许是在另一顶花轿里。
他转过身,朝着另一顶花轿走去。
轿帘仍然拉得紧紧的,谢忱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新娘子?”
里面传出一阵奇怪的响动,正当谢忱困惑时,又传来一道清冽漠然的声音。
“谁?”
谢忱被那声音冰了个激灵,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任务在身,连忙道,“您已经进轿了,魔尊大人命我来送水给您喝。”
“不喝。”依旧是冷得彻骨的声音答他。
不过谢忱早就料到玄卿会拒绝,拿出早就预备好的说辞道,“魔尊大人吩咐您必须得喝,到魔宫还远着呢,路上口渴怎么办,您多少喝一口意思意思,小的也好交差啊。”
完美!
他的台词向来流畅得很,一个错字都不带有的,玄卿肯定找不到理由拒绝。
果然,从赤红的轿帘子里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拉开了一道浅缝。
谢忱好奇地朝着轿子里看去,原书里玄卿和沈玉衡可是全修真界难寻的大帅哥,他可真想看看长什么样,虽然帅哥见过不少了,但是每次碰到这种场面他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然而,还不等他看清楚里面大帅哥的真面目,就被一把攥住腕子,连人带水壶一起拽进了花轿。
一阵天旋地转,谢忱脚下一绊跪在轿子里,来不及开口,一柄闪着锐利寒光的长剑已经悬在了喉咙边。
他眼睛倏然瞪圆,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心跳得好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去。
这这这……这多危险啊!
差一点他小命就不保了!
谢忱惊魂未定地沿着那长剑朝上看去,对上一双泛着寒意毫无人气儿的洞黑眼睛。
帅是挺帅的,可是那眼神,简直跟要吃了他似的,好可怕。
他穿书十余载,什么样的主角没见过,不怕不怕。谢忱很快把自己安慰好,强装镇定道,“新娘子……您把剑放下。”
男人眉宇微挑,眸光将谢忱全身打量了个遍,冷淡开口,“手里拿的什么。”
手里拿的……
哦对了,女娲之泪。
被他看得心尖发毛,谢忱连这茬都忘了,不禁懊恼起来。
今天他表现得一点也不专业,说出去都让同行笑话。
“是尊主命我来送的水。”
他赶紧把女娲之泪双手奉上,眸光不经意一瞥,恰巧瞥见男人身后居然还缩着个五花大绑的人,脸上鼻青脸肿涕泗横流,好像刚挨过一通胖揍。
“救命啊!”那五花大绑的倒霉蛋跪倒在谢忱面前,哭嚎道,“救命,他要杀了我!”
等等,这是谁?
难道是刚被揍过一顿的主角攻沈玉衡?
不对啊,原书里写沈玉衡是玄卿的师兄,修为也比玄卿高,不可能被玄卿揍得这么悲惨,该不会是某种小众的play吧。
似乎察觉到谢忱的目光,男人莫名低笑一声,只那笑意不达眼底,令人脊骨发寒,“都看见了?”
谢忱还没想清楚,懵懵地回眸看向他,“嗯。”
本就狭窄的轿厢因为谢忱的加入显得更加逼仄,沈玉衡压了压眉,随手将新娘子打昏,而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出轿子,目光缓缓挪向谢忱,
“正好,接下来该换人审问了。”
“嗯……啊??”谢忱终于反应过来,里面那个被揍得一脸血的人,既不是沈玉衡也不是玄卿,而是那个原本要嫁给魔尊的新娘子!
玄卿不在这里,而他,正好撞见了沈玉衡刚刚拷打完新娘子的场面!
苍天呐,睡个觉的功夫,这剧情都跑偏到哪里去了。
谢忱捧着那可怜巴巴的小水壶,在凛冽的剑尖下欲哭无泪地开口,“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我只是来送水的,既然新娘子不在这,那我应该是走错了。”
对方冷嗤一声,“走错了?”
谢忱含着眼泪,小鸡啄米般狂点头。
沈玉衡的眸光落在谢忱手心的小破水壶上,又缓缓向上,仔细打量谢忱那明晃晃写着“做贼心虚”四个大字的脸。
脑海倏忽回想起方才他逼问那新娘子时得出来的口供。
那新娘子说楚思佞并非真心想要成亲,只是想和一个元婴期修为的人生下孩子,孩子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楚思佞那般阴险狡诈之人,不会不知道男人和男人无法生下孩子。
这蠢货魔修如此突兀地出现,又一脸作贼心虚,手心的水壶定然大有乾坤。
思及此处,沈玉衡面色渐沉,将剑尖从谢忱的喉咙边挪开,戳了戳还在他手心紧握的小水壶,“喝一口,我看看。”
谢忱前脚刚松了口气,听到这话心又凉了半截,他连忙解释道,“这不是给我喝的,这是给新娘子喝的!”
闻言,沈玉衡眯了眯眼,不语。
谢忱见他不说话,心头越来越咯噔,赶紧继续解释起来,“这是魔尊大人亲口说的,只能新娘子喝,若我敢喝,魔尊大人会杀了我!”
作为穿越人员,他不能把剧情说出来,否则就是违反规定,简直倒霉透了。
他全都是为了沈玉衡着想,旁边那新娘子手脚被绑着还昏迷,如果他喝了肯定会被沈玉衡酱酱酿酿,那玄卿未来的幸福可怎么办?
话音落下,沈玉衡的剑尖又朝谢忱的心口挪了三寸,一口水而已,有何不敢,难不成是毒药?
谢忱眼前黑了又黑,感觉那剑都快捅破自己的衣服扎进肉里,他欲哭无泪半晌,还是试图挣扎最后一小下,“求你了,可以不喝么?”
沈玉衡微微一笑,大发慈悲地开口,“不喝就死。”
冰冷的声音落入耳底,谢忱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玄卿,对不起,是你老公他一直逼我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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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衡直勾勾盯着谢忱,见他那张小脸青了又黑,黑了又绿,最后化作一股生无可恋的惨白,他平白蒙生一种自己在欺负老实人的错觉。
一个魔修,哪来那么多戏。
能当上魔尊的亲信接下帮魔尊送东西如此重任,平日里定然杀了不少人,不值得他半分可怜。
谢忱颤颤巍巍地拧开小水壶的盖子,一阵奇异的甜香瞬间充溢整座轿子。
他缓缓闭上眼,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握着水壶搁在唇边,分明艰难地轻抿了一口,好似在喝刀子般含在嘴里,难以下咽。
沈玉衡端坐在他对面,目光定定地盯着他,有些不耐地执着剑身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大口喝。”
谢忱一个哆嗦,只得闭紧眼睛,仓皇地灌了自己一大口。
脑海里突然开始闪回,他想起在种田文当炮灰小夫郎时每天种地的快乐,每天只用关心庄稼长得好不好,不用担心主角攻受会不会把剧情搞砸,辛劳一天之后,外面滂沱大雨,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抱着小猫睡觉,那些日子真美好啊。坏了,把走马灯喝出来了。
清澈的水液沿着殷红的唇瓣溢出来,划过小巧白皙的喉结和锁骨,洇湿了一小片胸前的衣襟。
沈玉衡莫名盯着那水液的流动看了半晌,不知看到哪里,忽地挪开了眼。
一口女娲之泪,好像喝了有一辈子那么漫长,谢忱咽尽猛然睁开眼,身上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哎?难道他有免疫女娲之泪的体质蛮?
太好了,那他就不会变成沈玉衡和玄卿的小三了!
谢忱还没高兴两秒,丹田里陡然升起一股热意,他愣怔片刻,腿脚好似被那股奇怪的热意给融化了般,连一星半点的力气都使不上来。
“怎么了?”沈玉衡自然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眉头微蹙,开始怀疑他喝的到底是水还是春药,怎会是如此反应。
“我、我……”谢忱此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身上竟也开始散发和女娲之泪如出一辙的甜腻香气,浑身红得好像熟透了的桃子,脖颈、手腕、就连只露出来一截的脚腕都红嫩至极。
不知是嗅到那甜腻的香气的影响,还是受到其他什么的影响,沈玉衡的体内居然也开始泛上些许热烫之意。
他立刻明白过来体内的异样是由那壶水引起,从谢忱身上收回目光,拧眉沉声道,“滚出去!”
当然,他也可以直接把谢忱杀了,那样更简单,可对上那泪眼涟涟的眸子,看到谢忱委屈地蜷缩在花轿角落的瘦弱身躯,他有些许……下不去手。
那完全就是一个可怜脆弱的小兽,碰一下都会哆嗦着掉眼泪。
罪恶感太过沉重,他没法一剑捅死谢忱,还是干脆一脚踹出去算了。
沈玉衡刚要掀开轿帘把他踹出去,却发现轿帘竟拉不开了,伸手探去,上面竟然附着一道分神期阵法。
什么人干的?
霎那间,沈玉衡很快有了答案,他攥紧手心长剑,深吸一口气,随后带着股浓郁的杀意,一字一顿地念道,
“玄,卿!”
另一座轿子里,玄卿已经乐得躺倒在座上直想打滚,憋笑憋得喘不上气来,一想到沈玉衡那张死人脸吃瘪的表情他就想笑。
他方才听到那小魔修来送女娲之泪就留了个心眼,发现那小魔修进去,立刻就出去给沈玉衡的轿子结结实实画了个牢不可破的阵法,顺道还帮他们把那昏倒的新娘子藏起来了。
他可真好心。
这阵法沈玉衡自然能破,不过起码也要花一刻钟,沈玉衡和里面的小魔修能熬得过这一刻钟么?
干柴遇烈火,天雷勾地焰,急不可耐啊!
3. 你是真笨
(三)
玄卿十六岁那年进了元禄宗,上山学道之前他是公认的修炼天才,初次测灵根便测出世所罕见的天灵根,在座长老们得知之后对他大献殷勤争抢不已,想要玄卿拜入自己门下,还险些为此大打出手。
他那时年纪太小,受人追捧久了,自然目空一切,孤傲自许。
同龄的弟子没人能胜过他,比他年长的弟子也败在他剑下,玄卿顺理成章入了内门,成了宗主的关门弟子。
可进了内门玄卿才知,原来这关门弟子并非唯一一个弟子的意思,在他之上还有一位师兄,沈玉衡。
他鲜花铺道众人艳羡的人生,从见到沈玉衡那天起,彻底覆上一层湿漉灰蒙的阴影。
沈玉衡什么都比他强,剑术,灵根,元神,修为,就连心仪他的女同道都比玄卿都两倍,修炼没多久就成了四海扬名的天下第一剑仙。
玄卿嫉恨沈玉衡,老天凭什么把最好的都给他?沈玉衡也不喜欢他,见面就没好气,话不投机半句多。
尽管如此,玄卿也只是在心里多骂了沈玉衡几句,他有自己的傲气,不会因为嫉妒一个人就去陷害他。
两人一直这么相看两厌地捏着鼻子勉强共处,如今吵闹争斗都过去了,现在他们都在魔域身不由己,玄卿在心里还是希望沈玉衡能够好好的——
和小魔修把孩子安稳生下来,比什么都强。
想到这里,玄卿又忍不住噗嗤乐出了声。
谁让那写话本子的偏心眼,明明两个人都上了花轿,偏偏安排他喝那女娲之泪生孩子,他今天非得让沈玉衡也尝尝那滋味不可。
沈玉衡若怪,就怪那写话本子的人罢。
他正琢磨着沈玉衡此时的脸色有多好看,忽听轿子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怎么有两顶花轿?”
是来接新娘子的魔修!
玄卿眸光骤变,心知不能再继续躲藏了,沈玉衡那边估计已经问出了真相,沉迷在小魔修的温柔乡里,这里用不着他,他可以先回宗门复命了,反正以沈玉衡的本事死不了。
在花轿里亏虚至死倒有几分可能。
玄卿憋住笑意,方想掐一个遁地决离开魔域,掐了半天身形未动,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给沈玉衡那轿子下完阵法之后,又给自己的轿子下了阵法,防止沈玉衡破开阵法过来找他算账。
没事,他的阵法要解开并不难,只是花那么一点时间而已,难不成这群魔修还能瞬间给他搬到魔宫不成?
“谁知道抬花轿的人怎么回事,两顶全搬去算了,省得到时候尊主大人怪罪在咱们头上。”
“说得轻巧,咱们上哪再找八个人抬另一顶花轿?”
“你蠢不蠢,咱们是魔修啊,还用走的?掐遁地决啊!”
玄卿:?
什么,这群敷衍了事的混账,竟然打算直接掐遁地决送他去魔宫,那他哪还有时间破开阵法逃跑?
玄卿心下焦急,恨不能直接一拳给花轿开个天窗逃出去,可这阵法是宗主亲传,就算他今天把拳头砸烂了也绝不可能强行破开。
这可怎么办……有了!
“外面的人,谁给你们的胆子敷衍尊主的婚事?”玄卿扬声朝外喊去,故意沉下声音,冷冷道,“尊主大婚规矩繁多,谁要敢不当回事,我定要跟尊主好好告你们的状!”
外面魔修听了,面面相觑片刻,又看向玄卿的花轿,“新娘子,您在这儿啊。”
早前怎么不吭声呢。
“是我。”玄卿额头冒汗,一边努力解开阵法,一边拖延时间,“你们好好抬着轿子,绝对不许用遁地决,都听清楚了?”
魔修们互相对视上视线,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
新娘子坐在轿内,蒙着盖头,哪里看得见他们在外边掐遁地决,区区一个人类修士,还没过门就摆谱还了得?
“谨遵新娘子吩咐,小的们,都好好给新娘子抬轿!”
听到这话,玄卿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这些魔修还是听他话的,否则被送进了魔宫里他可就彻底跑不了了。
传闻魔尊楚思佞修为深不见底,没人见过他后还能活下来。他才刚及冠不久,未来还有大道鸿途前程万里,绝不能死在这种鬼地方。
过了半晌,外面没有半点动静。
花轿一动未动,玄卿怀疑那几个魔修又偷懒,不过他现在也没心思去管魔修的事,全心全意都在解开阵法上。
一刻钟,那么短又那么长,对于玄卿来说如此,对于沈玉衡而言恐怕更是如此,他的境况比起沈玉衡还好上那么一些,至少没生孩子。
玄卿终于把阵法解开,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朝外看去,登时傻了眼。
这还是城主府么,把他弄哪来了?
极尽奢靡的大殿犹如皇宫一般金碧辉煌,翡翠描金的龙凤屏风,白玉青瓷的百尺砖石,殿中摆着一道长桌,满桌皆是龙肝凤髓山珍海味,红绸挽着囍字灯笼高悬在梁上,即使入夜也像晴天白日般亮堂。
纵然玄卿见过许多世面,也没见过如此花花富贵。
他一时看愣,连身后有人靠近都没发现。
待对方走得很近了,玄卿陡然打了个激灵,瞬间从腰间拔出剑来回身便是一剑。
剑尖没能捅穿那人的心口,而是被那人轻而易举地一把攥住。
谁!
竟能如此轻易地近他的身,脚步声和身上魔气隐藏到令他这个大乘期高手都没有察觉,对方修为必定在他之上。
思及此处,玄卿刹那明白过来自己是在何处,眼前是何人。
剑尖猛颤了瞬,玄卿几乎眼前一黑。
楚思佞,魔族尊主,修真界最大的祸害,举世间最强的魔修,话本子里白纸黑字认定的“反派大boss”。
独属于魔族的浓雾将喜服的衣决晕染上一层墨色,化作如同死尸血液一般凝重的深红,男人容貌也渐渐从浓雾中显现出来。
玄卿赶紧收回剑来,挪开眼。
不能看不能看,见过他的人,全死光了!
见他避开视线,男人抹去手心被长剑划开的鲜血,皮肉以肉眼可见的可怖速度迅速恢复如初,他似乎觉得玄卿有趣,玩味笑道,“怕什么,方才出剑不是很快?”
等等,此人应该不是楚思佞,传言里楚思佞虽然丑陋无比,但是身高可足足有二十九尺,不是怪物也是巨人了,眼前此人哪有那么高?
不是楚思佞,那肯定就是楚思佞座下的四魔将之一了,魔族大婚这天所有魔修都穿的红衣红鞋红裤子,就是这人的等级高些,所以衣裳也更好看些罢了,肯定错不了。
想到这里,玄卿忽然又有了几分胆气,回过头来看他,冷喝一声,“大胆,敢这么对我说话,知道我是谁么?”
男人歪了歪头,好奇看他,“你是谁?”
果然不知道,那就好骗了。
玄卿踱步到他跟前,一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魔修,一边嗤笑着道,“我是谁……”
这模样倒是——长得挺漂亮。
他从没用漂亮形容过一个男人,可看到这男人的第一眼脑海里就不自觉蹦出了这两个字。
白皙似玉的皮肤,一对堪称秾丽的精致桃花眼,眼尾还坠着颗星星似的红色小痣,鼻梁高挺无暇,薄唇不点自朱,纯白长发垂在胸前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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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似一匹柔顺绸缎,更衬肤色如雪,当真美得雌雄莫辨,漂亮极了。
一个魔修,长这么好看,定是为了蛊惑人心!
幸好他修为高深,不吃这套。
玄卿围着他转了一圈,最后缓缓转回了他面前,神秘微笑,“你猜啊。”
男人背手而立,任凭玄卿打探的视线在身上胡乱游走,沉吟片刻,低低道,“我生性蠢笨,猜不出来,有劳指教。”
还挺客气。
玄卿冷笑一声,顾自拉开一张椅子坐进去,学着魔修们的语气道,“猜不出来还不快滚,吃罪了我,你可担当不起。”
闻言,男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良久,缓慢抬手指着那张椅子,“那是……尊主的椅子。”
“我就坐了,怎么,我还躺呢!”玄卿仰躺在椅子上,分外惬意地翘起腿,“这都猜不出我的身份,你果真蠢得没救了。”
被他平白骂了一句,男人倒也不恼,只笑盈盈看他,“给个提示?”
看来不把他打发走是不行了,玄卿故作无奈地叹息一声,朝他招招手。
对方似是没能明白他的意思,立在原地不动。
玄卿不耐烦地开口催促,“过来啊,你是真笨。”
闻言,男人倏地轻笑一声,老老实实地附耳过去。
耳边传来玄卿极轻极低的声音,呼吸喷洒在耳廓些微的痒,好像有根羽毛在心尖上轻轻地挠。
“我就是尊主的新娘子。”
男人身形一顿,恍然大悟般看向玄卿,离得如此近,似乎再向前半步就会碰到那双撒谎不带结巴的柔软唇瓣。
玄卿自来熟地把胳膊搭在他肩头,压低声音道,“知道了还不快滚,我可都是为了你好,若是尊主知道大婚之夜,你比他先见了我的面,他老人家该如何作想?”
男人的眸光从玄卿搭在自己身上的小臂上掠过,凝视半晌,认真道,“如何作想?”
玄卿都快被他蠢得没脾气了,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额头,“当然是一刀杀了你啊,这都不懂,你怎么在魔宫混到现在的?”
“哦……”
男人颔首,好像真的在琢磨被尊主发现了怎么办,忽然又转过头来看向玄卿,“可你既说你是新妇,身上怎没有穿喜服?”
玄卿这才想起他身上这一套松鹤道服来,一瞬间心跳骤停,大脑空白。
编了半天,竟把这茬给忘了!
他正飞快思考对策时,却听对面的男人不紧不慢开了口,“定是那些不长眼的蠢货敷衍了事,忘记给你换喜服了。”
玄卿眼眸微睁,竭力忍住笑声,连忙道,“对对对,这你都知道!”
看来这回是老天爷都在帮他,碰上这么个大傻子!
玄卿附和着男人的话继续绘声绘色地道,“那帮蠢货欺负我新来的,连轿子都没抬进魔宫,居然直接掐了个遁地决给我送来,实在可恨。我看你比起他们也没那么蠢么,你叫什么名字,改日我让我夫君给你升官。”
听到这话,男人倏忽展露出笑意,不紧不慢地凑近他些许,“那可有劳你了——我叫楚思佞,相思的思,邪佞的佞。”
话音落下,玄卿唇畔笑容一僵,浑身好像中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空气好像凝固在此刻,整座大殿内陷入死一般沉寂,落针可闻。
“夫人,怎么不理我了。”楚思佞偏头看了看他,那张漂亮到妖冶的脸上写满无辜,“在想给我升什么官?”
玄卿猛地从座上起身,抓起剑就朝殿外飞奔而去。
跑。
快跑!!
救命!沈玉衡你大爷的死哪去了?!
4. 多谢夫君
(四)
城主府前院。
一顶大红花轿孤零零地停靠在角落,细看之下还能发现轿厢在微微的晃动。
谢忱瘫软在地,浑身烫得吓人。
心尖好像被密密麻麻的小虫疯狂啃噬,又痒又痛,令他求生不得又求死不能,唯有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想从空气中汲求一些能够使他缓和的养分。
而在他面前,沈玉衡也没好到哪去。
花轿内弥漫的甜腻香气无处不在,意志昏昏沉沉,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突然失灵,心口迫切地响起一道催命符般的声音。
很想,做些什么……
他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可他不能。
元禄宗千百年来没有一人与魔修媾和,这样石破天惊的丑事,绝不能发生在他沈玉衡身上。
“滚。”沈玉衡咬紧牙关,竭力遏制体内翻涌叫嚣的欲潮,逼迫自己将目光从谢忱白皙的颈子挪开。
谢忱缩成一团,闷闷地哼了声,“我、我不行了。”
别说滚,他现在连爬都爬不动。
好难受,好像快要死掉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想叫人摸摸他,抱抱他,要是能亲亲他就更好了。
颤抖而柔软的声线有着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沈玉衡心头最后一道防线冲垮。
这魔修哪里学的这些惑人伎俩?
他抽回剑来,对准自己的手臂狠狠划开,鲜血溅落在脸侧,皮开肉绽的痛楚好歹将理智唤回些许。
对了,把这魔修打昏,女娲之泪的效果说不定会消散。
不行,那诡异的香气已经布满整座轿子,就算届时谢忱昏过去,他现在意志薄弱也坚持不了多久。
狭窄的花轿气氛愈发热烫,谢忱的手指悄然探上了沈玉衡的膝头,分明是个男人,手指却生得白皙清透,指节甚至泛着浅淡的红色。
沈玉衡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去甩开那只手,碰一下都不可以。
平生至此,他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怕。
“冷静下来,我想办法,”沈玉衡微微后退了些,以剑柄抵在谢忱肩头,试图稳住他的心智,“你是男人,我亦是男人,你我之间是不能……”
谢忱抬起头,眼底盛着一汪盈亮清澈的泪光,指尖如同怯懦的小猫般试探着搭上沈玉衡的手,尾调微微上扬,好似祈求,“我好难受,怎么办……”
只一眼,沈玉衡呼吸骤停,脑海里似乎听到有什么东西被名为欲念的烈火烧断的声音。
什么元禄宗什么首徒师兄什么礼义廉耻,全都被这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闭了闭眼,仿佛做了什么极重要的决定般,轻轻攥住那只细瘦的手腕,把谢忱轻易拽进怀中,声音隐忍而沉郁,
“出去之后,对谁也不许说。”
……
夜色氤氲,花轿像大海里的小船随风飘摇荡漾,久久难以停歇。
肩头压下个不轻不重的小脑袋,如同寻求暖巢的倦鸟,亲昵地依偎在沈玉衡的颈间,口中还时不时地呢喃着什么地里的南瓜、玉米、柿子和小猫之类的胡话。
乱七八糟。
都已经沦落至如此地步,居然连楚思佞的半点计划都没吐露出来。
沈玉衡伸手将他抱进怀里,附在谢忱耳边,紧紧盯着那双坠着眼泪的漂亮眼睛,低沉沉问,“楚思佞派你来和新妇生下孩子,对么?”
楚思佞想要孩子的原因他尚不清楚,也并没说必须得是他亲生血脉。
说不准,这小魔修就是楚思佞专门派来和新妇生下孩子的替身,否则怎会送一壶有春药的水来。
谢忱趴在他肩头,被撞得晕晕乎乎,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哪里还听得清沈玉衡在说什么,他胡乱应了声,“嗯……”
见他承认,沈玉衡早有预料般淡笑了声,攥紧他的腰用力按下,“嗯什么嗯,继续说。”
谢忱呼吸一顿,整个人彻底瘫软在了沈玉衡怀中,“我说,我全说……我不爱吃芹菜,地里不要种芹菜。”
沈玉衡:……?
简直笨到家了。
就是不知是真笨,还是装笨。
“若你再不说实话,出去之后,我会杀了你。”沈玉衡半是威胁,半是诱哄着掐住他的脸,“若你老实交代,我自会好好报答你。”
“别杀我,别杀我……”
谢忱似乎没听真切,声音愈发的轻,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缓缓滑了下去。
沈玉衡眉头轻蹙,下意识轻轻捞住他柔软的脸蛋,把人扶回来。
又搞什么花样。
他偏头看去,谢忱竟已经靠在他肩头睡得香甜,像只吃饱喝足的餍足小猫般,分外懒散地用侧脸轻轻地蹭了蹭他宽大的手心。
药效,看来消失了。
沈玉衡眼睫微垂,落在谢忱沾着泪痕的脸颊上,心尖萦绕着一阵挥之不去的缠绵痒意。
这就睡了?
魔修果然皆是自私自利之人,好歹也该等他结束再睡吧?
沈玉衡抬手掐住谢忱的脸,在毫无人性地把人掐醒和放谢忱一马之间,犹豫半晌,还是选择了后者。
算了,给他睡吧,反正这魔修和玄卿一样,迟早会被他一剑杀了。
*
魔宫大殿内,仓皇逃命的玄卿无端打了个喷嚏。
好像有人在咒他,肯定是那冷血混账沈玉衡。
做梦!他是绝不会死在这里的。
玄卿脚下不停,绕着魔宫的回廊奔跑了半个时辰,却始终连出口的影儿都看不着,这魔宫未免太过奢华铺张,偌大的宫殿里半个人都没有,只有楚思佞一个人住,他也不怕半夜闹鬼。
琢磨半晌,玄卿又推翻自己,兴许妖魔鬼怪更怕楚思佞一些。
传言里说楚思佞用人头下酒,最喜剥开婴儿的头皮敲骨吸髓,还有传言说楚思佞极尽残□□.荡,魔宫内藏了无数美人供他折磨虐待。
玄卿逛了一圈,传言里的场面一个也没看见。
想来是楚思佞怕吓死新娘子,把那些骇人物什全都藏起来了。
这魔头方才没有追他出来,估计此刻正在召集人马四处搜寻他的下落。
他不能再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了,得赶快找出间宫殿来藏身进去。
玄卿左看右看,挑来挑去,选定了一间看起来最普通不过的偏殿,提着剑便冲了进去。
甫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踏进门槛,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端坐在椅子上,手执酒盏吟吟笑着看他。
“回来了?”
怎么可能!
该死,他居然又绕回来了!
玄卿呼吸一窒,心脏蹦到了嗓子眼,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换一间,就藏在方才那间大殿的旁边,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一把推开门,足靴依然没能踏进门槛。
四目相对,楚思佞缓慢拉开身旁的椅子,似是十分好心地劝他,“先歇会儿?”
歇你个头!
玄卿猛地摔上门拔腿就跑。
楚思佞望着他受惊的兔子般苍惶逃走,轻抿一口杯中清酒,唇角微勾,“不错,这次学会随手关门了。”
直到奔逃到回廊深处,玄卿终于停下脚步。
他明白了,此地有阵法,无论哪一间大殿只要被他打开,里面一定有楚思佞。
他不开不就行了,但凡阵法就一定有阵眼存在,魔族阵法亦不例外。
玄卿从怀中取出一叠黄符,肉疼地抽出一张,咬破指尖在上面挥写下寻踪符篆。
这可是天阶符纸,平日里他不到生死关头都舍不得拿出来看一眼,怕弄皱了,可这回对手是魔尊,此时不用就再也用不上了。
天阶符篆,再加上他大乘期修为,绝对可以找出阵眼所在之地。
玄卿掐了个火咒点燃寻踪符,符纸瞬间燃烧起来,借着一阵无名风缓缓漂浮在半空,引导着玄卿前去阵眼所在之处。
见符纸奏效,玄卿紧绷的胸口总算得了一丝喘息,这回真是祖宗显灵,他可以逃出去了。
玄卿追随着那符纸飘去的方向,步步紧跟,死死盯着,生怕下个转眼符纸拐进某个回廊就消失不见。
符纸在半空悠哉悠哉地飘着,飘着,忽然停了下来。
玄卿微微一愣,随后心头大喜,符纸停下就代表阵眼就在此处!
他刚想抬头看去,便见那张符纸竟然悠悠地又动了,飘着,飘着,最后被一只白到沁青的手两指并住。
玄卿心口猛地一坠,顺着那只手的主人,绝望地抬头看去,正对上楚思佞困惑而好奇的含笑眼眸。
“在找什么?”
——无路可走了,阵眼就是楚思佞本身!
玄卿眼前一黑,方才转着圈逃跑的折磨他已经受够了,全都完了。
不,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连被沈玉衡睡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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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事他都能扭转乾坤,还有什么做不到!
现在楚思佞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元禄宗弟子,只知他是坐上花轿嫁进魔宫的新娘子,若他伪装身份,说不定绝望之中还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处,玄卿极其勉强地牵起唇角,干巴巴道,“第一次来魔宫,没见过世面,随便走走。”
听到他的话,楚思佞了然地点了点头,礼貌地将那张黄符轻轻搁进玄卿的手心,“还给你。是该多看看,毕竟以后要住很久。”
他竟然真信了!
玄卿稍稍松了口气,额头汗珠滑落下来,在心底为自己刚刚急中生智保住的小命鼓掌喝彩。
忽然间,脸侧被一只冰冷至极的手轻轻按住,玄卿陡然一惊,下意识就要拔剑,却听身前人低低开口,
“别动。”
被那可怕的威压压制,他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四肢动弹不得,眼前竟凑上来一张洁白的手帕——楚思佞居然是要替他擦汗。
动作轻柔而缓慢,好似在对待世上最珍稀难寻的无价之宝。鼻尖倏忽嗅到一股清淡的雪竹香气,仿佛错觉般,很快随着楚思佞的手一并离去。
玄卿就那么僵硬的站着,直到楚思佞收回手帕,仍然是一副笑眼看他。
“饿了没有,先吃些东西吧。”他声音很慢,态度诚恳。
倘若忽略眼前人是楚思佞这件事,玄卿几乎就要被这温柔细语感化,可楚思佞三个大字的威慑力实在强悍,他根本忽略不了一点。
“也、也好。”玄卿同样笑着应承下来,便见楚思佞转身离去,似乎丝毫不担心玄卿逃跑。
玄卿确实也没路跑了。
他懊恼地攥紧手心长剑,只得老老实实跟在楚思佞身后朝大殿内走去。
两人进了殿,楚思佞拍了拍身旁的椅子,温柔体贴地轻声道,“过来坐。”
玄卿艰难地抬腿,坐到了他身边。
“方才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是见你将我认错,觉得有趣,所以逗了逗你。”楚思佞亲自为他摆好碗筷,夹菜盛饭,“你为人大度,想必不会介意我开个小玩笑吧。”
小玩笑?
哈哈。
谁笑了?
玄卿抿了抿唇,没敢说出口。
他望着眼前丰盛的佳肴,久久没有拿起筷子。
楚思佞颇为关心地看他,低低道,“当真生我气了?怎么不吃?”
谁知道魔宫里的饭菜都是什么肉做的,万一是人肉玄卿不得恶心死。
故此玄卿瞥他一眼,干咳了声道,“我辟谷了。”
“唔。”楚思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特地按你们人类习俗备下的酒席,本还怕你觉得我不用心,现在想想白费功夫了。”
他倒是殷勤,难道还真是想娶媳妇生孩子了?
玄卿半信半疑地腹诽,嘴上却附和着道,“哪里是白费功夫,夫君的心意我领了。”
闻言,楚思佞无端笑了声,“是么,可为夫最重要的心意,夫人好像还没领。”
这话没头没尾,玄卿摸不透他的意思,试探着问道,“夫君此言何意?”
窗边漏进的夜风吹动喜烛的火光,楚思佞拄着下巴静静看他,眸底神色如同蒙上一层薄雾,在烛光中晦暗不明,“我送去的女娲之泪,夫人怎么没喝?”
女娲之泪有催情之用,这是玄卿先前在梦中的话本子里得知的,楚思佞在试探他有没有撒谎。
想到这儿,玄卿脊背又紧绷起来,他干笑两声,随口胡掰道,“我原本要喝,路上却不小心洒了。听说那东西是妖族至宝,世间难寻,想想真是可惜,不能再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
楚思佞眼睫微垂,指节在长桌上轻轻叩着,听到他说可惜,忽地停下动作,露出笑意,“有什么可惜,我早便担心这种情况,特地备了第二份。”
玄卿眼睛骤然瞪大,想也不想便反驳道,“不可能,那东西极其珍贵,你哪来……”
楚思佞转了转指上的玉戒,手心瞬间便多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灵药瓶。
在玄卿不可置信的绝望眸光中,楚思佞微微笑着,将那瓶女娲之泪搁进了玄卿的掌心,还十分善解人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权作安慰。
“别担心,再洒一次也无妨,为夫还有十份。”
玄卿震愕地看向他,欲哭无泪地捏紧手心药瓶,
“多、谢、夫、君。”
王八蛋,究竟谁让你这么体贴了?!
5. 夫人久等
(五)
女娲之泪,传言是补天造人的女娲娘娘偶然途径一个村庄,得知了两个男子相恋却无法生下孩子,被家人强行拆散后双双殉情的凄美故事,女娲娘娘深受感动,流下了一滴眼泪。那眼泪化作一汪清澈的泉水,只要喝过泉水的男子也能生下孩子。
那泉水至今仍是妖族的圣地,由女娲后人蛇族看守,以防有不轨之徒用其害人,蛇族实力强大,故此女娲之泪千百年来从未面世。
所以,如此珍贵的圣物,女娲娘娘的泪水,究竟是怎么被楚思佞偷出来十份的?
玄卿望着面前玲珑剔透的灵药瓶,咽了咽口水。
他死也不能喝。
若是喝了女娲之泪,怀上楚思佞的孩子,他日后还怎么在修真界立足,还怎么堂堂正正当一个男人,岂不是给了沈玉衡以清理门户的名义杀他的机会?
他抬起头,正巧对上楚思佞朝他看来的玩味眼神,似乎还有一丝隐隐的探究之意。
如果不喝一定会被楚思佞察觉出问题,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不可能与楚思佞这个魔头抗衡。
怎么办?
“夫人,不是说想为我生下一儿半女么,怎么还不喝?”楚思佞捏着酒盏轻轻摇晃,那张漂亮的脸此刻在玄卿眼底格外的阴沉可怖,好像只饥肠辘辘的恶虎,下一秒就会把他吞吃入腹。
汗珠沿着额头缓缓滑下,玄卿如坐针毡,半晌,终于张开口道,“夫君急什么,今日是我们大喜之夜,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闻言,楚思佞忽地搁下手心酒盏,仿佛想起什么般恍然道,“你是说……交杯酒?”
“对对对!”玄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连声称是,“夫君怎么能忘了如此重要的环节,太让我伤心了。”
楚思佞愧疚地凑上前来,手臂悄然环上玄卿的肩头,低声道歉,“是我的疏忽,我们现在就喝。”
沁人心扉的雪竹气息将玄卿整个包围,楚思佞身上冷得很,根本没有任何活人的体温,令玄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耳边传来楚思佞柔情蜜意的声音,“正好,我这有一壶私藏多年的雪山梅花酿,用它来作你我的交杯酒,夫人觉得如何?”
玄卿僵硬地点了点头——除了点头他还能干什么呢?
楚思佞不知从哪变出一壶酒来倒入酒盏,随后把酒盏递进他的手心。
赤红的喜服在烛火的掩映下,在玄卿的脸侧也晕开一片绯色。
靠得这样近,楚思佞朝他直勾勾望来的眼神更加避无可避,充满侵略之感,玄卿浑身不自在,总感觉好像赤身裸体被人看了个精光似的。
“夫人,请用。”
手臂相勾,赤色喜服和雪色道服如同并蒂莲花般亲昵地缠绕在一处。
玄卿端起酒杯,硬着头皮在楚思佞意味不明的视线里,一点点喝下那杯雪山梅花酿。
他幼时下山偷偷喝过酒,酒辛辣苦涩,分外刺激,可楚思佞给他的这杯雪山梅花酿,怎么一点酒味也喝不出来?
玄卿有些困惑地咂了咂味,又抿一口,确实没尝出酒味。
楚思佞执着酒盏,眼底隐隐划过一丝兴奋之意,嘴上仍温声问道,“好喝么?”
好喝个屁,这水掺酒了吧。
玄卿皱了皱眉,很给面子地答,“一般。”
楚思佞低笑了声,“再喝一口尝尝,听说这女娲之泪品久了可以尝出甜味。”
“胡说,我怎么没……”
玄卿眼睛瞬间睁大,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如遭雷击般缓缓抬眼看向楚思佞,“你刚刚说这是什么?”
楚思佞笑吟吟道,“女娲之泪,刚刚不小心拿错了,忘记告诉你。”
玄卿猛地抽身,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怒极之下连剑都拔了出来指向楚思佞,“你开什么玩笑,故意的吧?”
“夫人?”楚思佞眨了眨眼,故作不懂,“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玄卿恨不能一剑捅死他,“楚思佞,事到如今你还敢装!”
怪不得喝交杯酒时让他先喝。
这个卑鄙龌龊阴险狡诈的小人、混账、变态魔头,居然骗他喝下了女娲之泪!
剑尖覆上一层凛冽的剑气,楚思佞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极尽诚恳地解释道,“夫人息怒,我当真拿错了,可这女娲之泪早喝晚喝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我迟早都要同房。”
还演!
他是反应迟钝些,又不是傻子!
玄卿一脚踹翻身前碍事的椅子,对准楚思佞的心口提剑而上。
如果要跟楚思佞同房,他宁肯今日战死在魔宫,至少传回宗门他还是一条好汉,比沈玉衡强多了。
大乘期的剑气令整座魔宫里的物件皆震颤不已,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桌上的红烛也被剑风尽数扫灭,大殿内陷入一片昏暗。
可剑尖抵达楚思佞心口的刹那,眼前人的身影竟一瞬消失在原地。
玄卿愕然片刻,四下看去,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人呢?
窗外无月,红烛一灭,魔宫内伸手不见五指,玄卿用神识搜索着楚思佞的去向,攥着长剑的手心渐渐冒汗。
好热。
刚刚这里有这么热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思佞仍未出现,这算坏事好事,玄卿已经无暇去细思。
浑身热得厉害,腿脚也发软无力,心尖好像有虫子在啃咬,酥痒酸麻。
好难受,这热意有点不太对劲,怎么全都集中到身下了?
玄卿强撑着一剑捅入脚下玉砖,勉强站直了身子。
“药效上来了?”
楚思佞竟不知何时显形,懒散靠在椅子上,脚下还盘踞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吊睛白虎,正顺从而亲昵地舔舐着他的足靴。
指尖沿着玄卿曾喝过的酒盏轻轻转了一圈,男人眼底笑意更深,循循善诱般低声道,“爬过来,求我。”
爬过去求他??
玄卿险些背过气去,他生平最厌憎两种人,一种是像沈玉衡那般冷血无情居高临下的混账,另一种,就是楚思佞这种虚伪下作阴暗龌龊的变态!
要他抛弃尊严去求楚思佞的垂怜,绝无可能。
上山学道这些年,虽说他根本不在乎师尊所授的宗门道义,但好歹也算一众师弟眼中清正气洁的好师兄,如果宗主和师弟们知道他屈服于楚思佞这魔头,那他不如一剑杀了自己。
玄卿咬紧牙关,提起剑来。
死没什么可怕,跪着死才可怕。
他举剑对准自己的心口,方要一剑捅进,手腕却被猛地攥紧,再也不能前进半寸。
身前男人眉宇轻拧,稍一用力,便将玄卿手心的剑震落,“怎么一点情趣也不懂,我逗逗你而已。”
逗你大爷!
玄卿死死盯着他,抬手便是一掌,毫无意外地也被楚思佞反制住。
“好好,我知错了,夫人原谅我可好?”楚思佞将他拉进怀中,受那甜腻的香气影响,眼底渐次染上浓郁不化的欲念,声音好似诱哄,“求你了?”
冰冷的身躯此刻竟让体内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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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燃烧更甚,玄卿眼眶微红,想要推开他却压根使不上力气。
好难受,好想……不行不行,他才不跟这种混账……可是好想……不行不行……
见他竟然还能忍耐,楚思佞不由惊讶,半晌,他抬手脱下身上外衣,好奇地歪头看向玄卿,“还能忍?”
劲瘦紧实的腰身突然出现在眼前,玄卿莫名鼻腔一热,他赶紧闭上眼,怒斥道,“滚!”
楚思佞轻“嘶”一声,唇畔勾起笑意,冰凉的指又探上玄卿的胸口,“夫人好狠的心,新婚之夜当真碰也不碰我?”
“滚开!”玄卿捉住那只乱摸一气的手,想要甩开,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反倒像欲拒还迎般任由那只手在身上游走,热意渐渐褪去,他竟开始有种发冷的感觉,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快、快滚……”
好冷,他会死么?
意识有些模糊,玄卿眼前黑了黑,脚下一软,朝后一头栽下,可迎接他的却并非冷硬的玉砖,而是一个柔软的怀抱。
楚思佞敛起笑意,冷淡开口,“脾气真倔。”
下一刻,玄卿便被扔进了印着大红囍字的软被中。
身上一丝不苟的松鹤道服被扯得皱皱巴巴,玄卿身体回温,意识也稍微回来些许,恍惚之间看到床榻边男人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宽厚肩膀,冷白脊背,鼻腔又是一热。
他摸了摸,红红的,是血。
完了,他果然要死。
玄卿脑袋一昏,认命地闭上双眼,等了半晌,只听见衣衫摩挲的轻浅声音,还是忍不住睁开眼偷看。
脱完了没,怎么还不办正事,赶紧给他个痛快,至少出去之后他可以说他是被逼的,到最后也没屈服。
楚思佞偏头看他,恰巧捕捉到玄卿偷瞥来的视线,忍不住低笑一声。
他缓缓俯身下来,掐住玄卿的足腕,猛然拽到身下。
魔修的雪白长发与剑修的如墨发丝缠绕在一处,难解难分。
楚思佞舔了舔唇瓣,肆无忌惮地将玄卿浑身上下看遍,同样早已忍耐至极限,
“夫人,久等。”
元禄宗的天才弟子,大乘期剑修,玄卿。
他会,细细品尝。
……
卯时三刻,鸡鸣天亮。
城主府花轿上,谢忱揉了揉仍在隐痛的额角,眼睫微垂,落在自己身上,猛地惊叫出声。
这是谁干的!!
他是被人打了一顿么?怪不得浑身都好疼!
身上到处都是青紫绯红的不明印记,空气中氤氲不散着黏腻暧昧的气息,昨夜可怕的回忆逐渐浮现在脑海中,谢忱终于想起了罪魁祸首。
沈玉衡。
花轿内空空如也,人呢?
“居然睡完提裤子就跑,良心在哪里,道德在哪里,还正道剑仙,我呸,明明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混蛋!”谢忱捂脸痛哭,仅仅一个环节出错,不仅任务泡汤了,还成了人家甜甜恋爱中的第三者,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不行,他要回去告到总部,这个任务他不做了,谁爱来谁来!
谢忱怒气冲冲地掀开轿帘,脚还没来得及沾地,便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醒了?”沈玉衡抱剑而立,敛起笑意,淡淡道,“谁睡完就跑,谁冷血无情的混蛋?”
空气凝滞一刻,谢忱伸出去的脚,缓缓缩了回来。
沈玉衡看着他猛地把轿帘拉紧,紧接着传出胆怯又不服的小小声音。
“就是你!”
沈玉衡:……
6. 算他亏欠
(六)
自从五岁意外死亡被系统带进穿书管理局开始,谢忱做穿书这行已经有十六年半。
路人甲炮灰乙龙套丙土匪丁,他以这些毫不起眼的小角色穿梭在各种各样出现漏洞的世界,如同精卫填海般一点点填补书中世界的残缺,十六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谢忱从未想过,他也有失手的一天。
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他及时脱离这个世界,把这个破任务扔给别人去做,他就不用留在这里生孩子了!
谢忱将轿帘拉得紧紧的,直到看不见那张冷冰冰的脸,心头才终于松了口气,从怀中摸了摸,取出一张写着主管二字的符纸点燃。
这是和上面的人联系用的符纸,每个穿书人员在进入书中世界时都会有三张,以供紧急时刻可以寻求上面的人的帮助。
符纸很快烧起来,谢忱压低声音,争分夺秒地道,“呼叫主管呼叫主管,我是谢忱,发生紧急事件!”
等了半晌,符纸燃尽只剩一缕青烟,那青烟竟慢慢化作了一张人脸,张开嘴说起话来,“主管不在,我是老李,小谢啊,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偏偏是性子最慢的老李,谢忱急得头顶都快跟着一块冒烟了,赶紧把昨夜发生的事化繁为简全部告诉给老李知道,半道越说越委屈,差点掉下眼泪来,“我要回去,主角攻欺负我。”
听完他的话,老李皱了皱青烟作的眉,沉吟一声道,“小谢啊,你也知道只有主管才有脱离世界的权限,主管他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又有好几个书中世界的主角闲的没事干,黑化了要灭世,主管实在抽不出空来,你再坚持坚持几天。”
坚持坚持几天?
再坚持下去,他都把孩子生下来了。
谢忱捂唇忍泪,眼巴巴地望着他,“可是、可是要等多久?”
“十到三十个工作日,到时候一定联系你哈。”老李瞅了瞅轿子外,又沉声道,“你不是还差一个任务就打算退休了吗,趁这段日子你再努努力,只要能让沈玉衡和玄卿两情相悦生下孩子,任务就算完成了。”
哪有那么容易,沈玉衡根本不听他说话。
不过十到三十个工作日,谢忱勉强还可以再忍一忍。
他还想再问老李要一点金手指傍身,眼前的青烟却忽然消散了,紧急联系结束,这个世界又只剩下了孤军奋战的谢忱,和花轿外凶狠可怕冷冰冰的沈玉衡。
而且,他刚说完沈玉衡的坏话。
谢忱更想哭了。
老李,你把我也带走吧老李!
早知道说沈玉衡坏话的时候就小声一点了,现在怎么办,沈玉衡肯定很生气,说不定他走出这顶轿子就会被一剑杀掉。
原书里沈玉衡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完美主义者,怎么可能任由一个败坏他名声的魔修活着?
更何况谢忱喝下女娲之泪,肚子里估计已经有了小小谢忱,万幸沈玉衡不知道女娲之泪的存在,估计只以为昨夜他喝下的是什么类似春药的东西。
总之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沈玉衡知道,否则必定会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谁来帮帮忙啊!
要不还是再点一张紧急联系符吧。
就在谢忱的手掏出第二张符纸时,花轿外忽然传来一道冷淡声音。
“你还要穿多久?”
话音落下,谢忱猛地哆嗦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还是赤身裸体的,脸上瞬间爆红,赶紧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
可听沈玉衡语气平淡,好像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怪不得一直等在轿子外,原来是在等他穿好衣服,这样看来沈玉衡也并非那么不近人情嘛。
说不定他再跟沈玉衡好好沟通沟通,沈玉衡会把他放了呢,毕竟昨夜的事情又不怪他,全都是沈玉衡一直逼迫他喝“水”,才发生了那样出人意料的事情。
谢忱心头燃起一簇名为希望的小小火苗,掀开轿帘,想要化干戈为玉帛和沈玉衡讲道理,还没来得及张口,双手忽地被一对枷锁咖嚓一声扣上。
谢忱:……?
他愣了愣,抬眼看去,沈玉衡漠然地从枷锁上抽出钥匙,不紧不慢地搁进胸前衣襟内。
“你这是干什么?”谢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晃了晃手上沉重的枷锁,上面还有条银链,一头拴在枷锁上,而另一头,在沈玉衡的手心。
沈玉衡淡淡看他,拽住手心银链,将谢忱猛地拉到身边,“自然是将你带回宗门关起来,直到你说出楚思佞的阴谋诡计为止。”
岂有此理!
谢忱连害怕都顾不得了,气得脸上红扑扑,愤然开口,“你讲不讲理,我只是一个负责送水的普通魔修,哪里知道什么阴谋诡计,昨夜你一直逼我喝水,对我做了那种……那种事,也没有跟我道歉,你太过分了!”
他哪里知道反派魔尊的秘密,穿书进来时谢忱只大概看了看跟任务有关的剧情,本来以为喂完女娲之泪就可以退休了,谁知这么麻烦。况且就算他知道剧情,员工守则第一条写得正是,穿书人员不可以透露书中剧情啊!
沈玉衡安静望着谢忱,眸光不经意掠过那截雪白颈子上的不明红痕时稍顿下来,又很快挪开视线。
半晌,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
听到这话,谢忱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沈玉衡竟然真的道歉了,他好不容易在脑海里想出一箩筐骂人的话,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道完歉了,现在闭嘴跟我走。”
沈玉衡拽紧银链,把谢忱强行拉到了身前,冷冷道,“否则,你知道后果。”
谢忱:??
刚刚是看到幻觉了吗,沈玉衡是不是突然变脸了,原来书里经常写的变脸如翻书是这样的啊。
“不要!”谢忱回过神来还想挣扎,却根本无法摆脱手上的枷锁,也抵抗不了第一剑仙的力量,这枷锁好像有限制魔修法力的功效,戴上之后他没办法用原身的魔族术法。
见挣脱不开,谢忱只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发动精神攻击,“就算你跟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你这样根本不是对我道歉的态度。作为元禄宗第一剑仙,宗主座下天才首徒,做出这种事难道不觉得耻辱么?”
话音落下,沈玉衡忽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令人胆寒的笑意,“所以,我昨日不是奉劝过你,这件事,对谁也不许说么?”
竟然连他的身份都如此清楚,果真是楚思佞极其看重的亲信。
对上他冷然的眸子,谢忱瞬间想起昨夜被扼住双手抵在轿厢里时的场景,不由打了个寒颤,“我、我……”
沈玉衡却没打算放过他,反而步步靠近,直勾勾盯着谢忱的眼睛,“况且,是你骗我在先,水壶里真的是水?”
明知那水壶里别有乾坤,却宁肯自己喝下也不告诉他,那么就别怪他不知情亦不留情。
谢忱老实了。
水壶里是女娲之泪这种事,他身为穿书人员不能说出口,不然会影响剧情走向。
他哪知道玄卿不在花轿里,要是玄卿在,他哪怕直接灌给玄卿喝都行,灌完任务就结束了,自然也不会有后来这些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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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人寰的事情发生。
谢忱越想越懊恼不已,下意识伸手想敲自己脑袋一下,却牵动枷锁整个扣在脑门上,疼得直抽冷气。
“自残也没用,滚过来。”
“……哦。”
望着乖乖巧巧跟上来的谢忱,沈玉衡眼睫微垂,自齿间轻嗤了声。
笨透了,也不怕被他带回宗门严刑拷打。
顿了顿,沈玉衡眉宇稍蹙,伸出手把谢忱的衣襟拉高一些,遮住那片引人遐思的暧昧吻痕。
怎么还有这么多难以销毁的证据。
见他靠近,谢忱忍不住缩了缩脖颈,被他碰到的地方微微发痒,戴着枷锁又没办法挠,只得小声反抗道,“别碰我……”
指尖滞在半空,沈玉衡收回手,漠然道,“放心,昨夜的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到底是个男人,昨夜事后想必伤透了自尊,所以才如此恐惧畏缩,不愿让他触碰。
这件事,算他亏欠。
不过,回宗门前,沈玉衡仍有一件事要做。
某个蠢货似乎被人当成新妇装在花轿送去了魔宫,清早醒时破开阵法,便发现玄卿已经连人带花轿不见其踪。
他虽然丝毫不想管玄卿的死活,但无奈玄卿是他师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独自回宗门复命无法交代。
“魔宫在哪?”
谢忱愣了愣,指向东方最高最大的宫殿,“无月城以东,最高的房子就是,你要干什么?”
沈玉衡略看一眼,随后从储物戒内取出信纸,淡声道,“闭嘴。”
谢忱踮起脚尖越过他肩头看去,好像是信纸,难道要写信给魔宫里的楚思佞吗?
怎么可能,沈玉衡现在又不认识楚思佞,如何把信送给他?
“你要写信给谁?”
谢忱八卦之心再次熊熊燃烧,好奇地凑过脑袋来偷看。
沈玉衡不知想到什么似乎心情很好,非但没有命他闭嘴,甚至罕见至极地回答了谢忱的问题,“自然是给我师弟。”
八抬大轿抬进魔宫,只有两个下场。
一,被楚思佞识破元禄宗弟子身份,一刀剁下头颅,不治而亡。
二,没有被识破身份,成了楚思佞的替补夫人,丢尽宗门颜面,不如死了。
不管是哪个结果都大快人心,思及此处,沈玉衡只觉头顶满是魔瘴的天空都显得澄澈晴朗几分——真是好日子啊。
听到他的话,谢忱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那棵救命稻草化出人形在朝他招手。
师弟,玄卿!
沈玉衡在给玄卿写信哎!
果然心里还是担忧着玄卿吧,毕竟在山上朝夕共处十年,他们之间肯定情谊深厚,难舍难分。平日吵吵闹闹,到了这种地步才会显露真情。
只要能见到玄卿,让他们二人两情相悦生下孩子,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就可以自动脱离这个世界!
“太好了太好了……”谢忱激动地攥紧指,碎碎念地低声喃喃。
沈玉衡瞥他一眼,“好什么?”
谢忱立刻捂住嘴,摇了摇头。
他闭嘴,他闭嘴,让沈玉衡好好酝酿,斟酌措辞,一定要写出一份催人泪下的情书啊!
沈玉衡不知他心中琢磨什么,怪异地从他身上收回眸光,提笔写下,
【玄卿,贺喜大婚,愿你与楚思佞百年好合。勿念宗门,如若还有半分骨气,死在那吧。】
写罢,沈玉衡满意收笔,将信纸用灵力送出。
好。
回去便禀告宗主,玄卿死了。
7. 属下不知
(七)
魔宫大殿。
四个奇装异服的古怪魔修跪在殿前,脸色皆是灰土一样的煞白,而在他们对面坐着的,正是魔族尊主楚思佞。
昨夜尊主大婚,他们身为四魔将竟然没能把守好魔域入口,让两个身穿松鹤道服的元禄宗修士闯了进来。
那两个修士修为实在高深,其中一人更是剑术奇高,他们拼尽全力阻拦,可追到无月城时还是把人给追丢了。
“尊主,那两个修士的身份属下已经查清,一个是元禄剑仙沈玉衡,另一个是他的师弟玄卿,他们此行前来的目的恐怕是打算扰乱尊主的婚事。属下失责,愿受尊主严惩。”
叶无霜抿了抿红唇,心中忐忑,试探着抬头想要看看楚思佞的神情,却发现楚思佞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盛怒,那骨节分明的手在膝前白虎雪白毛发上温柔轻抚,眼底安静温润,好似在沉思什么更为重要的事。
跟随楚思佞多年,叶无霜了解这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一般只会出现在他心情不错的时刻,若是雷霆大怒,此刻定然已经命白虎把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
可即便如此,谁也无法保证下一刻楚思佞的心情会不会突然变化,他们的尊主向来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之人。
半晌,楚思佞似乎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般,指尖从白虎身上收回,低声道,“昨夜是谁负责去送女娲之泪?”
话音落下,四魔将瞬间又是一身冷汗。
女娲之泪他们的确派人去送了,只是莫名其妙的,谁也想不起来他们派的人叫什么名字,简直像记忆被人篡改了般。
答不上来,大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时间的流逝好像在倒数他们的死期,汗水已然浸透脊背。
“属下、属下不知。”叶无霜面色煞白地吐出几个字,双膝近乎瘫软,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死定了,恐怕今日她也要像先前被杀的魔将们般血溅当场,逃不掉的。
——自楚思佞成为魔尊以来,四魔将已经换了三十六代!
叶无霜至今还记得某个魔将在她眼前被楚思佞活活掐断喉咙时的场景,以及那时楚思佞看到对方在自己手心缓慢咽气脸上平静温柔的微笑,只是想一想她便遍体生寒。
然而,听到她的话,楚思佞却只略微沉吟了声,“无妨。”
叶无霜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猛地抬起头来。
她是不是听错了。
尊主说、说无妨?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她又听楚思佞稍显困惑地问,“那又是谁负责抬花轿?”
叶无霜本来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再一次提到嗓子眼,她竭力扼制自己颤抖的声音,绝望地开口,“回尊主,是属下的人。”
死定了,这回真的死定了。
今早她才从手底下魔修口中得知,城主府居然意外出现了两顶花轿,他们听到新妇的声音便自作主张搬走了其中一个。
本来清早听说尊主已经与新妇完婚,她还想着这件事应当不重要便没有禀报,现在看来,楚思佞发问于此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叶无霜欲哭无泪。
苍天啊,下辈子,她不要当魔修了。
“是你?”
楚思佞凝视她片刻,随后朝身后魔修微微抬了抬下巴,“干得不错,受赏吧。”
叶无霜眼底的泪还没滑下来,便怔愣地看到魔修们端着各式各样名贵至极的赏赐递到她面前。
什么情况??
她、她不用死了?
尊主竟然极其罕见地当众夸赞她干得不错,难道说昨夜尊主其实……相当的满意吗?
叶无霜登时跪伏下来,高声贺喜,“谢尊主,恭贺尊主与尊主夫人新婚大喜,属下定当不负尊主厚望,将扰乱婚事的元禄宗弟子尽数除掉!”
其他魔将见状很快也反应过来,跟着她一起齐声道喜。
楚思佞懒散地摆了摆手,冷淡道,“都退下吧。”
没时间同他们闲话。
日上三竿,也该醒了。
叶无霜赶紧听命起身,巴不得立刻离开魔宫,眼神不经意间从楚思佞颈间瞥过,瞬间瞳孔疾缩,慌乱地收回眼,心中大骇。
新娘子……可真是位神人啊。
居然敢在尊主脖颈上留下那么醒目的齿痕,简直像是要把尊主咬死一样,说是胆大包天也不为过!
有朝一日她定要见见这位救她一命的神人,好好跟他道谢。
而某位被人念叨的神人,刚刚从大红绸被中睁开眼。
头痛欲裂,身下更是酸痛不堪。
视线从模糊渐渐清晰,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红到刺目的喜被。
玄卿眉宇微蹙,抬起眼,又被热烈的阳光照得眼前泛黑。
他这是……在什么地方。
待看清自己身上□□后,玄卿猛然唤醒了记忆,将昨夜发生的噩梦全部想起来。
该死的,楚思佞!
他要杀了楚思佞!
玄卿从床榻上爬起,胡乱翻找出自己的道服穿好。
衣服和剑都在,就连符纸也一张没少。
好,现在他就去杀了楚思佞那个魔头。
玄卿气势汹汹推开殿门,脚下足靴还没踏出门槛,陡然僵在了原地。
“醒了?”
楚思佞笑吟吟看他,手心提着一个精巧玲珑的食盒。
刹那间,昨夜被按在软榻上边亲吻边侵入的可怕场景浮现在脑海,玄卿下意识后退半步,呼吸微停。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笑的。
见他后退,楚思佞无比自然地走进殿内。
“出去!”玄卿终于回过神来,一剑朝楚思佞挥去。
锋利的剑尖离心口只有半寸,楚思佞抿了抿唇,提着食盒乖乖退出殿外,而后抬眼看他,小声问,“这样可以么?”
玄卿胸口剧烈起伏着,越想越气,可偏偏心里清楚地知道,他根本打不过楚思佞这个人渣。
正当玄卿思考对策时,楚思佞忽然动了,玄卿吓了一跳,赶忙又提起剑来指着他。
“夫人息怒,”楚思佞小心翼翼地端起食盒,递到玄卿眼前,轻声细语道,“为夫是来送午膳的。”
他声音温柔,玄卿警惕地盯着他,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演下去?”
闻言,楚思佞愣了愣,颇为不解道,“夫人何出此言?”
他缓缓摘开食盒的顶盖,露出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低声道,“我知道夫人定是还在责怪我昨夜行事粗暴,所以特来赔罪。听说喝下女娲之泪后,身体会出现一些奇特反应,修为会短暂消失,我想你起床后定然会饿,故此特地亲自下厨备了些饭食。”
酱烧麂肉,笋泼鹅心,桐皮熟凤肝,冰酿橘子羹……浓油赤酱还是清口散凉应有尽有。
玄卿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竟当真觉出几分饥饿之感,他倏地反应过来,辟谷多年的身体怎会感知到饥饿?
他连忙在手心凝聚一团灵气,却什么也没能凝出来。
他的法力……真的没有了!
耳边楚思佞仍在柔声关心着,“夫人不必担心,等孩子出世之后法力就会全部回来。”
“什么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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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做你的春秋大梦,我才不会给你这种畜牲生下孩子!”
玄卿心里是想这样说的,可看着空荡荡连半分灵气都凝聚不出的手心,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化作了一丝干笑,
“哈哈,原来如此……”
天杀的,他竟然卑微憋屈到这种地步。
楚思佞现在似乎还把他当成新娘子,所以态度温和小心,无比珍惜。
若他现在暴露身份,说不定会被楚思佞直接杀掉,毕竟楚思佞手里有十份女娲之泪,杀了他可以再找其他人类修士生下孩子。
眼下为了保住性命,他不能惹怒楚思佞。
至于孩子……等他逃出这鬼地方就打掉。
玄卿掐了掐疼痛的额角,万分不情愿地起身,让开一条道引楚思佞进殿。
楚思佞自然将他眼底的愤恨和隐忍尽收眼底,唇畔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低笑道,“夫人可是原谅我了?”
“原谅了原谅了……”玄卿敷衍地答他。
话音刚落,楚思佞笑意更深,手上替玄卿拉开椅子,指尖悄然探上玄卿的颈间。
一阵冷意袭来,玄卿浑身僵硬,下意识回头看他,“你又想干什么?”
楚思佞无辜地垂眸看他,指尖在玄卿的肩头缓慢揉捏,“我想夫人昨夜劳累,给夫人按一按肩。”
玄卿:……
他倒是殷勤。
没想到世上最邪恶可怖、其名能止小儿夜啼的祸世魔尊,意外地会疼夫人。
按摩力道适中,手法温柔,玄卿竟开始有些享受起来,懒洋洋地眯起眼睛。
从前在元禄宗可没人这么伺候过他。
“夫人怎么不吃?”楚思佞俯身下来,在玄卿耳边轻轻道,“都是为夫费了好大功夫做的一片心意。”
听到他的声音,玄卿睁开眼,望向面前丰盛大餐,忍不住齿间生津。
不行,不能吃,谁知道是什么肉做的。
可若不吃的话,楚思佞定会起疑。
思及此处,玄卿咬了咬牙,捉起筷子,分外艰难地夹起一片凤肝搁进口中,随后猛地睁开眼。
这也太好吃了。
不是,堂堂魔尊怎么还会下厨?肯定是撒谎让手下人做的。
楚思佞期待地凑上前来问,“可还合夫人的口味?”
玄卿嚼了两口,小声嘟哝道,“勉强。”
话音落下,楚思佞好似备受打击般失落极了,那张秾丽惊艳的脸上写满委屈,“如此,下次为夫定会精进手艺。”
“嗯,是该精进精进。”玄卿说着又夹了两大口菜,故作嫌弃,“你看这菜,都咸了。”
楚思佞抿唇压下笑意,听话地点头。
是是,怎的吃这么多也堵不上这张挑三拣四的嘴?
玄卿正大快朵颐时,忽然间,魔宫的琉璃窗子喀嚓一声被打碎。
一张用灵力包裹的信纸势不可挡地朝他们冲来,玄卿连忙护住自己面前的饭,却见那张信纸悠悠然飘到了他面前。
楚思佞眉宇稍蹙,方想伸手去摘下那张飘在半空的信纸,却被附着其上的灵气硬生生烧断了手指。
他眯了眯眼,拔出袖内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将残指剁下,如若不然,此刻那灵气已经沿着手指烧至他全身,虽不致死,倒也麻烦。
到底是什么人的灵气?
玄卿愕然地看着那张信纸上明晃晃的“玄卿”二字,以及楚思佞血淋淋的手指,心头猛地一跳,迫不及待将那信纸拿下来。
果然,是沈玉衡的字。
难道说……那王八蛋终于有了人性,准备来救他了?
8. 下流胚子
(八)
元禄宗居天下第一山青鸢山上,自三百年前便以除魔卫道为己任,青鸢山灵气丰富,上山学道的修士年年络绎不绝,却不仅仅是冲着元禄宗四大宗门之首的名号,还因为宗门内有位四海闻名的剑仙沈玉衡,和……他的师弟玄卿。
传言沈玉衡与玄卿曾在元禄宗与魔族大战颓败之际力挽狂澜,战退群魔,保住了元禄宗的根基,又渐渐将天才弟子青黄不接的元禄宗重新振兴。故此元禄宗上下皆尊重敬仰这两位师兄,每当沈玉衡与玄卿完成任务归宗之后,便守候在山门前为他们恭贺庆祝。
谢忱望着元禄宗山门前乌泱泱的弟子们,再看看自己手腕上牢不可破的枷锁,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
沈玉衡该不会就这样把他带回宗门吧!
人类修士与魔修积怨已深,仇恨难解,而谢忱浑身上下一副魔修装扮不说,眼睛也是血一样的赤红——魔修生来就是红瞳,这是和人修最大的区别。
他要是就这么跟着沈玉衡进去,估计会和游街示众的场景一样,什么臭鸡蛋烂菜叶全都会砸在他脑袋上,说不定还有人会愤怒地一剑杀了他!
谢忱抬眼看向身前高大冷漠的身影,想要出声喊住他,唇瓣张开又缓缓合上。
有点害怕。
犹豫好半晌,他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扯住了沈玉衡的衣衫一角,小心翼翼地问,“剑仙大人,你觉得我是不是需要乔装打扮一下?”
闻言,沈玉衡脚下微顿,回身看他,眸光从谢忱带着几分讨好之意的笑脸掠过,缓缓落在那只扯住自己衣衫的手上,“放手。”
谢忱赶紧松开,唯恐惹了沈玉衡不痛快。
“不需要。”沈玉衡抱剑而立,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个遍,那红玉瑚珠般的眼睛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了,就算可以藏,又有何必要?
他是魔修,亦是沈玉衡自魔域带回来的要犯。
谢忱虽然猜到会被拒绝,但听到这话还是有些失落。
早知道当初就让主管给他挑一个正派角色,穿成魔修走在路上人人喊打。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老老实实地跟在沈玉衡身后朝山门走去。
临近了山门口,那堆乌泱泱的弟子们总算看见了跟在沈玉衡身后的谢忱。
“那是谁,玄卿师兄?”
“不像啊,玄卿师兄从来不会走在沈师兄后面。”
“哟,那眼睛……怎么像是个魔修!”
“难道沈师兄把楚思佞那魔头给捉了回来?!”
魔修体质高于凡人,谢忱一字不落地把那些弟子的窃窃私语听了个真切,头扎得更低了些。
不要杀他,不要扔臭鸡蛋,烂白菜也不要……
“沈师兄!”
山门内人群中冒出个瘦高男人,扒开围观的弟子们便朝沈玉衡兴高采烈地奔来,走下青阶时竟一个不小心踩空,叽里咕噜地滚了下来。
全场弟子皆寂静了一瞬,谢忱吃惊地看向滚到他脚边的男人,感觉浑身都疼,好像滚下来的人是自己似的。
这样滚下来,不死也半残了吧!
熟料那人竟然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艰难地仰起头,朝谢忱伸出手,“拉、拉我一把,脚崴了……”
只是脚崴了么??
谢忱震撼地望着他,下意识俯下身去扶他起来。
却听山门口的弟子们齐声高喊,“快逃,那不是沈师兄,是魔修啊!”
谢忱心头一紧,指尖颤抖了瞬,刚想收回手来,却见脚下的男人努力睁开沾着血的眼睫,勉强看清了谢忱的脸,以及那双清澈干净,又隐隐蕴着一丝担忧之意的漂亮赤瞳。
男人微微怔恍,心脏好似被一支箭瞬间贯穿般,停止了跳动,紧接着又很快重新苏醒过来,如同暴风雨来临般带来激烈而战栗的狂跳——好一个我见垂怜的美人,比起玄卿与沈玉衡来竟毫不逊色!
怪不得今早他起床时左眼就一直跳个不停,原来真是有好事在等他,他的春天终于来了。
他轻轻搭上了谢忱的手,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滚下山时沾挂的烂草叶子,恭敬开口,“在下元禄宗唐春安,方才多谢你出手搭救,敢问公子名姓?”
谢忱错愕地看着唐春安,怎么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还以为对方会立刻厌恨嫌弃地瞪着他,甚至抽出剑来捅死他。
没想到,原来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呐!
“我叫谢忱,举手之劳,无足挂齿。”谢忱高兴地笑盈盈答他,上山前那担忧紧张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谢忱,好名字。”唐春安握着谢忱的手,目光落在那洁白皓腕上丑陋沉重的枷锁上,分外可惜地摇了摇头,“这是哪个混账干的,实在折煞美人,阿忱,我这就给你解开……”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人一脚踹开十米。
沈玉衡冷然地眯了眯眼,一手抓住谢忱拽到身侧,“此乃要犯,胡闹也该有些分寸。”
谢忱吓了一跳,担心不已地看向唐春安。
刚从山上滚下来,又挨了这么一脚,还能活么?
好心人,你一定要坚强,千万别死啊。
然而不负谢忱所望,唐春安咳出口血,还是爬起来了,咬牙怒视沈玉衡,“师兄,你才应该有些分寸,好悬给我踢死。”
沈玉衡无视他,牵了牵手心的银链,带着谢忱兀自朝山门走去。
见状,唐春安也赶紧跟了上来,又换上副谄媚笑容,“师兄别恼我,其实我是特地来祝贺你的,昨夜你传回宗门的信我们都看了,虽然没搅黄楚思佞的大婚,但至少捉住了楚思佞的亲信,也算大功一件……对了,玄卿师兄呢?”
谢忱悄悄看向沈玉衡。
其实他也想问,玄卿呢?
穿到这个世界都这么久了,他连任务目标的面还没见过呢。
沈玉衡说写了信给玄卿,是不是让玄卿配合去做其他任务?
听到唐春安发问,沈玉衡缓缓转过头来,平淡开口,“他死了。”
此话一出,谢忱和唐春安登时呆在了原地。
沈玉衡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洞黑幽深的瞳孔泛着点点寒星,“而且,死无全尸。”
谢忱:????
怎么可能,玄卿可是主角受,主角受死了,出这么大事怎么没人通知他?
唐春安身形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后退半步,脑海里尽是与玄卿从前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想起玄卿带他偷跑下山喝酒,结果回来被沈玉衡按门规差点打断双腿,又想起玄卿告诉他有妖族美人比武招亲,结果被骗去帮玄卿做任务险些死在妖界。
虽然玄卿平日里坑害他无数次,可终究是他的师兄,而且玄卿还长得那样好看,令他丝毫生不出责怪之心。
良久,唐春安沉重地叹息一声,“我知道了,玄卿师兄的丧事,就由我来替他大办一场。”
沈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出言安慰道,“不必太过隆重,后山寻一块荒坟即可,这是他的遗愿。”
谢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俩,简直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穿错书了,剧情未免变得太陌生些,怎么眨眼间连玄卿的坟地都选好了?!
不可能,玄卿是主角受,整个世界都是基于他和主角攻的恋爱故事而诞生运转的,玄卿若是死了世界也会随之崩塌,所以沈玉衡一定在撒谎。
小说世界里的任何事情都必定有其内部的行为逻辑,这是前辈老李告诉给他的生存秘诀。
谢忱直勾勾盯着沈玉衡,试图看穿沈玉衡的内心想法,可无奈他并不是那么聪明的设定,看了好半天,只看出沈玉衡后脑勺长得蛮好看。
奇怪,怎么有人连后脑勺都好看的。
他正琢磨着,猛一抬头,后知后觉地发现四周弟子们已经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群之中,居然真的有人手持烂白菜和臭鸡蛋冲来。
不是吧,这也能让他猜中!
谢忱睁大双眼,刚想躲到沈玉衡身后暂避风头,便见那些烂菜叶和臭鸡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后精准无误地砸在了唐春安脑袋上。
“居然还想解开魔修的镣铐,我砸死你个宗门败类!”
“就是,差点把我们全害死了!”
“唐春安你个见色忘义的下流胚子!”
谢忱:……
他悄悄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地躲在了沈玉衡的身后。
谢忱现在怀疑唐春安滚下来是因为有人中途故意绊了他一脚。
居然能够比魔修还招人讨厌,也算是一位厉害角色了。
沈玉衡牵着谢忱枷锁的银链,一步一步踩在山门青阶上,将身旁围上来嘘寒问暖的弟子们尽数无视,径直朝着内峰而去。
真冷淡。
谢忱在心底腹诽着。
师兄弟们专门出来迎接他,他竟然还端架子,真不知这种人究竟是怎么当上主角攻的。
忽然间,一个小女孩挤开人群冲到他们面前,脸蛋红扑扑,手心提着一个装满梨子的果篮,拦在了沈玉衡面前,把果篮高高举起,笑眼看他,“沈师兄,任务顺利吗?”
在谢忱以为他还会像先前一样冷血地无视大家时,沈玉衡身形微顿,半晌,缓缓倾身,竟然伸手接过了那只稍显简陋可怜的小果篮。
“嗯,很顺利。”
声音极轻极淡,好似一缕清风在耳畔吹过,令谢忱恍惚了瞬。
沈玉衡刚刚……是在笑么?
“太好啦!”小女孩见他收下果篮,高高兴兴地边跑便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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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师兄说很顺利!”
听到这话,师兄弟们也带着笑容依次散去,不知怎的,谢忱莫名觉得,好像他们共同放下手头忙碌的一切齐聚在这里,只是为了听沈玉衡听到那句“很顺利”。
好奇怪的宗门,原书里这些小角色,谢忱从没有仔细注意过,就像也从没有人注意过他一样,他们都是不重要的工具人。
片刻后,剑仙殿。
哐当一声,身后还想跟着一起进门的唐春安被无情地关在殿外。
空旷大殿里,谢忱咽了咽口水,熟练地找到个小角落缩进去。
为什么带他来这里,又要开始审问他了么,他真的不能说。
沈玉衡解下腰间长剑,随意坐在书案前,抽出一本古籍缓缓翻开,似乎在沉思什么。
安静的大殿内只听得见书页翻动时的轻响,对于被折腾一整夜都没能好好睡觉的谢忱而言极其催眠,不知过去多久,在他靠在墙根快要睡着时,脸侧冷不丁被个冰凉凉的东西拍了拍。
谢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沈玉衡手心持着那本古籍,在他脸颊上又轻拍了下,淡嗤一声,“亏你睡得着。”
事已至此,他还能怎样?
搞砸了任务,赔进了自己,就那么一点点低微的法力还被手腕上的枷锁压制……
哎?
手腕好轻。
谢忱定睛一看,手腕上的枷锁竟然已经被摘去,可他试着凝出一道魔气,却仍然什么都没出现。
“不必试了。”
沈玉衡缓慢起身,居高而下地睨着他,压迫感十足,“虽不知是何原因,但你已法力全失。”
谢忱懵了懵,突然间想起原书里玄卿喝下女娲之泪之后好像也是这样,是女娲之泪的副作用。
顿了顿,谢忱忽地反应过来些许不对,困惑地歪头看他,“你分明知道我法力尽失,之前为什么要锁我?”
沈玉衡漠然答他,“我乐意。”
“你!”谢忱咬紧唇瓣,气得眼尾泛红,干脆撇开脸去不看他。
眼不见心为净。
什么主角攻,明明跟反派没两样!
见他如此,沈玉衡用手心的古籍轻轻扳过谢忱的脸来,声音微冷,“这就生气了?”
他渐渐靠近谢忱,定定地望着那双赤红的瞳子,沉沉道,“立刻把你主子的计划详实告诉我,否则,我会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忱哆嗦了瞬,碍于面子强撑着扭开脸,自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威胁我也没用,我才不怕你。”
他的台词太棒啦,这种时候还能面对强权死不低头,回去之后都可以接男主角了!
闻言,沈玉衡蓦然笑了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怕什么?”
魔尊亲信果然就算是蠢货也对楚思佞忠心至极,看来,不动用些特殊法子,是撬不开谢忱的口了。
谢忱心头一跳。
他怕的可太多了,沈玉衡说的是哪一种?
要不还是求饶吧,他不想挨打。
“其实我刚刚是乱说……”谢忱求饶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忽地被人轻轻牵住。
一阵清风倏忽从窗外吹进,吹得谢忱打了个寒颤。
这是在……干嘛?
沈玉衡眉宇轻蹙,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见谢忱呆愣在原地,干脆顺着指缝与谢忱的手十指相牵。
不是害怕他的碰触么,这样还能忍?
下一刻,沈玉衡眸光微敛,盯在谢忱柔软红润的唇瓣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谢忱总算意识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根本动弹不得。
发觉他神色紧张,沈玉衡心下了然地低嗤一声。
此举虽然卑鄙,可只要能逼出楚思佞的计划,倒也并非不可以为之,他可从不是话本子里清风朗月的仙君。
他腾出只手,轻轻掐住谢忱的侧脸,眸光在通红小巧的耳尖上意味深长地停留,“说不说?”
火候不错,只需稍微再吓一吓这笨蛋魔修,怕是会连楚思佞脸上几颗痣都吐出来……
谢忱愕然地缩了缩,他不能再和沈玉衡做那种事了,玄卿要是知道该有多么伤心?
他既不能毁了玄卿和沈玉衡的天定姻缘,也不能透露原书的剧情,怎么办,谁来救救他?
在沈玉衡即将靠近过来时,迫于道德与伦理的压力,谢忱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不要,我招,我全都招!”
哐当一声,剑仙殿的门,开了。
门外的唐春安以及三十来个师兄弟们,震撼地看着角落里亲密相偎的两人,半晌,唐春安颤抖着缓慢把门关上,
“对不起师兄,我不知道你忙着亲嘴!”
沈玉衡:……
9. 经典名言
(九)
“蠢货……”沈玉衡掐了掐骤痛的额头,已经可以想象出接下来三个月内,整个元禄宗都会流传他和魔修亲密相处的流言蜚语。
趁沈玉衡不注意,谢忱赶忙从他身前爬走,跑到另一个较为安全的墙根躲起来。
太好了,他就说唐春安是好人,在他最危险的时刻神兵天降,简直就是救世主。
谢忱抱紧自己,余光悄悄瞥向沈玉衡,便见他攥起桌上长剑,阴沉着脸色推门而出。
阿门,愿老天爷保佑救世主不要被打死。
“师兄!”唐春安用手蒙着眼,微微漏出一道小缝来偷看,“我刚刚真的没看见,你信么?”
沈玉衡眯了眯眼,言简意赅地冷声道,“什么事?”
闻言,唐春安这才想起此行前来的目的,干咳了声,指向元禄主殿的方向,轻声道,“宗主听说玄卿师兄死了,要你现在去主殿见他。”
旁边的弟子们亦是一脸担忧地看着沈玉衡,“沈师兄,玄卿师兄真的死了么?”
“玄卿师兄有没有留什么遗言?”
“玄卿师兄欠我的钱还没还呢!”
沈玉衡深吸一口气,沉默地越过叽叽喳喳的弟子们,朝着主殿而去,临走之前,忽地顿住脚步,对唐春安扔下一句,“看紧他。”
唐春安正扒着门缝朝里面偷看谢忱,听到这话赶紧把门用力合紧,拍着胸脯道,“是,师兄。有我在,保证让他插翅难逃!”
沈玉衡凝他一眼,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待他走远,唐春安松了口气,又把目光挪向剑仙殿的门窗,试探着捅咕出一个小窟窿看看里面的情形。
耳边传来弟子们困惑的声音,“唐春安,这魔修到底是什么人啊,刚刚沈师兄不会真是在跟那魔修做那种事吧?”
唐春安捅开一个小洞,专心致志地看着里面,头也不抬地道,“我怎么知道,我压根没看清,瞎掰的。”
“……切,没劲。”
弟子们一哄而散,徒剩唐春安还鬼鬼祟祟地趴在门窗前偷看,找了半晌,总算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谢忱,唇角微微勾起,自言自语道,“我是瞎掰没错,可沈师兄的态度明摆着有鬼啊……”
剑仙殿内,谢忱颤巍巍从怀里掏出紧急联系符,刚想点燃呼救,却倏忽记起自己现在没有法力,更没法凭空引火。
可恶,谁研究的这破玩意,未免也太麻烦了。
沈玉衡的寝殿里会有类似打火石的东西么,可是他应该也会用法术引火吧,谢忱咬紧唇瓣,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找一找。
他悄悄起身,到处翻找起来。
沈玉衡的寝殿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正经,死板,冷冰冰,半点活人气儿没有。
在这种地方怎么住得下去?
谢忱正一边腹诽一边埋头找着,忽听殿门吱嘎一声,心肝猛颤了瞬。
“在找什么呢?”
他愕然地抬头看去,对上了唐春安笑眯眯的眼睛。
救世主,居然还活着!
唐春安蹑手蹑脚地关紧身后殿门,缓缓朝谢忱走来,“沈师兄已经走了,我帮你找找?”
谢忱犹豫片刻,他虽然觉得唐春安对他还算不错,不过毕竟是刚认识不久,不能轻易相信,于是还是把紧急联系符塞回了袖口内,低声道,“我、我只是饿了,想找点吃的。”
唐春安扯出一只凳子自来熟地坐上去,困惑地问,“阿忱,你不是魔修么,还没辟谷?”
谢忱垂下眼睫,轻轻道,“我已经没有法力了,所以会饿。”
这样说,唐春安应该就不会害怕他了吧,虽然好像本来也没有多怕他。
唐春安笑了笑,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哎呀我知道,你要是还有法力,沈师兄肯定不会只叫我一人看着你,我带你下山去吃点东西?”
闻言,谢忱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眼前唐春安浑身仿佛在散发着佛光,“这样好像不行吧?”
万一他半道偷跑了呢,唐春安会被沈玉衡杀了吧。
“怕什么,你又没有法力不会害人,反正沈师兄肯定要被宗主缠上一阵呢,咱们吃顿饭就回来,如何?”唐春安朝谢忱敞开双臂,身上的佛光耀眼到他有点想掉眼泪。
不愧是救世主!
两人乔装打扮,从剑仙殿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
唐春安给谢忱换了身元禄宗的道服,乍看之下,除了那对红宝石似的瞳子,根本看不出是个魔修。
“感觉好像在私奔一样,还是头一回有美人愿意跟我吃饭。”唐春安给谢忱整了整衣襟,越看越满意,“阿忱,你真好看。”
谢忱有些不习惯被人如此炽热的盯着,赶紧挪开视线,脑海里思索该怎么趁唐春安不注意逃跑。
虽然对救世主很不厚道,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一直被沈玉衡扣在元禄宗,直到把孩子生出来吧?
两人沿着漫长的青阶走到山门,一路上唐春安都在跟他套近乎,险些快被谢忱家里几口人都问出来了。
谢忱心不在焉地答着那些问题,眼前掠过青阶旁茂密的山林,心头一跳。
这倒是个好机会,如果逃进林子里躲起来,唐春安一时半会应该找不到他,只要能避开唐春安偷跑下山,他就能彻底摆脱沈玉衡了!
打定主意,谢忱紧张地攥紧拳头,准备等待一个最佳时机逃走。
“阿忱,你在听么?”
谢忱猛然回神,干笑着看向唐春安,“你刚刚说什么,我饿得头昏眼花了。”
闻言,唐春安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道,“也没什么,我就是在说玄卿师兄的丧事,你和沈师兄一块从魔域回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忱愣了愣,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算了算了,”唐春安见他不出声,善解人意地安慰道,“我知道你也有难处,不愿意说就算了,只是我还以为我们现在是朋友,到底是我逾越了。”
听他这么说,谢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唐春安对他挺好的,冒着被宗门责罚的风险带他下山吃饭,他却半路逃跑,对唐春安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他抿紧唇,轻轻扯了扯唐春安的衣襟,示意他附耳过来,“其实……你不用太伤心,玄卿肯定没死。”
只说到这种程度应该不会影响剧情吧,对于唐春安来说,知道敬爱的师兄没死应当也算是个安慰。
唐春安眨了眨眼,“这就没了?”
谢忱也眨了眨眼,“没了。”
“这我早知道啊。”唐春安忍不住笑起来,“玄卿师兄很强的,况且就算真的死了,沈师兄怎可能如此轻易地从魔域回来,至少也会把魔域杀穿才对。”
谢忱微愣片刻,好奇地问他,“你知道还要给玄卿办丧事?”
“沈师兄那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没有师兄他那么强,至少也不能拖师兄的后腿,自然要配合着师兄演戏。”唐春安席地而坐,从地上拔起一根狗尾巴草,眸光落在远处云海边飞掠而过的松鹤,思绪逐渐飘远,“师兄做什么都是对的。”
闻言,谢忱瞅了瞅自己的鞋尖,小声嘟哝道,“人无完人,他肯定也有犯错的时候。”
元禄宗的弟子们未免对沈玉衡的滤镜太厚了些。
唐春安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伸出一根指,在谢忱眼前缓慢摇晃,“并非我们希望他是对的,而是他希望他自己永远不会犯错。”
谢忱两只手拄着下巴,追随着唐春安的视线朝远处靛青群山看去,困惑地问,“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师兄刚回宗门时那个给师兄送梨子的小丫头么?”唐春安眼睫忽垂,神色渐渐蒙上一层灰蒙的阴翳,“她父母亲人,全部死于魔修之手。”
谢忱身形一僵。
“那是五年前,魔修卧底混入宗门内,将护山大阵打开,引来无数群魔,一夜之间杀了上千弟子,宗主和长老们纷纷出关压制,可奈何宗主当时重病缠身,那为首的无名魔修又相当厉害,最终他们仍旧败下阵来。而那时,沈师兄正巧接了一个任务离开宗门,待师兄回来时,元禄宗已成血海。”
话音落下,唐春安猛地掐断指尖的狗尾巴草,眼眶已然红透,“那段日子元禄宗几乎绝代,是沈师兄带着仍在襁褓的少宗主,一点点撑起整个宗门,无论遇到任何危险,师兄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挡在我们身前,就这样从籍籍无名的元禄宗弟子,步步走到如今的天下第一剑仙。”
谢忱怔怔地听着,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只随意看了几页与任务有关的内容,对于沈玉衡和这个充当背景板的元禄宗之间的故事也从未注意。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身份也是魔修,似乎说出一万句安慰的话,也无足轻重。
“师兄他不善言辞,但做的每一件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唐春安叹息了声,“如果我们能更强一点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沈师兄会和当年的前宗主一样死在魔修的手中,死在某一次任务的意外里,元禄宗再也经不起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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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几乎将脊梁打断的痛楚。”
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在师兄外出任务回来时,等在山门口为他接风洗尘、嘘寒问暖,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能够表达关心的方法。
只要能看到沈玉衡完好无损的回来,哪怕只是从沈玉衡口中听到一句任务很顺利,他们就会放下心来开怀大笑。
感情早已溶于骨血,沈玉衡于元禄宗而言并非名扬四海的第一剑仙,而是元禄宗上下永远不能失去的家人。
谢忱伸出手,还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谁都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比起师兄还差得远呢,师兄他知道我们担心他,每次去做任务都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受伤,他那样的人,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肯定也不会告诉我们。”唐春安苦笑一声,缓缓将目光挪到了谢忱脸上,神色忽然淡了几分,“有时我也会想,你们魔修,究竟为何要作恶呢?”
如果没有这些魔修,他们会过得比现在要好很多,大家一起潜心修道,不必提心吊胆地害怕某一天听到哪位师兄弟丧事的消息。
谢忱呼吸微滞,下意识地避开了唐春安的视线,“对不起。”
听到他的话,唐春安平静凝视着他,半晌,抿唇道,“我听说魔修里也会有好人,阿忱,你会是好人么?”
“我是!”谢忱赶紧点头,举起手来发誓,“我是好人,可以发毒誓跟你保证,如果我是坏魔修,就让老天爷降下一道雷把我劈死,劈得连灰都不剩!”
唐春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在侦辩谢忱话中的真伪,片刻,忽地笑出声,“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魔修,你也不怕我把你拐出来然后一剑杀了?”
师兄说过,谢忱没有任何法力,也就代表着这宗门里任何一个有修为的弟子都能轻易除掉他。
闻言,谢忱缩了缩脖颈,突然有点后背发凉,“你会么?”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先跟你套近乎问出楚思佞的计划,然后等你放松警惕时一剑捅死你为死去的师兄弟们报仇……”
唐春安每说一句,谢忱的脸就愈发煞白。
老天爷,他怎么没想到呢。
然而唐春安话头一转,指尖在长剑剑身上轻抚而过,叹了口气道,“可你终究不是那些当初与我元禄宗有血海深仇的魔修,又如此蠢笨好骗,而且还跟沈师兄亲过嘴,有点下不去手啊。”
谢忱:……
“我没跟他亲过嘴。”谢忱小声反驳。
唐春安摸了摸剑,沉思,“原来如此,那还是杀了吧。”
谢忱满头大汗地承认,“亲了,我跟他亲了。”
见他那副胆小模样,唐春安扑哧一声笑起来,“阿忱,你真好欺负,我说什么你都会信?”
谢忱反应过来他在吓唬自己,抿紧唇瞪他一眼,“你们元禄宗的人心眼真坏。”
“比师兄还坏?”唐春安忽然板起脸来,学着沈玉衡的样子抑扬顿挫道,“唐春安,胡闹也该有些分寸!”
他学得太好笑,谢忱绷紧的唇角还是没忍住偷偷上扬了些,又缓缓压下,“他哪是这样,明明是……”
谢忱眯起眼,学着沈玉衡的模样背手而立,冷冷吐出一句话,“立刻把你主子的计划告诉我,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张柔软温顺的小脸冷沉下来的样子,好似小孩在拙劣地学大人说话,唐春安被他逗得捧腹大笑,乐得直不起腰,刚想再给谢忱学几句沈玉衡的经典名言,眸光不经意一瞥,突然看见不远处立着一道阴森森冒寒气的身影。
心尖猛颤了下,唐春安赶紧把嘴闭上。
“还有呢还有呢,”谢忱学上了瘾,捡起脚边的小木棍横在唐春安的脖颈间,故作深沉道,“现在,闭嘴跟我走,不然,你知道后果。”
唐春安干咳一声,做贼心虚地扯了扯谢忱的衣摆,低声努嘴,“阿忱,阿忱……”
谢忱戏瘾大发,随意撇开他的手,全然没注意身后有道冷气逼近,继续拿着小木棍兴奋挥舞着,“你等等,我再给你演一段沈玉衡更好笑的,保证你看了会笑死。”
唐春安额头冒汗,捉住那只胡乱挥舞的小木棍,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提醒谢忱,“后面,后面。”
“后面怎么了?”谢忱没玩尽兴,撇起嘴来,有些不情愿地搁下小木棍回头看去,正对上一道似笑非笑、冒着寒气的洞黑眸子。
凛冽冰凉的剑尖在脸侧轻拍两下,沈玉衡微笑开口,
“怎么不演了?”
刹那间,谢忱和唐春安都腿软了。
10. 易如反掌
(十)
片刻后,剑仙殿内。
墙根里对墙站着两道可怜巴巴的身影,手心还都捧着灌满水的水罐顶在头顶。
谢忱忿忿地瞪了一眼端坐在不远处书案边的沈玉衡。
凭什么他的水罐比唐春安的要大,分明是唐春安先挑起话题的。
唐春安也忿忿地瞪了一眼书案边安静看书的沈玉衡。
凭什么他要跟阿忱一起面壁,明明阿忱演得比他好笑一百倍。
果然还是沈玉衡心眼更坏,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多久了?”
沈玉衡的冷淡声音自身后传来,两人瞬间收回偷瞥的目光,老老实实地顶着水罐。
唐春安硬着头皮答,“师兄,都小半个时辰了,我们都已经知错,您老人家也该把我们放了吧。”
谢忱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见他俩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沈玉衡缓缓搁下手心的古籍,冷笑了声,“我许你开口了么?”
被他一凶,谢忱浑身微颤,险些没拿稳手心的水罐。
坏人,果然还是只欺负他。
“唐春安,私自裹挟魔修下山,按门规该如何论处?”
唐春安咽了咽口水,试图最后挣扎一下,“师兄,我就是看他好玩逗逗他,不至于吧……”
沈玉衡眼眸微眯,惜字如金道,“滚去领罚。”
话音落下,唐春安哀嚎一声,老老实实搁下水罐滚出殿外。
谢忱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离去,耳边响起战火纷飞的声音,战友,同志,不要走,不要留他一个人面对沈玉衡啊!
唐春安还是走了,脚下一抹油跑得比被鬼撵还快。
大殿内更如死水般沉寂。
空气越安静,谢忱的心跳越快。
他也会被罚么,挨板子,打脚心?
他很怕痛的。
良久,沈玉衡终于将目光挪到了谢忱瘦削薄弱的身上,漠然开口,“你对唐春安说了什么?”
谢忱被他如此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我没说……”
哦,他说了,他说玄卿没死。
可他说的是事实啊!
沈玉衡忽然从书案边起身,动作吓了谢忱一跳,水罐从手心跌落,他赶紧慌手慌脚地把水罐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搁在头顶。
一抬头,沈玉衡已然走到了他身前,手心还提着剑。
谢忱呼吸微滞,心知这回再嘴硬恐怕真的会死人,连忙开口道,“对不起,我刚刚骗你了,我其实告诉了他玄卿没死!”
闻言,沈玉衡仍沉沉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真的只说了这些。”谢忱急切地解释,“我说我肚子饿了,他便好心带我去山下吃饭。半道我本来想跑来着,但是他问我玄卿的事情,我想安慰安慰他,就告诉他玄卿其实没死,后来他跟我说……”
“够了。”沈玉衡冷淡出声。
谢忱绝望地看向他,手脚冰凉。
看来今日,无论如何都逃不了这一劫。
他会死么,被剑捅会很疼吧,死后还能被传回管理局么?
谢忱缓缓闭紧眼,不敢再看。
只要什么都看不到,一切很快就过去了,疼也就是一下子的事,不要怕,谢忱,不要怕……
等了半晌,想象中那刺入皮肉的灭顶痛苦却久久未来。
他困惑地睁开眼,面前并非寒气凛冽的剑尖,而是一包用油纸裹起来的酥饼。
谢忱怔了怔,抬眼看向沈玉衡。
那柄骇人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剑鞘,沈玉衡淡淡看他,将酥饼在他眼前递了递,“又不饿了?”
谢忱抿了抿唇,眼眶微湿,把手心的水罐轻轻放下,接过那还温热着的酥饼,小声道,“你相信我?”
沈玉衡瞥他一眼,转身回到书案边捧起古籍继续看,“饿死了还怎么审?”
谢忱:“……”
果然还是很坏,坏男人。
谢忱咬下一块香喷喷的酥饼,在沈玉衡看不到的地方暗暗瞪他一眼。
“我看得见。”
谢忱赶紧收回眼,尴尬地咳嗽两声。
沈玉衡眉宇微蹙,沉声道,“又怎么了?”
“有点噎。”谢忱顺杆子就往下爬,讪笑着道。
沈玉衡默了默,自储物戒里取出壶清水随手扔给他。
谢忱接住水壶,咕嘟咕嘟灌了自己好几口,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刚刚唐春安带他出去,沈玉衡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哪里,而且还赶来得那么快?
难道是回到剑仙殿之后发现他不见了,沈玉衡猜出是唐春安带他离开,怕他路上被唐春安杀掉所以特地赶来救他的么?
谢忱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怎么可能,沈玉衡哪是那么好心的人。
水足饼饱,谢忱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不少,轻车熟路地溜回自己的小角落缩起来,望着沈玉衡专注看书的模样,心底隐隐好奇起来。
方才听到他把玄卿死了的消息透露给别人,沈玉衡一点反应也没有,到底是为什么呢?
琢磨了半天,谢忱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你不担心你的师弟么?”
“你吃饱了是吧。”
谢忱抽了自己嘴巴两下。
欠欠欠,非要多嘴问这一句干什么?
沈玉衡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轻嗤了声。
笨透了。
看来谢忱这个魔尊亲信也并不了解他们多少,至少不清楚玄卿的实力。
那个蠢货虽然脑子不好用,但还用不着他专门去救。
天残剑法,足够令玄卿在楚思佞手下保住性命,除非……那个蠢货也和谢忱一样法力尽失。
*
与此同时,在魔宫中的某个蠢货猛地打了个喷嚏。
玄卿揉了揉鼻尖,躺在软榻上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
准是沈玉衡那个王八蛋又在背后编排他,哼哼,待他逃出生天,定要拿沈玉衡第一个开刀。
不过魔宫的日子好像也挺惬意的,他都快被这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给腐蚀了。
当魔修真自由,不用练剑,不用做任务,哪怕在床上躺一整天都没人骂他,甚至还有大魔头楚思佞卑躬屈膝地伺候着。
人生,易如反掌。
玄卿摸了摸肚皮,叹息一声,要是没有孩子就更好了。
他从软被里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在榻边摸索片刻,摸到一只坠着红缨子的小铃铛,轻轻一晃,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不一会儿,房门被缓缓推开。
楚思佞立在门边,轻声问,“夫人,何事?”
玄卿打了个哈欠,十分自如地使唤起他,“我想吃葡萄。”
闻言,楚思佞轻笑着应声,“好,我这就去准备。”
“你亲手剥好再拿来!”
“好。”
楚思佞退出门外,将门缓慢合严,面色骤冷下来。
守门的魔修见他神色不悦,试探着开口道,“尊主,这种小事就让属下去做吧。”
闻言,楚思佞漠然看他一眼,那魔修登时僵在原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出声。
他倒并非因为玄卿支使他而不满,只是,他实在想知道那封沈玉衡的信究竟写了什么。
楚思佞不相信他们是仇人。
玄卿将信护在心口,他若不强行去抢是拿不到的,可他们感情正蜜里调油、浓情脉脉,怎能在此时令玄卿对他恼火?
思绪一转,楚思佞将眸光挪向方才出声的魔修身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半晌,玄卿躺在软榻上,久久等不来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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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葡萄的“仆人”,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铃铛。
干嘛去了,剥个葡萄都这么费劲还当什么魔尊?
吱嘎一声,玄卿抬头看去,来人却不是楚思佞,而是个生面孔的魔修。
“来送葡萄的?”玄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刚想起身,一柄魔刀竟已经悬在了他的喉咙边。
玄卿瞳孔疾缩,下意识攥住那只拿刀的手腕,翻身起来一脚踹去。
虽然没了法力,但他的拳脚功夫也不是闹着玩的。
对方被他踢退几步,很快又攥着刀子朝他杀来,“交出那封信!”
门外偷听的楚思佞深吸一口气,无奈扶额。
蠢货,直接这么说出来岂不引起玄卿的怀疑,他手底下怎么尽是些这样的货色?
“我呸,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玄卿咬紧牙关,努力拖延时间,他现在没有法力,肯定打不赢这魔修。
对方冷笑一声,“我管你是谁,不交出信,我就杀了你!”
眼见那魔修又朝自己杀来,情急之下,玄卿只得大喊,“楚思佞是我夫君,你敢?”
那魔修好像脑子有病,听到这话居然仍然能不为所动,固执地攥紧魔刀朝他冲过来。
玄卿四下看去,从桌上看到一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赶紧抓进手心。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他有沈玉衡的符篆护体,先把这魔修弄死再说,这种小货色死了楚思佞应该不会怪他的。
眼看那魔修就要冲到他面前,玄卿手心的小刀在指尖转了转,他略一侧身躲过那魔修的攻击,而后快准狠地一刀捅进那魔修的颈子。
刹那间,鲜血飞溅。
玄卿呼吸停了一瞬,他清楚地看到魔修颈子上喷出一道血柱,猛地想起来一件更重要的事——他晕血!!
完蛋,完蛋,血少流一点还不打紧,可若是这么多的血……
玄卿两眼一黑,彻底晕过去。
而被他刺中的魔修非但没有死,反而利落干脆地抽拔出颈间的刀子,血肉很快便长合至完好如初。
魔修大惊失色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玄卿,一瞬间天都塌了。
明明挨刀子的是他,怎么倒的人是尊主夫人?
这下可怎么办,来之前尊主有令绝对不许伤到夫人,要是尊主知道他把夫人弄晕了,那他肯定只剩死路一条。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魔修赶紧蹲下身来,伸出手想扶玄卿起身,指尖还未触碰到玄卿的身体,刹那间便被一柄锋利的小刀齐齐剁掉了整只手。
鲜血喷涌而出,魔修吃痛大喊一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不对劲,很不对劲。
尊主明明说过他没有法力,方才过招时也察觉得到他水平并不算极高,可怎么一息之间此人浑身的气势与先前截然不同,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门外,楚思佞听到那魔修的痛呼声,眉头轻皱。
这魔修虽然并不及四魔将强大,但也算除四魔将外的个中翘楚,怎会连个没有法力的凡人都搞不定。
片刻,他端着早就剥好的葡萄,缓缓推开门。
眼前的一切令楚思佞短暂微愣。
——血,整座大殿,全都是血。
他怔忡歪了歪头,困惑地抬眼看去,只见那魔修已经辩不出人形,凄惨至极地死在了大殿中央。
而杀他的人,雪衣如画,眉眼平静,端坐在桌旁,双眸阖紧,手中仅仅捏着一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
半晌,楚思佞明白过来,眼底渐次染上一抹浓郁的兴奋之意,笑吟吟地轻道,“夫人好厉害。”
分明没有半点法力,却能在他察觉不到时杀掉他手下魔修,当真是很厉害。
只是他话音刚落,玄卿缓慢俯身拾起地上魔修的长刀,随后如一道冷厉白电,刀尖直指楚思佞的心口杀来。
11. 有事求你
(十一)
天残剑法。
此剑法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玄卿上山之前的师父教给他的剑法。师父名为天聋,师母名为地哑,两人是隐居数十年的绝世高手,他们收养了玄卿做徒弟兼义子,并将二人所有修为和剑术倾囊相授。
天残剑法杀人于无形,一息之间便能取敌性命,但缺点是只有耳朵聋了嗓子哑了的人才能用。
玄卿无数次苦苦诘问师父师母,还有没有别的更厉害的玩意儿传授给他,但无奈的是,师父师母俩人加起来就会这一招,这也是玄卿离开师父师母背井离乡上山学道的原因——他得学点自己能用的剑法啊!
难不成他要把耳朵戳聋嗓子弄哑么,开什么玩笑。
他今年才二十二,大好的青春年华,绝不能因为这个破剑法毁掉一切。
但玄卿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晕倒之后,什么听不到,什么也说不出,故此可以毫无保留地发挥出天残剑法的真正实力。
就比如说,现在。
“夫人?”
楚思佞侧身躲过玄卿气势凶猛的一刀,试探着唤了一声,“你怎么了,我是来给你送葡萄的。”
然而玄卿却像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般,毫不犹豫地对准楚思佞的喉咙又是一刀。
盘子里晶莹剔透的葡萄散落一地,滴溜溜地滚到足靴边。
楚思佞抬手攥住那把刀,任凭刀尖划破手心,眼底兴奋不减,轻声道,“夫人,你听不到?”
他还从未见过这种路数,玄卿真是一次又一次地令他新奇不已。
玄卿狠狠抽出魔刀,下手愈发犀利毒辣,楚思佞险险躲避开玄卿的刀尖,眸光掠过那平坦的小腹,低叹一声。
腹中还怀着孩子,玄卿怎能如此剧烈活动,伤了孩子该如何是好?
虽然很想和夫人再切磋两下,不过今天还是让夫人先睡一会吧。
手心腾起一股魔雾,很快蔓延到玄卿的脚下。
没有法力在身,无法将魔雾驱散,玄卿只得后退到窗边,准备翻身越出窗子。
然而脚下刚刚离地半寸,玄卿便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楚思佞揽住他的腰身,笑意沉沉地问,“要去哪?”
回答他的只有玄卿的刀。
刀尖没入心口,楚思佞轻轻抽了口气,非但没有躲闪,反而伸出手在玄卿的脊背上轻拍了拍,“好好,知道夫人厉害,但是真的很疼。”
玄卿一言不发,用力在他心口搅动,沉默而无情。
楚思佞眉头蹙起,垂眸看向那张仿若熟睡的安静面容,语气稍重几分,似是警告,“玄卿。”
倘若现在玄卿仍有法力在身,这一刀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望着他不为所动的模样,楚思佞抿了抿唇,忽然有些想念那个笨一点的玄卿。
还真是一点也听不见。
那不管他做什么,现在的玄卿应该都不会知道吧?
思及此处,楚思佞眉眼稍松,不再管那几乎要将他捅个对穿的魔刀,俯身下去,指尖迫不及待地挑开玄卿的衣衫。
玄卿低垂眼睫,丝毫无动于衷,手心攥着魔刀,专心致志地想要将楚思佞置于死地。
果然没反应。
楚思佞唇角微勾,方想脱下玄卿身上沾血的外衣,肩头忽然一沉。
他偏头看去,玄卿竟然伏在他肩头呼呼大睡起来,衣衫微微湿润,似乎是某人嘴角淌下来的口水。
楚思佞默了默,收回手,把玄卿抱进怀中,踩过遍地的血潭,将人轻轻放在榻上。
果然还是会动的时候更有趣些,虽看着不太精明,至少不会流口水。
他碰了碰心口的血洞,随后毫不在意地抖去指尖血珠,冷淡地朝外吩咐,“来人,把大殿清扫干净。”
顿了顿,楚思佞回头看向软榻上睡得正香的玄卿,又补一句,“今日的事,一个字也不准对夫人提起。”
魔修沉声应下,忽地又道,“尊主,蛇族宫主来访。”
闻言,楚思佞身形微顿,伸手把玄卿的被角掖整齐,才淡声道,“带去兰淑房。”
兰淑房。
楚思佞推门而入,便见一道青衣身影坐在他椅子上,懒散地翻看他的书。
“来了?”陈遵随手扔掉手心的书,面色冷淡而平静,自腰间取出一支琉璃药瓶,遥遥丢给楚思佞,“这个月的药,记得按时吃。”
楚思佞从空中稳稳接住药瓶,眼底掠过一丝薄凉冷意,微笑道,“滚下来。”
闻言,陈遵轻嗤了声,还是老老实实从他的椅子上起身,“坐一下也不行,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眸光不经意一瞥,看到楚思佞心口堪称可怖的伤口时,他意外地怔了片刻,眉宇轻蹙,“是谁伤你这么重?”
楚思佞眯了眯眼,没有回答他,抽出紫檀书柜的木屉,将药瓶缓缓搁进。
见他不出声,陈遵快步上前,面色更沉,“我不是说过么,此药有诸多忌讳,其中最重要便是不得大动心火,你到底跟谁动手了?”
楚思佞漠然地转了转指上玉戒,恍若未闻般保持着沉默。
陈遵总算看懂他沉默以外的送客之意,深吸一口气,干脆冷嗤道,“你记住,若是再犯忌,长此以往,任何神丹妙药也帮不了你,需要我再告诫你一番后果?”
闻言,楚思佞终于抬眼看他,淡声道,“不过是我与爱妻小打小闹罢了。”
陈遵:“……?”
他像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乐不可支地笑起来,“爱妻?”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从楚思佞口中听到这种词,陈遵冷嗤一声,“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得我实在恶心,我宁可相信元禄剑仙会爱上魔修,也不相信你会喜欢上人类修士。”
那元禄剑仙,可是出了名的冷血,比起楚思佞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好歹还算有点人性。
听他提起剑仙二字,楚思佞沉吟了声,“剑仙沈玉衡,他很厉害?”
陈遵想也不想便道,“他和他师弟玄卿,那可是两把元禄名剑,专杀你们这种魔修,你说厉不厉害?”
“哦。”楚思佞微不可察地压下唇角,垂眸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感情很好?”
“那是自然,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师兄弟,龙潭虎穴出生入死,感情能不好么?”陈遵倚在门边,困惑地道,“你问这做什么,又看上了那沈玉衡?”
楚思佞默了半晌,朝门边的魔修招了招手,魔修立刻会意,抬手便将殿门合起,把陈遵关在了门外。
书房清静下来,楚思佞久久立在窗前,脑海里尽是玄卿藏在心口的那封信。
——沈玉衡到底给玄卿写了什么?
好想知道。
*
元禄宗,药仙殿。
软榻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在他身旁围着一圈弟子,皆是满脸愁容。
忽然间,一道声音自门外响起,有人欢呼道,“沈师兄来了,沈师兄来了!”
人群立刻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所有弟子都期待地看向沈玉衡。
“玉衡,你总算来了!”药仙殿的李长老甫一见到他便将他带到软榻边,无比痛惜地沉声道,“徽儿这次受的伤非同小可啊。”
沈玉衡俯身下来,看向软榻上少年那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唇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身上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他不由蹙眉,冷声道,“怎么回事?”
李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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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身旁的小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前日沈徽下山去除魔,突然就没了音信,今天清早突然伤痕累累地出现在山门口,叫守山弟子发现了送来药仙殿,与他一道去的几个弟子全都不知所踪。”
“师兄,沈徽一直说他疼,这么长时间,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疼得掉泪。”
话音落罢,弟子们都禁不住落下泪来。
沈玉衡面色极沉,抬手打断他们,望向李长老道,“长老,他还有救么?”
李长老是药仙殿资历最老的医修,在整个修真界都颇负盛名,若李长老说没得救,那恐怕寻遍世上名医也救不活。
听到他的话,李长老犹豫片刻,无奈道,“有是有,此乃魔族蛊毒之症,需要魔修的血来解,玉衡,咱们得尽快动作抓来魔修取血,否则他熬不过一炷香时间!”
沈徽被发现时,蛊毒已经扎根极深,这一炷香时间还算他说多了。
魔修极擅长伪装,轻易不会暴露在宗门附近,光天化日之下,上哪里去找魔修来取血,就算要去魔域抓魔修,半炷香也绝对不可能。
话音落下,沈玉衡身后的小弟子眼前一亮,低声道,“咱们宗门里面不是有个现成的?”
闻言,沈玉衡神色微顿。
“真的?”李长老也跟着激动几分,连忙催促道,“玉衡,你还不快去把魔修带来,再晚些你弟弟可就没救了!”
沈玉衡立在原地,脑海浮现出谢忱那张胆怯的脸,又垂眸看向软榻上双眸紧闭浑身是血的沈徽,片刻,他低声道,“需要多少血?”
“哎呀,做个引子而已,用不了多少!”
听到这话,沈玉衡立刻应声下来,攥紧手心的长剑,转身离去。
*
谢忱从自己的小被窝里爬出来,这是他临时用几块木板做的小床,被褥和枕头都是沈玉衡“大发慈悲”丢给他的,被褥睡起来勉强还算舒服,就是木板太硬,硌得浑身疼。
一连七日过去,主管那边仍旧没有回音,他被关在剑仙殿,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沈玉衡放了话,一日不交代出楚思佞的计划,他就一日别想离开这里。
谢忱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走到水盆前掬起一捧水抹了把脸,铜镜照出他的脸,除了没胡茬外看上去跟乞丐没区别。
他捡起小木梳梳着头发,长长叹息一声。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好在沈玉衡每天白日里都要去教弟子们练剑,顾不上管他,他看不到沈玉衡心情会稍微好一些。
谢忱现在有点理解玄卿为什么和沈玉衡合不来了,整天对着冰块能有什么心情谈恋爱?
梳完头发,谢忱闲逛到桌边,看到桌上摆着一碟咸菜和米粥,这才发觉肚子有点饿了。
哼哼,沈玉衡还算有点良心,出门前还记得给他留饭吃。
他坐在桌边,刚抓起筷子,就听身后的殿门砰地一声被踹开。
谢忱筷子一抖,刚夹的咸菜啪叽掉在了桌上,他错愕地回头,便见沈玉衡阴沉着脸,手心还握着剑,一步步朝他走来。
怎么回事?
他干什么了?
见沈玉衡一步步逼近,谢忱没来由地心慌,颤巍巍地从凳子上起身,“你今天怎么提前回来了?”
沈玉衡一言不发,眼看就要走到谢忱面前,谢忱终于扛不住压力转身要跑,手腕忽地被一把攥住。
“别跑,有事求你。”
谢忱一愣,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沈玉衡居然也有求到他头上的时候?
沈玉衡定定看他,将手心的剑搁在桌上,“让我砍一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谢忱:?
有病吧?!
12.计时开始
(十二)
“让我砍一刀,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谢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沈玉衡认真的神色做不得假,这个混蛋是真的想砍他一剑,还是有商有量地想砍他!
“我不要!”谢忱拼命甩开他的手,呼吸紧促,后退到角落里,“我凭什么要给你砍?”
见他害怕,沈玉衡掐了掐额头,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着急说错话吓到了谢忱,只得努力软下声音来,低声道,“不会很疼,我会下手轻些,只是想要你一点血。”
闻言,谢忱小动物般警惕地上下打量他片刻,不大相信地道,“你要我的血干什么?”
“救人,”沈玉衡按下心头的急切,缓声道,“过来。”
谢忱谨慎地盯着他,“真是救人?”
“真的。”
半晌,谢忱小心翼翼地朝沈玉衡走近,“先说好,我很怕疼的,你下手一定要轻……”
他还没说完,就被沈玉衡一把抓住带进怀中,谢忱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声,转眼间就被带进了药仙殿。
殿内围着的弟子越来越多,有人看到沈玉衡带着谢忱赶到,连忙疏散人群给他们让出道路来。
沈玉衡抓着拼命挣扎的谢忱,硬生生把人押到了李长老面前。
李长老正忙着给沈徽止血,一抬头,看到谢忱的模样,脸上顿然有了喜色,两眼放光,简直跟饿狼看到肥肉似的,“快快,拿刀来!”
下一刻,沈玉衡便从袖内抽出把干净的匕首递上前来,吓得谢忱脸都白了。
“等一下!”谢忱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着,仍然没法挣脱沈玉衡的禁锢。
李长老“啧”了声,道,“喊什么喊什么,又不杀你。”
药早已经准备就绪,只差这引子,本还以为抓不到魔修没法制药,没想到宗门里正好有个魔修,看来沈徽这条命是保住了。
听到这话,谢忱才稍稍放心下来,只要不是杀他再取血就好。
沈玉衡垂眸看向怀里的谢忱,抿了抿唇道,“你方才不是答应过我了,老实点。”
谢忱咬牙瞪他一眼,“你说清楚我早老实了。”
能把献血说成砍人,还阴沉着一张脸,谁看了不得吓死!
冰冷的小刀贴过来,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谢忱顾不上骂沈玉衡,倒吸了一口冷气,结结巴巴道,“大夫,你稍微轻一点,我、我怕疼……”
李长老抬头看他,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嗤,“魔修皮糙肉厚的,怕什么疼,放心,老夫年轻的时候经常杀魔修。”
听到这话,谢忱眼睛倏然睁大,“那能一样嘛!”
这大夫的语气怎么不把魔修当人啊,该不会是从他脖子的大动脉上取吧?
李长老不理他,见状,谢忱只能把目光看向沈玉衡,急切道,“沈玉衡你快跟他说,让他别乱来。”
闻言,沈玉衡望着怀里委屈的谢忱,又看向擦拭匕首的李长老,低声道,“他没有法力,不比寻常魔修,长老务必下手慎重。”
“知道了。”李长老擦干净匕首,对准谢忱的小臂,神色凝重地道,“痛就自己忍着。”
知道躲不过这一劫,谢忱干脆咬着自己的唇,紧紧闭上眼睛,连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后,指尖倏忽刺痛了下,良久都再没有反应,谢忱怔愣地睁开眼,只见他指尖上有一条小小的伤口,好像被树枝划伤似的。
就、就没了?
李长老在伤口处轻轻捏了捏,捏出一滴血来,挤进药碗里,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行了,喂给徽儿喝吧。”
沈玉衡面色稍顿,难得困惑道,“只要一滴?”
“不然呢?”李长老抚须笑道,“老夫都说了只要一点血。”
沈玉衡和谢忱都沉默下来。
方才李长老那凝重的神色,谢忱还以为要从他脖子上放血呢。
他越想越脸热,看向手臂上那条小小的伤口,比猫抓的伤痕都浅,过一会自己都愈合了,他居然吓成那样。
元禄宗的人真是讨厌,个个都爱吓唬人。
谢忱擦了把汗,抹下袖子,刚打算打道回府,倏忽又听那李长老惊呼了声,“不好!”
心尖都跟着颤了一瞬,谢忱回头看去,只见软榻上的少年竟然开始呕血,大片大片的鲜血将被褥染透,看得他心惊肉跳,连呼吸都忘却了。
怎么会吐这么多血?
李长老急得满头大汗,像是想到什么般,猛地一拍脑门道,“坏了,定是血引不够!”
闻言,沈玉衡还没开口,便听身后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
“那赶紧再取一些我的血啊。”谢忱扒拉开袖子横在李长老面前,催促道,“快拿刀来!”
李长老微愣片刻,犹豫着道,“这回恐怕要很多血才够,你不是……”
“这种时候还说这些废话干嘛,他吐那么多血马上就快死了!”谢忱干脆自己抓起刀子来,在小臂上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强忍住疼痛咬牙道,“大夫,快去备药!”
他管不了那么多,没看见也就算了,既然他看见了,总不能眼睁睁让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自己面前吐血吐死吧!
李长老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去备药。
谢忱随手抓起张帕子捂在了沈徽的嘴上,努力接住那喷涌不停的鲜血,一边轻抚着沈徽的后背,一边像哄孩子般低声安慰道,“坚持坚持,药很快就来了,千万坚持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半炷香后,沈徽终于不再吐血,呼吸也逐渐趋于稳定。
谢忱一直守在沈徽身旁,像对待自己的亲人般,细心地帮沈徽轻轻擦去脸上的血污,声音温柔,“好孩子好孩子,没事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而在他身后,沈玉衡怔怔地凝望着谢忱瘦小的背影,刀子划过的肌肤皮开肉绽,深可见骨,血液蜿蜒在他白皙小臂上格外惨不忍睹,脊背也因疼痛而微微发着颤。
分明他最怕痛,胆小怕事,又不聪明,受点小伤就会红着眼眶掉泪,可为了救一个陌生弟子,对自己下手比李长老还要狠重。
他呼吸微滞,忽地挪开眼,指尖轻抵在心口。
李长老望他一眼,转头对周围凑热闹的弟子们道,“都回去练剑吧,躲在这偷懒当心挨罚。”
弟子们赶紧散去,药仙殿内徒剩沈玉衡和李长老,还有缩在角落凳子上观察伤口的谢忱。
“别担心,修养修养几日,徽儿很快就好起来了。”李长老坐在沈玉衡身边,带着些许笑意调侃道,“玉衡,从哪捡回来这么个哭包子,老夫还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小的魔修。”
沈玉衡从沈徽身上挪开目光,淡声道,“本来就胆子小,长老还险些吓破了他的胆。”
李长老忍不住又笑起来,从怀中取出只药瓶扔给他,“老夫可没故意吓他,拿刀创药给他擦擦吧,今日若没有这个魔修,恐怕徽儿……”
他话头戛然而止,即便不说完,沈玉衡也清楚他的未尽之言。
沈徽的确差一点就踏进了鬼门关,母亲临死前要他好好照看这唯一的弟弟,可他却没能保护好沈徽,没有谢忱的帮忙,沈徽一定会死在他眼前。
“别太过自责,你这孩子就这点不好,不关你的事也要揽在自己身上。”李长老叹了口气,悠悠道,“有福之人天自佑之,徽儿有自己的路走,有自己的福气在,你护不了他一辈子,让他自己成长吧。”
沈玉衡微微颔首,低声道,“长老教训得是。”
角落里,谢忱还在琢磨他的血为什么能救人,沈玉衡又不知道他的血型,为什么偏要用他的血呢?
难道他是什么先天灵药圣体,血可以治百病?
琢磨半晌,眼前突然出现一只药瓶。
谢忱循着药瓶的主人抬眼看去,对上沈玉衡平静的视线。
他抿了抿唇,伸手接过,拧开塞子把药膏细细涂在自己的手臂上,药膏微凉,稍许缓解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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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什么?”沈玉衡声音很轻。
谢忱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玉衡带他来献血之前说过,只要他给砍一刀,想要什么沈玉衡都会给他。
他试探着道,“什么都可以?”
沈玉衡神色认真,毫不犹豫道,“一诺千金,我不会骗你。”
闻言,谢忱激动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你放我走。”
听到这话,沈玉衡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终于低声道,“我答应你。”
“真的?”谢忱的小动物本能告诉他里面好像有诈。
沈玉衡眸光落在他那欣喜兴奋的脸上,蓦地挪开了视线,淡淡道,“一炷香。”
这话没头没脑莫名其妙,谢忱纳闷地叉腰看着他,却听沈玉衡缓慢开口,“我许你先跑一炷香时间。”
谢忱:?
不带这么玩的!
他现在一具凡人之躯,没有法力又不会飞天遁地,一炷香后没跑掉的话,不还是会被沈玉衡抓住逮回来?
“你耍赖!”谢忱气得连害怕都顾不得,怒冲冲地瞪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那点时间我根本就跑不过你,你这是耍赖,还什么一诺千金,我呸!”
他本来就当日行好事也没想要什么报酬,可沈玉衡非要给他报酬,给了人希望又让人绝望这算什么,把他当傻子耍着玩吗?
谢忱憋了一肚子话还想再骂,便见沈玉衡不紧不慢地从紫檀香案上取出一支红色线香,轻轻插进香炉炉灰中。
他回过头看向谢忱,神色平淡,指尖凭空燃起一簇幽然灵火,红线香头霎时被灵火点燃。
沈玉衡分明一字未言,谢忱却鬼使神差地读懂了他的眸中寓意。
——计时,开始。
谢忱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就跑,就算沈玉衡是故意想法子欺负他,有现成的机会不跑白不跑!
他头也不回地跑出药仙殿,一刻也不敢停歇,不知是因为他们认为谢忱逃不掉,还是因为谢忱刚刚救过沈徽的性命,路上的弟子们皆静默地看着他,没有一人上前拦阻。
直到跑到元禄宗山下,谢忱终于得空喘息,他回头看去,高耸入云的青峰伫立在朦胧山雾中,先前的一切好像都是他做的一场大梦般。
他逃出来了,他终于逃出元禄宗了,自由了!
谢忱激动地攥紧拳头,脑海里甚至可以想象出沈玉衡气急败坏的模样。
混蛋沈玉衡,你就后悔去吧哈哈哈!
从今天起,他再也不用见到沈玉衡了!
与此同时,药仙殿内。
沈玉衡望着谢忱离去的方向,眸光暗潮汹涌,起伏不定。
在他身旁,李长老笑眯眯地踱步过来,指尖在红线香上轻弹了一下,故作惊讶道,“玉衡,你怎么糊涂了,此乃为病人祈福用的长命红线香。”
这支香,是燃不尽的。
沈玉衡垂下眼睫,看向香炉中宁静燃烧的长命香,如同一条红线般,久久难断。
“这下可要让那小魔修跑掉啰。”李长老抚了抚白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沈玉衡的肩膀,“现在去抓回来兴许还来得及,一炷香时间按理来说已经到了。”
闻言,沈玉衡却只是淡笑了声,转身离开,“私放魔修按门规当领九十九鞭,弟子自会领罚。”
足靴迈过门槛,他倏忽停下,抬眸看向云雾缭绕的满山绿浪,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先宗主教导我,一诺千金,我绝不背信。”
见他执意要放谢忱,李长老叹息一声,方要关门谢客,突然间回忆起一件事来,连忙朝着沈玉衡远去的背影高喊道,
“对了玉衡,你先前找老夫查可以令人动情生念、喝过之后还会失去法力的邪水。老夫历览群书只查到妖族圣物女娲之泪,传言此物可令男人有孕生子,你可千万别喝!”
不远处,沈玉衡身影骤然一僵,错愕回头,
“你说什么?”
13.头等要事
(十三)
元禄宗山下,青牛镇。
正值初夏,清早下过料峭小雨,天地皆是同一色雾蒙蒙的潮湿,立在山腰看去,鳞次栉比的瓦屋仿佛古画中浓郁的黛墨色,一条奔袭着浪花的掐腰小河巧妙穿过镇子,如同恰到好处的留白。
谢忱深呼吸一口自由的味道,肺里充满清新愉快的气息。
永别了,牢笼!
当务之急,是去镇子里找一块火石,把紧急联系符点了,他要彻底离开这个小世界。
谢忱蹲在河边,看了看自己的脸,那对红色的眼睛实在没法遮掩,以这副模样到镇子里肯定会把人都吓跑。
思酌片刻,谢忱从地上找了根木棍,闭上眼睛摸索着朝镇子里去。
装瞎子总不会看到他的眼睛了,他简直就是天才!
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摔了四个跟头,谢忱总算艰辛无比地摸进了镇子。
耳边传来早市的叫卖声,包子大饼,茶水点心,听得谢忱肚子越来越饿。
他拄着小木棍,颤颤巍巍地走到卖包子的小摊前,还没开口,便听对面老板嫌弃地道,“去去,旁边要饭去。”
谢忱默了默,赶紧解释道,“我不要饭,我想问问您蒸包子的火可否借我一用?”
闻言,那老板冷哼一声,轻蔑道,“可以,五文一次。”
谢忱:……
这也太坑了吧!
他摸了摸兜,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更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可恶,早知道下山之前先找沈玉衡借点钱。
“我没钱……”谢忱失落地拄着小木棍,低声祈求道,“您行行好,就让我用一下火。”
老板看也不看他,分外尖酸道,“滚一边去,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谢忱抿了抿唇,还是老实地拄着小木棍转身离开,总会能碰到好心人的。
眼看谢忱要走,那老板眼睛骨碌碌一转,落在了谢忱身上那套光滑的绸缎衣裳上。
一个瞎子,竟穿这么好的衣裳。
“等等——”
谢忱脚下一顿,满怀期冀地回过头来,“你肯帮我了?”
老板抄着剁肉馅的菜刀在案板上轻敲两下,冷笑了声,“你偷吃我的包子,还想不给钱就走?”
谢忱:?
“我没有吃你的包子!”谢忱不可置信地攥紧小木棍,要不是素质太高,甚至想给他脑壳来一下,“你血口喷人!”
老板嗤之以鼻,捏着菜刀朝他逼近,“不给钱也可以,把你这身衣裳留下!”
谢忱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是想抢走他身上这件看起来还算值钱的衣服。
心头怒火更盛,他咬牙刚想戳破老板的诡计,肩头却被人猛地推搡了一下。
木棍咔嚓一声折断,谢忱被推倒进长街里的泥水潭中,几乎本能般睁开了眼睛。
老板狞笑着直接下手要扒他的衣服,一抬眼
,却对上那双血一样的眸子,刹那间,汗毛倒竖,他下意识高喊起来,“魔!是魔!”
这一嗓子出来,整个市集的人皆投来惊恐的视线,本还围在谢忱身边凑热闹的人瞬间散开数米,惊慌失措地逃窜开。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大家别怕,这可是元禄宗脚下,有剑仙护佑,还没有魔修敢在青牛镇杀人,抄家伙揍他!”
话音落下,谢忱猝然睁大双眼,赶紧从地上仓皇爬起——他可是半点法力都没有!
眼看村民们就要举着棍子杀来,谢忱灵光一闪,伸出手假装要凝出魔雾,冷声威胁道,“好啊,你们一起上,我把你们一个个全杀了,我可不怕什么剑仙!”
听到这话,村民们的动作显然犹豫了几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第一个出头鸟。
见他们害怕,谢忱稍稍松了口气,眸光掠到身旁方才还在嚣张的包子摊老板脸上,那老板此刻已经吓得两腿狂颤,动也不敢动弹,举着菜刀护在胸前。
他收回手,一步步走向那老板。
“别杀我别杀我,我错了,我不该污蔑你偷包子!”老板双膝一软,竟然当场跪在了谢忱面前磕起头来,颤巍巍地把兜里的钱财掏出来递给谢忱,“这些钱都给你,我还有老婆孩子,我还得养家糊口……”
谢忱垂眸看着他,良久,只从怀里掏出紧急联系符,在熊熊燃烧的柴火上点燃符纸,随后转身离去。
他不要钱,也不要人命,他只是想回家。
村民们大气也不敢喘,直到谢忱走远,才派人去给元禄宗送信。
谢忱远离了人群,随便找了个隐蔽的小巷落脚,他劫后余生地抚了抚胸口,脑海里仍然浮现出那些村民凶神恶煞的彪悍模样。
谢忱抹了抹湿湿的眼睛,望着指尖烧得只剩一角的符纸,嗓音微沙,低声道,“呼叫主管,呼叫主管。”
符纸冒出的青烟渐渐凝聚出一道人形,然而青烟一开口,谢忱的心又凉了一半。
“小谢啊,还是我老李。”
半晌,谢忱绝望地靠在小巷子的墙角,抬头看天。
雾蒙蒙的天空忽然又开始下雨,这次连心底都淋了个湿透。
老李说,主管太忙暂时没有时间管这个小世界,要他必须把任务完成才能回去,还大发慈悲地免费给了他一件金手指——极品保胎药,可以保护主角受不受任何狗血剧情影响,顺利生下孩子。
谢忱悲愤地把手心的药包扔在地上,这种破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啊,他到现在连主角受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谢忱难过地缩在墙角,片刻,还是起身把那小药包捡起来揣进怀里。
“去哪?”
谢忱揉掉眼角的泪,没好气地嘟哝,“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还能去哪,勇闯天涯呗!”
话音刚落,谢忱倏忽一愣,反应过来,循着声音抬头,便见墙头上一片随风舞动的雪衣衣决。
沈玉衡静坐在墙头,手撑一柄玉骨青伞,眸光微垂,落在他那张布满泪痕的脸蛋上,视线略微停留,又很快挪开,淡淡开口,“主角受是何意?”
谢忱悚然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你从哪开始偷听的?”
“刚来。”
沈玉衡的神色不似作假,实际上他也的确只听到谢忱气愤地骂了一句“我现在连主角受的面都没见过!”
除此之外,就只看到谢忱缩在角落,浑身被雨水浇透,脏兮兮,湿漉漉,像只受伤的小狗一样抽噎着掉眼泪。
他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词,也不知谢忱为何伤心欲绝,但是看到谢忱委屈狼狈的模样,心中便莫名不爽——“因为他在这哭?”
谢忱警惕地盯着他,把仅剩一张的紧急联系符塞回心口,低声道,“我才没哭,偷听可耻知不知道,你明明已经答应过只要我能跑掉就放我走的,干嘛跟着我,一诺千金哥?”
“我自然一诺千金,路过而已。”沈玉衡淡嗤一声,从墙头一跃而下,缓缓朝谢忱走来,眸光不经意般落在了他平坦的小腹上。
“走开走开。”谢忱嫌弃地朝他挥了挥手,一眼也不想看到沈玉衡,“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赶紧忙去吧。”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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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沈玉衡轻抿了下唇,足靴在他身前立定,青伞边檐微微倾倒,尽数遮住了谢忱头顶的薄凉风雨,“你和孩子,是我现在头等要事。”
谢忱:?
他猛然回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和我的孩子。”沈玉衡眸光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谢忱的小腹。
循着他的目光,谢忱也跟着看向自己的小腹,连半点起伏的曲线都没有,半晌,见鬼似的惊恐抬头,“你从哪看出来的?”
人形b超机吗,刚怀两天能看出来?
沈玉衡本只是想先诈一诈谢忱,见他这副模样,心下更加确定李长老所言非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看来你那日喝下的当真是女娲之泪。”
谢忱心虚地避开他灼灼目光,干笑道,“什么女娲之泪啊,根本没听说过哈哈,男人怎么会生孩子,你想象力真丰富。”
见他不承认,沈玉衡轻嗤一声,剑尖挑起他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衣裳,意味深长道,“听说有孕时淋雨会落下一生难以根除的寒病,你是打算继续抵死不认,还是跟我回去换身衣裳?”
闻言,谢忱警惕地扯回自己的衣服,上下打量他一番,总觉得沈玉衡这人没安好心,长得道貌岸然的,心眼没准比刚才的包子摊老板还黑,“不用了,我没有怀孕。”
什么寒病他才不怕,反正他迟早会离开这个世界。
沈玉衡眉宇微蹙,分明看得出他在撒谎,可偏偏没有理由让他承认。
为什么不承认?
像谢忱这种看着一只手就能轻易捏死的魔修,如今失了法力,又怀着孩子,可以说连半分自保能力都没有,在他身边,至少可以安全一些。
至于孩子,他们可以一起寻找能够把孩子打掉的办法。
不承认,难道真想自己偷偷把孩子生下来?
良久,沈玉衡不知想到什么,沉吟了声,“好,就当你没有。”
稍顿片刻,又听沈玉衡悠悠道,“不过,我还是想劝你跟我回去,你清晨以血作引救下的弟子在你走后苏醒了,他想见见自己的救命恩人。”
本还以为他要来强的,谢忱松了口气,有些害羞地挪开脸,“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他醒了就好,我就不回去了。”
见他拒绝,沈玉衡忽地抬手攥住他的腕子,在谢忱受惊的目光中,又赶紧松开,干咳道,“可他说有重礼答谢,你当真不去?”
“不了,叫他好好修养吧。”谢忱毫不犹豫地答他,摆了摆手,转身就要走,又被沈玉衡挡住身前去路。
“他说可以给你一块后山的田地。”
谢忱脚下猛然一顿,忽地回头看向沈玉衡,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田地?”
沈玉衡轻抿了下唇,低声道,“谢礼虽薄,好歹是他一片心意,你不肯要?”
谢忱呆了呆,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见他犹豫,沈玉衡唇角微不可察地轻勾些许弧度,继续缓声道,“那是块肥沃良田,有天地灵气滋养,可种出灵草仙果,草种也无需你担心,一切由那弟子一力承担。而且,后山正好有两只幼猫,前些日子下雨与母猫走失了,他本想连那两只猫儿一并送你,你可愿要?”
脑海里浮现出小猫在菜地里欢快打闹的场景,谢忱一时失神,回忆起当初在种田文的点点滴滴,脚下好像黏了胶水一样动弹不得。
灵草仙果,他这辈子还没种过呢,好不好吃?有什么功效?能卖钱吗?
等等,怎么这么巧,宗门仙山上居然有人种地,还有两只小奶猫?
这怎么这么像一个给他量身定制的陷阱啊?
14.白璧微瑕
(十四)
逃离魔宫计划手札。
六月十二,一不小心睡到晌午,醒来便见楚思佞守在门口问好,错过逃跑最佳时机,倒霉,只能明日再逃。
六月十三,又一不小心睡到晌午,醒来吃了楚思佞做的美餐,错过逃跑时机,倒霉,明天一定逃。
六月十四,睡到晌午,和楚思佞下棋,赢了一天,他下棋真烂,错过最佳逃跑时机,倒霉,玄卿啊玄卿,明天一定要跑,不然沈玉衡的护身符就到期了!
六月十五,睡到晌午。
玄卿恼羞成怒掐断笔杆,将手札撕得粉碎。
窗外瘴雾消散,白日高悬,不知是真的太阳还是幻象,魔宫的天空与凡间的天空没什么区别。
越是与凡间相同,玄卿生活在这里就越发懈怠。
一定是楚思佞的诡计,故意让他过得这么舒服,温水煮青蛙,让他不知不觉中被煮熟煮透,再也舍不得离开魔宫。
今日无论如何他也必须要跑,因为今日和前几日不同。
以往每天玄卿醒来时,楚思佞都会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但今日却不在。
就算再怎么清闲,毕竟也是魔尊,身居要职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
玄卿哼哼冷笑两声,把沈玉衡的护身符往心口又塞了塞,从袖子里掏出三把小刀。
——都是他趁楚思佞给他削水果时顺走的。
万事俱备,全副武装,这回肯定能跑掉。
什么孩子,什么夫人,全都去他大爷的。
玄卿悄然摸到门边,捅破窗上的油纸,借着小洞朝外看去。
殿门两边各有一个魔修,失去法力,他看不太出对方的修为,可既然是楚思佞的手下,修为定然不会太低。
有沈玉衡的护身符篆在手,这些魔修根本伤不得他。最棘手的问题是魔宫内有阵法,阵眼还在楚思佞身上,不过玄卿也想到了解决办法,只要他挟持住其中一个守门的魔修,让对方带他出去就行了。
玄卿如此想的,便也是如此做的。
他一脚踹开殿门,用最快的速度劫持住右手边的魔修,小刀狠狠抵在对方喉咙边,沉声道,“都不许喊,否则我就杀了你们!”
两个魔修早便察觉到他的靠近,见到这一幕均是一愣,连忙压低声音道,“夫人有何吩咐?”
玄卿眯了眯眼,冷冷道,“带路的人,一个便够了。”
话音落下,他毫不犹豫地掏出护身符贴在另一个魔修的身上。
那个魔修立刻被护身符的灵火缠绕,眨眼间便在惨叫声中化作了灰烬。
玄卿满意地收回目光,望向手上瑟瑟发抖的俘虏,阴森森道,“看到他的下场了么,现在老实给我带路,我要离开魔宫!”
俘虏魔修咽了咽口水,脑海内浮现出楚思佞笑意不达眼底地恐怖笑容,分外艰难地点头应下。
*
魔宫,兰淑房。
沉重呼吸和着隐忍的喘息在书案下传来,雪色长发凌乱不堪地泼洒在地,白到沁青的指节无力地抓紧胸前衣襟,令魔域与修真界闻风丧胆见之生惧的魔尊,半跪在书架前,竭尽全力想要够到那书屉里的小小药瓶。
眼底的赤色愈发浓郁,楚思佞眼前模糊泛黑,几乎什么也看不真切,指尖勉强够到了书屉的边缘。
他强忍着心脏的剧痛,将药瓶抓进手心,心脏倏然一紧,药瓶从僵硬失力的指间滑落。
瓷片破碎的清脆声响在大殿内尤为清晰,雪白的药丸骨碌碌滚到书案下各个角落。
楚思佞的额头沁满薄汗,如同渴水的鱼般,颤抖着拾起其中一枚药丸搁进口中。
没用。
怎会没用。
窗外的天光在浑浊猩红的眼底蒙上一层光雾,楚思佞闭上双眼,将掌心的药丸缓慢碾做齑粉。
只有一个可能,陈遵给他的药有假。
好一个陈遵。待他熬过这一劫,定要陈遵知晓他这魔域尊主是如何来的。
泼洒在地的白发渐次变成了墨色,从发根染透发尾,就连那对赤红的瞳子也化作了幽沉的黑。
心口的痛楚已经消散,楚思佞冷然盯着铜镜中脸侧渐次浮现出来的雪色鳞片,指尖蜷紧,一拳将铜镜打了个粉碎。
恶心。
每月十五,没有妖族灵药的压制,他都会变回半魔的模样,虽然魔气依旧存在,可外表却完全变成了妖。
半魔在魔域是最为耻辱的存在,亦是楚思佞自认唯一的污点——他是魔族与妖族诞下的怪胎。
这副模样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吱嘎——
一道门被推开的声音如同落入寒潭的坠石,瞬间打破了房内的死寂。
“这儿真是出口?”玄卿嘀嘀咕咕地推门而入,手里还劫持着俘虏。
楚思佞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两双错愕的眼睛。
兰淑房内从未如此安静过,安静得好像有人死了。
玄卿和俘虏呆立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墨发墨瞳的楚思佞。
“尊……”那俘虏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道魔雾活生生融化成粉末。
速度之快,玄卿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魔修已经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他瞳孔微缩了瞬,回头看向仍然立在原处的楚思佞。
对方神情极冷极淡,和平常玄卿看到的楚思佞截然不同。
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玄卿心头狂跳,知道自己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楚思佞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这也不能怪他啊,谁让这俘虏把他骗到这里来,他也是受害者啊!
传言见过楚思佞的人都死了,该不会是因为那些人见到的是这副相貌的楚思佞吧?
眼睛变成黑色,却仍能使用魔气,师父说过这叫半魔,听说半魔在魔修里面最不受待见,被视为耻辱,对于楚思佞这种统领魔域的魔尊而言绝对是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
玄卿额头的汗越来越多,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这种时候如果说错一句话下场肯定会跟旁边的倒霉蛋一样。
虽然有沈玉衡的护身符护体,可沈玉衡从未跟楚思佞交过手,万一楚思佞修为在沈玉衡之上他就完了。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必须慎重,最好能够把这件事彻底掩盖过去,假装自己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不行啊,楚思佞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和他对视啊,到现在还在对视,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看见!!
良久,玄卿深吸了一口气,在楚思佞如有实质般的灼灼目光中,理直气壮地开口,“我的午饭呢?”
楚思佞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缄默不语。
见他不出声,玄卿的心脏瞬间钻到了喉咙边,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硬着头皮,冷声道,“口口声声说是我夫君,最疼我,却也只对我殷勤了两日,今天连饭都不送了,你是不是想另娶别人?”
楚思佞静静看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眼睛,淡声道,“你都看见了?”
玄卿:……
大哥,怎么直接说出来,要不要这么开门见山。说出来他还怎么继续往下演,这话他接还是不接?
“别扯开话题,”玄卿强行无视楚思佞的话,对着他指指点点起来,“我腹中可是有你的孩子,又失了法力,午饭还没吃,你想饿死我么?”
楚思佞眸光落在玄卿那平坦的小腹上,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忽地朝玄卿走来。
玄卿下意识想要后退,可楚思佞却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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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闪身到了他面前。
哐当一声,身后的殿门被严丝合缝地死死关紧。
楚思佞一手抵在玄卿身后的殿门,目光缓慢下移,落在了玄卿的脸上。
那墨色的瞳孔漠然冷静,毫无波澜,盯得人浑身发毛。
玄卿连大气也不敢出,寂静的兰淑房内只能听见二人纠缠一处的呼吸声。
良久,一只冰凉的手倏然探上了他的小腹。
玄卿丝毫不敢动弹,呼吸微促,偏头避开了楚思佞的视线。
楚思佞沉沉望着他,见玄卿转头,忽地俯身下来,轻轻衔咬住那柔软白皙的耳垂。
舌尖在耳垂的软肉上轻柔舔舐,又湿又痒,突然间又转变攻势,如同警告般重重咬了下来,玄卿忍不住想推开他,可根本推不动一丝一毫,只能任由楚思佞把他的耳垂含在齿间,就连心尖也跟着酥痒发麻起来。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耳朵这么敏感。
半晌,楚思佞总算放过玄卿,不再摧残那已经被咬磨得泛红的可怜耳尖,垂下眼眸,低声道,“我这就去给夫人做饭。”
玄卿微微一愣,耳边又传来楚思佞温柔的声音,“不必害怕,你跟那些杂碎怎能相提并论,我只是还没准备好让夫人看到这副丑陋模样,担心你会嫌弃,是我的错,应该早让你知道。”
楚思佞唇畔绽开笑意,指背亲昵地蹭了蹭玄卿的侧脸,“都是我不好,让夫人受饿。”
玄卿紧绷着的一口气稍松下来,仍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早想让我知道?”
“当然,”楚思佞毫不犹豫道,“夫人嫁给我就是与我一心同体,我怎能一直欺瞒于你?”
玄卿默了默,指尖抵在他肩头,把人缓缓推开半寸,“你不怕我说出去?”
“说就说。”楚思佞握住他的指,挪向心口,言辞诚恳道,“夫人辛苦为我生儿育女,就是要我的性命都值得。”
原来还是看着孩子的份上。
玄卿彻底松了口气,至少有这个孩子,楚思佞不会轻易对他怎么样。
他瞥了一眼楚思佞,“那你干嘛咬我耳朵?”
楚思佞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低声道,“见你生气,本想哄哄你的,你不喜欢?”
玄卿揉了揉耳朵,分外嫌弃道,“不喜欢,以后不许这样。”
闻言,楚思佞有些失落地应了句好,玄卿甚至幻视他头顶有两只狗耳朵耷拉下来,那张漂亮的脸蛋看着还怪可怜的。
玄卿四下看了看,门窗被厚厚的纸封住,地上到处都散落着凌乱的古书,还有几颗踩烂的药,可想而知楚思佞在这发了多大的火气。
要靠吃药才能维持魔修的模样,不然楚思佞就一直躲在这种不见天光的阴暗角落么?
堂堂魔尊,居然过得这么辛酸。
他回过头来,又看向楚思佞,那双赤色的眼睛丝毫无法忽视,脸上却有一块雪白的鳞片,和以往的楚思佞大不相同,有些许的陌生。
玄卿沉吟一声,给了个甜枣,“其实你这样挺好看的,不丑,我没嫌弃。”
说罢,他俯身把地上残乱的古书一一拾起来搁回书架,嘴里还念叨着,“只是你这模样这几天就别出去做饭了,否则整个魔宫的人都要看见,今天我先自己做,随便对付对付,等你好了再回去伺候我……”
然后他就可以趁机寻找其他逃出魔宫的办法了,他简直是天才!
在他身后,楚思佞立在原地怔然望着玄卿,眸光微垂,从地上铜镜的碎片中再次看到了那雪白的鳞片,好像一块落在白璧上难以忽视的肮脏斑污。
——好看么?
他伸出手,恍惚地碰了碰侧脸。
——原来在人类眼中,算好看么?
15.音容宛在
(十五)
玄卿收拾好屋子,脑海中已经想好了一个崭新的计划。
楚思佞变回半魔之身,此时正是难得的好机会,再不跑就真的跑不了了。
“夫君,我有一事相求。”
玄卿忽然开口,听到他的声音,楚思佞目光从镜子上自己的脸挪开,心情已然好了大半,“何事?”
玄卿斟酌了一下措辞,神情凝重道,“夫君有所不知,在我们老家有个习俗,新妇嫁出三日后要回门看望父母,所以今日我想回家一趟。”
他刚说了一半,楚思佞本还扬起的唇角便很快落回原处,声音淡淡,“好像是有这样的习俗。”
见他没有后话,玄卿干咳了声,又道,“既然夫君现在不便出门,我只能自己一人回去了,劳烦夫君解开魔宫阵法,待我看过父母立刻马不停蹄就赶回来。”
他可是为了楚思佞着想,谁让楚思佞偏偏这时候变回半魔的模样无法见人呢,他就委屈一下,自己回娘家吧。
楚思佞沉沉看着他,良久,眸光又挪回方才的铜镜上,这副模样,他从未让任何活人见过。
在兰淑房漫长的沉默里,玄卿忍不住想要再开口争取一下,却听楚思佞低声道,“好,我陪你一道回去。”
玄卿:?
“那怎么行!”玄卿下意识反驳,“你不是说这副模样不愿示人么?”
楚思佞笑了笑,转动指上玉戒,手心凭空多了两顶雪色羽纱的帷帽,“我可以遮着脸,夫人陪我一起遮着,没人会觉出异常。”
玄卿额头微微沁汗,干笑了声,把那帽子扯过来看了看,摇头道,“这不行,万一被风吹落,正好被旁人看见如何是好?”
闻言,楚思佞眨了眨眼,颇为无害地轻声答他,“杀了。”
玄卿:……
忘了这孙子是魔尊了。
“如果是我父母看见,你也要连我父母一起杀了?”玄卿绞尽脑汁终于又想出理由反驳,“父母养育我长大,情深意重,无法割舍,夫君这样做就是断了你我的情谊。”
楚思佞抿了抿唇,低声道,“夫人说这么多只是不想我去吧,我知道定是因为我这副模样丑陋,夫人害怕会被人知道自己是嫁给这样的男人。”
靠,他怎么也会道德攻击。
玄卿连忙解释,“不是,你很好看,我的意思是……”
“夫人放心,绝不会被二老发现。”楚思佞笑吟吟地戴上帷帽,刹那间,连身上的魔气都消散得无影无踪,“我会谨慎小心,若是因为我自己不慎暴露,那我也认了,如何?”
玄卿:“……你就那么想跟我回去?”
楚思佞点点头。
半晌,玄卿长长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抓住楚思佞的手,含情脉脉道,“其实刚才我还有话瞒着夫君。”
楚思佞从善如流地回握住他,顺手捏了捏玄卿的掌心,“夫人请说。”
“我并非一介无名散修,其实我曾是元禄宗弟子,后来因为与沈玉衡那厮结仇被赶出宗门,但我的父母亲人都在元禄宗。”玄卿眼睛不带眨一下地编完瞎话,又挤出两滴泪来,“我不让你去,其实是怕你去了就再也回不来啊!”
楚思佞脸上笑容僵了僵,“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玄卿悲痛万分地靠在他肩头,顺势把眼泪鼻涕全都蹭到他身上,哽咽道,“元禄宗有沈玉衡那厮护佑,你千万不能去啊,你要是死在那可怎么办,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
楚思佞要是真打算去也不是不行,进了元禄宗就是他玄卿的地盘,到时候还能得一个把魔尊抓回宗门的大功劳,简直一举两得。
耳边的哭嚎险些把耳朵震聋,楚思佞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玄卿的肩头,将人推开些许,“夫人此话当真?”
玄卿:“真!”
这下肯定要放弃了吧!
话音落下,楚思佞面色凝重地沉思片刻,低低道,“我跟你去。”
玄卿:“……?”
“这么危险的地方,又有夫人的宿敌沈玉衡在,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夫人一人前去受苦,岂不是辜负夫人对我一片情深?”楚思佞捧住他的脸,目光落在那对满是瞎话的唇瓣上,刚想借着气氛俯身吻下,却被玄卿一个偏头躲过。
玄卿深吸了口气,咬牙道,“好,既然夫君执意,那我也不再阻拦了。”
去就去谁怕谁,进山门他就喊人来杀楚思佞,整个山头可都是他的师兄弟,懂不懂什么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
楚思佞不言一语,笑眯眯地将帷帽戴在头顶,对着铜镜反复看了看,“现在就走?”
玄卿早已一脚踏出门槛,回头见他还在照镜子臭美,没好气地阴阳道,“不走,等你再照三天。”
楚思佞不禁低笑一声,乖乖跟在玄卿身后出门。倒也怪了,玄卿越是恼火,他越觉得有趣。
元禄宗,这样的瞎话也敢编,不怕他到元禄宗把所有人全杀了,还是说,就这么信任那沈玉衡能够护得住自己?
楚思佞缓慢敛起笑意,手心腾起一团魔气化作折扇,轻轻抖开。
那就让他见识见识,沈玉衡究竟有多少本事。
*
元禄宗,青山如画,两道头戴帷帽的身影一前一后在青阶上缓慢徐行。
玄卿走在熟悉的山阶上,心头居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到家了,他终于逃出那个魔窟,到家了!
然而还没走几步,便遥遥地看见山门前似乎挂着几道白幡子。
谁死了,怎么挂这种东西。
玄卿皱了皱眉,心头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是他想得那样吧……可千万别是沈玉衡啊!
虽然他天天惦记着让沈玉衡死了算了,但不是这种关键时候啊!
离得近了,玄卿终于看到了山门前挂着的白幡子写得是什么。
好消息,不是沈玉衡。
“祭元禄宗内门二弟子玄卿溘然长逝。”身旁人一字一顿念着,忽地笑出声,“夫人你看,旁边还有悼词呢,逝者已矣,刚毅永存,死得其所,光启后人——夫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玄卿如遭雷劈般看着面前的白幡子,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坏消息,死的是他。
开什么玩笑??
这是哪个孙子干的!
他不过就是出门除魔被困在魔宫几天,谁造的谣言,肯定是沈玉衡那个混账畜生!怪不得,怪不得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来救他,绝对是沈玉衡为了报复他故意说他死了!
“玄卿是夫人什么人?”楚思佞好奇地靠近玄卿些许,“为夫可需要一同参拜玄卿的灵堂?”
这怎么还一个添乱的。
玄卿嘴角微抽,硬生生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不熟。”
闻言,楚思佞状似恍然地微微颔首,低声道,“我听说他是沈玉衡的师弟,夫人上次说沈玉衡是你的仇人,想必这玄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玄卿:“……你说什么?”
“夫人你想,他们既然是师兄弟,一个屋檐下修炼,必定感情极好,说明他们臭味相投狼狈为奸。”楚思佞展开折扇晃了晃,笑眯眯地看向玄卿,“这个玄卿死得倒是好事,夫人说是不是?”
玄卿咬紧牙关,没感情地冷笑了两声,“是,死得好。”
见他承认,楚思佞好像被鼓励到似的,转而又压低声音道,“夫人,为夫愿为你报仇,这玄卿死了还要摆这么大的排场,实在可恨,我去将他棺材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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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尸身拉出来鞭笞三万下,挫骨扬灰。”
“挫你大爷!”玄卿忍无可忍地爆出一声怒骂,抬起眼,却对上了楚思佞困惑的眸光,思及现在敌强我弱。半晌,他抿紧唇,逼着自己干笑两声,“我是说把他大爷也挫了。”
话音落下,楚思佞忽地低笑了声,折扇轻抵在唇上,故作惊讶道,“我还以为是说我,没想到夫人如此痛恨玄卿,一切交给我吧,只要跟玄卿交好的人,为夫会一并全部杀掉,包括……沈玉衡。”
听到这话,玄卿心头猛地一坠,眼见楚思佞转身要走,想也不想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等等。”
眸光落在那只扯住自己的手上,楚思佞脸上的笑意骤淡,“怎么?”
不是说与沈玉衡有深仇大恨么,为何要拦他?
玄卿沉吟片刻,低声道,“玄卿人缘不好,他只跟沈玉衡关系好,你只杀沈玉衡就行。”
楚思佞身形微顿,直勾勾地看向面前玄卿的眼睛,“好,我会杀他,一定提他的头来见夫人。”
“好样的,今天就去。”玄卿神色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你那么厉害,杀掉区区一个沈玉衡不在话下,他实力很弱,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他的眼神坚定而清澈,丝毫不像撒谎,没有任何担心沈玉衡的意思。
楚思佞沉思片刻,忽然抬眼,“夫人是不是觉得我敌不过沈玉衡?”
被他说中,玄卿意味深长地一笑,“怎么会,夫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域尊主,沈玉衡如何配跟夫君相提并论?”
沈玉衡一剑捅死楚思佞,他和魔尊有染的事情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沈玉衡和楚思佞两败俱伤,那岂不是喜上加喜?
沈玉衡是不会死的,这一点只要是元禄宗人心里都清楚得很。那毕竟是沈玉衡啊,哪怕真的死了都会从地府里爬出来除魔卫道保护宗门的元禄剑仙,只不过很难死这一点也一直令玄卿很不爽就是了。
楚思佞沉默着没有作声,被夸了脸色仍然没有多么高兴,半晌,忽地张开口轻轻道,“夫人说得是,这沈玉衡算什么,我听说他那死去的师弟玄卿比他厉害多了。”
话音落下,玄卿挑了挑眉,从鼻腔里溢出一声轻哼,“怎么,你听说过玄卿?”
“略有耳闻,”楚思佞短暂停顿一下,随后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道,“听说他除魔无数,一手天残剑法令魔修闻风丧胆,恐怕就算是我也不能赢过他,而那沈玉衡就远不如玄卿威名振振了,相比之下,沈玉衡连给玄卿提鞋都不配。”
玄卿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板,好似十分不经意似地继续问,“你们魔域都是这么传的,玄卿比沈玉衡更厉害?”
楚思佞认真点了点头,用折扇飞快掩盖住唇角的笑意,低声道,“只是可惜,那沈玉衡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竟让自己比玄卿更要出名,依我看这天下第一剑仙,该是玄卿。”
他每说一句,玄卿的脸色就越好看一分。
看看,只有你的对手最了解你的强大。这可是魔域尊主楚思佞的亲口评价——沈玉衡给他提鞋都不配。
怎么回事,突然感觉楚思佞眼光挺好的,简直就是知己啊。
玄卿大发慈悲地想,等沈玉衡杀楚思佞时,他一定要让沈玉衡给楚思佞一个痛快的。
山门前忽然走出一个守门弟子,玄卿立刻将人拦住,毫不犹豫地压低声音问,“沈玉衡在哪?”
让一切全都结束吧,出来吧沈玉衡!
那守门弟子奇怪地看他一眼,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像刚死了的那位师兄,来不及多想,嘴上已经飞快答了他,“沈师兄清早追着一个小魔修下山去了,你有什么事?”
玄卿:“你、说、什、么?”
16.豪华马车(修)
(十六)
“夫人,怎么了?”
楚思佞温柔的呼唤在身后响起,玄卿猛地打了个冷颤,他倏忽想起多年前曾听唐春安提起过一件事,在他未入宗之前,有个魔族卧底将魔修引进了元禄宗,当夜死伤不计其数,尸横遍野,生灵涂炭,就连先宗主也不幸死在那日。
他回过头看向微微朝他笑着的楚思佞,浑身汗毛倒竖。
绝对不能让楚思佞进去,若是因为他导致元禄宗再现当年的惨案,那他万死不能辞其咎,沈玉衡不把他剁碎,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玄卿勉强牵起一抹笑容,亲昵地上前挽住他的手,“夫君,我突然想起出门前忘记带礼物来,咱们明天再来吧。”
楚思佞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储物戒递进玄卿的手心,“放心,我带了。”
玄卿默了默,捻起那枚小小的储物戒,“就这,恐怕有失礼数吧?”
闻言,楚思佞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自己看。
玄卿狐疑地伸手点在储物戒上,刹那间,身旁瞬间多了三个两人高的巨大马车。
他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豪华马车,围着车身转了又转,还是忍不住钻进去一览真容。片刻,玄卿从马车里钻出来,神情凝重,恭敬俯身,“夫君,请进。”
这些玩意儿够他们元禄宗上下几千人五年吃穿不愁了,死也得留下楚思佞不可!
对面的守门小弟子被这场面吓得呆了一瞬,讷讷问,“二位道友……你们来送货的?”
玄卿横在楚思佞身前,干咳一声,“我与贵宗宗主有些交情,这些礼都是送给贵宗的。”
闻言,小弟子眼睛骤亮起来,连忙道,“原来如此,二位稍候片刻,我这就去禀报宗主。”
见他转身要走,玄卿一把扯住他,低声嘱咐,“先叫人过来把车拉走,对了,今天不是玄卿的丧礼么,拉两车放去梓凝殿,权当给玄卿的一片心意。”
小弟子分外感动地看着他,重重点头,“难得道友有这份好心,我这就带人搬走!”
楚思佞眼睁睁看着玄卿支使人上上下下地把马车运进宗门,那模样活像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原来只要花一些小钱玄卿就会如此高兴,早知如此哪还需要骗人留下。
“夫人,现在可否带我去见岳丈岳母?”这下总该让他进个门吧?
玄卿回头看他,面色沉重地拍了拍楚思佞的肩膀,“正值玄卿丧礼,咱们这时候去多不合适,人家哪有心思分神招待你我,礼到了就够了,咱们回去吧。”
听到这话,楚思佞倏然安静下来,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玄卿偏偏好像从空气里闻出一丝有人在生气的味道。
玄卿咽了咽口水,试探着握住他的手腕,想把人从山门前拉开,身前人却纹丝不动。
完了,好像真生气了,不会一怒之下动手杀人吧?
玄卿心头惴惴,刚想说些什么劝一劝他,楚思佞却忽然从怀中又取出一枚储物戒,轻轻搁进玄卿手心,“这样可以进了?”
见他如此执着,玄卿无奈地接过那枚储物戒,顺手塞进自己的袖内,“哎呀,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楚思佞眉宇稍蹙,困惑地问,“那夫人说说,我怎样才能进去,夫人是否真的把我当成一家人看待?”
目光灼灼,烫得人不敢直视,好像能够轻易看穿玄卿内心那点小心思。
玄卿抿了抿唇,眼睛做贼似的扫了一圈四周,半晌,趁没人注意,抬手掀开一点帽纱的边沿,随后飞快钻进帽纱内,在楚思佞脸侧蜻蜓点水般轻啄一下。
“都有孩子了还说这些?”
帽纱倏忽被掀开,楚思佞本能般心脏骤停了瞬,然而脸侧的吻轻轻浅浅,像一阵暖而清香的风拂面而过,又很快离去。
紧蹙的眉头稍松些许,楚思佞也并非一定要进元禄宗看看,只不过是想见见那让玄卿信任到连性命都可以交付的沈玉衡究竟有多厉害。
他垂眸看向玄卿,倒是很享受玄卿那故作依恋的眼神,“也罢,不过既然已经到了山门前,夫人便悄悄回去看看家中亲人吧。”
话音落下,玄卿愣了愣。
“半个时辰时间,我在月桂树下等你。”楚思佞轻笑着指向身旁的月桂树,低低道,“多待一会也无妨,只是别让为夫等太久。”
玄卿怔立在原地,看着他乖巧地站在月桂树下,风一吹过,雪白的羽纱上粘挂几朵金黄的桂花,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回家看望亲人,而楚思佞在山门外安静等他。
真的假的,就这么放他回去了,不怕他跑了?
“若是夫人许久不归,为夫会亲自进去将夫人解救出来。”
玄卿:“……哦。”
果然,他就知道楚思佞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让他跑掉,不过能回宗门看一眼也是好的,至少可以把情报带回宗门。
虽然他在魔宫呆了这么些天什么都没发现,但是他知道了一件楚思佞最大的秘密——半魔之身。这可是楚思佞最不愿为人所知的要害,只要他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宗主,肯定能在什么时候帮上忙,也算大功一件啊。
思及此处,玄卿又回头看向身后月桂树下的楚思佞,手心捏着朵小黄花,不知他在沉思什么,亦或者只是简单的放空,感觉好像这时候从他背后偷偷给他一刀都不会被发现。
明明身为阴险狠毒的魔尊,表面怎么看起来如此单纯无害?
玄卿看了一会,楚思佞忽然有所察觉般抬头看向他,微微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玄卿立刻心虚地收回眼,头也不回地朝山阶上奔去。
少来诱惑他,他可不吃那套。
*
青牛镇。
沈玉衡望着面前狼吞虎咽的谢忱,嘴角微抽。
他到底怎么想的,居然真打算把这怀着他孩子的魔修带回去。
“还要!”谢忱指了指桌上已经被吃得只剩一些残羹冷炙的饭菜,“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再来一份!”
身旁的小二笑眯眯地揣着手,对上沈玉衡的目光。
沈玉衡扶额,淡声道,“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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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好嘞!”
看着瘦瘦小小,怎么这么能吃?
沈玉衡开始怀疑魔族的饭量是不是都是如此,可他也并不算很了解魔族,从前还以为魔族都是吃人肉的,今日见了谢忱才知原来魔修连盘子里剩的肉汤都喝,好像逃荒的难民似的。
好不容易待谢忱吃饱喝足,沈玉衡又将目光悄然挪向谢忱那微微有了些许弧度的小腹。
这里面倘若真有他的孩子,会不会被方才那些饭菜挤死?
“我吃饱啦,咱们走吧。”谢忱心满意足地起身,眼见店小二来要账,立刻朝沈玉衡努了努嘴,“沈剑仙说他请我的。”
还不是因为某人说不让他吃饱就赖着不走。
沈玉衡冷笑了声,还是起身取出荷包将银钱搁在桌上。
总算能回去了,也不知宗门里现在状况如何,昨日听唐春安说要办玄卿的丧事,可清早偏撞上沈徽重伤,亲弟弟生命危在旦夕,他便也没有顾上管这件事。
谢忱吃得饱饱的,眼皮也开始变沉,早上折腾了半天,这会儿被逮回元禄宗,他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一想到回去之后能有一块自己的田地,可以不用再被沈玉衡拿着剑威胁,心里还真有点期待起来。
青牛镇就在元禄宗山脚下,两人一前一后地上山,谢忱走在前面,沈玉衡便在他身后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生怕人再跑个没影。
伴着云雾一路走到山门前,谢忱遥遥地看见月桂树下似乎有道人影,。
身形拔俊,仪态矜贵,一眼便知绝对身份斐然,那人身旁甚至还有三辆装修豪华的大马车。他纳闷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书里哪个角色。
在他身后,沈玉衡自然也注意到那人的存在,不知察觉到什么,眉头轻蹙几分。
两人经过他身边时,对方忽地抬头,对上了谢忱的视线。
刹那间,谢忱呼吸一滞,隐隐能从那雪色羽纱下窥见一对含着浅笑的唇,可以想象得出对方定是个绝色美人。
这么好看,一定是玄卿吧!
他赶紧回过头看向沈玉衡,却见沈玉衡若无其事地从对方身前走过。
谢忱看了看那美人,又看了看沈玉衡,最后还是追上了沈玉衡的脚步,急切地问,“那是谁,你师弟?”
沈玉衡偏头看他一眼,没感情地道,“我怎么认识,来送货的吧。”
谢忱:“……”
无论怎么看那也不是个来送货的吧?!
“你再想想,这个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肯定跟你有关系吧?”谢忱不死心地又问,“比如你的什么青梅竹马二师弟或者小吵小闹死对头?”
沈玉衡默了片刻,微笑着伸手掐住他的脸,笑意不达眼底,“我没有青梅竹马,也没有死对头,二师弟倒有,就是死了。”
顿了顿,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人,轻嗤一声,“搔首弄姿,一看就是故意在此招蜂引蝶,轻浮至极。”
正常男人谁手里捏朵花站别人家门口,有病。
谢忱:……
17.你也怀了?
(十七)
登天殿,此处曾是开山祖师感悟开化之宝地,现在成了历代宗主的住所。
玄卿踏入此地的次数比待在自己的梓凝殿还要多,一砖一瓦都无比熟悉,从前每次被沈玉衡欺辱时,他都会跑来跟宗主告状,宗主每每都会站在他这边,除了师父师娘,宗主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就像亲兄弟一般。
自从先宗主萧鹤洺在多年前被魔族卧底所杀后,少宗主萧善年纪轻轻便扛起了重担,那时萧善比玄卿还要小上两岁,今年也才刚刚十八,不知是何缘故,萧善体内灵窍一直未开,至今仍是凡人之躯,尽管如此元禄宗上下依旧尊敬地当认他为宗主,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还因为萧善温柔敦厚,性情纯良,无论待人接物还是处世之道都令人心服口服,玄卿对他的印象一向都是极好的。
“玄卿,你怎么回来了?”萧善笑吟吟地看他,命身旁的小仙童为玄卿泡上一壶好茶。
玄卿哪有心思喝茶,现在满脑子都是山门外的楚思佞,他没多少时间寒暄,“宗主,弟子有要事禀报!”
萧善从未见过玄卿如此心急的模样,一时怔了怔,“你又被债主追杀了么,这回欠了多少?”
玄卿干咳了声,“宗主,弟子这回是真有正经事禀报,有关魔尊楚思佞。”
一听与楚思佞有关,萧善面色微僵,几乎下意识般出言遣散了殿内侍候的小仙童,亲自端着茶盏缓缓踱步到玄卿面前,低声问,“你这回欠了楚思佞?”
玄卿接过茶水还没喝上两口就全喷了出来,急切道,“我像那种蠢货吗,借钱也不至于找魔修借啊,是跟楚思佞的身世有关,他是半魔之躯,魔族与妖族生下的孩子!”
闻言,萧善神色忽变,沉声问,“你怎么知道?”
见宗主不信,玄卿赶紧解释道,“弟子亲眼所见,他脸上有块龙鳞样的白鳞,而且他自己也亲口跟我承认了。”
此话一出,萧善更加不可置信,“你是说,楚思佞亲口告诉你他是半魔之身?”
玄卿想也不想地答,“是啊,他还说早就想告诉我了,此事绝不会有假。”
萧善沉默半晌,分外勉强地牵起一抹笑意,拍了拍玄卿的肩膀,“玄卿,这些天你潜伏在魔宫辛苦了,去药宗开些药,看一看是不是有什么头风病……”
“我真没疯,”玄卿急得连规矩也顾不上,一把扯住萧善的衣袖,将人拉到面前,“宗主,弟子没多少时间,你听我说,务必叫沈玉衡抓紧时间来解救我,我怀了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
话音落下,萧善震撼地抬头看向玄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衣袖扯回来,“玄卿,是不是唐春安他们给你办丧事此事闹得太过,你生气了,倒也不用开这样大的玩笑吓唬我。”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玄卿又想起这糟心事了,“唐春安,他哪来胆子给我办丧事,是沈玉衡指使他吧?”
萧善抿紧唇,摇了摇头。
见他这副模样玄卿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冷笑一声,“宗主不说我也知道,他就是想把我晾在魔宫,等我死了,这丧事假也成真了!”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管这些,最重要的是情报送回宗门,玄卿连忙把话题扯回来,“宗主,你先听我说正事,楚思佞绝对是半魔之身,这是他唯一的秘密,若我们能从此着手找到他的弱点,届时必定能除掉他。”
萧善还想再说什么,玄卿却已经急急忙忙地起身,临走之前又转过头来嘱咐,“对了,劳烦宗主赶紧帮我找一找堕胎药,我是因女娲之泪而怀孕的,寻常药物可能打不掉孩子,宗主若是找到一定要第一时间送去魔宫!”
闻言,萧善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解开口,“你真的怀了孩子,可你分明是个男人啊?”
“我阴差阳错怀上的,此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总之宗主你快帮帮忙吧!”玄卿就差给他跪下求他动作快点了,万一真让楚思佞进了宗门,到时候他就成了元禄宗的千古罪人,要被刻在耻辱柱上的。
萧善虽然没想明白,但还是无奈地点头答应,“好,此事便交给我了,你在魔宫要保护好自己。”
听到这话,玄卿眼眶微红,虽然他在魔宫没受半点委屈,可总归不如在宗门时自在逍遥,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能寄希望于某个冷血混账早点来救他。
他忍住眼泪,转身离去,“让沈玉衡快点来,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送走玄卿,萧善仍是一头雾水,总觉得好像短短几日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似的,他不就是下令让他们去调查一下楚思佞的婚事么,怎么调查出个孩子?
坏了,最重要的事情没问,孩子是跟谁生的?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殿门又传来小仙童的请示,“宗主,沈师兄来了。”
这可真是巧了,玄卿前脚刚走,沈玉衡后脚就来了,幸好他们二人没有撞上,否则玄卿不得因为办丧事这事和沈玉衡打起来?
“进来吧。”
沈玉衡带着谢忱进殿,谢忱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四周,最后看向了大殿正中端坐着的萧善。
虽然失了法力,但谢忱还是能感应到对方身上没有灵气存在,似乎是个肉体凡胎。
“宗主,此人便是先前弟子带回宗门的魔修,名叫谢忱。”沈玉衡恪守礼仪,规规矩矩地对萧善俯身行礼。
萧善见到谢忱那对红眼睛就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轻笑一声道,“所以,玉衡带他来见我是为何?”
沈玉衡抬起头,余光扫见桌上搁着两盏茶,答非所问道,“宗主今日有客?”
当着谢忱的面,萧善并不打算把玄卿在魔宫卧底一事说出来,便随口敷衍了句,“哦,是有个朋友来过,刚走。”
沈玉衡眉宇稍蹙,思及山门前那行为诡异的男人,想必那就是宗主的朋友吧。
他沉吟了声,忽地跪在地上,低声道,“弟子是来告罪的。”
萧善愣了愣,连忙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来,“什么罪,你倒是说说啊?”
沈玉衡向来心高气傲,也就只有当年发生魔族卧底的惨案时,他跪过萧善一次,也仅仅只有那一次。
谢忱也被沈玉衡吓了一跳,他在想就这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得有多疼。
“弟子有罪,与谢忱这魔修有染怀上孩子,特来请罚。”沈玉衡垂下眼睫,整个宗门没有人比他还要清楚与魔修勾结是怎样的重罪,他是唯一一个不能这样做的人。
谢忱脸色骤白,听这语气,该不会要连他一块罚吧。
萧善错愕地看着他,良久,分外勉强地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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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几个字,“你也怀了?”
沈玉衡皱起眉头,狐疑道,“还有谁?”
短短一刻钟给萧善带来的冲击巨大,他反应了半晌,才干咳了声道,“我一个朋友正好也怀了,可是你们……你们究竟怎么怀上的?”
他实在是理解不了男人和男人是怎么怀上孩子的。
谢忱连忙横在沈玉衡面前解释道,“我们没有怀孩子,他胡说八道的,宗主大人,您千万别相信他的话!”
他刚说完,就被沈玉衡一把拽回身后,“宗主,此事罪责皆在弟子一人,与他无关,还请宗主容他在宗门住下,孩子的事情我会尽快解决。”
听到他的话谢忱瞬间放下心来,原来是只罚沈玉衡一个人,那没事了。
萧善额头疼得厉害,看向面前一脸无辜的谢忱,长叹一声,“你向来主意比我大,闹出这样的事来,叫我如何是好?”
沈玉衡抿了抿唇,从腰间拔出长剑,双手递去萧善面前,甘愿引颈受戮,“弟子任凭宗主处罚,只求宗主答应留下他。”
从把谢忱找到那一刻起,他已经想清楚了。
倘若孩子打得掉,那他就放谢忱走,此生此世不会纠缠。
倘若孩子打不掉,那就留下谢忱,他做的孽,他负责。
萧善沉默不语,盯着那把冷气横溢的长剑,忽地伸手将剑打落,叹息道,“这宗门可以没有萧善,可却不能没有沈玉衡,你分明清楚我责罚不了你,若你真心悔悟就好好保全自己,从今往后不要再闹出这样的事来,永远别忘记先宗主是怎么死的。”
剑身落地发出清亮的金属回响,沈玉衡默然望着那柄剑,那是先宗主在他十岁时所赠,良久,沈玉衡低低道,“弟子遵命。”
“我去帮你找药,谢忱的事,你自己安排便是,往后无需向我禀报。”萧善说罢,便带着人离开殿内。
谢忱立在沈玉衡身后,看他仍旧笔直的跪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头想安慰两句,又编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唐春安说过,沈玉衡一直愧疚当年先宗主的死,这件事一定在沈玉衡心里是个过不去的坎,他又能以什么身份安慰?
“那个……”谢忱思酌许久,小声转移话题道,“对不起,其实我真的怀了孩子,骗你是怕你会生气杀了我,这件事我也有错,没有提前告诉你壶里的水是女娲之泪……”
沈玉衡仍旧一动不动,片刻,忽然开了口,“人走了么?”
谢忱:“啊?”
沈玉衡回头看他一眼,起身拍去膝头的尘土,把剑拾起来,面无表情道,“蠢货,演戏都看不出来?”
他不这样做,宗主怎么可能允许一个魔修住在元禄宗。
谢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演戏?刚刚宗主说了那么多,你该不会根本没听吧,你早知道宗主肯定不会罚你?”
沈玉衡冷笑一声,用剑鞘敲了敲他的脑袋,“废话。”
他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顶多就是把一个没有魔气的蠢货魔修带回宗门,为什么要上赶着挨罚?
至于恪守门规,那是他用来找借口揍玄卿的。
谢忱眼睁睁看着他没事人似的坐在宗主的位子上倒水喝茶,震撼地想——
沈玉衡果然不是正常人。
18.小牛犊子
(十八)
剑仙殿后山。
一缕过山清风拂过,带来泥土的腥甜气息。
山泉在竹林间潺潺流淌,穿过长满青苔的石阶,汇入直通山下的悬崖瀑布。箜竹影幽遮去灼灼炎日,虫鸣与鸟叫比管弦琴笛更加动听。谢忱坐在阴影下歇息,抓起水壶喝了满满一大口,刹那间通体舒畅,清凉的泉水连心尖都染甜了几分。
看到后山的土地那一刹那,一直以来吃的苦瞬间全都值得了。
谢忱围着自己的小小一亩三分地,看了又看,不敢置信这居然会是一片属于他的肥沃土地,先前在种田文里当小夫郎的时候都是去山上开荒,大片大片的杂草长在黄土之上,光是种活东西都已经费尽全力。
后山种着满山的桂花树,桂花清香仿佛将整座山都沁进了花蜜里,山涧穿过一丛丛的蒲公英潺潺流淌,谢忱激动地丢下沈玉衡,一路小跑跪在田畦前,伸手扒拉两下土地,看到几颗逐渐腐烂的灵草,居然还是腐殖土地!
“这片地原先是谁照看?”谢忱兴奋地抬头看向沈玉衡,那张可怕的脸此刻竟然无比顺眼,“他养的真好,他养的真好啊!”
沈玉衡没想到他会这么喜欢,摸了摸鼻尖,低低道,“原先是用来扔药仙殿不要的药草的,没人照看。”
元禄宗本就建在仙山之上,灵气蓬勃,风水极好,这些药草仙果他们用不完,又不新鲜了,只能把垃圾堆在此处,久而久之这里反倒成了一块肥沃的土地,他只是用法术稍加清理了一下而已。
谢忱压根没把他说的话听进耳朵里,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土地里应该种什么。
老天爷,这种什么都会大丰收吧?
“劳烦你费心帮我找点种子,我想要柿种、南瓜种……”
谢忱还没说完,就被沈玉衡出声打断,“唐春安会给你送来一些,剩下的需要何物直接去药仙殿寻李长老要即可,但不可在李长老治病时打搅。”
谢忱乖乖点了点头,眼睛也亮晶晶的,“谢谢。”
对上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心底那股熟悉的罪恶感再次袭来,沈玉衡错开视线,声音更淡,“与我无关,要谢,谢你自己。”
如果不是谢忱救了沈徽,他也不会如此。更何况,他仍亏欠着谢忱许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谢他。
沈玉衡定定看了一会谢忱忙前忙后地瘦弱身影,缓缓收回目光。
至少在元禄宗,谢忱能够安全一些,至于孩子,他会想出解决办法。
“哟。”
等谢忱从兴奋中回过神来时,站在他身后的已经换了人,谢忱回头看去,便见唐春安提着个竹编食盒,靠在树边摆着造型,“这不是阿忱么,从沈师兄追杀中活着回来的魔修你是头一个。”
谢忱叉腰轻哼了声,“什么追杀啊,沈玉衡那是求着我回来好不好。”
两人坐在树荫下,吃着唐春安从山下客栈里买来的喷香流油的荷叶鸡,一人捏着一只鸡腿啃。
“听说你昨天救了人?”唐春安昨日有任务出山去了,回来便听说了谢忱的光荣事迹,他忍不住拍了拍谢忱的肩膀,高兴地道,“经此事后,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自己人了。”
谢忱撇开他油腻腻的手,嫌弃地道,“手擦了没有?”
唐春安干咳一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又兴奋地凑上来道,“对了,你知道你救的是谁么?”
“反正就是你们元禄宗的弟子么,小事一桩而已,你们也不用特别感谢我。”谢忱没觉得他帮了多大的忙,这种事换做别人在场也会帮的,毕竟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死在自己面前不是?
听到他的话,唐春安更加感慨,“魔修和魔修之间的区别还真大,要是世上所有魔修都跟你一样心善就好了。”
谢忱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都开始泛起热意,“你们元禄宗的人也挺好的,知道我是魔修还跟我玩。”
“不不,只有我跟你玩,其他人对魔修仍持观望态度。”
“……哦。”
俩人水足饭饱,谢忱提起锄头来,指挥着唐春安帮忙犁地。
唐春安哀嚎一声,认命地扛起锄头,“上山前我就种地,怎么上了山还让我种地。你也真是实在,沈师兄不是说了想要什么都可以么,要点钱多好。”
钱?
他要钱有什么用,沈玉衡会让他闲的没事干就随意下山吗?
似是反应过来这一点,唐春安抽了自己嘴巴两下,讪笑道,“我嘴笨不会说话,你就当没听见。”
谢忱摆了摆手,压根没当回事,忽然间又想起昨日那个浑身是血的血人,好奇地道,“昨天那个弟子伤情稳定了么?”
唐春安边挥舞着锄头边答他,“稳定了,听说一醒过来就嚷嚷着要下地,元婴期体质不比寻常,肉身恢复速度极快,估计半个月就能好,换做是我可能要瘫半年呢。”
闻言,谢忱稍稍放心下来。
原来他救的那个人这么厉害,不过元婴期的天才弟子还能受那么重的伤,一定是遇到了很棘手的敌人吧。
修仙世界果然很危险,好在他开了种田副本,悠闲自在地种种地可比出去打怪升级安全多了。
谢忱从兜里掏出一包唐春安刚帮他送来的灵草种子,名叫长明天,听说有治愈伤口的功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种出来,这些灵草说不定可以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呢,他得好好种才行。
两人闷头犁了一整日的地,直到夕阳渐沉,谁都没了力气,瘫倒在桂树下捧着山涧水喝。
“对了,问你一件事。”谢忱抹了把脸,“沈玉衡有没有心上人?”
他这话问的突然,却是谢忱已经琢磨了一天的话。
他想好了,既然有了自己的地,短期内他也不打算着急离开这个世界了,孩子的事情沈玉衡肯定会想办法的,他只要专心把任务完成就行。
唐春安被他问得一愣,思索了阵,摇了摇头,“没听说过,沈师兄这人挺挑剔的,上回有女修送他糕点,他嫌甜怪酸,还讽刺人家回去练好手艺再来送东西,硬是把小姑娘气得险些动手打他,心上人跟沈师兄这三个字实在太不沾边了些。”
谢忱一下子就想象出了那个场景,没错,是沈玉衡那张毒嘴能干出来的事。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唐春安沉吟了声,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过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依我看沈师兄对你还是很不一样的。”
谢忱:?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问是因为想帮他找个心上人,我真的不喜欢他。”谢忱还惦记着他的任务,他现在毕竟离开不了这个世界,如果能够完成任务,那他不仅可以顺利离开,还能多一份工资。
唐春安顿然起了兴致,扳过谢忱的脸,指了指自己,“你不喜欢沈师兄,那你看我怎么样?”
谢忱凝视了他一会,认真地答,“你也一样。”
唐春安不解地捏了捏他的脸,“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敢看他的眼睛的。”谢忱进入过太多小说世界,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但凡真的喜欢一个人,光是看一眼都会觉得对方身上全是光,亮的扎眼睛,但是他看着唐春安的眼睛,只看到他眼角有眼屎。
唐春安疑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反驳道,“我就挺喜欢你的,也没有不敢看你啊。”
谢忱轻哼了声,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那是好色。”
闻言,唐春安沉思片刻,低声道,“有点道理,可谁不好色呢,你敢说你就不好色?”
谢忱“嘁”了一声,懒得答他这些歪理,“你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不是还要出去除魔么?”
他才不好色呢,他都见过那么多帅哥美女主角配角了,哪个长得丑,个个都是倾城之姿。
能让他起歹心的,那得是个绝代天骄吧。
“那我可真回去睡了。”唐春安打了个哈欠,为了除魔,每日的觉都睡不够,临走之前,他突然转过身来神神秘秘道,“要想知道沈师兄有没有心上人其实很简单,我元禄宗有样绝学,可以制造出有关沈师兄过去的幻境,你进去看一眼,不就全都清楚了?”
听到这话,谢忱有些忐忑地想起沈玉衡那张脸,咽了咽口水,“这不行吧,要是被他发现我就完了。”
“怕什么,我给你在桂树边画个阵法,只要沈师兄走进阵法里就能制造出幻境,你不说我不说,沈师兄哪会知道?”唐春安对自己做阵法的技术还是很自豪的,不等谢忱回答,唐春安已经摸出根树枝在地上画起阵法来。
唐春安画完阵法,又告诉谢忱使用阵法的办法,至于谢忱敢不敢用就是谢忱的事了,他只想知道沈玉衡的八卦。
唐春安一走,谢忱望着桂树下已经隐去形迹的阵法,长长叹息一声。
这种阵法估计也就骗骗他吧,怎么可能骗得到沈玉衡,还是算了。
提着小木桶打完最后一趟水浇地,谢忱抬起头,只见山雾散去,天空挂着一轮圆月,幽静月光流淌在粼粼山涧中,美得不似人间。
后山的风景真美,突然感觉就算在这里呆一辈子也挺好的。
他擦了把汗,刚想抱着小木桶回去休息,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水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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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忱脚下微顿,搁下手心的水桶,循着那水花声小心翼翼地摸过去,绕过崎岖的山石,眼前豁然开朗,后山竟然藏着一片清亮的湖水。
怎么没早让他看见,不然他直接在这里开个水渠多好。
谢忱嘀嘀咕咕地扫视一圈,没看到有人在,难道刚才听到的水花声是鱼么?
有鱼的话就更好了,他做鱼可是一绝,吃过的人没有一个说难吃的,虽然也没人说好吃就是了。
天气正暖,就算入夜也只是微微的凉,谢忱挽起裤腿,兴致勃勃地朝湖水里走进去,但凡捞上来一两条鲫鱼,今晚就可以补一补身体了。
“谢忱,上来。”
足尖刚落水,身后陡然响起一道冷冽声音,吓得谢忱浑身一颤,好悬脚滑摔进湖里,还没来得及上岸,已经被人揪着衣领从湖水中提了出来。
他尴尬地回过头,对上沈玉衡阴云密布的脸。
沈玉衡将谢忱轻轻搁在地上,声音愈发沉冷,“你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还是真的蠢?”
被他无缘无故骂了一通,谢忱不服气地甩开他的手,“我怎么了?”
沈玉衡面色更黑,冷笑一声,“原来真是蠢货,你怀了孩子还敢下水?”
谢忱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道,“可是,我才刚怀两天。”
下个水能有什么事,能把肚子里的胚胎淹着的可能性等同于把一条鱼淹死。
沈玉衡蹙紧眉头,脱下身上外衣丢在他脸上,“触水着凉伤了根本,你肚子里的孩子没什么事,你倒是会染上风寒受一辈子的罪。”
身上的外衣带着些许青竹香气,谢忱抬起胳膊嗅了嗅,还挺好闻,半晌,他忽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你在这里干什么,该不会是在暗自监视我吧?”
闻言,沈玉衡脸上一僵,倏地干咳了声,“出来修炼而已。”
谢忱困惑地偷瞥他一眼,总觉得沈玉衡出现在这里怪怪的,难道是在这里洗澡吗,可看沈玉衡头发丝都没湿一缕,又不太像。
“没什么事就赶快回去,夜里风寒,不要总是到处走动。”沈玉衡冷声催促谢忱,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侧殿已经整理好了,你这几天就住我的侧殿。”
闻言,谢忱猝然睁大双眼,“我不要,我已经和唐春安说好,先住在他那里。”
他才不要天天和沈玉衡住在一起,现在外面的流言蜚语已经够多了,他不能跟沈玉衡有太多牵扯,不然岂不是影响剧情发展。
“不许住。”沈玉衡眉宇皱得更紧,掐住他的脸,一字一顿道,“不许你再接近唐春安,记住了?”上回差点被人骗去半山腰杀了,竟然还敢跟唐春安混在一起,不长记性。
“记不住。”谢忱抓住他的手腕甩开,怒瞪他一眼,“不许这样对我说话,我明天开始就会在后山上盖小木屋,到冬天之前就能盖好,到时候既不住你那,也不住他那,我住我自己的房子,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沈玉衡眯了眯眼,终于也没了好气,“随你。”
他转身愈走,忽地又像想起什么般,顿住脚步冷冷看向谢忱,“那样低级的阵法也想骗我,你抽空好好看看脑袋吧。”
谢忱猝然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道,“我就知道你偷偷监视我!”
“监视你又如何?”沈玉衡丝毫没有歉意,居高临下地冷睨着他。
还不是仗着自己会耍把剑?
谢忱气得想打人,偏偏又打不过,就算能打过,他这辈子也没打过人。
他咬紧牙关,眸光落回到不远的桂树上,倏忽捧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蹲下身子,“哎呀,我肚子好疼好疼,该不会真的是着凉了吧?”
沈玉衡神色稍顿,冷嗤道,“我早说了,是你不听,倔驴。”他嘴上数落着,却缓缓朝谢忱走来。
就在沈玉衡想要伸手扶起谢忱时,谢忱竟然猛地用脑袋撞向他,
“你才倔驴!”
他是牛,一头专门撞飞沈玉衡的牛!
沈玉衡错愕之余,想要推开谢忱,却想起他身怀有孕,立刻收回了手,就这样没有任何防备地被他撞得向后趔趄两步,距离那阵法正好差半寸。
“怎么……你疯了,不过说你几句,心灵如此脆弱?”
偏偏差半寸,谢忱咬了咬牙,干脆抱住他的腰,仗着沈玉衡不敢打他,连人带自己一同推进了唐春安的低级阵法里,“闭嘴进去吧你!”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谁和沈玉衡在一起才是倒八辈子血霉吧?他倒要看看,沈玉衡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阵法光芒骤亮,金色的薄雾将二人身形尽数吞没。
19.摸摸小猫(修)
(十九)
大雪如瀑,半近黄昏的天阴沉静谧。
长街突然出现两道人影从空中摔落,沈玉衡咬紧牙关,一把抓住谢忱抱在身前。
好在两人都跌进了路边厚重的雪堆中,谢忱从雪堆爬出来,探出半个脑袋,伸手摸了摸身边的雪。
这雪,怎么一点也不冷?
他抬起头,倏忽间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待谢忱反应过来时,瞳孔瞬间疾缩,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还要压多久?”
身下传来含着些许不爽的隐忍声音,谢忱下意识地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摔在了沈玉衡身上。
怪不得不疼呢。
沈玉衡忍了忍心底的火气,抬手拂去衣衫上沾染的雪花,四下打量一圈,眉头轻蹙几分,“这是你的幻境?”
方才他们二人一起摔进来,他稍错开身子,避开了阵眼处,所以此地不会是他的幻境,这种破阵法若能轻易困住他,那他该喊唐春安一声师兄才是。
谢忱没说话,唇微微抖着,好像看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般。
下一刻,沈玉衡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求饶的哭喊。
“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见见我娘!”一道孱弱的身影跪在雪地里,发丝凌乱,显然是刚挨过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而那张脸却令沈玉衡微微错愕。
“别看,你别看!”谢忱赶紧捂住他的眼睛,急切地解释,“那不是我,是幻境的幻象,我是魔修,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呢?”
是的,除了那对黑色的眼睛,几乎和谢忱一模一样。
沈玉衡皱了皱眉,扯开谢忱的手。
他分明听到唐春安说这幻境可以看到过去,也就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可幻境里的谢忱是人,而幻境外的谢忱是魔,难道谢忱曾是堕魔的修士?
雪地里的“谢忱”被人又打了一拳,整个人踉踉跄跄地跌进雪里,捂着脸颊,眼泪簌簌而落,哭得一整张脸都是通红的。
而打他的人,高高在上地蔑视着他,嗤笑道,“竟敢假扮我们谢家少爷十几年,现在我们家真少爷回来了,你趁早认清身份滚得远远的,这是主母亲自发的话,再敢来纠缠,小心我不客气!”
“谢忱”眼巴巴地看着面前朱红大门哐当一声阖紧,整个人好像也跟着屋檐上的雪一样碎了。
虽然知道只是工作,虽然知道这是剧情,可是挨的打是真的,付出的感情也是真的。
他也是认认真真给主母当了三个月的儿子,捶背按肩,乖巧听话,早已经沉溺在主母的温柔呼唤里,每每被抱住摸一摸脑袋,都感觉好像自己真的有了妈妈一样。
可是剧情是不可违逆的,就像圣旨一样操纵着小世界里每一个角色的意志,包括他自己。
“谢忱”擦了擦眼泪,从袄子里抱出自己一直用身体温暖的小猫,把它轻轻搁在雪地里,招了招手,“你走吧,一会我也要走了。”
这是他在府邸里养的猫,连同一起被赶出来了,从前都是当做金枝玉叶养大的,现在都成了路边的烟尘齑粉。
“谢忱”刚打算离开这个世界,忽然又听主管说,“再坚持一下,作者觉得只是把你赶出家门不爽,想让你再挨一个冬天的冻,被冻的半死不活的时候满身冻疮爬到主角受脚下哭,最后被主角受救了,改过自新嫁给一个放牛的小厮。”
“谢忱”不可置信地听着,恨不能现在就逃出这个噩梦,可他别无选择,作者随便几行字,就能决定他的一生。
他刚打算转身离开,却被一个雪球打中,一群乞丐小孩不知从哪里冒出,围上前来用石头和雪球砸他。
明知道这是剧情安排,要体现反派的悲惨,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他怕疼的,很怕很怕,可又有谁在乎他怕不怕疼呢?
“我都说了让你别看。”谢忱忍不住地发抖,那段时间是他永远不想回忆的痛苦过往,也是他唯一一次接了炮灰之外的角色,本以为能过上主角们那样光鲜亮丽的生活,最终却成为乞丐流落街头任人羞辱。
小说里无上的法力,倾城的美貌,泼天的富贵,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的梦想变成了想有一块自己的土地,能够种种庄稼,养养小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此之外别无奢求了,什么都不要了。
沈玉衡默然地望着幻境里的谢忱抹掉冰冷的眼泪,像受伤的小兽勉强爬起身,找到一个墙角把自己缩进去——就像每次他受委屈时都会做的那样。
良久,沈玉衡收回目光,淡淡道,“放心,我对你的过去并不感兴趣。”
谢忱蹲下身子,一言不发地抱紧自己。
沈玉衡静静看了他一会,忽地伸出手,将人从雪地里拽起来,“走了,回去了,在幻境待太久于身体有损,别让我再提醒你你还有孩子。”
听到他的话,谢忱愕然地抬头,脸上的泪痕仍然未干,猛地甩开了他的手,“为什么你眼里只有那个孩子,你看不到我很难过吗?”
闻言,沈玉衡颇为困惑似的垂下眼睫,低声问道,“你想我怎么样,同情你,安慰你,你需要么?”
谢忱抿紧唇瓣死死盯着沈玉衡,他觉得自己应该拒绝沈玉衡这好似嘲讽般的同情,可是他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半晌,谢忱委屈地喊道,“对,我就是需要,同情我,安慰我!”
漫天飞雪飘摇如画,天地间安静得好像能够听到雪落下的声音。
沈玉衡倏忽伸出手,轻轻将谢忱拉进怀里。
谢忱茫然了瞬,头顶被温暖的掌心抚摸着,那动作轻柔至极,甚至让他短暂忘记了抱着他的人是谁。
就好像仅靠这样一个简单的拥抱,便遮尽了头顶漫天的风雪。
好暖和。
分明身体并不冷,他却莫名冒出了这样奇怪的念头。
“元禄仙山从不下雪,”沈玉衡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的轻,很慢、很耐心,像哄孩子般认真盯着他的眼睛,“谢忱,以后不会再冷了。”
谢忱怔怔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沈玉衡的手也适时离开,风雪继续落下来,绵雪缀在眼睫上,短暂模糊了视野。
“我没有哄过人,亦从未被人安慰过,”沈玉衡抬眼看向远处行走在雪地的瘦小身影,走过的每一片土地都印下了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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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或浅的脚印,他轻声继续道,“我以为你不需要安慰,是因为你觉得被人发现过去是件丢脸的事,我想装作看不见。”
谢忱揉了揉眼睛,从他怀里抬起头,有些恍惚地想,这还是第一次听沈玉衡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
沈玉衡偏头看向他,缓声道,“其实没什么丢人的,我幼时也流落街头行过乞,相比之下你比我要厉害,我那时身有修为,而你什么都没有却能坚持一路走至今日,把自己抚养长大,你应该为自己骄傲才对。”
原来书里无所不能的天之骄子也当过乞丐吗?
谢忱心头那沉沉的,酸酸的痛楚忽然烟消云散,像是被一阵温暖的春风轻而易举地吹走了。
对啊,他很厉害,他靠做小炮灰路人甲一点点把自己养大,挣了很多钱,会种地,会做饭,还会打扫卫生,他为什么要觉得丢脸呢?他明明那么棒!
顿了顿,谢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元禄仙山从不下雪的话——
“对了,如果不下雪我种的冬枣树怎么办?”他抽了抽鼻子,小声问。
沈玉衡陡然沉默,好半晌才道,“你不能换个种么?”
“不行,我爱吃冬枣。”谢忱眼泪还挂在眼睫上,却已经开始思考起元禄宗的气候,“我还爱吃枇杷、柿子……”
不等他说完,沈玉衡捂住了他的嘴,额头微微沁汗,“我想办法就是,现在赶紧离开此地。”
笨死了,这种时候还惦记冬枣树。
谢忱抿了抿唇,又把脑袋凑上前去。
沈玉衡正要掐法决带谢忱出幻境,余光瞥到谢忱的小动作,嘴角微抽,“又干什么?”
“你再安慰我一下。”谢忱有些羞赧地指了指沈玉衡的手,他好喜欢这种特别的感觉。
沈玉衡险些被他气笑,从未见过上赶着让人安慰的。
可不知怎的,看到谢忱那扭捏又期待的表情,沈玉衡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像奖励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
谢忱心满意足地道了声谢,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沈玉衡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流落街头,也没有问为什么他的过去不是魔修,他不在意,但这份不在意恰到好处,让谢忱没有解释的负担。
他是想道声谢的,不止为了沈玉衡安慰他。
二人离开幻境,谢忱抱着小木桶高高兴兴哼着小曲去了唐春安的住处。
而沈玉衡久久立在原地,望着手心。
谢忱瘦小的身体跌倒在雪地里那一刻,他承认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甚至想要拔剑出来把人护在身后。
不止是因为谢忱,他自认换做任何人他都会那样做。
可惜,那只是个幻境。
热乎乎的小脑袋,于他而言亦是很特别的感受。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哪里像个魔修,倒像个傻乎乎的孩子。
沈玉衡唇角稍稍勾起一抹弧度,反应过来自己竟在为了谢忱而笑,面上笑意微僵,忽地干咳一声,好像想掩盖什么似的。
他并非觉得谢忱可爱,他只是没见过脸皮厚到主动找人安慰自己的人罢了。
没有下次了,下次绝不哄他。
嗯,绝对不。
20.我的爱妻
(二十)
无月城坐落着魔域最大的鬼市临夜阁,在此地可以买卖奴隶,杀人买命,拍卖禁宝,是用黄金白银和人血性命堆积出来的宝塔高阁,人妖魔三族皆可以出入,只要不怕死便百无禁忌。
而这座只有亡命之徒才敢进入的鬼市,现在成了楚思佞特地安排给玄卿的养胎宝地。
塔楼四壁皆精雕着有凤来仪的图腾,汉白玉砖明亮莹润,塔楼八角各探出一只龙头,龙口轻衔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临夜阁照得好似青天白日般金碧辉煌。
楚思佞方一踏进殿门,临夜阁的门前已经齐刷刷跪满了阁中魔修。除了这些魔修外,连一只苍蝇都看不见。
“启禀夫人,此地名为临夜阁,从今往后就是专门供您玩乐休憩的地方。”临夜阁的阁主率先走在玄卿面前,俯身道,“您有任何事可以随意吩咐属下,属下姓叶,全名叶无霜。”
玄卿立在楚思佞身旁,故意没看那女子,环顾四周一圈,悄然挺直了身子,“这儿就是临夜阁啊,怎么没人呢?”
其实临夜阁鬼市他早就有所耳闻,曾经还发过誓等有了钱一定要偷偷到临夜阁赌一把大的,结果一直没钱去不起。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是这么明目张胆地走进来。
楚思佞垂眸看向他,摇开折扇遮住唇畔的笑意,“是我安排的,夫人若喜欢热闹,明天叫他们开门迎客便是。”
“不错,我喜欢热闹。”玄卿扫视一圈金殿,落在殿中央摆放的赌桌上,不禁心头发痒,“正好,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玩两把叶子牌。”
话音落下,殿内所有魔修忽然屏住呼吸,纷纷紧张地抬眼看向了楚思佞。
看他们那副模样,玄卿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皱了皱眉,背手而立,“怎么了?”
楚思佞收起折扇,转眸看向叶无霜,微微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夫人的命令,就等同我的命令。”
“是!”
赌桌摆好,玄卿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身旁发叶无霜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夫人,这……这是尊主之位。”
玄卿挑了挑眉,一巴掌拍在牌桌上,“怎么我坐哪张凳子都是尊主之位?”
每次只要找座位,肯定能精准坐在楚思佞的座位上,那这尊主之位是不是本来就该是他的?
“夫人想坐就坐。”楚思佞目光在叶无霜面上掠过,眯了眯眼,“别再有下次。”
汗珠瞬间密布在额头上,叶无霜赶紧应声,抬手命人端上水果糕点。
做魔做到她这份上,估计没人比她更憋屈了。不过这些年来也就只有她靠着谨小慎微活到了现在,但凡今天伺候好了尊主夫人,以后有的是好果子吃。
玄卿从翡翠盘子中捻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吃剩的递向对座的楚思佞,“好吃,夫君也尝尝?”
喜欢装好男人?看你吃不吃!
楚思佞望着那块缺了一角的桂花糕,温柔笑了笑,起身接进手心,“孩子脾气。”
叶无霜的眼睛在面前两人身上转了又转,最后落在玄卿的脸上。
原来这就是那位传言里可以用凡人之身斩杀魔修的尊主夫人,果然非比寻常!
夫人虽然并没有修真界中的绝色容颜,却有一种别样的俊秀,尤其是在楚思佞面前那潇洒自如不动如山的风度,那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口吻,那娇纵做作之中又带点贱嗖嗖的独特气质,实在与众不同。
她仔细盯了一会,总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偏偏又想不起来。
“我牌更大,压你一头,给钱!”
“我又赢了,给钱给钱!”
玄卿越玩越困,面前已经摆满了筹码,不知是楚思佞故意让着他,还是他手气很旺,打牌竟然赢了一晚上。他也不清楚这些钱有多少,刚开始还认真地输赚了多少,后面楚思佞给他的钱实在太多,反倒失了赢钱的兴致。
老赢有什么意思,话本子里不是常说赌桌上惊险刺激,稍有不慎就会倾家荡产吗?他玩得都快睡着了。
夜半,玄卿困得眼皮子打架,拄着下巴,把手心的牌全扔出去,“不玩了不玩了,我困了。”
楚思佞早有预料般缓缓起身,朝叶无霜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地沉声道,“还不快去准备好房间。”
叶无霜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垂首答道,“属下明白。”
半晌,玄卿趴在赌桌上睡得正香,被人轻轻拍了拍脸。
冰冷的龙息好似凛冬的寒风般钻入骨髓,玄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楚思佞似笑非笑的眼睛。
“夫人,到床上睡。”楚思佞稍稍俯身下来,把玄卿额头的碎发挽至耳后,声音温柔得好像能把人溺死,“我抱你去睡?”
玄卿没回答他,莫名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他偏头看向窗外,想看一看是什么时辰,窗外却只是一片漆黑。
无月城无月,外面连一丝灯光都没有,唯有能够吞没一切的黑暗。
耳边又传来楚思佞低低的呼唤,“夫人?”
玄卿想说不用他帮忙,可他刚刚睡得很舒服,又有点懒得爬起来。
想了想,干脆张开手任他抱起自己——反正楚思佞又不会害他,有人伺候不要白不要。
楚思佞眼底笑意更深,轻而易举将他抱进怀中,朝二楼走去。
每次踏上楼梯,玄卿的唇便会若有似无地贴上他的耳畔,呼吸温暖轻缓,有时还会扭扭身子调整角度,让自己窝得更舒服些,真是一点也没防备他。
楚思佞在房门前立定,肩头的玄卿已然睡熟了,他冷淡看了眼守在门旁的叶无霜,低声道,“都备好了?”
叶无霜连忙点头,“都依尊主吩咐备好了。”
楚思佞从她脸上收回目光,抱着玄卿走进门内,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被人关紧。
“睡了么?”
玄卿脸上痒痒的,勉强睁开眼,却见楚思佞的手正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干什么干什么,这么晚了折腾什么?
玄卿拍开他的手,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别闹,我要睡了。”
楚思佞笑了声,指尖拨弄两下他的耳朵,“我有话要说,你我成亲以来还只同房过一次,都是我忙于管理魔域倏忽了你,不如今日我们……”
他边说着,边探入了玄卿的衣摆,意图再明显不过。
玄卿扯开他的手,不耐烦道,“不许碰我,我要睡了。”
他睡不饱可当真会发火,哪管你是魔域尊主还是谁,照样翻脸不误。
闻言,楚思佞十分可惜似的叹息一声,低低道,“好吧,那你睡吧。”
他起身从软榻上离开,手心却已经多出一张信纸。
那信纸缠绕着凌厉无比的灵气,如同烈火般瞬间把楚思佞的手掌烧焦。
这种事也要他亲自来做,他手底下怎么全是一些废物。
楚思佞把那信纸上的字一一看过,淡笑了声,随后用魔气烧作一缕烟尘。
沈玉衡啊沈玉衡,明明信上写了贺喜大婚,却又暗自加了一道能够护佑玄卿平安的灵气,寻常师兄弟会为对方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信。
楚思佞眼底渐次染上一抹冷意,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偏头看向房内燃至半截的迷魂线香,淡声道,“人已睡了,进来吧。”
片刻,房门被推开。
陈遵被叶无霜押进房门,一脚踹入膝窝,跪倒在楚思佞面前。
“我说过我给你的药不会有假,你还想怎么样?”陈遵脸上伤痕累累,显然是早就经受过一番毒打,“楚思佞,若不是看在你有龙族血脉的份上我根本不会帮你,像你这样冷血无情的魔头,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情愿每月给你送药?”
楚思佞没有出声,只坐在椅子上安静摆弄着骨戒,许久,才终于舍得分给他一个冷漠的眼神,“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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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既往不咎。”
闻言,陈遵愣了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一声,“你是有新的事要求我吧?”
楚思佞起身走到玄卿的床边,指背轻柔地拂过他的脸侧,低声道,“不是求你,是逼你。”
陈遵咬紧牙关,恨不能挣脱开叶无霜的束缚冲上去跟他拼了,可他同样也清楚,以他的实力根本无法与楚思佞抗衡,就连身旁的叶无霜,他都不是对手。陈遵只能忍耐下来,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见他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楚思佞满意地颔首道,“也并非什么要事,只是让你来看看我的爱妻。”
陈遵:?
“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看什么爱妻,跟他有什么关系?
楚思佞贴心地为玄卿掖了掖被角,缓声道,“他怀孕有几日了,你来把脉看看脉象。”
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孩子。
陈遵心下了然,不屑地冷嗤一声,“我还真当你被一个人类迷住了,为了达到目的,你果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楚思佞轻笑了声,“这话是何意,嫉妒我家庭美满?”
陈遵被他噎住,半晌,又恶狠狠地道,“若有一日你真栽到他身上,被他发现你背着他做的这些勾当,到时我还要恭祝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呢。”
此话一出,楚思佞神色淡淡,满不在意地抚摸着玄卿的面容,“那你便等着那一日吧,把脉。”
陈遵深吸一口气,走到玄卿面前,略一蹙眉,这张脸怎么感觉看起来有点眼熟,有点像元禄宗里的谁,好像是谁的师弟来着,他记不清了。
他伸出手搭在玄卿的脉上,闭目沉思片刻,低声道,“脉象平稳有力,你家爱妻平常应该挺能折腾的,至于孩子……”
楚思佞呼吸微滞,安静等待着陈遵的后话。
陈遵眉头紧锁,忽地睁开眼道,“你那日当真同房了?”
楚思佞的脸上鲜见地出现一丝迷茫,“自然。”
“你……”陈遵干咳了声,瞥向身后的叶无霜,压低声音道,“你确信可有射入?”
楚思佞反应过来,面色黑沉,“当然,做了一夜我怎可能不清楚,你怀疑什么?”
“一夜?那倒怪了。”陈遵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依他脉象看来,他没有怀上孩子。”
被他的眼神扫视着,楚思佞的指愈攥愈紧,硬是被气出道冷笑,“不可能,除非,你给我的女娲之泪有假。”
“你真当我卖假药的?”陈遵也急了几分,站起来就要与他辩驳,“你怎么不想想,会不会是你本来就不能生育?”
楚思佞:……
“来人,”楚思佞漠然地摆摆手,“给我杀了。”
陈遵猝然瞪圆了眼睛,一把甩开上前来抓他的叶无霜,“等等,也可能是我把错了脉,我再试一次。”
楚思佞冷冷盯着他,大发慈悲地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虽然亦是有想证明自己的缘故。
陈遵用袖子擦了把汗,伸手探上玄卿的手腕,片刻,他恍然大悟地看向楚思佞,“我明白了,是因为时间太短所以暂时把不出来脉象,过两日再试,脉象就会明显了。”
这样说倒是有可能。
楚思佞拧眉看向熟睡的玄卿,俯身探向他的小腹,“这几日你就留下来,每日观察他的脉象。”
“可以倒是可以,”陈遵摸了摸鼻尖,低声道,“但我还是建议,你若觉得不够稳妥,不如多行几次房事,说不定是你经验不足没找对位置……”
“滚。”
陈遵把心底想说的话全说出了口,美滋滋地滚了,谁能想到如此残暴狠毒肆意妄为的魔域尊主不仅是个雏儿,大婚前一日还叫手下找他要了一本春宫图?
而陈遵一走,楚思佞望着软榻上的玄卿,脑海里尽是方才陈遵那些胡言乱语。
倘若真是他的原因,
——以防万一,再来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