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楚霸王,被围垓下项昌项羽》 第一百二十六章 胡同捉驴 巢车,就是外面覆盖坚韧的鲜牛皮、宛如木屋形状的巨车,里面一次性可以藏百名兵士。下面带有轮子,可以顶着城头守军的箭矢、投矛,将兵士安全运送到城墙前,发起攻城。 临车,则是城墙高度相仿、用坚硬的枣木打造的塔楼,下面同样带有车轮。推动抵达城墙前,兵士们攀援而上,可以直接与城头上的守军接战,让高耸厚重的城墙失去地利作用。 攻城锤,众所周知,就是撞击关闭的城门的器械。云梯,则是攀爬城墙的长长梯子。 无疑北军的诸将领也没有想到黄极忠会一次性拉出这么多、品类这么全的攻城器械,特别这些攻城器械一看就是建造起来极为耗费时日与人工物力。他们北军可是江陵城的守护军,这老贼大肆扩军,暗藏这么多攻城器械,却口口声声对临江王国忠心耿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也怪不得老贼以两万大军就敢强攻一万军防守的江陵城,并且自信满满,感情不仅一万守军兵士孱弱,不堪一击,还因为他有这两张底牌在。 看着攻城器械在众多军士推动之下,缓缓向着城墙移动,围拢在黄极忠身周围的诸将,暗暗各自转着异样的念头。 像罗甸等黄极忠都铁杆心腹,尽皆神色轻松,面容含笑,踌躇满志,似乎已经完全预见到这一战的结局了。 “大将军,我带麾下两千儿郎,申请出战,只要大将军允许,保证先登斩将,一举功成。”中郎将刑跃忽然龙行虎步迈步队列,慨然出声求战。 他话音一落,其余将领顿时也急不住,纷纷鼓噪,争抢着要先行攻城。有的扬言必然生擒项昌与樗里错献在大将军马前,有的则放话一举击溃守城兵士,为大将军扫清进城道路,有的直接要求立下军令状,不仅攻破城墙杀进城内,还要一口气杀进王宫…… 见识到老奸巨猾的黄极忠准备的这般充足,原先还颇为忐忑的诸将齐信心大振,一群抢夺热气直冒屎橛子的恶狗般,为了谁先进攻,竟然各不相让争抢起来。 见诸将面赤耳红争抢的激烈,黄极忠“呵呵呵”悠然捻须而笑,一时间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江陵城头,也响起了悠长雄沉的号角。 伴随着号角声,紧闭的北城门也忽然一举打开,接着四千骑军、七千步军,有条不紊队列齐整,甲胄齐备兵器鲜亮,飞快冲出,就在城前列队。 ——用意是那么的鲜明! 也正因为太过鲜明,反而让北军诸将都傻眼了,面面相觑,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足足过了半响,方有将领犹豫着嘀咕道:“江陵守军这是舍弃掉城墙之利,直接出城,要与我们——野战?项昌小儿是徒有虚名,还是直接脑子坏掉了?” 黄极忠也有些笑不出了,看看江陵城前的守军,再看看自己暗暗准备数年、一直暗藏秘不示人的攻城器械,也是一脸懵:刚亮相就被淘汰,这就完全用不上了? 叔孙通挠着头发,也有些迷糊。在前夜黄极忠伏击项昌那一战,对于项昌的凶悍,以及他麾下一千精骑的强横,他都见识过。但再凶悍,他毕竟一个人;再强横,毕竟不过一千骑。而今面对的可是全力以赴倾巢而出的两万五千北军大营精锐,两下兵力间的差距堪称巨大,即使项昌与他的一千精骑是天兵天将也弥补不了。 至于那一万江陵城守军,叔孙通只能是“呵呵”了,——真以为狮子带领一群绵羊能够打得过一群恶狼?想什么不好! 叔孙通轻轻叹息:“这位项昌长公子是吓破了胆,破罐子破摔了。” 思索再三,除了这个可能,恕叔孙通难再想到别得其余可能。 闻听此话,诸将陡然爆发出一阵哄笑,舍弃就城墙地利跑出来玩野战,就凭江陵城守军那孱弱的素质?这不是送死吗?——不,这是在上赶着送功劳啊!当下向黄极忠争抢谁先出战更加激烈了。 江陵城北门前,项昌骑着大黑马,手提雪亮的大戟,远远看着黄极忠的北军颇为雄壮,比城门卫与宫内守强多了,眼神灼亮,喃喃道:“我的!都是我的!” 没错,自始至终,临江王国五万精兵都被他给视为了囊中之物。 一等到一万一千守军阵列完毕,项昌催动坐骑,开始检阅这支军队。 而让守军所有将士意外的是,他们已经列队完毕,身后的城门居然依旧没有关闭,就那么洞敞大开。 “我大楚军从来没有守城的惯例!我们向来不问敌人有多少,有多强大,我们只问——他们在那儿?!今日,亦是如此!我们就要堂而皇之正面对垒,将对面叛军给干脆利落击败、击溃、覆灭!” 项昌挥舞大戟,声如雷霆,灌进每一名将士耳中。 项昌进入临江王国后,着眼一直是以后与汉营的大战,而不仅仅是眼前战斗。因而他就要将江陵守军,打造成为一支与垓下城大楚军一般无二、无惧任何强敌、凌冽霸道的雄师。如果不能趁着这一战实现这个目标,那怕这一战最终打赢了,那他此行也是彻头彻尾的输了。 这就是他下令抛弃城墙之利,直接出城与叛军进行野战的原由。如果一开始就选择鸡贼苟且,那这支军也将定型,此后永远也成不了大楚军那等强军! “今日之战,有进无退,不破乱军,誓不罢休。奋勇争先,努力拼杀者,凭功封赏。退缩胆怯,贪生怕死者,立即斩杀。看看你们身后,城门不再关闭,你们的妻儿老小就在城内。你们是努力拼杀,博一个立功受勋,还是苟且偷生,眼睁睁看着乱军冲入城内,烧杀抢掠,大肆屠戮你们亲人?——你们大声告诉我!” 随着项昌大吼发出,所有将领军官兵士,齐齐梗着脖颈,青筋“突突”直跳,爆发出一阵巨吼:“杀!杀!杀!” 声浪如同炸雷,滚过空荡荡阴沉沉的天际,远远传递出去。 不得不说项昌的骚操作就是多。 用钱财、土地、军职勾起守军将士的强大士气、高昂的战意,还不安心,毕竟江陵城守军底子太过薄弱,兵员素质太过堪忧,就怕有很大一部分本质就是胆小如鼠,一心想要苟且偷生,根本不以钱财土地军职为意。 两军接战,万一这部分兵士直接掉头往后跑,却是大大损伤己军士气,甚至有可能引发大乱。然而这部分兵士又无法精确甄别,即使甄别出来又还能换下他们?兵力本来就不足,那样却不更加捉襟见肘? 项昌琢磨再三,想出了这个骚操作,灵感还是来自于韩信“背水一战”,——他这叫“背城一战”! 再胆小懦弱的家伙也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比如妻儿老小,——面对妻儿老小有可能被伤害、被屠戮,他们也是会变得猛过虎狼的。 如此一来,前有土地钱财军职进行利诱,后有妻儿老小有可能遭受伤害进行威逼,双管齐下,胡同捉驴两头堵,不怕这些将士不倾尽全力血战。 “哟,叫声还挺大,比软榻上的娘们叫得还欢实呐。” “呵呵,两军对战,拼的是毫无花俏实打实的战力,可不是这等浪叫。” “自知必败,心头惧怕,嚎几嗓子给自己壮胆也是好的。” “怪不得项昌小儿选择出城而战,这是自知败局已定,做好逃窜的准备了。” “没错、没错,这小儿是不打好谱了。缩在城内,被我们北军四面合围,逃都无处可逃。而今呢?一见势头不对,夹马就窜,兔子也追不上啊。” …… 闻听江陵城前守军传来的磅礴高亢的吼叫,一干北军将领挤眉弄眼,阴阳怪气,调侃不止。 黄极忠却双眉不由自主拧了起来,身为王国大将军的他,敏锐自这吼叫声中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名为上下同心、众志移山的雄浑气势。 “这才短短三日间,那项昌小儿真是神祇吗,让孱弱的像是娘们般的守军,爆发出这等旺盛的士气?”黄极忠苍白着脸颊,苦苦思索,一时间连带肩头挨了项昌一箭的箭伤似乎也更疼了起来。 叔孙通心头也是莫名一紧,转头扫了一眼,见护卫与弟子全部披甲执锐,一脸忠诚守护在他所站立的土丘下方,稍稍放心,一声长笑: “看来项昌小儿也有几把刷子,据闻垓下城时,这小儿就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激励士气,而今显然还是搞这一套。呵呵,这大秦军功封爵制真那么好用,大秦也不至于二世而崩。田宅美姬固然诱动人心,但也要有命享受不是?城内守军孱弱的底子摆在这儿,岂是这等粗糙手段,短短三两日能够截然改变的吗?不过徒有虚表而已。只要我们北军进攻势头足够强暴,狠狠的去捅、去戳、去捣,见不可力敌,他们虚怯的本质立即就会暴露,到时候保证有自我崩解的好戏上演。” 闻听叔孙通这番极具煽动性的话语,阴阳怪气、不以为然的诸将越发神经放松,连连应和,拍着大腿高声称是。 黄极忠也面色大为和缓,轻轻颌首。 就在诸将领意气洋洋,自觉胜券稳操之际,江陵城头上,忽然又传来了别样的动静。 “牛儿,我的大牛儿,我是你的娘。你这个不孝儿,跟着黄极忠那个造反的老贼闹什么?赶快回家来。” “小喜子,我是你嫂,可不要跟随黄极忠那造反的老贼一条道走到黑,快点跑过来,加入江陵城守军。” “栓柱儿,我是你亲爹。王上下令,叛军家属与叛军同罪。你这个畜生,赶紧逃离叛军,弃暗投明,否则我就要挨鞭子了。” “我的好儿李季啊……” “兄长,你可千万不要……” …… 世间最美的声音,那便是来自亲人的呼唤。城头上响起的此起彼伏、拉长音调、充满了浓浓乡土乡情气息的呼喊,像是一记又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两万五千北军军士的心尖上。 北军兵士齐齐一阵躁动,队列一时间随之大见凌乱。 不得不说,项昌的骚操作是老母猪戴乳罩,一套又一套,套套还不重样。北军两万五千军大多是就近征的江陵城内兵士,原本临江王想的也是美,要是遇到外敌来攻,兵士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园,肯定会拼死力战。 哪曾想而今守卫变乱军,他们在城内的亲族一下成为了人质,被项昌给敏锐抓住,反过来胁迫起他们来。 而这还不算完。 就听城头上又有一个个粗豪的声音,吹着一个大牛皮喇叭,在亲人们牵肠挂肚的呼喊之后,紧随着响起: “北军的弟兄们,我们城内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只要砍下一名军官或者将领的脑袋,拎着跑过来,那你就直接取代他的军职,并且赏赐土地百亩。都不要错失良机哟,看准时机就下手,搏一搏,贱民变贵族!” “亲爱的北军弟兄们,你想成为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吗?你想坐拥娇妻美妾夜夜笙歌吗?你想拥有百亩土地家境富庶吗?只要拎着你上级军官或者将领的脑袋跑过来,就会全部实现。” “好消息!好消息!军功封赏大酬宾,优惠享不停!一个人头三两金,三个人头晋两级,五个人头做军官。奖赏力度超大,多劳多得,北军弟兄们,还在等什么呢?” …… 闻听连续不断响起的嚎叫之声,北军军士的躁动渐渐开始有变成乱粥模样。 而一干军官、将领,则脸上的自得与傲慢飞快消退。他们以往对手下兵士可是要多压榨有多压榨,辱骂殴打刑罚都是家常便饭。随着城头守军这般极力鼓动,自然不免个个心惊,转头四顾,看着原先乖顺如绵羊,随意打杀了都不吭气的兵士,莫名感到有些心虚,总感觉有刁民想害朕,额头不觉就冒出汗来。 “擂鼓!将这些哭丧的嚎叫压住。夏侯度,你来总揽全军。其余诸将,督率各自军队,全线压上,全力出击,务必一举功成。项昌小儿动用这些无耻的小手段,本质还是守军战力虚弱,心头惧怕。只要我们不自乱阵脚,全力以赴,一定会取得最终胜利。”黄极忠勃然作色,大声断喝道。 夏侯度与诸将齐觉有理,精神大振,告别黄极忠,各自亲临一线,整顿督促麾下军队。 “苏音,你与罗甸各率麾下两千精骑,在阵侧做好准备,听我号令,向江陵城守军发起致命一击。” 罗甸与苏音两位中郎将也拱手拜别,匆匆而去。 项昌一套又一套的乳罩,将黄极忠给搞得神魂颠倒,心头不敢丝毫轻忽了,就此两万五千大军全部压上,起步就是冲刺,开局就是决战,企图毕功于一役。 黄极忠坐在马上,看了看肩头的伤势,恨恨道:“可恨中了项昌小儿暗箭,此番不能亲自引军冲阵!——汝城,你引五十壮士,根据事先的安排埋伏于军阵之中,突袭项昌小儿,要是灭杀不了他,你也不用回来了。” 中郎将汝城用力抱拳一礼,拽马转头也径直去了。 “大将军军略部署周密得当,万无一失,儿郎们也足可破敌。唯一可虑的是,别让项昌小儿再给跑了。”叔孙通又吹又捧,及时为黄极忠提供着充足的情绪价值。 “无妨,如果这等特意针对他而设的陷阱还坑杀不掉他,那我就亲自引家族私军追杀,务必将之擒杀。”黄极忠话语中的浓重仇恨,宛如滔滔江河之水。 “咚、咚、咚……” 军营中沉闷震耳的鼓声擂响,果真一举将城头传来的嚎叫压住。加上将领们身临一线,又是从严军律,又是大加许诺,将军营中躁动总算给压了下去,大见散乱的阵线重新稳定齐整了下来。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先。 然而叔孙通却是暗自心下雪亮:要是接下来大战真如预想的那般,轻易将江陵城守军阵线给摧毁,也就罢了;一旦强攻不下,形成胶着,这些兵士就怕会有不测举动出现,——可不要小看刚才城头那番嚎叫,已然将罪恶的种子给种进了军士心中,就等待合适时机破土萌芽了。 在震天动地的巨鼓声中,两万北军步军舍弃掉攻城器械,宛如洪流卷地,浩浩荡荡对着江陵城冲杀过来。前夜与项昌在江陵城东一战,折损了不少骑兵,而今两万五千北军仅余四千骑军,由罗甸与苏音各领两千充作机动部队用,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项昌的一万一千守军中也仅有三千骑兵,同样被他交给项喜统领,留作备用。 项昌随之也一声令下,江陵城守军挥舞兵刃,阵列如刀斧劈剁般森严齐整,宛如礁石山岩般,流露出坚硬如铁不可撼动意味儿,嚎叫着迎了上去。 “轰隆——” 两军相接,宛如山与海的碰撞,喊杀声,巨吼声,兵刃砍伐声,响彻原野。搅动起的风暴四下飞乱,连同天空的厚云都驱散了。 守军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并且底子薄弱,兵员素质孱弱,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攻击力竟然强的惊人,面对近乎三倍强敌的冲击竟然愣是挡住了。 不仅挡住了,北军将领、军官全部身临一线,亲自带头冲杀,接连掀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冲击浪潮,企图将八千守军干脆利落一举打崩。那知道八千守军愣是岿然不动,像是被海潮暴击的礁石,一次次被淹没,待海浪势头减弱退去,立时又顽强露出,安然无恙。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法收拾 两军一方冲击的狂暴,一方抵挡的稳健,竟然诡异的形成了胶着之势。 骑着高头壮马,站在一个堆起的土丘上观阵的黄极忠,见到这一幕,手掌疏忽无意识的攥紧,将马鞭给捏的扭曲成蛇。 “短短三日,城内守军竟然变得这么强,那项昌小儿真会妖术,能够点石成金?”黄极忠话语透露出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儿。 这支原先无比熟悉、堪称脂膏般酥软的守军,在这一刻那里还有丝毫原先的影子?变得是那等陌生,简直无异于当世任何一支强军了。 这无疑给黄极忠这位大将军极大的震撼,比之他挨了项昌一箭差点丢了老命还要惊惧。 一直按马不动静静观阵的项昌,见两军形成胶着,守军兵力毕竟差距太大,迟延下去万一顶不住,真有可能一举崩垮,一声长啸,就此引三百护卫骑兵亲自下场,企图打开局面。 他挥舞大戟冲在最前,孟夏、黄仲策马紧随,一左一右护持他两侧,三百精骑随后催马狂飙,就此形成一个以他、孟夏、黄仲为锋尖的三角阵势,狠狠向着北军阵列楔了进去。 临江王国库房军械军服充足,此番三百精骑被项昌装备一新不说,特意统一成玄袍玄甲,黑皮大马,此番全力而出,如同一条黑色蛟龙般,张牙舞爪,狰狞猛恶,在北军阵列恣意肆虐。 项昌半站大黑马上,张弓搭箭,瞬息间射出十几支箭矢,对面北军十几名军官应箭栽倒。一收大弓,一边催大黑马来回践踏驰骋,一边大戟纵横,如同搅动天穹风云的龙卷,将所遇兵士尽情屠戮。 见他势如暴龙,不可阻挡,带领三百铁骑将那一处阵线肆虐的岌岌可危,生生践踏出一道缺口,而随后的步军见机分明,立时紧随其后疯狂扑击过来,中郎将汝城大急,带领几十骑奋力冲过去,企图对项昌迎头痛击,将之一举阵斩于此。 “哐啷”一声,项昌大戟狠狠当头一记暴击,如同一盆雪水兜头泼下,让中郎将汝城一举清醒过来。 仅仅这一戟,差点没有将汝城的屎给打出来。 这一瞬项昌给汝城的感觉,大有正面硬抗霸王的暴击,那怕拼尽全力抵御,依旧充满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虚弱。 仅此一合,汝城愣是不敢再战,猛拽马头掉头就逃。 那知身后弓弦炸响传来,汝城暗道一声“不好”,几乎是本能的猛然一扭身躯,下一刻一根箭矢偏离背心要害,狠狠钻入他的后肩。 汝城“嗷”的一声叫,幸而眼下有了马蹬,身躯在马背上歪歪斜斜,却愣是没有坠落下来,惶惶然向着阵列深处逃去。 他的几十骑护卫慌忙聚集过来,护持着逃命。 见煮熟的鸭子振翅要飞,项昌大恼,留下项喜、孟夏带领三百铁骑继续冲击扩大缺口,自己催动大黑马紧追不舍。 他看出这是一名中郎将,一心要将之斩杀掉。 那知冲出不多远,四面八方的北军阵列中,突兀的一声暴喝发出:“投!” 旋即足足五十名身躯壮硕结实、双臂筋肉虬结膂力惊人的精壮兵士,同时吐气开声,侧身扬臂,将手中足有一庹长的投矛,对着项昌同时飞投过来。 “终于成了!”阵后一直紧张关注战局的黄极忠,猛然喷出这句话,一边用力一拳砸在身下马鞍上。 这五十投矛手,是黄极忠精挑细选出来,酷训而成的一件大杀器,用意就是暗藏在军阵中,突袭敌军大将。 多年来,却是不知多少名震一时的将领,折戟沉沙在他这记阴险的陷阱下,就此也成就了他的赫赫凶名。 五十支势大力沉的投矛齐出,即使天神也难抵挡,故而黄极忠才极为自信喊出那句“成了!” 那知道,再次出乎他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面对五十支撕裂虚空挟带尖利劲风飞投而来的投矛,项昌一声暴喝,手中大戟一时间挥舞的如同急剧旋转的车轮儿,“乒乒乓乓”,愣是将投来的飞矛给一一扫劈出去。 同时胯下一踢大黑马,大黑马随他心意,四蹄抓地,如同黑龙般猛然向前一窜,就此脱离投矛飞投范围,轰然冲入北军步军阵线之中。 项昌旋即大戟继续搅动,此次专挑那些投矛手下手,“噗呲”“噗呲”声响中,将之脑袋接连敲破,杀得血流成河。 汝城逃出一段距离,一脸阴险狡笑,停马回看,只以为项昌此番落入他的圈套,已然被投矛射成刺猬,那知道就见一道凶神恶煞般的乌黑身影,浑身裹满血浆,血腥气肆虐,在他双眼中急剧变大。 汝城脸上的狡笑一下凝固,代之的是无尽的震骇惊恐,再躲避已然不及,就此被那根粗大沉重的大戟给一举洞穿了胸口! 项昌双臂用力,将汝城尸身高高挑起,虚空连转三个圈,口里一声暴喝:“项昌斩杀敌将于此!” 然后用力狠狠砸入了北军兵士阵线之中,将兵士连带砸死了一大堆。 望着项昌恍若魔神,威武站立当场,北军从军官到兵士尽皆胆寒。 而江陵城八千守军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士气大振,气势暴涨,反过来陡然发起一个反冲,愣是将足足两万一千的北军阵列,给冲击的歪歪斜斜,立足不住,后退不定。 先是见项昌大发神威,一举破开五十投矛手的突袭,旋即又斩杀汝城中郎将,黄极忠一脸骇异,恨恨咒骂一句,而今见阵列即将不稳,大有崩溃迹象,双手不由得哆嗦起来,手指虚空抓徒劳挠着,大有不知所措无能为力之感。 “速速让罗甸、苏音,带骑军投入战场,稳住阵线。”黄极忠仓皇大吼。传信飞骑接令,飞马而去。 随着黄极忠喊出这一句,叔孙通趁着他心神大乱顾不上自己,悄无声息向后退缩。 下了堆起的土丘,慌忙对着土丘下骑马侍立的弟子、护卫招手低声急促道:“走!走!” 他却是敏锐自黄极忠的吼叫中听出了尽人事听天命的虚怯惊惶,虽然北军有骑军没有投入战场,但对面江陵城守军同样也有骑军在严阵以待,而北军骑军被逼先投入战场,可谓败局将定难以翻天。 一干弟子与护卫还在懵懵懂懂,禁不住愣头愣脑的问:“老师,我们走那儿去?” ——在他们看来,两军还在胶着大战,没有分出胜负呢。 叔孙通恨不得一巴掌抽掉他的大牙,也不回答,自顾斜刺里向着西北方就窜。弟子与护卫们这时候感觉出不对了,出于对老师逃命专业的信任,闷不做声,跟随其后。 果不其然,罗甸率领两千骑兵刚刚冲出,就被对面项喜亲率的骑兵给拦住。罗甸被项昌打的七荤八素,伤势未愈,被项喜一个冲锋,一矛刺死马下。两千骑兵也被三千骑兵追着砍,不用说去稳住步军阵线,不多久自身已先乱做一团。 而此时北军阵线终于扛不住,开始大片大片崩溃,被江陵守军突入其中,大肆砍杀。局部的崩溃,很快蔓延开来,最终演变成了全线的崩解。 局面就此再也无法收拾。 黄极忠死死盯着战线,好像接受不了失败的结局,暴叫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苏音呢?他还有两千骑军,那儿去了?我要杀了他——” “苏音在此!”就在黄极忠破口大骂,背后疏忽蹄声飞卷,一将冲上土丘,在护卫不及拦截下,冲到他身后,就在他愕然回头之际,一矛刺中他的腰肋,将之刺落马下。 “我乃大柱国伯丕附庸家族的弟子。”看着被死死刺在地上的黄极忠,双臂死死抓住自己的矛杆,满脸惊愕愤怒的死死瞪着自己,苏音终究心下不忍,开口解释了一句。 黄极忠一僵,慢慢脸上露出释然神色,就此双臂软弱无力摊开,颓然毙命。 苏音两千骑兵冲杀过来,将土丘周围黄极忠家族私军甲士一一绞杀。 叔孙通在弟子与护卫的护持下一口气冲出了数里,远离了战场才停下来。回头看去,发觉果真北军已然大败,而黄极忠显然也是凶多吉少。 叔孙通虽然逃得性命,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不住口的咒骂着:“蠢货!废物!早听我的,早早反叛,何至于落得这个地步?连带我的任务也被耽搁。该死!该死!” “老师,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有弟子完全被战场的血腥惨烈给吓破了胆,那怕逃了出来,依旧脸色白的吓人,慌里慌张开口问道。 “怎么办?逃!临江王国局势算是无法挽回,立即赶往九江去见吕泽,吕泽手里还有一支大军,说动他亲率前来,将临江王国收复回来。——项昌小儿,且让你得意几日,接下来有的你哭的时候。”最后回头看了北军已然乱做一团的战场一眼,叔孙通恨恨不已,旋即快马加鞭,带着一干弟子与护卫辨明方向,继续落荒而逃。 大战莆定,项昌一边吩咐诸将清扫战场,统计战功,收敛战死将士,一边请来大柱国伯丕,在他陪同下直入北军大营。 不得不说这一战战果堪称丰硕,不仅将黄极忠辛苦数年打造的一大堆攻城器械收入囊中,在北军大营中更清点出了堆积如山的军服、军械,与包括黄极忠在内诸多将领的如山私财。 最让项昌振奋的,是北军阵线崩溃后,随着黄极忠被杀,北军纷纷大片大片跪地投降。将降卒全部收拢起来,足有一万七八千之众,刨除掉老弱伤残,还有一万六千左右精壮。 项昌二话不说,命诸将尽数吸纳编入军中。 至于有功将士的功勋,统计出来后,也立即不打折扣进行发放,——这关乎大楚信誉,必须第一时间执行。 看着北军大营缴获的诸北军将领的私财,加上城内王宫前广场掠自那些倒霉贵族家族的财货,项昌估摸着封赏有功将士绰绰有余。 至于土地,除了那些倒霉的贵族家族,像黄极忠及一干北军将领家族的土地,也全都毫不客气统统收回。 项昌这时才发觉整个临江王国,土地几乎被这些贵族世家给垄断了大半,那些自由民仅仅占据很少一部分。 比如仅仅黄极忠家族,除了王国内五座大县的食邑外,家族私有的土地,包括山岳、河流、森林等等,足足有万亩之多。此外王国最大的地主——王室共家,土地之数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这些土地分配给有功将士,还大有盈余。 就在忙得有些不可开交之际,王宫内共殷派内侍请他进宫,要听一听这一战的详情。 项昌原本没有心思陪孩子玩,想到后面还需要共殷的密切配合,就将一应事务交给伯丕,自己带了孟夏,离了北军大营,进宫而来。 项昌一身锦袍,腰悬长剑,在一名内侍小心引导下,径直抵达王宫大殿前。 一路上没有见到武信,项昌随口问了一句。内侍陪着小心道:“武信在灵殿伺候诸位朝堂大人哭丧。” 没错,到现在那些朝堂上的贵族,项昌也没有放出他们,依旧牢牢将他们控制在王宫内。 抵达宫殿前,项昌从洞开的殿门看进去,殿内深处临江王共殷穿戴着宽大的有些可笑的冠冕,在旁边垂手躬身的大司马樗里错的陪同下,静静等待了,就将孟夏留在殿外,径直进入殿内。 进入殿内走不几步,身后,那名内侍将殿门给轻轻关闭。项昌脚步一顿,双眼骤然眯起,就感觉这一幕似乎大为熟悉,似曾相识。 抬头看着大殿尽头的那一老一少的身影,又看了两人身后的那几架大屏风,嘴角一丝冷笑泛起,项昌脚步不停,继续昂然向前。 撇开双腿箕坐在软榻上的共殷,见项昌气势凛冽,挟带着大破北军的咄咄逼人之风,大步而来,面上疏忽一抹局促不安显出。 而不等他说话,身后的樗里错忽然上前一步,厉声大喝道:“好胆项昌,意欲行刺王上,给我杀!”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生不如死 两人身后的屏风忽然被一下推倒,足足五十名全身甲胄的护卫蜂拥而出,挥舞着大矛、大戈,对着项昌冲杀了过来。 项昌一声大笑:“樗里错,就这?——你谋算黄极忠的故计,还是我教给你的,而今就用到了我的头上,却不是班门弄斧?” 项昌一撩袍服,自衣襟下取出了一柄弩机,一边飞快后退,不让自己落入包围之中,一边飞快扳动机括,一根根箭矢飞蝗般爆射而出,就此将追杀过来的护卫给一口气射杀了七八名。 弩箭射空,他随手将弩机抛弃地上,然后拔剑出鞘。 王宫精锐守卫都被抽调上了战场,这些护卫是樗里错自剩余孱弱及无能废物的守卫中,矬子里面拔将军选出,无论凶性还是自身战力,都让精锐北军看了皱眉。 也就樗里错这外行拿着当宝。 五十对一,在从来没有经受过战场风暴洗礼的樗里错看来,简直是比瓮中捉鳖还十拿九稳的事儿。 护卫被一举射杀了七八名,大惊失色,进攻势头为之一滞。而今见项昌丢下弩机,拔剑出鞘,一脸轻蔑,对着他们轻轻招手,禁不住面色犹豫。 在这一刻,这些护卫敏锐感觉这位大楚长公子,似乎有些太过扎手。 箕坐在软榻上的共殷这时候蹦跳起来,握着双拳,脸蛋通过,双眼亢奋,尖声叫道:“杀死他,杀死他,将他砍死,我重重有赏!胆敢退缩的,我杀你们全家,将你们的妻儿老小全部剥皮。” 众护卫一听,面色一阵挣扎后,发出一声吼叫,挥舞兵刃再次向着项昌猛冲过来。 共殷虽然成为了王上,却被项昌给禁锢王宫内,那儿也不能去,什么也不能干,反而不像做公子时可以恣意妄为,随心所欲,故而熊孩子对项昌大为痛恨,就要像对待那些忤逆他的奴仆一样给狠狠斩杀。 项昌一声断喝,剑光如天外龙挂,闪烁斜劈,将刺来的两柄长矛矛杆给一举狠狠劈断。旋即凌空两脚飞踹而出,将两名护卫踹的口喷鲜血,倒跌出去。 旋即身躯凌空侧翻,让开纷纷鑽刺过来矛戈,拔腿向着大殿门口飞奔。 “追呀,快追上去,别让项昌狗贼跑了。追,杀掉他。哦哦,杀啊!”共殷站在软榻上,又蹦又跳,神色癫狂,尖声大叫。 项昌勃然作色,骤然停步,猝然扭身,正对着冲在最前的那名护卫。 那名护卫大惊,一戈对他兜头砍来。项昌侧身一避,抢前几步,寒光一闪,将那护卫脑袋削落,顺手一抄,将那支长戈给夺在了手里。 他一声低吼,如怒虎啸林,振臂一掷,长剑横贯小半个大殿,“嗤”的重重插在亢奋蹦跳的共殷身前案牍上,灼灼闪亮的长剑一阵急剧颤晃,上面沾染的血迹飞溅了共殷一脸。 看着那明晃晃距离他不过尺许的长剑,共殷一声尖叫,一缩脖子,抱头蹲在了软榻上,差点没有尿下,浑身哆嗦不成团,不敢再继续嚎叫了。 长戈在手,项昌更是心头大定,不退反进,冲入一干护卫之中,搅、撩、抽、扫、崩、劈,大开大阖,宛如大蛟翻江,接二连三将一名名护卫击杀当地。 “嗤——” 身后一名护卫一戈重重劈在他的后背,就此将他锦袍拖出一个巨大豁口。众护卫大喜,一阵欢呼。那知项昌一把将锦袍撕掉,赫然露出里面一层细密铁甲。 项昌真个怒了,彻底杀疯,五十护卫迟迟击杀不了他,反过来被他倒逼的后退不迭。 大殿外也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显然孟夏那支护卫也遭遇了围困。 “哐啷!” 孟夏杀散了殿外敌军,浑身裹着浓重血腥之气,冲进殿来,见项昌与几十名护卫大战,怒不可遏,长矛飞卷,矛尖飞刺,短暂几弹指间将数名乱军给刺死当场。 此时三百甲士也在源源不断杀进殿来,最后反过来将一干乱军给团团围住,然后一个不剩,那怕跪地投降,也是毫不迟疑断然斩杀。 樗里错想不到项昌这般凶悍,五十名精锐甲士居然都击杀不了他,老母鸡般身躯僵立原地,一张老脸满是苦涩。 说白了樗里错是吃了身为文臣没有上过战场的亏,不清楚一等一的战将是何等凶悍。 暴怒的孟夏冲过来,狠狠当头给了樗里错一矛杆泄愤,将他敲的眼冒金星,头破血流,惨叫不止。 孟夏也看出来,这番刺杀这厮无疑是主谋。 “这么说,你已知晓被黄极忠灭了满门,是被我嫁祸?呵呵,选在黄极忠被我斩杀,大仇得报,才对我动手,想不到你对报仇还追求十全十美无所遗漏,颇具浪漫主义气质呐。”项昌语带嘲弄的道。 樗里错黄豆小眼死死盯着他,透露出无尽悲愤狂怒的神色。 “说吧,是谁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你?” 樗里错用力一扭头,嘴巴紧闭,愤怒的面容透露出莫名的决绝。 项昌长戈一杵,戈尖一下深深扎入他的脚背,鲜血喷涌。 樗里错面孔扭曲,老母鸡般的身躯一阵急剧抽搐,大张的嘴巴足以塞进鸡卵,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好像怕沾染霉运般,带着几分迫不及待意味儿的嚎道: “内史通季若,——是他、是他,就是他。” “呸,还少年英雄小哪吒呢!内史通季若?——这是一个高人呐。”项昌若有所思,对孟夏一挥手,转而对樗里错冷道,“接下来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聪明人,像你这等蠢货,德才不配,窃居高位,只会招致灭族祸殃,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孟夏带领十几名甲士,血风腥气蒸腾,出殿而去。 项昌上前粗暴的一把打掉瑟瑟发抖意识到大祸临头的共殷冠冕,揪着他的发髻,拎到自己眼前:“——王上,何故造反耶?” 面对项昌刀剑般锋利的眼神,杀气四溢的面容,共殷整个人像是被剥光丢入了冰天雪地,浑身哆嗦。 他双眼发直,强撑着喃喃道:“你、你不敢杀我,樗里错大司马说,你需要我,不敢杀我的。” 项昌一怔,意外回头看了樗里错一眼:“你这个蠢货也有聪明的时候?”又回头看着共殷,笑吟吟道,“不错,我需要一个稳定完整、没有战乱、不能动荡的临江王国,的确不能杀你。” 就在共殷露出欢喜之色,大松口气,项昌又冷冷接着道:“可是,樗里错没有告诉过你,有一种生,叫生不如死?” 说着,项昌拔出插在案牍上的长剑,然后将共殷摔在软榻上,一脚将他右手踩住,慢慢的,慢慢的,用剑刃切下了他的小指。 共尉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以往只有他摧残别人的份儿,那里受过这等酷刑,遭受过这等摧残?当下杀猪一样惨嚎不止,眼泪鼻涕滚滚而落,不住口的对项昌“祖父”“大父”的叫着,苦苦告饶。 项昌脸色冷酷,不为所动,待他疼痛稍稍平息,又慢慢切下了他无名指。 共殷只以为项昌要一根一根将他手指全部切下,真个心胆俱裂,哀求声要多凄厉有多凄厉,简直恶鬼听了都心凉。 “疼吗?” “疼!疼!疼!” “好玩吗?” “不、不好玩!” “不好玩,还玩?既然玩,就要做好接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我再也不玩了!绝对再也不玩了!” “你说不玩就不玩?你有开启‘玩’的权利,但是,却没有结束的权利。什么时候说不玩,现在由我说了算。” “——以后我都听您的,您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项昌又是意外一笑,用剑刃轻轻拍打着共殷肥嘟嘟的胖脸颊:“算你识相,记住你今天的话,但凡有下一次,那就轮到你的双脚了。我的确不能杀你,不过没有胳膊、没有双腿,仅仅剩余一个身子的人棍,也不耽误做临江王。你想成为那样的人棍吗?很好玩的。” 共殷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面色惨白,双眼呆滞,几乎被项昌话语描绘的惨象吓得屎尿崩流,连话也说不出了,用力摇头。 不多久,孟夏自哭丧的一干贵族中将内史通季若给拖出,押解了进殿来。 抵达大殿,见项昌面色阴霾,一身鲜血,坐在软榻上。大殿内,遍布护卫尸身,血腥气浓重的让人作呕。在项昌身旁,还横躺着共殷与樗里错的死尸。 “哈哈哈哈,你真将这两个蠢货给杀了?”通季若双眼一亮,大袖飞舞,兴奋跃脚大叫。 “你对他们这么痛恨?”项昌想不到这厮这等光棍,不用逼问,坦然承认。 “这两个蠢货,居高位而无相应才具,就是我们这些聪明人的猎物,能死于你我之手也是他们的福分。” “你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这个世上清除蠢货?不止于此吧。”项昌不动声色,静静看着他。 一股无形而凌厉的威压就此逼迫过去。 通季若情知自己谋算完全被项昌给看透,“哈哈哈”仰头发出一阵大笑,双眼却是冰冷一片殊无丝毫笑意,反而透露出深刻仇恨,好像这才是他真正底色:“当然不仅如此,我最终目标自然是——你!” 项昌冷嗤一声,悠悠然道:“目标是我?唔,我杀了共殷,就失去了掌控临江王国的法理,如此说你最终的目的,是要破坏我掌控临江王国的企图喽。——你也是被叔孙通给游说,投靠了刘邦的汉营?” 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事,两人你来我往言辞交锋几个回合,就此将各自底牌摸个通透。 “刘邦算什么?我只是看你们父子,特别是项羽老贼不顺眼。那就是一个自大的独夫、狂傲的民贼,理应被砍成肉糜!只可恨我没有绝世武力,否则必亲自取他首级。”通季若须发飞扬,肆意大骂道。 项昌大怒,站起身来,一脚将他踹翻地上。 “被我骂到痛楚了?哈哈哈,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机,大败黄极忠,眼看要掌控临江王国,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落得一场空?而掌控不了临江王国,你大楚也就时日无多,项老贼也就死期将至,哈哈哈,真是想想就让人心情明媚——呃?啊!你、你们——” 通季若疯狂的大笑陡然半途而废,双眼骇异瞪大,却是见被项昌严令躺在地上装死的樗里错与共殷,一骨碌好端端的爬了起来。 爬起身来的樗里错,一脸的失魂落魄:自己堂堂一国大司马,居然被人家当作了谋算项昌的饵料。这厮表面上在帮自己,实则想不到是逼迫项昌杀掉自己与共殷,以破坏掉项昌掌控临江王国的企图,谋算这般深,心是这般黑! 在这一刻,樗里错深深意识到自己与这些聪明人之间的巨大差距,简直被人玩弄鼓掌之上陷身死局还不自知,反而甚至沾沾自得,一时间不免大感灰丧。 “将他们拖到共尉灵前,当着所有贵族的面,公布罪行,然后斩杀,给那些隐藏暗处心怀叵测之辈一个警示。”项昌转头对孟夏道。 对于这些心怀不轨的死硬顽固分子,项昌清理起来毫不手软。 当然即使清理,也要废物利用,充作“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将之最后一分价值给榨取出来,不能就那么白白浪费性的给杀了。 “项昌,你不得好死,你与你的老爹项羽独夫一般无二,最后落不得好下场,我在地底下等着你们,哈哈哈哈……”与面色惨白魂不附体几乎连话也说不出的樗里错不同的是,通季若一边痛骂,一边大笑,状若疯癫。 偏殿。 盛放共尉尸身的偌大棺椁,安放殿内正中。 临江王国的大小贵族臣僚,根据官职高低分列两行,跪在各自席位上,安然不动。 每人身侧两旁,垂手侍立着两名内侍,一脸的恭谨小心,做好了随时伺候服侍的准备,那怕出恭便溺也寸步不离的跟随,让他们无法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勾勾搭搭,便于专心致志的为共尉王上哭丧,尽情宣泄对王上故去的哀痛之意。 如此一连数日,除了一日两餐,其余时间都跪在殿内,按时按点的根据礼仪官指派进行花样繁多的哭丧,或放声大哭,或哀哀低泣,那怕累了也只能就地昏睡,所有贵族臣僚被折腾的是精疲力尽,了无生趣。 所有贵族臣僚面色呆木,欲哭无泪,一副生不如死,——这等百折千回的折腾,就是铁打的人也变软和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处可藏 刚才不久位列他们中的一名——内史通季若,被如狼似虎的甲士冲进来薅着发髻拖走,他们居然一个个呆羊一样看着,半天没有什么反应。 眼下他们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回家,睡觉,此外狗屁事儿也不想理,爱咋咋地。那怕项昌要做临江王国的王,他们也一个个手足并举的赞同。 大殿大门忽然再次开启,接着几名甲士手臂用力,将两道人影给一举甩了进来。 “哧溜——咚!” “哧溜——咚!” 两道人影在光滑地板上飞快滑出老远,一直到脑袋重重杵在共尉的厚重结实棺椁上,才停止了下来。 披甲按剑神色威霸的项昌,大步走了进来,搅带着一阵冷冽劲风卷进殿,让跪坐殿内的贵族臣僚都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浆糊般迟缓呆滞的脑浆,慢慢清醒过来。 见被丢进殿内的两人,除了刚刚拖走的内史通季若,还有一人身材矮胖如鸡,赫然是大司马樗里错,贵族臣僚们意外又惊讶,抬头疑惑看向了项昌。 项昌干脆利落将两人企图行刺自己这位刚刚平定了叛贼乱军、对临江王国堪称有再造之恩的大楚长公子之事,叙说了一遍,末了目光如炬,来回扫视着一干贵族臣僚,冷硬道: “对于这等罪该万死的乱臣贼子,岂有放过之理?来呀,拖到殿前,明正典刑,此外将之家产全部充公,亲族贬为奴隶,妻女赏给有功将士。” 甲士应喏一声,大步进殿,铁制盔甲“铿锵”作响,上前抓起两人,拖着向殿外走。 “知道你们之中也藏有对我心怀叵测之辈,一心与我大楚作对。没有问题,随便,只要他们提前做好被灭全族的准备即可。”项昌不遮不掩,话语威胁之意毕露。 而此时分散城内处理各类军务进行善后的屈复、黑施、田兼、项喜、侯歇、郭离等诸将,闻听项昌在王宫内遇刺,惊怒交集,纷纷冲进宫来。此时涌进大殿,手执矛戈,双眼怒火喷吐,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所有贵族臣僚碎尸万段。 所有贵族臣僚俯首垂头,静默无声如同鹌鹑,没有一个敢在此时冒头做仗马之鸣。 他们不敢,不代表别人不敢。 特别马上就要被砍掉脑袋的,更是充满了光脚不怕穿鞋的光棍气质。 “项昌小儿,休急休慌,我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呢。呵呵呵,你就没有想过,既然我要将你掌控临江王国谋算给毁掉,会仅仅寄希望于樗里错与共殷这两个蠢货,而不做其余的布置?” 项昌双眼一眯,一摆手,拖动通季若的甲士停了下来。 项喜几步跨过去,一手抓住他的发髻,厉声喝道:“你还有什么阴谋,速速说来!” 面对项喜这个脸顶蜈蚣的杀神,通季若明显气焰消散了许多,挣扎着对项昌嘶叫道:“项昌,你为何要掌控临江王国,不就是垓下你大楚军被汉军围困,缺衣少粮?呵呵呵,临江王国眼下粮在何处?在江陵城周围的左云梦县、右云梦县、郢县、安陆县等县城内。这些县城坐等观望,迟迟没有将粮运来。我身为内史,暗暗派遣了内侍,手执符令赶往,命各县令立即将粮食给焚毁掉。这叫什么?这叫釜底抽薪!烧了粮食,你即使掌控了临江王国,又能如何?粮食短缺山穷水尽的大楚军最终必将死路一条,哈哈哈!对此,不知你又将如何破局,我的大楚长公子?” 所有大楚将领闻言面色大变,手足无措。项喜勃然大怒,按着通季若脸庞对着地板“咚咚咚”连砸数下,砸的血肉模糊,惨叫不已。 项昌也是心头一惊,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一时间大感棘手。 不得不说通季若此举真个刺中了他的要害,堪称致命。 他禁不住心头懊丧:自己自诩谋算面面俱到,周密细致,那想到还存有这等巨大漏洞在,并且偏偏被这厮给抓住,给了自己这致命一击! “说,你什么时候派出的人?”屈复上前一步,捏起通季若脖颈将他拎起,厉声喝道。 黑施反应更快,将服侍通叔若的吓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两名内侍,过去给两脚踹翻,喝道:“你们说!” “就在、就在半日前,传来长公子大破黄极忠北军之时。”两名内侍是通叔若这名内史的下属,这几日被他威逼利诱之下,暗中乖乖继续听命于他,而今是肠子都悔青了。 黑施怒不可遏,两剑将两名内侍斩杀。 “刚刚过去半日,马上派人去追赶,还来不来得及呢?只是即使追过去,粮食侥幸还没有焚烧,县令可会听从你的命令?一旦你引军攻打,只会逼迫县令下决心焚烧。项昌小儿,这是阳谋,根本无解,我敢对你说出来,就算定你绝对破解不了。”满脸鲜血的通叔若狂笑着道。 所有跪坐哭丧的贵族臣僚,像是干旱缺水蔫儿欲死却又意外得遇甘霖的禾苗,一个个精神了起来,心头大快之下,偷偷抬头,骨碌着亮亮的双眼,窥觑着项昌神色。 他们这几日被项昌折腾的死去活来,对他自然是恨之入骨。 紧张思索对策的项昌,斜睨到贵族臣僚的神色,忽然嘴角上翘,露出一个嘲弄又讥讽的笑容。 他转而对屈复道:“将叛乱的颂家等诸贵族世家的财货,都搜刮出来,赏赐给了有功的将士?” “禀长公子,都已经赏赐下去!”屈复不清楚这等时候项昌为何忽然问起这不想干之事,按耐住心头的焦切,拱手奏报。 “这么说,那些贵女姬妾,也都被有功将士给选取走了?” “根据功绩大小,将士们依次选取,全部选走了。那些贵女姬妾都是姿容出色,将士们大为高兴。还有不少功低的将士没有选到,很是遗憾。” “喔,还有将士没有老婆?这是我这个主将的失职啊。”项昌越说,周围的贵族臣僚越感觉心惊肉跳起来,心头的暗爽也渐渐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就听项昌继续询问:“这些贵族的土地,可根据战前公布的‘大楚军功封赏制’,依照军功,分配给了有功将士?” “除了颂家等,还包括黄极忠及麾下将领家族,拥有的土地,伯阎贵女带人在一一亲自清理。清理完毕,就将分发。” “那,将士们可都满意?” “满意至极!对将军您是感恩戴德,甘愿效死!原先对‘大楚军功封赏制’有异议的将士,而今也全都心服口服,对您敬若神明。” 项昌点了点头,转而笑吟吟看向了诸位听呆了的贵族臣僚,悠悠然道:“诸位都是聪明人,可自中都听出了什么?” 所有贵族臣僚一个个面色难看,那里不清楚项昌这是赤裸裸的向他们展示肌肉,眼下之意不言而喻,有临江王国数万大军誓死效忠,他已然彻底掌控了临江王国局势,在临江王国拥有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大权。他们这些贵族臣僚,没有军队支持,家族私兵又被编入军中,完全变成了徒有虚表的纸老虎,没有了丝毫威胁。 “屈复,命令将士们将太仆、宗正、治粟内史、詹事四位大老爷的府邸围起来。只要四座县城的军粮被焚烧,让我们没有粮食运往垓下,立即将他们家人拖出来,全部充为奴隶,姬妾与财货赏赐有功将士,家族土地一律充公。” 面对项昌的这番骚操作,居然将他遭受通季若捅的致命一刀,转而给劈到了他们头上,四位贵族老爷目瞪口呆,惊恐无地,脸上的轻松写意一下凝固。 “现在压力给到了你们,我的贵族大老爷们。四座县城的县令,不给我这位大楚长公子的面子,却不能不给你们四位高高在上的大老爷面子吧?你们快马加鞭,赶往四座县城,时间还来得及,也许还有可能在县令点火之前,将军粮给抢夺下来。”项昌轻松笑着,对四位贵族老爷体贴的道。 转而他面色一变,厉喝道:“田兼、项喜、侯歇、郭离,你们四人带领一队骑兵,护送四位大老爷前往四城。粮食安好,也就罢了,真个被县令焚烧,立即在城前,将这四位办事不力的大老爷就地斩杀!” 项昌话音杀气腾腾。拥有军队的绝对支持,这些贵族臣僚对他来说就是鸡肋,不顺从他心意,真个可以肆意屠杀。 想不到项昌精滑到这个地步,根本不按照自己画好的道儿来走,将难题直接丢给了临江王国一干九卿贵族解决,自己轻易跳了出去,肆意痛快狂笑不已的通季若笑不出来了,干张着嘴巴,一时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他完全可以预见,只要四座城池的县令没有焚烧粮草,面对位高权重的九卿老爷亲身前往,那里敢反抗,只有乖乖交出一途。 四位贵族老爷像是被鞭子抽着一样,跳起身来,反过来急切招呼田兼四将,在四将陪同下火急火燎向着殿外就窜,被数日哭丧糟蹋的精神萎靡一扫而光,生龙活虎的一塌糊涂。 不急不行啊,他们都看出项昌这个杀神被逼急眼了,可没有道理与他们讲,他们不能将粮食抢救下,那他们连带各自家族真要万劫不复的。 为了自己的老命,为了家族的安危,四位贵族老爷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恐怖的生命力与战斗力。 甚至在跑经过通季若身旁时,治粟内史直接拔出一名甲士的长剑,狠狠一剑将之捅了个对穿,捅死在这灵殿上。 随着四位贵族大老爷跑走,偏殿内诡异的再次恢复了死寂。 深阔的大殿,窗户关闭,几盏烛火摇曳暗淡,白绸白带漂浮张挂,加上摆放正中共尉的硕大棺椁,给人以阴气森森之感,特别而今一安静下来,那怕殿内满是人,依旧让剩余贵族臣僚有些心头发毛。 这座偏殿仅仅停放了共尉的棺椁,至于他两个儿子棺椁,被丢放在另外一个小殿,不够资格停放这儿。 “都还愣着干什么?哭丧啊!身为臣僚,首要忠诚,你们的王上惨遭戕害,而今逆贼被诛,叛乱平定,这等普大喜奔的好消息,你们不赶紧通过诚心嚎哭,告知你们王上在天英灵,让他冤屈的灵魂得以安息,还在等什么?”项昌忽然满脸怒容,将手中大戟对着共尉的棺椁猛然一敲,“铛”的一声,让所有贵族臣僚吓了一大跳。 “还哭?”欲哭无泪的贵族臣僚,心头无尽绝望滋生。这几日哭灵,备受蹂躏的他们几乎将自己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完了,不用说毫无感情的蠢王上,就是亲爹死了也没有这等哭过。 “庄容,你来监督他们,凡是哭得不够尽心尽力,哭得不够肝肠寸断,哭得不够悲痛欲绝,就是对王上不忠诚,就是黄极忠逆贼的余孽。对之也不必客气,为了避免以后受到他们的反噬,直接拖出去,砍杀了喂狗。”项昌话语像是深冬的寒流,透着彻骨的寒意,让人冷得头发稍直竖。 通季若刚死,尸骨尚温,项昌已经迫不及待命典客庄容兼任了内史。 典客与内史虽然都是九卿之一,但是内史比之典客,无论权势还是地位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庄容也是毫不客气,抄着鸡毛当令箭,面对以往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同僚,皮笑肉不笑的一笑:“诸位,哭吧!都别憋着了,凡是对王上忠诚的,且放声尽情痛哭吧,至于那些黄极忠的余孽,呵呵呵,我也保证你们无处可藏,会一一将他们给揪出来的!” 一干贵族臣僚彻底绝望。 就知道项昌没有那么好心,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不就来了吗?这分明是不将他们折腾死不罢休啊! 这时大柱国伯丕,牵着新任临江王共殷走了进来。 一干贵族臣僚如看见了救星,纷纷将热切的眼神投向了新王,无比希冀能够将他们从恶魔的手中解救出来。然而仔细看了两眼后,一干贵族臣僚眼神里的热切不由暗淡了下去。 就见共尉左手外面被白绸厚厚包裹成粽子,隐隐有血迹透出,一张以往骄纵霸道的小脸,惨白如脂,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与后怕,——看上去似乎比他们还惨。 似乎看出了诸位贵族臣僚的心思,伯丕一张圆融的胖脸笑容可掬,轻轻一顿共殷都小手,语气和善的道:“王上,这些臣僚中,藏有黄极忠逆贼的余孽,你看如何处置?” 共殷一个哆嗦,忙不迭大声道:“那自然不能容忍,一切按照项昌长公子的意见办,——项昌长公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一干贵族臣僚就感觉这一幕无比的熟悉,“指鹿为马”四个字瞬间从脑海划过。他们一颗心像是浸入了雪水中,完全冷透。 伯丕这番举动的用意,他们自然心知肚明,这是在无声警告他们,眼下不仅王国军队尽在他们掌控,即使王上,也完全变成了他们的应声虫。接下来何去何从,完全就看他们各自如何选择了。 一干贵族臣僚清楚,此番不脱层皮,让项昌小儿满意,是休想过关了。一时间忍不住大为懊丧此前见机不明,要是一开始如伯丕、庄容这般,死心塌地投向项昌,而今也就如他们一样,享受胜利果实的甘美了! 而眼下,错过了时机,心头除了大骂黄极忠窝囊废,掌控两万强军居然还大败亏输外,又能如何呢? 暗暗长叹口气,一干贵族臣僚借着哭灵,凑到伯丕身旁,低声下气,无比恳切请求他给指点一条明路,——他们要如何做,才能够让项昌长公子满意。 伯丕“呵呵”而笑:“诸位早日这般识时务,何至于此?”当即附在他们耳畔,低语了几句。 一干贵族臣僚不约而同暗松口气,发现项昌还是颇有底线,下手切肉倒是算不上狠辣,怎么也给他们留有了很大余地。 一干贵族臣僚顾不上哭丧,对项昌拱手肃穆道:“长公子,我们越想越感觉您所言极是。临江王国为霸王所封,原就是大楚藩属。而今大楚与汉营大战胶着,我临江王国又怎能袖手旁观,毫不理会?那岂不是猪狗不如?我们各家族打算一齐开启工匠作坊,全力锻制兵器甲胄军械,供应大楚。” 面对重压之下终于开窍、一个个积极投自己所好的贵族臣僚,项昌缓缓点了点头:“对于你们的诚意,你们倾力支持大楚的决定,你们的王上共尉的在天之灵想必也是倍感欣慰。如此,你们就各自回家去,尽快安排作坊开工吧。” 临江王国之所以军械库有着充足而精良的甲胄兵器,就在于拥有一大批娴熟优良的工匠。但这些匠作并非王国所有,而是掌控在各个贵族世家手中。 以往每年临江王国要锻制各类兵器甲胄军械,都是由军队统一汇报上来,然后经王国再分派给各大世家,分别进行制造。可以说王国真正的权势是被这些贵族臣僚掌握,只有获得他们的大力支持,整个王国才会真正动员起来,潜力才会真正发挥出来。 也因此,将这些贵族臣僚给全部杀掉根本不现实,比如军械兵器甲胄的打造,就要彻底完蛋,并且没有一年甚至更长时间,难以恢复到眼前规模及成色。 这也是项昌费尽心机,也要将这些贵族臣僚给收服的原因。 随着项昌接收了这些贵族臣僚的投诚,痛快放他们离开,一干贵族臣僚像是逃出生天般,几乎堪称连滚带爬逃出王宫,返回各自府邸而去。 当然回去略作休息,恢复了几分精力,就立即以最快速度行动起来,召集家族工匠,全力锻制军械甲胄,争先向项昌示好。见识了项昌的杀伐果决,彻底胆裂的他们是丝毫反抗心思也不敢有了,要多乖顺有多乖顺。 而第二日,自四座县城也纷纷传回好消息,虽然通季若派遣内侍提前赶到,传令县令将粮草焚烧,但老奸巨猾的四位县令都大为犹豫,不约而同选择了稳一手,没有第一时间去烧粮草,而是选择继续观望。 随后四位王国重臣抵达,立时将四名内侍斩杀,然后督促县令立即将粮食运送解到江陵城来。 随着粮食源源不断运来,将“太平仓”给填满,项昌总算松了一口气。留下一半粮食在太平仓,接下来他开始筹谋如何将这批粮食运送到垓下城去。 *** 垓下城。 项羽主帅营帐西南方五六百步远,一片用两人高的夯土墙围起的独立军营。军营外不时有兵士来往严密巡守。 军营中黄沙垫铺的平坦操演场上,百步外树立了一个个硕大箭靶。 项庄手里端着一架用坚硬的赤红色枣木制成的“楚昌连弩”,对准箭靶,“咯吱”“咯吱”连续不断扳动机括,一根根弩箭就此暴射而出,一一精准钉在箭靶之上,居然无一飞脱。 待一匣子十二根弩箭射完,就有军士将箭靶飞快扛过来,展示给他看。 项庄见十二根弩箭尽皆插在人形箭靶的胸膛肚腹位置,点了点头,将手中连弩举到眼前又看了看,大为欣慰。 陪同一旁的身材干瘦面目黝黑,双手弯曲干硬如铁钩的匠作头子,窥觑着他的神色,点头哈腰,陪着笑道:“将军,经过这段时间我们不断改良,摸索出用牛筋混合生牛皮制成坚韧而富有弹性的弩弦,装备上后,使得弩矢穿透力与射程都大为提升,比之当日长公子带走的那几十架不可同日而语。” 项庄扫了他一眼:“你不要高兴的太早,改良成功不过是第一步,还要能够大量生产才行。只有大量生产,才有可能装备军队。长公子目标可是让大楚步军人手一架。长公子在前往临江王国前留下了话,你老儿能够将‘楚昌连弩’再加改良,使之杀伤力得以提升,并且大量生产装备军队,就脱你贱籍,任命你为新设立的‘大楚匠作营’主官裨将。” 第一百三十章 奋起一搏 “长公子的吩咐,小老儿无时无刻铭记不忘。将军随我来。”匠作老头子精神一振,眉眼飞舞,引着项庄离开了操演场,来到了旁边的军营。军营的大片空地上,用木棍架起了布匹遮阳。下方阴影里坐着一排排同样干瘦黝黑的匠人,用矬、锯、凿、刨、锤等各色工具,木屑纷飞,刨花飘散,专心致志制作着弩机。 整个营地完全变成了木具器械加工作坊,空气中充斥着木质好闻的清香。 旁边的一处仓房内,一张张结实厚重又狭长的木架子上,整齐陈列着一架架制作好的连弩,怕不有数千架之多? 匠作老头子神采奕奕,唾沫横飞:“将军,依小老儿看,长公子与霸王一般无二都是神人下凡。根据长公子留下的‘流水线制作法’,我让匠人们将这连弩一个个组件全部拆分,然后分别制作尺寸规格大小一致的、呃、‘标准件’,在最后一道工序时,统一进行组装。啧啧,将军,您猜怎么着?匠人们仅仅制作一个部件,越做越熟练,越熟练产得越多,而今匠作营这三百名工匠,一天竟然能够生产五六百架之多。只要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保证将所有步军都装备上人手一架。” 大楚骑军名震天下,无坚不摧,无往不利,但步军相比于汉军一直处于劣势,就在于汉军步军人数占据绝对优势,并且军士躯体素质也是不在大楚步军之下。 项昌借鉴了后世的“诸葛连弩”设计改良的“楚昌连弩”,为的就是补足这块短板,在有限条件下最大可能提升大楚步军战斗力。 弩的发明时间很早,但一直没有普及,就因为存在着很大缺陷。其一是组件较多,制作繁琐不易,难以大批量生产,并且极易损坏。其二是发射过程比较费时,持弩士兵又不便兼用其他武器,显得有些鸡肋。其三则是射程不够远,杀伤力不够强。 而改良的“楚昌连弩”不仅大大缩短了发射过程,并且能够连续发射,穿透力强,命中率高。那怕一名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平民,练习三天,也可纯熟使用,轻易杀死一名久经战阵的百战悍卒。而相对应的,培养一名弓箭手至少需要三年时间,并且弓箭手每日射箭都有极限的,一天最多不超过百箭。 此外项昌引入后世工业的流水线作业,将连弩的所有组件进行拆分,让工匠全部生产标准件,最后统一组装,大幅提高生产效率,使得连弩大面积装备军队变成现实,并且组件损坏也可以随时自如更换,延长使用寿命。 显而易见,这批“楚昌连弩”真个装备步军,在两军接战前先进行一轮缵射,足可狠狠打击一波敌军冲锋气焰,狠挫其锐气,可谓大占便宜。 “很好!”项庄满意拍了拍他肩头,“我也承诺你,只要军令达成之日,就是你升任裨将之时。昌公子对伤兵营、对匠作营,都视若珍宝,特意将你们两营一左一右放置在霸王主帅营帐两旁不远处。伤兵营的黎仲医师凭借前番与汉营大战中对伤兵的照顾,使得原先大量应该无助死掉的伤兵,最后活蹦乱跳重返军营,功绩斐然,被长公子升为了裨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匠作头子被项庄粗暴塞过来的这张大饼撑得直打饱嗝,红着眼睛,拍打着干瘦的胸脯再次做出承诺,保证完成任务。 在东周战国时期,有墨家的存在时,匠作在各国的地位还是极高,走到哪儿都备受礼遇与推崇。特别墨翟与公叔般的那次就楚攻宋的论战,更是震动诸侯,让这些君王对于匠作超前重视起来。 但后来秦一统天下,出于维护帝国稳定的考量,对匠作大加贬斥,直接将他们地位降到与奴仆、刑徒同列,一并被归于了贱籍,并一直延续至今。故而可以说有秦一朝,匠作都是过得苦不堪言,起的比鸡早,睡的比鸡晚,吃得比鸡少。而今意外遇到一位重视他们的贵人,不仅愿意脱他们贱籍,甚至特意成立一营,选他们中的优秀者授予官职,这却不简直要将他们这些匠作给美疯? 匠作头子暗暗下定决心,回头再狠狠压榨这些军营工匠一把。哼,那些鼠目寸光的混账,说什么用这等“淌水线制作法”,时日一长他们各自的手艺就都荒废掉了,以后就怕再好的匠人也难以成功独自制作一件器械。呸,一人几天制作不了一件,那样的手艺再好要之何用?回头谁再敢叽歪,看如何狠狠收拾他们。 “将军,霸王传令,让你速速前去主帅营帐,参加军情会议。”一名飞骑前来传信道。 项庄又勉励了匠作老头子几句,挥手打发他去干自己的事儿,就此负手径直出了“匠作营”。 一出“匠作营”,他脸上轻松愉悦的笑容渐渐消散,望向项羽主帅营帐方向,禁不住露出浓重忧虑之色。 项昌离开垓下前往临江王国已二十余日。随着初冬逼近,天气日寒,大楚十万大军御寒的冬日军服还没有着落。每日军士冻的瑟瑟发抖,脸色青紫,几乎握不住兵刃。方圆几十里的所有树木都被砍伐一光,用以烧火御寒与煮饭。 此外兵刃军器的折损,铁器、木棍、牛筋、牛皮、马鬃等等军略物资的急需补充,同样也是迫切之事。 然而最最紧迫,堪称心腹之患之事,是军粮已经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幸而前期用战死的战马多支撑了一段时日,否则眼下就要见底了。 被逼无奈之下,钟离昧等将领开始试探对霸王进言,是不是将军士每日两食改为一食。 对此项庄自然是断然反对。 他眼下是项昌在大楚阵营的代言人,意见无人敢于轻忽,那怕霸王也往往大为重视。见他反对,此事不了了之。 项庄之所以坚决反对,不仅一日一食会影响军心与士气,对于军营中刚刚建立不久并推行良好的军纪军律,也将是一个沉重打击,甚至有可能出现前功尽弃的可能。 项昌在王家村斩杀庄猪儿,写成军报传递回来,通传整个军营。庄猪儿不仅战功出色,受过霸王两次嘉奖,最多一次大战足足砍杀了七名敌军将士,从军官到将领对他无有不知。更重要的他还是项昌树立起的凭军功实现从军士到军官逆袭的头面人物之一,特别在底层兵士中,感召力还要超过黑施。 而就是如此一颗堪称大楚阵营冉冉升起的后备将星,因为一时行差就错,被项昌亲手斩杀。这件事,大楚阵营从上到下,无疑都见识到了项昌整顿军律军纪的决心,一个个也齐齐心下大凛。接下来项庄推行军法就此变得极为顺利。 项昌离开这段时间,大楚十万军以前屡见不鲜屡禁不止的作奸犯科、偷盗劫掠、争抢私斗,几乎绝迹。至于家常便饭的欺辱城内百姓,硬抢百姓财货、粮食、御寒的衣物,甚至一言不合杀人全家等等行径,也是戛然绝迹。 严明的军纪军律,直接的后果,就是让城内百姓对大楚军由原先的惧怕,变得大为亲热,有些相处融洽的感觉呈现出来。 之所以军纪军律能够维持如此严明,项庄心知都是建立在大楚军功封赏制,以及能够让军士吃饱肚子的基础上。 两者缺一不可。 故而他怎么可能同意,军营一日改为一食的提议? 相比于军粮日渐减少,明显支撑不了多久,最最让项庄忧虑的,是霸王项羽开始变得焦躁起来,如同是一头被困住的斗兽,心头的暴躁、凶戾、狂怒,日渐压制不住。 对此项庄无比理解,困守孤城,什么事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十万大军一步步走向崩溃,以霸王的性情怎么可能甘心?怎么能够一直忍下去,什么也不去做? 实则近几日军情会议,霸王已经数次动议,打算引军去劫掠汉营粮道,抢夺汉营粮食。只不过每次都被项庄硬着头皮进谏阻止了。 汉营当前深壁高垒,如同缩进了鬼壳的大龟,让大楚空有十万大军而无能为力,意图无论明了,就是在等待冬日严寒的到来,等待大楚粮食耗尽那一日的到来,以及——等待大楚自行崩解那一天的到来。 项庄之所以敢硬着头皮劝谏,在于项昌离开前对眼下形势已完全预见到,并与他深谈过。汉营打定主意要困死大楚军,以韩信用兵之诡肯定会在粮道上做文章,一旦突袭他们粮道,必然正中他们下怀,让他务必劝阻住霸王。 同样的话项昌自然也与霸王恳谈过,只不过以他对老爹性情的认知,是绝不可能一直忍耐什么也不做的,——那样就不是他楚霸王了! 此番霸王传信,再次召集众将商讨军情,就怕已到忍耐极限,此次一定要引军出征,突袭汉营粮道了。 项庄慢慢抬起头,长长吸了一口冰凉彻骨的气流,面容的忧虑犹豫渐渐消散,代之的是无尽的坚定和决绝,——此番,自己就是死,也要将霸王给拦下。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就在于项庄选择继续信任项昌! 与汉营上一战中,左军英布军失利败走,中军在霸王亲率下战局陷入胶着,迟迟突破不了汉营中路,当日他就对项昌犹豫过、怀疑过。 而结果自然证明是他错了。 也就从那刻起,项庄决定今生都无条件信任并坚决执行项昌任何军令,那怕最后大败亏输,万劫不复,也绝不再犹豫退缩。 而今日,无疑到了他坚守自己信念的时刻了。而他,也做好了准备。 缓缓拔出长剑,项庄目光从容又平静的从雪亮冷寒的锋刃上掠过,旋即一翻手,将长剑重重归鞘,毅然快步向主帅营帐走去。 走出不多远,他忽然发现一个骑在马上的熟悉身影抻着脑袋,鬼鬼祟祟向着防控严密的匠作营不住窥觑着。 项庄双眼眯了起来。 而那身影也看到了他,吓了一跳,一缩脖子,扭身打马就走。 这名将领却是季布舅舅丁固,因罪被项昌降了两等,由中郎将变为了裨将。 仓皇溜走的丁固也是心下暗呼“倒霉”! 这段时间大汉阵营陈平催迫的急,让他务必打探到大楚军营新成立的匠作营,关门闭户,在偷摸研制何等军械。 前段时日,项昌先祭出了马镫,后亮出了“清毒药”,马镫投入战场,兜头狠狠给了汉军一个大逼兜,“清毒药”则解除了大楚兵士后顾之忧,大幅提升了士气,——这两样可都是绝世好东西。故而对项昌又捣鼓出了“匠作营”,并且防备严密,外人概莫能知,陈平才这般发急,给丁固下了死命令,务必探查清楚。 丁固被逼无奈,花费重金收买匠作营的守卫与军官。利动人心,就在那些守卫与军官大为松动,半推半就受了他的财帛,第二日居然就离奇消失不见,任凭他怎么打探都无人知晓,干净的好像从来军营中没有过这个人。 这自然引起了丁固的高度警惕,不敢再继续收买,转而亲自下场前来窥探。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项庄眼底一层愠怒掠过,对跟随身旁的项苟冷声道:“继续盯死了他,连他一日拉几泡屎,也不要遗漏。” 项苟重重点头,沉声应诺。 抵达主帅营帐,项庄见霸王没有到来,钟离昧、项声、季布、项冠、桓楚、武涉等等高层将领臣僚已全部到齐,安然跪坐在各自席位上等待。 项庄目光一扫,发现诸位将领臣僚有的双眼微闭安然养神,有的眉头紧锁满脸忧虑,有的眼神飘忽神思不属,不一而等。 想到项昌长公子而今在临江王国奋不顾身,为了给眼下十万大楚军争取那一线生机,全力以赴,竭尽所能,而今这些将领臣僚坐享其成不说,面对霸王难以自控,即将再次暴起怒战,一个个居然死尸一样无动于衷,禁不住一股怒气上撞,“刷”拔出长剑,一挥手,重重插在营帐正中地面上。 所有将领臣僚一怔,闭目养神的也睁开了双眼,齐齐将讶异眼神看向了项庄。 “霸王召集我等前来商讨何事,你们也都心知肚明。我就问你们,意欲何为?” 面对项庄毫不客气的质问,诸位将领臣僚眉头大皱,大为不满。 右将军季布“哼”了一声,冷然道:“项都尉休要焦躁,霸王也是被逼无奈。眼下军营形势,项都尉也是清楚,莫非我们继续死等下去,一直到最后粮草耗尽,大军不战自溃?” 项庄双眉一挑,勃然作色,而不等他说话,钟离眛叹了口气,语气也是极为沉重:“我等也知霸王此举有些过于冒险,刘邦、韩信都惯于劫我大楚粮道,对自身粮道肯定防备严密,甚至韩信恐怕还设下圈套等待了。但如右将军所言,继续苦等下去,唯有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趁兵士尚有一战之力,奋起一搏。” 钟离眛身为大楚阵营的大将军,位高而权重,他发话了,项庄却也轻易不敢正面触其锋芒。 项庄强忍着气,耐着性子道:“长公子眼下在临江王国,企图将之收服,投我大楚一方。临江王国多年不经战事,粮草兵械布帛等军略物资丰足,一旦投我大楚,源源不断输送过来,我大楚局面将截然改观。此,长公子临行前召集军情会议,也都摊开了对诸位陈说清楚,诸位当日也都纷纷表示赞同。”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得妄动 “此一时、彼一时,长公子一去近月,音讯皆无……不是说不相信长公子的能力,只能说当日我们预估的太过乐观。”钟离眛摇着头,话语说得算是含蓄。 中大夫桓楚这时不耐烦开口道:“长公子的才干,大楚阵营上下有目共睹。但临江王国那可是一个实打实的诸侯国,国内贵族世家林立,形势复杂,加上共尉态度坚决,一直保持中立。短短二十几日,还要刨除掉路上消耗的时间,昌公子即使神祇,也难以做到将之收服过来吧?一昧将希望寄托在长公子身上,却不是自断生路?” “没错,这么短的时间收复一国,细想一想,简直异想天开。况且汉营据闻也派遣了难缠的使者在那儿,不住游说共尉与临江王国诸位重臣。十万大军坐等一个虚幻缥缈的音讯,简直——太过可笑,汉营上下得知就怕要笑掉大牙。”季布话语越说声调越高,也越说越不客气。 一直面色沉重的大司马项声,此时也迟疑开口,语调干涩的如同吞吃了两斤砂土:“坐等的确非明智之举,而霸王以往带领我们取得过多少辉煌战绩,期间不乏以少胜多,创造奇迹,——此次怎么就一定不行?” 项庄心下雪亮,这些货色,感情不仅是对长公子没有信心,还对霸王依旧深怀信心。 一时间项庄想笑笑不出,想骂又无词,心头一股无力感泛起。 他深知霸王要是真个突袭汉营粮道,结局必然大败。霸王以往之所以取得辉煌战绩,是他遇到的敌人,并不是韩信这位军略不在他之下的绝世奇才。韩信在军略上,如霸王一样,已经超脱了凡人的范畴,可不会如章邯、刘邦之辈留有鲜明的破绽。霸王与之对敌,要是军队数量与之相仿,应足可胜他;而今却是处于绝对劣势,那只能重演垓下第一战的大败亏输。 “在此我不妨告诉你们,我绝不同意去突袭汉营粮道。如霸王一意孤行,——长公子有言,文死谏、武死战!我非文臣,也决定死谏在这儿了!只希望诸位看在同僚份上,事后给我收个尸,我项庄不胜感激。”项庄再次长吸口气,话语蕴含莫名的暴烈决绝,一拂袍袖,重重跪坐在自己席位上,闭眼不再说话。 主帅营帐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一干将领臣僚面色难看,大不自在,项庄的这番话像是在兜头抽他们耳光,将对他们的不屑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这么说,都尉是打算彻底以项昌长公子马首是瞻了?”桓楚心头恼火,一拍案牍,忿忿道。 项庄陡然双眼陡睁,冷厉的眼神宛如电光般直射过去,气势暴涨,大喝:“桓楚,你此言什么意思?是想要离间霸王与长公子之间父子感情,让我们大楚十万军分崩离析吗?你好大胆子!你是铁了心要做大楚的千古罪人吗?我杀不了你,长公子闻听此话,回来必然斩你!但愿你想好了如何给长公子解释。” 桓楚一惊,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色大变,惶急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项庄你休要血口喷人!” 对于项昌的狠辣,他们这些高层将领那个不知?那是比之他老爹霸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像项缠,那还是他叔祖父呢,他一箭说崩就崩了!桓楚这番话真传到他耳中,被他认为挑拨他们父子关系,那桓楚真个有死无生,即使霸王也保不住他。 “闭嘴!你已经是死人了!”项庄声色俱厉一声暴喝,将桓楚这位与他军职相仿的高官给喷闭了口,转而又继续对将领臣僚怒喷道,“诸位今日寄希望于霸王,那但愿你们兵败逃亡之日,不会感到懊丧。特别在兵败逃亡之日,长公子传回音讯,已经将临江王国给收服,但愿你们不会感到悔恨。一群意志不坚、贪生怕死的废物,与尔等为伍,我之耻也。” 面对项庄的暴骂,桓楚福至心灵,开口急吼吼大叫:“我愿陪项都尉,死谏霸王!” 说完,他也拔剑出鞘,重重插在项庄长剑旁边。 两柄长剑轻轻摇曳,如镜般明亮的锋刃,寒光流泻,不时映照着营帐内诸将臣僚变幻的面容。 诸将领想不到桓楚如变色龙一样,这般丝滑的陡然转变立场,简直连脸皮也不要了,大感匪夷所思。然而转念一想,如换到自己身上,就怕也只能这么做了,——委实心头对项昌的惧怕,隐隐犹胜霸王。 “项庄,你骂的好啊!前有黑施,而今有你,看来我们这些大楚的高层将领臣僚都已经充满了暮气,想必不用多久,就要被新将领给取代掉吧?既然如此,也就给后辈真正留下点有价值的东西吧,总不能让后来的晚辈骂咱们尸位素餐。”大将军钟离昧踌躇良久,最终一声长叹,拔出长剑,一掷,插在了项庄长剑旁边。 “大将军,这般坐等下去,要是长公子无功而返,我们却不是真个死路一条?”季布真个大为震动了,对钟离眛道。 “死则死耳,大丈夫上了战场,还惧死乎?”不等钟离眛说话,项冠一脚将案牍踹开,“算我一份!——只希望兄长不要以为我是在背叛他。” 说着也拔剑出鞘,一道寒光闪过,也插在林立的长剑旁边。 其余诸将臣僚面面相觑,犹豫半响,最终一咬牙,纷纷硬着头皮将长剑也投掷过来。包括大司马项声。 至此,所有长剑都已经齐备,尽皆插在主帅营帐之中。 至此,所有将领臣僚也才悚然一惊:被项庄又辱又骂,逼到极限,他们无意中却是做出了以往绝对想都不敢想的大逆不道的举动,——向霸王的权威挑战! 一柄柄长剑插在那儿,那里是在展示他们各自的死志?那是在向霸王做出无声的宣誓:我们要以“大楚军事众议”的名义,阻止你的动议。 虽然“大楚军事众议”已实行一段时间,正面否决霸王的动议这无疑还是第一次。在霸王积威之下,所有将领臣僚那怕抱定了死志,一时间依旧一个个面色发青,战战兢兢,心头急促敲响了小鼓。 只是气氛烘托到了这儿,也后退不得了,唯有硬着头皮死撑在那儿了。 “王上到!” 帐外忽然传来中涓一声长喝,牛皮门帘被自外掀开,霸王高大魁伟身躯显出,稳步走了进来。 一身甲胄神威煊赫的霸王,如同黄金打造的一柄长矛,璀璨,威严,华贵,挺拔,让人禁不住见而心折。 他一进入营帐,所有将领臣僚几乎条件反射般,不自觉向他俯首,表示臣服。 看着营帐正中地面上,横七竖八乱糟糟插了一地的长剑,不怒而威的霸王颇为意外,转头依次看了诸将臣僚一眼,却没有做声,自顾走到最上位软席跪坐下。 端起热汤慢慢喝着,项羽忽然感觉营帐内安静的出奇,除了自己喝热汤声响外,再无丝毫声音,坐了满营帐的将领臣僚宛如坐了一圈死尸。 他更感意外了,冷然环顾一周,指着直撑眼珠子的满帐长剑:“这是意欲何为,没有人给我一个解释?” 一句从容平静的询问,满营帐内的臣僚将领却是齐齐有种汗流浃背的感觉。 没有法子,霸王多年积威可不是说着玩的,在他们心目中几乎等同于神祇,那怕刚才一个个私下都鼓足了勇气,而今一见他面,禁不住就有些冰消瓦解之势。 项庄转头看了看,暗暗摇头。已经硬抗过项羽数次军令的他,加上背后站有项昌,霸王积威虽重,倒是还能承受,不至于顾此失彼。 他缓缓起身,一脸肃穆郑重,先正了正自己冠冕,然后又妥善理了理自身袍服,就此步履稳健走出席列,一丝不苟对着项羽跪拜了下去。 面对项庄摆出的这番正式奏对的架势,项羽也是陡然脸色一肃,轻松之色消退,端正跪坐之姿,双手掌心向下,平放双腿之上,神色庄严看向跪在面前的项庄。 “王上今诏我等前来,是否执意还要舍弃既定的固守垓下军略,转而引军突袭汉营粮道?”项庄定定看着项羽,双手高高拱过头顶,肃然大声道。 没有想到项庄这般直接,不遮不掩,上来就图穷匕见,直挑心口要害剜,钟离昧与项声等齐心头大跳,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魄。 “是又如何?”项羽不怒不暴,随便一句话却自有一股莫名威势流露,慑人心魄。 “在此恳请王上,继续执行既定军略,不要妄动。”项庄额头一层冷汗渗出,硬着头皮,咬牙强撑着将话说完,旋即重重俯首,拜服地上。 “恳请王上,继续执行既定军略,不要妄动。”钟离昧与项声等全部将领臣僚,这时也无处可退了,一闭眼,一横心,全部起身走到项庄身后跪拜下去。 而喊出这句话,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所有将领臣僚身躯几乎软在当场。 实则包括项庄在内,他们也都彻底摆烂了,——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接下来,霸王爱咋咋地吧! 就在诸将领臣僚以为接下来要迎接霸王狂风暴雨般的咆哮怒斥时,意外霸王并没有暴走,一双重瞳神光湛然,话语更听不出喜怒:“难得你们这么齐心,倒是让我意外了!——钟离昧,我记得明明私下征求你的意见,你对我突袭汉营粮道的策略很是支持,而今怎么又截然变了一副嘴脸?” 钟离昧就觉脊背的汗浆瞬间湿透了内里衣裳,艰难咽了一口唾沫,努力保持话语的沉静:“王上,此一时、彼一时,经我深思熟虑,感觉还是按照原定军略更为稳妥。” “即使到时粮尽而三军崩溃?”项羽紧紧跟随了一句。 钟离昧重重点头,慨然道:“长公子当日赶往临江王国时,信誓旦旦,满怀自信,故而我们应该给予他充足信任,等到最后一刻。真要天绝我大楚,到时大家伙轰轰烈烈倾力一战,死而无憾,同赴黄泉就是!” 其余诸将臣僚随之也用力再次一拜,表明与之一样的态度。 忐忑拜服地上等待发落,做好了承受暴击准备的将领臣僚,意外发觉营帐内又是一片死寂,意料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来。 迟疑慢慢抬头,偷眼上望,发觉高高跪坐上面的霸王,凝视着那横七竖八的长剑,英挺凛然的面容露出似喜似悲的神情。 “想不到我作为父亲,居然还不如你们对昌儿信任坚定!那怕昌儿屡次手翻云雨,功绩传奇,我依旧心中下意识将他当作孩子而低看了他。”项羽话语中充满了浓重的自嘲,将手里紧紧握着的一卷帛书,轻轻放在案牍上展开,“此番你们都做对了,昌儿传信回来,他已经设计杀掉共尉,控制了新临江王共殷,整个临江王国都落入他的掌控。临江王国的粮食、布匹、兵甲、器械,不日将输送垓下而来。” “呃?!”所有将领臣僚一时间完全被这个巨大的好消息给冲懵了,在霸王招呼下迷迷瞪瞪爬起身,——虽然他们在项庄逼迫下选择信任项昌,可委实没有想到好消息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啊,一点情绪都没有酝酿,一时间如同呆头鹅一样,迟迟提聚不起相应的热烈回应。 还是项庄最先醒悟过来,心头无尽狂喜滋生,拔起自己长剑,趁兴耍了几段剑舞,宣泄心头的亢奋,完了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大声道:“王上,应该立即将这个好消息通传三军,让所有将士安心。” “准!”项羽干脆痛快的回应,“同时给将士们说明白,待临江王国军需物资运送到后,再进行庆祝,让大家再耐心等待一下。” “王上,长公子真个又做到了?这么说,咱们大楚,此番真正算是起死回生了?汉军围困咱们这么久,却不是白费心机?哈哈哈哈……”季布双手握拳,虚空用力挥舞,发出一声快意大笑。 “天佑大楚!天佑大楚!”项声喃喃低语,一时有些热泪盈眶感觉,对着营帐外苍天,诚心诚意跪拜下去。 “项庄,你前番推行军律军纪、打造匠作营,甚为辛苦,加上此番功绩,理应升赏。在此在封你为纯侯!”项羽这番突兀的话语,让重将与臣僚又是吃了一惊。 看着跪地欣然拜谢的项庄,所有将领臣僚心知肚明这个“纯”字的含义。然而他们不仅不感觉嫉妒,反而相互对望,就觉体内热血如泵,大为振奋。 以往霸王出于对自身武勇的自信骄矜,对待下属将领臣僚远算不上大方,除了英布外,无论多大功绩,不用说封王,侯也没有。这也是陈平、韩信等之所以弃他转投刘邦的根由。 而今他竟然开了口子,封项庄为侯,说明他终于开始重视认同诸将臣僚的才能。而依照营帐诸将臣僚的功绩与资历,只要继续努力军略,后面自然那个也跑不了,如此又岂能不狂喜莫名? 第一百三十二章 虚与委蛇 九江王国,阴陵县城外。 一层厚厚的白霜覆盖了枯黄的野草,阵阵厉风鬼哭狼嚎翻滚吹过,不时捡起无助的枝叶抛上半空,肆意玩弄。巨日慢吞吞爬上半空,色泽冷白,光焰暗淡,透露着莫名的暮气。 吕泽亲自坐镇的汉军阵营,与九江王英布亲率的三万九江军摆开阵势,相互对垒。 营帐内,吕泽与张良相对而坐,陈豨、蛊逢、郭宁、郭蒙等麾下大将分坐左右,看着帐内挂起的九江郡地舆图,筹谋着接下来如何打破僵局,重创咄咄逼人的英布军。 阴谋诡计、军略筹划,非英布所长,但论及具体行军作战,就到了他的强项。被项昌单刀赴会,在大军主帅营帐中将汉使随何射杀,逼迫他与汉营彻底决裂,再无媾和可能,他的战争本能也就此觉醒。 在项昌离开后第二日,英布断然将步军甩下慢慢进发,自己亲率三千骑军,加上有马镫这个大杀器加持,日夜兼程,渡过淮河,飞速进入九江王国境内,奇袭曲阳县城。 而吕泽听从张良建议,为防备英布,也急匆匆将蛊逢、陈豨调到了曲阳县与钟离县坐镇。这两座县城,是进入九江后的首当其冲。 蛊逢率一万军刚刚抵达曲阳,还不等站稳脚跟,几乎同时英布三千骑兵已经杀到,冲进了城内。 英布却是将学自霸王的突袭其不意、侵略猛如火的骑兵运用精髓,发挥的淋漓尽致。而英布的九江军原本都是旧楚子弟,而今回到故土,情知要抢不回地盘,就要陷入汉军重围,死路一条,因此迸发出了超强战斗力,愣是以少胜多,将猝不防及的蛊逢军被杀得大乱,犹如没头苍蝇般根本组织不起有效防御,不多久一举崩溃。 蛊逢在亲卫骑兵的护持下,冲出南门侥幸逃生。逃出十几里,发现英布没有追赶,蛊逢没有第一时间赶往陈豨坐镇的钟离县,甚至也没有派遣兵士传送信息,而是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在原地收拢从城内逃出的溃散兵士,企图寻机反攻。 丢城弃地可是大罪,蛊逢是想将功补过。此时他已获知英布仅三千骑军,身后并无步军,而骑兵可不善守城。 不得不说,蛊逢对得了项羽用兵真传的英布还是不够了解,——对有骑兵在手的英布来说,防守?简直是笑话! 打崩城内一万守军,并且逼降了两千余众,最让英布大喜的是斩获了两千余匹战马。 留下五百骑兵兵看守俘虏,守护曲阳,而英布自俘虏中挑选精壮,补充进折损的骑兵中,重新补足两千五百之数,换上新战马,亲率着就此再次冲出城去,向着下一城钟离县杀去。 出城不久,顺路将不知灶王爷脸黑、一心抱定不切实际意图的蛊逢,好不容易收拢起的数千军给再次打散,蛊逢还差点被英布一矛刺于马下。 充分认识到山神爷的家什是石头的,蛊逢至此彻底胆寒,连钟离县也不敢去,绕弯直接飞逃向寿春,向吕泽与张良报丧而去。 相比于蛊逢,陈豨时间充裕的多,早一日抵达。但想着前头有蛊逢顶着,英布就是插翅一时间也飞不过来,兵士进驻后,慢吞吞的很不上紧,自然不出意外,也就此重演了蛊逢的旧戏。 连下两城,英布军势正盛,马不停蹄,直冲阴陵县而来。 阴陵县可没有汉营有力大将坐镇,兵力也不过千余,英布拿下不费吹灰。 然而,他的好运也到此为止。 在将蛊逢与陈豨两军调拨北上后,张良测度两将就怕抵御不住英布兵锋,在他建议下,吕泽亲自引数千骑军,连日紧急行军,赶往两县汇合而来。 半路遇到蛊逢,得知曲阳县已失,吕泽大惊,对英布骑军速度之快大感意外。而走不多久,意外又遇到陈豨,得知钟离县也失,更惊,不敢怠慢,引军直扑阴陵县而来。 故而就在英布拿下阴陵县第二日,吕泽引骑军也抵达了城下。 英布军少,骑兵又不利于守城,被吕泽军一个冲锋,不甘退出了县外。 对于吕泽军到来如此之快,英布也是大为讶异。情知此时一旦退却,吕泽军随后进犯,拿下的两县就怕也不保,英布就引数千骑军粘黏不去,吕泽军一出城他就进行扰袭,将吕泽骑军逼在阴陵县北上不得。 吕泽无奈,自寿春源源不断调军前来,连带张良也迫不得已赶来筹谋军略。而英布步军这时也自后方赶来,双方军队在阴陵县这弹丸之地越集越多,数次大战,互有胜负。 阴陵县容纳不下数万大军,吕泽与张良就将主帅营帐直接设在城外。 吕泽军四万余,英布军不足三万,英布军战力强悍,吕泽军军需充裕,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战局一时间形成胶着。 “英布用兵灵活诡诈,鲜少会打攻防久战,却要提防他突然舍弃阴陵,转而南下,奔袭庐江郡。”张良咳嗽了几声,指着地舆图轻声道。 这段时间一直帮着吕泽策划军略,收拢旧楚之地人心,每日忙碌到半夜,张良身上箭伤已经痊愈,过于劳累下脸色依旧白如脂膏,颇见病容。 “报,大将军,‘稷嗣君’叔孙通求见。”帐门出谒者躬身通报道。 张良一听,大惊失色,仓促起身,衣袍却是将身前案牍上的盘盏“叮叮当当”扫落一地。 吕泽一边挥手让将叔孙通带进来,一边安慰张良:“军师休得惊慌,也许是好消息,叔孙通将项昌小儿给灭杀在临江王国也说不……” 吕泽说到一半,看着进帐而来的叔孙通,就再也说不下去。 叔孙通浑身衣袍碎裂,几乎变成了破布烂片,头发披散双眼惨红,宛如恶鬼,脸颊、脖颈、双手等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刀子般的寒风切割得青紫皲裂,整个人哆哆嗦嗦,惨不忍睹。 ——这副样子就差将“惨败”两字写在脸上了,那里来得什么大胜可言? “临江王国完了,落入项昌小儿手心了,将军、军师,须要早做打算。”果不其然,一进营帐,叔孙通一句话就将营帐内所有人的侥幸都给完全打消了。 抱着炭盆一边烤着,叔孙通将临江王国形势演变,特别自项昌抵达后,如何翻云覆雨,兴风作浪,嘎嘎乱杀,给详尽讲述了一遍。 讲述完,他整个人暖和过来,脸庞大见红润,大军主帅吕泽的脸庞却肉眼可见的飞快变得青紫起来。 军师张良摇头苦笑,看上去没有多少气恼,吕泽却觉气塞胸口,愤懑莫名,握着长剑的手忍了又忍,才没有暴起将叔孙通给砍杀当地。 事先张良对项昌那般重视,吕泽还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项昌即使手段再高明,有叔孙通这老奸巨猾在,又成功游说了大将军黄极忠倒向了汉营,即使除掉不了项昌,项昌想要短时间内掌控住临江王国也绝非易事。 而只要能够在临江王国牵扯住项昌一段时间,就足够他先将英布这个心腹之患给清除掉了,然后再无后顾之忧,就此引大军长驱直入,威逼江陵城,足以胁迫色厉内荏的临江王共尉做出抉择,将项昌斩杀。 在他看来此筹谋可谓极为稳妥,万无一失。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如此短的时间,他们还没有大败英布,项昌小儿竟然已抢先将临江王国给拿下了,这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 临江王国可是偌大的一个诸侯国,叔孙通还占据了先手优势,要无能蠢货到什么地步才能将那般大好局面给挥霍败坏的那般彻底?——还是说项昌那小儿真是神祇临凡不成? 虽然刘邦对他这位大汉阵营的功臣大加提防,让他私下很是不满,甚至在听闻项羽封他为王后心下也曾蠢蠢欲动过,但最终他还是抚平了心头的悸动,选择继续做大汉阵营的忠臣孝子。 在他看来,他与刘邦之间的龌龊不过是大汉阵营的内部矛盾,终归大家还是一家人。 不得不说吕泽在大局观这方面上还是说得过去,当然这也跟他已经打了兔子别在腰里有关,——妹子吕雉已经生下了老刘家的第二代,大汉阵营这张大饼已经必不可少他们老吕家一份了。 也因此,眼看着项昌小儿一步一步真有将大楚必死局面给做活的架势,特别再继续下去就要危及到大汉基本盘了,——也就触及到他们老吕家的根本利益了,吕泽自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般,一下子就跳起来了。 陈豨与蛊逢对望一眼,对于临江王国落入项昌手中对大楚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他们没有参与垓下之战,没有真正见识过项昌凌厉手段,而今通过叔孙通述说,项昌小儿引区区千骑入临江,在极短的时日让一国易主,就此囫囵整个的掌控手中,这等玄乎的操作真有些惊到他们。更何况对叔孙通老贼他们都足够了解,知他可不是一个善茬,却在项昌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特别逃回来还这般狼狈,更可测知项昌小儿之狠辣。 “军师,为今之计当如何?”吕泽一反往常的低调从容,看着张良,话语中不觉带上了几分以往绝难见到的急切。 吕泽顾不上张良以往对他监视的不满,这一刻两人目标一致,他自然也将这个智谋过人的谋士视为了可倚重之人。 一直面色沉吟的张良,再次轻叹气,张口刚要说话,急于展示自己价值的叔孙通疏忽抢先开口:“劫粮!” 见帐内诸人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为了将功补过,叔孙通显然也是深思熟虑过,侃侃而谈道:“项昌小儿拿下临江王国,下一步必然要将临江王国的粮食输送到垓下大楚军营,以解决大楚军缺粮问题。也就是说我们还没有败,还有机会,只要半途将粮食给劫下,那项昌即使得到临江王国,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吕泽大觉有理,精神一振,不放心之下,又将目光投向了张良。 张良沉着点头,抬头看着吕泽,语气认真的道:“这,的确是我们反败为胜扭转局势的唯一良机!” “好!那就这么干!此次我亲自去会一会项昌小儿!”吕泽尘封内敛已久的气势在这一刻释放而出,宛如江潮般澎湃散发,一时威势无两,“临江王国总共不过五万军,还要留下镇守的军队,项昌率领护送军粮的撑死了也就一万几千军。至于临江王国军队战斗力嘛,呵呵。我亲率三万军,以逸待劳,事先埋伏,足以一举将之击溃。” 对吕泽这番将截取项昌粮队视为探囊取物、自傲自信到极点的话语,帐内诸将都无异议,反而尽皆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也是,区区一万几千临江军,又是长途跋涉而来,劳疲不堪,还要分神保护军粮,无疑于带着镣铐跳舞,面对数倍之敌的合围,被一举覆灭的确毫无疑问。 陈豨想到了一个棘手问题,犹豫道:“击败项昌小儿,对我们来说应非什么难事。唯一可虑的是,英布数万九江军在旁虎视,一旦我们将大军抽走大半,却如何抵御这厮?” “派遣使者与英布讲和。”张良似乎胸中早有定算,毫不迟疑接口道,“可以将整个九江郡都送给英布,以换取他的同意。” 九江封国的疆域,囊括了原先秦朝九江郡、庐江郡、豫章郡三郡之地。像寿春、六县、城父县、舒县等旧楚菁华之地,都在九江郡中。故而张良提议将九江郡划给英布,可以说是极有诚意。 “这厮会同意吗?汉王派遣的刘贾、随何都死在他手,对我们汉营似乎极为敌视。而万一他假意同意,与我们虚与委蛇,然后偷偷传信项昌提防,自己再暗中偷袭我们,却怎生是好?”将九江郡送出,吕泽没有丝毫不舍,只是别有担忧。 张良一笑,摆手自若道:“英布此人,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说白了就是轻道义而重私利,容易被眼前小利迷惑,毫无远见谋划。偌大九江郡放在他面前,他必然意动,肯定会同意。” 无疑,张良与项昌一般无二,都将英布给看透看死了。 “那何人可堪出使英布军?”吕泽追问道。 张良双眼微闭,默然不语。 吕泽醒悟,扭转头,眼神冷冷的投向了叔孙通。 刚刚刷过存在感的叔孙通大愕,没有想到回旋镖这么快打回到自己头上,懊丧的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转头四顾,发现当前还真没有人比自己更合适出使,苦苦一笑,应允下来,那怕英布有多次杀使的劣迹,也只得无奈硬着头皮上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紧闭嘴巴 看着与自己同样身份的百十名青壮年奴仆,哀哀嚎嚎,凄凄惨惨,与一家妻儿老小做着生离死别,陈庶忽然感觉像自己这等父母早亡又没有妻儿拖累的孤家寡人好像也不错,至少在眼下这场明显有去无回有死无生的远征中,不用经受这等肝肠寸断的别离之痛。 待几十名奴仆告别完后,在押送兵士不耐烦的催促下,抹着眼泪,垂头丧气,向着江陵城逶迤而来。 深秋临冬,寒气如刀,剜肉侵髓,冷不堪言。所有奴仆仅仅穿着一领单薄麻片缝制成的窄短袍服,露着双臂与双腿,走在路上控肩缩背,如同瑟瑟发抖的一只只鹌鹑。 押送的兵士似乎急着将他们押送到地头后,去忙别的事情,面色急躁,一路上不住大声呵斥,催促他们加紧赶路。 出乎陈庶一干奴仆意料的是,押送兵士全身甲胄,背负弓箭,手执刀矛,与以往一样凶神恶煞,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仅仅厉声呵斥他们而已,而没有对他们狠狠抽打,更没有一不如意不管他们死活直接用锋利的矛来捅。 “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赶紧快走,别耽误爷们下一趟差。也别都跟死了老子娘一样,哭丧着脸,到了江陵城,有你们的福享。”押送兵士不耐烦的骂着。 陈庶以往也与江陵城的兵士打过不知多少次交道,无一例外,尽皆差事当的懒懒散散,不甘不愿,不死不活。而今这些兵士神情陡变,一个个这般勤劳王事,甚至带上了几分急迫之感,让他大感陌生。 至于对兵士话语中的“有你们的福享”,只以为是说怪话,心头越发感到绝望。 他们都是大将军黄极忠在江陵城南一处偌大庄园的奴仆。那座庄园占地有数千亩,奴仆婢女数不胜数。几日前被一群如狼似虎的江陵兵士冲了进来,将黄极忠的亲族眷属、以及敢于反抗的死忠份子,全部砍死,埋入一坑。其中挖坑的奴仆中,就有他陈庶。 那时陈庶才知晓,大将军黄极忠,那位高高在上宛如山岳一般挺立的男人,已经被杀死了,他家族的所有财货、土地、粮食、作坊,包括他们这些奴仆,全部充公,划归临江王国所有。 陈庶与父母都是庄园最底层的苦力奴仆,并且父母因为繁重劳作早活活累死,黄极忠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对陈庶来说就像是一个符号,并没有多大感情。 ——死了就死了呗,不过换一个主子,一样的鸡狗猪不如的辛苦劳作,不值当高兴,也不值当悲伤。 而果不其然,新主子很快就到,只是出乎陈庶意料的是,新主子竟然比黄极忠还狠。 那是一位身躯高挑神韵脱俗的贵女,顾盼间美目泛辉,凛然生威。抵达黄极忠这处庄园,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所有奴仆召集起来,清点出他们这批精壮,派遣兵士急急押送到江陵城去。 听闻是江陵城有一批军粮,要押送到千里外的垓下城,缺少运输的奴仆苦力。 自古像服劳役、修陵墓、运军粮,对于他们这些奴仆及平民来说还有个好,无异于去送命。出去十个人,最后能够活着回来一个两个,已经是侥天之幸。 因而闻听这个消息,他们这些奴宛如被判了死刑,感觉天都要崩塌了。也因而那些奴仆与家人离别,那等凄惨悲伤,毕竟没有意外的话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眼看到家人了,像淳朴贴心的婆娘、活泼可爱的儿女、白发苍苍时日无多的爷娘,自今而后可就再也看不到。 在兵士们不耐烦的催促下,虽然心头悲怨,一干奴仆还是迫不得已加快了脚步。 进入了江陵城,兵士们径直将他们带到了城北的一大片粮仓前,交给了接收的一名三角眼、尖嘴猴腮的精瘦小官后,立时拿着回执,急匆匆返回庄园而去。 庄园的土地、财货、作坊、粮食等的清点,还等着他们也去出一分力呢。而出一份力,就有一份收获,故而这些兵士热情高涨着呢。 在等待小官交接他们的时刻,陈庶转头四望,发现粮仓前满满当当停着不知多少辆牛骡板车。上千名与他们一样正值青壮年的壮丁,“嘿”“吼”口里不住喊着低沉有力的口号,也不怕冷,全部脱光了上身衣袍,露出紫黑的躯体,肩扛手抬,将粮仓内的粮食一袋袋不住运出来,垒放到板车上。 深秋空气冷寒,这些壮丁却浑身热气直冒,大汗淋漓,宛如热釜缭绕出的蒸汽。 这一幕完全将陈庶给看呆了。 “一群有力气没地方用的傻驴!”这些壮丁一眼可以看出,有很大一部分是与他一样的奴仆,其余则明显是城内的平民,对他们这般玩命一样的劲头明显理解不了的陈庶,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运送军粮,无异于去送死,一个个竟然这般精神百倍,干得热火朝天,这不是一群傻驴是什么? “你们就是黄极忠庄园的奴仆?其中没有管事什么的吧?哦,管事都被杀了。好好,都是受苦的奴仆就好。”那名小官接收完毕,将兵士们送走,咳嗽一声,转而面向他们开始训话,“军粮运送紧急,时间急迫,我就长话短说。这一趟军粮运送,大楚长公子有令,不白差遣你们,每人分给十亩地,一块两庹长的厚布,一套冬日的厚衣裳,并且路上都让你们吃饱。至于一路上的活计嘛,这不是有牛车骡车,不用以往需要你们肉身去拖拽。这么远的路,时间这么紧,王国将牛骡都征集了起来,你们只要路上赶好车,保护好粮食就行。玛德,真是便宜你们这些货了。” 说到最后,小官忍不住忿忿骂了一句。 三角眼精瘦小官话语一落,所有奴仆像是炸了釜一样,乱糟糟不住口叫着: “这、这是真的吗?给衣服,让吃饱,还不用拉车?这、这不是死不了了吗?” “是真给十亩地吗?可是我们都是奴仆,最后还不是要落入贵族老爷手中?” “对啊,而且我们马上就要运送军粮,即使给我们土地,怎么接收?” …… “都给我闭嘴!”被奴仆们蜂群一样“嗡嗡嗡”吵得心烦,精瘦小官瞪着一双三角眼,凶光直冒,破口大骂,将一干奴仆骂的噤若寒蝉,“十亩地的凭证,厚布,衣袍,现在统统发给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去旁边排队领取。有家人的,滚回去送给家人,后面根据凭证自然会将土地划给你们。像你们原先的主子黄极忠,有的是土地,够你们分。至于你们奴仆的身份,出了这趟差事,自今而后全家全都变成平民了。要是没有土地,可以租种王国的。王国这次死了一大批贵族,收回了不知多少土地,就等着你们这些蠢货去种。你们不是有牛劲吗,接下来有你们的使处。” 运送这趟军粮,有这么多好处,还能够变成平民,直接脱了奴籍,这简直做梦也不敢想啊。 被三角眼小官充满嫉妒破口的辱骂,所有奴仆反而尽皆信了,齐齐欢天喜地,兴奋莫名。 根据三角眼精瘦小官的指点,奴仆们一窝蜂冲到了旁边堆放一大堆军服处,争先恐后向兵士领取凭证与衣袍、厚布。 领取到的,迫不及待将衣袍穿在身上,然后将凭证揣入怀里,夹着厚布,拔腿就往家里飞奔。 ——不跑不行,时间紧迫,不能按照规定时间回来,这些好处统统都要追回去。 陈庶拎着衣袍、厚布,以及十亩地凭证——一块巴掌大小、上面写着一行黑字、盖了王国红印的布帛,高兴的晕头转向,宛如在梦里。 而他跟随奴仆们跑出老远,才想起来自己光棍一条,跟着跑个什么劲儿? 将刚刚穿好的衣袍又脱了下来,连同凭证与厚布卷做一团,用一根麻绳牢牢捆在腰间,陈庶就此一声虎吼,就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也加入到了从粮仓内运出粮食的队伍,将一大包粮食给“腾”的就抗在了肩上,一溜小跑冲向牛车而去。 那股傻驴劲头,引得周围壮丁人人侧目,却没有一人骂他,反而齐齐露出会心的笑来。 随着以黄极忠为首的一大片贵族臣僚垮台身死,家族被灭,除了丰厚的粮食、布匹、钱财,王国还一举收回来了大片土地。 加上原先王室共家所有——没错,项昌大手一挥,将王室共家的私有土地也全部充公,美其名曰“家国一体、理应如此”——这个数字之大,简直让项昌大为骇异。即使分封给了有功的将士,依旧剩余近半。 主掌了整个临江王国后,项昌发觉不仅大半土地被贵族臣僚掌握,他们的奴仆也是人数众多,占据王国人口比重不低。 有功绩的平民直接分给十亩,没有功绩的可以租种,最短时间将多余土地给分发下去。 一切杂务处理了个七七八八,军粮及大批军服也装载完毕,准备就绪,到了项昌离开临江王国,返回垓下的时刻。 被项昌托付了临江王国政权的伯丕,带着共殷与大小所有贵族,将项昌直送出了江陵城。 为了帮助伯丕稳固权势,项昌仅仅带有一万军,并且将黑施留了下来,统御剩余军队坐镇。 这段时间伯丕是每日如置身云端,喜不自禁,女儿成为了项昌姬妾,并且深得喜欢,自己这位大柱国更直接成为了临江王国的“站王上”,大权在握,以前的同僚都要看自己脸色行事,回报堪称丰厚至极,心头是无比满意。 唯一颇感遗憾的是,项昌马上要离开,赶返垓下。情知项昌返回垓下这一路注定不能太平,只是出于对项昌的信心,他强行将担忧给压了下去。 做别了伯丕,任凭伯阎将亲手缝制的锦绣斗篷给披上,重重拥抱了她,不顾周围众人围观,在她娇嫩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轻声道:“等我!” 伯阎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没有让泪水溢出来,微笑道:“夫君此去,定会将军粮安然送抵垓下,妾身先再次祝贺夫君。” 项昌轻轻点头,松开她的手,翻身上马,环视了簇拥周围送行、表面满脸依依不舍实则内心不知作何感想的一干被他折腾的不轻的贵族臣僚,“哈哈”一笑,挥手下令出发。 四千壮丁娴熟驾着满载粮食与军服的牛骡车,在一万精兵的护持下,开始缓缓启程。 护卫在项昌周围的骑兵,直接抖开两面玄黑大旗,上面书写“楚”“项”两个大字,迎风烈烈招展,行走在队列最前。 看到这一幕,所有贵族臣僚相互对望,神色怪异。 “这位项昌长公子竟然这般不遮不掩、旗帜鲜明返回垓下城而去?嘶,还真是好胆魄!” “只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般肆意张扬,是真不将大汉阵营放在眼里啊。” “路途迢迢,但愿他能够将这批军粮安然运抵垓下城吧。” “就怕一场龙争虎斗是免不了。这位长公子面对大汉的围困拦截,莫非还能继续翻云覆雨?” “嘿嘿,的确没那么容易,大汉阵营上下可不是吃素的!” “那岂不是说这批军粮根本难以运抵垓下?如此却不是可惜了的?” …… 不得不说对于项昌押运军粮返回垓下,临江王国这些贵族臣僚几乎是无人看好。这段时间深遭项昌摧残与蹂躏,一个个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创伤,虽然被逼上了贼船,实则暗中依旧恨恨不已,巴望项昌此行大败亏输。而今看着牛骡嘶鸣尘土滚滚、渐行渐远的运粮队列,就觉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渐渐松动,精神大为松弛,那怕不敢摆明了痛快大骂,言辞依旧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手握大棒槌还能被他们给翻了天去?伯丕也是不客气,对黑施示意道:“刚才这些阴阳怪气的同僚,将军可都记下了名字?不妨随后去府邸坐坐,贴心问候问候,可不敢项昌长公子前脚刚走,后脚就让他们行差就错,甚或未来有不忍言之事发生。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也是为诸位大人们好。” 黑施冷笑着点头答允。 所有贵族臣僚大惊,一个个脊背汗毛直竖,紧闭嘴巴,一声不敢吭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堂正一战 新蔡县城东北几十里外,一座山崖陡峭的峡谷之地。谷底有一条宽阔官道,是新蔡及周边诸县通往垓下的必经之路。 自九江郡远途而来的三万汉军,在峡谷安扎营垒,严阵以守,将这条穿峡谷而过的道路就此截断。 主帅营帐内,吕泽端坐首位,与分坐两侧的叔孙通,以及蛊逢、冯无择、郭亭、郭蒙等麾下大将,用炭火盆烤着羊腿,享用着美酒,悠然欣赏着帐外萧索秋景,丝毫没有大战前的紧张氛围。 至于军师张良,却是不见踪影。 按照张良的谋划,叔孙通出使九江军,求见游说英布,果真进展无比顺利。 英布闻听吕泽要与之讲和,将整个九江郡送给他,换取他罢兵的条件,只以为吕泽被他打怂了,惧怕他的威名,怕继续打下去全军覆没,无法与刘邦交待,大为高兴,一口答允。 眼下英布迫切需要一块休养生息的根基之地,休整疲劳困顿的麾下军队,白得九江郡,正中下怀,不用说他对吕泽算计并无所觉,即使知道了这是大汉的缓兵之计,要扭头集中力量对付项昌,也绝对毫不迟疑同意。 至于项昌死活,以及项昌一旦被灭大楚崩溃,汉营会不会再来收拾他,毫无远见、又对自身军事才干深具迷之自信的英布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双方兜搭好后,汉军立时收缩阵营,退出九江郡,向南缩回到了庐江郡、豫章郡。 当然,为了牵制英布军,让他接收九江郡不至于那么顺利,吕泽在九江郡广洒钉子,暗中将那些贵族世家的私兵都武装了起来,命他们不断制造叛乱,拖住英布。这些贵族世家的长子都被他留在大军中,充作自己护卫军,不怕他们起二心。 此外他以陈豨为将,率两万军驻扎九江郡与庐江郡交界,防备英布突然疯狗一样再窜进庐江郡。 一切安排妥善,吕泽亲领三万军绕了一个圈,离开九江郡,进入了淮阳郡,开始专注拦截项昌。 通过派出的密集探骑,吕泽对项昌一路动向可谓时刻掌握,并根据项昌行军路线不断调整拦截地点,而今终于在新蔡县将之给堵住了。 项昌押送那么大一支粮队,可做不到像他进入临江王国时那样神出鬼没,几乎等于是打明牌,一举一动被汉营探骑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尽数被吕泽掌握。 而吕泽之选择在这处峡谷地来拦截项昌粮队,除了这是前往垓下必经之地,不怕项昌跑去了别处,此外也是严格执行张良制定的“营垒森严,以守代攻,拖死项昌”的策略。 张良对他说过,项家父子强于进攻,特别善用骑兵,与之正面对垒,那怕是占据兵力优势,也难保全胜。眼下是项昌捉急,急于返回垓下解大军粮尽危机,故而时间是站在汉营一边。只要将之拦下,牢牢挡住,让他那怕手里有粮也运送不回去,就算大功告成。根本无须与他大战,争一时长短。 对此惯于用兵的吕泽深以为然。 故而经过多方探查,他选中了易守难攻的此地,并且还提前两日抵达,安扎营垒,让兵士从周围山头砍伐木头制作栅栏、拒马,做好万全防御。 根据探骑回报,预计明日正午项昌粮军将抵达此地。吕泽与诸将之所以这般悠闲轻松,还有心思啃羊腿喝美酒,自然是对这处防御森严的营垒极为自信,预见项昌要在此处撞得头破血流了。 叔孙通这段时间见识到了吕泽的军略,的确非黄极忠可比,心头大定,悠然欣赏着帐外的荒野风致,大笑道:“大将军选了此处安葬项昌小儿,真是为他选了一处上好风水地,可是便宜他了。在此先敬大将军一杯,贺大将军此番旗开得胜,再立殊功,一举定鼎大汉基业。” 叔孙通老脸上洋溢着热切的赞叹,一副对吕泽军略才干发自肺腑的推崇敬服,丝毫看不出吕泽不顾他的老命强行令他出使英布军,他心头一直大为怨恨。 叔孙通这段时间整个人完全围着吕泽在转,处处吹捧时时恭维,情绪价值拉满,让吕泽感觉老家伙虽然老丑,但说话还怪好听,对他印象大为改观,对他丢了临江王国的怨气也大大消散。 而今再次闻听他恰如其分的吹捧,感觉完全说到了自己心缝里,满脸矜持的自得,端起酒一口满饮。 “大楚骑兵甲于天下,能如何?大楚步卒耐苦战,不弱于当年秦兵,又能如何?而今面对我们三万军,还不是要徒劳兴叹,无计可施?汉王歼霸王于垓下,将军灭项昌于新蔡,无疑都将成为传颂后世的佳话。”大将蛊逢捻着下颌短须,神色昂然,语调高亢,吹捧起吕泽来也是不甘人后。 “如此岂不是说项昌小儿此番辛辛苦苦的临江王国之行,完全就是白费?那怕拿下了临江王国,也是白高兴一场?他勤勤恳恳运送粮食到了此地,定眼一看,嘿,得,完全过不去!——你们说他这般劳碌奔忙图什么,在垓下与他老爹死在一处若却不是好,至少黄泉路上有伴不寂寞嘛。”中郎将冯无择站起身,摇摇摆摆,以滑稽的神情陈说着项昌凭百辛劳穷途末路的困窘,让诸将禁不住“哈哈哈”抚腹大笑。 “久闻项昌小儿兵略得霸王真传,我弟兄倒是希望能够与之一较短长。可惜此番没有机会了。”郭亭、郭蒙弟兄傲然的话语透露着莫名的遗憾。 无论冯无择还是郭亭、郭蒙,与蛊逢、丁复、陈豨等都是吕泽一系的将领,并且尽皆军略纯熟,悍勇过人,战功斐然。在汉建立后,郭蒙被封东武侯,郭亭被封阿陵侯,冯无择被封博成侯。 而三人的祖上也都不是刘邦那等平民。 冯无择的祖上是战国时期齐国大名鼎鼎的孟尝君门下“谈铗做歌”的食客冯驩,为田文凿下了“狡兔三窟”,稳固了田文在齐国的相位,深受田文信重。 郭氏弟兄的祖上阔过的年代更久远,可追溯到春秋时期,是当时虢国的大夫。后来虢国被晋所灭,族人逃亡京师雒阳,依外城郭而居,被称为了东郭、西郭。秦末大乱,郭蒙、郭亭弟兄聚集家族势力开始反秦,后投于吕泽麾下,成为大将。值得提一嘴的是,两弟兄的后人不断繁衍壮大,在太原、河南、颖川、东郡、冯翌形成五大望族,影响深远,不在杨氏家族的始祖杨喜之下。 “项昌小儿终须还要谨慎对待,不能小觑。”吕泽方正的脸庞笑容一收,流露出的威严让主帅营帐气氛为之一肃,“根据路程,今夜项昌小儿的粮队将抵达新蔡县城。蛊逢,你与冯无择坐镇大营。郭亭、郭蒙,你们点起麾下四千骑军,随我前去夜袭,迎头痛击项昌小儿!” 诸将一听,大为讶异。 “怎么,意外?你们都感到意外,项昌小儿更不可能想到。用兵可不能墨守成规,一成不变。此番夜袭功成的话,不仅重矬项昌小儿兵锋,更将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动摇他的军心士气。” 按照而今说法,吕泽堪称是六边形战士,不仅精军略,善内政,还极具战略眼光。仅仅军事方面就不在汉营曹参、周勃、灌婴等一流战将之下。 “先声夺人,先发制人,妙啊!”蛊逢等诸将越想双眼越亮,禁不住连声拍手叫好。 固守防御,拖垮项昌,是张良制定的计策。吕泽在此基础上再出奇兵,趁夜偷袭项昌粮军,意图将之重创,如此却大大减弱此后项昌军见前路被堵彻底暴走,疯狂进攻,给在此固守的汉军造成的深重压力。 吕泽起身站立营帐内,双手背负身后,神色从容给诸将一一分派军令: “既然是突袭,就要着重一个突其不意。先派遣探骑,哨探清楚项昌军夜晚营寨安扎何处。此外一入夜就起兵,人衔枚,马衔环,悄无声息。我们骑兵也都装备了马镫,又熟悉道路,夜行毫无问题,抵达新蔡正好半夜,项昌军应正是熟睡之际。郭亭、郭蒙,你们各自引一军分自左右杀去,我引一军正面突入,三路齐发,务必让项昌军……” 就在诸将听得大为兴奋起来,自觉此番夜袭十拿九稳,一名传令兵忽然在帐门处躬身禀报: “报,大将军,大楚后将军项昌派使者前来求见。” 此言一出,诸将一脸讶异,大惑不解。 吕泽大将军也眉头大皱。 “项昌小儿已经知晓我们在此地固守埋伏他了?”性急的郭亭先忍不住抢先开口。 冯无择缓缓点头:“看来是如此。我们能派遣飞骑探查项昌粮队动向,没有道理项昌不派遣探骑提前查看道路,发现我们在此拦截也是情理之中。” 吕泽一挥袍袖,在席位上又安坐了下来,示意兵士将楚使带进来。 而诸将歪坐在各自席位上,喝酒啃肉,摆出了一副懒散模样。 走进帐内的楚使是一名举止精悍的楚军骑兵,与吕泽见礼后,将一个大锦盒与一封帛书奉在案牍上,拱手道:“此乃我家长公子送给大将军的一封书信与一份薄礼。”再行礼后,告退出营帐而去。 “呵呵,看这个礼盒颇为精致啊。项昌小儿莫非怕了,是在向大将军告饶?”看着案牍上的帛书与锦盒,郭亭阴阳怪气道。 回想张良对项昌性情的判定,吕泽眼神凝重,摇了摇头,伸手拿起帛书展开一看,面色陡然阴沉了下去。 见诸将面露好奇之色,用探寻眼神看过来,吕泽“哼”了一声,将帛书丢下传阅。 诸将迫不及待接过,一看,就见帛书上赫然写着: “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共尉束手。今治精锐楚军万众,欲与将军夜猎于新蔡!” 诸将相互对视,尽皆面色微惊:那项昌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竟然算准了今夜要突袭于他?也就是此夜袭之策是吕泽临时起意,刚刚新鲜出炉,否则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帐内他们诸将中有人暗通大楚了。也正因此,项昌这般对吕泽心思了如指掌的预算,细思之下也更让他们惊疑。 吕泽就觉心头沉甸甸的,一股事情正在脱离掌控的不安感泛起。项昌敢送来此信,说明已有防备,甚至就怕还针对性设有陷阱,故而他的这番夜袭的谋划算是就此无疾而终,胎死腹中了。 “这小儿心思机敏到这个地步,将大将军的军略给一眼看……”还是郭亭抢先脱口道,然而说到一半,又断然住嘴,将后半截给硬生生吞咽了回去。 即使如此,吕泽也是禁不住老脸一黑。 横了郭亭一眼,将他看的一缩脖子,吕泽又将面前的锦盒给一下掀开。 既然夜袭被项昌给看透,帛书话语又是那般骄横无礼,锦盒内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礼品了。 然而饶是吕泽已有心有预期,真正看到锦盒内的物品后,还是忍不住一呆。 围过来的诸将也是震惊了,不,确切应该说是被雷了! 锦盒内竟然放着一领华贵的女子曲裾深衣。 特别在锦盒盖子的内里,还写有两行墨字: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 两者皆不毒,阴毒妇人心。 ——这是什么意思?结合刚才帛书,这分明是骂吕泽不是男儿,连堂正而战都不敢,只会跟娘们一样出夜袭这等阴谋狡计! 吕泽这位堂堂大汉大将军可不是凭妹子吕雉得来,自跟随刘邦起兵反秦,特别前期与大秦铁骑大战,堪称威猛无双,战功彪炳,汉王刘邦面对他都大为忌惮与礼遇。而今遭遇乳臭未干的项昌小儿这等羞辱,——无论什么年代堂堂男儿被骂做娇滴滴的女子都是无法忍受之事,一声低吼,一脚将锦盒连带下面的案牍给踹的稀烂。 “传令,整顿兵马,我要与这小儿在新蔡城下堂正一战!不灭杀这小儿,我吕泽誓不为人!”吕泽怒气蓬勃,须发飞扬,厉声大喝。 第一百三十五章 怒不兴兵 “大将军,万万不可!却不闻怒不兴兵?此时出兵,正中项昌小儿下怀。项昌小儿之所以送来女子衣裳羞辱于您,却不正说明您与军师策略正踩中了他的要害?”叔孙通爬起身,抱住吕泽胳膊,苦苦哀求道。 蛊逢、冯无择也上前苦苦劝解。 郭亭与郭蒙弟兄却是面色跃跃欲试,颇想跟随吕泽与项昌正面大战一场,将之给一举挫败、击溃,攫取到阵斩大楚长公子这无上荣耀! 吕泽意外看了叔孙通一眼,觉他话语颇为有理,那怕依旧心头余怒难息,神情却慢慢冷静了下来,缓缓点头:“也罢,就按军师策略,继续固守于此,将那小儿给活活困死。” 吕泽话音刚落,“嗒、嗒、嗒……”营帐内忽然多了一阵奇怪声响,就见在案牍上老实蹲着的樽、簋、壶、爵、盂等饮食器具,突如其来的浑身哆嗦的跳起了舞。 诸将一看,都是战阵经验丰富,立时明白,面色齐变。 郭蒙翻身趴在营帐地上,将一只盂扣在地上,耳朵贴在上面仔细停了半响,跳起身叫道:“两千余骑,自新蔡县方向而来,一樽温酒的工夫抵达。” 诸将齐齐眉毛上挑,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上来:莫非是……小儿怎敢…… 吕泽毫不迟疑断然做出应对,久经战阵军略纯熟的老将风范展露无疑:“蛊逢、冯无择,立时前往军营,压制军中慌乱,督促军士做好防御。郭宁、郭蒙,点起四千骑军,披甲上马,跟随我迎敌。” 诸将立时躬身应喏,扭身匆匆而去。 不多久营帐外“呜——”的低沉急促的号角声吹响,接着就听兵士们在军官大声呵斥谩骂中,抓着兵刃盾牌,慌乱的四下飞奔,排好队列,进入战阵防御。 而护卫兵士则在营帐内开始给吕泽披甲。 随着吕泽甲胄一件件披挂上,帐外蹄声也渐渐由远而近,并不断变得急促沉重,最后直如滚雷一样,整个大帐都剧烈颤抖起来,案牍上摆放的食具酒具齐齐倾倒,翻落了一地。 听马蹄声来得这般湍急,声势这般浩大,营帐内外护持吕泽的护卫齐齐色变。 吕泽却是依旧山岳般稳稳站立原地,岿然不动,只有双眼冷煞光芒闪烁,直到最后一件腿甲扎好,就此大步出营帐而来。 营帐外,护卫骑兵已经牵过了战马,备好了兵械。 翻身上马,脚踩马镫,吕泽一阵安稳感泛起,伸手接过大矛,更是心头大定,抬头看去,就见营地外原野上,碧蓝的秋空下,大团大团滚滚尘雾腾空而起,两千大楚精骑已冲至百余步左右远。 最先两骑高举着两面巨大旗帜,在劲冽的秋风中翻滚招展,上面“楚”“项”两个硕大墨字醒目而扎眼。两面大旗之间,一名挺拔矫健、全身乌黑甲胄的年轻将领,手扬雪亮大戟,冲在最前,势头一时无两。 “还果真是项昌小儿!”郭宁此时也扎甲完毕,打马飞奔过来,语气不知是惊还是怒的吼叫道。 无疑项昌这番前脚羞辱吕泽,后脚就亲身前来突袭,完全出乎了他们意料。 吕泽回头一看,就见四千骑军正在快速集合,整顿队列,冷然道:“不去攻伐他,居然反过来撩拨,真是好胆!区区两千骑就敢前来突袭,今日就让他有来无回。传令蛊逢与冯无择安守营垒,务必挡住楚骑冲杀,谁被冲垮,让楚骑冲进营垒,军法从事。骑军做好准备,待项昌小儿冲锋遇矬,立时随我出击,一举将之给击溃,让项昌小儿真正知道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吕泽话语煞气毕露,显然被项昌连番的骚操作给彻底激怒了。而出于对近日辛苦打造营垒的自信,显然不认为项昌凭借区区两千骑能够一举突破。 至于他的四千精骑,军官、将领全是同族的吕氏子弟,兵士也尽出自同乡与同县,上下一心,英勇无畏,战斗力极强。 “大将军且须在意,项昌小儿诡计多端,此番就怕有诈。”叔孙通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心怀惴惴的道。 在临江王国眼睁睁看着项昌将优势占尽的大将军黄极忠一步一步给打垮覆灭,手段百出,诡计连篇,叔孙通是真有了心理阴影,而今一见项昌仅仅率两千骑兵直扑而来,立时本能的心头就感觉不妙。 眼看着项昌已经堪堪冲到了营垒之前,而兵士们也纷纷都已经执矛张盾,严阵以待,吕泽哂笑一声,摆手:“你多虑了!他能有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两千楚骑军在即将撞到营垒上时,冲在最前的年轻将领忽然一声长啸,胯下大黑马方向陡然一偏,由前冲之势变成了斜绕,宛如蜻蜓沾水,堪堪贴着营垒擦边飞掠而过。 已经叉开双腿做好了迎接狂暴冲击的汉营兵士,只以为此番与大楚骑兵要有一场天雷勾动地火的硬战,那里想到大楚骑兵竟然仅在门外探头探脑看了个光景,就此擦门而走,让他们等了个寂寞,不免心头一阵没有被塞满的空虚感泛起。 不等汉营兵士失落的情绪酝酿到顶点,紧接着大楚铁骑又来了一波火爆又粗鲁的骚操作,让汉营兵士禁不住惊悚的纷纷大叫起来。 为首黑甲黑马气势如龙的年轻将领又是一声呼喝,就见两千楚骑同时自马背上半站了起来,纷纷张弓搭箭,将一支支——火箭,爆射向营垒而来。 天干物燥的深秋,营垒的拒马、栅栏、营帐、旗帜、车辆,简直是遇火就着,并且像是妖娆的荡妇,没有充足的水量休想熄灭。而两千楚骑都是弓马娴熟的精锐,贴着汉军营垒堪堪疾驰到尽头时,已经将一万数千支火箭射入了汉军营地之中。 慌乱的汉军兵士在军官将领的怒喝指挥下,没头苍蝇一样奋力扑救。然而如此多火箭射来,又那里救得过来?况且军营储水太少,泼上去后,杯水车薪,很快就被火焰燎干。而河流在营地一侧,待运水回来,又根本来不及。 就在“噼里啪啦”火焰焚烧的爆裂声响中,整个汉军大营在最短时间内浓烟腾空,火焰如潮,彻底失控,完全变成了一片赤红地狱。其中更有浑身皮毛着火的牛骡,疯狂四下乱窜,让局面乱上加乱更加不可收拾。 吕泽与麾下诸将无疑都没有想到项昌会用火攻,一见万千支火箭纷乱射向营垒,齐齐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浑身僵直,嘴巴缺水的鱼儿一样急剧张合着,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项昌小儿善用火攻,垓下城时,据闻汉王都为之吃了大亏。”叔孙通老眼瞪的溜圆,像是想起了什么,马后炮的对吕泽骇然大叫。 吕泽眼神怪异盯了他一眼,恨不得一把掐死他,铁青着脸,浑身凶霸气势暴涨,一言不发,打马暴走,向着营垒外冲去。 郭宁、郭蒙弟兄瞬间明白了吕泽用意,是要在楚骑撤退路途上将之给一举兜住,全部歼灭此地,甚或斩杀掉项昌,那么即使营垒被烧也是毋庸置疑的大胜,当即精神大振,招呼四千骑军紧随其后。 吕泽的确目光老辣,楚骑果真就是来放火烧营垒的,几轮火箭射完,拨转马头,向着来路新蔡县方向飞快而返。 汉营四千骑军在吕泽亲率下斜刺里疾冲而出,并且不管不顾,疯了一样悍然猛撞过来。 吕泽被项昌给撩拨的心头怒火翻滚如粥,对项昌杀之而后快,逼视着那坐骑宛如黑龙的矫健嚣张的身影,双眼寒芒如刺。 依旧一马当先的项昌,却是认识吕泽,见之亲引汉骑军斜刺里悍然狂冲而来,情知到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时刻,昂然不惧,嘴角一丝冷意泛起,闷头狂冲迎去。 就在两支速度都提到了极限,飞奔如高山滚石般不可遏挡的骑军距离越来越近,相互对方的面目几乎都清晰可见时,项昌大戟高举刺天,再次一声呼啸发出。 身后四百精骑陡然再次催骑加速,一举与他同列,旋即伸手自背后拔出一根根一庹长短、婴儿手腕粗细、锋刃为纯铁锻造沉甸甸压手、木杆为枣木打磨而成坚硬笔直准头奇佳的——投矛,吐气开声,在马背上侧身扬臂,就此飞投而出。 大汉骑兵那里想到楚骑会来这一骚招,人马不到,先用投矛开路?眼睁睁看着四百根投矛构成了一大片密集枪林凌空飞射过来,满腔高亢的战意瞬息间冰消瓦解,过度惊骇之下双眼瞪圆如牛,神魂几乎从头顶飘走,口里无意义无意识的“吼”“啊”“嘿”乱叫着,下一刻就此被乱糟糟的深深插入,接二连三从马背上重重栽下…… 这一着却是项昌偷师黄极忠。行军途中他将麾下骑兵集合起来,选出膂力最强的四百余人,配备上投矛,并且日日骑马苦练,而今终于一举见功。 一举将冲在最前战力最强的数百汉骑给投射落马,汉营随后骑兵队列不可避免势头为之一滞,大为散乱,而两千楚骑趁此隙狠狠杀入队列,硬生生冲撞而过。 “项昌小儿受死!”吕泽想不到项昌的骚操作没完没了,恼火无地,挥舞大矛对项昌逼来。 “吕泽老贼看戟!”项昌不仅毫不畏怯,言语也是以牙还牙,催动大黑马旋风般冲卷过来,一戟狠狠兜头就刺。 矛戟猛烈碰撞间,一声令周围兵士双耳发闷的炸响传出,无论项昌还是吕泽都是身躯剧烈一晃。 项昌想不到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家伙竟然还有这等勇力,丝毫不在英布之下,当即大戟一张,不再与之硬拼,转而飞挑、斜劈、剜心刺,将自己年轻身手灵活的优势发挥到极限,一戟又一戟飞快不断招呼着。 吕泽虽然怒不可遏,面对项昌来去如电纵横如风的大戟扫劈,一时间也被压制在下风。 项昌一边飞刺,一边眼角余光四扫,发现两千楚骑堪堪全部突破了气势完全被压制住的汉骑兵,即将全部脱身,心下大喜,大戟用一个卸力,脚下一踢大黑马,大黑马一声长嘶,向前猛扑,一下飞窜出去了老远。 吕泽自然知晓项昌急于脱身,因此时刻紧盯着他,手中大矛也随时做好准备,只待他气势一衰立时进行反击。见项昌虚晃一戟,情知想走,暗叫一声:“就在此时!”当即大矛用力绞刺过去,就想将项昌大戟给缠住。 那知道矛戟相交,吕泽感觉大矛恍若刺入水中般,猛然向前一滑,就此力量用老。 待他收回矛来,抬头看去,发现项昌催动大黑马已经远远突了出去。 项昌的这记“卸”戟却是得自老爹项羽的亲传,运使最具神韵。此外还有“崩”、“震”、“挑”、“突”,却都是徒具其形,尚未耍弄到老爹那等精髓如意。 吕泽胸口的怒火几乎要从七窍中喷出来,挥舞大矛随后紧追不舍,那知项昌一个翻身,前后三根箭矢连珠般激射而来。吕泽一惊,眼疾手快,用大矛砸飞了两根,最后一支还是贴趴在马背上才堪堪避让过去。 而这一耽搁,再也追赶不上,眼睁睁看着项昌冲入楚骑队列,就此越逃越远。 项昌回头最后看了吕泽一眼,嘴角一翘,大戟高举,虚空一挥,安然脱身的两千楚骑同时回头大吼: “老贼妙计安天下,营垒被烧又折兵。” 闻听这番喊叫,纵横天下多年未曾吃过败仗的吕泽就觉胸口气血翻腾,一股铁锈气弥漫口腔,双眼金星乱冒,差点没有自马上一头栽落下去。 纵骑汇合过来的郭宁、郭蒙,算是见识了项昌出其不意鬼神不测、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用兵,特别挥手间就将己军既定的夜袭与固守两大策略给破解掉,禁不住眼皮子直跳,心头悸动,不仅轻视一扫而光,甚至暗暗惧怯滋生。 吕泽愤恨引骑军而回,发现营垒被烧的破瓦窑一样,破烂不堪,再没有丝毫防护力,幸好大军粮草安放在营地后的峡谷,没有被火点燃,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吕泽心头怒极,双腿夹得坐下战马不舒服的剧烈扭动身躯,表面神色安然不动,话语冷狠:“整顿军马,明日与项昌决战于新蔡城下,我就不信三万精锐,灭不了他区区万余兵马。” 诸汉将也被楚军这番火箭烧得心头暴躁,齐齐轰然接令。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居高临下 押运军粮离了临江王国,项昌也知这一路不能平静,而刘邦麾下汉军主力被老爹拖在了垓下,最大威胁唯有坐镇九江的吕泽。此外毗邻临江王国的衡山王国,王上吴芮也已投向刘邦,也需大加提防。 项昌思之再三,选择避开九江郡、衡山郡汉营兵力盘聚之地,自临江王国北上进入南阳郡,过沔水、汝水,经淮阳郡返回垓下。这一路汉营兵力空虚,唯一需要防备的不过是吕泽引军前来拦截。 军粮车队清一色的牛车骡车,加上郡县间道路都是大秦发民夫修整的平坦坚实的秦驰道,速度极快,除了休息牲口,并不停歇,一天轻易行走百十里,一路上行进极为顺利。 而果不其然,在进入淮阳郡后,抵达新蔡县,探骑探查到吕泽军在新蔡县东北峡谷安扎营垒,严阵以待,一副要将他们粮队给截住,困死当地的架势。 项昌就此牛刀小试,连施计策,将吕泽费尽苦心打造的地利优势给一举瓦解。 第二日,如他设想一般无二,东北方尘土腾空,大地震动,吕泽率三万大军缓缓出现在地平线,对着他的押粮军逼了过来。 “这老贼是刘邦老贼的大舅哥,据闻在刘邦起家过程中,特别在与秦军作战中,功勋堪称卓著。要是此番折在这儿,刘邦老儿会不会感到痛彻心扉?”项喜双眼贼亮,盯着那色泽赤红的“汉”“吕”大旗,摸着下巴,语调贪婪的道。 “刘老贼会不会痛彻心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能够阵斩掉他,一个重头侯爵是逃不掉。”田兼依旧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语气却是极热。 旁边的孟夏、韩虎诸将,齐齐喉头一动,“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大楚猛卒出身的他们,原本对于汉军就看不上眼,大为鄙夷,而今成长为了将领,手下各有一票如狼似虎的强横军士,更是傲气膨胀,那怕汉军足足有他们三倍之众,依旧满不在乎,反而满脑子想得全是军功。 “吕泽兵略娴熟,久经战阵,个人武勇也是堪称当世一流,都须小心在意,不得轻敌。”项昌一声断喝道。 诸将不敢怠慢,齐齐低头拱手应喏。 远远看着新蔡县西,押粮的楚军,八千步军背靠一片土丘列阵森严在等待了,吕泽麾下大将蛊逢心头大感怪异:明明原本是己军占据地利守势,而今竟然变成远道而来的楚军大占便宜的采取守势,项昌小儿恁是有些门道,颇得“兵权谋”之精髓。 至于项昌的两面主帅旗帜,在楚军两千骑兵的簇拥下,护卫着粮队在最后方,远离战场。那四千民夫,眼看大战在即,这时候已经将牛骡卸下,按倒地上,一起躲在满载粮食的板车后。 吕泽一见项昌将粮食放置在战场最后方,并且还亲自引两千骑军护守,暗松口气,马鞭虚指:“今日此战不仅灭杀项昌小儿,这批军粮我也是要定了。过会儿大战,都须在意,不要损坏了。” 诸汉将对这批军粮无疑也大为眼热,真要完好无损拿下,实打实军功一件。 郭宁“呵呵呵”怪笑着道:“我看这批军粮与我大汉有缘,注定是我大汉囊中之物。只是,如此说来,项昌小儿却不成了为我大汉军辛苦输粮的押粮官了?” 诸将闻言一怔,不由齐齐爆发出一阵哄笑,昨日被项昌烧得灰头土脸的狼狈一扫而光。即使吕泽也忍不住露出淡笑。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在江陵城前真正见识到项昌可怕的叔孙通,见诸将那怕昨日挨了项昌一番教训,依旧意态颇为轻视,忍不住开口道:“临江王国大将军黄极忠率两万五千最精锐的北军,与项昌仓促组织起的一万城门守军对战,却被打了个大败亏输。项昌小儿用兵,颇得项羽真传,大将军还需多加重视与提防才好。” 吕泽闻言,还不等说话,旁边的郭宁已然一脸不屑:“老儒头儿,你就好好读你的子曰去吧,军略之事少掺言。你拿临江王国那些软脚蟹,与我大汉精锐强军相比?可笑!即使退一万步说,楚军真个如你所言强到那等离谱的地步,从临江王国长途跋涉抵达此地,不消耗体力?还能有几分战力?我大汉军可是以逸待劳好久了。像这等实打实的硬刀真枪的拼杀,项昌小儿昨日诡计难以实施,且看我汉军如何将之一举打垮吧。” 诸汉将连连点头,尽皆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 叔孙通是什么人?皮糙肉厚的流氓程度那是不在刘邦之下,一番诚恳之言反遭嘲弄,还被足以做自己儿子的年青将领训斥羞辱,依旧也不恼怒,嘻笑自若。 “蛊逢,你率四千骑军安扎不动,防备楚军骑兵,等我军令。冯无择,你率一万步军正面硬攻,牵制住楚军主力。郭宁、郭蒙,你们二人各率七千步军,分别冲击楚军左、右两侧军阵,务必将之给一举撕开、摧毁。”吕泽以马鞭虚指,语速极快,军令接连掷下,显然早已深思熟虑仔细推敲过。 经过一夜休憩,他心头怒气已完全控制住,丝毫不见愤怒之色,有的只是冷静与沉着,此番军略安排可谓将汉军兵力的绝对优势,给发挥的淋漓尽致。 吕泽麾下的这三万大汉军,四千是骑军,其余两万六千是步军,留下了两千在峡谷看守军粮,而今投入战场是两万四千众。两万四千健卒打八千楚步军,兵力整整三倍,即使面对项羽亲率的大楚精锐悍卒都有一战之力了,对于这些来自临江王国的软脚蟹,对汉营诸将来说简直是摆明了欺负人嘛,胜得不够干脆利落都自觉丢人。 随着进攻的牛角号角吹响,冯无择、郭宁、郭蒙率麾下军队进入各自进攻领地,毫不客气向着对面人数与己军一比少得都有些可怜的楚军汹汹冲去。 天空中半遮半露的秋阳照耀下,三支大汉军宛如三条巨蟒,在旷野上飞快游窜,对着阵列四四方方、安扎不动的楚军,分自三个方向,同时张大巨口猛然就撕咬了下去。 “不对啊!楚军什么时候这么怂了?怎么一副呆愣愣摆出一副挨打的姿势,是不是有诈?”坐在战马上远远观阵的叔孙通,想到楚军在江陵城前面对数倍敌军却抛弃城墙地利而选择出城硬战的霸蛮,就感觉眼前的楚军变得大不认识起来,喃喃自语道。 蛊逢听到他的疑惑,感觉很是好笑,忍不住揶揄道:“有诈?你一老儒还通军略了?刚才郭宁将军说的已经够明白,我们大汉精锐岂是临江王国那些软蛋可比?显然项昌也是个灵活懂变通的,知道面对强军时应该谨慎的采取守势,不像稷嗣君这么头脑僵呆。” 叔孙通本能感觉不对,却也无法辩解,咽了口唾沫,龇着满口大牙,一脸讨好的连连点头。 眼下可不是他在临江王国,身上有大汉使者这个耀眼名头在,上下都要高看他一眼。而今大汉阵营中,这些骄兵悍将可没有将他这老儒生当回事的。而他自然也只有受着。 吕泽一直默不作声,但看他怡然的神色,不住轻轻点头,显然也是感觉蛊逢所言极是。 而接下来战场的局势,也验证了蛊逢话语的准确性。 面对数倍汉军宛如惊涛骇浪般自三面同时猛攻,楚军军士竟然宛如纸糊的一样,一触即溃,队列散乱,向后拔腿仓皇就逃。 这一幕完全将叔孙通给看傻了。 蛊逢直接“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斜睨着他道:“这就是稷嗣君口中的能够撕碎三倍之敌的威猛楚军?” 吕泽也是脸色大见轻松,左手捋着马鬃,右手将马鞭轻轻甩着花儿,却不忘对蛊逢沉喝:“做好准备,预防项昌小儿被逼急,带着骑军发疯。” “就等他来了!”蛊逢大笑出声,神态飞扬,大矛虚指,“就凭这些……我擦他母的,这是怎么回事?” 蛊逢肆意的大笑、骄横的话语喷吐到一半,像是被人在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忽然变成了一声惊叫。 就见战场上随着楚军飞快后退,三方面汉军紧紧跟随向前猛扑,一副不将楚军一举打垮而不罢休的急迫架势。然而飞扑不出多远,“轰隆”“轰隆”声响中,稠厚的尘土弥漫腾起,战场上忽然冒出一个个巨大陷坑,大汉步军就此接连不断跌落了进去。 陷坑底部显然还另有乾坤,就听跌入的汉军凄厉的惨嚎不住透出,响亮又高亢,直冲云霄。 看来抵达新蔡县的楚军昨晚也没有闲着,给汉军挖了一夜的坑,而今无比顺利狠狠坑了他们一把。 吕泽手中轻盈飞旋的马鞭软塌塌的低垂了下来,捏着马鞭的手背,青筋“突突”直跳,浑身不可遏制的怒气散发。 项昌小儿用火箭将己军地利优势给一把火烧干净,勾引得自己来主动进攻,却暗戳戳的挖下大坑,大埋汉军兵士,恁是欺人太甚。 幸而汉军人数占据绝对优势,在亲临一线的将领大声呼喝指挥下,慌乱的队列很快稳住,重整旗鼓,绕过陷坑继续向前冲去。 然而紧接着新的幺蛾子又出现了,此时楚军已退到了土丘半腰,就此扎稳阵脚,将一面面高大沉重的铁铸大盾立在地上,形成一堵铁墙,散发着让人绝望的坚固;又有一根根粗长巨矛从间隙探出,宛如密林,锋刃厉芒四射,散发着人胆颤的锋利。 最最关键的是,楚军稳在土丘半腰,居高临下,占尽优势,汉军却需向上仰攻,倍耗气力。 “你们过来呀!爷们都给你们安排明白了,看能不能将你们给穿成肉串!” “不想死的就往后捎,可怜你们当兵不过就是为了一口饱饭,将命赔上可不值当哟。” “汉军弟兄们,别给刘邦老儿卖命了,没有前途。那老儿吃香的喝辣的,夜夜笙歌,可没有你们份儿啊,你们这么拼命,却不是傻吗?” …… 大楚兵士怪声怪气的话语透过重盾,接二连三的喷了过来。 “愣着干什么?冲啊!向前冲!敢退缩者,杀无赦。”见汉军兵士心头惧怯,一时间动摇不前,军官大怒,厉声吼叫着,亲自挥剑将后退的兵士砍杀。 汉军兵士无奈之下,硬着头皮向前冲,以血肉之躯去撞击大楚兵士布下的铁墙枪林。 一时间土丘半腰喊杀声四起,汉楚双方阵线犬牙交错,厮杀惨烈,直接进入了绞肉模式。就见残肢乱飞,厉叫惨嚎盈耳,喷洒的鲜血飞快将地面的黄土浸泡成浆。 楚军将重盾军阵与土丘地利给利用到了极限,汉军无论冲上多少兵士,无论攻击势头多么狂暴,尽皆徒劳无功,无力的折戟沉沙。 吕泽脸色大为阴霾,这些重盾、长矛显然是项昌自临江王国军械库搜刮而来。这小儿凭借地利,凭借军械,愣是将大楚军长途跋涉体力疲乏的劣势给拉平了,与三倍的己军竟然一时间打成了胶着战。 叔孙通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直觉项昌完全将吕泽这位汉营大将军给吃定了,然而却一声不敢吭。 他虽然缩在后面一言不发,吕泽却依旧感觉后背像是有针刺般,特别想到刚才叔孙通的提醒,更是不自在,强忍着佯装未见,大喝道:“传令诸将,亲自带护卫骑兵上阵,将阵线撞开。” 继续厮杀下去,兵士不定还要折损多少,吕泽及时调整战阵,不惜耗费昂贵的战马与骑兵,也要强行将大楚的这道重盾防线给突破了。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冯无择看着惨烈的一塌糊涂的战场,兵士无论冲上去多少都无异于送菜,难以突破大楚军重盾长矛构建的稳固防线,神色焦躁,如同恶狼般嚎叫连连,却无计可施。 随着飞骑前来传令,主帅吕泽命他们将领亲率护卫骑兵冲锋,踏开一条血路,冯无择也知继续拖延下去徒劳耗费兵士性命而已,当即整顿起身旁数百骑兵,就此一齐纵马而上。 数百骑兵同时冲锋,声势骇人至极,“轰隆隆”轻易越过土丘半坡,挟带着滚滚劲风,向着楚军的重盾长矛防线悍然冲撞过去。 冯无择也是一员悍将,一口气冲到重盾阵线前,挥舞大矛先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劈,将胡乱不断戳来的密集长矛给不断劈飞,然后一声雷霆巨吼,一矛狠狠刺在了铁墙般的重盾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嗷嗷待哺 “嘭”的一声闷响过后,重盾连带后方的数名兵士被他给一举生生捣飞出去,就此暴露出了一个缺口。 冯无择大喜,奋起勇力,双脚稳稳踩在马镫上,大矛左右凌厉挥舞,将旁边的巨盾给接连抽飞出去,将破开的缺口不断扩大。 而与他一道冲锋的护卫骑兵,冲在最前的连带坐下战马尽皆被钉死在长矛上,随后的悍然不惧接连冲来,不断凶猛撞击在重盾上,凭借战马的强大冲力果真将重盾防线给硬生生冲开。 冯无择大喜,一声吼,汇合麾下数百骑兵就此迫不及待纵马抢进,企图肆意践踏重盾防线后的楚军,为汉营步军兵士趟平道路。 那知莆撞进去,还不等站稳脚,冯无择一抬头,下一刻眼神一凝,整个人被一股寒流给一举攫住。 就见重盾阵列后,一队全身从头到脚包裹在厚重铁甲内、手中提着大刀大戟大锤等长重兵器的甲士,已经列阵以待、嗷嗷待哺了。 为首一名将领膀阔腰圆,气势如山,最醒目的是脸颊上明晃晃挂了一条粗大的血红蜈蚣,抬头对他狰狞一笑,就此抢先高举着一柄让人心丧的粗大大钺,“呜”的撕裂虚空,对他兜头就劈了下来。 “这些重甲、重械显然又是得自临江王国。临江王国丰厚充沛的军略物资,对垓下穷途末路的大楚来说堪称及时雨,因而决不能让之得逞,一定要斩杀在这新蔡城下,彻底断了大楚念想。”冯无择转着念头,一声闷喝,挥舞大矛迎了上去。 “咣铛”一声巨响,冯无择就觉这厮大钺好生沉重,震得身躯在马上颤晃不止。 就在他稳住身形,想要继续一矛狠狠刺出时,那知坐下战马立足不住,向后接连退出了好几步。 冯无择这才想起,自己纵马依旧立在半坡上,被这当头一钺砸下,巨力涌来,就立足不定。而战马冲上土丘撞开盾墙后,势头大为迟滞,加上地形逼仄,再无法发挥冲撞优势,完全变成挨打态势了。 对面的项喜却是喜出望外,顾不上被反震的一阵头昏,挥舞着大钺再次猛扑上来,一钺又一钺对着冯无择猛劈不止,一副恶狠狠将他剁成肉酱的架势。 项喜手中的大钺是自临江王国军械库内淘换到的,钺杆是手腕粗细的腊木制成,至于钺头,沉重粗糙黝黑,主打一个傻大黑粗坚实耐用。而今他一副拼命架势,一钺又一钺强行砸下,将之完全当做了大锤使用,将冯无择连带坐下战马一步一步硬生生给从土丘上砸退下去。 面对项喜钉钉子一样好像无休止般的密集砸击,冯无择终于扛不住了,一口鲜血吐出,一拨马头向后落荒就逃。 项喜“哈哈哈”一阵狂笑,浑身力气也近耗竭,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情知自己在平地上完全处于劣势,冯无择一旦翻过身来,一个冲刺足以将自己践踏而死,当即一声呼喝,也不乘胜追击,招呼占尽上风的重甲兵士退返土丘。 逃出了百十米外的冯无择,直觉胸膛气血翻滚,双臂酸痛,涌动的愤怒都消散了大半。勒住了马回头看去,发现刚才被重甲楚兵宛如潮水般一番汹涌冲卷,与他一道冲上去的骑兵也已折损近半,剩余的与他一般无二尽皆四下飞逃,并且神色像是受惊的鹌鹑般尽是惊慌之色。 冯无择的护卫骑兵都是他的亲族与同乡,战力那都是没的说。一般来说等他们被投入战场时,也就到了敌军崩溃之时。那想到而今在这新蔡城前竟然失灵不好用了。 看到无论冯无择还是郭宁、郭蒙弟兄,亲率骑兵冲锋却尽皆徒劳无功,被尽数打退,连带护卫骑兵也是死伤惨重,阵后的吕泽长吸口气,转而对蛊逢道:“你率三千军突袭粮队,将两千楚骑打垮,然后回头冲击楚军阵列。” 两万四千大军围困八千楚军,久攻不下不说,反而死伤惨重,开始呈现颓势,甚至连带将领带护卫骑军亲自冲锋都无济于事,吕泽被逼无奈,只得提前将骑军投入战场了。 蛊逢也知到了最紧要的关头,瞪了旁边缩着脑袋的叔孙通一眼,想不到还真被这老儿说中了,大楚军竟然真个如此难缠。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交手过那么多军队,那怕当年以强悍著称的大秦兵士,论说战斗意志,较之这些大楚军也是大为不如。 眼看着蛊逢引三千楚骑宛如一条阴毒的大蜈蚣,悄然脱离战场,向着楚军后方的粮队直扑过去,叔孙通眉毛一跳,看着吕泽张口欲言,最终又悄然闭嘴。 见大汉骑兵汹汹冲来,亲自坐镇看守粮队的项昌的“楚”“项”两面大旗,立时急剧摇动,然后两千骑兵倾巢而出,在一马当先的项昌的引领下,径直迎了上去。 全身甲胄鲜亮,骑着一匹矫健如龙大黑马的项昌,在数名战将的护卫下,悍然冲进了汉军骑兵之中,与蛊逢开始展开惨烈的骑兵对冲硬撼。两支骑军就此在步军战场外,又形成了一处新战场,混战不休。 汉军骑兵占据人数优势,并且都是同乡同族,上下一心,战斗意志堪称顽固,那怕楚骑攻击力强横,短时间内也迟迟难以将之击垮。 “刚才看稷嗣君似乎有话要说?”紧盯着汉骑与楚骑的大战,眼睁睁看着三千精锐汉骑被两千楚骑给压着打,虽然一时间还能支撑,明显落败不过时间问题,吕泽却毫不慌乱,反而语调冷冷忽然问道。 叔孙通一愣,侧头看着他的神色,苦声道:“楚军战力太过凶悍,以我之见三千骑军难以将之击败,甚至还有落败之虞,故而刚才想要提醒大将军一二。” 说到此处,叔孙通见吕泽神色冷漠肃然依旧,丝毫不见波动,忽然心头一个机灵,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略顿了一顿,以一副早已看透的神棍语气继续说了下去:“但以大将军的通神军略,谋算周密,想必对此早有应对,就怕还有后手,故而我也就没有多言多嘴。” 吕泽猝然转头,讶异看着叔孙通,好好打量了半响:“以前还真是低看了稷嗣君,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儒生这般得汉王看重,果真有过人之处。”一边说着,吕泽对着身后一挥手。 站立他身后的中涓,立时一道军令投下,不多久,后方就有一股狼烟点燃,滚滚冒出,直冲天际。 紧接着,西北方向尘土如龙腾起,大地震动,蹄声如鼓如潮,地平线上一支七千余众的骑军鬼魅般浮现出来,向着战场冲卷过来。 真正装到了的叔孙通,那怕想要继续维持自己高深莫测的高人模样,也依旧被这突如其来冒出的数千精骑给惊到了。 “这、这是……”叔孙通“吃吃”道,随着精骑冲近,见当先飘卷的旗帜上端正写着“衡山”“吴”等字迹,心头雪亮,大叫道,“是‘衡山王’吴芮的军队?” “不错!”吕泽再次忍不住,“哈哈”快意而笑:“项昌小儿在垓下、在江陵接连翻云覆雨,能人所不能,屡屡创造奇迹,军师对他的重视前所未有。而今明知这小子一万军护送粮队大张旗鼓张扬而来,肯定有所依仗,那里敢将胜败仅寄托于这三万军身上?须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故而军师赶赴衡山王国,面见衡山王吴芮,说动他派遣出这支七千骑军来作奇兵用,而今恰逢其会。——项昌小儿,军粮,我就笑纳了。” 就见那七千精骑竟然没有投入两处战场帮助汉营大败楚军,反而出乎意料的绕了一个圈,向着后方楚军已然没有兵力守护的粮队直扑过去。 看到这一幕,粗通军略的叔孙通心头猛然一跳,飞快扫了吕泽一眼,暗暗大呼:“好阴险!好毒辣!” ——军粮可是楚军的命根子,要是被七千衡山骑军给一举夺走,那怕楚军再骁勇善战,与汉营大战的这两处战场依旧瞬间不战自乱,就此大败。 吕泽不愧是连汉王刘邦都大为忌惮的名将,用兵丝毫不拘泥成规。 冲到粮车之前,在为首一名魁梧如熊罴般的将领指挥下,七千衡山王骑军挥舞矛戈大呼小叫,用力敲打粮车,就要将钻入粮车下躲避的苦役给驱赶出来,套上骡牛,将这批军粮给妥善运走。 吕泽不仅打上了项昌这批军粮的主意,赫然还要用他的苦役及牛骡车队来运送,杀人又诛心,真将项昌当作了他的运粮大队长了。 “军爷饶命,不要杀我们,我们听话,这就驾车……” 面对衡山王骑军的粗暴驱赶,四千苦役不断高声告饶着,一边自粮车下战战兢兢爬出来。 就在七千衡山王骑军神情放松,脸庞浮现浓重的讥讽之色时,一阵急促而响亮的刁斗敲击响起,四千苦役同时手一翻,稳稳托举起一架架“楚昌连弩”,对准了围拢在四周凶神恶煞般的衡山王骑军“咯吱、咯吱、咯吱”急剧扣动机括,就此将无数根弩箭蜂群般爆射而出。 这那里是四千畏缩的苦役?分明是四千精锐强军。 苦役在战场上一向被当作温顺的牛骡来使用的,何曾被当作兵士看待过?七千衡山王骑军无疑也落入了这个常规性认知的陷阱。 变生肘腋,猝不防及,七千衡山王骑军首当其冲的两千余军就此死伤惨重。 当前骑军为了保持机动性与灵活性,身上都是轻便的皮甲,衡山王国的骑军自然也不例外。而今在经项昌改进后、杀伤力大增的弩箭的射击下,根根破甲,支支入肉,生生被射成了一只只刺猬,无力自马背上跌落下来。 那名衡山王国熊罴般的将领大惊复大怒,挥舞着巨矛指挥剩余的骑兵分成两路,一边用投矛、矛戈、弓箭进行还击,一边纵马追击。 那知楚军有粮车可以躲避,龟缩在后面,箭矢、投矛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而纵马践踏的衡山王国骑兵,发现粮车在营地内环绕一圈又一圈,宛如迷阵一样,战马不是跑动不起来,就是跑着跑着跑进了死路。 这期间那四千苦役躲在粮车上、粮车下、粮车后,将无数支弩箭不断的从粮车间隙射出,持续不断猎杀着这些骑兵。 这也许是这位熊罴般的猛将生平打得最憋屈窝囊的一场仗了,原本以为不过是俯身拾物般轻松的军粮抢夺,居然到头来变成了单方面遭受猎杀。 看着七千衡山王骑军,竟然变成被四千苦役给骑在头上打这堪称离奇的一幕,阵后的吕泽也再次惊住了! 此时他那里还不清楚显然又落入了项昌算计之中。 自江陵城至今这一路,在充足的军粮、肉食、军服的供给下,项昌利用晚上安营时间,已将这四千苦役给训练成了精悍的合格军士。 衡山王骑军毕竟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又是骑军,只要耐下心纵马将粮车给拖开,获取最终胜利不过迟早而已。 但吕泽显然不想长久迁延下去,目如鹰隼锐利扫视着战场,飞快盘算着将围攻楚军的两万四千步军中,自何处调出两千,去支援衡山王骑军。那知就在这时,身后方忽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远远传来。 吕泽回头一看,就见自东北峡谷方向,百十名骑兵全身是血,甲胄凌乱,如丧家犬一样飞奔而来。 吕泽心头猛然又是一沉,本能感觉不好,心底下一股几乎将他冻僵的寒流不断汹汹冒出。 “楚霸王来了!楚霸王来了!大将军,楚霸王将大军军粮给抢走了,马上就杀过来了!”距离老远,那百十名完全胆寒的骑兵已然迫不及待高声厉嚎起来。 ——楚霸王?! 吕泽心“腾”的剧烈一跳,好像脑袋被人重重敲了一锤头,一阵头晕眼花。 对于这个消息,他丝毫没有怀疑它的准确性。他与张良能够说服吴芮派遣七千衡山王骑军前来围剿项昌,没有道理项昌小儿想不出同样的算计。 远远的,东北方峡谷方向尘土腾空而起,大地震颤,一支大楚骑军势如怒龙般卷地而来。当先两面巨大旗帜在劲风中肆意飞扬,上面的“楚”“项”两个大字,醒目而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