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我,朱允熥,带着朱棣造反》 第420章蒸汽机的首秀,吊物 大庭广众之下。 新晋的工部尚书张襄,眉头紧锁。 成为全场焦点的他,却毫无惧色。 只见他先是对着朱元璋跟朱标拱手行礼,接着缓步上前至朱允熥面前。 “微臣遍览古今工艺典籍,未曾见闻无需人力,即能移动万斤重物的奇技。” 朱允熥默默颔首,显然这位新官在用他的专业视角提出质疑。 张襄继而开口,“昔有楚霸王项羽力举千钧,留名青史,为力大无穷者,至今无人超越,足见人力有限。” 这番话,借用古人例证。 朱允熥脸上依旧挂着笑,静待张襄的下文。 张襄稍皱眉头,诧异地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皇太孙,心想或许自己的话击中要害,让皇太孙有所觉悟? 转念间,又担心自己是否过于直白,让皇太孙颜面无光? 片刻犹豫后,张襄缓缓言道。 “殿下恐是被太平矿那些谄媚奉承,求功心切的工匠蒙蔽了双眼,他们企图以此欺骗殿下,谋取升迁。微臣以为,应对这些奸猾之徒严加惩戒。” 朱允熥忽然笑了。 原本以为这新任工部尚书是个死板的腐儒,却没想到,其动机竟是出于羡慕与嫉妒。 在张襄的观念里,一群工匠出身者怎可能创造奇迹,无非是遵循上令,按图施工罢了。 这既可以说是目光短浅,也可以说是自视甚高,无视现实。 然而,朱允熥尚未开口,詹徽却哼了一声,语带讥讽。 “工部何时养成未经证实便妄下结论的习惯了?” 张襄正欲辩解,茹瑺也轻轻接口:“无论殿下所言真假,皆需亲眼目睹。万斤重物就在那里,称量之后自然分明。” 张襄张口欲引经据典以捍卫专业权威,却被吏部尚书任亨泰打断。 “圣人有云,未见之事勿妄言,张尚书怕是过于执着了。” 圣人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张襄心生疑惑,而詹徽三人已齐声质疑,周围官员却无人替他辩解,他猛然醒悟。正如任亨泰所言,他确是陷入了偏执。 张襄感激地望了任亨泰一眼,小心翼翼地瞥向皇帝跟太子,幸好二人并未显露不悦。 随即,他转向朱允熥,深深一揖:“微臣失言,请殿下责罚。” 朱允熥微笑道:“工部何错之有?若对此类事务缄默不言,反倒是不正常了。” 张襄眼神闪烁,明白今日太过急躁:“微臣……微臣确有不当……” 朱标轻咳两声,试图缓和气氛:“关于蒸汽机之事,是否如太平矿所言,还需亲眼见证。当前,还是继续前行吧。” 言毕,朱标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朱允熥,心中暗想,回头要好好教导这小子,行事说话不可太过绝对。 朱允熥点了点头,朝身后的解缙跟冯宏朗挥了挥手。 “先把一台送到正阳门顶上吧。” 随后,他满面春风地走到朱元璋跟前。 “皇爷爷,您先歇会儿,等这蒸汽机上了城墙,孙儿我用它不用人力,就能轻松吊起万斤重物。” 朱元璋上下打量着朱允熥,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不是一场胡闹,摆摆手说:“你去忙你的吧,咱在这儿等着看。” 朱允熥应声颔首,随即领着解缙跟冯宏朗,自顾自去筹备如何将蒸汽机放到到三丈高的正阳门城垣上。 另一边,刘建安早已安排人手搬来了两把椅子,“皇上,太子殿下,稍事休息,老奴看太孙殿下还需要准备一会儿。” 朱元璋嗯了声,转身对群臣说:“你们随意些。” 众官员见皇帝与太子都已坐下,又望了眼仍在城墙下忙碌的太孙,显然要将那蒸汽机弄上墙还需些时间。 詹徽首先转身,对身旁吏部的官员说:“派人去工部拿些板凳来,总不能让大家一直站着。” 一旁,因自己先前失言而懊恼的张襄,扭头看向詹徽。 这家伙莫非是要报复我? 詹徽即刻察觉,脸不变色心不跳,“工部离咱们近嘛。” 张襄抿抿嘴,淡淡嘟囔:“你怎么不去太常寺搬呢?” 工部位于东城洪武门东侧,太常寺在西侧,两处皆离正阳门不远。 正当两人互不顺眼时,群臣中忽然响起一阵哗然。 詹徽和张襄迅速转身环视。 只见正阳门城楼下,那盖着油布的马车已被揭开,里面放置着一台约四尺高、两尺半宽、五尺长的钢铁构造物,沉稳地卧于车厢之中。 城墙顶上的阳光照耀下,这蒸汽机散发着钢铁特有的光芒。 对于那些见过世面的大明官员而言,即使它尚未运行,那繁复得令人目眩的结构,也足以带来强烈的视觉震撼。 这不是凡品。 尽管还不知这蒸汽机能否拖动万斤之物,但仅凭其外表,无人敢轻视它。 “都是精铁百炼钢打造的?”詹徽脱口而出。 张襄也茫然地点了点头:“至少3000斤重。” “花费几何?”任亨泰问道。 平时不大显山露水的郁新小声说:“连同人工与材料,至少千两。” 他话音刚落,詹徽,任亨泰等人齐齐皱眉:“哦?” 郁新一怔,随即解释:“这只是初步制作蒸汽机的费用,以后若大量生产,工匠们熟练了,铜铁成本自然降低。” 茹瑺插话说:“3000斤重,搬上城墙可不容易。” “那是滑车吗?” 一名工部官员手指城墙上搭建的一组滑轮道。 官员们抬头一看,都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 滑车自古有之,并非稀奇事物,但眼前固定在城墙上的滑车却与常见的不同。 几个工匠领着士兵在城墙边缘搭起一座大型钢铁支架,支架顶部超出城墙少许…… 架子顶上是个规规矩矩的长方框,里头密密麻麻地分了两排。 十几只滑轮像小兵似的排好队,被牢牢绑在各自的位置上。 手腕那么粗的麻绳,绕着这些滑轮跑来跑去,最后哧溜一下,从城墙顶滑到了下面。 匠人们和士兵们,嘿咻嘿咻,合力把一袋袋沙包,一块块石头往城墙上搬。 城墙底下的官儿们,虽然看不见,但也心知肚明,这些东西肯定是用来压脚的。 “嚯,动咧,真动咧。” 城墙之上,在冯宏朗的吆喝下,两队士兵整齐划一地喊着号子,拽紧了那两根绳子。 第421章朱元璋:烧开水就能拖动如此沉重之物? 城墙下的官儿们个个倒吸一口冷气,眼珠子瞪得老大。 眨眼间,估摸着有3000斤重的蒸汽机被两根绳子轻轻松松提了起来。 脱离了马车的怀抱,晃晃悠悠升上半空。 “张尚书,这玩意儿可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吧?” 詹徽眯着眼,笑着望向城墙上的新奇玩意儿,随口问了身边的张襄一句。 张襄脸绷得紧紧的,跟苦瓜有得一拼。 “得看看这蒸汽机能不能轻松带起万斤大物……不对,3000斤也成,要是行,老夫立马卷铺盖走人。” 郁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悠悠地接了一句。 “本官倒是想去工部为陛下分忧。” 张襄眉毛一拧,眼里像藏着刀子似的扫了郁新一眼。 一柱香的工夫。 城墙下的大伙儿眼瞅着两根竹竿从滑车两边探了出来,仿佛是解锁了什么机关。 接着,整个滑车连同它背上的蒸汽机,慢慢悠悠地往城墙方向挪。 城墙上传来“哐当”一声响,震得人心肝儿颤。 大家伙儿定睛一看,冯宏朗这位大明朝第一位八品匠官正指挥着人,又给滑轮套上了两条绳子。 四条绳子齐心协力,缓缓降落到城墙根。 这时,一队人马从城墙下吭哧吭哧地扛起煤袋子,往城墙上送。 另一边,一块铁板和四根粗麻绳在城墙下完成了连接。 “来人啊,搬石头,过磅,上吊装台。” 解缙探出半个身子,朝下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 于是乎,一车车大石头被源源不断地运进来,秤台也被搬到了正阳门前。 张襄一听,噌地从凳子上弹起来,几步跨到秤台旁。 “330斤,上台。” “318斤,上台。” “304斤,上台。” “继续……” …… 每一块石头的分量,张襄都要亲眼验过,一丁点儿水分都不留。 一块块石头的重量在他心里飞快累加。 2000斤。 3500斤。 …… 很快,重量达到。 那全钢打造的吊装台上,堆满了小山似的巨石,压秤超过5000斤。 不用一个人出力,就要把这些家伙弄到城墙上去? 众人屏息,万众期待的时刻到了。 正阳门后,朱元璋和朱标默默对视一眼,脖子伸得长长的,盯着地上吊装台。 他俩身后,人群好似一片伸长了脖子的长颈鹿群,个个翘首期盼。 砰。 城墙那边冒出一股黑烟。 紧接着,火苗噼里啪啦地叫嚣起来。 黑烟渐渐散去,变作了白茫茫一片。 咯噔咯噔…… 四条粗绳子突然绷得笔直,韧劲儿十足,在半空里嗡嗡作响。 城墙上传来的轰隆声越来越响,绳子越收越紧。 砰。 沉寂被打破。 “悬空了。” 有人惊叹,嗓音穿透寒风。 接着,是一记重物落地的闷响,伴以连串手掌急促拍击地面的回音。 霎时,朱元璋双手微颤,紧握椅把,艰难起身。 他目瞪口呆,凝视城墙之上,唇角无法自抑地震颤,仿佛目睹奇迹降临。 “真的悬空了。” “5000斤的重物,无须人力,自行升起。” 正阳门前,人群沸腾,恍若集体陷入狂热梦境。 “走。” “上城墙。” 帝王令下,群臣只见朱元璋如箭离弦,直奔城墙阶梯。 不容多虑,众人纷纷紧跟其后,唯恐落后,渴望第一时间见证奇迹。 城梯上,除却领头的朱元璋,其余人等早已乱了阵脚,身份,地位全然不顾。 尚书,寺卿又怎样? 此刻,众人一心只想亲眼目睹奇迹的真容。 “鞋。” “我的靴子被谁踩了。” “茹瑺,管好你们兵部的,我裤子呢。” “我的官帽呢?天哪?” “别挤,别碰我。” “吏部的,给我往前冲!” “张襄老头,别诬陷我们吏部。” ……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亲眼见证,在正阳门城楼之上,伴随轰鸣,那5000斤巨石能否真无外力辅助,腾空而起? 或是,那轰鸣掩盖的是城墙上劳力们的号子? 不过,当吊装机械携带重石缓缓升起,答案已在众人心中明了。 撒谎可是一门技术活,一个即将公之于众的事实,根本掩饰不了。 不过…… “难以置信……” 兵部尚书茹瑺率众最先登城,望着那冒着白烟,轰鸣不息的蒸汽机,神色复杂,喃喃自语。 任亨泰盯着蒸汽机后不停转动,带动滑车与绳索的铁把手,转头静静望向工部尚书张襄。 张襄面色泛红,是奔跑所致,还是其他原因,无从分辨。 张襄自然察觉到任亨泰的目光,既然已经失态,他也不再介意,匆匆走到墙边,俯瞰下方。 吊装平台稳稳托举着重石上升,不过可能是太重了,所以有点慢。 底部的圆口豁然打开,呜咽般的声响携着火星与热浪扑面而来。 熊熊烈焰仿若欲燃尽一切,煤炭燃烧的噼啪声此起彼伏。 朱允熥解释道:“皇爷爷,这块是燃烧室,用的是特制煤炭,处理后火焰更旺。” 朱元璋仔细打量着燃烧室内部,视线游走几圈后,抬眼望向滑车架,所有麻绳最终穿过那些布满锯齿般的器件相连,由蒸汽机另一侧驱动。 全程不见人工牵引的迹象。 他微微颔首,缓缓问道:“这蒸汽机里燃烧的是何物?” “是开水……” 朱允熥轻声回应,心底暗含几分无奈。 人类未来的历程,好像总绕不开更高效地烧开水这一命题。 朱元璋眼皮一跳,眉头紧锁:“开水?” 朱允熥颔首不语,将手中的铁棍搁置在蒸汽机顶端袅袅冒烟的烟囱旁。 继而谨慎地拉动了蒸汽机尾端的一个拉杆。 不敢用力过猛,生怕蒸汽泄漏引发意外。 呜呜的啸叫声随之响起,铁棍瞬间被白雾笼罩。 不久,朱允熥缓缓抽出铁棍,刻意放慢动作,让附着其上的水蒸气得以充分冷却。 而后,他将略显湿润的铁棍递至老朱面前,并先伸手试着在铁棍上抹过。 嘀嗒。 凝聚于朱允熥指尖的水珠,悄然跌落尘埃。 朱元璋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一把夺过铁棍,效仿朱允熥的动作试了试。 旋即,朱元璋展颜欢笑。 “果真是水。” “真是奇妙至极,仅凭烧开水竟能拖动如此沉重之物?” 第422章无需牛马拉,也能行驶 朱允熥笑道:“单靠开水自然拉不动这样重的东西,关键在于大量产生的水蒸气积聚于蒸汽机内,压力累积至一定程度,便形成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推动前部的动力室,使工作轴旋转,最终驱动外部齿轮与连杆,完成重物的拉动。” 朱元璋眉头紧蹙,全神贯注地试图理清整个运作机制,以及蒸汽机为何能举起如此重量。 然而,这位大明帝王,终于发现自己无法理解。 朱允熥见老朱愁眉不展,解释道。 “爷爷,蒸汽机的原理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拥有了它。往后大明无论建造城池,疏浚河道或任何需搬运重物之事,都能借助蒸汽机。” “而非像以往那样,凡事依赖征调民夫,集全国之力,方能成就一事。” “燃煤……燃煤……” 朱元璋低声自语,随后眼神一凝:“山西煤矿的产量,能否满足需求?” 不待朱允熥回应,朱元璋已转头望向围观蒸汽机,踮脚探头的群臣。 他面无笑意地审视着众人:“可都看够了?” “皇上,此乃神器也。” “臣平生未见如此力大无比之器。” “实乃我大明之福。” “……” 谁都看出来了,这蒸汽机的事,太孙没打诳语,也不是下面人糊弄他的成果。 实打实的,不劳任何人费力,就能拽起万斤重担。 千真万确的事实。 “升起来啦,升起来啦。” “石头都给拽上天啦。” “真是开了眼界了。” 这时,围观的官员们猛然间惊叹不已。 城墙之上,君臣一齐扭头侧目。 城墙外头,四根胳膊粗的麻绳拽着的吊装台赫然入目,台上堆着5000斤的石块,一块不落。 紧接着,冯宏朗带着人围着滑轮架忙得不可开交。 这回因为近在咫尺,君臣这才注意到,滑轮架上有活扣固定。 几个扣一锁,另几个一松,麻绳就纹丝不动了,而滑轮却能在钢架上自如地来去。 “呜呜呜……” 蒸汽机发出长鸣,烟囱里像海浪一样喷涌出大量白色蒸汽,成柱成团直冲云霄。 这是在让蒸汽机停歇,释放内部的气压。 随后,众位君臣见那载着5000斤石块的吊装台,在冯宏朗的带领下,缓缓从城墙外滑至墙顶,悬在半空。 一阵风过。 吊装台微微晃悠起来。 正阳门城墙上静得能听见针掉。 朱允熥咳了声,眼神淡然地望向站在蒸汽机旁手脚无措的冯宏朗。 冯宏朗一哆嗦,一脸紧张地瞅着朱允熥。 太孙这是要干啥呢? 我咋看不明白呢。 冯宏朗怯生生地用眼角余光瞄了瞄皇上和一众大官。 “殿下,要将东西放下吗……” 憋了半天,冯宏朗终于憋出了这句话。 朱允熥憋着笑,手指一点冯宏朗,一副恨其不争的表情。 “你不是还有件宝贝,要给皇上跟朝中大人们看嘛。” 经提醒,冯宏朗这才恍然大悟,连忙颔首。 他紧张地望向朱元璋,缩着脖子,双手举高:“皇…皇上…微臣还有一台……一台蒸汽机,要……要给皇上展示。” 朱元璋脸上洋溢着和善的笑容。 这冯宏朗虽然当上了八品官,却没有半点官架子。 在朝廷里,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但在他跟前,却是最好不过。 朱元璋嘴角一扬,“咱自然要看,不过看之前,咱还有几句话要对百官讲讲。” 冯宏朗点了点头,也不懂得什么君前规矩。 竟自顾自地,像逃跑一般溜到了蒸汽机的另一侧。 只见他已经开始指挥手下工匠,要把那5000斤的石头重新放回城下。 朱元璋已转身面向百官。 “这烧煤的蒸汽机,各位都看明白了吧。” 群臣鞠躬行礼,“看明白了。” 朱元璋哼了一声:“咱看这蒸汽机,可是要烧很多煤啊。” 群臣低首,看着城墙上散落的煤渣。 皇帝向来不会对臣子说无用之言。 那么,陛下是不是嫌这蒸汽机启动后,消耗过大呢? 正当大伙儿都在琢磨皇上这话背后的深意时,茹瑺挺身而出,朗声道。 “微臣启奏皇上,蒸汽机借煤之力驱动,无需人力,实乃华夏前所未有的奇技。此乃我大明又添一柄利剑,福泽万民之机。” “臣建议,即刻下旨命镇倭大将军李景隆增调倭国矿工至山西各地煤矿,加大开采力度,以为未来无数蒸汽机之燃料。” 言毕,茹瑺轻轻侧目,淡然望了一眼差点抢先发言的詹徽。 詹徽心中不由暗自叹息。 皇上显然不会将蒸汽机束之高阁,今日之事已代表着皇上将全力推广蒸汽机。 而皇上多次提及蒸汽耗煤,必是对未来煤炭供应担忧。 但倭国矿工在大明境遇如何,朝堂上下无人不晓。 除了山西,哪个地方的官吏会把每年役使致死,致残的倭国矿工作为政绩上报吏部? 这等事,唯大明独有。 朱元璋面带笑意,摆手道:“既如此,即拟旨传达给镇倭大将军。” 言罢,不容他人多言,朝冯宏朗招手,竟亲自带着他向城墙下而去,留一众官员在城头面面相觑,心中疑惑何时全朝意见达成一致。 朱允熥悠然自得地穿行于官员间,轻声言道。 “各位,下去吧,冯宏朗尚有宝物待呈。” 待众人至城墙下,先行一步的冯宏朗已万事俱备。 见皇上并非想象中的严厉,他原先的紧张也逐渐消散。 “皇上,此蒸汽机我们做了特别改良,虽不能直接吊起重物,却能牵引5000斤重石至任何通路之处。” 朱允炆见冯宏朗能自如应对朱元璋,欣慰地点了点头。 朱元璋注意到这新亮相的马车与众不同。 马匹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车厢更长,装备五轮的车辆。 后四轮对称分布两侧,前端单轮则通过铁杆与车厢相连,上方还横置一铁杠。 车中央安置着比城墙上那台略小的蒸汽机,边上堆放着煤炭。 先前吊上城头的巨石此刻分置于机器前后。 朱元璋好奇问道:“无须牛马,这……车也能自行移动?” 皇上这一问,让刚找回镇定的冯宏朗又紧张起来。 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第423章老朱开车 朱允熥翻了个白眼,心里暗自决定,以后还是让他专注于干正事吧。 他走上前,解释道:“爷爷,您看这车下面,后面的四个轮子都跟上面的蒸汽机相连,就像……城墙上那台蒸汽机似的。” 朱元璋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这蒸汽机也能带动车子跑起来?车轮跟滑轮的道理差不多?” 朱允熥抿嘴一笑,“爷爷英明,这世上什么事都瞒不住爷爷。” 朱元璋满脸笑意,伸手就要拍朱允熥的脑袋,却发现这家伙竟当着大伙的面主动凑上来。 “整天没个正经样。快让这马车跑起来,咱要好好瞧瞧。” 要是大明马车真能载5000斤货,从应天到九边就不光靠运河和海运了。 那些被人遗忘的官道怕是要重现辉煌了…… 而且,在没有水路的九边塞外,这技术也能大显身手。 这是朱元璋看到眼前装满5000斤石头的马车时,脑中闪过的最大好处。 “明白……” 朱允熥拖长了音,朝冯宏朗招了招手。 俩人站到马车前端的横杆后,各执一端。 冯宏朗正要转身启动那烧了一早上的蒸汽机,却不料被朱元璋突然过来的身影拦住。 只见朱元璋满脸期待地盯着冯宏朗。 冯宏朗赶紧低头:“皇…皇上……” 朱元璋温和地说:“冯爱卿,由咱跟太孙来驾车吧。” 冯宏朗愣了愣,随即颔首答应。 驾车的事儿,太孙最清楚,自己也是跟他学的。 于是,冯宏朗跳下了车。 但这举动却把周围的官员吓得不轻,他们纷纷围上来劝阻。 “皇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上龙体尊贵,切莫冒险驾车啊。” “微臣愿代皇上检验此车。” “还请皇上三思,以江山社稷为重。” 朱允熥回头望了朱元璋一眼,其实他挺希望老爷子亲自动手体验这些新鲜事物。 但关键还得看朱元璋会不会听臣子们的劝。 朱元璋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仿佛因年岁渐长而逐渐沉寂的热血,此刻又沸腾起来。 就像当初初掌应天,自封吴王,面对江东西两面的压力时,虽危机四伏,却从未服输,意气风发的模样。 臣子们的呼喊在他耳边环绕,他却置若罔闻,目光锁定在朱允熥身上。 “这玩意儿,怎么开动?” 朱允熥指了指冯宏朗刚才准备拉的操纵杆。 “爷爷只需拉出这个杆子就行。” 朱元璋搓搓手,紧紧握住杆子,用力一拽。 杆子深处,蒸汽机里传来低沉的响声。 紧接着,车下吱吱作响,车身一阵摇晃,朱元璋也一个踉跄,条件反射地张开双臂,半蹲下来保持稳定。 前方的朱允熥面色微变,连忙双手握住方向盘,用力将车头对准正阳门方向。 “擦,没挂空挡。” 朱允熥低骂一声,目光落在横杆下方并排的四个凹凸槽中,第二槽内嵌着另一短立杆。 他双手紧握横杆,丝毫不敢松懈,无人相助之下,调整行车方向全凭一身力气。 尚在正阳门内,朱允熥丝毫不敢大意,全神贯注于掌控这蒸汽汽车的行进轨迹。 周遭官员们惊惧的目光中,原本负重5000余斤的马车突然颤抖。 随着朱元璋拉动那杠杆。 整辆马车失控般猛然前冲,朱允熥则是一咬牙关,面肌紧绷,奋力扭转着车头方向。 紧接着,这车辆宛如脱缰的野马,直朝正阳门外冲刺而去,留下的仅有一片白烟和飞扬的尘埃。 “保护圣驾。” “速去护驾。” 不知何人,在正阳门后方高声疾呼。 随即,数名年迈官员急冲至随行出宫的禁军统领面前。 这些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此刻拽住禁军统领的铠甲,竟似有撼动山河之势,一番摇晃之下,那个唯恐触怒老头子们的禁军统领险些昏厥。 正阳门前,因朱元璋此举引发了一场混乱。 …… 在正阳门外的道路上,朱元璋单臂叉腰,单手扶着车上巨石,目视前方,英武非凡! 他清晰地见到,朱允熥将前侧的立杆移至最右侧的凹槽内,随即他的衣袍随风飘扬,即便夏日炎炎,亦带来一丝凉爽感。 脚下的颠簸虽不时传来,却不像马车那般剧烈,而是很舒缓,予人足够的心理缓冲。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这车虽不比骑马狂奔快捷,却也胜过一般马车许多。 而最关键的是…… 朱元璋回望那轰鸣声不断,拖曳着长长烟雾的蒸汽机。 无需人力畜力,自能运行。 而5000斤的石材,就这样被轻松驾驭。 朱元璋的眼神更加深沉,再次望向前方驾驭车辆的朱允熥。 这一切,皆是朱允熥的成就啊。 “皇爷爷。” “皇爷爷?” 朱允熥转头向朱元璋连声呼唤,眉宇间略显忧虑。 朱元璋神情恍惚:“哎?咋了?” 朱允熥指了指车:“皇爷爷,炉子里该添煤了。” 闻言,朱元璋老脸一沉,这小子居然使唤起咱来了。 他哼了哼,上前踹了朱允熥一脚:“让开,咱来驾驶,你添煤去。” 朱允熥撇了撇嘴,担忧道:“皇爷爷,您会操作这个吗?” 砰! 朱元章手起掌落,吹胡子瞪眼道:“什么会不会,你就不能教咱?” 没办法,谁让他是大明皇帝。 朱允熥只好让位,让朱元璋握住横杆两头。 “这横杆是控制方向的,推向哪车就往哪走,但要注意力度。将来若有机会,孙儿想与冯宏朗他们一起,将这横杆改造得更轻巧些。” “这横杆,孙儿称它为挡位,左边第一挡是空挡,置于这里车即停,右边第一档最快。” 朱元璋手握横杆,宛若孩童得了新奇玩物,眼眸闪烁,连连颔首。 在朱允熥的注视下,他摆弄了好一阵,终让朱允熥安心了些许。 “皇爷爷,您可得悠着点儿,咱祖孙俩的安危,全在您手里攥着呢。” 朱允熥临铲煤前,仍不忘叮咛。 末了,他还特意把挡位杆降至最低,这才匆匆去后方铲煤。 朱元璋翻了个白眼:“小滑头,啰啰嗦嗦,真够烦人的。” 嘴上抱怨着,看到被调至最低的挡杆,他又不满地轻哼一声。 咔嚓两声,挡位又被他一把推至最高。 第424章只要让百姓有饭吃,朱家江山将无人可动摇 此时,朱允熥正忙着往燃烧室添煤。 闻声回头,见挡杆变动,苦笑中带着无奈。 填满煤炭后,他又启开蓄水室,提了一桶清水注入其中。 瞬间,车速缓了下来。 “喂,这是咋回事?” 车刚减速,前方传来朱元璋的喊声。 朱允熥连忙关闭蓄水口,擦干手,赶回朱元璋身旁。 他面露忧色:“爷爷,您不带亲兵独自离京,朝廷大臣怕是要来劝阻的。” 加了煤,又加了水,蒸汽机再次缓缓喷发出澎湃动力。 速度复又加快。 朱元璋斜睨一眼,不在意道:“咱家允熥乃先登之勇,哪有独自一人之说?” 要是此刻山贼拦路,看你还怎么说。 朱允熥撇了撇嘴:“此举于理不合,回头监察院和言官非议,怕是难逃弹劾。” 朱元璋冷哼,双手猛地一拽横杆。 未待朱允熥反应,满载的车辆竟在官道上平滑转了个弯。 四顾之下,朱允熥才惊觉已至神烈山东麓。 他正欲劝朱元璋休息,却见远处官道旁,一支队伍避让一旁。 “这是什么人?” “是皇上跟太孙啊。” “二位怎么出现在这里?” 一群刚回京的勋贵立于路边,满脸惊奇。 皇帝跟太孙单独出城,实属罕见。 “皇上乘坐的是何物?” “居然无需牛马便能自行?” 无人驾驶的蒸汽机车,在大明朝自然是稀罕之物。 勋贵尚未想明白,朱元璋已自行将挡位调低,车速随之减缓。 “臣等拜见皇上,皇太孙殿下。” 勋贵全家跪于路旁,高声呼喊。 朱元璋悠悠驾车至他们身侧,车不停歇。 “传话给后方的官员跟禁军,咱安好。” 未等众人领旨,他的蒸汽机车已继续前行。 “微臣遵旨。” 望着远去的皇帝跟太孙,勋贵一脸困惑,却不敢违抗圣旨。 只能守在路边,等待后续官员和禁军到来。 …… “你来开吧。” 终于,朱元璋略显疲惫地挥挥手,让出了驾驶位。 他还随口提了一句:“这操纵杆真是费劲,一路站着操作,将来或许该加个座位才好。” 朱允熥接手驾驭,保持着低速等待禁卫军跟上,颔首道:“这已在冯大匠的改良计划之内了。” 朱元璋应了一声,又说:“还有一点,这车不能只晴天才用,得前后都加个遮挡或盖子。否则,遇到大雨大雪,人跟货岂不是全泡汤了?” 提及这些,朱元璋突然灵感泉涌。 “得区分载人还有运货。载人自然要更讲究些,这车行路稳当,颇为稀奇,不知可否再舒适点。” “运货的话,就要更牢固,应天府周边道路平坦,但南方或边境地区呢?” “还有,这车能否改造成攻城略地的利器?类似武刚车,但速度要快许多,成百上千辆排山倒海般击溃敌阵?” 朱元璋的想法从民用跳跃到军事,越说越激动,眼中闪烁着光芒。 朱允熥也惊讶不已。 这不正是坦克的雏形吗。 世界上的许多发明,多始于战争,军事技术的应用与进步,总是最快的。 就在这一念之间。 朱允熥甚至开始幻想,大明勇士们驾驭着钢铁蒸汽战车,在九边的广袤草原上驰骋。 那将是怎样壮观的景象。 然而,梦想还需一步步照进现实。 朱允熥笑道:“当前的蒸汽机尚不足以支撑战场的冲击,但孙儿相信,大明的将来,定不用将士们的血肉之躯去冲破敌阵。” 朱元璋也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 “爷爷这辈子最大心愿,便是看到大明与你们一同成长。” “还好,爷爷还有机会看着你们成长。” 朱允熥被朱元璋的话触动了心弦。 抬头望向前方的道路,不知不觉间,他们已驱车至长江岸边。 朱允熥轻推挡位至空挡,身后蒸汽机随即响起一阵齿轮运转的声响。 他走到蒸汽机前,调整了几下,蒸汽机的烟囱便呼呼地喷出阵阵白雾。 不久,一大片洁白的云朵伴着微风,悠悠升空,融入蔚蓝天际。 最终。 朱允熥双手撑地,悬坐在车沿,双腿轻轻摇晃着。 他向后仰望,对上了站在身后的朱元璋的目光。 “皇爷爷,大明会愈发繁荣昌盛的。” 朱元璋面对着滚滚东流千年的长江,挺胸昂首,面上洋溢着自豪感。 “今日见大江依旧。” “吾生无悔矣。” 说这话时,朱元璋目光炯炯,直视朱允熥。 朱允熥轻轻一笑:“皇爷爷,大明的百姓还没都能填饱肚子呢。” 朱元璋笑容满面,“有你,何须担忧?” 话音落下,朱元璋伸手搭在朱允熥肩上,另一手扶膝,缓缓弯腰,像朱允熥一样坐在车沿上。 “最近,爷爷常半夜醒来……” 朱允熥歪斜着脑袋,朱元璋的脸庞上已刻下了几抹时光的痕迹。 时间,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流淌。 此刻,朱允熥化身为一位耐心的倾听者,静静地守候在朱元璋的身旁,无声胜有声。 朱元璋叹了口气:“夜半梦回时分,咱眼前常浮现多年前的景象,那万千生灵涂炭的画面,那民众痛苦的哭号,依旧清晰如昨。” “思绪辗转,昔日的老友又一一浮现,如今他们或许都已投胎做人,成为了我们大明子民的一分子。像陈友谅,张士诚等人,必定也在享受着大明的盛世繁华。” “所以,咱更加难以入睡。” 朱元璋的情绪略显激动,又夹杂着一丝哀伤。 他转向朱允熥,脸上却已绽放出慈祥的笑容。 “因此,咱每日都在害怕,怕那些苦难重现,怕天下再陷动荡,百姓再次承受无妄之灾。” “这份害怕,让咱这些年不得不狠下心,送许多人上了路,淮西勋贵,贪官污吏,天下腐儒。” “在洪武27年,咱十一次下令北征,虽平定了北元,却也让草原洒满了鲜血。” 朱允熥深沉地回应:“爷爷您就是大明的镇国神器,也是天下百姓之福。” “又有谁能真正担当得起镇国神器的名称呢?” 朱元璋大笑着摇头,随即神情变得严肃。 “你得记住,这天下社稷,任何人若敢动摇,皆可杀之。但要有一念,善待百姓,即便天下动荡,只要你能让百姓有饭吃,你的地位便无可动摇,我朱家江山也会固若金汤。” 第425章八品小匠官又要升了 话语刚落,官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官员们或骑马或乘轿,乱糟糟的向这边呼喊。 “皇上。” “皇上。” “皇上此举,恐不利于国啊。” “臣等恳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 朱元璋只是侧目一瞥,随后目光回到朱允熥身上。 “爷爷的话,可都记在心里了?” 朱允熥抿紧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好孩子。” 朱元璋感慨长叹,手搭在朱允熥肩上,身形一动,稳稳立于官道之上。 恰巧,这一幕被匆匆赶来的詹徽等朝廷官员目睹。 虽然未能听见皇上与太孙的对话,但这画面足以引发百官无尽的猜测与遐想。 朱允熥站在马车旁,转身望着围拢过来的群臣。 或许在朱元璋心里,只要国家未定,任何人都可能成为牺牲,正如勇士断腕,关羽刮骨疗毒那般决绝。 砰砰。 朱允熥双手扶住车架,借力跃下,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此时,群臣已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正欲劝谏朱元璋切勿以身涉险。 朱元璋却已爽朗一笑,面带红晕,满心欢喜。 “今日咱得见千年未有之奇物,此乃大明之福,国家之幸。” “此等功绩,咱必当奖赏有功之士。” 朱允熥站在朱元璋身旁,适时提高嗓音。 “冯宏朗以及户部,将作监有功人员,上前领赏吧。” 冯宏朗之前被皇上撵下了蒸汽车,眼巴巴看着皇上跟太孙溜了。 后来,一串串大臣带着禁军蜂拥出城,保驾护航。 冯宏朗自然也吆喝着自个儿的人马跟上了。 他们倒不是生怕皇上出啥乱子。 在冯宏朗这帮人心中,皇上有如自家院里遛弯儿。 这应天府里里外外,还不都是皇上他家的地盘? 再说这位皇上,对百姓那叫一个实诚。 谁吃饱了撑的,去跟这样的好皇上过不去呢? 他们是担心那蒸汽车跑野了,万一尥蹶子闹毛病,他们不在场,难不成让太孙殿下趴车底下修理? 再说了,万一把皇上颠簸了,那蒸汽机估摸就得吃灰了。 那他冯宏朗心心念念的晋升梦,怕是要泡汤喽。 就这么寻思着,冯宏朗领着一票将作监的匠人,没轿也没马,幸亏半道上遇到个心善的工部小官。 从村里借了几头毛驴,一行人才颠颠地追了上去。 所以,当朱允熥在人堆里扯着嗓子召唤冯宏朗他们上前受封领赏时,命令得一层层官员传话,直到最后才传到站最外圈的冯宏朗耳朵里。 皇上跟太孙周围,官员们按着官阶大小排成一圈又一圈。 看那些衣裳,花花绿绿,前胸后背的补子各不相同,不用多说,一眼就能看出谁大谁小。 穿着大红袍,绣着锦鸡孔雀的,那是朝中各部门的一把手。 还有副手和五寺的大佬们。 仙鹤大红袍,一个影儿都没有。 往下数,青色袍子上的,这帮是官场的中坚力量。 后面,绿袍如海,黄鹂鹌鹑扎堆。 冯宏朗一听说皇上召见,立马举起手,响亮应了一声:“微臣在此。” 接着,他满脸堆笑,对周围的绿头苍蝇同僚们咧嘴笑着。 一部分官员虽有几分不悦,但也只能默默让开道,给冯宏朗这些匠人腾地方。 穿过绿袍苍蝇队伍,来到青袍区。 冯宏朗感觉到了众人眼底的一丝羡慕,或者说是暗暗的不服气。 “各位大人。” 说完,冯宏朗轻轻抱拳作揖。 这些青袍官员,面无表情地退到一边,为冯宏朗他们让出了通道。 冯宏朗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从最外围挤到青袍,绿袍中间,这感觉前所未有。 哪怕当初,他跪地上接旨,升了个八品匠官,将作监同僚们的惊讶和不解。 但那些,和今天这一遭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他的内心正经历某种微妙的变化,但冯宏朗说不清这变化是什么。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匠人命,儿孙一辈辈下去,都是打铁的料…… 能当上匠官,就像是老天爷突然开了眼,祖坟上青烟直冒的好事。 冯宏朗不明白宫里那些大官们的弯弯绕绕,也不懂他们那一套规矩。 跟他平级的官员们对他爱答不理,可能就是因为听说皇上要奖赏他。 而那些穿着蓝衣的官员对他不痛快,估计也是瞅着那份即将到手的奖赏眼红。 冯宏朗心里就这么简单地琢磨着。 他还觉得,眼前这最后一关,那些穿红衣的大官儿们,恐怕比蓝衣的更难对付。 冯宏朗领着身后的一帮工匠,弓着背,双手作揖,不管心里头怎么翻江倒海,脸上都是春风和煦。 “各位大人。” 冯宏朗话音刚落,面前一个四品官马上堆起笑脸。 “冯大匠,恭喜恭喜啊。” 冯宏朗脸上的笑愣了一瞬,随即绽开得更灿烂:“老大人过誉了。” 嘴上笑得欢,心里头的疑惑却越发明显。 一路走下去。 冯宏朗跟工匠们耳边的恭喜声,简直是一波接一波没个停。 “本官恭祝冯大匠前程似锦。” “给冯大匠道喜啦。” “恭喜恭喜啊。” “到时候,冯大匠可要常来我们衙门坐坐。” “冯大匠往后有啥需要,尽管吩咐我们。” “恭喜。” “……” 耳边的絮语,让冯宏朗感觉像是穿越了时空,和刚才截然不同。 忽然之间,他眼前一片开阔。 冯宏朗挤出快要僵硬的笑,慢慢抬头。 是皇上慈善的微笑,旁边站着皇太孙。 哐当。 冯宏朗习惯性地跪倒在地。 “臣将作监冯宏朗,参见皇上,参见皇太孙。” “草民参见皇上,参见皇太孙。” 冯宏朗身后的工匠们也跟着有模有样地跪拜。 “不错不错,起来吧。” 朱元璋满脸红光,看到眼前这群手糙黑,指甲缝里藏着灰的工匠,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冯宏朗却格外守礼,或者说,是毕恭毕敬。 “谢陛下。” 随后带着工匠们起身,腰还是弯得像个虾米。 朱元璋呵呵笑道:“咱的赏赐还没到,你谢什么恩,等真赏了再说不迟。” 皇上的玩笑,冯宏朗心里门儿清,低头憨憨地笑着。 第426章詹徽:大明的官越来越不好当了 一旁的朱允熥也脸色轻松:“这次蒸汽机的成功研发,全靠冯宏朗他们不怕苦累,日夜颠倒,历经无数次失败才取得成果,功劳卓著,对大明大有裨益。” “利国利民的事儿,咱从来不会小气。” 朱元璋笑着,定下了表彰的调子。 吏科都给事中魏经武走出百官队列。 “微臣有谏言要奏。” 朱元璋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但依旧笑容满面地看着魏经武。 六科言官团队庞大,职责与都察院御史相当。 尤其是吏科的言官,手里握着和吏部紧密相关的进言权利。 眼下,谁都看得明白,皇上打算提拔冯宏朗这批人。 作为吏科的领头羊,魏经武这都给事中有足够的份量站出来说话。 不只他,吏科里还有左右给事中各一,正儿八经的给事中四名,对于这事,个个都有发言的权利。 魏经武脸庞清瘦,眉毛如剑,眼神锐利。 见皇上没拦着他发言,他便沉稳开口。 “今日,我们亲眼见证了蒸汽机的威力,它能轻松吊起千斤之物,快速运输物资,真乃空前绝后的发明,大明之福,臣等理应庆贺。” 魏经武公允评价后,话锋一转。 “不过臣观察,今日之事,太孙似乎有不小功劳。若非殿下的全心支持,此项目绝无可能成功,更不会诞生我大明首位匠官。” “因此,臣认为,若论赏赐,太孙应首当其冲,皇上应重重奖赏,以显天恩浩荡。对于冯大匠及其工匠同仁,朝廷亦应大方奖赏,赐予良田美宅金银,激励他们再接再厉。” “同时,冯大匠等人的事迹,朝廷应广而告之,让百官及所有工匠知晓,不可埋没了他们的功绩。” 随着魏经武话音落地,人群中的吏科官员纷纷上前。 “臣等赞同。” 冯宏朗从这位上级的言辞中捕捉到了意味。 他们不想让他升官,只想皇上直接赐予田产金银。 冯宏朗确信自己的理解没错,这也正是魏经武等人的意图。 阻止皇上给冯宏朗他们晋升。 朱允熥不需多想,便洞察了他们的目的,眼神淡淡扫过众人。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詹徽等一众大臣身上。 就在詹徽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之际。 朱允熥迈出一步:“本宫虽无功,但知人善用,或可自勉。至于蒸汽机的成就……” 他顿了顿,转身拱手面向朱元璋。 “臣以为,皇上应对冯宏朗等人加官进爵,以资鼓励,彰显公正,显示皇上的英明治国。” 话落,朱允熥目光掠过魏经武等人。 他的立场明确,就是为冯宏朗等人争取升迁。 詹徽的嘴唇微微颤抖,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他与张襄,任亨泰,茹瑺,郁新等不约而同拱手行礼。 “臣等赞同。” 这正是他原本就想说的。 只是时机不同,含义也就大相径庭。 在太孙发话前后表态,意义截然不同。 詹徽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大明的官越来越不好当了。 无论詹徽等朝臣内心如何感慨,在太孙跟诸位朝堂大员一致赞同下。 朱元璋自然展现出了一副顺应民意的帝王模样。 他目光坚定地望向冯宏朗几人。 “大明匠官冯宏朗,带领工匠们创造出蒸汽机,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特授予承事郎之职,正七品大匠师,所有参与的工匠,授予将仕左郎,官至从九品匠官。” “朝廷另赐田地宅院,以及金银。” 朱元璋的话音刚落。 冯宏朗的双腿就开始打摆子似的哆嗦,背后的工匠兄弟们更是直接跪倒一片。 而冯宏朗激动得忘乎所以,全然不知所措,多亏了后面的工友连拖带拽,这才回过神来,跪倒在地。 “臣等领旨谢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们的嗓子都喊哑了,却依旧难以表达心中的震撼与激动。 当这帮出身匠户的人冷静下来,便觉察到背后那些同僚们的异样沉默。 冯宏朗壮起胆子,偷偷往后瞄了一眼。 刚才还纷纷道贺的大红袍大佬们,此刻却一个个沉默不语。 脸上的表情异常平和,一言不发。 好像,朝堂的景象并不像他脑补的那样和谐。 “都平身吧,再跪下去,皇上都到皇宫了。” 朱允熥望着一众工匠官,嘴角挂着微笑。 冯宏朗见状,心中的激动也消减了几分,带着身边的工匠官们站起身。 朱元璋虽然心有归意,但还是停下脚步,与冯宏朗他们又细细攀谈了几句。 随后才登上由内宫总管刘建安准备的御辇,启程返回皇宫。 众官员们则绕过冯宏朗等人,向皇太孙拱手告别后,也跟随皇帝回京。 一时间,官道上只剩下了蒸汽机车的咕噜声。 朱允熥与迷茫的冯宏朗一行人留下,以及四周负责保护太孙安全的禁卫军士。 冯宏朗几次抬头又垂下。 谁都不是傻子。 哪怕是没念过书的冯宏朗,也能感受到同僚对他们这一行的态度。 冯宏朗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张嘴欲言:“太孙……” “冯宏朗。” 朱允熥轻唤他的名字,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做官的门道,各人有各人的理解跟看法。古人之言不足论,今日事,亦将作为古。做官我教不了你,但如何做事,你应该心中有数。” “做好分内事,别去操心那些不该你操心的。” 冯宏朗一脸茫然地抬头。 朱允熥轻叹一口气,补充道:“记住,本宫曾说过,凡事有本宫在背后支持你们。” 冯宏朗不知怎的,眼睛突然模糊了。 “砰”的一声,膝盖重重地跪下。 “太孙教诲,微臣铭记于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允熥点了点头,望向一众新任匠官们,面容温和:“本宫对你们,一视同仁。” 说罢,朱允熥朝不远处的禁军挥了挥手。 跨上马背,勒紧缰绳,低头看向冯宏朗:“带着蒸汽机车回将作监。蒸汽机的改进方法我已经跟你们说过,好好干,朝廷自当公正。” 冯宏朗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心里莫名泛起酸楚,又莫名地感动万分。 他拉扯着一众匠人,抹了把脸,随即跪倒在地,转身对太孙远去的背影,深深一叩首。 “我等拜谢太孙。” 第427章老朱大赦天下,太孙令 “军事学院那15场蹴鞠赛收尾了。” “盘口那里,总共赚了42万两银子。” “这数字可是扣除了上交户部的税银,纯利润呢。” “钱都搁在你新落成的太孙府里了,怎么安排,你说了算。” 东宫小书房。 朱高炽抱着一本厚账本,向朱允熥汇报蹴鞠赛的成果。 朱允熥暂且放下大婚典礼流程册,望向朱高炽。 “挺不错了,光是在应天府,15场比赛就有42万两进账,别不知足了。”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直接坐下。 “应天府最近严查私下开盘,对咱这口子意见大着呢,多亏周豪他们手脚干净,至今还没被应天府猜出是哪位宗室的手笔。” 一想起自己连着几场蹴鞠赛后才知晓庄家是朱允熥,朱高炽心里就憋屈得慌。 朱允熥嘴角一扬:“到时候把盘口交给内府库吧,税收还得户部盯着,税可不能免了。” 朱高炽点了点头,一旦到了内府库,就跟朱允熥没了直接关系,钱则进了皇家金库,那些输到家破人亡的也没话说。 户部得了税银,朝中六部多半也不会有意见。 他又问:“那这笔银子,也进内帑?” 朱允熥点头:“本就是一时兴起,借着磨练军事学员的机会,补贴我的婚礼开销罢了。” 朱高炽点了点头,嘴角一扬:“其实第5场时,刘总管就派人去盘口了。” 朱允熥瞥了眼朱高炽,避开话题:“红薯快熟了,今年除了大婚,这事儿最重要了。” “听说长势喜人,收成应该不错。” 朱高炽随口应着。 上林苑监的事无人了插手,他一个宗室亲王世子,没必要操心这些不由自己管的事。 他好奇问道:“接下来的蹴鞠赛怎么搞?还是按你之前的计划来吗?” 朱允熥点了点头,刚打算开口。 温旗却是一阵咋咋呼呼闯了进来。 他没料到燕世子也在,立刻行礼。 “奴婢拜见太孙,拜见燕世子。” 朱允熥笑道:“出啥大事了,这么风风火火的。” 温旗是个很称职的小太监。 虽是个14岁的少年,却没有宫里其他小太监那股浮躁和对权势的渴望。 他知道什么叫恪尽职守,明白自己的本分所在。 这也是朱允熥当初在众多候选小太监中挑中他的原因。 温旗是个守规矩的人。 可能让这位规矩人丢下恪守,匆忙闯入东宫的小书房,事儿必定非比寻常。 不是十万火急,就是举足轻重。 “皇上口谕,因太孙即将大婚,为展示皇恩浩荡,全民同欢,除了重罪,所有官员贪污枉法等,一律特赦。” 言毕,温旗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笑意。 “太孙,圣旨已离宫,正送往各部衙门以及天下各州府县。” 笑容收敛,温旗退到一旁,恭敬地站定合手。 为太孙大婚颁布全国大赦,可谓皇恩浩荡。 要知道,大明开国至今27年,自洪武元年起,仅大赦过1次。 那还是洪武元年8月11日,朱元璋新登基不久后下的旨意。 广施皇恩,大赦天下。 而这次的大赦,仅仅是因为朱允熥的婚礼。 分量之重,不言而喻。 皇上对太孙的宠溺,已达无以复加的程度。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温旗庆幸,自己有幸被太孙赏识。 朱高炽默默注视着朱允熥,嘴角一扬,“看样子,皇爷爷对你的婚事非常重视,场面估计会无比宏大。” 温旗在一旁低声应和。 “燕世子可能不知道,现在就连南面的藩属国,李氏百济,琉球,东方的东番,倭国南北朝廷,西方的大慈法王,都已派使臣赴京了。” “嗯?” 朱高炽靠回椅背,斜眼瞅着朱允熥:“这样一来,的确盛大了,想必各地府县官员,边疆的贵族武将,也都会派人带着贺礼入京吧。” 朱允熥翻了个白眼:“你倒觉得这是好事儿?大赦天下啊,现在不光是外国使节,连全国上下都动起来了。” 朱高炽撇了撇嘴,眼神转向别处。 朱允熥不理朱高炽,转而对温旗说:“去给解缙捎个信,告诉他,枪打出头鸟,让他拟一份监国太孙教令,告知天下各州府县及边镇贵族武将。” “我的事情,除非涉及国事,否则心意到了就行,地方只需送上一斗糙米,边镇寄来一把旧刀,就足以表明心意。” 温旗拱手领命,但又犹豫地皱眉问道:“要是边远之地,已经启程的怎么办?” “哦?” 朱允熥语调沉了下来,淡淡瞥了温旗一眼。 温旗浑身一抖,连忙再次拱手:“奴婢明白。” 待温旗退出后。 朱高炽这才抬头,悠悠说道:“这就下太孙令了?皇爷爷怕是会不高兴呢。” 朱允熥淡淡道:“何必这么大张旗鼓,大赦天下已是皇恩浩荡,又要天下人齐聚应天?难保那些官员不会借此机会,在民间多征些税来充作贺礼。” “即便不额外征税,官员进京,沿途各地接待,驿站安置,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国库还没富裕到可以随意花费的地步,夏原吉可是日以继夜地琢磨如何开源节流呢。” 指望地方官掏出什么重礼,怕是不现实的。 朱元璋这会儿身子骨还硬朗得很,绝不会容忍那些官员因进京献礼,就忽略了审查这些贺礼的来源。 反而可能牵连到刚经过改革,正处于深化阶段的官道驿站财政平衡,平添无谓的开支。 朱高炽轻轻挥了挥手,说:“我认为皇爷爷的想法或许比大赦天下还要深远,这两天我总有种感觉,皇爷爷好像在盘算什么大动作。” 朱允熥略微诧异:“皇爷爷在筹划大事?” 近来无非是二叔推动的田税新政策,自己从交趾回来后推广的红薯栽种,以及那蒸汽机的新鲜事。 朝廷今年好像也没啥特别大的安排。 难道朱元璋又想动动手了? 朱允熥跟朱高炽交换了一个眼神。 哥俩都是一脸懵。 正这时,温旗转身又回来了。 “殿下,圣旨到,刘总管来宣旨了。” 第428章华章美服,十旒十章 朱允熥挑了挑眉,猛地起身,静静望向朱高炽。 朱元璋刚颁布大赦天下的旨意,此刻又送旨到东宫。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的朱允熥,忽然感到事情有点不对。 老爷子必定是在策划什么大事。 不敢多猜,朱允熥拉着朱高炽快步向前方赶去。 几人抵达东宫前殿时。 刘建安已站在布置好的接旨案前等候。 看到太孙跟燕世子一同出现,刘建安手捧圣旨,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奴婢拜见过太孙,见过燕世子。” 朱允熥拱了拱手,目光随即滑向刘建安手中的圣旨,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言归正传。 只听刘建安沉声说:“皇上口谕,命太孙跪听圣旨。” 朱允熥顿时一头雾水,心中疑惑丛生。 以往皇爷爷传旨,多是口头传达,再给一道书面圣旨。 这还是头一遭,特地下令要他跪听,一时间更觉费解。 朱高炽已经跪倒在地,见朱允熥没动静,便皱眉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袖。 朱允熥这才回神,俯身跪下。 刘建安轻咳一声,慢慢展开手中的圣旨。 “奉天承运……” “特赐皇太孙朱允熥玄色……十章冕服,用于大婚典礼及祭祀天地……另赐大红纻丝通天冠服,于大婚之日穿戴,赐玄色弁服,常服……” “自此后,除祭祀,宗庙,遇王受礼……” 刘建安声音在东宫正殿里头回响,迟迟不散。 朱允熥和朱高炽俩兄弟,这时候站供桌前,彻底傻眼了。 这道旨意,比之前那普天同庆的大赦令还要来得震撼人心。 要知道,大赦天下可是关乎着大明每一寸土地,牵动着无数囚犯的心,涉及到千千万万的家庭。 可眼前这份旨意,来来回回说的不过是赏赐几件衣裳这么简单。 偏偏这事儿比大赦天下还要炸裂。 朱允熥只觉得浑身发麻。 要不是心里头明白朱元璋对自己的那份爱跟期望,他都要怀疑老朱是不是在玩什么捧杀把戏了。 “太孙,赶紧起身吧。” 刘建安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把他从震惊中浇醒,顺手也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朱允熥迷迷糊糊转向刘建安:“刘大伴,这事儿……” 刘建安笑眯眯的把圣旨往朱允熥手里一塞:“太孙放心就是,别想太多,这是皇上作为长辈,给自己快成家的孙子的一份心意,您就接着吧。” “真是皇爷爷亲口说的?” 朱允熥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刘建安点了点头,笑意更浓了:“皇上还说了,不管那小子平时多冷静,今天也得是脸色大变。让那小子先别急,记住皇爷爷的话就成了。” 朱允熥眼神闪烁,心思飞转,沉思半晌,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玉石,往刘建安手里一塞。 不等他推辞,眉头紧锁道:“这可没坏规矩,这种大喜事,就算是平民百姓,也得给邻居送点小礼物,只是今天这事,实在是……” 刘建安这才满脸堆笑,把那价值连城的玉石揣进了袖子里。 “殿下放宽心,太子殿下那边早就接了旨了。” 父亲也接旨了? 朱允熥望着刘建安,一脸疑惑。 刘建安压低声音接着说:“太子的服饰是11旒的冕冠,黑底绣着11种图案的礼服……全都是玄色的。” 朱允熥心里的惊讶翻倍,感觉脑子都不够用了。 刘建安看看外面的天色,轻声道:“太孙,老奴还得回去侍奉皇上。” 朱允熥一摆手:“温旗,送刘大伴。” 温旗立刻上前,服侍这位顶头上司离开。 朱允熥整个人却像泄了气的皮球,拉着朱高炽的胳膊,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深吸了几口气,眼睛四处转悠。 随手抓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凉水。 半壶水下肚,朱允熥的心情才稍微平静下来。 “你说的没错,皇爷爷果然是在搞大动作。” 朱允熥盯着朱高炽,见他没反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刚端起茶杯的朱高炽手一抖,半杯茶水洒了出来,眉头皱成了疙瘩。 “刘大伴都说没事了,你安心就是。” 即便嘴上这么说,但朱高炽心里还是万分惶恐。 朱允熥长长呼出一口气,开口道。 “十旒的冕冠,十章礼服。大婚穿的通天冠服,所有的服饰都是玄色的……” 朱高炽集中精神,消化着新下的两道旨意。 朱允熥显得无力,身体慢慢滑下椅子,眼神闪烁不定。 中原即华夏。 历史长河中,服饰与颜色的使用严格区分社会等级,不可混淆。 时局动荡,服章秩序往往随之混乱。 自明朝洪武元年起,关于君臣百姓的服饰规范迅速确立。 其中,衮冕服是君主最隆重的礼服。 最重要的是,大明会典明确规定:皇太子及亲王佩戴九旒冕,王世子八旒,郡王七旒;皇太子着玄色九章冕服,亲王及以下青色且章数不同。 但如今,两道圣旨将朱标和他的衮冕服做了调整。 朱标配十一旒十一章,比皇帝少一旒一章。 他较朱标少一旒一章。 还特别指出,在非祭祀,宗庙场合,可受王礼。 这意味着,除非是朝廷祭祀,宗庙场合,他无须向他人行礼,且可安然接受其他王族的大礼。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皇家和睦之举啊……” 朱高炽长舒一口气,目光闪烁,对朱允熥感慨道。 朱允熥摆了摆手,“这不符礼法。” 礼法不过是个说辞,他内心深处,实则是有些慌乱。 朱高炽嘴角一扬:“你如今乃是二人之下的大明皇太孙了。” 言毕,朱高炽衣袍一摆,站起身来,一副准备行大礼的模样。 “臣,燕王世子朱高炽,拜见监国皇太孙。” 眼看朱高炽就要跪地,朱允熥连忙伸手将他扶住,假装生气地说:“想讨打吗?” 经过这一番插科打诨,朱允熥心中的忧虑也稍有缓解,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高炽,你认为皇爷爷对我的期望,是否太过高看了我?”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缓步跟上。 “这次从交趾归来,我发现沿途百姓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夏收后不久,应天府的商家几乎被抢购一空,货物供不应求。” 言罢,他望向朱允熥。 第429章就算皇上和太子宾……还有太孙继位 往昔,无论是夏收还是秋收,百姓辛苦一年,除去缴纳税赋,所剩不过勉强糊口。 遇上灾害年景,不仅要担心能否吃得饱,还得忧心税款是否凑得齐。 若不足,卖地,卖儿女,沦为豪强地主的佃农,便是他们的宿命。 然而,时至今日。 百姓们缴完税,不光锅里有余粮,还能把多余的粮食卖给粮贩子,换回银子,进城去置办那些以往舍不得买或者根本没机会买的好东西。 虽说把应天府商家的货都扫光是玩笑话,但大家手里粮食多了,碎银子有了,这可是实打实的。 朱高炽打心眼里盼着这光景能长长久久的,最好一辈子都这样。 “想不想进朝廷干点儿大事?” 朱允熥冷不丁冲着朱高炽喊了一嗓子。 朱高炽赶紧从书房蹦跶出来,站院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你就饶了我吧。我这每天蹴鞠,税署的事儿,交趾那头的军务总结,还不够忙活?还想让我这身肉全贡献给应天啊?” 朱允熥哪管这些,这点事儿在他看来哪算得上啥重担。 他边往外溜达边半开玩笑地说:“我这全是为你着想。”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甩了甩袖子,转身就走。 …… “幸运啊,那天在城外,我没跟着魏经武他们瞎起哄。” 吏部。 詹徽感叹着,手里提着茶壶,给眼前的茹瑺跟任亨泰倒茶。 茹瑺笑着伸手搭在茶杯上,笑而不语。 边上坐着的任亨泰,脸色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就算是詹徽给他倒好了茶,示意他喝,他也恍若未觉。 半天,任亨泰才沉着脸说道:“改服饰制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皇上最近的举动,真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詹徽笑了笑,顺着话头又提了一件事:“你是说,皇上让冯宏朗直接升成七品大匠师,其他人都是九品匠官的事?” 任亨泰抿着嘴,用力点了点头。 茹瑺一口喝干了茶,自己动手拿起茶壶续上。 詹徽嘴角一扬:“承事郎这些官位,给个官职就行了,何必还授散阶呢。” 任亨泰深感无奈地摆了摆手。 这时候,茹瑺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笑眯眯地问。 “你们是真的没看透,还是故意装作不懂皇上想法?” 公房里,詹徽和任亨泰都沉默了。 屋外,吏部官员抱着文件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茹瑺打量着两人,三人共事多年,彼此知根知底。 虽然时不时因为政见不同拌嘴,但大体上还是一条船上的。 詹徽和任亨泰的心思,茹瑺一看便知。 他轻笑了一声,“老百姓不易,做官也不易。这世道,哪儿有那么多顺心事儿呢……” 讲罢,茹瑺目光转向詹徽。 作为吏部尚书,作为大明朝堂的领头羊,接下来的话,自然该詹徽来接了。 茹瑺留意到詹徽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苦笑一声。 “皇上并非嗜杀之人,但若有一天,咱们……恐怕皇上也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呢?难道真像亨泰兄常念叨的,请求致仕,回乡养老吗?”小說中文網 说话间,茹瑺的目光悄悄移向任亨泰。 任亨泰摆了摆手,“我只晓得,今年的科举本应在春天举行,现在却拖延至将近秋日。” 茹瑺听到这话,眼神微闪。 除了洪武25年的特科,大明以往的科举都在春暖花开时进行,因此被称为春闱。 然而今年的春闱却延至将近秋天。 春考变秋考,詹徽的手指悄悄叩击着桌面。 在茹瑺和任亨泰的注视下,他淡淡开口。 “做官不易,太孙眼下已成为仅次于二人的存在,未来朝局如何,不言而喻,各司其职才是长久之策。” “仅次于二人啊……”茹瑺感慨道。 太孙在宗庙祭祀中受诸侯王礼遇,这意味着他的政治地位已凌驾于众王之上,预示了大明未来的政治走向。 或许是由于主管兵部的原因,茹瑺显得比他人多几分胆色。 “斗胆说一句,即便皇上与太子同时……大明还是大明……” “茹瑺,慎言。” 任亨泰一把抓过茹瑺的手腕,瞪大眼睛警告。 “这可是喜事一桩嘛!” 詹徽笑中带刺,随即神色转淡:“但又何尝不是隐忧。” 太子,十一旒的冠冕加身,纹章显赫。 太孙,亦是十旒冠冕,徽章昭昭。 这无疑是对太子及太孙既有地位的再次确认。 大明未来两代君主人选已定,除非天翻地覆,否则大局难改。 对此,普天之下自是额手称庆,国泰民安,无疑是最美满的结局。 王朝传承有绪,皇权更替不再引发政局动荡,民间安定无扰,朝堂稳固如山。 历来帝王暮年,这便是心头最大的石头。 即便无政变兵祸之忧,也非坦途一片。 老家伙退场,新面孔登台,权利的转换,数载不息。 但对詹徽这类仕途几近巅峰的人来说,这绝非佳音。 皇权平稳过渡,意味着他们在这一历史洪流中,将无功可述。 皇权更迭,与他们无关痛痒。 茹瑺所言僭越,却不失偏颇。 即便今日圣上龙驭归天,太子明日便能顺理登基,无人可挡。 彼时,他们这些文臣恐成壁上观。 哪朝哪代皇权交替,朝中不挑选辅政重臣? 而今,他们已被这浪潮远远抛离,无从插手。 就算太子今日不幸随之而去,太孙亦能无障碍即位。 如此,大明要他们这些文官何用? 他们在朝堂上的意义何在? 茹瑺冷哼:“好坏又能怎样?冯宏朗之流如今稳如磐石,皇上与太孙欲提携有功之人,无可指摘。你我即便身出明经八股,科考正途,又能奈何?” “宠臣……” 任亨泰低声嗤笑:“连说他们是宠臣的由头都没有。” 詹徽给两人添茶后,才接着说:“魏经武那时候跳出来劝谏,就说明底下人心所向。如今,咱们只能守住朝堂稳定,不然一旦出差池,受罪的还是咱们。” “受罪?” 茹瑺轻叹道:“咱们给他们挡了多少风浪。这两年朝廷的改革,可谓洪武新制。跟前朝范仲淹,王安石的新政比肩。” 范仲淹,王安石,是前朝改革的先驱。 不过,他们的改革最终都未能成功。 第430章文官集团和皇权的裂缝 “新制啊……推陈出新……”詹徽愁容满面,小声嘀咕。 茹瑺情绪显然被点燃了,这两年朝廷的风风雨雨,他们承担的实在太多。 茹瑺的抱怨道:“新政策推行,触及多少人的利益,多少事情,民间真的没意见?靠严刑峻法震慑?又能杀得了多少人?而下面真正尽心尽力做事的,又有几个?” 激愤之中,茹瑺猛地站起。 他眼神深沉,望向詹徽跟任亨泰。 袍袖一挥,气势汹汹。 “我看呐,这贪官污吏就像野草,割不尽。” “真心听从皇上,顺应改革的,扳着手指数都能数得清。” “就说那河务……” 茹瑺手臂一挥,怒指虚空。 砰! 吏部尚书的公房内,传来一道巨响。 门外的官员们闻声赶忙低头,抱着文书快步离去,生怕牵连其中。 房内。 詹徽怒目圆睁,盯着茹瑺:“茹瑺,这种话你也敢说,你太放肆了。” 茹瑺张了张嘴,嘴唇微颤,一脸不甘。 任亨泰坐在一旁,苦笑着摇头,拉他坐下。 “别说别的,我看冯宏朗那些工匠升职做匠官,大匠师,也没什么大不了。” 任亨泰嘴角挂着一丝苦笑,“因为他们干的是利国之事,实实在在的功臣,升官理所应当。” 茹瑺撇撇嘴,挑了挑眉:“那你说现在怎么办?能扛住上面的压力,难道还能堵得住下面的怨言跟胡作非为吗?” “我看呐,早晚咱们一块儿玩完。提前准备好告老还乡的奏折吧,到时候一起递上去,图个清净。” 詹徽手悄悄旋转着茶杯,静静听着两位老同僚的牢骚。 待茹瑺宣泄完毕,詹徽微微一笑,随后笑出声来。 见茹瑺疑惑地望着他,詹徽这才说道。 “依老夫看,当前更该关注的是交趾道官吏的考核任职。” 茹瑺拧了拧眉,“有什么好关注的,交趾道新收之地,万事从简……” 话到一半,茹瑺突然噤声,眼睛越睁越大。 詹徽冷哼:“洪武25年的两榜进士,除了状元石伟毅,还有些心学进士,直接接旨上任。其他人,包括被招南下的举人,选官前都多了考核环节。” 任亨泰淡淡道。 “此事我亲自监督过,选拔交趾道的提刑按察使司官员,得考大明律,至于布政使司的官员,则需加试算术,农学等实用科目。” “至于清化大都督府及交趾道都指挥使司的军官,还得额外考校兵法。” 茹瑺听了,眼睛不由得紧缩了一下。 詹徽倒是笑眯眯地望向他,“现在明白我为啥提起这事了吧?以前科举两条路,考中了就能平步青云,进入仕途。” “交趾新纳入版图,稳字当头,但就算这样,太孙坐镇交趾时,还是增设了选拔官员的考试,这说明什么呢?” “如今太孙回京,地位仅次于皇上跟太子。你觉得,太孙会不会把交趾那套选官的法子,也带到中原来用?” 茹瑺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半晌后,喉结上下滚动。 “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这位执掌兵部的大臣,此时浑身透着股无奈。 不是为了他,而是考虑到全天下文官们的将来。 詹徽斜着眼打量着茹瑺:“有法子,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了。” 茹瑺摆了摆手。 办法多得是,但他没胆子。 “等等看吧,看看那一天会不会来,未来到底是个啥样儿。” 詹徽悠悠地说着,伸手拿起茶壶盖。 任亨泰瞥了一眼,站起身,拉了拉茹瑺。 “詹徽兄,我们先告辞了。” 詹徽默默颔首。 目送着茹瑺跟任亨泰离开,他的眼神时明时暗。 没人知道明天会怎样,他们预想的那天是否真的会来。 但文官与皇权之间的裂缝,却已清晰可见。 彻底破裂的时刻,又会在何时? 即便是多年主持吏部,被称为天官的詹徽,也无从预料。 …… “蜜月期算是过去了。” 东宫小书房。 朱允熥静静地说着,同时望向朱高炽跟朱尚炳。 这小书房几乎成了他们三人的小聚所。 不过,等到8月15大婚后,这里就会被城外太孙府所替代。 大本堂今天没课,朱尚炳特意前来。 他正转着脑袋四处张望,想找点书房里的好东西,等会儿顺手带走。 朱高炽故意岔开话题:“工部建太孙府时,有没有考虑过添个小书房,最好既有保暖的夹火墙跟通火道,要不到冬日,那冷得根本坐不住人。” 朱高炽这话一出,朱允熥不禁翻了个白眼。 打从上次自己半开玩笑地提了想让他入朝的事,这家伙就老爱拿别的话题打太极。尛說Φ紋網 朱允熥清了喉咙,“你就别装糊涂了。” 朱高炽一时没反应过来,歪头瞅向朱允熥。 “我真不明白,你说的蜜月期又是个什么新鲜词儿?我搜肠刮肚,古代文献里也没见记载哪个月份叫蜜月的。难不成是春暖花开的三四月?” 朱允熥叹了口气,“咱们跟文官们的和谐日子怕是要到头喽。” “咱们?” 朱高炽眉头紧锁,静默了一会,缓缓道:“管仲治齐,商鞅变革,王莽改制……” “千百年来,中原大地上的变革之措不胜枚举,犹如繁星点点,哪见得有长久安宁?变革之路,哪有四海升平之时?古往今来,未尝听闻顺风顺水的。” “如今,太孙为何要为这必然之事徒添烦忧呢?” 朱允熥正色道:“但凡改革,难免激起千层浪。这两年我左试右探,多亏皇爷爷坐镇,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可未来呢?改革刻不容缓,詹徽他们还能无条件支持吗?” “朝堂尚且意见不合,底下的人又如何自处?最终受苦的,还不是底层百姓。” 言罢,朱允熥目光微闪。 此时他口中提及百姓,实则是找个托辞罢了。 真正让他忧虑的是,朝局的动荡会耽误自己的诸多筹谋。 朝堂不稳,众人的心思自然难以集中到其他事务上。 错综复杂的政局将所有人的眼光牢牢吸引,疲于应付接连不断的权力博弈。 那时才是真的麻烦。 第431章平衡南北士子才是目的 朱高炽冷哼,目光深邃地望向朱允熥。 “这会儿,允熥你还有心操心百姓?冯宏朗那些工匠官员的事,不过是个银子,咱们心里明镜似的,交趾那边的官员考核制度,才是症结所在。” 朱允熥点了点头。 他也明白,选拔官员的制度才是关键。 不管什么改革,在朱允熥眼里,都是新势力去抢老势力的地盘。 说到底,都是自家窝里斗。 但官员选拔制度一改,没谁能逃得过。 举孝廉让世家大族崛起,像前汉袁绍那样的四世三公家族就是这样出来的。 后来的九品中正制,更是把世家的特权给焊死了,这才有了两晋南北朝那么多年的动荡。 因此,隋唐开始大搞科举,皇家跟世家的斗法就没停过。 到最后,宋朝以科举为核心选官,世家这个词彻底成了历史,士大夫阶层崛起。 到了大明朝,士大夫地主阶级跟皇帝一起掌舵国家。 皇帝是最大的地主,士大夫这些是小地主,或者说是地主家的佃农。 如今,他在交趾搞的这套选官考核制度,直接撞上了儒家科举的大船,船上的人个个利益受损。 交趾那套制度,冯宏朗那些白丁工匠升官,这就是个导火索。 从今往后,只要有手艺就能做官,考的过去就能当官,儒家的科举又算得了什么? 朱允熥沉声说:“其实他们有别的路可走,可能他们不愿意动脑子吧。” 朱高炽一脸疑惑。 在他想来,这事儿没得商量,怎么到允熥这就变成选择题了? “我没打算全盘否定,另起炉灶重新开张,那才会天下大乱。” 朱允熥眼睛闪烁:“科举,依然是大明选拔人才的根本,不过不再只看圣贤书了。他们跟其他人比,还是有天生的好牌,你说,他们怎么就没有别的选项呢?” 科举制度确实在某种程度上,绊住了朱允熥想要推动的政治新风气。 但要彻底否定它,显然不切实际。 起初,他仅仅是渴望官场不再只是充斥着那些满口儒学圣贤之道的官员,而是能有更多懂技术、能办实事,促进国家繁荣的人才。 朱高炽眨眨眼,声调轻微:“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朱允熥重复了一遍,视线转向朱尚炳,忽然大声喊道:“尚炳,最近练强壮些,将来得靠你出力了。” 朱尚炳心虚得一哆嗦,心跳如鼓,一脸委屈地转头瞪向朱允熥。 “知道了,知道了。” 随即话锋一转:“我出啥力啊?” …… “听说礼部尚书他们想推举福建陈安仲为今年科举状元。” 华盖殿内。 解缙自偏殿走出,俯身向正与燕世子对弈的朱允熥禀告。 朱允熥眼睛未离棋盘,静静审视着眼前的局势。 朱高炽依然摆弄着他的龙形布局,而他依旧以力破巧。 胜券在握。 “陈安仲确实有才,任亨泰力荐也在意料之中。” “高炽,你这回真是没招儿了。” 朱允熥轻声嘟囔着,随后手起子落,笑看朱高炽。 朱高炽长叹一口气,双手一摊,不甘心地往后一靠,眼神淡然地投向解缙。 见朱高炽不再纠结,朱允熥也顺势往后一倚。 “任亨泰那边,这次科举录取了多少贡生,长江以北占多少,心学子弟又有多少?” 这自然是问解缙的。 他自己近来忙于税务改革,军事学院,还有婚礼,对于科举的事并没怎么过问。 朱高炽同样好奇地看着解缙。 他很想知道,一心想要成为心学圣人的解缙,是否真能如愿以偿。 解缙思索片刻后,缓缓道:“本次科举共录取967名贡生,长江以北451名,其中心学子弟327名。” 朱允熥嘿嘿一笑,摆了摆手。 解缙犹豫着上前,小声问:“太孙,有什么问题吗?” 朱允熥转身,偏殿里还传来六部尚书对昨日殿试前十名试卷的争执声。 他看了看解缙,淡然一笑:“任亨泰他们终于明白,洪武25年那次特科考试舞弊案的真正目的了。” “难道是为了心学?”解缙显得有些困惑。 但若纯粹是为了心学,似乎又不完全对。 解缙挑了挑眉。 关键在于长江以北录取的贡生数量。 江北。 正当解缙脑中思索着大明南北方的格局时,朱允熥再度开口。 “心学子弟这一届的比例,和洪武25年相比,有变化吗?” 解缙心里一沉,勉强答道:“好像……没啥变化……” 朱高炽身体前倾,也悄声说:“你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朱允熥语气寡淡。 “任亨泰已经做得够公平了,没有越界,录取心学子弟的数量也无可指摘。就算一个不收,别人也无从挑剔,能把比例控制在洪武25年的水平上,已经尽职尽责了。” 科举又没规定必须录取哪个学派的人。 在皇上眼里,管它是哪家派系,只要能治理国家,就可堪大用。 只要能让江山社稷稳固,天下太平无事,那就没毛病。 洪武25年的科举作弊风波,说白了,其实是朱允熥故意把南北方学子录取的不公平摆上了台面,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捅的娄子。 朱元璋心里清楚,未来的明朝朝堂,不能让南方人独霸了天下。 就算北方条件艰苦,文化落后,朝廷也得在科举上找补平衡,免得南方势力一手遮天。 至于你信奉的是理学还是心学,朱元璋不在乎。 朱高炽笑看解缙:“解学士。” 解缙这会儿脑袋还是浆糊一团,比起应天府外头修路的事儿,朝廷里的勾心斗角复杂多了。 听见燕世子喊他,解缙立刻弯腰上前,站到了棋盘边:“燕世子有何吩咐?” 朱高炽连忙挥手:“吩咐不敢当,这得允熥来说。但是有句话,我还是想告诉解学士。” 解缙拱了拱手,“请燕世子指教。” “脚踏实地办事,好好干那些对国家对百姓有利的事。” 朱高炽盯着解缙那双沾满尘土,指甲缝里都不干净的手,暗暗点了点头。 “先把眼下的事做好,等心学子弟能在科举上占一半席位,再考虑成为圣人的事吧。” 说罢,也不给解缙再提问的机会,转头望向朱允熥。 “再来一局怎么样?昨晚难得翻了半本残谱,正好现学现卖。” 第432章四名文华殿大学士 朱允熥见解缙一脸茫然,笑道,“缙绅兄,先把修路的事办妥了,心学保持现状就行。修路,才是头等大事,现在是应天府,将来大明十三道的路都要修呢。” 解缙有点迷糊,扭头看向朱允熥,“任尚书他们干嘛要这么做?” 朱允熥淡淡一笑,推着他往偏殿走。 “这话可别让任亨泰他们听到,对你没好处。缙绅兄,你是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啊。别管这个了,去偏殿等着吧,估摸着不久,皇上便会下旨定下今年的前三甲和进士名次了。” 解缙点了点头。 因着身份限制,他对朝廷暗流涌动的局势浑然不觉。 看着解缙回到偏殿,朱允熥这才轻叹了口气坐下。 “还好,没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他们还没打算彻底划清界限。” “如今是洪武27年,他们有那胆子吗?” 朱高炽觉得允熥也被局势牵着鼻子走了,从容说道。 砰! 一颗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中央。 朱允熥眼睛一眯:“不按套路出了?” “能赢你就是好棋。”朱高炽挑眉。 朱允熥撇嘴:“你这是照书上残局来的?” “梦里看来的。” …… “依微臣之见,前三甲应分别是陈安仲,尹昌隆与刘仕谔。” 华盖殿偏室内。 本次会试主考官任亨泰,把昨天殿试中最出色的三份试卷摆到朱元璋的案头显眼处。 随之,詹徽,郁新,茹瑺跟张襄几人趋步上前。 “臣等赞同。” “今年考生众多,才华横溢者不少,答卷新颖而稳健,无论文章还是时政策略,均展现出敏捷的才思。尤其是陈,尹,刘三位,最为出色。” 众人说完,都低下了头。 任亨泰悄悄侧头,目光掠向一旁的詹徽。 詹徽的话果然没错,他确实押对宝了。 这次科举,足足录取了900多名贡士,开创了国朝先例。 仅今年一科的两榜进士数量,就超过大明开国至今的总和。 皇上非但没有因此责怪,反而对此大加赞赏。 御案之后,朱元璋眉头微锁,双手交叠,静静地望着眼前铺满桌面的试卷,随后转身面向朱标。 “太子意下如何?” 抛出问题后,朱元璋转身抓起身后软榻上的一册簿子,倚靠在榻边静静翻阅起来。 朱标拱手站立,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 那簿子上记载着今年所有贡士的详细信息。 “儿臣觉得,既然众多臣子共同推荐,这几人其文章功底,治国才能自当不凡,能在千份考卷中脱颖而出,理应选拔录用。” 言毕,朱标的视线悄然投向站在御案对面的任亨泰几人。 朱元璋手中的簿子被猛然合上,“既如此,就请太子代为圈定人选吧。” 朱标拱手领命:“儿臣遵旨。” 接着转身,从一旁的刘建安手中接过朱砂笔,找到前三甲的卷宗,勾画上醒目的红圈。 几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见状,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臣等代三甲及本届所有新科进士,谢皇上隆恩。” 詹徽等人高声齐呼。 朱元璋摆手道:“都散了吧,朝廷会另择吉日赐宴。外放,入阁,观政,给一一分配好。” 詹徽等人待试卷分类归档后,便带领其他人告辞退出。 “父皇,今年又一件大事告一段落了。” 詹徽等人离开后,朱标缓缓开口。 朱元璋手握簿子,鼻中轻哼:“咱与他们,终究不是一路。” 朱标眉头微蹙:“父皇对他们的推举之人不喜?” 朱元璋瞥了朱标一眼,话锋一转。 “拟旨吧,任命任亨泰为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尚书詹徽调任都察院并兼任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左侍郎郁新晋升户部尚书并兼任文华殿大学士……” 朱标心头猛然一震,虽然此事之前父子间已有讨论,但此刻尘埃落定,仍让他感到意外与震撼。 朱元璋沉默片刻,又开口道:“再加上方孝孺,也晋为文华殿大学士。” 这是一个出乎众人预料的人选。 一时间,朝廷接连任命四位文华殿大学士,旨意一出,宫外必然掀起一阵热议。 朱标眼珠迅速转动,随即恭谨应答:“儿臣领旨。” …… 偏殿门外。 朱允熥跟朱高炽的棋局正斗得难解难分。 “嘎吱”一声轻响。 偏殿大门开启,伴随着詹徽等人的脚步声。 朱允熥抬眼望向朱高炽,朱高炽则将手中棋子悄悄放回棋盒。 二人同时站起,望向走出偏殿的詹徽等人。 而詹徽,任亨泰等刚出偏殿,也立刻注意到在偏殿外对弈的朱允熥跟朱高炽。 几人一怔,随后由詹徽带头,众人停步行礼。尛說Φ紋網 “臣等拜见太孙殿下,拜见燕世子。” 朱允熥嘴角一扬:“各位大人辛苦了。” “此乃臣等分内之事。” 詹徽也笑着回道,略作停顿,见朱允熥没再言语,便领着众人弯腰行礼,随后离开。 朱允熥双手合拢,站在原地不动如山,只是目光紧紧跟随众人的身影。 他思索片刻,悄悄颔首:“表面上和和气气,内里却各怀心思。” 朱允熥叹了口气,他一直渴望能与朝中重臣们和谐共治。 但是人心难聚,即便同席而坐,也似乎隔着万水千山。 朱允熥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认真问道:“真的一点也不想入朝为官?” 朱高炽连忙后退,眨眨眼摆手道:“税署的事就不算事了?” 朱允熥呵呵笑道:“那可说不准,毕竟你那位置还没有圣旨确定。” 朱高炽侧过脸,不愿再多谈此事。 而此时,解缙在詹徽等人离开不久后,也从偏殿缓步而出。 “今年的科举三甲已定,是任尚书他们推选的人选。至于两榜进士,估计也会遵循他们商定的结果。” 这在预料之中,朱允熥并未深究,反而笑道。 “过两天赐宴结束后,上林苑的红薯就该收获了,那可是我眼下最在意的。” 红薯,来年的扩种规模,全看这次的亩产量了。 解缙嘴角一扬,“如今,修路是臣最上心的事。等太孙大婚过后,应天城到太平府的道路应该也就竣工了。” “届时,本宫亲去验收。” 君臣二人的笑容里满是默契。 第433章税署吏干的灭门惨案 三天后。 今科两榜进士的名单早已传遍皇城内外。 那些寒窗苦读几十载,不远千里进京赶考的书生们,连续庆祝了三日。 今天,是皇上在皇宫内设宴款待新科进士的大日子。 按规矩,这些新科进士都算是天子门生。 但谁心里都明白,这天子门生的称号,不过是彰显皇上选贤纳才的表象罢了。 一旦步入官场,他们的座师、恩师才是真正的靠山和利益纽带。 皇上终究是皇上。 赐宴定在傍晚天黑前,前后总得耗上2个时辰。 皇上要与即将成为臣子的进士们交谈,共饮,还要接受进士们的敬酒。 这一套流程下来,没几个时辰搞不定。 直至夜深。 上元县,太平里。 平谷巷,紧邻蛟南码头,这里居民成分复杂。 上元县分署的税吏段项明,身着官服,手里提着一只酒壶,眼神迷离,踉踉跄跄走在平谷巷中。 腰间的雁翎刀随着他的摇摆,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段项明本是太平里的人,早年在蛟南码头谋生,后来参军,随南征大将军开国公常升跟太孙南下交趾作战。 在大罗城战役中,段项明紧随太孙攻上城墙。 他亲手斩敌12人,身上留下5刀2箭的伤痕,最为严重的是右臂肘部骨折。 战场上无暇休息,等到战斗结束,他的手肘留下了难以痊愈的后遗症。 军队生活已不适合他,提刀挥砍亮瞎手臂就会颤抖,只好随太孙返回应天。 凭借手脚灵便,头脑清醒,加上战场杀敌的功绩,段项明成为了大明税署应天府上元县分署的副税使。 上元县里,管粮纳税的官差们动作挺快。 像段项明这号人物,荷包自然跟着鼓鼓囊囊起来。 今儿还在秦淮河南边,和几个兄弟喝了顿小酒。 走回家的路上,段项明心里盘算着怎么让城外那些士绅乖乖就范,好把太孙交代的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据说太孙快要大喜了。 税署得交出份像样的成绩单当贺礼,让老百姓家里有粮,税署又能收上税,不让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从中捞油水。 大家也跟着沾沾光,过上红火日子。 想来想去,段项明脑中浮现出新进门媳妇儿的俏模样。 一阵激动,脚底下的步子不自觉加了速。 走过李家那前后五进的大宅子,拐进后面的小巷,就是他家了。 “这破税署,真是害人精。” “怎么就不能让这些败家玩意儿统统消失呢。” “小声点儿,别让巷尾段家人听见了。” “难不成连抱怨两句都不行了?” “我听说啊,段项明就靠着那点小权势,才娶到的小媳妇,天天晒被子显摆呢。” “一个副税使能有多大能耐?找机会,等他段项明不在,咱们给他那小媳妇儿点颜色看看……” “好主意。让段项明多两个野种儿子。” “……” …… 踏踏踏! 砰! 皇宫的禁令随着晨钟解除,刘远闯入东宫,单膝跪在正晨练的朱允熥跟前。 “太孙,出大事了。” “应天府发生了灭门惨案……” “凶手,是税署上元县分局的副税使段项明。” 正打得起劲的朱允熥,身形猛地一晃。 刘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托住了朱允熥。 朱允熥一脸惊愕,“真是段项明那愣头青干的?” 刘远阴点了点头,这事处理不好,就是个烫手山芋。 朱允熥勉强镇定下来,慢慢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虽然脸上紧绷,眉头却忍不住跳动。 大明疆域辽阔,少有人能真正理解它的庞大。 每天都有命案,每年都不乏灭门惨剧。 但如今,灭门案居然和税署扯上了关系。 朱允熥最不愿见到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虽然类似情况他早有预料,可真面对如此关乎人命的事件,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朱允熥沉默不语,思考着这件事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首当其冲的,就是税署这个新成立不久的机构,可能会遭到质疑,甚至在民间留下不好的影响。 老百姓不会深究事件的本质,他们只会简单认为,今天税署能对别人家动手,明天自己交税稍有不对,也可能落得同样下场。 说到底,老百姓们一见这种事,脑袋里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 可要是让人抓着这空子…… 朝廷即便长1万张嘴,也说不明白。尐説φ呅蛧 到头来,大伙儿准认为官官相护。 朱允熥转头看向刘远,压低声音:“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远立马答道:“昨晚宫里头给新科进士摆宴,段项明跟上元县那帮同僚约了去秦淮河喝酒。半夜敲钟那会儿,段项明喝得醉醺醺的往太平里家里走。” “还没进门呢,半路上就把街边李家一家老小给杀了。” 朱允熥眉头悄悄一皱。 朝廷每回科举放榜后,应天城的老百姓都会跟着一起乐呵乐呵。 税署那地方特殊,官员待遇自是没得说。 段项明这傻小子,有钱了,又赶上全城庆祝的好日子,自然得跟同僚们喝两杯。 不过…… 朱允熥眉头越来越紧:“犯事儿的就段项明一个?” 刘远立即接上:“就段项明一个人。” “他人呢?” “巡城武侯发现了,赶紧往太平里围,后来应天府也得了信,派人去捉拿。但是指挥使一听这事,马上派手下过去接手了。” 刘远不敢有半点隐瞒,接着说:“段项明这会儿正被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里。” “蒋瓛?” “他自己去找应天府要人?” 蒋瓛昨晚得知段项明出事,立即行动,令朱允熥颇感意外。 刘远扫了朱允熥一眼,低声说。 “指挥使说了,虽然段项明在上元县税务分局任副职,可他毕竟是朝廷的人,拿着皇粮。何况在天子脚下发生如此重大的人命案,锦衣卫岂能坐视不管?” 朱允熥颔首,皱眉深思。 片刻后,他轻声道:“你刚才说,太平里灭门案是巡城武侯先发现的?他们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 刘远刚要张嘴,突然停住,犹豫着说:“好像是……有人听见李家院里有动静,就出去通知了巡城武侯。” 第434章 一眼就知道是诬陷的 朱允熥眉头不经意间松开,慢慢地说:“昨晚出事的时候,城里头还不少人在外头晃悠?” “宴席都快散了,宵禁也没解,照理说……” 刘远抬眼看看朱允熥,“照理说,除了段项明这些当官的,其他人大多该在家,要么就是在酒馆或者秦淮河那边过夜了。” “那报信的人呢?” 刘远皱紧眉头,“巡城武侯那边好像没查,应天府后来也没复查。他们到李家时,就看见满地的尸体,还有瘫在血泊里的段项明。” “段项明咋说的?” “他说自己昨晚就是想回家,不记得发生了啥,对灭门案死活不承认。” 朱允熥眼神却再次暗沉下去,脸色冷峻。 是段项明酒后行凶,还是詹徽那些文官在试探? …… 吏部尚书公房中。 “这件事跟老夫没关系,老夫可不会做这么下作的事。” 詹徽怒拍桌案,面对其他四位同僚,眼里满是坚决。 刑部尚书的位置自去年起便一直空悬,朝廷迟迟未补。 郁新坐在詹徽对面,语气寡淡:“本宫承蒙皇恩,新晋户部尚书并兼任文华殿学士,此事与我无干,详情我也不得而知。”仦說Ф忟網 张襄侧目望向郁新,眼神中掠过一丝精明,暗自感叹此人确是时来运转。 众人原以为郁新只是过渡,等夏原吉历练完成熟起来,便会顺理成章接替户部尚书一职。 谁料,朝廷揭晓科举三甲之后。 郁新不仅顺利成了户部尚书,还与詹徽,方孝孺,任亨泰,共列文华殿大学士之位。 尽管圣旨中并未明确文华殿大学士的职权范围。 但有那样一群参与国事的文华殿行走,谁还会把这职位当作虚名呢? 说不定,大明朝即将重现唐宋时期的中枢宰相制度。 任亨泰的目光环视一圈,现场就剩他这位大学士还没发言。 他悄悄咳嗽了一声,开口道。 “依老朽之见,此事不必急于定论。我自认清白,无论圣上,太子还是太孙,皆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是绝不会做出此等事的。” 詹徽点了点头。 这两天,他内心最为五味杂陈。 兵部尚书茹瑺跟工部尚书张襄,或许只在为未能晋升文华殿大学士而暗自懊恼。 他虽然得了大学士的虚名,却丢掉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实职。 到底哪个更重要,还得等圣上明确大学士的职权后才能判断。 任亨泰话音刚落,茹瑺便抬眼扫视众人,缓缓说道。 “那么,各位是否已默认,李氏灭门案并非上元县副税使段项明所做?” “一个酒鬼能单枪匹马夜闯宅院,杀死李家上下23口人吗。” 詹徽再次用力拍桌,脸色阴沉如铁。 这是对朝廷智商的侮辱,把我们都当傻子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愤怒溢于言表。 “若非有人向巡逻的武侯报案,李家惨案恐怕还要几天后才会被官府知晓。这是有预谋的,段项明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詹徽的怒吼在公房内回荡,吓得外面的吏部官员们纷纷回避。 税署副使灭门,这可是件大事,人人都怕祸及自身。 张襄拧了拧眉:“既然这样,那段项明也就没必要关在锦衣卫的诏狱中了。” 话音落下,张襄望向众人。 公房内一时陷入寂静,众人互相对视,却都选择了沉默。 张襄嘴角挂着浅笑,眼神温和地扫过在场每人的脸庞。 “税署嘛,确实是个好地方。本来就是国家的聚宝盆,将来运作好了,郁大人您大概不用再为户部的空仓库发愁。” “兵部也无需为了银两跑去户部求爷爷告奶奶,詹大人您手头宽裕了,自然能给地方多拨点钱粮,大家的日子都能松快些。” “谁成想,偏就出了这档子糟心事,处理不好,责任落谁头上?又会罚谁?税署的工作还怎么继续推进呢?” 话音刚落,张襄便默默地端起茶杯,静静品味着比皇宫特供还要高出一筹的新茶。 詹徽目光如寒冰,冷冷地瞥向张襄。 这家伙,话里话外的都不忘敲打人。 詹徽语气寡淡。 “锦衣卫还没把事情查清楚,宫里或许都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张尚书这就急着讨论谁该负责受罚了吗?还是说,张尚书觉得不必窝在工部,想去税署大展身手了?” 张襄面色一沉:“这话可没从我嘴里说出来,都是詹大人您个人的猜测罢了。” “呵。” 詹徽语气森冷,丝毫不留情面。 郁新连忙出来打圆场:“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关键在于段项明卷入了李家灭门案,人已被关进锦衣卫的诏狱,朝廷该如何应对,该持何种态度。” 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每个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所有的考量无不基于各自的立场跟利益。 半晌过后,詹徽首先打破僵局:“依老夫看,此事必须严查到底。” 说罢,詹徽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四人。 张襄率先表态:“在下认为,理应这样。” 郁新略加思索,简洁地表示赞同:“我同意。” 茹瑺紧锁眉头,沉吟片刻后说道:“税署关系国计民生,涉及广泛,必须彻底查清源头。” 接着,茹瑺转向身旁的任亨泰。 任亨泰神色凝重,无声地叹了口气,“查,合情合理。” 得到全体一致赞同后。 詹徽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刚才被他训斥过的张襄。 张襄的眼神微微闪烁,沉吟片刻后说道。 “在下以为,税署作为明朝税收征收的基础,直接面对天下百姓,尽管目前仅在应天府试点,但未来势必要推向全国,绝不能让它成为朝廷之外的独立个体。” “将来太孙登基,谁又能胜任这一重任呢?今天发生的段项明事件,无论元凶是谁,对咱跟大明而言,都是一记警钟,朝廷必须确保税署不出丝毫差池。” 郁新转头望着张襄,面上挂着微笑。 茹瑺则紧盯着对面的詹徽。 任亨泰却转头望向窗外,透过窗纸隐约可见吏部院内的那棵古树。 第435章 愿以死换太孙的名声 詹徽正色道:“税署的事情要慎重处理,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要字斟句酌,切莫因查案牵连无辜,更不可损害太孙的名声。” “太孙又没杀人,况且自从税署成立以来,太孙也一直忙于上林苑种植红薯,太平府矿用作监造蒸汽机,还有即将到来的大婚事宜,哪有空闲插手税署的事呢?”Www.XSZWω8.ΝΕt 张襄暗暗念叨着,随后开口道。 “在我看来,税署现在缺的就是一位能挑大梁,一心扑在税收事务上的人。” 言罢,张襄悄然垂首。 众人皆知,尽管太孙眼下不大过问税署事务,但燕世子自随太孙返京后,便全心投入税署各项事宜。 至于军校里的蹴鞠赛,只是他闲暇之余的小娱乐罢了。 詹徽轻呼出一口气。 “既如此,我们便各司其职,共同努力吧。还望大家齐心协力,共克时艰。” …… 诏狱。 此处总是冤声载道,也是最让人胆寒之地。 昏黄的灯光下,朱允熥眉头微蹙,静坐于诏狱最深处的审讯室内。 外面,是镣铐碰撞的叮当作响。 每一声都足以让心怀鬼胎之人胆战心惊。 吱呀。 浸透黑暗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宛如冥界夜叉鬼差索魂的背景音乐。 脸色阴郁的刘远,带着被镣铐束缚的段项明步入审讯室。 初见之下。 朱允熥便看清了肤色黝黑,身材魁梧的段项明。 这就是一莽夫。 段项明一眼瞥见皇太孙,顿时眼圈泛红,鼻尖一酸,重重跪倒在朱允熥跟前。 段项明的额头砰然撞地。 “卑职并未杀人。” “卑职有负太孙厚望。” “卑职死不足惜。” 朱允熥眸光一闪,悄悄颔首:“本宫信你是清白的,也知你是无辜的。” 没有过多的追问,便是如此确信。 段项明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额头一次又一次重击地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旁观的刘远心有不忍,摆了摆手,上前一把拽起还想继续磕头至死在太孙面前的段项明。 待他将段项明扶起。 只见段项明已满面血痕。 朱允熥凝视着段项明仍在渗血的额头,这样一个硬汉,没倒在大罗城的战场上,却要在应天府因诬陷而欲以死明志,只为不负他的信任。 一声长叹后,朱允熥声调轻微:“你母亲近况如何?听说每逢阴雨连绵,她便全身酸痛,彻夜难眠。你妻子又怀上了吧,两个大孩子有何打算?” 段项明含泪对视,一闻此言,又欲跪死在太孙脚下。 刚欲俯首,却见太孙的脚已挡在他欲磕之处。 段项明狠咬下唇,直至口中弥漫着潮血腥之气。 “殿下始终挂念卑职的家人,卑职感激不尽。家母如今每天服食太医院的草药,身体日渐好转,硬朗了许多。媳妇已不再工作,在家专心安胎。” “大儿子前些日子……前些日子说将来也要为太孙做我现在所做的事,二儿子尚幼,整天念叨要个妹妹。” “这样最好,家庭和顺安宁,方能长久幸福。” 朱允熥淡淡说道,随后抬眼望向刘远。 刘远颔首道。 “老人家现在常说,殿下定能长命百岁。嫂夫人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没给段副税使添负担,大儿子长得虎背熊腰,颇有副税使之风,二儿子性情倒是文静。” 段项明跪伏在地。 他心中明白,李府之灾,他难辞其咎,而税署作为风眼之地,唯有牺牲他,方能迅速平息风波。 太孙仁心宅厚,就算他魂归黄泉,料他也不会坐视段府倾覆。 朱允熥淡然一笑,道:“若大儿子真像你,便送他去军校砺炼,数载之后,沙场建功,封侯拜将,段家门楣光耀,岂不快哉?” “至于文静的次子,自可安心念书,解缙座下有高位足名唤石伟毅,乃洪武科举状元,令次子随其左右,钻研学问。” 段项明喉头哽咽。 太孙安排周详,已将其身后的种种顾虑一一化解。 此刻,他心甘情愿,为太孙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朱允熥轻叹一声,道:“刚得密报,文华殿学士与众尚书聚首,议题或涉你事,意欲小事化大。” 段项明昂首,目光坚毅,直视太孙,脊梁挺拔。 “卑职愿为太孙蹈火海,闯龙潭,死不足惧。” 太孙素来待他们厚爱有加,死,何足挂齿? 大罗城生死一线间,是太孙亲手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如今家中老幼,即使他不在,太孙亦会庇护周全。 刀山火海,不过坦然赴之。 “段项明,你这个傻子。” 朱允熥语气严厉,目含责备,望着决意赴死的段项明。 段项明闻声一怔,答道:“太孙若说我是傻子,那我便是了。” 这一番憨态,让朱允熥一时无言。 刘远旁观,苦笑摇头,上前搭肩慰藉:“殿下何时说要你抵罪赴死?你这傻子,莫非真愿平白牺牲,为那子虚乌有的罪名买单?” 段项明一时困惑,嗫嚅道:“殿下不欲末将抵罪?可若如此……” 朱允熥接话道:“若如此,李府惨案便无法说清,税署难辞其咎,本宫与燕世子也将面临朝野非议?你心中所想,可是以此身死,换取税署安宁?” 段项明默然颔首。 “昔年,我不过是蛟南码头一介劳工,是太孙招揽善泳者从军,我才有了养家糊口的本事。” “更是太孙亲率我们远征交趾,共登大罗城,铲除陈朝。” “自随太孙,饥寒不再,家中仓廪充实,上下欢颜,皆感殿下恩泽。” “回到应天府,太孙令我等为税吏,维护百姓利益,不让奸人欺压黎民,我等心中倍感自豪。” 段项明心头翻涌着过往云烟,抬首凝视着朱允熥,眼眶里泪光闪烁:“税署,绝对不能有闪失。若我的牺牲能保住税署,我心付峄毓斯Υ?ч愿。” “税署的安稳,还不至于需要尔等以命相搏。” 朱允熥冷言反驳,眼神愈加深沉:“他们想搞大动静,那本宫便遂了他们的意。” 段项明默然低首,心中交织着免于牺牲的庆幸与事态升级的忧虑。 毕竟,朝堂纷争非他所能左右,他只是个幸运儿罢了。 第436章大人,有人在弹劾燕世子 朱允熥垂眸望向段项明,语气稍缓:“目前真相未明,你须得在诏狱再多忍耐几日,待此事尘埃落定,本宫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段项明连忙俯身叩首:“卑职遵命,只要税署没出事,殿下无恙,卑职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朱允熥微微颔首,示意刘远上前。 刘远轻扶起段项明,带着他往外走去,边走边安慰:“里面都安排好了,即便暂居诏狱,生活所需一应俱全。你安心休养,家中也不用担心,我们已对外称你外出公干。” 说话间,刘远带着段项明进入一间整洁且灯火通明的牢室。 段项明满怀感激,无以言表,只能拱手致谢:“多谢千户大人。” 刘远摆手示意无需客气,心思转回税署案件的繁忙之中。 见段项明接受安排,便即刻回到审讯室。 此时,朱允熥正独自饮酒。 刘远进来后,朱允熥挥手示意他落座。 刘远恭谨坐下,挺直腰板,“殿下,要为段项明洗清嫌疑,关键在于找到最初报案给巡城武侯之人,若找不到……” 提及此案,刘远面露难色。 案情大致明朗:李家同为应天府显赫乡绅,土地广布,却在税署清查中无任何违规行为,堪称楷模。 但税署整顿期间,李家与其冲突频发,甚至差点引发械斗。 最终李家虽丢官职,但田产与财富得以保全,免于流放交趾的命运。 以此推测,作为上元县分司副税司的段项明,若真有私怨图谋李家财产,酒后冲动犯案似有可能成立。 纵然疑点重重,但在直接证据跟人证面前,为段项明开脱于法不容。 “此重任,还需你来承担。” 朱允熥目光锁定刘远,“必须赶在朝廷问责前,找到那个人,味ブ弥卸岽止πすΦ劐一切。” 刘远垂下眼帘,侧身朝门外喊了一句:“来人。” 门外立刻传来回应,紧接着,一位身穿锦衣卫百户服饰的青年提刀大步跨入,单膝跪在朱允熥跟前。 “卑职冯海,拜见皇太孙。” 冯海低眉敛目,眼神中闪过一丝锋芒,字字有力。 朱允熥略一颔首,目光掠过这位精干的汉子,面上浮现出微笑:“本宫记得你和刘远一同从亲军羽林卫转到本宫身旁的。” 冯海伏首,嗓音微微颤抖:“太孙竟还记得,卑职确是随千户大人一同前去侍奉太孙的。” “全是陪本宫多年的老面孔了。” 朱允熥轻叹,随即沉声问道:“事情进展怎样?据艘鹩医爬愣徙最会找线索。” 冯海俯首答道:“卑职已带人仔细搜查太平里,确定昨晚报案之人,并非太平里人。” “嗯,和本宫推测的差不多。” 朱允熥点颔首,手拍桌沿,眉头紧锁:“你打算怎么办?” 冯海从容道:“卑职打算以李家为突破口,接着深入调查。凶手选择李家必有缘由,应天城中在两县分司当值的不止段项明一个,这条线索或许能有收获。” “有了计划就放手去做,本宫在这儿等你们拿人。” 朱允熥压低声音。 冯海面露犹豫,太孙贵体,怎能在阴冷的诏狱久留? 刘远冷哼道:“还愣着干嘛,你们想让太孙等到何时。” 冯海一惊,连忙俯首行礼:“卑职遵命。” 话落,冯海摆动衣袖退出审讯室,出门后迅速集合人手,按线索追踪下去。 室内,刘远犹豫片刻,终是上前行礼,“太孙,诏狱阴冷,要不要属下在外面寻个干净地方……” “本宫就在这儿等。” 朱允熥语气虽轻,却异常坚决:“手法如此粗劣,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人。” 刘远犹豫一下,见太孙无意离开,只好退到一边陪伴。 …… 通政使司,职责关键,衔接朝野,收办奏折。 民情、冤屈、举报,无所不包。 皇帝阅折顺序,深受通政司分类排序影响。 每日,各地及京中奏折如山涌来。 通政司官员例行筛选,摒弃琐细或重复者。 唯有真正涉及国家政务的奏折,才有机会送达皇宫。 今儿个和往常没啥两样。 通政使司的大院里,官员们怀揣着比头还高的折子,跑来跑去。尛說Φ紋網 “这……这份折子……” 值房中,一个从七品的胡知事抬头,眼神飘忽地扫向周围同僚。 “又哪个在瞎写折子,想讨好陛下?” 一位挂着六品衔的吴经历踱步过来,嘴角挂着一丝不屑。 “大人,是弹劾燕世子的折子……” 胡知事压低了嗓子。 刚靠近的吴经历顿时愣住了脚。 可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筛选折子的小吏就从那一堆堆里抬起了头。 “两位大人,这儿还有好几份弹劾燕世子的折子呢。” 胡知事和吴经历交换了个眼神。 宫里怕是要闹腾一番了。 在通政使司当差的好处,就是能第一时间摸清朝廷的脉搏。 “赶紧把所有弹劾燕世子的折子都翻出来。” 吴经历低喝一声,值房里的小吏们立刻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不多时,一堆堆的弹劾折子就被呈到吴经历身前。 “跟我去见参议大人。” 吴经历话音未落,已分了一半折子给胡知事,自己则抱起另一半,大步流星出了值房。 二人脚底生风,转瞬间就携着折子出现在了通政使司左右参议的值房门前。 “两位参议,这批都是弹劾燕世子的折子,现在这情形,我俩不敢妄自决断,请二位拿个主意吧。” 吴经历带着胡知事,挺直腰板站定,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上级。 左右参议相视一笑,对下属这种踢皮球的手法习以为常。 左参议率先开腔:“你带他们跟这些折子去找左通政,我请示一下通政使,看看该怎么应对这事。” 右参议面色凝重,默默颔首,也没再多瞧那抱着折子来的经历跟知事,转身向外走去。 二人见状,知道事情已超出他们的管辖范围,乐得抱着折子尾随其后。 而左参议,则是匆匆赶往通政使的公房。 “大人,朝中风向变了,众臣都在弹劾燕世子。” 通政使公房内,左参议俯首拱手,小声汇报。 祝瑞正悠闲地端着茶杯,细细品味。 “何至于这般慌张。” 祝瑞放下茶杯,淡淡瞥向左参议。 第437章朝廷的俸禄喂了狗不成 左参议连忙鞠躬致意:“下官觉得,这弹劾之事,可能有两层含义,我通政使司不能不防,亦需早作筹谋。” 祝瑞靠在椅背上,今年他才从叶瓛手里接过这通政使之职。 作为正三品的大员,身为朝廷九卿之一,行事自然要稳健为先。 祝瑞神色淡然:“左参议不妨说说,这两层含义是?” 左参议略一迟疑,才缓缓道。 “禀大人,一来,臣担心朝中有人欲对……对宗室有所行动,而以燕世子为突破口。二来,或许与税署案子相关,听说昨晚上元县分司副税使杀了一家人,此事恐非偶然。” 祝瑞淡然一笑:“左参议认为,此中真意为何?” 左参议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祝瑞却不急,继续慢条斯理地品尝着茶水。 片刻沉寂后,左参谋眯起眸子,语气凝重。 “卑职斗胆猜想……恐怕跟太孙有关。” 祝瑞不以为意,语气寡淡,面露几分乏味,将茶碗搁至桌上。 “若真冲着太孙去,他们自可直接呈折入宫,何需到咱这通政司衙门走一遭?” 祝瑞微露不满,继而说道:“朝会近在咫尺,若真有直言不讳的勇气,大可在朝堂之上弹劾便是。” 左参谋眼神一闪,连忙躬身行礼:“那此事,我通政司……” 祝瑞瞥向左参谋:“近日交趾道夏粮丰产的奏报可有送达?交趾道石布政那书法,本官每观一次,便想模仿一番。” 祝瑞此时提及的石布政,正是目前交趾道最年轻的封疆大吏石伟毅。 左参谋恍然大悟,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满脸堆笑地呈给祝瑞。 “大人,此乃今晨刚由云平码头送达衙门的石布政奏折。” 祝瑞眼中终现波澜,对左参谋多看了一眼,随后接过奏折。 祝瑞快速浏览奏折,核实数字后,嘴角一扬,“务必让皇上先览此折,至于那些扰人心神的东西,咱们再细细斟酌。” 通政司将再次审议。 这意味那些针对燕世子的奏折将被按下不提。 左参谋恭敬地收起石伟毅的奏折,鞠躬答道:“卑职遵命。” 随即,他缓缓退出公房,小心关上了门。 此刻,祝瑞面色却是一凛。 随即如同装了弹簧般起身离座,恭身站立一旁:“不知卑职如此处理,是否妥善?” 屏风后,朱高炽慢慢走出。 见到祝瑞躬身,连忙上前搀扶。 “祝大人言重了,太孙今日遣我前来,不过希望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祝瑞心底大石落定,微笑低语:“朝中同僚怕是集体失了智,无缘无故针对世子,朝廷发的俸禄难道都被喂狗吃了不成?” 言毕,祝瑞悄然观察着燕世子的反应。 朱高炽面容平静,拉祝瑞在一旁坐下:“朝臣们如何行事,那是他们的抉择,身在朝堂,大多一心为公,只是立场各异罢了。” 祝瑞连连颔首:“对对对,世子所言极是。但……” 祝瑞望着燕世子,这位在大明皇族中军事力量数一数二的藩王之子,在大本堂学业出众,更难得的是,他还腾出手协助太孙处理国事。 祝瑞难以预料,待太孙真正执掌大权时,这位燕世子又将达到何种高度。 现今这些人,只为些许小事,竟要这样针对他? 即便出于…… 也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嘛。 朱高炽淡然一笑,面容显得格外温暖。 “大人不必忧虑,太孙向我保证,只需一两天就行,这份折子延后到下次朝会便行。断不会让您在同僚面前陷入被动。” “微臣惶恐。” 祝瑞连忙起身:“卑职只是顾虑,通政司若拖延这些奏折,待到朝会时,或许会引起大臣们更强烈的弹劾。” 朱高炽含笑站起,视线越过公房,投向远方。 “那便看看他们能翻出多大浪花。” …… 江宁县,泉石县。 坐落于应天府东南,距城约30里之遥。 眼下,直隶农田已收割完毕,稻田间只剩下稀疏的稻茬,偶尔可见几堆稻草聚在田埂旁。 待农事结束,村民们就会点燃稻茬,借火势消灭匿于土石下的害虫,灰烬则反哺土地,增添肥力。 西南角落的鼓山,远望仅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土丘,实则是沉睡的古火山。 鼓山虽小,却汇聚了佛道两教,宝栖观,朝贤寺等圣地错落其间。 此刻,天地间灰蒙一片,天际透出微弱光线。 唯有鼓山上传来的诵经念佛声,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楚。 鼓山东侧,溪流静静流淌,连接黄龙山与秦淮河。 北镇抚司百户冯海领着队伍潜伏在河岸边,目光越过河堤,凝视着鼓山脚下的村落。 “百户,这一片田地属李家所有,因之,这村子也被称为李村。”小說中文網 一旁的总旗趴在冯海身边,低语说明。 冯海的目光在李家村周遭缓缓移动,脸上表情淡漠。 “听说鼓山脚下这片良田都被宝栖观跟朝贤寺占据了,李家怎能在山脚拥有如此大面积的土地?” 总旗轻哼一声:“李家非善类,鼓山大庙就是他们供奉的,两座寺观也从中得了不小的益处。否则,这等临近秦淮河的上等田地,怎会被李家独占?” “鼓山大庙……”冯海低喃。 鼓山大庙并不属于佛教寺院,供奉的是治水有功的张渤,被誉为祠山大帝,受历代尊崇,在东南各州府均有其庙宇。 略一思索,总旗压低声音:“兄弟们已带那晚在太平里报案的巡城武侯入了李村,估计很快就能有结果。” 他又复述了一遍现状,心中困惑不已。 为何百户这么确定那个报案人藏身李村? 死者是李家全族,报案者必然与此案有所牵连,也可能是共犯。 如果真的躲在李村,就实在太过惊人了。 冯海点了点头,接着问:“李家最近有没有跟谁结仇?跟鼓山上的道观寺庙有没有啥过节?” 总旗思索片刻,摇头说:“没听说啥,鼓山这边基本都是山上的人管。往青龙山那边去才有些田地,但这次全被税署查了,翻出不少陈年旧账。” “李家既拜佛也尊道,四季供奉不断,还有鼓山大庙给撑腰,山脚这片地向来太平得很。” 第438章锦衣卫审案 冯海又追问:“李家对家里的仆人和佃农怎么样?” 总旗无奈苦笑:“这些大户人家都差不多,手里有粮有钱,自然自觉高人一等。” 冯海冷笑一声,“一丘之貉罢了,偏偏李家就查不出问题?我看啊,是李家藏得太深太好了。” 那些从战场下来的税署人,哪玩得过这些整天算计的人。 话音刚落,李村那边就闹腾起来。 村口几条狗呜咽着叫唤,惊得树上休息的鸟儿扑棱棱飞起,在空中乱转。 浅眠的老人屋里喊了起来,以为又是哪家娘子受了夫家欺负,惊扰了村里的牲畜,搅了他们这些老人清梦。 不久,几盏灯火在村里亮起。 几人在村外晃荡,伴随一阵低沉的咒骂,刚亮起的灯火又熄灭了。 随后,李村传出年轻妇人的谩骂,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哪个王八蛋在外头瞎咋呼!” “老娘今年怀不上,明年拆了你家屋顶。” …… “孬种,一吓就做缩头乌龟。” “怀不上,只能怨你自己不行。” “怎么是我不行,我又不能怀孕……” “那我就跟外头那浑小子试试,看到底是谁不行。” “你个……” 唰! 衣装不整的妇人跟满身大汗的男人站在院里,一齐缩着脖子,惊恐地望着院外。 冯海手下另一个总旗沉着脸,盯着拌嘴男女,挥了挥手中的刀。 “给我滚回屋去。” 二人猛地一颤,浑身汗毛直立,背脊发凉,脚下冰凉。 听见外面差人的喝斥,二人立刻抱成一团,缩头转身,匆匆躲回家。 啪哒。 瓦片碎裂的声响响起。 墙角的锦衣卫忙低声道:“糟,。惊动他了。”仦說Ф忟網 “上。” 总旗说罢,手中的绣春刀全数抽出。 十几人立刻集结,向着声响方向冲去。 前方,已经传来一道高呼。 “是报案那人。” 这话出自一同出城的巡查武侯。 总旗迅速吹响哨子。 哨声悠长,传到李村外。 河边等候已久的冯海看见村里人影攒动,远处哨声响起。 猛地一掌拍向河堤,跃起身:“走,围上去。” 李家村外围聚了几十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一名身穿紧身衣的汉子左躲右闪,可活动空间却越来越窄。 最终,冯海手持刀鞘,从汉子背后挥出,不偏不倚,正中汉子右腿。 一阵剧痛让汉子嗷了一声,右腿一软,整个人往右侧歪倒,像棵被风刮断的树。 人群一拥而上。 转眼间,汉子便被五花大绑,蜷缩在地上,活像个掉进烂泥的虫子。 “你们啥来头?” “凭啥抓我。” “我告你们去。”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汉子的叫嚷。 冯海蹲下身,眼神里满是轻蔑:“老子便是官。” 没等汉子说话,冯海抓了把稻草,硬生生塞进了他嘴里。 接着,冯海粗鲁地拎起汉子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瞧瞧,是不是那天报案的那个?” 几个被拉来辨认的巡城武侯,瞧着地上那几颗带着血丝的牙,再看看那嘴里塞满稻草,嘴角渗血的汉子,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冯百户,没错,就是他。” “那天就是他从太平里跑出来,跟我们报的案。” 冯海点了颔首,拎着汉子就像拎个麻袋,往后一扔,丢给了手下。 汉子已被折磨得满头血污,发丝夹杂着血迹,凌乱不堪。 冯海脸色阴沉:“留些人守住李村,事情未查明前,谁也不准进出。” “是。” …… “太孙,就是这个人报案的。” “名叫李飞鹏,李村人,是李家佃户。” 第二天,冯海趁应天城门洞开之际,悄悄进城,回到诏狱。 朱允熥已在诏狱里呆了一宿,他静静看着李飞鹏,“确定是他?” 冯海跪地拱手:“已经与当时巡城的兄弟们核实过了,的确是他。” 朱允熥眸光一闪,一夜未眠的他非但不显疲惫,反而精神抖擞。 “李家佃户?带下去,好好审问。” “遵命。” 两名锦衣卫正要上前带人,却被冯海挥手阻止。 冯海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弯腰靠近李飞鹏,五指扣住他的肩胛,深深嵌入。 李飞鹏本已痛得迷糊,突然间惊醒,嘴被堵着,只能瞪大眼睛,发出含糊的呻吟声。 冯海悄悄一拽,李飞鹏就被拖着往外走。 审讯室里的呜咽声渐渐消失。 刘远眼圈微红,走到朱允熥身旁:“太孙,人已经抓到了,您要不要先回宫休息一下?” “不了。” 朱允熥摆了摆手,“去太孙府,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刘远一颔首,即刻唤来外边手下,打点好一切,护送太孙前往太孙府。 眼瞅着太孙大婚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太孙府现在基本上是修缮停当,近来不过是添置些家具,打理花园的事儿。 若说现在住人,倒也是样样齐全。 …… 诏狱深处,腐败的气息弥漫在每个角落。 “嘿嘿嘿嘿……” 一阵瘆人的笑声响起。 冯海手握一把锋利透亮的小刀,耍着刀花,不停旋转,伴着笑声走向被五花大绑在老虎凳上的李飞鹏。 跟在一旁的两个手下,不约而同地扭过了头。 百户大人这招数,当真…… 塞在李飞鹏嘴里的东西这时已被取出。 见到冯海耍着小刀逼近,想往后躲,身子却动弹不得,李飞鹏只好瞪圆了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冯海。 “你……要……要干啥?” “我啥也没干。” “我啥也不晓得。” “我是无辜的。” 冯海轻嗤一笑,旋转的小刀寒光掠过眼前:“锦衣卫诏狱里,没一个无辜的人,无不无辜,得等本官审问了才行。” 李飞鹏的面色已是一片惨白,眼中满是深深的惧意。 “你……究竟想干啥……” “嗷……” 李飞鹏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惨叫。 冯海手中的小刀已深深刺入他的大腿。 然而插入后,冯海并未再动作,而是龇牙咧嘴地望着脸色通红的李飞鹏。 “李飞鹏,太医院你总听说过吧。” “应该听说过。” “那你可知道,太医院最近在搞个新研究。” “他们想更深入了解人体里头都有啥……” “朝廷虽有死刑犯可用,可搞这行当难免遭文官非议,所以锦衣卫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冯海缓缓说着,同时叫人送上一壶酒,揭开盖子,倒在了李飞鹏的伤口上。 第439章那颗棋,已经是北平千户将军 酒精侵入伤口。 李飞鹏全身颤栗,双眼翻白。 冯海却淡定地清洗双手,接着说:“不久前,本官将三副不同内脏送到太医院,太医这才发现,同病患者体内器官变化各异。” “近期,太医院想更深层次了解人体血液流动,以便未来战场上更好地为大明战士止血。” 说话间,冯海一手紧握尖刀,一手按压李飞鹏瑟瑟发抖的大腿。 “别怕。” “太医说,从这儿到这儿有一条极其粗壮的血管,血液自心脏涌出直达脚底,再经无数细血管回流入心脏。” “但他们不确定,每个人这样的血管位置是否一致,包括血管的粗细、大小,是否和人的体重,胖瘦,高矮有关。” 冯海话音落下,也没在意李飞鹏是不是在听。 他手里的小刀悄悄滑向李飞鹏的大腿,割开一块肉后。 底下是淡黄的脂肪,再深一点,白中带红的肌肉纤维显现出来。 嘎吱嘎吱。 刀刃碰触到腿骨,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这时候,李飞鹏早已经痛晕了过去。 剥皮拆骨抽筋的折磨,世上没人能受得住。 冯海冷哼几声,道。 “啥时候晕的?” 他直起身,瞅了眼大腿上因切割而蹦跳的粗大血管,回头问身后手下。 “回……百户,您还没动手,光是说说他就晕了……” “等百户真动了刀,他又醒了一次,然后就彻底昏过去了。” 滴答! 血珠从老虎凳上滴落,像敲击耳膜一般清晰。 阴冷的地牢里,李飞鹏大腿上热气腾腾,看得真切。 每次目睹这场景,两个锦衣卫都感觉像是自己也受了同样的伤。 不敢多看,只好默默俯首。 冯海站在一旁,用消毒过的毛巾擦着手中的刀。 这是太医院的规定,说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能让血肉腐烂,影响研究。 虽然他不懂,但能与太医院合作,提升审讯技术,是他所追求的。 冯海认为这种合作挺好,希望可以长期维持。 “把他弄醒。” 哗! 混合着酒精和提神药剂的液体泼到了李飞鹏脸上。 脸色苍白的李飞鹏猛然一抖,充血的眼瞪得跟铜铃似的。 “我招,我都招。” “直接杀了我吧…呜呜…我全招……” “我只求一刀毙命……” 苏醒的李飞鹏,已全无保密的念头。 他只想立刻死去。 此刻,他无比向往死亡。 冯海嘴角一撇。 “我还没把你的血管挑出来呢,还有五脏六腑,我正跟太医学习怎么让你清醒着欣赏它们呢。” “真是遗憾啊……” 冯海平静地瞥了李飞鹏一眼。 这家伙真是个软蛋。 “百户……” 两名锦衣卫靠近冯海,犯人招供了,接下来的审问记录就得他们来,这种活儿大人可不乐意干。 冯海摆摆手。 “你们问吧,问完让他痛快点走,再通知太医院的太医们,让他们来试试救死人。” 两名锦衣卫脊背发凉,身体微微颤抖。 心里只盼这辈子别做违法乱纪的事,更别卷入朝廷纷争。 否则落到百户手里…… 二人连忙颔首如捣蒜:“好好好,遵命。” 冯海觉得无趣,摆了摆手便往外走。 “太医们真是……唉,我都被他们带坏了。” 在应天府西面,太孙府邸占据了广大地域,彰显了朱元璋对皇太孙的极度宠爱。 府邸楼宇模仿东宫建造,规模略小,却因位于宫外,邻近青溪,引入活水,设计成山水园林,假山布局巧妙。 后花园采用苏杭太湖石装饰,搭配名贵花木,环境优雅。 于此仙境般景致中,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屋,依墙而立。小說中文網 “太孙,信国公跟西平侯的队伍,不久就要到应天城了。” “皇上跟太子希望您能亲自出城迎接二位大人。” 朱允熥刚从诏狱归来,小憩了几个时辰,此刻正斜倚在软椅上,眼神半眯。 周豪恭敬地站立在他面前,腰板挺直:“铁铉传来消息,请示太孙,倭国似乎有联合的迹象,是否授权给镇倭大军战场决策的权力?” “同意。” 朱允熥语气平淡。 书房内,古老的瑞龙脑香自博山炉袅袅升起,这是交趾那边传来的。 周豪握着笔,边听边在手中的小册子上记着。 “还有,石伟毅来报,吏部之前已发函问询交趾官员的选拔考核事宜。” “清化大都督府询问,是否可以招募交趾民众充任各城捕快,以及小规模组建地方防卫部队。” “征南大将军请求,春耕在即,需要调配药材,兵器,火药,火器等物资,并且请太医院轮流派出医生,同时增招直隶地区的百姓充实新占领土。” 朱允熥在椅子上微微翻了个身,以免身体麻木。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交趾是我大明13道之一,吏部的询问自然由交趾布政使司负责,清化大都督府镇守交趾,有权见机行事。” “征南大将军的请求,转交给兵部、户部处理,勿误军事。” 待东部与南部的事务汇报完毕。 周豪仔细记录下来,眼睛微转。 “凉国公询问,西北已平定,朝廷何时派遣其他大将轮换。” 朱允熥略一思索,才忆起蓝玉已离京2年有余。 他悄悄拍打着软椅,沉思片刻后道:“此事按下不复。” 周豪抬头望向皇太孙,有些意外。 斟酌片刻,他又开口:“燕王来信,询问今年冬天的棉甲何时能到达北平,他想在冬日再深入草原一次。” 朱允熥稍作停顿,“这封也不回,棉甲早就从云平码头起航,相信不久就能抵达北平。” 周豪点了点头。 最终,即便在太孙府内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二人,他还是谨慎地环顾四周。 然后,他轻步上前,“冯永逸来信说,董立轩现在已经是北平千户将军。” 朱允熥淡然一笑,“我四叔总能慧眼识人才。” 周豪赔笑,轻声道:“太孙让冯永逸结交北平朱能,张玉等武将的事,进展顺利。冯永逸已把朱能跟张玉家小子收为亲兵了。” 打从洪武24年起,他就开始在北平布局。 对于那片地界的事儿,朱允熥向来是绷紧神经。 眼下还不是摘果的时候,或许这果子一世也派不上用场。 第440章太孙府左长史,解缙 朱允熥叹了口气,心底着实不愿大明将来重蹈覆辙。 “这事儿就随它去吧,应天府这边跟冯永逸少走动些。” 周豪颔首,心里记下了。 北平的事,他历来亲力亲为,半点风声也不敢露。 嘭嘭嘭! 小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躺椅上的朱允熥,眼角一挑,瞥了门一眼,随后闭目养神。 周豪一个箭步转身,眉头一蹙,拉开门见到来人,这才放心下来。 “啥事儿?” 门外站着的是周豪手下的暗卫。 暗卫抱拳低声道:“周统领,诏狱那头,李飞鹏都招了。” 言罢,暗卫从怀中掏出一本供状。 周豪接过来,“你先在外头候着。” “太孙,这是李飞鹏的供词记录。” 朱允熥等了两天,此时听到案情进展,只是微睁了眼,接过周豪递来的供词,缓缓翻看。 …… “通政司给我们的奏折给压下了。” “祝瑞这家伙到底安的什么心?” “是想一手遮天,掌控朝议,还是另有所图?” 吏部官厅里,工部尚书张襄拍桌怒道,一脸的愤慨。 “要不要老夫替你拟个拜帖,好去问问祝瑞的意图?” 詹徽翻了个白眼,对张襄如此失态颇为不满。 张襄瞪了詹徽一眼,撇嘴冷笑,再次坐定。 一旁的郁新哼了两声:“祝瑞还算留了面子,否则咱们也不会知道奏折的去向。” 詹徽默默颔首,端起茶壶。 茹瑺品了口茶,“前晚出事后,段项明被蒋瓛收押进了锦衣卫诏狱。昨天太孙得知消息后,直接进了锦衣卫,太孙在那儿呆了一整夜,直到今早才回太孙府休息。” “你们说,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说完,茹瑺默默饮茶,淡然环视众人。 郁新悄悄咦了一声,侧头望向茹瑺:“莫非太孙查到了什么?或者说,太孙已知晓了我们还未了解的信息?因此才会在锦衣卫过夜,直到清晨才回府?” 几人一时怔住。 能让太孙屈尊在锦衣卫待上一整晚,此事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 而能让太孙放下心,从锦衣卫返回太孙府休息,必然是有了重大突破,甚至可能是决定性的发现。 詹徽眉头紧锁,沉思许久,权衡再三后,总算开口:“事不宜迟,老夫认为,我们该进宫将此事禀告皇上。” “面见皇上?” 张襄缩了缩脖子,有些拿不准地问道。 詹徽侧头,悄悄扫了张襄一眼。 一旁,郁新的眸中掠过一抹不屑,旋即含笑言道:“此事,便由我来做这个开头吧。毕竟,税署与我户部息息相关。” 这,才是干实事的人。 詹徽目光中闪烁着赞许,对郁新感慨道:“时至今日,也只有如此了,户部可真是劳心劳力。” 郁新拱手致意:“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大明。” 新任的户部尚书,同时也是新晋的文化殿大学士,面容凝重。 “过刚则易断,世事哪能总是遂人心愿,一味强硬,终有一日会出大乱子,到那时,朝廷,我们又要如何应对?” “大学士之名,您当之无愧。” 张襄已立起身,向郁新拱手行礼。 詹徽摆袖而起:“几位,咱们一道入宫吧。” …… “太孙,最新消息,六部尚书已前往宫中觐见皇上。” 太孙府小书房内。 周豪将刚收到的消息,告知了正在小憩的朱允熥。 朱允熥的眼中非但没有倦色,反而透出锐利的光芒。 他淡然一笑,“先让人送一碗庐州府的老鸡汤米线来,吃完再回宫。” …… 华盖殿内。 近期,皇宫的氛围日益热闹。 中秋佳节将至,加之太孙大婚在即,连多年未归的信国公跟西平侯也将入京,种种喜事让宫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宫人们四处忙活着,擦洗打扫。 殿内。 大明朝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国库充盈,王道鼎盛,也让君王与臣子之间洋溢着一团和气。 “解缙上奏,请示是否可以调动应天府1000名劳役,参与修建太平府矿至应天城的水泥道路。”尐説φ呅蛧 朱标盘坐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拾起一本,抬眼望向正详细规划大婚事宜的朱元璋。 今日无课,朱高炽陪伴在朱标身侧,手持纸笔,记录着每一项政令要求跟待传达的旨意。 朱元璋抬头看向这边,冷哼问道:“解缙那小子,还在盯着修路的事?” 朱标微笑道:“他就是个认死理的,生怕路修得有问题,日以继夜地监工。听说,他已经好几次路过家门而不入了。” 朱元璋颔首,似是想起了什么,片刻后忽笑道:“我听说,交趾道的石伟毅是他门生,如今已官至一方刺史。” “交趾偏远未化,朝廷官员连去东南任职都怨声载道。交趾新辟,万事待兴,正是需人之时,允熥临危授命,提拔他们,亦是应当。” 朱标解释着,却未多谈门生之事。 一旁的朱高炽静默地观察着二人的对话,忽觉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 朱元璋嘴角一扬,“此事批准。催促李景隆,让他加快速度带回更多的倭国工人,让咱百姓不必再长久地服劳役。” 朱标点了点头:“儿臣这便去办。” 事态似乎要告一段落。 然而,朱元璋又突然道:“颁旨,解缙有功,授予资治尹,正议大夫,晋升为太孙府宾客,兼职太孙府左长史。” 朱标微微一怔,随即应承下来。 转头对着朱高炽吩咐道:“记下了吧,待会儿起草旨意。” 朱高炽悄悄颔首,俯首认真记录下来。 心里却泛起一阵波澜,皇爷爷显然已在为允熥公开组建未来的班底了。 正三品资治尹勋,正议大夫散阶,以及正三品的太孙府宾客,无非是提升解缙身份的手段。 真正关键的是太孙府左长史职位。 它就如同东宫詹事府中的詹事,往往由最亲近信得过的人担任。 这时,朱元璋又开口道:“听说允熥昨天去了诏狱,整夜未归,后面是回太孙府休息的?” 朱高炽眉毛微微一扬,眼神闪烁。 第441章好像做错事的小孩被大人抓到 朱标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刘总管匆匆赶来。 “皇上,詹尚书等人求见,现在已经到殿外了。” 朱元璋斜眼望向殿门外:“进吧。” 随即,他的目光平静扫过朱标跟朱高炽。 朱高炽慢慢站起身:“几位大臣觐见,侄儿先……” 朱高炽的话还没说完,朱标嘴角一扬,打断道:“坐好了,我这儿还有几份奏折需要你帮忙整理。” 说罢,朱标便整理出几份折子,摆在了朱高炽跟前。 朱高炽望着朱标那温和含笑的脸庞,抿嘴一笑,重新坐定。 只是他的目光,悄然投向大殿门口。 不多时,詹徽,郁新,任亨泰等五位大臣步入殿内。 今日詹徽一行进宫,正是打算将税署段项明灭门案挑明。 应天府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皇上不会一无所知。 但事情发生至今已有两天,宫里却一点风声也没有,这本身就让人疑惑。 现在太孙在锦衣卫度过一晚后,回太孙府休息。 若他们再不行动,这件原本可以利用的事件,恐怕就会白白溜走。 詹徽几人踏着稳健的步伐,穿过华盖殿进入偏殿。 正要行礼,却一眼瞧到了坐在朱标身旁的朱高炽。 詹徽几人面面相觑。 燕世子为何在此? “你们这群老家伙这时候来,是想来蹭饭不成?” 朱元璋坐正,悠闲地看着进来的詹徽等人,嘴角含笑。 詹徽等人立刻会意,弯腰施礼。 “臣等拜见皇上,拜见太子殿下,拜见燕世子。” 朱元璋摆摆手:“免了,真要蹭饭,咱现在就让人去传话加菜。” 皇上怎么突然对蹭饭这事认真起来了? 詹徽等人心里虽有郁闷,面上却是战战兢兢。 “微臣不敢。” “今日进宫,实因有要事禀报,以便我等更好地处理各部政务,稳固朝纲。” 詹徽字斟句酌。 朱元璋挑眉:“稳固朝纲?说吧,大明朝哪又出问题了,能让你们几位大学士,尚书一同进宫。” 詹徽瞥向茹瑺。 茹瑺往前迈了一步,“皇上,过了年,京营的兵就得轮换了,微臣想问问皇上,明年京营的轮换驻防,还是跟往年一样吗?” 京城应天的那些卫队,都是从五军都督府管的各地卫所抽调来的,定期来京换防,好保持京营部队的战斗力,让中央军对全国都有足够的震慑力。小說中文網 朱元璋笑着颔首:“按老规矩来,京营的事关乎应天的安全,兵部注意些。” 茹瑺弯腰行礼:“微臣遵旨。” 接着,郁新走上前来:“皇上,今年全国税收跟开支核算,要不要把交趾和镇倭大军也算进来?明年的朝廷各部门跟各地方的开支,能开始商议了吗?” 这两年,交趾跟镇倭大军的收支都是单独立账的。 郁新这是在问,今年要不要把这些并入大明的整体账目里算。 至于说明年朝廷的开支讨论,其实就是商量洪武28年的国家预算。 朱元璋先是颔首,然后又摆手:“明年的开支先讨论起来。交趾跟镇倭大军的账,还是单独另算。” 俯首听着的郁新,眼睛闪了闪:“微臣明白。” 军队跟税收这两个大事,这就基本定了。 詹徽等人静默了一会儿。 朱元璋静静地望着他们,淡淡一笑,“还是留下来,在这儿吃顿饭吧。” 詹徽立刻清了清嗓子。 郁新又走上前:“禀告皇上,听说前天晚上,应天城里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太平里一家普通人家,20多口人惨遭杀害,现场血迹斑斑,尸体横陈。” “应天府报了案,但抓到的凶手被锦衣卫带走了,至今没有下文。” “我们担心法制上有疏漏,稍微打听了下,没想到那个被锦衣卫扣留的人,竟是税署上元县分司的副税使段项明。” “我等觉得,不管段项明是怎么在受害者家中被抓的,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当,税署跟朝廷都会失去百姓的信任。” “燕世子负责税务事宜,却在京畿重地,天子眼皮底下,发生了税署人员涉及灭门案。我等觉得燕世子有监管不严之责,因此提出弹劾。” 随着郁新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 朱元璋似乎在沉思,目光扫了一眼朱高炽。 朱标则默默转头,安慰的笑了笑。 原来,允熥让他留在这边,就是为了这一刻。 朱高炽仰着头,直视着詹徽等人。 按规矩,他现在是不是该站起来应付大臣们了? 就在这时,华盖殿外响起脚步声。 朱允熥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各位大人是要弹劾燕世子吗?” “燕世子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让各位大学士一起弹劾?” “各位没看到,燕世子自从进京以来,为咱大明……” “都瘦脱形了吗?” 詹徽一众人,心弦莫名紧绷。 皇太孙怎会突然造访? 本就对燕世子出现在华盖殿惊讶不已。 如今太孙的不期而至更是让他们疑惑不已。 仿佛是做错了事的小孩被大人撞见。 “太孙……” “拜见太孙……” 詹徽等人面色凝重,转身望向步伐稳健的朱允熥,内心忐忑不安。 太孙身后,两名宫廷小内侍各怀一堆奏折,紧跟其后。 朱允熥扫视一圈,“平身吧。” 随即转向两位小内侍,手一挥指向朱标常处理政务之处。 “交给太子吧。” 安排停当,他笑吟吟地来到朱元璋面前,恭顺行礼:“允熥拜见皇爷爷。” “免了,免了。” 朱元璋朗声笑道,“这会儿来皇爷爷这儿,是想蹭顿饭吧?” 朱允熥笑容愈发灿烂:“正好赶上了,孙儿从昨晚至今可是滴米未进呢。” 听闻此言,朱元璋立刻瞪圆双眼:“刘建安,还不赶紧传膳。” 刘建安忙不迭颔首,一溜烟跑出偏殿。 朱元璋拉过朱允熥,让他坐到身边,满脸笑意:“今晨特地让徐家小子炖了庐州府的鸡汤,等下可要多喝些。” 朱允熥愣了愣,随即笑得更加灿烂:“还是皇爷爷心疼孙儿。” 心中却暗暗叹息,装可怜实在辛苦。 明明早上刚吃了鸡汤面,一会儿恐怕还得吃掉整只鸡以博朱元璋欢心。 第442章你们,是想掀起党争吗 另一边,詹徽等人目睹这一幕皇家天伦之乐,心里五味杂陈。 刚刚因涉及燕世子的紧张氛围,此刻似乎全然消散无踪。 詹徽清了清嗓子,眼神闪烁,望向郁新。 郁新心里同样七上八下,此刻皇上正享受天伦之乐,若贸然打扰,恐惹祸上身。 但方才自己分明瞥见那一堆奏折中,有一份正是关于他们弹劾燕世子的,此事又不得不提。 郁新悄然上前,清了清喉咙,鞠躬行礼:“皇上,关于太孙刚才提及臣等弹劾燕世子一事,臣等认为有失偏颇。” 朱元璋挑眉道:“哦,你们说来听听。” 朱允熥适时离开座位,立于一旁,双手规规矩矩交叠。 郁新颔首,沉声说道。 “臣等讨论的是税署上元县分司副税使段项明案,税署确有监管不力之责,并非针对燕世子。但此事发生在燕世子管辖之下,反映出税署管理上的漏洞。” “燕世子年岁尚轻,承担税署如此重任,偶有疏漏实属正常,幸好此次仅是一桩小案件。” “毕竟出了人命,微臣以为,朝廷无论于情于理,都应依法办理,以示公正,同时尽快改正错误,防止税署体系再出差池。” 按着郁新等人的意思,就算燕世子的事是个误会,但矛头最终得指向税署,这样才能引起足够的重视。 他们强调税署在大明的举足轻重,暗示其中潜在的问题,旨在防微杜渐。 朱允熥眼神微敛,郁新他们的话切中要害,只字不提个人恩怨,却巧妙地带出了朝野上下普遍关心的政事,预防比治疗更为重要。 朱元璋眼神深邃。 “这话在理,国之重器不容有失,必须谨慎对待。” 詹徽眉毛一扬,立刻接话。 “微臣认为,朝廷在处理税署事务时,需更加审慎。改革地方粮长制度,关乎亿万民众,同时也是牵动大明十三道的重大举措,稍有差池,就可能激起滔天巨浪。” 言毕,詹徽眼眸一压:“眼下,在应天府竟发生了税署人员涉灭门案的事件,若朝廷处理不公,消息外泄,民间又会怎么想?” “被灭门的李家,我们查阅了应天府的档案记录,这家人平素并无劣迹。这次粮长改革,税署清查历年税款,李家也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本分的人家,竟然惨遭税署人员毒手,以后税署的改革还如何推进?百姓恐怕一听税署之人,心里就会害怕。” 朱元璋斜倚着,目光依次掠过詹徽众人,最终落在与朱标同坐的朱高炽身上。 朱允熥则皱起了眉头。 很明显,他们的意图已经不言而喻。 詹徽他们想插手税署事务,企图分得一杯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税署完全独立于朝廷之外,由皇族掌控。 像詹徽这样的文官领袖,渴望获得更多权力,甚至更深层次。 他们希望君王手中的直接权力能够减少。 20年来,大明文官实际上早已厌烦了一个严守律法,不近人情的君主。 只是因为这个君主手握生杀大权,他们才不敢显露不满。 但一旦有机会,他们总会忍不住想要试水。 朱允熥冷笑一声:“皇上,关于上元县税署副税使段项明灭门案,其实另有隐情。” 话落,他拂袖后退,冷冷瞥向詹徽等人。 “税署同样是受害者。我作为税署总管,今日要在皇上面前为税署鸣冤,更要反驳朝中众臣,不分是非黑白,就将人命案归咎于税署。” “税署上下几千官员,月复一月奔波于田野乡间,经过家门而不入,一切为了大明江山,不求功勋,但有辛劳。如今未曾论功行赏,先遭无端指责,税署上下心寒啊。” 詹徽几人心中暗潮汹涌,他们知道太孙到场必是为税署辩护,但案件尚不明朗,太孙却摆出一副深受冤屈的姿态。尛說Φ紋網 郁新更是按捺不住,正要开口。 却见太孙已伸手,眼神幽深地望向他。 朱允熥转身朝着太子方向行去,只见朱高炽这时已然站起。 他身对着朱标行了个礼,“父亲。” 朱标点了点头,眼神扫向刚才被朱允熥领进来的那一堆奏折。 此刻,朱允熥已拿起几份奏折,当着大家的面,一一展开。 “这是工部尚书,工部郎中……弹劾燕世子的折子。” “这些是属于户部尚书及其下属官员的。” “那些,则出自吏部尚书及同僚之手。” “这些,来自礼部跟兵部。” “剩下的,乃是朝廷五寺弹劾税务署跟燕世子的折子。” 朱允熥逐份通报了奏折的来源。 然后,他猛地一拍桌面,眼神瞬间变得深沉。 “要不是我今早入宫时,恰逢通政司的人,我竟不知这么多人想弹劾税署跟燕世子。” “大明朝何时起,未审先判,舆论先行成了风气。” 朱允熥又迈前几步,眼神愈加深邃,语调紧迫:“各位究竟意欲何为?莫非想掀起党争。” 轰然之间,华盖殿内的气氛仿佛坠入了冰窟。 砰! 砰! 砰! 詹徽几人瞬间跪倒在朱元璋面前。 “臣等仅因税署忧心大明基业,并无党争之心。” 言毕,几人伏地不语。 党争,是无人敢轻易言及的禁忌。 前宋因何而衰? 天子失德,朝中奸臣当道,朋党相争。 不可否认,前宋每欲改革,总伴以剧烈的党争,新政随之流产,国家也在这无休止的内部消耗中走向衰败。 党争,乃朝堂第一大忌。 朱允熥却继续道:“若无党争之心,诸公又为何在案情未明时,便断定是段项明所做?难道锦衣卫已将案情向尔等和盘托出?” “今日之事未明,朝廷便对税署,对为国效力的燕世子群起而攻之。他日,是否任何人均可随意猜测,无端指责同僚?” “地方上若出现贪腐,我是否可以直接指责吏部?” “年税收稍有差池,户部是否就该承担责任?” “每年都有事故,甚至人命,这是否也要归咎于兵部?” “太平里发生灭门惨案,应天府竟毫无察觉,预警全无,作为地方官府,上至应天府,下至上元县,是否都该流放边疆。” “闻风即动,不问因果,随意陷害同僚,大明的法律公正,还存在于列位心中吗?” 朱允熥的话语越来越冷,面色如寒冰。 第443章税署蒙受的不白之冤是不是该澄清 詹徽等人无一敢回应。 “行了。” 朱元璋轻喝打断。 朱允熥闻言沉默,拱手作揖。 朱元璋拧了拧眉:“太孙谈及税署蒙冤,想必案子另有隐情,不如在此说明白,免得日后再生无谓纠缠。” 朱允熥言辞恳切:“皇上,锦衣卫已查实,此事并非段项明所做。那晚案发之时,前往通知巡城守卫的,并非太平里的普通百姓,而是李家佃户李飞鹏。” 朱元璋目光一亮:“难不成是佃户心生贪念,图财害命?” 詹徽几人不自觉地抬头,惊讶不已。 在他们看来,此案几乎无解。 段项明被抓现行,除非真凶自首,否则就成了无解的死局。 “不,并非如此。”ωww.xSZWω㈧.NēΤ 朱允熥微笑道,目光凌厉扫过詹徽等人。 “实则是泉石县与李家相邻的几户,在最近的税制改革中被划为迁徙交趾的家庭,联手策划了此计。李飞鹏则是背叛李家,为他们传递消息之人。” 这真相,即便是朱允熥初闻时,也惊愕不已。 原以为背后隐藏着错综复杂的阴谋和纷繁的利益纠葛,真相却简单得令人咋舌。 只因这几户乡间人家不满自身境遇,嫉妒李家安稳,便密谋让自家子弟改头换面,图谋李家田产。 段项明纯属倒霉,案发时刚好被卷入,成了替罪羊。 多亏了冯海反复审讯,真相才浮出水面。 连沉迷研究的太医们都抱怨审讯过于严苛。 而这结果也让朱允熥半信半疑,这般出人意料。 詹徽几人心里莫名一紧,原来案情真的水落石出,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放松。 只要罪名坐实于泉石县镇那些家庭,事情就不会再牵连他人。 朱高炽这时霍然起身,沉稳迈向皇上,直挺挺跪下:“皇爷爷,孙儿蒙受不白之冤。” 伴随着额头重重磕响,朱元璋眸光一闪,却没有即刻回应他,而是转向了朱允熥。 案发仅两天,不仅找到告密的李飞鹏,还迅速确认了泉石县镇几家合谋为真凶。 这效率让朱元璋心中升起几分骄傲和感动:“案情确凿无疑吗?” 朱允熥颔首:“证据确凿,相信不久,所有罪犯都会被锦衣卫绳之以法。” 朱元璋颔首,目光掠过跪地的詹徽等人:“那就静候锦衣卫的结果吧。” ……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匆匆赶到华盖殿前。 “微臣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有紧急事务奏报。” 满殿上下早已等候蒋瓛多时。 他刚在殿外通报完,刘建安便含笑走出, “指挥使总算来了,皇上正盼着您呢。” 蒋瓛站直身躯,表情依然冷峻,语气却平和:“辛苦公公了。” “微臣蒋瓛拜见皇上,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孙殿下。” 殿内,蒋瓛静立当场,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叫人脊背发凉的气息。 朱元璋面露满意之色:“那太平里李家灭门一案,可有了结果?今日群臣汇聚,你且细细道来。” 蒋瓛扫视一圈,沉稳颔首。 朝廷官员对税署的算计,作为锦衣卫首领的他自然了如指掌。 因此,前夜案发,他即刻下令将段项明收押至锦衣卫诏狱,一切尽在掌握。 眼前的太孙目光温和,无疑是对他能力的肯定。 至于詹徽那些老家伙,从不在他的盘算之中。 蒋瓛心中笃定,言道:“启禀皇上,锦衣卫已查清太平里李家惨案原委。” “此案系泉石县镇刘,杜,张三姓合谋,为争夺李家位于鼓山脚下的千亩良田。” “他们先是收买了李家佃户李飞鹏,探明李家上下夜间皆在宅中,便以南下交趾为名,邀李家设宴。” “宴间,三姓族长各自带领亲信,在李家人酒酣之际突下杀手,致李家上下无一生还。” “目前,三族人等已被锦衣卫一网打尽,囚于诏狱,由冯海亲审确证。” 说罢,蒋瓛自袖中取出供词记录。 “皇上,这是已审问出的嫌犯供词,请您御览。” 言毕,他恭敬地双手奉上。 朱允熥目光炯炯,审视着供词,同时淡漠地瞥了一眼跪在地的詹徽等人。 朱元璋目光深邃,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供词都齐全了么?锦衣卫办事愈发得咱心了。” 这话语在华盖偏殿回响。 刘建安呈上的供词被朱元璋放在案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既然锦衣卫已审,咱便不必再看。” 朱元璋语气温和,眼神在詹徽等五人身上一一掠过。 这些朝堂重臣,国家栋梁。 朱元璋眼神变得锐利:“太孙即将大婚,涉案者残害人命,理应严惩,不待秋后,以免冲了今年喜庆。” 这便是对泉石县镇三姓下达了立即处决的判决。 古时惯例,秋风起,白露降,秋蝉鸣,鹰猎鸟。 适逢刑杀之时,即秋后问斩。 汉初至年终,均执行秋后问斩。 唐朝后,更定于十月至年终行刑。 詹徽等人伏身应道:“臣旨遵命。” 君王顺应天道,四时各有其序,政令如季节,循环往复。 奖惩刑法,唯皇上独断。 “既如此,都回吧,宫中的粮食有限。”朱元璋挥挥手,含笑而言。 詹徽等人起身再拜:“微臣告退。” 随后,众人小心翼翼地起身,弓腰退去。 “皇上,为太孙预备的庐州老鸡汤已到。” 小太监手里拎着食盒,正好这时从门外进来。 詹徽一伙人不由得身形一滞,嘴角暗暗抖了两下。 朱元璋抬了抬头,心领神会地笑了。 朱允熥悄悄清了清嗓子,甩袖站到一边:“皇爷爷,孙儿有事禀报。” 朱元璋轻笑着开口:“这么正式,是有求于爷爷了?” 已经迈开步子的詹徽等人,脚底的步速不由自主地跟着变慢。 朱允熥赔笑道:“爷爷,如今太平里李家灭门案的来龙去脉已查明,税署蒙受的不白之冤,是不是也该澄清了?” 詹徽他们几乎是停下了脚步,慢悠悠的,只能看见衣袍摆动。 依然跪在地上的朱高炽,眯起眸子。 允熥从不是个吃了亏就咽下去的主,这次税署被冤之事,自然也不例外。 心里头冒出了想回头瞅瞅詹徽他们脸上表情有多精彩的念头,但终究还是压了下去。 身后没了脚步声,足以证明詹徽等人内心的惶恐。 第444章詹徽:我该告老还乡了! 这会儿,再看也没什么意思。 朱元璋则静静望着那些只动身子、脚底却没怎么挪步的大臣们,笑而不语,对他们的小动作视若无物。 看着朱元璋没有任何回应的神情,朱允熥接着道: “税官所为,皆是为了朝廷,百姓,大明祖宗基业,哪怕受些委屈,也不算大事。然而燕世子为税署事务奔波不停,形销骨立,这份功劳怎能被忽视?” 秋风疾瑟,华盖殿内显得更冷寂,詹徽心中有了退意。 实在无法在此处停留。 脸颊如同被炎夏的太阳烤灼,烧得通红。 但皇上将怎样补偿燕世子,让詹徽兴趣浓厚。 大明初建,皇权在握,宗室仅有三代接班,大多数宗室子弟成年后被分往各处就藩,从未在朝中担任实职。 皇上莫非要打破这个传统? 此时,郁新等人与詹徽想法相通。 朱元璋微微笑着,看向朱高炽,“高炽。” 朱高炽恭敬地低首作答:“高炽见过皇爷爷。” 朱元璋满脸笑容:“允熥今年就要完婚啦!那么,你跟张家的喜事,是否也应该早点提上日程呢?” 朱高炽心中疑惑,脑袋里乱糟糟,犹豫地说。 “皇爷爷,母妃在北平催了好几次,惠妃娘娘也问了好几回,似乎想把日子定在明年开春,与太孙大婚错开,让宫里热闹的时间长些。” 朱元璋点了点头:“那就先在京里好好做事,成家后多生几个孩子陪爷爷。” 朱高炽眼眸一压。 他似乎真的要在朝廷里担起实职了。 好坏难辨,他一个憨厚的宗室王孙,跑到京城来做什么,又怎么会稀里糊涂地被朱尚炳那小子说动,上了去交趾的贼船。 心中五味杂陈的朱高炽,正迎上朱允熥那如春阳般的笑。 朱元璋望着朱高炽那副憨态可掬的样子,以为他是不明白怎么回答,便摆摆手,转向朱允熥。 “你认为税署署正这个职位,能否作为奖励呢?” 至于那税署署正究竟是几品官员,穿着何种颜色的官服,这会儿都不重要了。 朱允熥一听,立马躬身行礼,“皇爷爷英明。” 朱元璋瞪大了眼,扭头看向还愣着的朱高炽:“呆子,还不快谢恩?” 朱高炽恍惚间回过神来,连忙跪地磕头。 “哎呀……孙儿谢皇爷爷隆恩,孙儿必定尽心尽力,不辱皇恩。” 这样的祖孙嬉戏场景,正是现在朱元璋最乐意看到的。 紧接着,朱元璋朗声笑了起来。 詹徽几人走出华盖殿,听到里面的笑声,只能苦笑。 背脊酸痛,膝盖肿胀,脑袋晃悠,满心忧虑和困惑。 詹徽走在最前,带领着众人。 他回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华盖殿。 詹徽一眨眼,感觉眼睛都有些模糊。 “我出身徽州婺源,家父曾任吏部尚书、翰林学士,一生荣耀尊贵。” “少年时攻读文学,洪武15年考中秀才,在国初百废待兴之时,大明初创,重塑中原汉族正统,选拔英才,我以秀才身份,春季考试中选,十月份被任命为监察都御史,真是皇恩浩荡。” “自那时起,我屡次升迁,直到洪武23年夏天,成为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与父亲同职,还兼任太子少保。” “到如今,已经12年过去了。” 詹徽面露愁容,再次回头,华盖殿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宫殿雄伟,金甲卫士如同天神一般屹立。 皇宫,总是这样。 郁新,茹瑺四人默默跟随这位吏部尚书。 四人都没言语。 詹徽摆了摆手:“我用了12年,一步步往上走。金砖铺地,国家欣欣向荣,日新月异。我这把老骨头,如今走两步就感到疲惫不堪了。” 郁新等四人眼神闪烁,心中已掀起波澜。 大明文官领袖,似乎有了退隐之意。 四人一同停下脚步。 任亨泰轻叹一声:“大学士才华横溢,行事果断,勤于政务,皇上多次夸赞,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詹徽摆手,脚步不再迟缓,继续向外走去。 “我虽敏捷果断,皇上所托之事我都一一完成,然而,我也常揣测上意,此时应当急流勇退,不让皇上担忧。” 随行的四人面色更加沉重。 郁新压低声音:“皇上还未正式宣布文华殿大学士的职责,詹徽兄就打算……” 詹徽颔首:“12年了,我已经位居人臣之巅,别无所求,只希望回乡下享受天伦之乐。今天离宫后,我就写辞呈,请求告老还乡。” 说罢,詹徽再无丝毫留恋,步伐坚定。 华盖殿内。 一番家庭和乐的气氛过后,朱元璋摆了摆手,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刘建安。” 他平静地唤了一声。 朱允熥跟朱高炽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退到了一边。 “皇上。” “拟旨,晋升詹徽为太子太保,兼光禄大夫,柱国,诏书暂存宫中,待命而发。” 朱标太保为从一品高官,光禄大夫,柱国亦同此列,几乎已是权势顶峰。 刘建安初闻此言,心中惊讶不已,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要如此重赏詹徽。 但听到最后待命而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不容多思,刘建安连忙俯首哈腰:“奴婢领旨。” 朱高炽悄悄扯了扯朱允熥的衣服。 朱允熥皱眉侧目,对着朱高炽做了个噤声手势,尽管心中同样疑惑万千。 他绕过朱高炽,望向被奏折堆淹没的朱标,发现对方也在望着自己,并摆手示意。 朱允熥颔首,收回视线,俯首不语。尐説φ呅蛧 朱元璋这是要詹徽退位。 待命而发,意味着等着詹徽自己递上辞呈。 这一局,他们稍逊一筹。 “看样子,这次你算是赢了。” 华盖殿外。 朱高炽手插裤兜,侧头对朱允熥撇了撇嘴,淡然说道。 朱允熥淡淡道:“詹徽挺好的,懂上意,做事得力,只是终究不是同路人。” 朱高炽嘿嘿一笑:“照你这么说,他们和你也不是同路人。” “因此,爷爷刚才给了詹徽最大的荣誉作为谢幕。” 朱允熥加快步伐,笑容满面地望着朱高炽。 朝廷归根结底是人治,制度和规则的发展往往不按创立者的预想去行进。 为了纠正发展中的偏差,换旧人,上新人,就成了最优选项。 第445章朱允炆求娶卖糖水的姑娘 詹徽仅一年从七品芝麻官跃升至正二品左都御史。 十多年来步步高升,直至成为应天的文官领袖。 他代表着大量文官的思想。 现在,他的时代该落幕了。 而朝廷也将消化掉这一变动带来的种种影响,以新的格局继续前行。 朱高炽迅速小跑几步,追上了前方的朱允熥。 追上后,他显得异常平静:“那么,谁会成为新任吏部尚书?还有空缺的文华殿大学士位置,爷爷还未明确旨意。” 朱允熥停下脚步,思索片刻,说道:“我认为,翟善应是合适的人选。据闻,他的《诸司职掌》已编纂完成。” “这部仿照唐六典的书籍详细记录了从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到各级官员的职责分工,完善了朝官制度,功勋卓越。皇爷爷青睐这类有为之人,可能会有所提携。” 朱高炽略作思考,摆了摆手,翟善他并不了解。 突然,朱高炽神情严肃:“你为何主张我入朝为官?现在我已是税署署正,我还能重返北平当燕世子吗?” “你能如四叔般,在北平带领军队迎战敌人吗?” 朱允熥嘴角一撇,与文官对立的矛盾,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即使不搞新花样,皇上和大臣们也无法同心同德。 眼下,关键在于团结自家亲戚,稳住功臣大将。 朱高炽毫不犹豫地摇头,脑袋像拨浪鼓般摇个不停。 让他披甲上阵,挥舞长枪,策马冲锋? 还不如让老二老三去,他们才是硬战的高手。 他还是适合在后方管理粮草。 朱允熥冷哼一声:“这种事你做不来,要不考虑下将来接藩王之位,去江南当官如何?” 朱高炽吓得连连后退,整个人像受惊的鸟儿。 “别将血迹溅到我身上。” 朱高炽怒吼过后,脸颊青筋狂跳,目光四处游离透露出惊恐,眼神中仿佛闪过一丝杀机。 此刻若有人敢招惹他,必定自取灭亡。 朱允熥翻了个白眼,只是让燕王的藩地从北平迁回而已。 朱高炽瘦了,胆子却依旧小。 朱高炽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快要成亲了,那红薯是不是该给皇爷爷了?” “这两天吧,上林苑的缪良哲昨天刚汇报,东西都备齐了。” 朱允熥随口应了一声。 朱高炽眼神一转,用只有朱允熥能听见的音量嘀咕:“你快结婚了,朱允……那个地方的他,最近咋样?” 朱允熥看看朱高炽,叹了口气,淡然一笑:“他呀……过得挺滋润的。” …… “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凤阳皇城的秋天,是最无趣的时节,满地落叶,懒惰仆人总得催上好几次才慢悠悠打扫。 台阶上坐着的朱允炆,穿着洗净的粗布衣,倚着墙,手掌托着下巴,斜眼望着灰蒙蒙的天。 朱允炆觉得生活没意思透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在这冷清的凤阳皇城里,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即将腐朽的老人,每分每秒都有无形的刀,从身体、从皮肉、从骨髓里削去些什么。 即便是腰间挂着绣着鸳鸯的香囊,里头装满了田野间的寻常花香。 朱允炆仍旧感到,在这囚笼里,能嗅到的唯有腐败的气息。 只有当他通报信国公府跟中都留守司,离开皇城。 走到东城墙下的小院,喝上一碗她亲手熬的甜汤,才感觉生活还有滋味,鼻尖萦绕的是世间最甜蜜的气息。 “她现在一定正忙着呢。” “估计在抱怨炉火怎么也烧不旺。” “还得应付那些邻居,老拿她的婚事开玩笑。” 朱允炆斜靠着长了青苔的宫墙,望着阴沉的天,轻声念叨着。 “得给她换个新炉子。” “要让这炉火成为凤阳城最旺的。” 朱允炆忽然这么念叨着,眼神里闪烁着不异样的光芒。 “不能让那些讨厌的家伙再笑话她了……” 嗖的一声。 朱允熥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猛地站起来。 “我要跟她成亲。” 念头一旦冒出,朱允炆便发现自己难以自制了。 他的心里眼里全是那位东城墙下的女人,唯有她的身影,能让他的心湖泛起阵阵温热的涟漪。 他站起身,步伐由缓转急,越走越快。 直到守卫凤阳皇城的士兵察觉时,他已经冲出了皇城,向东城狂奔。 然而,半路上,他猛然停下了脚步,紧跟其后的士兵赶紧围上来保护这位虚弱的皇子。 朱允炆凝视着东城的方向,紧咬牙关,跺了跺脚,转身对着一脸困惑的士兵们低语:“去信国公府。”Www.XSZWω8.ΝΕt 不久,朱允炆在一队士兵簇拥下,来到了信国公府门前。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废人,但依旧是皇室中人。 信国公府迅速作出了尊敬的接待。 “公爷已在前厅恭候多时。” 信国公府的管家恭敬地侧身引路。 朱允炆微微颔首,多年的皇室教育让他即使落魄至此,仍能展现出超乎常人的沉稳与风度。 当他步入前厅,便见汤和正端坐上位。 汤和已年近七旬,步入古稀之年。 朱允炆悄悄打量,发现汤和气色不佳,脸上少有红润,但见到他时,仍勉强挤出笑容。 “炆公子今日光临寒舍,实在仓促,只备了些许粗茶淡酒和几碟小点,还望公子见谅。” 朱允炆拱手致意,眼神转向管家。 这位老于世故的管家,多年服务于公府,悄悄颔首,谨慎退下,还不忘遣散周围的仆从丫鬟。 瞬间,前厅只剩下朱允炆与坐于椅上的汤和。 汤和静静地坐着,慢条斯理地品茶,不时审视着朱允炆。 见朱允炆迟迟不开口,汤和微笑着说:“老夫本欲北上京城,无奈近日天气转凉,身体大不如前,整日疲乏无力,哪还有当年随皇上征战四方的英姿。” 朱允炆静静颔首,明白老国公的意思是让他直说来意。 因此,他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 嘭的一声,他跪倒在汤和跟前。 咚咚咚! 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抬头,他满脸真诚。 “汤爷爷,求您为侄孙做主,让我迎娶东城那位卖糖水的萧涵姑娘。侄孙此生无以为报,只愿来世能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 汤和对朱允炆这一跪和突如其来的请求感到十分意外。 第446章派上用场的信,攻心 思索片刻,汤和忍不住轻笑。 因体力不支,他只得起半身,说道:“起来吧,你这样会折煞老夫的。” 朱允炆却抿紧嘴唇,直视汤和:“侄孙知道,自己已是废人,无缘宗谱。国公府的千金即将与太孙完婚,今日冒昧来访,实属无奈之举。” 朱允炆嘴角渗出血丝,他扬起头,坚定地说:“侄孙发誓,从此断绝一切非分之想,将来若有子嗣,也只教他们勤劳耕作,绝不动摇大明江山一分一毫。” 汤和眨巴了下眼,满脸困惑,不明白是怎样的女子,能让朱允炆做出这等出乎意料的事。 “哎。” 他轻叹一口气,感慨万千,“要是早知道今天这样,当初又何必呢……” 朱允炆面色一沉:“公爷,当初孙儿确实有所欺瞒,只因那时孙儿心存一丝希望,因此……” 这话,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汤和听罢,颔首道:“算了算了。” 说罢,他颤颤巍巍站起,踱到朱允炆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朱允炆跟前。 “这信,本早该交到你手上,却一直搁在我这儿,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朱允炆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震撼,目光在信封上跳跃。 因为信封上的字:“允熥遥寄兄长启”。 这竟是他早年寄来的信? 朱允炆心头巨震,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信,既急切又生怕损伤,小心地拆开来。 此时,汤和已回到座位上,盯着朱允炆。 “太孙一年前就托人送来这信,说是允炆公子在中都诸事,他不加干涉。只要你安心留在中都,供奉大明列祖列宗,即便想娶妻生子,他也绝不阻拦。” 朱允炆几次抬眼,又几次俯首审视手中的信,那字迹熟悉无比。 而今,笔力更加遒劲,锋芒毕露,仿佛要穿透纸背。 汤和嘴角挂着笑:“既然允炆公子已有意中人,中都无人敢拦你。只要那位姑娘同意,信国公府自然会为你料理好一切。” “皇城规矩森严,不宜在此举办婚礼,但信国公府愿借你一用,并备有贺礼,让你们将来日子和美,无虑无忧。” “城外濠水边,还有一小院,附带着上百亩肥沃水田,那是……太孙挂名在信国公府下的产业。等你有此意愿时,便赠予你。” “想必你会喜欢那地儿,背山面水,如同人间仙境,实为安家立业的上佳之选。” 朱允炆心潮澎湃,紧握信纸,脸色时红时青。 “他……真这般?” 这一切,确凿无疑。 信中的笔墨,印证了信国公的话语。 “是的。” 汤和眼神坚定,望着朱允炆道,“兄弟虽有隙,对外则团结一致。这是太孙的原话,让我转告你。” 此刻,朱允炆彻底愣住了。 眼神空洞,口微张,无力地瘫倒在地。 “废人在此谢过。” 语毕,朱允炆虚弱地撑起身子,手紧攥信纸,再无一言,踉跄而去。 汤和静坐不动,默默注视着朱允炆的背影消失。 许久,他低语:“攻心乃上策,今日所为,可曾后悔?” 秋风里,一声叹息,凉意更甚。 信国公府门外,朱允炆步履维艰,气息沉重。 面对周围监视士兵的盘问,他恍若未闻。 许久之后,朱允炆慢慢停下了步伐,眼前是繁华喧嚣的中都凤阳。 大明皇族的发源地,街道上热闹非凡;而背后,则是沉静幽深的公府小径。 手中,紧握着一封来自应天城的迟来信笺。 此时的朱允炆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兄弟之间虽有争执,但面对外敌则团结一致。” 这话满载手足深情。 不觉间,他的视线变得模糊。 手指不经意间松开,几张薄纸悄然飘落于地。 朱允炆深叹了口气,视线朦胧地投向东南方向,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既是无奈,也是无限感慨。 “恭喜……” 往昔种种,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掠过,让朱允炆越发深深思索起来。 “炆公子,您的信。” “我特意为您带来了烤梨糖水。” …… 应天府的文武百官,近两日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心绪不宁。 朝堂上,一股无形的危机感弥漫开来,让所有官员感到不安,无人幸免。 吏部尚书詹徽,在短短两天内,连上三道请求致仕的奏折。 历经三次恳请与挽留后。 宫廷终于同意了这位为大明效力12载,位极人臣的老臣的辞呈。 并且以极高的规格给予荣誉,让他名副其实地享受到了至高无上的尊荣。 追赠太子太保,光禄大夫,柱国等称号。 开国27年来,从未有臣子在归隐后获得如此殊荣。 老臣退位,新人接棒,国家的接力棒将在平稳中传递。 无需打压贤臣能吏,静待新帝的重用。 大明朝在三代以内,还不至于走上极端的道路。 “朝中事务,就全权拜托各位了。” 应天城,华环山下。 詹徽已褪去朝服,身着一袭淡绿布衣,对着送行的老同僚们拱手告别。 离职后的詹徽,此刻却难得显露出一种隐逸闲散的老者慈祥。 郁新,张襄在一旁肃立,面色复杂难辨。 任亨泰与茹瑺并肩而立,最终任亨泰开口。 “太保此番归乡,恐怕日后相聚难期,唯愿太保福泽如松柏,岁岁常青。” 詹徽回礼致谢,随后眼神缓缓移向人群前排新上任的吏部尚书翟善。 一切如其所料,在自己辞职获准后,皇上任命了翟善接掌吏部。ωww.xSZWω㈧.NēΤ 翟善迎着詹徽的目光,恭敬行礼:“太保多年掌管吏部,劳苦功高,我等后学定将铭记太保之风,竭诚辅佐大明江山。” 詹徽微微颔首,“凡事切勿急于求成,吏部为百官之首,古称天官,上下承接着皇命与群臣。修纂官职典籍,其间的奥秘不可不察。” 翟善再次行礼:“本宫谨遵教诲。” 詹徽摆摆手,“相信不久后,皇上会授予你更高的学士之位,无论朝堂内外,都将倚重于你及诸位。” 第447章咱也是一个种地的农民呢 翟善悄悄颔首,“恭送太保荣归。” 马车缓缓驶离,车轮的吱呀声在官道上回响。 旧人离去,新人续写。 华环山下的官员们一片静默。 翟善目送詹徽的马车远去,转过身,目光逐渐锐利。 但瞬间又恢复了和蔼,满脸堆笑。 他轻摇着手说:“诸位,皇上交代的送行任务已完成,今日上林苑红薯收获,我们得赶紧过去,可不能比皇上还晚到。我还真想尝尝这红薯的味道呢。” 新任吏部尚书似乎颇为和气且健谈,那些地位不高,落在队尾的官员们在底下议论着。 郁新,张襄等几位尚书则微微一笑。 “翟尚书言之有理。” “请翟尚书领路。” 翟善摇头前行几步,忽又折回,拉住任亨泰跟茹瑺的手,朝侧让的郁新,张襄等人说道:“各位,一同前往吧。” …… 从皇城至上林苑的路上,锦衣卫身着飞鱼服开道。 羽林卫及众多亲军拱卫两旁,一乘简朴庄严的皇辇徐徐前进。 皇辇之中,朱元璋只穿了一身朴素的粗麻衣。 若非帝王之躯,几乎与田间老农无异。 朱标则是一袭深蓝常服,陪坐一旁。 朱允熥自然身着流行的曳撒,成为京城青年追捧的对象。 朱元璋望着宝贝孙子,满脸抑制不住的笑意,“还是这绯黄衣裳最衬咱家允熥风采。” 朱允熥笑容满面:“今日如此喜庆,孙儿自然想穿得应景些。没想到爷爷您……” 朱元璋笑道:“庄稼人的活计咱精通,你小子行吗?别到时候给咱添堵,咱就谢天谢地了。” 朱允熥俯首笑中带羞,不经意望向自己的手心。 真是久不动手了。 一旁,朱标轻声说:“詹少保应该已启程离京,百官奉旨相送,或许能稍解他心中不快。” 朱元璋冷声道:“不快才好,若非朝局所需,咱还真想让他多干两年。如今让人家告老还乡,再不让人心存些不快,倒显得咱强人所难了。” 朱标默默颔首,深知朱元璋裁撤丞相职位后,集大权于一身。 大明辅政体系已成往事。 朱允熥俯首沉思,心中波澜起伏。 官员们敏感,朝中诸臣想必已察觉到朱元璋治国理念的微妙变化。 洪武13年,借谋逆之名除掉丞相胡惟庸,废丞相职位,牵连甚广。 其后,进一步清理朝野,包括淮西旧臣。 洪武23年,太师李善长因与胡案有涉也被赐死,波及广泛。 直至这两年,局势才渐趋平稳。 若非自己介入,去年的洪武26年,蓝玉案恐怕将重演,导致数万计的人被清算,只为确保皇权平稳过渡。 现今,蓝玉案自是不会重演。 但无论是他,还是朱元璋,对文官集团的猜疑并未消除。 詹徽得以高位荣退,只是个开始。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不知何时何地又将风起云涌,无人能料。 最终,朱允熥抬头,平静的目光望向朱元璋。 皇权依旧紧握在他手中,国家财力充盈,民心归顺。 谁赢谁输,尚未可知。 “臣吏部尚书翟善率百官恭迎圣驾,共庆今日之盛,以待青史留名。” 正当朱允熥思绪万千时,新任吏部尚书翟善的迎接声从御驾外传来。 朱允熥扶起朱元璋欲起身,却被他挥手制止。 朱元璋立于御驾前端,凝视由翟善领头的群臣。 “今日无君臣之分,大家都放下了官架子,陪咱这个老农,在红薯田里寻些乐子吧。” 皇上愿当一回老农民,翟善等臣子哪敢怠慢,忙不迭围拢御驾示好。 上林苑监的官员在监正缪良哲带领下,被同僚们挤到了边缘。 无奈之下,缪良哲索性让手下都去红薯地。 自己则带着两人留在这里,随时准备回应皇上的召唤。 朱元璋穿过一群家人,就像绕过一群家禽走兽,最终在上林苑监管衙的大门前发现了缪良哲的身影。 他立刻挥挥手,大步朝对方走去。 “缪大人,这红薯可是长在上林苑的地界上。你说心里话,这红薯的收成究竟怎么样?” 说话间,朱元璋已经拉上了缪良哲的手,往琵琶湖边的红薯田方向走去。 身后留下一群大臣,满是羡慕地望着被皇上亲自牵手的缪良哲。 朱允熥跟在朱标身后,瞧着那些官员的神色,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微笑。 “各位,还是赶紧跟上吧。皇爷爷说了,咱们得一块儿去地里挖宝呢。” 柳怀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山水如画,坐落在皇城的东北一角。wWW.xszWω㈧.йêt 眼下时节,柳怀湖与前湖之间那片沙土地上的红薯地。 已被大片紫红的茎蔓和渐渐转黄的叶子所覆盖。 上林苑监管辖下雇来的神烈山附近的乡亲们,这时已肩扛钉耙,手提竹筐,等候在红薯田边。 钉耙设计独特,四齿并排,中间两齿长杆插入,外侧两齿紧包其内,典型的江南农具风格。 朱元璋领着缪良哲,君臣二人一路谈笑风生,直奔红薯田。 农户们见皇上驾到,连忙跪地拜见,口中连呼“万岁”。 朱元璋笑容满面。 “都起来吧,今天咱就是来和大伙一起下地的。这红薯被你们照料得这么好,今天是个收获的日子。咱以前也是种地出身,今儿个就想看看收成怎样。” 说罢,朱元璋从旁边一位农民手里接过一把钉耙,掂了掂分量。 “好多年没摸这玩意儿了,感觉手都有点生疏。” 几位老农围在一旁,满脸堆笑:“皇上是治理国家的天子,哪能干我们这粗活。” 而缪良哲则是真心感到高兴,皇上如此重视农事,对他们上林苑监来说是天大的喜讯。 如今皇上不仅重视农业,还对种植红薯特别上心,亲自来过两次了。 上林苑监上上下下,就算天天泡在泥地里,也都毫无怨言。 缪良哲也拿起一把钉耙:“皇上,昨天我领人挖了一片红薯,长得特别好,比几个月前太孙带来的那几株还好。” 朱元璋用脚悄悄踢开脚下的土垄,外层沙土散落,露出下面乌黑肥沃的土地,脸上露出了满意笑容。 第448章爷父孙,大明三代挖红薯 “干得好,为官就得亲力亲为。有了你们的精心照看,红薯产量肯定不赖,上林苑这次立了大功。” 正当朱元璋这么说时,翟善等人匆匆赶到。 听说皇上还没开挖就先给上林苑监论功行赏,大家心中都不免感叹一番。 翟善环顾四周,随即上前,满脸笑意。 “缪监正掌管上林苑多年,臣常听说,他即便回家也是满身泥土,家里夫人常为此抱怨,说缪大人身为大明三品大员,倒不如早年在家读书种田时体面。” 吏部尚书的话一出口,周围的官员纷纷附和。 这话表面像是为缪良哲打抱不平,带点玩笑意味,实则是在实实在在地夸奖缪良哲,花花轿子众人抬。 果不其然。 朱元璋听了这话,瞅了翟善一眼,眼睛都眯了起来。 “老缪啊,你是个脚踏实地的汉子,为咱大明出了不少力,这份情咱可都记着呢。” “回头咱让人在宫里好好商量一下,给你家媳妇儿赐个诰命夫人,算是咱对她这份理解的回报。以后啊,就别再埋怨朝廷了。” 翟善一干人等闻此言,顿时爆发出一阵笑。 缪良哲听见皇上的话,有些不知所措,黝黑的脸颊泛起红晕,拱手道:“微臣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妇道人家不懂朝廷大事,臣回去必定好好教导一番。” 言罢,缪良哲眼神闪烁,偷偷瞥向翟善。 翟善见状,朗声笑道:“皇上,缪监正的辛劳,吏部都记在心里呢。今日皇上亲自动手,带领我们在这红薯田里劳作,咱们可得加快速度,别让这地里的活计耽误了正事。” 朱元璋环视四周的臣子,笑声爽朗:“那就别愣着了,一人负责一条红薯沟,今天干不完,谁也别想走。” 皇上一声令下,众官员纷纷响应。 无论是否真的拿得起锄头,能不能完成这上百米长的红薯沟挖掘,都纷纷向周围的村民借起工具来,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郁新与张襄并肩而行,目光交汇于那正兴致勃勃指挥众人分领红薯沟的皇上身上。 张襄压低声音:“郁新兄,户部大权在握,关乎田赋,依你看,这红薯今年能有多少的收成?” 郁新接过村民递来的锄头,掂量了几下,低语回应:“你没见缪良哲那神情?他说昨天刚挖了一坑,看来确实不错,说不定真如太孙之前预测的那样……” 红薯,似乎真是个高产的农作物。 但郁新心中五味杂陈,高产意味着若能广泛种植,百姓自然有粮食吃,然而…… 这国家,终究是由一个个百姓组成。 想到这里,他的心被莫名的忧虑缠绕。 张襄欲言又止,似有疑虑:“真能亩产20石?如此一来,百姓一人只需耕种一二亩地,足以全年温饱了……” 沉吟片刻,他又摆了摆手,若真如此,他得提议几项如隋炀帝大运河般的浩大工程了。 张襄默默注视着已步入红薯田的郁新,即便亩产不足20石,只要有8石,过两年也能向户部多争取些银钱办大事。 冯宏朗之流凭奇策得官,工部这两年脸面全无。 身为工部尚书,他必须挽回局面,更何况,他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人。 此时,朱允熥陪在朱标身边,来到红薯地。 只见朱元璋已率一众朝中重臣,手执锄头在田里热火朝天地忙碌。 一眼望去,有的官员显然不谙农事,有的则出身贫寒,早年间还得在田里辛苦劳作,养家糊口。 朱元璋动作略显笨拙,但却飞快地适应了农活的节奏。 朱元璋站在田埂边上,两手握着锄头柄,举到头顶,再高就是白费力气了,便借着重力让锄头自然坠落。 四齿锄头深深扎进了土里,接着他双手一使劲往前推,已被刘建安清理过藤蔓的红薯沟就鼓起了一道土脊。 再猛地往上一拽,泥土便纷纷散开。 朱允熥转头对朱标说:“父亲,我过去帮爷爷吧,您腿脚不好,就在这儿歇会儿。” 朱标双手插在袖筒里,望着眼前这番帝王将相同耕共作的场景,脸上满是笑意,点颔首,缓缓踱到一旁。 朱允熥安顿好父亲,卷起袖子,走到朱元璋身旁。 没等朱元璋弯腰挖土里的红薯,朱允熥已一屁股蹲下,双手抓住露在外面的红薯藤,悄悄一提。 手臂一抬,随之而来的是沉甸甸的重量。 紧接着,朱允熥抱着那串红薯悄悄摇晃,一串饱满的红薯就呈现在眼前。 “嘿。真挺多啊。” 朱元璋一手拄着锄头,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把汗,面色红润地笑了起来。 朱允熥估摸了估摸重量,抬头道:“少说也有10斤。” 说着,他动手将红薯一颗颗从主藤上拧下来,扔进旁边的箩筐。 一个坑的收获放进去后,朱允熥张开手掌,却发现手指间粘满了湿土,难以张开,摊开手一看,掌心沾满了由白变黑的泥巴。 “爷爷,还是让我来挖红薯吧。” 朱元璋没好气地道:“我这身子骨还硬朗着呢,还能多挖会儿,你小子负责拔红薯就成了。” 说罢,不给朱允熥劝阻的机会,迈步又挥动起了锄头。 朱允熥很是无奈,也没起身,拖着箩筐跟在朱元璋身后,边走边四处打量。 这时,整个红薯田里,官员们不时发出惊叹声。 本来,大家都明白红薯高产。 上次在上林苑亲眼见到成熟的红薯,谁也不会觉得种红薯会亏本。 可当他们亲手挥动锄头,从地里挖出一串串沉甸甸的红薯时,还是忍不住连声惊讶,十分震撼。 手里沉甸甸的红薯,分量骗不了人。 任亨泰险险避开茹瑺挥动锄头的轨迹,一脸幽怨。 “你这小子,没上过战场杀人,是想拿我来练手吗。” 茹瑺却不理他,吼了一声,熟练地一锄下去,整串埋在地下的红薯就被挖了出来。 “少啰嗦,赶紧捡起来。” “我们多挖点,以后前线的将士们就不必担心粮草了。” 第449章陛下,一亩三十石 任亨泰嘟哝着挪动身子,也不管多少,直接将茹瑺挖出的红薯扔进箩筐。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指挥人挖红薯的翟善身上。 任亨泰努努嘴:“今天这一幕都看明白了?咱们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可不好对付。” 茹瑺一边呼哧带喘地挖红薯,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他只会舞文弄墨?” 砰地一声。 茹瑺挖出身前红薯,顺手把锄头扔给了任亨泰:“你来试试。” 任亨泰嘻嘻一笑,拍了拍手站起来,扭了扭腰,轻声说:“户部跟工部能凑到一块,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茹瑺悄悄推了下啰嗦不停的任亨泰,弯腰拎起篮子,哐啷一声置于前方。 “老兄,咱不是也同在一条船上吗?” 任亨泰嘴角一歪:“我不过是个礼部老官,你也就是个整天忙于兵部,围着都督府转的。这些红薯,就算亩产千斤,咱俩也沾不上边。” 茹瑺眼眸一压:“你还干不干?不干闪边去。” 数落一句后,茹瑺俯首拾掇起任亨泰随意扔进篮中的红薯,嘴里嘀咕着:“有能耐,管好家里那些小子,别老打听朝堂事,更别琢磨明年的红薯种哪儿。” 任亨泰愣了愣,不再打趣,握紧锄头,挺直腰板。 “哎哟哟……” “我这腰……” …… “我拿一月俸禄打赌,亩产不止10石。” “你咋不去太医院瞧瞧?” “这主意在太常寺出的。” “谁不清楚能超10石?关键是确定究竟有多少石。” “我……你们……无理,若能亩产超15石,老夫家中设宴,直到重阳那天。” “那我就不客气了,回头让人把铺盖卷儿直接送府上。” “欢迎欢迎。” “……” “我看你们几个是想住一块儿吧。” …… 挖红薯的官员委实不少,仅半个下午,上林苑柳怀湖畔的红薯地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放下工具,聚集起来的官员们,话题悄然转向了难以言喻的轨道。 而众人眼前,平整的地面上,一篮篮红薯从田里搬运至此,汇聚成堆。 “上秤。” “每颗红薯都要过秤。一个也不能漏。” 全身汗泥交加的缪良哲,挥动着大手,指挥上林苑的官员和平民给红薯逐一过磅,几位文书在一旁,忙着为各自负责的秤记录数值。 朱允熥扶着明显疲惫的朱元璋坐到田埂上,接过刘建安递来的茶水。 “爷爷,您先喝口茶歇歇。缪监正那边还得一会儿,孙儿先去安排饭食。今天就吃红薯大餐,敞开吃。” 朱元璋虽手脚发麻,但脸上每个毛孔都洋溢着欢喜,看啥都觉得顺眼。尛說Φ紋網 朱允熥抹去额上的汗水,站起身走向前,望着被群臣包围的称重现场。 “2石3斗。” “快记下来,别记错了。” “这边多重?” “97斤。” “记上。” 每杆大秤周围,都簇拥着不少官员。 每一次读数,都引来一片惊讶声。 “总数到底能有多少。” 翟善双拳紧握藏在袖中,虽然面上保持天官应有的沉稳,内心却已焦灼不安。 他的目光时不时投向缪良哲,暗自抱怨这家伙只会埋头苦干,不懂变通。 这时,就该多找些秤和人手加快称重。 当红薯地边飘起红薯的香甜气息时,称重工作仍在继续。 太多了。 多到在场官员心中早有预料,但仍忍不住一次次调高那份预估。 “翟尚书,先来个烤红薯,喝碗红薯粥吧,这儿还有嫩炒的红薯叶,也尝尝。” 朱允熥满脸笑容,亲手端着一盘子装了几碗菜的木盘,走到了翟善跟前。 翟善没着急伸手接,而是悄悄给边上的吏部同僚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来接手这木盘。 他呢,则是先甩了甩袖子,大方地拱手行了个大礼:“多谢太孙赏脸赐饭。” 朱允熥笑得亲切,悄悄拉起翟善的手,帮他站直了身子。 “翟大人新官上任管着吏部,这算是咱们头一回按着身份正式见面。您写文章有两下子,现在掌管吏部,可别忘了初心,在朝廷上,咱还得倚仗您呢。” 翟善心里有点犯嘀咕,悄悄抬眼往那边瞧了瞧,只见朱标跟皇上正坐在田埂上,一个手握着烤得香喷喷的红薯,另一手捧着红薯粥,正吃得津津有味。 这下他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暗暗舒了口气。 翟善脸上浮现出一丝含蓄的笑意:“皇上信任,太子托付,太孙器重,这是我等臣子的荣幸,此生定要为大明江山社稷竭尽忠诚,不忘初心,不辜负皇上厚望。”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他松开手,又悄悄拍了拍翟善的手背。 “翟尚书,趁热吃饭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朱允熥没再多言,转身静静地离开。 翟善则留在原地,紧锁眉头,默默注视着太孙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不解。 这么多人,还有那么多与太孙亲近的大臣,太孙偏偏选了给他送饭,这让他很是费解。 不过这些想法,翟善并没说出来。 此时此刻,红薯田边,劳累半天的官员们都一副饿虎扑食的样子,大口朵颐着自己亲手挖出的红薯。 对于平日里锦衣玉食的他们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别样的体验,似乎更加香甜了。 “结果出来了。” “亩产量统计好了。” “30石。” “整整30石一亩地。” “啥……” “璞……” “啥……啥啥啥……” 计量的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叫喊。 红薯亩产30石。 一时间,整个红薯田的官员们都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紧接着,由于震惊和紧张,现场响起了连串的屁声。 或许是因为明人对红薯还没有抵抗力,又或是大家劳累半天吃得太多。 一时间,红薯田被亩产30石的喜讯跟大明高官们的屁声淹没。 屁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愣住了。 简直疯了。 柳怀湖畔红薯田里的人全都不淡定了。 缪良哲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双眼顿时通红,两腿刚想迈出又猛地收住,俯首看了看手中的红薯粥。 咬咬牙,缪良哲猛地仰头,小半碗红薯粥伴着四起的屁声下了肚。 粮食怎能浪费,尤其是在皇上跟太子面前。 第450章百官失态,百姓再无饥荒 像缪良哲这样举动的官员比比皆是,个个都在囫囵吞枣般地快速解决手里剩下的烤红薯,红薯粥和红薯叶。 然而吃得越急,吃得越快,上林苑监红薯田里的屁声就越发络绎不绝。 但在这时候,没人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什么失礼的。 毕竟那是30石的亩产。 30石。 自古以来,这世间还没有哪一种作物能有如此高的产量。 10石,15石算什么? 太孙当初坚信的20石又如何? 这超乎所有人的预料,甚至是想都不敢想的亩产数字。 从朱元璋到田间的百姓,每个人都呆若木鸡,灵魂仿佛被震出了窍,六神无主。 一脸震惊与迷茫,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老天爷真是眷顾我大明啊。” 缪良哲一丢碗筷,箭步冲向秤重区,面对着如小山般堆砌的新鲜红薯,核对过数字后,他猛然大叫一声。 紧接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尘土混杂着泪水,在他脸上交织成一幅难以辨识的画。 周围的众人也毫无保留地跪倒痛哭。 他们与缪良哲相似,满身泥泞,手茧斑斑,皱纹深刻,肤色黝黑,全都是上林苑监管人员。 在场的其他官员虽未跪地,但也震撼异常,面色茫然。 30石的亩产量,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人失态。 任亨泰几乎喘不上气,忍着腰疼,上气不接下气地抓住茹瑺的肩,眼睛瞪得像灯笼。 “三……三十石?我耳朵没问题吧?” 茹瑺坚决地颔首,扶住任亨泰的手臂,牙关紧咬:“没错,正是30石。” 接着,茹瑺爆发出一串近乎疯狂的笑声。 随即搀扶着有些虚弱的任亨泰走向红薯堆,他们的步伐虽艰难,却异常坚定。 人群争先恐后地想靠近那堆红薯。 户部尚书郁新是现场除上林苑监管人员外,最为激动的一个。 作为掌管明朝田亩赋税的官员,国家财政的重任让他不得不激动。 税收丰足,则户部官员的日子好过。 否则,连日受骂是常态。 30石的亩产无需计算,郁新深知这对户部意味着什么。 即便征收20石,百姓温饱也无忧,亦不会怨言四起。 见茹瑺带着任亨泰走向红薯堆,郁新急忙拉着尚在愣神的张襄,挤进人群。 唯独新任吏部尚书翟善显得从容不迫,他袖手旁观,嘴角一扬,目睹同僚们前拥后挤。 30石亩产确属空前,但朝廷税收的多寡,从来不单纯由田间作物决定。 这两年,朝廷内外改革频繁,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知晓内情者又有几人? 税制改革刚在应天府起步,便曝出李家的丑闻,将来全面铺开,又会有多少风波?红薯今年仅试种于上林苑,来年春季又能在应天府推广多少? 翟善深邃的目光扫过因30石亩产而震惊的同僚们,轻声道。 “都只看眼前吗?” 他微微摇头,冷笑:“世人皆聪明啊。” 翟善猛地一怔,双眼登时圆睁。 转身望向尾随身后的吏部僚属,鼻腔里哼出一声轻蔑:“去前头,叫他们让道。” 这些早被30石惊人产量吓得心惊胆颤又满腹狐疑的官员们,一听堂官吩咐,立刻颔首如捣蒜,飞也似地散开传达命令。 “翟尚书驾到,让让路。” “快给翟尚书让条道。” 霎时间,红薯堆周遭仿佛成了应天府内最喧闹的市集。 朱元璋搁下碗筷,在朱标的搀扶下一步步从田埂上站起。 他的面庞透着不同寻常的红润与光泽,紧皱的眉头下掩不住双眸闪烁的光亮。 朱标俯首无声,凝视着朱元璋紧抓自己颤抖不止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朱标暗暗吸了一口气,试图维持储君应有的沉稳。 但话一出口,声音却似绷紧的弓弦,不住颤抖:“真的是30石。” 朱元璋因过分用力而显得苍白的唇微微启合。 听见朱标的话语,他只能重重地颔首,握着朱标的那只手更是剧烈摇晃起来。 他想跟随那些臣子一般,迈向红薯堆前确认这是否真是亩产30石的奇迹,却发现双腿像被钉在地上,寸步难移。 视线一阵恍惚后, 朱元璋终于看清楚,朱允熥已笑容可掬地立于眼前。 “真有30石?” 朱允熥颔首:“爷爷,上林苑监种出的红薯,确仕忱Фタ蓁斩产30石。确切重量,是30石3斗3两,用的是洪武元年您钦定的大斗量。” 朱元璋欲言又止,双腿却不由自主地软弱无力。 多亏朱标始终贴身照料,及时出手,双手并用,小心翼翼地帮助朱元璋重新坐下。 朱允熥静默地站立一旁,给予朱元璋更多时间去消化这堪比重塑中原正统的大喜讯。 随着年岁的增长。 这两年,朱元璋对皇族亲情,黎民苍生的关怀愈发深厚。 也许在他的心中,如今仅剩下这两桩至关重要的事了。 “你做得很不错。” 坐下后,朱元璋抬首,注视着朱允熥,轻声道。 朱允熥嘴角挂着微笑,转而望向那些围绕在红薯堆四周的官员们。 人群中有狂喜者,惊讶者,哑口无言者,还有痛哭流涕者。 “30石,千真万确。” “30石啊……” “皇上……皇上?皇上。” 缪良哲哭了一阵,忽然如疯魔般从人群中挤出身来,衣冠不整,眼中充血,直愣愣盯着皇上的方向。 “皇上,微臣种出了30石的粮食。” “微臣做到了。” “微臣……不负所托……” 缪良哲手脚并用地冲到朱允熥面前,带起一阵尘土,戛然停在他眼前。 缪良哲双眼盈满激动的泪水,全身颤抖着抬头。 “太孙,太孙。” “微臣做到了。” 朱允熥嘴角一扬,悄悄颔首,随后静静地侧身让开。 缪良哲胡乱抹了把脸,急匆匆几步就凑到朱元璋跟前,扑通跪倒在地。 “皇上,微臣做到了。” “上林苑那片红薯地,亩产30石多出3斗3两呢。” 朱元璋难掩激动,连声赞好:“不错,真是不错。” 一干官员围在红薯堆旁,瞧见缪良哲这一串动作,没一个觉得这是刻意逢迎。 第451章让老朱封禅 郁新眼疾手快,从上林苑监记账的小吏手里一把夺过记录册,撒腿就往这边奔。 随着缪良哲跟郁新的一系列动作,众官员整齐划一地转身跟随,生怕落了后。 嘭地一声响。 郁新抱着产量记录册,双腿猛地跪下。 因之前的狂奔,整个人还往前溜了一大截,直溜到缪良哲身旁。 又是一声扑通。 郁新双手高举记录册,整个人趴伏在地,面向朱元璋。 “微臣郁新呈上红薯亩产30石之记录,恭请圣裁。” “大明上林苑监勤耕红薯,亩产30石,福泽深厚,利国惠民。此乃圣上英明,福祉万民,大明昌盛,千秋万代。” “恳请圣上下旨,书写天意,同祭天地,焚表告天。” 郁新这一番高呼,响彻柳怀湖畔。 群臣紧随其后,纷纷跪倒。 “臣等附议,恳请圣上,共祭天地,焚表上天。” 闪了腰的任亨泰在茹瑺的搀扶下,艰难赶到,好位置已被占满,只好咬牙硬挺着跪在了后面。 郁新请圣人祭天焚表,让任亨泰心头一震。 茹瑺跪着,借前边人的衣摆遮挡,扭头看向任亨泰:“你怎么抢了礼部的活。” “让他去吧,这局势不对,有人心知肚明,有人装作不知,有人随大流。别急,静观其变。” 一道沉稳声音突现。 茹瑺眼眸一压,瞥了眼任亨泰,见非他所言,眉头拧得更紧了。 任亨泰转头望向茹瑺,眼神渐渐变得深邃,随后移开了视线。 茹瑺猛然回头,发现翟善跪在自己另一侧,正平静地望着前方进言的郁新几人。 似是感受到旁人的目光,翟善转头,对上茹瑺和任亨泰的视线,嘴角浅笑。 任亨泰悄悄碰了碰茹瑺。 茹瑺稳住身形,也淡然回望翟善。 “吏部公房那茶,咱们可有些日子没喝过了,不知翟尚书是否介意我们上门讨杯茶?” 翟善摆了摆手,“吏部的茶虽不多,但也够用。” 茹瑺默默一笑,身子一挺,对着翟善拱手致意。 此时,翟善已转向前方。 田埂之上。 朱元璋跟朱标并排坐着,朱允熥守在一旁。 郁新捏着那份沉甸甸的产量报告,一眨眼功夫,就跑到了朱元璋跟前,交了上去。 这时候,郁新猛地一巴掌拍在地面上,响声清脆。 “瞧瞧这红薯,一亩地能产30石,比咱大明现在最好的地收成还强上10倍。只要用上全国一半的地种这玩意儿,保证能让亿万百姓填饱肚子。” “这种福泽,咱们翻遍历史书,都没见过。这是大明的福气,更是皇上您的德行感动了老天。您坐镇江山,心怀苍生,天降祥瑞,保佑咱大明繁荣昌盛。” “臣请求皇上举办祭祀天地的大典,向天宣告这份恩赐。” “臣等一致赞同,恳请皇上下旨。” 话音刚落,满朝文武跟着喊起来,声浪一阵接一阵。 朱允熥扫了一圈激动的官员们,又悄悄瞅了瞅朱元璋跟朱标。 朱标眉毛拧成了疙瘩,心里像是装满了事。 朱元璋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光,嘴张了张,本想说啥,最后还是抿上了,俯首盯着手里的记录研究。 渐渐的,朱允熥的眉宇也拧成了结。 郁新提议的祭祀天地,那可是要在天坛地坛搞大动作,展示皇上的丰功伟绩。 至于焚表诰天,那就是要举行封禅大典啊。 祭天祀地,封禅泰山。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可问题来了…… 文官们啥时候这么积极,主动撺掇皇上搞这封禅大典? 这等社稷级别的大庆典,历来都是加强皇权、证明帝王英明神武的时候,大臣们只能乖乖当牛做马。 没哪个臣子愿意,自己头上除了顶头上司,还有个既圣明又权倾四海的皇上压着。 一个都没有。 郁新这不仅抢了礼部的活,还想拉着所有官员把皇上捧上神坛,让皇权更上一层楼。 朱允熥心里不禁起了些波澜,有些犹豫。 看着眼前大臣正要第三次请愿。 朱允熥清了清嗓子。 声音响亮,气势十足。 正要开口的郁新,张襄几人,莫名其妙地闭了嘴,一脸困惑地抬头望过来。 朱允熥嘴角一扬,先看看身旁的缪良哲,然后转头看向皇上。 他微弯腰身:“爷爷,大明这次能种出亩产30石的红薯,孙儿觉得,确实是大喜事,功德无量,利国利民,惠及千秋。” 这话,听着像客套。 可客套完了,朱允熥话锋一转,目光锁定喜不自胜的缪良哲。 “这次红薯丰收,缪大人和上林苑的官吏们功不可没。” “没有上林苑的同僚们夜以继日,辛勤耕耘,把这片沙土地伺候得精细周到,哪能有今天这等好收成?” “如今大喜临门,孙儿以为,该先奖励上林苑的功臣们,不让有功之人寒心,显示出朝廷赏罚分明,公正无私。” 跪在最前排的郁新,张襄那些进言的官员,一开始听朱允熥这么说,还没啥反应。 可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到最后,这些心思各异的劝谏官员,心里不由得大叫不好。 太孙这是要搅局啊。 朱允熥话音落下,又冲着朱元璋深深鞠了一躬。 没错,就是要搅局。 他这番话,是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 红薯若能亩产30石,全是上林苑监的缪良哲他们。 把红薯当菩萨供着,那份精心伺候的劲,比孝敬父母还足,再加上柳怀湖畔那片沙地的帮忙,这才有了这般惊人收成。尛說Φ紋網 换到别处,收成就不好说了。 夸人好话,谁不会呢? 人人爱听,可眼下这些都是大明官,这等美言不该出自他们之口,连想都不该想。 夸得越高,跌得越疼。 古今多少王侯将相,本有望做出一番事业,最后却落得个好大喜功的臭名。 帝王自身有责任,那些溜须拍马的大臣们,罪责难道就小了吗? 魏徵之所以被尊为魏徵,正是因为他敢在李世民志得意满时,当头棒喝,浇上一瓢冷水。 而今大明朝的官员,却似乎越来越倾向于做应声虫,谄媚逢迎。 这是一条危险的道路。 朱允熥不能不警觉。 第452章明面上赏的是上林苑,实际上赏的是太孙 沉默良久的朱元璋,此时终于长叹一声,手拍膝盖。 随后,他努力堆起笑容,举起手中记载红薯产量的簿册。 然而,那笑容渐渐从他脸上褪去。 “咱心中有愧……” 朱元璋蹲坐在田埂边,双手随意搁在膝盖上,就像个刚忙完田里的活,想喘口气的老农民。 他眼神平和地扫过面前那一排排的官员,悄悄叹了口气。 郁新,张襄他们心里莫名咯噔一下,皇上怎么突然自责起来? 不容多虑。 跪在最前头的大臣,连忙双手撑地,急声道。 “皇上您是天之骄子,怎会有此念头?” “今日我朝红薯亩产30石,乃是普天同庆的喜事。” “皇上您的恩德深重,四海之内皆俯首。” …… 官员们叽叽喳喳的,像神烈山林间那些个鸟儿似的,不分时候地叫唤着。 朱元璋皱起眉头,把手里那份报告往袖子里一揣。 “咱登基已有27载,年年报灾,百姓饿殍遍野。民众苦不堪言,咱哪还有脸面自称圣人?” 郁新猛地抬头。 “皇上。” 张襄和一群官员脸上也露出了惊慌,争先恐后地说:“皇上不可这样想。” 他们是真惶恐。 因为红薯亩产30石的事,把皇上夸成天降圣人。 就算所有功劳归于皇上,对他们也是有利无弊。 可如果皇上因这事忧虑,最后下了罪己诏,那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就真是大错特错了。 朱元璋冷哼,拍拍屁股站起来。 望着跪了一地的臣子们。 他沉声说:“咱不是一个喜好虚名的天子,也不做那种爱慕虚荣的人。大明种植红薯,如今不过是刚刚起步,像是孩童学步,走了那么几步罢了。” “一次丰收就感谢上天,以后每件事都要感谢吗?咱不做宋代那些空有虚名的皇上,不图浮名,不喜薄功。今天你们的请求,咱不同意,希望今后也不要再提了。” 郁新几人没想到皇上会如此坚决,甚至搬出前朝君主的故事来警醒他们这些劝进的人。 虽然皇上没说如果以后再提会怎样,但想想如果不听今天的训诫,估计诏狱就是最后归宿。 听说锦衣卫里那个叫冯海的百户,审案有一套。 连太医院的高手们都对他刮目相看。 朱允熥眼中露出一丝嘲弄。 那位姓赵的,即便是没了几百年,也能被老朱狠狠地打脸。 与此同时,朱元璋和颜悦色地望向朱允熥。 “太孙今日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红薯能有30石的亩产,都是上林苑那些臣子们的功劳,咱们不能不奖,还得重重奖。” 朱允熥眼睛一闪。 见朱元璋意味深长地望向他,连忙弯腰行礼:“皇爷爷圣明。” 朱元璋应了一声,转向缪良哲及在场的上林苑官员们。 “此次红薯亩产达到30石,上林苑监功不可没。” 众官员闻言,心头都不由自主地一紧。 谁不知道,上林苑监这回又要风光无限了。 不少人心里免不了生出几分嫉妒和艳羡。Www.XSZWω8.ΝΕt 上林苑监从一个不起眼,几乎在朝廷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部门,晋升到正三品的部级衙门才多久啊。 皇上对缪良哲大概率是要继续留任,掌管上林苑监。 莫非又要提升上林苑监的级别? 成为六部,都察院那样的行列? 就在众人怀着复杂心情等待之际。 缪良哲已带着一群上林苑的官员,来到了田埂下,皇上身前。 “臣等只是做了些小事,不敢邀功。” 朱元璋手一挥,话语掷地有声。 “赐上林苑监管事缪良哲少师头衔,享有一切相应待遇。赐八梁冠,蟒袍加身,其妻亦有同等封赏。” 这可是天大的恩惠。 田边地头上,不单缪良哲自己,就连在场的所有官员,满是不可思议。 皇上几乎把最好的奖赏都给了缪良哲。 细数一圈,现场没有谁能比缪良哲的官位更高了。 就连刚上任的吏部尚书翟善也不行。 少师,是从一品的大官。 缪良哲的妻子,也有了从一品诰命的封号。 这已经是大明王朝能给缪良哲的最高荣耀。 至于正一品的太师,开国以来也只有李善长一人获此殊荣。 人们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朱元璋又开了金口:“上林苑监的其他官员,统统晋升一级。” 缪良哲获封顶级赏赐,上林苑监的官员也个个升了官。 雨露均沾,毫无偏颇。 一时间,红薯地里百官静默,人人眼热不已。 刚因证实红薯高产而激动落泪的缪良哲,差点又没能忍住情绪。 从一品的少师,虽说是个副的,但也是一品大员。 缪良哲感觉自己的心肝都在颤抖,皇恩浩荡,岂敢推辞。 他重重地跪倒,五体投地。 “微臣缪良哲,叩谢皇恩。” “臣等叩谢皇恩。” “皇上万岁。” 人群中的翟善淡然一笑,也跟着伏地,引领众官高呼:“皇上英明。” …… “皇上果真是英明神武。” 郁新站在一片未知作物的田边,目送皇上太子一行离开,望着三两成群的官员们,小声嘀咕着。 张襄站在他身旁,双手插袖,斜眼望向郁新:“何出此言?” 郁新一怔,眨巴着眼睛看张襄,仿佛在判断这老哥是真的不解还是装傻。 片刻后,郁新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只好压低声音:“皇上哪里是在奖赏缪良哲跟上林苑监,明明是赏给太孙的。” 张襄一听这话,恍然大悟,“功高震主,防木秀于林?” 郁新颔首:“皇上越这样做,太孙的储君之位就越稳固……” 皇上对太孙如此精心呵护,连大明能有亩产30石红薯的喜事,也是太孙弄出来的。 理论上讲,最大功绩应归太孙,但刚才在红薯地,大肆奖赏了缪良哲跟上林苑监,却对太孙的功劳避而不谈,甚至有意回避。 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自然而然,郁新想到了最近被召回应天,跪在太庙受罚的秦王。 秦王的所作所为,所受惩罚,哪一样不是与太孙有关? 郁新暗暗叹气。 第453章皇上指哪我们打哪 张襄却似乎被他这句话点醒了什么,连声低语:“如此说来,皇上今日将空缺二十七年的少师之位赐予缪良哲,恐怕也是对我们这些朝中官员的一种警示吧。” 话音刚落,张襄后颈好似掠过一阵冷风,不禁打了个寒颤。 郁新默默颔首,神色颇显凝重。 “詹徽提交辞呈,正是因为他看透了这层。如今上头只关注臣子是否实干,是否会拖国家后腿。实干者自然功不唐捐,即便偶有过失也能得到庇护。” “但若成了绊脚石,恐怕谁都难逃被淘汰的命运。” “詹詹徽性情刚直,却在最后关头,选择做了一回好人。他的请辞,其实是替我们这一群人扛了责任。” 张襄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对于詹徽提出请辞的真实缘由,他心知肚明。 太平里李家的悲剧,他们只是稍微探了探风,上头的强硬态度就已显露无疑。 詹徽正是洞察了形势,才主动承担了当时所有参与事件官员的过错。 张襄心中忐忑,“那今后,我……我们怎么立足于朝堂?” 郁新转向张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只需善待,器重冯宏朗那帮人,自无忧矣……” 话音未落,他不待张襄回应,便自嘲一笑。 “料想,你是不会同意的。” 被看透心思的张襄,即使官场老手,也不免脸颊微红,目光下意识躲闪。 张襄嘟囔道:“还是谈正事吧。” 郁新哼了两声:“那就照我今日所为,虽做不到缪良哲那样权高位重,却也不至于惹上麻烦。” “你想让我在上头面前当个溜须拍马之辈?” 张襄猛然转身,瞪大眼睛盯着郁新,“你忘了今天上头的警告?再犯,恐怕在劫难逃。” 面对指责,郁新并未动怒。 他苦笑摆手:“哎,张兄,你真是……我的意思是,今后咱们做官,就如同那颔首的鹌鹑即可。圣意难违,服从命令便是。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上头指哪打哪,切勿犯逆。” 张襄暗觉自己或许是被工部的琐事钝化了思维,竟问出了这样不智的问题。 “如此,上头就会满意了?” 郁新摆了摆手:“世间哪能人人都公正廉明,埋头苦干?你我知道不可能,上头更清楚。如此,留个听话的在身边,总好过整天对着那些只会硬碰硬的谏臣吧?” “这官做得……” 张襄轻叹一声,终究没有把不满吐露,摆摆手,背过双手,摇头离去。 郁新再次冷哼。 从政多年,他对天下政务了如指掌,人口田赋,地理要塞烂熟于心。 执掌户部,钱粮收支分毫不差,自认勤勉,确保国库充盈。 但人心易变,国运27载。 上至君主,下至百姓,心态皆在变化,包括他自己也不例外。 他不想做一个平庸的官员,却又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 守护好大明的财库,郁新觉得这已是对得起圣贤教诲,皇恩浩荡了。 …… “缪良哲家里的那位,得了朝廷的封号,如今也不埋怨他整天不沾家了。” “可缪良哲呢,祭祖完,转身又套回那身泥点子袍子,往田里一扎,忙得跟个陀螺似的。” “红薯高产30石,消息迅速传遍应天府,民众期待明年自家地也能种上红薯。” “这股风一吹,连应天府那几块地界上还没改完粮税规矩的地,老百姓自个儿就着急忙慌地举报起来,事儿就这么顺溜地办成了。” 江面辽阔,秋风瑟瑟。 云平码头上,长江之畔,朱高炽斜睨着朱允熥,低声叙述着由红薯引发的种种事端。 朱允熥转头望向码头,视线掠过排列有序的太监宫女,亲兵与礼部官员。 排得整整齐齐迎接着什么人。 “朝中大臣近况如何?”朱允熥向朱高炽询问。 朱高炽反应淡然,耸肩道:“一如既往,日日颂扬缪少师的赫赫功绩,私下憧憬取而代之,坐享一品高位。” 说罢,朱高炽诧异地盯着嘴角含笑的朱允熥。仦說Ф忟網 “你问的,怕不是这回事吧。” 朱高炽语速加快,眼神滴溜溜转了几圈,定了定神。 “那些人啊,还不是日复一日的过。听说,翟善觉得每三年一次的京察查不出官员的好坏,想学交趾那边的选官法子,现在风声已经漏出去了,好多人耳朵都竖着呢。” “还有户部尚书郁新,嫌皇亲俸禄太高,想打报告减他们的银子。再加上九边的军务,打算动动开中制。但这些都还是说说,没真动手。” “工部尚书张襄,不知道听了户部的风声哪根筋不对,直接在衙门里就跟郁新干上了,然后递了折子,让皇爷爷给冯宏朗在工部也安个职位。” 江面上,商船一艘接着一艘,乖乖按照应天府的吩咐,在水面或是停着,或是慢悠悠漂着,不敢靠近码头。 旁边还点缀着零零星星的渔船,像洒在水上的雪花。 朱允熥瞅了两眼,笑着道:“他们这么折腾,我还真没想到。” “啥意思?”朱高炽有点迷糊。 “朝廷的风气要变喽。” 朱允熥神情严肃,不敢有丝毫放松:“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忙着操心国家大事,连凰忱Фタ蓁兆国戚的面子都不顾了?” 朱高炽颔首:“不是这样是咋样?就户部那点风吹草动,尚炳他们几个,差点就杀去户部找郁新理论,想问问户部究竟是谁家的。” 朱允熥一怔,眼睛在码头上扫了一圈,没见着朱尚炳他们。 他转头问道:“他们真去了?”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真去了,这会儿还能出得了宫?不得让爷爷揍得满屁股开花。” 朱允熥苦笑摇头。 这正是他担心的事啊。 朝廷里头的大员们行事变得越发小心,事事都把自己的乌纱帽挂心头,生怕行差踏错。 户部那头削减皇亲俸禄的事儿,风声刚一起,他们便借机表忠心,一副为国为民的模样。 皇亲贵族们哪还敢多嘴? 这招进可攻退可守。 反倒是张襄,居然能拉下读书人的面子,直接上书让朱元璋把冯宏朗那几个安排到工部去,真是叫人跌破眼镜。 第454章西平侯沐英回应天 不过嘛…… 朱高炽瞅着朱允熥,凑近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在琢磨,冯宏朗他们一旦进了工部,归了张襄管,以后办事就不方便了?” 朱允熥默默颔首:“正是这顾虑。” 朱高炽双手从袖中抽出,疑惑地问:“你这几天没翻朝臣的奏折吧?” 朱允熥一脸困惑:“婚期将至,今日信国公府跟西平侯府又进京,我哪有空闲看奏折啊。” 中秋已近在咫尺,而他的婚礼也即将拉开序幕。wWW.xszWω㈧.йêt 信国公府,西平侯府,那不仅是未来夫人的娘家,更是皇室间亲密无间的纽带。 自从上林苑的红薯丰收事宜尘埃落定后,朱允熥就在朱元璋的催促下,全身心投入到婚事准备跟迎接两家进京的事务中。 朱高炽沉吟片刻,颔首道:“也是,你确实抽不出身。张襄的奏折之后,冯宏朗也递了折子,说自己才疏学浅,是个粗人,只知道怎么捣鼓蒸汽机,不敢担当工部要职。” “皇爷爷看完,乐了好一阵,直说冯宏朗迂腐不知官场。不过我猜,张襄听了冯宏朗这话,脸色怕是要难看极了。” 何止是难看,简直是被冯宏朗这愣头青挤兑得不轻。 朱允熥莫名的心情好了些。 就在这时,朱尚炳领着着一群堂兄弟,一路打打闹闹出了城,闯入了朱允熥的视野。 只见他领着一帮皇族堂兄弟,沿着码头边跑边喊。 “西平侯府的船来了。” “西平侯回京城啦。” 江面之上,云平码头前方。 自下游悠悠而来的,是一艘九桅十二帆的豪华大船,正慢慢收帆。 小船一只接着一只,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庞然大物,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巨船压沉。 小船贴近大船后,迅速用粗绳将二者绑在一起,合力转动着大船的方向,慢慢驶向码头。 后面,跟着一艘福船和几艘小船,待大船靠近码头区域后,才缓缓跟进。先行泊岸。 待大船逐渐靠近, 码头上的人群这才看清,船上诸多旗帜中,赫然有一面巨大的靛蓝色旗,上书一个遒劲有力的“沐”字。 大明坐镇云南的西平侯沐英,回来了。 这艘豪华大船,乃是朝廷特意从琼州府昌华港为西平侯准备的御用船只,以彰显皇恩浩荡。 朱尚炳低声道:“那是西平侯的宝船。” 朱允熥嘴角微扬,注视着码头上那艘壮观的船只。 甲士排列在船边,一位老将军身后跟着几位年轻将领。 他们的视线已越过码头,聚焦于应天城。 身旁的礼部官员走近,恭敬地对朱允熥耳语:“太孙,西平侯到了。” 朱允熥轻轻颔首:“我们前去迎接。” 他先行一步,内心满怀激动。 关于与大明皇室紧密相连的功臣沐英,他的记忆模糊且零星。 沐英自洪武16年镇守云南,鲜少回京,上一次归京已是洪武22年。 其生前使百族敬畏,死后悲泣相送,一生非凡。 沐家以全员之牺牲彰显对大明的忠诚,危难中仍誓死守卫国土。 老将军沐英领着一群青年将领步下码头。望见朝廷接队,他神情激荡,步履矫健。 未等朱允熥出声,沐英即深鞠一躬,“西平侯沐英,参见监国皇太孙众位世子。” 接着,云南侯府的年轻后辈与返京述职的云南道将领,也随即恭敬行礼。 朱允熥正打量着沐英。 他两颊胡须,眼神深邃,一举一动尽显边疆大将的风范。 沐英的披风下,是一件伤痕累累的铁甲,每一道裂痕都是战场搏杀的见证。 沐英的声音洪亮,刚一出声,朱允熥连忙上前,双手稳稳扶住弯腰的沐英。 “西平侯太过客气了,您是长辈,在晚辈面前无需如此大礼。” 朱允熥审视沐英的同时,沐英也在细细打量未来的女婿皇太孙。 真年轻,充满力量。 身材魁梧,腰杆笔直,双目炯炯有神。 早前听说这未来女婿曾随开国公征战交趾,对抗陈朝,英勇非凡。 沐英心中半信半疑,认为可能是开国公为外甥添光。 而今人就站在面前,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那些军报的真实性,他已深信不疑。 “哈哈,那老臣就不客气了。” 沐英的脸上绽放出开怀的笑容,沐晟跟沐昂两兄弟不由得愣了一下。 自从父亲坐镇云南,这样舒心的笑容可是不多见的。 而在心底,沐英真是感到无比的满意。 从前,他从未有过念头,要把自家女儿送进皇宫。 谁能料到,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因他恳求,与朱标嫡子结缘。 那时,沐英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与皇上的情谊,举国无双。 朱标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亲如一家。 女儿能成为朱标儿子的妻子,这是一份何等荣耀的事啊。 皇族厚待于他,沐家自然也要誓死相报。 也正因此,沐英才愿意让女儿进宫,做了太孙的侧妃。 但凡为人父母,总盼望孩子将来幸福美满。 沐英也不例外,联姻之事既定,他心里自然就期盼太孙是个好青年。 如今观之,一切都很合心意。 毕竟,太孙比朱标更为英勇,能上阵杀敌,这正是朱标所缺少的。 朱允熥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沐英的手,“前几日宫里收到杭州府急送的奏折,说英伯您停泊在了钱塘江。昨天,松江府的急报也到了,宫里上下都乐开了花。” 沐英放眼望了望云平码头,感慨万千:“臣一介莽夫,怎敢劳烦宫廷如此挂怀。” 朱允熥摆了摆手,眼角余光瞥见沐家两位少爷,正向他投来不善目光。 他笑出声,牵着沐英嘱咐道:“英伯当之无愧。今早皇爷爷派人找我,邀我携皇子与大臣来接您回宫。皇爷爷怕已等急了。” 言语间尽显他视沐英为应天城不可或缺的人物。 沐英感动至极,恭敬向应天城行礼。 “要不是为大明,为国泰民安,文英愿以一生侍奉皇上,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 他的真挚感情,令人赞叹。 朱允熥目光闪烁,沐英在众养子中最为出色,深受信任。 这些年,随着皇子成年,分封各地,边疆藩王势力崛起。 第455章 朱尚炳:是兄弟,就约架! 跟随朱元璋的养子们,有的战死沙场,有的病故。 余下者多为驻守一方,或统率军队,或担任一卫指挥,已不如当年受重视。 唯独沐英是个特例。 岐阳武靖王李文忠离世后,沐英成为爵位最高、手握重兵的养子。 云南的军政大权,大部分掌握在西平侯府,可见其地位之不一般。 朱允熥笑着说:“皇爷爷正在等英伯回宫。这次回来别走啦,今后还有很长时间陪伴皇爷爷。” 沐英神色深沉:“明天我要去孝陵。” 他要去祭奠马皇后。 朱允熥毫不犹豫的道:“到时我陪英伯一起去。” 沐英看向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这时,礼部官员已经完成迎宾仪式,准备带他们上岸。 朱尚炳带着朱高炽跟堂兄弟们,走到沐晟,沐昂两兄弟旁边。 朱尚炳面露几分自得,对两人挑了挑眉:“听说二位在云南颇为勇猛?” 他自认自己那趟交趾之旅,在大罗城头也是英勇无比。 论起武略不输同龄人分毫。 沐昂嗤之以鼻,碍于对方皆是皇室血脉,故而未发一言。 相比之下,沐晟却笑了,摆了摆手。 “我与昂弟不敢称勇,西平侯府中最是勇猛的当属家兄沐春。云南各军里,不乏年轻将领,能于战场之上力擒巨象。” 言毕,沐晟上下打量了朱尚炳一番。 朱尚炳这副身板,怕是见到云南那种巨象都会吓得不轻。 朱尚炳显然捕捉到了那份微妙的眼神,不满地道。 “允熥的太孙府旁边就是练武场,改日咱们较量较量如何?” “尚炳世子金枝玉叶,我们这些臣子哪里敢啊。” 朱尚炳摇了摇头,“皇爷爷昨日还说,咱这一辈的父辈与英伯情同手足,我们自然也就如同兄弟一般。兄弟之间,何必讲究君臣之别。” 朱高炽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扭头避开,他可不想见证朱尚炳出糗瞬间。 难道他还不清楚,这次去允熥那里做宾相就是去挨打的吗? 果然,沐晟听了朱尚炳的话,眉毛一扬。 “今年南方有叛乱,在下与昂弟领兵平叛。身处险境,敌众我寡之下,我俩联手制服巨象,驯为坐骑。曾闻炳世子随太孙南征,同样有破敌之勇,若有机会切磋,也算弥补遗憾。” 朱尚炳渐渐感觉不对劲,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什么险境,以少胜多,两人合作降服巨象…… 想象中,那比他大腿还粗的象腿,在他脑海中若隐若现。 正当他想拉开距离,把朱高炽挡在中间时。 砰! 朱尚炳双手微颤,只见沐晟一只胳膊搭上了他的肩,咧嘴笑道:“尚炳世子果然是勇者,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朱尚炳双腿紧绷,若非沐晟搭着肩,他都觉得迈不开步了。 “晟昂两兄弟跟尚炳,高炽他们相处得真好。” 朱允熥望着前方人群,笑容满面。 沐英也笑着颔首,他家孩子能与皇族如此亲近,实属难得。 当看到礼部官员分成两队后,他却停下脚步,转身眺望江面。 “今天还有人返京吗?” 沐英的眸光一闪:“是汤老太爷?” 朱允熥先颔首又摆了摆手。 “老太爷今年身体欠佳,抱病在身,本已计划进京,无奈只能上书说明情况。今日是汤二叔带家人回京,礼部按例迎接。” “因不确定归期,待会儿送英伯进宫后,我得来此等候。” 沐英紧锁眉头,听说汤和生病无法出行,这让他忧心忡忡。 人老了,一点小病都可能引发大问题。 他轻轻叹息,对朱允熥说:“原先还想和老太爷在京相聚,可惜……不晓得日后能否再与老太爷共饮?” 朱允熥心中也无把握,只依稀记得信国公早于朱元璋离世。 看来时日不多了。 他强颜欢笑道:“英伯如今留在京师,总能找到机会的。” 可沐英却摆了摆手:“皇上就是爱折腾你们这些年轻人,从这码头到皇宫,一路走去得费多少时间和力气,来回两趟,大半天的光阴就没了。” 说罢,沐英环视四周,看到码头边上那些平时供劳力休息的连排棚子,便一把拉上朱允熥往那边走去。 朱允熥一脸疑惑:“英伯,这是……” 沐英笑道:“不必着急,大家都到了应天,早一点晚一点无所谓。不像过去,每次回京总是匆忙,时间紧迫得像在赛跑,咱们等等信国公府的人吧。” 说完便转过身去。 西平侯静坐码头,不再移动。 礼部官员们对此感到惊讶,原本的计划并无此安排。 然而,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于提出异议。 西平侯是皇上最喜爱的义子,即将把女儿嫁给皇太孙,成为皇室成员,定居应天。 近期宫中流言四起,称此次西平侯返京并非仅仅为嫁女或归乡养老,更有可能接手五军都督府,掌控京城几十万军队。 在这个喜庆之日,无人敢冒犯沐英。 因此,礼部官员们只能求助地看向皇太孙。 朱允熥也觉得有些突然,看样子,沐英这次回京定居,会带来不少热闹。 “既然英伯体谅我,不想让我在宫里和这里来回跑,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等信国公府的人到了,一起进宫吧。” 礼部官员们得了太孙命令,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边,有位礼部官员拿着笔跟小册子,飞快地记录着。 某年八月,皇太孙熥迎接西平侯,二人一同在江边等候信国公府的到来。 这是礼部为这次大婚特意安排的记录官,负责记下婚礼前后的所有事情。 事毕,这些文件都会被存入宫中档案,以此彰显大婚之盛况,皇恩深重。 朱允熥坐定后,凝视长江,思考信国公府的船到达所需时间。 沐英审视了凉棚外的礼部官员与层层守护的亲军。 “臣在钱塘江畔停泊补充物资时,听说应天朝廷近来事情不少,颇为有趣?” 朱允熥悄悄回头望向沐英,心头微微一震,随即又转向棚外官员们。 “本宫跟西平侯谈些家事。” 家事,不适合外传。 第456章十几万两银子的回礼 就在凉棚旁边,礼部官员们,一个个俯首不语,悄悄退到远远的地方。 周围的禁军们,也是无声地扩大了警戒圈。 沐英只消一眼,就默默颔首,这一幕足以说明,太孙在京城的威望之重。 “朝廷嘛,风向说变就变,谁也不知道从哪儿来,又要往哪儿去。皇上治理天下,就得顺着这股子风走,像大禹治水那样。” 朱允熥小声念叨着,心里头不由得想到,这两天朝堂里已经有人忙活着,打算为红薯亩产30石的事,撺掇全朝官员上表祝贺了。 朱元璋明确说过,不可急于求成,因此这些大臣们就开始另想办法,改成了全朝贺表。 沐英听懂了话外之音,冷笑一声。 “我这次回京久住,虽说是为了侍奉圣上,尽为人子的孝道。但我也还没老,还可以像廉颇那样,提枪上马,冲锋陷阵,震慑那些宵小之徒,清除不忠之人。” 话语里,镇守云南十年的沐英,自带一股历经风雨的沉稳气息。 朱允熥淡然一笑,没再多说。 朱元璋借着他大婚的机会,让沐英回京,其实就是想让他稳定京师。 当前五军都督府里,曹国公、凉国公、开国公这些大人物因为国事在外,几十万的京卫大军环抱应天,光靠汤醴一人,哪里管得过来。 上直亲军由常森统管,京卫归汤醴,现在再加上回京的沐英。 三位大将坐镇应天,又都与皇室亲近,足以保证京畿安宁。 想到这儿,朱允熥苦笑了一下。 可能,从一开始,朱元璋就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才安排了他跟汤沐两家联姻。 婚姻,在政治上可是大事一桩。 正好这时候,沐英讲完震慑小人,忠于皇上的豪言壮语。 目光转向江面,悄悄地说:“信国公府快到了。” 大明的监国皇太孙即将喜结良缘啦。 应天府就像这深秋的天气,一夜之间换了个新颜,处处洋溢着喜气。 随着信国公府跟西平侯府的进京,应天府的老百姓心里都明白,太孙的婚期指日可待 这两年,民间对皇室的好评如潮,是大明建国以来的又一次高峰。 作为京城,典范之地,应天府推行的一系列改革,比如摊丁入亩,官绅同制,严管商税等措施,最为彻底,这里的百姓感受到的生活变化也最直接。 家家户户的粮仓里开始有了余粮,米缸不再是空荡荡的。 一晚上,应天府的街道被清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无需官府催促,居民们主动保持这份清洁,直到太孙的婚礼结束。小說中文網 整个应天府的大街小巷装饰一新,红彤彤的喜庆色彩随处可见。 昨晚回京的沐英,留在宫中与朱元璋畅谈父子情深,今天清晨则沐浴更衣,出城前往神烈山,拜祭马皇后。 从朝阳门出城,沐英跟朱允熥肩并肩漫步在朝阳门外的大街上。 瞧着街道两旁无尽的民居,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红绸,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民心向着咱,那是因为上头施恩惠泽于民。今日这应天城披上红装,真真是大明朝君民一条心的见证。田税改革这事儿,往后推行起来定能事半功倍。” 朱允熥没急着接话,而是望向随行的侍卫刘远。 刘远立刻心领神会,驱马上前,贴近朱允熥耳边低语:“这不是官府安排的,全是百姓自己的心意。” 得知并非是那朝中官员手笔,朱允熥心中的石头这才落地。 他回头瞥了一眼沐英。 随后,朱允熥转向刘远,压低声音:“你去跟上元,江宁两县核实一下,应天城里外到底有多少户人家,中秋前夜,每家每户送一两喜钱,费用从太孙府的内库支出。” 刘远眼神一怔。 单是应天城内外,不算其他县,居民户数就超过十万了。 这么一算,可就是十几万两银子啊。 只是为了还礼? 朱允熥沉吟片刻,又补充道:“告诉上元,江宁的官员,这些银子是皇宫里头赏给百姓的。” 安排完回礼的事,朱允熥不由悄悄叹了口气。 这两年,朝廷户部跟宫里的内帑越来越丰盈,可他自己手头却并不宽裕。 驿站改革的收益,几乎都用来补贴户部和维持军队伤病员的安置了。 倭国那边的金银矿产,直接落入了户部的口袋。 南方交趾道的收入,多是以实物为主,用作货物运输,协调朝廷南北物资。 要不是前阵子借着军事学院学员斗殴的机会,顺势搞了蹴鞠比赛和盘口赌注,他恐怕会成为史上最穷皇太孙了。 这边朱允熥刚安排完回馈百姓的事宜,前方的沐英已翻身下马。 沐英立于神烈山下神道前,转身对着朱允熥:“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步行登山吧。” 朱允熥欣然答应,轻巧地跳下马背。 孝陵仿照唐宋帝王陵墓依山势而建,以方形陵墓为特点。 由于神烈山上山下皆有孝陵卫守卫,因此跟随朱允熥上山的只有刘远一人。 三人沿着神道,自下马坊而入,一直来到孝陵。 享殿中央,供奉着大明孝慈皇后的灵位。 那慈祥端庄的神像高悬于灵位之后。 只一眼,沐英的眼眶便湿润了,双腿沉重地跪在面前的蒲团上。 “不孝子,来看您了……” 一句话未尽,沐英已是泪如泉涌。 朱允熥静静地站在一旁,任凭沐英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出。 这些年里,沐英虽几度返回应天,但每次都如行云流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洪武十五年的那一夏,当马皇后驾鹤西去时,他正身处云南的烽烟中,随蓝玉征战西境。 及至秋风起时,他才回到滇池之畔,携手傅友德继续征讨乌撒,东川。 马皇后仙逝的噩耗传来时,他远在征途,铁血男儿也几乎崩溃在战场的边缘。 紧接着九月,马皇后安葬于孝陵,他与傅友德再次挥师云南边陲,面对叛军汹涌,沐英毅然回师昆明,平定叛乱。 至洪武十六年,傅友德、蓝玉受诏还朝,他沐英却接下了镇守云南的重任。 直至洪武二十二年,阔别应天八载,他才重归京城。 第457章我吏部尚书是被冤枉的 朱元璋视他如亲子,授文武,托重任,而马皇后则给他们准备饮食起居,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如同一个慈祥的母亲。 如今,她已逝去,成了他心中难以释怀的遗憾。 直到沐英的悲泣渐息,朱允熥才缓缓上前,在沐英身旁跪下,对着孝慈皇后的牌位与画像。 完成三拜九叩之礼后,他面露微笑:“奶奶,孙儿即将成婚。爷爷为孙儿安排的,太孙妃是信国公的长孙女汤清悦,温婉贤淑,侧妃是英伯的沐彤云,同样秀美。” “她们都将成为孙儿的家人。今日,我和英伯祭拜,既为解英伯多年心结,也为向奶奶禀报这桩喜事。望您在天之灵,福泽绵长,保佑孙儿,保佑大明。” 言毕,又是三记郑重的叩头。 沐英静静看着朱允熥进行祷告,接着肃穆的看着马皇后的画像,亦三叩其首。 不久,两人步出享殿。 沐英轻吐一口气,道:“文官不可相信。” 这话突兀,令朱允熥一时错愕,转头看向对方。 沐英转向朱允熥,笑容中带着几分沉重:“我大明功臣一家,兴衰皆系帝王一念。但那些文臣,他们权力源于皇恩,名声却来自儒学,起于民间。” “你若欲变革大明,去芜存菁,清除腐败,文臣们的手段将是五花八门,防不胜防。”小說中文網 这番话,已非寻常寒暄,而是翁婿之间的肺腑之谈。 朱允熥颔首:“有英伯在京,侄儿自是安心。” 沐英轻叹,“昨夜宫中,侍君左右,见帝已华发初现,不复当年勇猛。皇上说你婚后,京卫……” 话到一半,沐英戛然而止,目光越过朱允熥,投向他背后。 只见一名带发居士,身着僧袍,安静地站在享殿外的一隅。 沐英略显惊讶。 孝陵守卫森严,日常由宗人府打理,本无僧道涉足。 而这居士的出现,必是宫中有意为之,且得到许可的证明。 朱允熥眉毛悄悄一挑,满心好奇地转身往后看。 只见享殿东南边的走廊下,徐妙锦以前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今全被一顶淡蓝灰的方帽严严实实地罩着。 身上穿着朴素的深青色僧袍,双手合十,还真有几分超脱凡尘的味道。 徐妙锦察觉到朱允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俯首弯腰行了个礼。 没等朱允熥开口说话,她已侧身轻移,悄悄隐入了祭殿的背后。 沐英脸上挂满了疑问:“这位修行人是……” 朱允熥心里不由得一阵尴尬,“她是中山王女儿徐妙锦,现在在孝陵为奶奶守灵,也为大明祈求福祉。” 解释完毕,朱允熥生怕多说多错,便抬脚向山下迈去。 沐英则站在原地,朝徐妙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望了望朱允熥远去的背影,眼神闪烁几番,这才跟上了下山的步伐。 …… 砰! “到底是谁在陷害本官。” 吏部府内,尚书公房里传来一声怒吼,路过的同僚们无不躲闪不及,生怕自己沾上是非,连忙快步离开。 屋内,翟善一脸怒容,满是无可奈何。 自己背后不知被谁捅了一刀。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天。 自己刚掌管吏部,屁股还没坐热,他真有那闲心去搞什么大动作? 除非是疯了,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要改革朝廷弊病,推行交趾道的选官考核制度,让官员任命都遵循这一标准。 翟善脸色阴沉,关于交趾道选官考核的话,他还没说出口,整个朝廷的官员就已经在议论这件事,而且还言之凿凿地说他是多么推崇这个想法。 现在,他感觉自己就像过街老鼠。 至少老鼠知道人人都要打它,而他却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谁散布了这样的谣言。 “来人。”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的翟善,朝门外喊道。 随即,一名在吏部当差的小吏推门进来,毕恭毕敬地走到翟善身前。 “尚书大人。” 翟善眼眸一压,“你去请礼部跟兵部尚书来吏部一趟,说本官新得了一些好茶,想邀请他们一起来品鉴。” 小吏不敢多问,俯首弯腰退出了房间。 翟善心里的烦躁却越来越重。 现在,他只要一出现在各部衙门附近,人人都觉得他图谋不轨,要倡议恢复交趾道的选官考核。 就连这吏部内部,有多少人在暗地里对他这个新任尚书指指点点,他心里清楚得很。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翟善猛地站起来,叹了口气,从书架上拿下一个装茶叶的盒子。 接着,用一只铁壶烧水。 不久。 吏部尚书公房里飘出了清新的茶香,任亨泰跟茹瑺二人缓缓而来。 翟善见两人进门,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正要起身迎接,又停下了动作,望向他们。 “两位来得正好,我才把茶具烫好。” 说着,翟善开始往茶壶里倒热水。 第一泡,茶味最浓,没过多久,翟善便将茶汤分到茶海里,再均匀倒入三个茶杯中。 “尝尝,第一泡的好茶。” 任亨泰跟茹瑺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那份不解。 俩人落座后,开始细细品味起茶的滋味来。 翟善则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忙着准备第二壶茶。 “翟大人,这两天吏部那边……或者说,关于大人的那些风言风语,让您心烦了?外面传您提议要朝廷在交趾道实行官员考核,这不是您的主意吧?” 茹瑺放下茶杯,开门见山地问了。 他目光深邃,盯着愣住的翟善。 翟善的眼神闪了又闪,轻叹口气望向茹瑺,满是感慨。 “懂我的,还得是老兄你啊。” 一旁的任亨泰平静瞥了一眼,接话道:“这么说,那些传言,并非出自翟大人之手咯?” 翟善撇了撇嘴:“现在外人,是不是都觉得这是我故意放出来的消息,想看看同僚们的反应,好做下一步打算?” 任亨泰点颔首,转向茹瑺:“这治理国家和用兵一样,说翟大人放出风声是为了探底,倒也不过分。” 茹瑺在一旁附议:“如今,宫里不少同僚都是这么想的。” 哎呀,真是头疼。 翟善听了茹瑺跟任亨泰的话,心里一阵憋屈。 第458章老朱:水泥是个好东西啊 “这事确实不是我干的,也不是我想借机试探同僚。” 翟善认真地为自己辩解。 茹瑺却悠悠说道:“翟大人心里,有没有考虑过推行交趾道官员考核这件事呢?” 翟善一下语塞。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接着摆弄茶水。 茹瑺嘴角一扬,喝下翟善刚泡好的第二壶茶,悄悄道:“翟大人现在很想知道,这谣言是从哪儿来的吧。” 翟善眼眸一压:“我现在就像是掉进了黑巷子,还得请老兄指条明路。” 茹瑺摆了摆手:“翟大人该想想,谁最不会是那个人呢?” “莫非……还是我自己……” 翟善猛然坐直,眼角一抽,又赶紧闭上了嘴。 但他的眼睛却瞪得老大,紧紧盯着茹瑺,似乎在寻找什么答案。 任亨泰哈哈一笑:“翟尚书,你还真是当局者迷。” 翟善只觉得浑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看样子,这风声还真是我无意中散出去的……” …… “宫里现在风向如何?” 朱元璋蹲下身子,用手在灰石路上敲打了几下,转身对身边的朱允熥问道。 朱允熥接过解缙递来的一块水泥路断面,递给朱元璋。 “孙儿猜,翟善这时候应该已经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了。爷爷,这是解缙他们铺设的水泥路的样本。” “有这么厚?” 朱元璋看着手里足有十寸厚的水泥断面,惊叹道。 “宫里的事不急于一时,爷爷时间多得很,你也还年轻,眼下先好好筹备你的婚礼,今年咱们过个热闹年,明年给咱添几个曾孙玩玩。” 朱允熥抬头,望着那条笔直延伸至天边的水泥路,感慨万千。 “必须要厚,这条路的标准是要30年不用大修,50年还能跑马车。平时,小修小补就成。” 朱元璋颔首,站直了身子。 他两手往腰间一叉,仿佛是初次见到新鲜事物的孩子般,抬眼望向道路的那头,再用力地用后脚跟踩了踩水泥路。 他叹了口气:“咱还是第一次走这样的路。” 此时,朱允熥微微挪身,给解缙使了个眼色。 解缙心领神会,上前一步。 “皇上明鉴,这条道路是为了配合蒸汽机车特别铺设的。有了它,蒸汽机车载着重货就能畅通无阻,若非此路,运输将极为艰难。现在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朱元璋听了,自然心中透亮。 正如官道一般,一旦遇到山洪暴发,泡上一夜,许多路段就无法行人,更别提行车了。 但是。 朱元璋的目光在四周人群中扫了一圈,随后挥手呼唤:“英儿,你过来一下。” 沐英一听召唤,连忙快步上前。 朱元璋把一块足有半尺厚的水泥截面递给沐英。 “你仔细看看,这水泥若是用来筑城,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仦說Ф忟網 皇帝的思维总是跳出常人的框架,看待事物有着独到的视角。 此刻,朱元璋正感受着脚步踏在坚硬水泥路上的微妙震感,内心惊叹连连。 在他眼中,这条坚不可摧的水泥路,若用于加固城池堡垒,将产生何等奇效?他思考着水泥的制造便捷性,以及它在加速大明长城建设中的潜力。 未等朱允熥,解缙,冯宏朗等人的详细解答,朱元璋已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水泥的制作工艺怎样?铺路费时费力吗?能否用于城堡建造?能否防御攻城之敌?” 大匠冯宏朗,在朱允熥跟解学士的示意下,小心地走近朱元璋,心怀敬畏地答道。 “启禀皇上,水泥由山石煅烧配以秘法制成,主要耗费在于采集山石并送入煅烧炉。” “铺设水泥路,需先运水泥至工地,加水加碎石拌匀,人力即可将混合好的水泥倾倒铺平。夏日只需一天一夜,秋冬则需三到五天可成。” “至于建城堡,先以铁条编织笼架,外覆木模,注入水泥浆。铁条虽消耗不小,但可减细加密,以节俭使用。” 得知水泥源自简单煅烧山石,且硬化速度之快,朱元璋眉宇间闪过惊喜。 确认水泥可用于城堡建设后,他兴奋地抓住冯宏朗的肩头。 令冯宏朗惊慌失措,几乎站不住脚。 被皇上亲自触碰,这是何等荣耀! 朱元璋轻笑道:“冯爱卿勿须紧张,咱只想进一步了解,用这水泥建城,能否造出坚不可摧的堡垒?” 至于铁条的需求,朱元璋早已胸有成竹。 琼州的昌化矿产量喜人,铁锭钢锭不断从昌华港运往应天。 况且,交趾道新探明的矿藏亦十分丰富,那里的开发正热火朝天,对当地土著的管理虽不如对倭人严格,但也绝不宽松。 冯宏朗此刻既惊又惧。 他稳住心神,沉声道:“微臣曾在太平矿尝试以水泥筑墙,即便是朝廷最强的火炮,也要连续轰击数十次,方能穿透一尺厚的墙体。” 冯宏朗的语气充满了得意。 可旁边的朱允熥心里头却不是滋味。 大明朝的火炮火力还是差了点意思啊。 “妙啊。” “真妙。” 朱元璋却是精神头十足,满脸红光,拍着冯宏朗的肩膀,一个劲儿夸好。 “有了这结实又快捷的水泥法子,咱大明的边防线往后那就是如虎添翼了。” 脑瓜子里,眨眼间就勾勒出一幅宏大的大明九边防线图。 那些九边之外延绵不断的山岭上,全都是用这水泥技术建起来的长城。 朱元璋感慨万千,望着冯宏朗。 “咱大明北疆百姓,往后能免遭侵扰之苦,冯爱卿首功一件啊。” 首功。 冯宏朗一听这话,眼睛噌一下就亮了。 宫里头前不久可真出了个穿上仙鹤红袍的。 他也就想想,不敢有非分之想。 朝廷向来赏罚分明。 莫非这次又要升官了? 冯宏朗已经沉浸在幻想里,心潮澎湃。 朱允熥则微微笑着走上前:“爷爷,要说用这水泥法建九边长城,城墙结实倒是其次。” “嗯?” 朱元璋眉毛一挑,目光落在朱允熥身上。 那蒸汽机就是这家伙带着冯宏朗他们这些工匠整出来的,这点朱元璋心里门清。 眼下瞧着朱允熥,朱元璋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这水泥法子,莫非也是这小子带着人鼓捣出来的? 第459章皇太孙大婚之日 朱允熥轻声接上了话茬:“用这水泥法,不管是建九边长城还是城池,最关键的在于建造简便,省时省力。” “建城墙嘛,先搭钢筋架子,外面套上木模,再往里灌混了石头的水泥浆,等水泥干了,城墙就成了。别说内地建城,单说九边长城,北地地形复杂,用水泥能大大节省人力。” 科技进步的最大好处是啥? 省时间,提效率呗。 现在大明是怎么建城池,造九边长城的? 不管是城池还是长城,先挖地基,底下铺碎石,条石,再往上堆碎石、黄土打基础,最后用规整的条石或青砖,抹上糯米灰一层层砌上去。 耗时耗力不说,在九边那种地势险恶的地方,就连长城用的条石都得从老远的地方人力运过去。 用水泥可就不一样了。 水泥一袋袋拉到工地,碎石现场就能找。 除了建得快,朝廷以后建九边长城的开销,也会比现在这法子省得多。 朱元璋只剩感慨了,也终于明白,这小子为啥明天大婚,今天还拽着自己出城来看这水泥路。 他不由得感叹:“这法子真是妙得很呐。” 朱允熥嘴角一扬:“禀皇爷爷,水泥的用处可不止这些。用对了地方,它能派上无数用场。” 朱元璋一听,心里头那个痒痒。 他随即四下看了看,嘿嘿一笑,拉起朱允熥的手,就往路边一个还没拆的工棚走去了。 “你慢慢说,咱仔细听着。” 朱允熥轻轻颔首。 “以后朝廷多烧些水泥,除了朝廷用,剩下的还能帮助老百姓盖房子。地方上也可以用这水泥,在以前没法动工的地方建桥,连接各地。” “要是哪个地方城墙破了,用水泥修补,又能省下不少国库的钱。最重要的是,以后再有洪水,咱们能用这水泥赶紧堵漏,加固河堤。” “还能建那种不会垮的水渠,灌溉农田,造福一方。” 朱元璋听完这一系列好处,心里已是激动不已。 他明白,这些还只是朱允熥当下能想到的,肯定还有更多没说的。 “不错,真是不错。” 朱元璋连连叫好。 沐英这时悄悄上前,满脸笑意来到朱元璋面前,弯腰行礼。 “微臣恭贺皇上,今日得此水泥法,大明朝又添一臂之力。臣才疏学浅,只想到若是在云南那崇山峻岭间铺上水泥路,我军将来征讨地方叛乱就能如闪电般迅速。” “更能在险要位置建城堡,切断叛乱分子的联系,防止他们势力扩大。眼下朝廷推行的土流并存政策,便可以逐步过渡到以流官为主,让他们彻底被教化。” 朱允熥听岳父这一席话,不由得有些诧异。 未曾想岳父镇守云南多年,已经意识到要彻底收服云南,必须以流官为主,实行改土归流。 但转念一想,朱允熥心里也就释然了。 改土归流这样的大政策,本就是在土流并存的基础上,需历经百年逐步实施的。 并非他们想不到,而是即便想到了,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到的。 世间事万物皆可变,唯有人心最难改变。 让东南那些地方的风俗习惯改变,哪是一朝一夕的事。 朱元璋此时龙颜大悦:“行,如此甚好。” 感慨过后,朱元璋立刻收起笑容,目光变得严肃:“这方法绝对不能流传出去,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这是皇帝的命令。 朱允熥,沐英,解缙等人连忙上前鞠躬。 “臣等遵命。” 朱元璋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摆摆手,拉着朱允熥的手再次踏在水泥路。 “明天就要大婚了,想要爷爷给你什么赏赐?” 朱允熥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冯宏朗。 朱元璋立刻摇头低声说:“提拔过快反而不利。” 朱允熥会意,“为国家办事,允熥不需要皇爷爷额外赏赐,只需皇爷爷认可就行。” “真的什么都不要?”朱元璋斜眼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抓了抓脑袋,最后低声道:“皇爷爷若是想要修筑长城之类的东西,可以让我派朝廷里的大臣来办吗?这样一来,就可以防止这种工艺泄露出去了。” 朱元璋忍不住对朱允熥多打量了两遍,然后咧嘴一笑。 想得周到,是件好事。 “爷爷答应你。” 朱允熥立刻咧嘴笑:“孙儿谢过皇爷爷。” 朱元璋随即放声大笑,一只手搭在朱建的肩上,视线转向沐英:“回宫,明天就是大喜之日,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咱可没法向你岳父交代。” 沐英连忙弯腰行礼:“微臣惶恐,沐家小女能与太孙结为连理,全是皇上洪恩。” 朱元璋嘴角一挑:“改了门庭,就如此小心。现在你既然是这小子的岳父,以后就得多多管教他,别有什么君臣界限的想法。” 沐英点头。 朱元璋这话表面上让沐英以岳父身份教导太孙,实则是希望沐家成为太孙的坚实后盾。 见识过水泥路及其多种用途后。 朱元璋便失去了继续留于城外的兴趣,当即起驾返回皇宫。 …… 次日。 八月十五。 按惯例,朝廷应在这一天举办中秋宴,君臣共聚宫中。 今年因太孙大婚,两件大事便合并一处举行。 清晨,礼部与宗人府的官员作为朝廷与皇室代表,分别前往天坛地坛祭拜,以告天地。 而大婚的正副使节则提前一晚住进了宫里。 待宫门开启,便着手处理各项礼仪事宜。 尽管宫中有令,禁止地方官员进献贺礼,但皇室成员与朝中显贵仍早早将礼物送入宫中。 由于婚宴设在奉天殿,故奉天殿外的台阶上,堆满了用红布红缎装饰的贺礼。 天色未明。 朱允熥被比他还激动的小二十三叔朱桱喊醒。 小家伙裹着厚厚的棉衣,在床上兴奋地蹦跶,嚷嚷着今天终于能参加宴会了。 当朱允熥起床,秀婉、秀兰两位侍女为他梳妆打扮,换上通天冠服时。 大婚正使任亨泰,以及大婚副使方孝孺,在朱高炽,朱尚炳等众多京城宗室王世子的陪同下,来到了东宫。 别说朱高炽跟朱尚炳等人,就连任亨泰跟方孝孺今日也满面红光,精神焕发。 第460章迎亲,朱尚炳没跑掉 见朱允熥已穿戴整齐,两人立即上前。 “今日太孙大婚,臣等特来为殿下庆贺。” 随后,方孝孺低声补充。 “蒙皇上隆恩,太孙大婚于东宫行合卺之礼,殿下应铭记皇恩浩荡。成婚后,便是成人之时,望殿下能固守本分,事事以国家为重,早日使皇家血脉兴旺。” 方孝孺虽古板,此时却让人难以反感,反而显得几分可爱。 睡眠不足的朱允熥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允熥铭记方先生教诲。” 任亨泰瞥了方孝孺一眼,轻轻推了他一把。 “既然太孙一切就绪,我们便随殿下前往太庙祭祀大明列祖列宗吧,勿要耽误了后续迎亲的吉时。” 方孝孺满脸笑容地颔首,望着身着红色通天冠服的朱允熥,心中愈发确信,自己那场雨中的选择没有丝毫做错。 这2年来,无论朝中如何议论。 这位皇太孙,所做的一切都是从民众出发,心系天下。 尽管心学与他毕生坚守的理学路数背道而驰,但世上的学问千千万,心学作为儒学一家之言,方孝孺思量许久,倒也觉得无甚不妥。 圣人不是也教诲过,需以仁爱之心待民嘛。 眼见大明黎民百姓日子逐渐红火起来,方孝孺愈发沉醉于在大本堂教授那些皇族贵胄子嗣的生活。 众人一路向东宫,朝着太子居所行进。 朱尚炳两手拢在袖中,撞了撞旁边的朱高炽:“你们猜,熥哥今晚会先和哪位新娘共饮合卺酒?”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听说沐成,沐昂还有汤家几位兄弟昨日聚在一块儿了,你咋不先考虑这事?” 朱尚炳朗声一笑,自己今儿个得扮演那个挨打迎亲的角色,这点他倒是最近才领悟过来。 一听朱高炽提及,连忙贴近他一些,背部对着对方。 低下头,一脸坏笑地说。 “我昨晚在宫中兵器库里泡了大半天,总算找到几件软甲,现在已经全副武装了。最外层还是细鳞甲,就等着哪个不知死活的直接上拳头呢。” 朱高炽撇了撇嘴,瞅着朱尚炳那明显鼓起不少的后背。 “没事,反正二叔儿子多的是。” 朱高炽这一挤兑,朱尚炳立刻眼睛一瞪,快步走到前面的朱允熥身旁。 “熥哥,说好了啊,今天之后,你得给我在五军都督府找个差使。不能炽哥都当上税署署正了,我还在大本堂天天念书。” 朱允熥点了点头,“英伯会去都督府任职,沐成跟沐昂中必有一个留京,到时候你跟他们一块儿吧。” 朱尚炳闻言,嘴巴张得老大。 敢情,他是躲不过沐家这一关了? 本想劝朱允熥让自己避一避沐家那俩能斗大象的硬茬,却见朱允熥已步入太子宫门。 “儿臣参见父亲,今日大婚,即将出宫迎亲,父亲有何吩咐?” 同样清晨即起的朱标,换上了喜庆的服饰,端坐殿中,望着身着大红通天冠服的儿子,点了点头。 “快去快回,早点为咱朱家添丁进口。”仦說Ф忟網 朱允熥点了点头,瞥了一眼父亲,把心事暂放一边,躬身退出。 随后,在任亨泰与方孝孺这两位婚礼负责人的引领下。 朱允熥前往乾清宫拜见朱元璋,又去太庙祭祀大明列祖列宗。 一番仪式后。 宫中与他八字相宜的内侍、禁军等已到奉天门外,组成迎亲的队伍静候。 待朱允熥领着一群充当傧相,准备挨打的堂兄弟们抵达奉天门外。 嘭嘭嘭。 奉天门东西两侧的长安门间,烟花齐鸣,道道光芒冲天而起,绽开朵朵绚丽的火花。 这是在向城中传达信号,太孙的迎亲队伍即将出发。 烟花在皇宫前炸响,应天府瞬间热闹非凡。 从西长安街至中正街,再跨过升平桥,这条迎亲的主干道上,人潮如织,百姓们簇拥在路两边。 主干道两旁,街道巷弄,喜庆气氛像波浪一般,层层叠叠地向四面八方扩散。 真可谓是全城动员,万民共乐。 迎娶的队伍走在路上,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明明鸡鸣就启程,结果太阳爬到头顶才挤进信国公府跟西平侯府的巷子口。 之前,宫里为了不让西平侯府面上无光,趁着沐英还没迈进应天城,紧赶慢赶把信国公府隔壁的一大块地盘买了。 院墙一拆,两家变一家,新大门一开,气派不减。 这样一来,总算不用在信国公府墙上另开一门洞了。 迎亲队伍刚拐进巷子,就被沐成,沐昂领着信国公府汤家一群精力旺盛的小少爷们堵了个严实。 这可不是寻常的接亲套路。 哪有新郎没到新娘家门口,先被自家小辈拦下的? 任亨泰跟方孝孺对了个眼神,抖了抖红袍,上前几步。 “今天是好日子,宫里规矩不严,但你们这也太过分了吧。” 沐成抿着嘴,眼睛在队伍里搜寻着什么。 沐昂开口道:“两位大婚使者,小子们年轻,平时爱闹腾,但礼数还是懂的。今天不是针对殿下,而是听说殿下迎亲队伍里有人扬言,能单挑我们女方家的小伙子们。” 剩下的话,沐昂咽回去了。 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人群中的朱尚炳,穿着鼓鼓的衣服,像个塞满了的布袋。 这家伙居然还给自己套上了个王八壳子似的盔甲。 任亨泰跟方孝孺交换了眼神,无奈苦笑。 这就是年轻人的意气之争,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他们两个长辈也不好真板起面孔来训斥。 转过身,两人望向骑在黑马上的朱允熥。 朱允熥也是无可奈何。 按理说,他的婚礼不必像民间那样去迎亲。 皇家的婚姻历来都是女方送新娘上门,所有仪式都在宫中或王府举行。 连朱标当年的大婚也是这么办的。 可到了他这儿,皇爷爷突发奇想,要他走一遍百姓结婚的流程。 朱允熥握着马缰,侧头想找到朱尚炳。 但人群熙熙攘攘,哪那么容易就看见对方。 人群里,朱高炽扯了扯畏首畏尾的朱尚炳,低声说:“人家就是在等你呢。这么多人看着,你不能让咱朱家丢脸。” 朱尚炳连连摆手:“我什么都没做啊,熥哥儿成亲,怎么我就得背锅呢?” 第461章太孙醉了 朱高炽瞅了他一眼,合拢双手,没说话。 朱尚炳心里懊悔极了。 自己逞什么英雄? 沐家兄弟可是连战象都能放倒的主儿,他这两条竹竿似的手脚,能挨几下? 背个小锅也就罢了,现在分明是要扛大锤。 那俩兄弟简直就是两个人形大锤。 咬咬牙,朱尚炳心一横,为了不让自己将来后悔,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眼前豁然开朗,就见一堵人墙挡在前方。 “呀。” 朱尚炳大吼一声,直愣愣地朝着沐成和沐昂兄弟俩的方向冲了过去。 …… 信国公府里,花朵如云,灯笼高挂,一片喜庆景象。 红双喜字贴满窗的闺房中,一位妆容华丽的妇人手握犀角梳,正为今日披上嫁衣的汤清悦细心梳理秀发。 房间内挤满了公府的女性眷属跟侍女们,个个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今天过后,信国公府不仅将是大明功臣显赫之家,还将添上皇亲国戚的尊贵身份。 若未来顺遂,府上将成为国舅,荣耀延续数代。 为汤清悦梳妆的是她二婶。 只因汤夫人已坐于一旁,泪光中含笑。 那是幸福的泪水,无人非议。 见二婶即将梳妆完毕,众女眷轻声吟唱起来。 “一梳到尾同偕老,夫妻举案又齐眉。” “二梳到尾情意浓,夫妻比翼共翱翔。” “三梳到尾心相印,白头偕老永不分。” 二婶放下梳子,望向铜镜中妆容端庄的汤清悦,笑道:“妆成。” 随即,两名侍女轻手轻脚地从桌案上捧起那顶准备已久的凤冠。 珠光宝气,闪耀生辉,九龙九凤,镶嵌珍珠。 宝明玉,金质冠梁,嵌红宝石,光彩夺目。 她们小心翼翼地将凤冠戴在汤清悦头上。 瞬间,房间内光芒璀璨,华丽无匹。 “皇太孙驾到。” “皇太孙来迎娶新娘啦。” 屋外,仆人们跟侍女们的欢呼此起彼伏。 屋内,贺词连绵。 “春日生机,两家结缘,喜事连连……” 与此同时,西平侯府内,相似的情景也在上演。 “哎哟哟……” “哎哟喂……” 侯府前,朱尚炳凭借着一己之力,突破重重包围,为朱允熥开辟道路。 然而,未及得意,全身如遭骨肉分离般的痛楚袭来,迫使他紧抓着身旁的朱高炽,方能勉强站稳。 朱尚炳恨恨地盯着沐成和沐昂等汤家的小辈。 这帮人,专挑皮肤最硬的部位打。 痛死也不会留下疤痕。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屁股已经肿起来。 避开要害穴位,那些地方的皮肉仿佛被千万小人拿铁锤不停地敲打。Www.XSZWω8.ΝΕt “此仇不报,枉为大将。” 朱尚炳愤愤而言,却因吸冷气而断断续续,最终目光哀怨地凝视着朱允熥。 朱高炽冷笑道:“你以为,你刚讲的话,熥哥能听见?” 朱尚炳嘴巴微张,心中却是一声叹息。 “今晚他什么事都办不成。” 朱高炽拧眉,一脸疑惑地看向朱尚炳,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夜幕降临,应天府一片喜庆。 城里城外,百姓们不仅收到了每户一两银子的赏赐,信国公府跟西平侯府门前还设起了流水宴席。 来客络绎不绝,庆祝的酒席一桌接着一桌,从中午一直摆到了黄昏,整片街巷都被公侯府的宴席占据。 不知何时起,中山武宁王府也加入了流水宴的行列,声称是为了太孙大婚跟大明的喜庆而设。 最终,全城的显赫之家纷纷效仿,大宴宾客。 夜色降临,整个应天府弥漫着酒香。 今天,皇上特许夜不闭城。 皇宫之内,可能是因为朱元璋亲眼见证了朱允熥大婚,他与群臣从正午畅饮至深夜。 惠妃多次派人出来试图劝阻,但已满脸红晕的朱元璋丝毫不为所动。 至于朱允熥,早已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熥哥儿。” “颍国公府上的人来敬酒啦。” 朱尚炳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手搀扶着浑身酒气的朱允熥,带到颍国公傅友德的儿子面前。 没等朱允熥反应,朱尚炳就将酒壶塞入朱允熥手里。 “颍国公?” “傅……傅公,忠心为国……” “干杯。” 无须催促,朱允熥自己就把酒壶凑向嘴边。 紧跟其后的朱高炽眉头越锁越紧,察觉到事情似乎不太对。 这酒味怎么越来越浓烈? 哐当一声,半满的酒壶掉落,顿时酒香四溢,充斥着大殿。 朱允熥终于支撑不住,拽着朱尚炳一同瘫倒在地。 “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 朱高炽一个箭步冲上前,与众堂兄弟一道把朱允熥架起,盯着依然若无其事的朱尚炳。 朱尚炳轻松地耸耸肩:“放心吧,没事,熥哥儿不过是酒量不佳,醉了。” 朱高炽一听此言,立刻反应过来。 这酒绝对有猫腻。 望着被众臣簇拥着的父亲跟大伯,朱高炽咬牙切齿。 “今晚的合卺酒怎么办?” 任亨泰跟方孝孺作为婚礼的使者,并未参与向朱元璋跟朱标敬酒的行列。 二人看着自己一手操办的热闹婚礼,满脸自豪。 然而转瞬间,他们就发现皇太孙竟被一群皇族世子架着,急忙赶来。 “发生了何事?” 方孝孺有些担忧地望着低头呢喃的朱允熥。 任亨泰扫视全场,地上的酒壶散落一地,太孙胸前因酒渍而变了色,他面色凝重地挥手命令。 “快把殿下送回东宫,准备醒酒汤。” 任亨泰已不再期待太孙今晚能完成所有婚礼仪式,他只希望明日,明显被人灌酒的太孙能完成最后的礼节。 夜,愈发深沉。 虽然应天府的庆祝仍未停歇,烟花如同不计成本般持续绽放于夜空,但宫中的宴席终究缓缓落下帷幕。 向来节俭的大明皇宫,破例点亮了所有蜡烛和鲜艳的红灯笼。 夜风渐凉,一阵接一阵地穿梭在宫殿间,将那欢笑声跟酒香远远带走。 在奉天殿的一隅。 朱元璋站在那里,身上的酒意似乎也被夜风悄悄带走。 他双手撑在腰间,久久凝视着远处的神烈山,随后视线缓缓下降,最终停留在了东宫。 朱标悄无声息地穿过奉天殿。 臂弯里搭着一件黑色披风,轻轻来到朱元璋的背后。 细心地搭在了朱元璋的肩上。 “夜已深,爹小心着凉。” 第462章大明朝的小冰河 “咱心欢喜,仿佛胸中燃烧着热焰。” 朱元璋的目光未离远山,语气中却透着丝丝柔情。 朱标面带沉思,微笑道:“国运昌隆二十七载,连孙子辈都已成家立业。” 朱元璋转身,望向朱标,将他拉至身旁,一同仰望神烈山。 “你母亲今日必定也是欢喜异常,她最爱看这番热闹景象。” “记得在濠州时,无论哪家有喜宴,她总要亲自前往。咱说,如今身份不同,会让人家不自在。可她偏不听,总说家人到场,情意才真,一杯喜酒,就让她乐呵好几天……” 朱标面露怀念之色,轻声说:“母亲如今定是在天国安享清福。” 朱元璋颔首,正色道:“她本就该享受这份福气,儿女已长大,咱已老矣,你们的路,咱怕是陪不了多久了。再走走,再看看,不久的将来,这江山就要靠你们来守护。” “咱这一生别无他求,起初只为温饱,后来希望百姓也能丰衣足食,现在还盼望着家中和和美美。现在,咱也有了一个自己的念想。” 朱标动容,回望朱元璋,“爹,您说吧。” 朱元璋看着朱标,笑中带暖。 “待咱百年之后,把咱与你母亲合葬一处。每年上山一次,告诉咱,咱家跟大明的近况。若能有一碗咸菜饭,一壶热酒,那便更好了。” 朱标眼中泛起泪光,喉咙发紧,但依旧坚定地颔首。 朱元璋却突然爽朗大笑,摇头晃脑自嘲道。 “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在这喜庆日子提这些。” “咱大明只会越来越兴旺,越来越繁盛。” …… “今年的寒流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这才刚入农历十一月,应天府就已经雪花纷飞。” 在应天城的青溪九曲旁,新落成的皇太孙府后花园内。 温室之中,燃着香碳,热气腾腾,恍如置身春日暖阳之下。 温室之外,连日大雪覆盖屋顶,那些新移植不久的树木,不少已被厚重的雪压弯了腰。 太孙府里,仆人们挥动着铲子,在石板路上清理出更多通道,还有人手持钢锯,将被雪压垮的树木锯断,以便清理。 待到春回大地时,内务府会派人重新植树。 只是暖房之外,风雪依然肆虐,今日清理的一切,明日或许又被覆盖。 距那八月中秋的盛大婚礼,已过去2个月有余。 大明太孙妃汤清悦,发鬓已按妇人样式挽起,身披厚重衣袍,目光中带着忧色,望着外面忙碌的宫人们。 “不知民间有多少人家房屋受损,忍饥受寒。”汤清悦轻声叹道。 转头看去,朱允熥正于暖房内仔细阅读江南各地送来的奏折。 身旁,侧妃沐彤云跪坐着,不时研墨、奉茶、传递奏折。 “应天府的奏报早已送达,江宁,六合等八县,城乡均有房屋损坏,幸而伤亡不大。” “应天府已在调粮赈灾,税署根据实际情况安置流民,驿站也增派人员疏通道路,料想年底便能缓解灾情。” 朱允熥未抬头,低声说道。 汤清悦抿唇颔首,正欲言语,却听见“砰”的一声响。 朱允熥面沉如水,将一本奏折拍在桌上。 “黎乡县失职。” 他说道,目光转向相连的另一暖室:“刘远。” 刘远立即上前:“殿下。” “向吏部、刑部、大理寺传达,黎乡县赈灾不力,问六部有何应对。”小說中文網 朱允熥言毕,将那份紧急奏折掷于刘远面前。 刘远接过奏折,神色凝重:“遵命。” 说罢,返回隔壁取了大红披风,一头扎进风雪中。 汤清悦眉头微蹙,虽未详问黎乡之事,却从炉边取过一枚烘烤已久的甜橘,递至朱允熥面前。 经过火烤的橘子,酸涩尽去,甘甜倍增,且不易上火,唯留甜美温暖的滋味缠绕舌间。 但连吃了四颗烤橘,朱允熥紧锁的眉头仍未见舒展。 这两年,大明看似国泰民安,一片繁荣景象。 也许正是这样的假象,使朱允熥忽略了大明的小冰河期。 江南何时有过如此深厚的积雪? 他从未见过。 “温旗。” 温旗快步进入。 现在身为太孙府总管太监的他,眉宇间更多了几分英气与沉稳。 来到太孙身前,温旗迅速行礼:“殿下,奴婢在。” 朱允熥并未抬头,声音低沉:“你去通知六部,三法司,五寺以及其他各衙门,本宫要召开会议,商讨今年各地的冬季灾情应对之策。” “告诉他们,无论职位高低,都必须出席。” 历来,婚姻大事远超个人成长的重要。 而对于肩负社稷未来的储君来说,成亲象征着他将深度参与国家治理,引领政局走向。 朱允熥眼下就握着这份权力。 中秋那场成亲过后,虽说早先挂上了大明监国朱允熥的头衔,但真操作起来,还是得缩手缩脚。 这约束,既来自皇威震慑,也有朝臣们的条条框框。 对于成了亲的朱允熥而言,那些束缚仿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了。 此刻的他,成了大明朝说一不二的人物。 这样的地位,是朱元璋对朱标、朱允熥毫无保留的信任堆砌起来的。 独一无二,难以复制。 婚后的朱允熥能随心所欲地驾驭朝堂,对大明的国事指手画脚。 只要别动了皇家根本,改造江山计划都能照进现实。 等温旗通报完六部回来,朱允熥把奏折轻轻放下,靠在椅背上,眼皮缓缓合上。 本想小憩一会儿,但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朱元璋的身影。 近日气温骤降,前一天还神采奕奕,转天就受了凉。 朱标既要侍奉病中的朱元璋,又要兼顾朝政。 虽然沐英在应天替他尽孝,可大婚后沐英也正式掌管京城兵马,宫内宫外,分身乏术。 这两年的大明朝,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步步维艰。 好不容易把这些忧愁从脑海里挤出去,太孙妃的话语又飘进了耳朵: “前些日子陪妹妹回宫,惠妃娘娘跟其他娘娘对我们姐妹俩没有身孕的事,颇有微词。” 沐彤云像个听话的孩子,颔首嘟囔着。 “娘娘们说,多生点,好让她们人手一个……” 第463章武将进通政使司开会 “她们那是说着玩儿的,别当真。” 朱允熥睁开眼,笑着揉了揉沐彤云的小脑袋。 “怎么可能那么快,生孩子又不是煮饭,添把火就熟了。” …… “不能让百姓没了生火的炭。” “缺吃少穿,地方官府应与乡绅合力救济,要是连炉火都升不起来,富饶的江南也会冻死人。” “速令寿州紧急开采煤炭,人手不足就从凤阳调兵。同时,江南沿江煤矿也要加大产出,保证民生所需。” 西长安街上,一支由亲兵组成的禁卫队,顶风冒雪,艰难行进,每个人都紧握雨伞,护送前往通政使司的车队。 队伍中,朱允熥正赶往通政使司,打算与众朝臣共商冬日对策,不料与同路的解缙不期而遇。 朱允熥撑着大伞,踩在雪泥交融的应天府街道上,对着身旁披蓑戴笠的解缙逐一叮嘱。 长安街上的雪积得厚厚的,似乎是京城的人手实在紧张,就连皇宫附近的路都没能及时清理干净。 解缙走在这样的路上,步履维艰。 他边留意脚下,边皱眉说:“初雪一停,微臣便连忙与户部,工部商讨了这事儿,火急火燎地把公文发了出去。” “不过这两天,整个应天府雪花就没停过,恐怕整个江南也差不多。消息传达慢,矿上的开采自然也慢,即便是挖出来了,要送到老百姓手里,还得耽误不少时间。” 言罢,解缙忧心忡忡地将伞扛到肩上,抬头望向那灰蒙蒙的天,仿佛天宫碎裂,雪花没完没了地飘洒。 “老天爷,你啥时候才肯歇一歇,让太阳露个脸啊……” 朱允熥也斜背着大伞,仰望着那压抑得让人看不清前方的天空,暗道。 似乎人人都觉得,这雪在洪武二十七年的冬天会一直下个不停。 朱允熥和解缙两人,心头都被这场冬雪压得没了聊天的兴致,各自盘算着应对之策。 不知不觉间,他们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通政使司衙门的门口。 因走动频繁,衙门外的雪已被踩成了薄薄一层,却也让地面更加滑脚。 衙门里外,聚集了许多各部门的差役。 显然,通政使司里已迎来了多部衙门的官员,这些差役正是护送他们的。 衡靖街上,更多雨伞像一朵朵蘑菇般展开。 因风雪交加,伞都压得很低,只见伞面慢慢移动。 若诗人目睹此景,定能吟出许多佳句,而洁白的路面上,也留下了一行行足迹。 朱允熥收伞,一旁的侍从周豪赶紧接过去。 “卑职等参见太孙殿下。” 自打朱允熥的亲卫队来到衙门,聚集在此的各部门差役便注意到了。 待朱允熥露面,众人纷纷行礼。 朱允熥点头道:“别在这儿冻着了,都进衙门里暖和暖和吧。” “多谢殿下。” 通政使司的门前,响起一片整齐的感谢声。 朱允熥不再停留,轻跺几脚,甩掉身上的雪花,迈入衙门。 刚进通政使司,几步便至正堂,此时里面已汇聚了众多官员。 一阵冷风吹过,正堂内响起一片吸气声,随之升起一团团白色呵气。 即便堂内燃着数个炭炉,连日的大雪还是让室内的温暖降低了不少。 朱允熥的现身,让原本喧闹的正堂瞬间静默。 “微臣等拜见皇太孙。” 朱允熥颔首致意,带雪步入,环视四周。 六部的尚书侍郎皆至,各部堂官也来了很多,还有一些未到的,但想来也快了,此刻正有人顶着风雪赶往这里。 户部郁新和工部王儁肩并肩站着,瞅着朱允熥走到上座。 俩人凑一块儿低声念叨:“王兄,工部那边催着挖煤的事儿咋样了?还有京城到各处的官道,那雪堆得跟山似的,清理得咋样了?” 王儁撇了撇嘴,一脸无奈。 “催着呢,每天都发公文催,可外面雪大得没边,公文过去都得飘一会儿,工部的人全在外头跟雪较劲呢,今天清干净了,明儿又给雪埋上了,你说咋整?” 郁新瞪圆了眼,火气憋着没处撒,闷声闷气地说:“官道不通,我户部的粮食银子怎么往外送啊?” 王儁心里早就焦得快冒烟了,嘴唇干得发紫。 “那些地方官都干啥吃的。” 这抱怨,纯属无奈。尛說Φ紋網 郁新斜睨了他一眼,也不好再多说啥。 那些地方官哪还顾得上扫雪,都忙活着救难民呢。 朱允熥望着底下已经到齐的大臣,脸上波澜不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坐下。 过会儿,他轻轻抬手示意。 “大家都坐。” “多谢太孙。” 新任吏部一把手翟善带着群臣行礼,然后各找各的位置坐下。 就在这时,朱允熥突然开口:“都坐左边,右边空着。” 正准备落座的大臣们愣了,一脸疑惑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朱允熥,有点尴尬地站起来。 翟善偷偷瞄了朱允熥一眼,又瞅瞅外面纷飞的大雪。 轻咳了一声,对通政使祝瑞说:“祝大人,麻烦再加点桌椅。” 祝瑞机灵得很,太孙留右边,肯定是还有人要来,他忙不迭点头,出门张罗去了。 这下,下面的大臣们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等祝瑞摆好椅子回来,大家刚坐定,正堂外头就响起了铁甲碰撞的声音。 大伙儿心头一紧,齐刷刷扭头朝门外看。 只见从沐英,汤醴,常森,所有在京的军界大佬,个个铁甲战袍,顶着风雪,就像冬天的雪狮子,带着刺骨的寒风步入正堂。 “末将拜见太孙。” 以沐英为首的将领们,整齐地单膝跪地,行着边疆军中的礼仪,声音低沉而有力。 左边坐着的文官们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觉得这帮武将今天个个都杀气腾腾,让人不寒而栗。 朱允熥见沐英他们赶到,终于露出了笑容:“诸位将军请起,入座吧。” 沐英双手抱拳:“谢殿下。” 随后,沐英领着众将领按照官阶军职,在右侧落座。 将领们坐好后,个个坐姿豪迈,昂首挺胸,眼神坚毅。 茹瑺看到这阵势,眉毛直跳。 朱允熥把武将也叫来开会,他这兵部的头头居然事先不知情。 第464章发火,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 但此时,满场的文官还没来得及多想。 朱允炆眉头微蹙,开口道: “这场雪连着三四天没停了,看样子还得接着下。”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大臣。 “皇上身体抱恙,太子此刻正于宫中亲自照料,国事繁重。针对今冬江南雪灾,孤已主动请缨,担起这份责任。” 皇上不以私情乱国事。 朱元璋受了风寒,宫内宫外无人不知。 朱标既要伺候父皇,又要料理宫中诸多事务,大臣们个个心里有数。 眼瞅着年关将近,江南又遭逢大雪,为保宫中无忧,这差事自然落到了已成家的太孙肩上。 作为詹徽之后的文官领袖,翟善起身道。 “皇上龙体欠安,太子一片孝心,太孙仁厚之至。我等臣子,唯愿皇上早日康复,对于今冬雪灾,必将竭尽全力,不让百姓遭受风雪之苦,再现流离失所之景。” 翟善这一番话,算是代表文官表态了。 朱允炆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哦,你确定吗?” 随即言辞凌厉:“锦衣卫有报,黎乡县令救灾不力,百姓求助无路,而当地士绅商贾竟藏粮图利。本宫已下令,让锦衣卫拘捕县令,并训斥润州知府。” 翟善闻言,面色一紧,站在堂下不动声色。 一场关于雪灾的讨论刚刚开始,太孙就雷厉风行,直接下令惩治官员,速度之快,让他心底不由得一惊。 “微臣失职,请罪。” 电光火石间,翟善躬身认错。 身为吏部尚书,管的是天下官吏,黎乡县令的问题,他责无旁贷。 此言一出,正堂之上顿时陷入死寂,人人自危。 …… 黎乡县令被捕,吏部尚书认罪。 朱允熥的第一把刀已落下,没人知道下一把会斩向谁。 尤其是郁新跟王儁,二人最为忐忑。 翟善仅因一个失职的县令就自请处分。 他们一个掌户部,一个管工部,与雪灾息息相关,一负责财,一负责工,现却因雪情导致工作滞缓。 若再有惩处,恐难逃其咎。 朱允炆瞥向翟善:“翟尚书初掌吏部,大明千余府县,岂能事事尽知?今日不究过错,只谈如何应对雪灾,安民心。” 翟善连忙点头:“多谢太孙。” 随后默不作声,退回原位。 朱允炆侧目望向武将群中,转而对着文官平和地说。 “都来说说吧,各位都是朝中老臣,今年雪灾,有何良策?” 言罢,他静待众人进言。 寒冬之中,六部三法司五寺的堂官身后,吏部给事中魏经武起身发言。 “微臣魏经武,弹劾工部,户部,面对当前雪情,两部行动迟缓,相互推诿。国家仓库充盈,户部却未及时开仓赈灾,稳定民心。工部管辖山河,可眼下应天府外道路难行。” 魏经武话才说完,户部侍郎禹滨霍地站起。 “魏经武,殿下讲的很清楚,今天只谈雪情,不咎其过,你身为言官,职责所在固然可直言进谏,但这不代表能无视纪律吧。” 魏经武面不改色,淡然望向禹滨:“禹侍郎此言差矣,下官何时说过放弃进言的职责了?” 一番交锋后,魏经武转而仰视朱允熥。 “启奏太孙,臣并非意图问责户部,工部,而是强调今年雪情之严峻。户工二部施政欠佳,实为妨碍救灾进程之关键。” “依臣之见,当下急务在于调动户工二部,工部负责疏通道路,户部负责物资调配,朝廷粮仓充足,理应及时输送粮食至各处。” “缓解地方困境,安定民心,昭示天下,吾朝从上至下,皆以民为念,以免雪灾成患,民众遭殃,生灵涂炭。” “切。” 魏经武言毕,正堂内又是一声冷哼传来。 工部侍郎庞泽也起身,目光凛冽直指魏经武。 “魏大人真是能言善辩,初雪刚至,怎就在你口中,成了盛世之下将生乱民的局面?魏大人意欲何为?” 魏经武毫无惧色,身为言官,直言敢谏,既为个人名节,更为国计民生。 心怀坦荡,无所畏惧。 魏经武侧目望向庞泽:“下官所言已尽,倒是庞侍郎,贵部是否已尽职尽责?听说就连应天府的日常清理工作,都因雪阻而受阻了。” 庞泽面露愠色,瞪向魏经武:“我工部自雪降之初,便组织人力昼夜清扫,道路畅通无阻,此刻还有同僚在风雪中督工。” “魏大人在此空谈,可知清出的道路不过片刻又覆雪深厚。莫非想让我工部同仁全部累倒在路途不成?若真能以此换来道路畅通,我庞泽虽死犹荣。” 禹滨趁机加入争论:“户部粮仓充裕,雪初降时便已预先调配万担粮草,然至今仍困于应天府,未能远送。” “户部上下,无论官吏还是民夫,多有冻伤,魏大人如若不信,大可亲往太医院验证。” 言罢,禹滨袍袖一甩,转而面向朱允熥。 此非不作为,实乃天灾过于严酷,魏经武的指责并不公允。 户部、工部,绝不背这黑锅。 朱允熥面色沉静,淡淡旁观群臣间的争执。 直至魏经武沉默,他才冷冷一笑。 “看样子,各位都在忙碌。” “但是……” 啪的一声巨响, 朱允熥拍案而起,震惊了正堂中的文武百官。 “面对这寸步难行之局,难不成你们要归咎于天?”仦說Ф忟網 朱允熥的责问在正堂内回荡。 民间一旦有灾,特别是人力难以抗衡之时,人们往往归罪于苍天,或帝王失德引来灾祸。 眼下还好,这些人只是将责任推给了天意,未及君主私德有亏导致天灾之说。 一旦人间遭遇不幸,那些平日看似能言善辩的人,多半也只能把责任推给君主。 若是君主强硬,他们自会找到一个替罪羊。 往往是某个被冠以奸佞之名的大臣。 说到底,在他们的逻辑里,自己总是无辜的。 任亨泰在这种时刻无法置身事外,作为礼部尚书,维护礼仪制度、辅佐君王乃是他的职责。 “殿下,户部、工部绝非有意指天抱怨,仅是在陈述时下的困境与原因。” 第465章官员阻止,京军不可调动啊殿下 任亨泰巧妙地转换了话语的角度,随后转向户部侍郎禹滨和工部侍郎庞泽。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大明创建之初,艰辛无比,岂是今朝可比?三皇五帝育万民万物,其难何人能及?我们受君之恩泽,理应分担国忧。十年寒窗,本为济世安民。” “不应时势艰难、地理险峻或人心不齐,就放弃职守,敷衍了事。” 禹滨与庞泽二人低头无语。尛說Φ紋網 无论是道理上,还是以任亨泰的品级,他们都难以辩驳。 这时,工部尚书王儁出列道: “太孙,任尚书,工部绝非置百姓不顾,臣议毕即刻出城,前往积雪严重的官道督工,但现状严峻,臣不敢保证何时道路能畅行无阻。” 紧接着,郁新也起身发言:“殿下,户部也紧急运了粮食于各地仓库,不下五万担,却受限于马车数量,无法再多。待工部疏通官道,户部即可迅速发放粮食。” “在此之前,为缓解江南江北雪灾,臣斗胆建议,动用杭州府仓与淮安府仓这两年储备的粮食,沿长江,运河,黄河分送沿岸州县。” 言毕,郁新恭敬地垂首站立,目光悄然掠过上方坐着的朱允熥。 大堂内,百官默默无言,一片寂静。 郁新提议调动杭州府仓粮食,合情合理,那是每年交趾道税收所得,储于杭州以防万一。 但涉及淮安府仓的粮草,则让人有些犹豫。 那些粮食多是江南府县上缴,计划来年春季北送北平府,以解边关和百姓之急。 部分经水路运往河北,陕西,部分则走海路直达北平。 执行郁新的建议,意味着明年春季边疆的粮食供应将受影响。 朱允熥手指轻敲桌面,眼神幽深,沉思许久。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对于江南,江北的雪灾,诸位可有其他良策?” “殿下。” 人群中一名官员起立,对朱允熥一鞠躬,说道:“当此酷寒之际,百姓最为急需的是取暖的木炭。年关将近,家家或许尚有余粮,无需担心饥饿。” “但哪怕食物略显紧缺,人们尚能设法应对。关键在于取暖的木炭,大雪封山,每户人家不可能储备足够柴火。” “若雪持续,被困的百姓将面临无炭取暖的绝境,极可能因严寒而丧命。” 南方不同于北地,乡亲们很少会大肆砍伐山林,预备冬天取暖的木柴,毕竟江南多年难遇如此厚雪,很少想到会这么做。 解缙挺身而出。 “殿下早有筹谋,催办煤炭的文书每日飞驰,奈何道路险阻,费时颇多。” 一直沉默的茹瑺这时起身发言:“殿下,列位大人,江南江北多少州县正与应天府同遭大雪,我们是否收到了地方报告,又是否有派员前往各地查实雪况?” 翟善目光转向茹瑺回应:“除应天府,现已证实,常湖州,太平……均遭受类似雪灾。这十一地雪情严重,我担心今年的冬雪来势汹汹,直隶,湖广道等地或许也难以幸免。” 言毕,翟善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几乎整个江南财赋之地皆被雪灾笼罩。 江南尚且如此,北方黄河流域的情况只怕更加不容乐观,翟善不愿也不敢多想。 茹瑺轻叹一声,谁能料到,国家刚步入平稳。 两年的安宁之后,大明朝便面临如此紧迫的挑战。 他望了一眼沉默的王儁,又淡淡扫视那些立功武将,轻声说:“当前之急,是如何疏通道路,杭州府的粮食可通过长江运至各州府岸边,但之后的路怎么走?” 过去,遇到这种情况,朝廷与地方官府首先考虑征用民力整修道路。 然而此刻大雪封山,不仅朝廷,地方官府也难以全面掌握实际情况。 “动用京卫军……” 朱允熥眉头紧皱,沉声道,环视四周,文官们已显露出为难之色。 朱允熥接着说:“天不怜人,然人力能改天换地。令水师舰艇,运兵船和运粮船速往杭州调配粮草,京卫大军沿途护送,每至州县,即分配粮草。” “由京卫军开道,输送救援物资,协同地方赈灾,保障民生。” 自古以来,京师重地总是驻扎重兵,既为保护京城,又为****,通过组建超越地方势力的中央军,并借调地方军队削弱其力量。 大明也不例外,虽无前朝八十万禁军之说,但环绕应天的京军营地已集结近二十万雄师。 此外,加上九边重兵及其他,总兵力超百万。 当然,具体分布依地区而异。 大明军事实力以九边边防军最为强悍,其次是远在倭国和交趾作战的数万精锐。 再次则是分布在全国十三道战略要塞的卫所。 而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守卫所,屯田所,能保住兵员不少就算烧了高香了。 京城里的军队,拢共二十来万,全靠三千多的功勋武将,军官指挥调度。 去掉近十万不能动的皇家亲卫军,剩下的这二十万京军,就是应天城里最硬的防护罩,一天到晚守着天子跟京城的平安。 朱允熥打算调用京卫大营的战士去应对雪灾救援。 这下子,文官们炸了锅似的议论起来。 翟善直接站了起来,说:“殿下,这事儿不妥。京军跟皇家亲卫队,那可是保护京城,守着陛下安全的,怎么能轻易调动?” “依我看,可以让兵部,五军都督府发个文书,催促江南那边的守卫所和官兵,去长江边的码头等着,等朝廷从杭州府调粮食过去。” 任亨泰也正色道:“京军绝不可动。京师重地,天子脚下,朝廷中枢,怎能没有重兵守卫?我同意翟尚书的意见,调地方卫所的兵。” 工部尚书王儁更是哐当一声,整个人跪在地上。 “微臣死罪,身为工部尚书却没能清理道路,导致粮草运不出去,请殿下赐我死罪,求您万万别动京军。” 随着这些人的劝阻,呼啦一下,现场的文官们都站起来,跪倒一片。 “臣等赞同,京军不可调动。” 翟善更是抬起头,正色道:“京师的安全关乎大明江山社稷,哪怕皇上下令,我等也得劝阻。” 第466章文官的妥协 这可不是像对付倭国或者征讨交趾,派个几万京军,再加上地方部队就能搞定的事。 就在这一会儿,翟善心里已经盘算清楚,要是想靠这次救援雪灾调动京军。 不把留在应天的京军军官和士兵大半调出去,根本办不到。 那可是又要派出个八九万人马。 加上现在还在交趾和倭国的京军,到时候应天城里最多只剩下五六万的京军来保卫京师了。 朱允熥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都说人能胜天,但人的力量也有极限。长江两岸那么多州县,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卫所帮忙。” “比如安奉府、景隆府就没有卫所驻守,宣州府、武阳府也只是有些千户所,现在大雪连绵,不分白天黑夜,有席卷全国的趋势。” “地方卫所自顾不暇,疏通各地都已经够吃力了。朝廷再抽调他们去接应粮草,地方上的事又让谁来做?” “况且本宫还打算调京军去中都寿州,江西运煤,分送到江南各地。如果没有京军出面,看现在地方上的情况,大家觉得光靠地方上的人能处理好这些吗?” 这时,沐英站了起来,铁甲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殿下,如果朝廷要调动京军,臣愿意从京军离城的那天起,就和汤都督、景川侯他们一起,率领兵马驻守应天城头,京军一天不回来,我们就一天不下城楼。” 沐英话音刚落,一帮本不应该在这儿的勋贵武将也跟着站了起来:“京军一日不归,我等不会离开城墙半步。” 通政使司的大堂里,文官们一片静默,而那些武将们气势汹汹,言辞坚定。 朱允熥静静地注视着这些人。 保持应天的军力不减,这仅是他们众多借口中的一条罢了。 他们更愿意采用文人战略来处理眼前的困难局面,而不是让军方在里面发挥重要的作用。 军人就应该上沙场杀敌,这一点从宋代开始就深入人心。 若是国事都要依靠军方来处理,那么文臣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朱允熥很清楚,不用京师军队也能解决当前问题。 但他有意让这些文官明白,就算不依赖他们,大明也有能力处理难题。 沉默许久的茹瑺,在未表态仅行跪拜礼后,这时缓缓抬起了头。 自从沐英等人进堂,他就隐约感到事情不简单。 在这大雪纷飞的时节,太孙召见他们,总不会是为了出征吧。 茹瑺沉稳说道:“殿下,关于是否调动京军,能否待杭州府仓库的粮食运抵应天后再做决定?虽然眼下江南大雪不断,但气候非人力所能左右。” “殿下心系民间疾苦,臣亦同样忧虑。如若殿下坚持启用京军,能否暂时先调两三万兵力,随运粮的船只前往杭州,一旦起航,即刻自松江等地开始卸载粮食,疏通道路。” 茹瑺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试图缓解矛盾。 他提议的逻辑清晰:无人能料这场雪何时停歇,也许明日就是晴天。 此时只需调动少量京军,一旦雪停,地方也能快速清理道路,同时保证有足够的人手配合朝廷的运粮行动,避免再次受阻。 至于融雪可能导致的道路泥泞,茹瑺望着自己略带紫斑的手背,这寒冬应该不会很快过去。 京军当然可以使用,关键在于如何高效使用,以及文官系统在此过程中应扮演何种角色。 翟善等人听闻后,纷纷抬首,茹瑺的方案虽然也有妥协,但是更稳妥。 翟善随即高声赞同:“兵部此计甚妙,既救民众于风雪之中,又避免大军劳顿,顺应天时,臣赞同。” 翟善表明立场后,其余文官也异口同声:“臣等亦赞同。” 朱允熥轻哼一声,目光转向全副武装的沐英,对方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他无奈颔首道:“既然各位都认为此策甚好,本宫便依众卿之言。调京军两万随船南下,负责杭州府粮食调度,另遣一万兵马分别前往寿州等地,开采并运输煤炭。” 沐英与其他武将齐声领命:“遵命。” 翟善,茹瑺等文官深知无法完全避免动用京军,眼前的妥协已是最佳选择,于是齐声赞道:“太孙仁爱英明。” 第一次和文官们的交手,有得也有失。 朱允熥心里明白,这样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文人们绝不会轻易放手民生大权给军方,就像军方历来不甘心屈居文官之下一样。 他摆摆手:“都去忙吧,如今正是难关,望各位与本宫一同挺过,守护百姓安宁。” “谨遵皇太孙旨意。” …… “岳父大人觉得这场雪何时能停?” 离开政务院,群臣散去,朱允熥特意留下沐英。 两人在禁卫军的簇拥下,迈向皇宫。 沐英仰头望向从昨晚开始就没停过的纷飞大雪,轻轻摇头。 “微臣不通天文,行军作战时,总是做最坏的打算。今年这场雪,若能在近几日止住,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殿下也能从容应对。” “但若雪势不减,殿下可能不仅需要调动京师大部分兵力,还得从杭州,淮安调粮调款,并要考虑春来雪融后的种种问题。” 朱允熥无奈地摆了摆手:“我询问过钦天监,他们认为这雪至少会下到寒冬腊月,甚至可能贯穿整个冬季。更远的事,就连他们也不敢打包票了。” 沐英闻言微微一怔,停下脚步,低头踢了踢脚下的雪块。 “连绵大雪,百姓或许还有存粮度日,可御寒衣物、取暖的木柴呢?今日与诸将议定三万兵士离京事宜后,我们又讨论了后续军队可能全面出动的安排,需提前绸缪。”Www.XSZWω8.ΝΕt 朱允熥颔首微笑,对沐英说道:“就该这样。如今时局艰难,京师防务诸事,全要靠岳父跟汤家了。” “这是臣等分内之事。” 朱允熥转身,认真地看着沐英,“岳父,也许您和其他人一样,不知道我为何要动用京军来救灾。甚至,可能会以为我想借机压制文官势力。” 第467章子弟兵的概念 沐英一愣,眼神闪躲,未发一言,但态度已说明了一切。小說中文網 朱允熥嘴角一扬,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多数人的想法大抵如此。 他解释说:“朝廷有亲军卫十万,京军二十万,加上各地卫所及边疆部队等超过百万之众。他们是我大明的利剑和坚盾,是我们能稳坐江山的基石。” 朱允熥的声音逐渐加重,目光炯炯,闪烁着坚定。 “但他们虽是卫所军士,更是我大明子民,来自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他们是朱家的军队,是诸位将领的兵,但也是百姓们的子弟兵。” 沐英心中震撼,这种近乎颠覆传统观念的话,没想到竟出自这位女婿、大明储君之口。 “子弟兵……” 沐英声音颤抖。 朱允熥颔首:“正是我大明的子弟。自古有项羽率八千江东子弟,抗秦争霸,今日我大明子弟遍布四海,从民间挑选而来。” “朝廷的治国之道,朱家的治国之道,都是他们亲眼所见。我们若善待民众,军队成为保护在人民之前的子弟,于灾难中化身援手。” “百姓自会看到,士兵也会感同身受,将来大明无论面临何种困境,即使他们老去,也会披上旧甲,守护国家于危难之际。” 沐英感到心头有种莫名的波动,仿佛某些认知正变得模糊。 可此时的他,却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他只能借古喻今,言简意赅地说:“水能浮舟,亦可翻舟,以仁心待民,民自拥之。” 朱允熥轻轻一笑,回应道:“正是此理。”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皇宫门口。 “岳父大人该回军营了。” 时至正午。 应天府街道上的积雪尚未来得及清理干净,而皇宫内的二十四司侍卫,宫女们已辛勤地将大内的雪打扫得一干二净。 曲折蜿蜒的小径,在白雪覆盖下连接起一座座宫殿。 沿途有人值守,顶着纷飞如絮的大雪,手持扫帚,不停歇地清扫新落的雪花,以防辛劳清扫出的道路再度被雪掩埋。 朱允熥立于午门之后,凝视前方。 从奉天门至奉天殿,途经文华殿…… 举目所及,皇宫内外尽是一片银装素裹。 往日耀眼的琉璃瓦,此刻全被厚雪覆盖,失去了光泽,只余下那深红的宫墙。 因近日未归宫,朱允熥不禁多驻足片刻,细细打量这一片连绵的宫殿群。 身后,踩雪的吱嘎声渐近。 周豪办完事归来,踏雪而至:“殿下,刘千户已派遣北镇抚司的人前往黎乡县,不日即将那县令押解回京。” “目前,应天府内的粮商尚未有囤积居奇之举,百姓购粮无忧,卖炭的商家价格也保持稳定。但是……” 朱允熥挑了挑眉:“应天城外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对吗?” 周豪默然颔首:“除上元,江宁两县外,其余地区的粮商跟炭商虽未公然抬价,但据我方探查,他们已悄悄减少销售量。若这雪持续不断,涨价恐怕是在所难免。” 典型的国难财心态。 不顾时局,不顾地域,也不管是谁的江山。 朱允熥冷哼一声:“这是应天府的事,他们如何应对?” “应天府刚下达文件至各州县,要求监控物价。但依属下看,这可能只是做做表面文章,实质效果有限。” “他们在天子眼皮底下,在本宫面前做戏,可一旦走出应天城,怕是百姓已苦不堪言,唉……” 朱允熥喃喃低语,眼神中隐隐透出狠厉之色。 周豪一时无言,只得实情相告:“至于应天府外的情况,目前尚未收到消息,恐怕还需数日才能了解清楚。” 朱允熥再次哼声,“通知刘远,让他配合你们暗卫,扩编队伍,分头秘密调查各地情况。” 这是要增强暗卫的力量。 周豪自然乐见其成,连忙躬身答道:“遵命。” 朱允熥摇头轻叹,目光从午门广场缓缓移向左侧的右顺门。 那扇门后,便是通往武英殿、六科廊及税署的路。 …… “你真打算调动京师的军队?” 税务所内,朱高炽的面容透露出一丝难以置信。 朱允熥默默颔首,目光掠过窗外渐渐减弱的飘雪:“事态已经到了不得不为之境地。” 朱高炽微张嘴唇,“如今你对文官彻底失去信任了吗?” “我不信任任何人。” 朱允熥语气坚定,轻轻扫了眼略显富态的朱高炽。 轻啜一口茶,朱允熥眉心微蹙:“这是雪水泡的吗?” 朱高炽接过壶,为朱允熥添上茶水,边颔首边说:“大雪封路,怎还有人手去取泉水,好不容易得来的珍珠泉,也优先供给皇爷爷,大伯和后宫的嫔妃们使用了。” 言毕,朱高炽的手突然一颤,几滴水洒在案卷。 他没有去理会那些水渍,紧锁眉心,两手环抱于胸,若有所思。 朱允熥接连喝了两杯茶,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三杯茶饮尽后,他的视线转向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逐渐传来些微响动。 不久,朱高炽皱眉轻叹:“动用京军在所难免了。” 朱允熥闻言,转头笑问神情严肃的朱高炽:“想通了?” 朱高炽微微颔首,随即把二人之间的文件杂物推向桌边,中间摆上一杯新茶。 他伸手入茶,水珠沿着桌面划出一圈水痕:“动用京军,是在敲打文官,大明朝的治理不是单靠文官之力。” 朱允熥应了一声,表示赞同:“是的,还有呢?” 朱高炽又蘸水画下一圈:“其次,京军的参与能加速救灾进程,缩短时间,减轻百姓疾苦,也让地方官员能够集中精力处理本地灾害。” 语速渐快,他又迅速勾勒出了第三圈:“京军不属于地方管辖,由京师功勋武将指挥,不受地方约束,可以做一些地方官府没胆或没法做的事。” 朱允熥嘴角上扬,挑眉示意:“详细说说第三点。” 朱高炽抬头与朱允熥眼神交汇,随即在那圈下画了一条线接一点。 “首先,若地方官有贪污粮草行为,京军将领可直接干预,对官府形成震慑;若发生民众哄抢事件,亦能及时制止。” 第468章这就是我要动用京军的原因 紧接着,朱高炽画下了第二条线与点:“其次,京军的行动能让百姓感受到朝廷并未忘记他们。” “只要京军带着救援物资抵达,无论天灾多么严重,民众对朝廷的怨言也会大大减少,这对巩固民心至关重要。” “另外……” 朱高炽说到这里,稍稍一顿,抬眼望向朱允熥。 “最后一点,是对地方士绅、商人的一个警告,这大雪若如果还不停,会有雪灾。天灾面前,那些乡绅商家,哪个不想着自家的利益?” “关门闭店,囤积货物,等到灾情恶化,物价飞涨,百姓手里的那点血汗钱,甚至老婆孩子,田土,都得给榨干。” 朱允熥轻轻拍了拍桌子,嘴角挂着笑,问道:“可如今朝廷正忙着调粮食、运煤炭,要不了多久就能分发到各州各县,他们还怎么敢囤货抬价呢?” 这个问题,朱高炽心中早有盘算。 他面容越发凝重:“问题就在时间上,还有地理位置。若真到了那一步,朝廷就算急调亲军,怕是也赶不及把救命粮草煤炭送到长江两岸的每一村每一镇。” “瞧这宫里,才几天工夫,就已经用起融雪水了,民间的苦处,可想而知,许多人,怕是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说罢,朱高炽深深叹了口气,眼神幽远。 “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备足过冬的粮食和取暖的柴火啊。” 穷苦,才是眼下最残酷的现实。 应天府里,或许还有人靠着京师的便利,勉强盼着朝廷救济,煤价也不敢乱涨。 但这并不代表大明朝的每一寸土地上,百姓都能如此幸运。 那些偏远之地,等待救助的时间会被无限拖延。 而这正好让那些眼里只有钱的人钻了空子,强买强卖,逼得百姓卖儿鬻女,连田产都保不住。 “这正是我要动用京军的原因。”朱允熥低声说道,面色不太好看。 自古以来,中央与地方官府,还有那些利益团体的博弈从未停歇。 一旦地方上天灾人祸,百姓又遭奸人误导,矛头往往就会指向中央朝廷。 但朝廷远离基层,哪能事事周全? 若非不能,哪个帝王不愿亲自对接每一个子民? 正是这不可能的现实,给了那些分权者可乘之机。 朱高炽不知何时拿来一块抹布,擦去了桌上的水迹。 “税署的改革在应天府已经初见成效,这次雪灾后,是不是该考虑将这改革推广到直隶,江西,河南等地了?” “石伟毅有信来,说大将军打算开春后,轮流让一部分京军和伤员归乡。” 朱允熥淡淡说,“到时候,直隶的税制改革就可以开始了。” 朱高炽颔首同意:“那我得赶紧挑选人才,届时新老搭配,分赴各地建立税署分支。” 说罢,他看向朱允熥,默默一笑,心知他此行的目的大抵如此。 确实,税署改革的部署一敲定,朱允熥便起身。Www.XSZWω8.ΝΕt “我要去乾清宫见皇爷爷了。” 朱高炽颔首起身,走到门前拉开门闩。 嗖嗖的冷风夹杂着雪花直灌进屋。 朱高炽顶着门,小心翼翼往外瞅:“雪好像更大了。” 朱允熥呵呵一笑,摆摆手:“我走了。” “哐当。” 朱允熥刚迈出门槛,背后紧跟的便是一声响亮的哐当。 …… “皇上,皇太孙求见。” 乾清宫内,刘建安脸上堆满笑,皱纹深得像能夹住肉包子。 这时,正躺在软绵绵的榻上的朱元璋听见声音,眼眸猛地一亮。 书本,暖壶,随着他双手一甩,双脚一蹬,全都被扔到一边。 在一旁审阅奏折的朱标,立刻站起:“您这身体得静养,这么大动静可不行。” 朱元璋急得眼睛瞪圆:“别拦着咱,那小子婚后搬出去住,这几天都不回来看看咱。娶了媳妇就忘爷爷?咋还不进来呢?” 被朱标挡着的朱元璋,只好一边嘟囔着,一边望向报信的刘建安。 刘建安连忙说:“外面雪又大了点,太孙正在拍身上的雪花,去去寒气就来。” 朱元璋轻哼一声,瞪了朱标一眼,重新靠回榻上:“算那小子还有点良心。” 朱标一脸苦笑,父皇现在越来越像个小孩。 特别是这次受凉后,这情况更明显了。 他回头望向空荡荡的殿门,听着外面风的呼啸,心想那小子估计是为今年的雪灾而来。 没过多久,已脱下外套,驱散寒气的朱允熥缓缓步入寝宫。 “允熥见过皇爷爷,见过父亲。” 朱允熥一进来,便行跪拜之礼。 朱标斜着眼睛看了看,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这家伙肯定又干了什么坏事。 朱元璋倒是挺高兴,笑着招手:“快起来,成了家就是大人了!今天回宫,是不是遇到难题,要皇爷爷帮忙?” 朱允熥瞥了朱标一眼,从他眼前拿过两个烤好的橘子,接着挪到朱元璋面前,直接坐到软榻边铺好的地毯上。 他边剥着热腾腾的烤橘子边说:“今天孙儿与六部、三法司及各部堂官,还有五军都督府的将领们,在通政司商讨了今冬雪情。” “这几天一直下着雪,为了预防万一,我觉得还是要早做些准备,以免让百姓遭难。” 话说完,橘子也剥好了。 朱允熥将烤橘子送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接过橘子,笑眼弯弯,把热乎乎的橘子瓣分两半,送入嘴中。 随即,朱元璋哼了一声:“直说吧,你想干嘛?还是已经干了?” 朱允熥憨憨一笑:“皇爷爷,运通今天调了两万京师卫兵前往杭州仓库,随船押送粮食沿江而上,沿途分发救济各府县。” “另外派了一万卫兵去寿州等地催挖煤炭,以缓解百姓的压力。” “调动京城兵马?” 还未等朱元璋开口,正在捣鼓着桔子的朱标开口道。 朱元璋指向那条被自己踢开的毯子。 刘建安秒懂,弯腰拾起毯子,轻轻搭在朱元璋膝上。 这时,朱元璋缓缓开口:“你心里有数就行,既然是急民所急,跟着心走就是。” 朱允熥悄悄抬起眼帘,细声说:“允熥打算,今年冬天调用不少于10万京军……” 第469章大侄儿,让二叔回西安吧 一听说京军还要出动,朱标噌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旁边的四只桔子也掉了一地,摔得满地都是。 朱元璋轻咳一声,望向儿子,手一挥,示意冷静:“咱家出身平民,百姓有难,咱家哪能坐视不理。帝王之尊,皆由百姓供养,百姓有危,帝王怎能安心?” 朱标欲言又止:“父皇。” “放手干吧。” 朱元璋不容置辩,目光转向朱允熥,“咱家用仁爱待百姓,就算京师无一兵一卒,也会有全城百姓守护咱家安全。” 朱允熥心头一热。 动用京军本在意料之内,甚至京军大半或将离京,朱元璋却毫无不满或犹豫。 朱允熥上前,跪倒在朱元璋跟前,“皇爷爷英明,孙儿代江南百姓谢过皇恩。” 朱元璋摆了摆手,探身夺过朱允熥手中最后一颗烤橘。 靠在软垫上,剥着仅余温热的橘子,“国事说完了,是不是该说说家事了?” 朱允熥赶紧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去,想要悄悄溜走。 “爷爷虽老,眼睛可不瞎。” 朱元璋冷哼,丢去橘皮:“这都3个月了,你府上怎还静悄悄的?” 朱允熥赔笑道,捡起橘皮,解释道:“爷爷,这事也急不来。圣人云,少年需戒色,您不会真让孙儿沉迷美色,荒废政务吧?” 朱元璋瞪眼,抹了把嘴。 啪嗒啪嗒,一堆橘子籽雨点般飞向朱允熥。 朱元璋一脸嫌弃:“这橘子都比你有用,赶紧走。” 朱允熥连连颔首,赔笑不止。 幸亏今天没吃石榴,否则老爷子这挤兑,怕是要让他更丢人了。 朱允熥手脚利落地溜出乾清宫,接过周豪递来的外衣,仰望灰蒙蒙的天。仦說Ф忟網 “回太孙府。” 周豪应了一声:“西华门到西安门那段路堵了,宫里正在清理,还得从午门绕。” 这一绕可不近。 朱允熥暗自啐骂:“该死的老天。” 声音压得很低,免得被人听见。 二人不再多话,埋头向宫外行去。 刚踏出端门,朝着承天门方向行进。 突然,一个黑影如熊一般掠过眼前。 随即,双脚离地,整个人被猛然拉向一旁。 “殿下。” 朱允熥耳边响起周豪的惊呼。 紧随其后,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钻进耳朵。 “侄儿,请让我回西安吧。” “你叔叔我想家啦。” 大明秦王朱樉把自己裹得活像个大熊,一脸愁苦地拽着朱允熥,从承天门和端门中间那条道上,拖拖拉拉地往东边太庙走。 周豪本是紧跟其后,预备着护驾,一瞧见对方真面目,也只能苦笑两声,侧身抬头望天。 朱允熥趁机瞅准时机,轻轻松松地从二叔的怀里解脱出来,揉揉自己发酸的手臂,对着朱樉苦笑了下。 这朱樉不知哪儿搞来的一整张熊皮,黑得发亮,连根杂毛都没有,油光滑顺的毛发随着冷风轻轻摆动。 雪花一片片落上去,就粘在了密密麻麻的熊毛上。 “二叔,你咋还留在京师呢?” 朱允熥满脸疑惑,这段时间他没怎么关注二叔的动静。 先前听说还是回京时老爷子把他召回的。 这么久过去了,居然还没离开京师去办差,跟前两年的作风大不相同。 朱樉干咳两声,没言语,直接拉起朱允熥就往前走。 朱允熥扫了眼周围,嘴角勾起一抹笑:“二叔,你别告诉我,你还在跪太庙呢?” 这一下戳中痛点,朱樉立刻停下了脚步。 脸上满是幽怨。 “这都怪你。” 朱允熥连忙后退,装出一副惊讶样。 “二叔,这话可不能乱讲。侄儿我今年刚回京,忙得跟陀螺似的,种红薯、研究蒸汽机,又是修水泥路,最近才把婚礼大事给忙完。” “你瞧瞧,我一心想着给咱老朱家多添几个后辈,结果天降大雪,我一大早起来就忙活这事儿了。” 说罢,朱允熥眼角一斜,那眼神仿佛在说。 我自己都忙得没空生孩子了,哪还有空坑你? 朱樉心里那个气,一边抓耳挠腮,一边跺脚:“哎呀。我这王爷当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说完,朱樉满脸悲愤,“我要是再不回西安,你婶婶怕是要跟外人跑了。” “那二叔岂不是就能找个更年轻貌美的王妃?” 朱允熥撇撇嘴,小声道。 朱樉瞪大眼睛:“你说啥?” “侄儿的意思是,婶婶对二叔感情深厚,绝不会背叛二叔的。” 朱允熥连忙大声解释。 不料,话音未落,朱樉又是一把抓住他,往太庙里拖。 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拖痕。 朱允熥无奈,只好喊道:“行行行,我跟你走,二叔你先放手。” 朱樉回头一瞅,确认大侄子没有逃跑的意思,才松手。 朱允熥长舒一口气,见二叔那幽深的眼神,只能无奈笑笑,径直走向太庙。 虽说朱元璋素来提倡节俭,身体力行地保持朴素。 但在宗庙祭祀这事上,他的重视程度和规格之高,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从午门到承天门这条路两边,展开一片差不多半个皇宫大的地界,里头就俩建筑群:太庙和社稷坛。 东边是太庙,现今供着大明四代祖宗,从高祖到曾祖,祖父,父亲。 大明皇家的这些建筑,大体上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走进太庙正门,前殿背后,三级红台阶上头的大殿便被遮去了视线。 一迈进太庙门槛,朱樉仿佛换了个人,神色放松,举止随性。 就像…… 就像回到了自己家。 “别拘束,这儿没外人,就跟在你太孙府似的。” 朱樉笑得爽朗,领着朱允熥穿过了前殿,来到大殿外广场。 朱允熥环顾四周,只见几十名禁军,手持长枪,在风雪中屹立,宛如一株青松。 朱樉扭头看向朱允熥,嗤笑道:“都是些没长眼睛的家伙,别理他们,随我走。” 二人来到一处殿宇前。 由于长时间没有上油,门轴吱吱作响。 屋内,一股暖意迎面扑来。 朱樉笑着关紧了门,把外面的风雪隔绝,然后脱下熊皮外套,直接走向屋中央的炭火炉。 然后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第470章朱樉:二叔是怕啊,那些人会颠覆大明 朱樉在木炭灶上熬着八宝茶,还烤了桔子,红枣等小零食。 他翘着二郎腿,在炭炉旁厚实的席子上坐下。 一抬眼,看到朱允熥正东张西望,便招呼道:“大侄子,快来坐下。” 朱允熥又扫了几眼周围,这才应声坐下,微笑看着自顾自喝茶吃东西的朱樉。 “二叔不是被爷爷罚在祖先灵位前反省吗?” 朱樉瞪了朱允熥一眼,把没吃完的烤食扔到桌上,“合着你就记得你二叔我老被父皇罚?就不能是因为没别的地儿去,我才住这儿的?” 朱允熥笑笑,淡然望着这位大明秦王。 见二叔已给他斟满了八宝茶。 朱允熥默默端起茶杯,轻尝一口,甘甜芬芳中带着蜜味。 朱允熥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心道二叔这八宝茶确实煮得有几分门道。 随即,他一手稳住茶杯,另一手则从炉火旁拾起烤得恰到好处的小食,细细品尝起来。 朱樉眨巴了几下眼,眉头暗暗锁紧,桌下的手悄无声息地揉搓着衣摆。 然而,朱允熥始终缄默不语。 似乎把这当成了正餐,一会儿品茶,一会儿尝烤食。 见状,朱樉不免焦急起来,面上却堆砌着笑容。 “大侄子啊,二叔的手艺你觉得怎样?” 朱允熥点了点头:“二叔手艺真不错。” 朱樉的眉毛几乎要拧成一团,这回答未免太过敷衍。 一时情急之下,朱樉强颜欢笑,话锋一转。 “以前你婶婶最爱吃二叔做的这些小吃了,这两年多没尝过啦。” 朱允熥捏碎蚕豆,将里面的豆子丢入口中。 斜睨着朱樉,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二叔,我听说婶婶在西安调养得很好。倒是邓婶婶,常有书信到应天,问起尚炳跟二叔何时能回去。” 言毕,朱允熥淡淡地瞥了朱樉一眼。 这一眼,竟让朱樉老脸微烫,视线不自觉地偏开了。 朱允熥暗自嗤笑,继续悠悠地喝茶,吃着烤好的食物。 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这位二叔宠爱邓氏,相比之下,对正妃王氏却冷淡非常。 甚至迁居他处,每日仅以食盒传递饭菜,情感之薄可见一斑。 朱樉被戳中痛处,忙不迭地摇头摆手,辩解道:“我指的便是邓氏,她……她也算你婶婶的。” 朱允熥微笑不语,饮尽最后一滴茶,随后拍拍手,顺便在裤子两侧抹了抹。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凝视着朱樉。 “二叔,侄儿明白您作为六道改田税使之重任不易,但这是国策,是皇爷爷亲自敲定的大明方针。” “侄儿了解,二叔也深知其中利害,涉及大明社稷之事,非朱家宗室亲自主持不可。” “那么,究竟是何缘由,让您如此抗拒继续这项工作,甚至在家庙中避而不露已三月有余呢?” 话音落下,朱允熥目光闪烁,轻轻叹了口气。 作为大明宗室亲王,特别是随王朝一同成长起来的前几代亲王,抛开个人品德不谈,没人是无能之辈。wWW.xszWω㈧.йêt 就像二叔,心中纵有千百条不愿继续推行摊丁入亩的理由,此刻虽看似抱怨连连,想推脱责任, 但到了朱元璋面前,他必定是最温顺的那个,绝不会流露半点退缩之意。 朱樉显然愣住了。 他知道早晚要面对这个问题,却没料到以这样的方式,谈及如此敏感的话题。 稍加思忖,朱樉叹一声:“允熥,这事难办呐。你既已开口,二叔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朱樉挺直了腰板,随之正色道:“二叔不怕做事落人口实,想当年在浙江道,咱们风云叱咤,二叔可曾皱过眉头?” “没那回事!二叔又何惧人言?只是不敢了啊。这两年来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说到这田赋改革,大明朝里除了二叔我,谁敢说比我更清楚?” “正因如此,二叔才犹豫要不要接着做下去,也真怕走得太远回不了头。” 朱允熥静静地听着朱樉发自肺腑的一番话,老二叔句句真心,没有半点虚假。 不自觉间,朱允熥眉头紧锁。 朱樉说的没错,当今大明,确实没有人比他更懂田赋改革这一块了。 “因此,二叔你究竟为何不敢接着做,怕的是什么?” “他们,太不对劲了。” 朱樉猛地大声说道,“从洪武二十四年冬到二十五年春夏季,咱们在浙江道推行政策。” “二十五年冬以后,我一人挑起六道田赋改革的重任,到洪武二十六年,你跟常升带兵南下,二叔我孤身奋战推进政策,直到今年洪武二十七年。” “起初,地方上还有些抵抗,不愿遵从。但后来,所有人都好像自愿服从,我们的人一到,立刻就拿出田产账册。” “一切太顺利了,允熥,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哪有这么顺利的。” 说到这里,朱樉猛然颤抖了一下。 似乎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朱允熥注视着他,只见原本镇定的朱樉,突然像见了鬼似的,脸上闪过惊骇之色。 朱樉更加焦急地问:“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想干什么?在筹备什么?是要颠覆咱朱家的大明朝吗?允熥,你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连串的追问后,朱樉开始急促地喘息,刚才还被炉火映得红润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二叔,二叔。” 朱允熥连声呼唤,起身伸手搭在朱樉的肩上。 朱樉的表情逐渐平缓,眼神坚定地望着安慰他的朱允熥。 “允熥,你听二叔一句话,这事急不得。” “二叔是真的担心,再这么下去,天下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朱允熥叹了一声:“二叔,历来变革难免血雨腥风。我正静待时机,等着他们露出马脚,应天的十多万禁军,二十万京军早已蓄势待发。” “就等着他们现身,那时我将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清扫乾坤,为我们大明好好清理门户,稳稳当当地迈向盛世。” 朱樉的手在衣襟上不停地摩挲,神色凝重。 “允熥,你若要用兵,二叔自当前锋冲锋陷阵。可问题在于,那些人躲在哪,人数多少,咱们都心里没底。更不用说,他们现在拉拢了多少势力。” “乡村之中,世家士绅,百姓无不以其马首是瞻。一地有乱,大可大军镇压,但若是烽烟四起,我们朱家难不成还能变成治水龙王?” “现在只是实行摊丁入亩,官绅同制,他们或许觉得不过是从腰包里多掏些银两罢了。但他们手里的招数多得是,足以把这新增的负担消化于无形。” “但你已在应天府改革粮长税制,税署势力日盛,连他们在地方上的最后一点权力也要剥夺干净。” 朱樉起身,忧心忡忡地道,“如此一来,等于是将他们全部的退路都给堵死了,人被逼到绝境是会反噬的,我们朱家人能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吗?” 第471章二叔,大明的天塌不了 朱允熥面色阴郁,眼神锐利,透着一丝冷冽。 “二叔兴许还没听说,今年雪情严峻,我已经调走了三万京军。刚从乾清宫出来时,已经跟爷爷说好了,有20万京军随时待命。” 朱樉猛地转身,长叹一口气:“今年冬天或许平安无事,但只要你对六道推行粮长税制改革,必会风波四起。” 朱樉几步上前,双手有力地拍在朱允熥肩头。 “允熥,二叔明白每个朝代都需要变革。你身为大明未来储君,父皇年岁虽高,但你父亲正当盛年,你更有着无限可能。” “咱家稳扎稳打,不行吗?二叔可以帮你承担改革田税的重任,但若是一意孤行,捅了大篓子,二叔可真担当不起啊。” 朱允熥没有回应,只是坐下,眉头紧锁,陷入深思。 朱樉今日将心中忧虑一吐为快,不由舒了一口气,仿佛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石头瞬间被移除。 见朱允熥沉思,他也跟着坐下,轻手轻脚地为二人各斟一杯茶。 过了许久。 朱允熥终于开口,“二叔,尚炳也该成家立业了,他此忱Фタ蓁铡身强力壮,武艺超群,交趾一行更是武略大增,结婚后就该像高炽那样,为朱家效力了。” 朱樉一怔,不明白话题怎么从国家安危突然跳转到儿子身上。 朱樉猛然拍案而起,“朱允熥,老子豁出去为你顶锅了,你别再拖尚炳下水。” 朱允熥摊开手:“是尚炳自己嚷嚷着要做大将军,我可没怂恿半分。” 朱樉闻言愈发焦急,来回踱步。 他盯着朱允熥,“调动京军,是父皇同意的。我替你挡风避雨,是我自愿。但你想让尚炳替你涉险,绝对不行。” “这事儿我可管不着,尚炳的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二叔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干脆把他腿绑了得了。” 朱允熥嘟囔着。 随后,在朱樉充满怀疑的目光中,他慢慢起身,走向门边。 门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门外的风雪趁机涌入。 朱允熥迎着风雪,回望朱樉。 “二叔,大明的天塌不了,你尽管放心。” “不必担忧,不必焦虑。” “这片天地,定会日月同辉,光明永存。” 正值寒冬腊月,京城西南方三十里外的大胜关,因秦淮河的分割而显得分外苍茫。 一群刚忙完的苦力聚在四处漏风的草棚内,棚内仅有一炉炭火取暖。 “日隐星藏,天地失色。” “这场雪什么时候才肯真正停歇?” 领头的苦力目光深邃,望向棚外纷飞的雪花。 这群苦力都是大胜关邻近村落的乡亲。 大胜关历史悠久,宋代起便作为军事要塞存在,元代更成为重要的水运枢纽。 到了朱元璋时期,因在这里大胜陈友谅而得名大胜港,从此成为应天府水上防线的重镇及物流中心。 物流繁忙之地,自然吸引人口聚集。 大胜关周边的村民,平日务农之余,常来此做些苦力活,贴补家用。小說中文網 往年冬日,尽管因节日需求大胜关会迎来不少货船,但量并不太大。 而近来十多天,却是船只络绎不绝,粮草物资昼夜不停地送往上游,情形异常。 一汉子叹了口气:“这雪啊,十天里头就停了三天,昨天歇了半天,夜里又洋洋洒洒地下开了。” 又有一人轻声叹息:“朝廷在咱大胜关如此急切地调拨粮草,上游的州县恐怕也是遭了灾。” “邹哥,我家里有人是京军,他说连京军都调用了,这灾情恐怕不小。咱现在能做的就是多挣几个钱过日子,可这灾要是持续,咱们以后的日子咋办呢?” 说话的方脸汉子,望着工头邹源,脸上尽是担忧。 邹源站起身,抄起铁铲,往炉子里添了些劣质煤块。 火光一瞬黯淡,随即又因煤块中的火花而重燃生机。 他走到草棚门口,往外看了一眼仍在搬运粮草的其他村民,转身面对自己村的苦力。 他倚着门框,压低了嗓音:“昨儿个,我家那位败家娘们,花了30文跑去庙里祈福。大和尚私下告诉她,这雪,短时间不会停的。” “啥?” “雪还不停?” “那得下到猴年马月啊……” 一霎时,窝棚里的工友们面面相觑。 虽说他们在大胜关谋得一份差事,挣几个辛苦钱,但家里的几亩薄田才是命根子。 假使这雪连绵不断,等熬过了冬,春来时,准得闹水灾。 方脸汉子猛地站起:“邹哥,嫂子去的哪家庙?” 邹源回道:“岩阴山上的那个。” 方脸汉子顿时面色苍白:“那庙可灵验了,老和尚说雪不停,恐怕是真的。” “这可咋整……” “明年的田地准要被淹了。” “还谈田泡汤,咱们村子搞不好得让长江水给淹喽。” “那咱咋办?” “老天爷这是抽啥风,在咱江南撒这大的雪?” “……” 当即,窝棚里吵翻了天,人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没了大胜关的活计,回家种地尚能糊口。 一旦田被淹了,房也没了,这一大家子可咋活? 邹源见同村的兄弟们心慌意乱,脸色沉重,“哎,也许是老天爷觉得咱江南该遭这罪,才降了这场雪。” 这话一出,好比炉膛里正旺的炭块被猛地丢进冷水,水花四溅,大伙的心也随之炸开了锅。 瞬间,群情激愤。 “咱犯啥错了,老天爷要这么惩罚?” “这跟咱有啥相干,凭啥让咱受这罪?” “我家逢初一十五都上山烧香,虔诚得很,不该遭这难。” “我们也没干坏事啊。” “……” “肯定是官府干了坏事,惹来天灾。”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窝棚里立时静悄悄的。 邹源冷哼瞪圆了眼睛训斥:“放肆,说话不过脑子?想连累咱们大伙儿掉脑袋吗?” 他不容分说,转身探头往外瞅了瞅,确定外头无人,这才收回脑袋。 他叹了口气,又是一声冷哼:“这话也只能在自个儿人面前嘀咕,外头讲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方脸汉子站起来:“若就是老天爷的惩罚,官府没错,莫非是我们这帮平头百姓的错?” “别忘了,咱都是京师脚下的人。我猜啊,不仅是应天府犯了糊涂,连皇上那里都可能捅了娄子,书上咋说的,皇上跟朝廷做了孽,老天爷就得发怒,降灾提醒……” “哎哟……” 第472章流言,陛下应该下罪己诏 “砰!” 邹源脸色铁青,一个箭步窜到方脸大汉跟前,一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衣领,另一手握拳如锤,狠狠地在那人脸上落下。 那小子嘴角登时渗出血来,却不恼,舔了舔嘴唇,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抬头硬气地说:“邹大哥,我没说错,就是朝廷不对。” 邹源气得脸红脖子粗,挥起拳头还要再教训一番。 多亏周围的汉子们及时围过来,几个拽住了邹源。 “邹大哥,小杰也就是跟咱自家兄弟念叨念,又没对外头讲,别打了。” “对对对,自家兄弟,说说就过去了,谁能往外传呢?” “其实……小杰说的也在理,戏文里不是常唱,以前有皇上遇到灾荒,写了啥啥书,灾情就消了。” “是罪己诏。” “皇上作为天子,犯了错,老天爷就会降下灾祸提醒他改过,他一改正,灾难自然就没了,天下太平。” “邹大哥,你就饶了小杰这一遭吧。” “……” 草屋里一阵嘈杂,大家的意见竟然奇异地达成一致。 邹源盯着邹小杰,用力把他摔在地上:“这次就当你长个记性,别出去瞎咧咧,害了咱邹家村。” 抹去嘴角的血,邹小杰脸上挂着一抹古怪的笑。 邹源则扭头面向众人,叹了口气:“小杰那胡话,什么官府朝廷天子有错,你们别往心里去,陛下带领咱们建立大明,虽说不上家家户户富裕,但也没饿死人的。” 然而此刻,邹家村的汉子哪还听得进这些。 一人皱眉,“我认为小杰说得对,要是皇上真写了‘罪己诏’,这雪可能就真停了。” 又一人连忙接话,“是啊,我也这么想的。” “否则,戏文里咋会有这么一出呢。” 邹源瞪圆了眼:“你们糊涂了吗?皇上是天子,圣人啊,圣人怎会犯错?” “圣人为什么不会犯错?” 邹源正欲争辩,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草棚外有人喊话:“邹家村的,休息好了没?船来了,快来帮忙搬货上船。” 邹源赶紧应答:“歇好了,这就来。” 答应完,他对众人说:“都麻利点,去码头,别忘了我的话。” 大伙儿颔首如捣蒜:“我们知道哪些话不可往外说。”Www.XSZWω8.ΝΕt 话音刚落,众人缩着脖子,手揣兜里,迎着风雪走出草屋。 人都走光后,邹源转身看着邹小杰:“今天干得不错,回头记得去庙里领赏钱,悄悄收好,过段时间再用。” 邹小杰点了点头,咧嘴冷笑:“你觉得他们会信么?” 邹源摆了摆手:“他们信不信关咱啥事,事儿办成了,钱到手最重要。” 邹小杰嘴角一扬:“等这事成了,钱到手,我就找亲戚疏通,把我们弄进交趾道的名额里,带着家人跟钱,去南方置几亩田,舒坦过日子。” 邹源也忍不住笑了:“行了,上码头吧。” …… 入冬第十天。 应天府皇城之内,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中,有一处不起眼的建筑群。 文渊阁内,香碳烧得火红,散着微微暖意。 可围坐在这里的大明朝六部三法司的官员们,心里头却是七上八下的,一股子凉气直往心里钻。 解缙手里拿着份折子,站在这群官员前头,正对着高高在上的太孙。 “目前,直隶,江西,沿长江两岸的府县,皆大雪连绵不断。” “山东、河南两地奏报,虽冬日严寒,却未见雪落,民间流传谣言,称此为地有恶,故天降灾。” “山东都指挥使司传来消息,称山东道疑似有白莲教贼人活动,求问朝廷,能否调动淮安,开封等地卫所,协同山东都司严查。” “景隆府报,民宅多被大雪压塌,百姓现仅能栖身于府县,望朝廷速派粮款赈灾。” …… 解缙逐一陈述各地关于洪武二十七年长江两岸雪灾的奏报。 这一个个求援的奏折,如山一般压在每位官员心头,不少人面色凝重,艰难地咽着口水。 朱允熥半靠在圈椅上,静静地望着下方的臣子。 “都听见了吗?臣民不识天威,以为在南方为官便能免遭雪灾?洪武24年浙江道的雪灾,这么快就忘了?” 这话让人琢磨不透,究竟是在责备地方官府,还是在暗指文渊阁中的众人。 翟善眼珠一转,拱手答道:“多亏太孙英明,即刻调配财物煤炭,解地方燃眉之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领头文官一开口,其他人连忙随声附和:“太孙英明。” 朱允熥无声地撇了撇嘴,目光转向低头不语的茹瑺。 “应天城里目前还有多少京军驻守?” 茹瑺感受到目光,抬头与太孙的目光相遇。 距离南方初雪已过去半月有余,20多天里,雪似乎只停了寥寥五六日。 大家都明白,今年这雪怕是停不下来了。 应天城内外,十几万驻守京军终于全员动员起来。 沐英等军中的老将如同当初在通政使司衙门的誓词那般,一一登上了城墙,守护京师的安全。 茹瑺行礼,声音沉稳:“晨起时分,一万京军已在云平码头登船,顺流而下前往杭州府仓筹备粮草。目前,应天城内尚留有六万京军。” 朱允熥陷入沉思,倭国那边驻扎着两万京军,交趾道还有常升率领的三万京军。 算下来,二十万京军中,已经有近十万被调遣在外。 了解了最新的军情动态,朱允熥将视线转向郁新。 “户部。” 郁新猛地起身,“微臣在。” “长江两岸受灾的府县具体有多少,户部有没有个准数?从杭州调出支援交趾道的粮草,进度如何,户部掌握数据吗?寿宁萍三地的煤炭,又送出了多少到各地?” 朱允熥连珠炮似的问题直接抛给了郁新。 郁新不自觉地以宽大的衣袖抹了抹额头,喉头一动。 “禀殿下,目前受灾的府县总计223个,其中严重受灾的有34处,民宅受损、道路阻塞问题突出。其余地区则主要是遭受严寒,长期下去恐有饥寒之虞。” “户部已从杭州调拨80多万石粮食,以及三地的百万斤煤炭。如果雪情持续,户部会不断调配粮食跟煤炭救济灾区。” “当前灾情虽重,但幸得殿下未雨绸缪,在灾情恶化前便开始调配物资,加之朝廷兵马支持,才能妥善应对。” 第473章雪大路滑,走慢一点 一番话,既说明了情况,也不忘归功于上。 朱允熥微微一笑,正当众人以为已经渡过了难关,准备放松时,他却又突然道: “各位都是大明栋梁,心系国家百姓。今冬雪灾已持续20多日,民间疾苦,诸位了解几分?” “本宫阅史无数,常见百姓困苦,遇此等灾年,往往卖儿鬻女,典房卖地,只为一口活命之食。今年,可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言罢,朱允熥靠向椅背,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大臣们。 原本稍感轻松的官员们顿时紧张起来。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且不讨喜。 种地,是大明多数人一辈子的活计。 种地,念书,考科举,做官发财,置地,让人代自己种地。 这是那些读圣贤书,走科举路的文官们的生活轨迹。 一旦田产丰盈,他们便远离田间劳作,子子孙孙也如此,逐渐形成了一个个的食利阶层。 先是小家,再论国家。 这道理,人人心里明白,却绝不会公然言说。 而大部分人,往往只顾及到“小家”那一步。 朱允熥嘴角勾起一抹冷讽。 “本宫记得洪武24年冬,浙江那场大雪灾,朝廷随后在浙江尝试摊丁入亩,仅仅一年,浙江的税粮就增了300万担,各种商税也激增百万之多。” “而今,税收年年增长,百姓非但未哭穷,家里反而渐渐有了余粮、新衣和取暖的柴火。” 浙江这两年的成绩,朝野上下有目共睹。 特别是因征讨交趾,扩建昌华港,连带着钱塘港也兴旺数倍。 每日吞吐的不仅是交趾的货物,更有两广,云南等数道的丰富商品。 连西洋的商人们也纷至沓来,不仅光顾云平码头,钱塘港也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此刻,朱允熥重提浙江的旧事,文官们却面色紧绷起来。 他们的眼神开始闪烁,显得不那么坦然。 皇太孙此时提及往事,无疑是在影射当前。 恐怕,接下来要揭露的是国朝的种种积弊了。 大殿内,响起轻微的咳嗽声。 朱允熥摩挲着白玉扳指,上面已有一道练习弓箭留下的凹痕。 他的目光扫过朝中重臣。 “大明辽阔,这话本宫已多次强调。” 在东宫学堂,洪武24年就讲过。 翟善等人在心中默默回忆。 这两年,这些事也慢慢不再保密。 朱允熥接着说:“但大明如此之大,怎么天灾一来,百姓就要忍饥挨饿,衣不蔽体,甚至妻离子散?各位爱卿,可曾细思考过?” 他们思考过。 却不敢说出口。 文渊阁内,炭火正旺,官员们的头压得更低,无人敢在此刻发声。 他们不仅想过,而且清楚地知道缘由所在。 朱允熥轻哼道:“世人常言时势造英雄。从邹源,吴广起,此类声音就响彻云霄。但什么是时势?不过是朝廷无能,百姓食不果腹,连饭都吃不饱,百姓反抗又怎么了?” 朱允熥语调平和,没有半点波澜,也不见怒意,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寻常事。 官员们却愈发不安,如坐针毡,脊背发凉。 坐不住了,官员们纷纷拭去额头的汗珠,跪倒一片。 “臣无用,臣该死!” 朱允熥挺直腰板,双手撑在膝上,向前倾身,居高临下地望着群臣。 “你们没错,你们已经做得够好,错在本宫,错在朱家,错在天命。” 翟善等人大惊失色,抬头望向朱允熥,眼中满是惶恐与震撼。 “臣……” “不必多言。” 朱允熥的声音略显抬高,带有一丝不容辩驳:“你们和百姓都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汉文帝,汉景帝无为而治,使国库充盈,钱币堆积至腐,粮食丰饶以至于生虫。唐代贞观年间,文治武功并重,中原疆域拓展,中原之民无人求助于外邦。” “宋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商业繁盛,占得半壁江山,即便辽,西夏相继衰亡,国运依旧延续。” 朱允熥冷嘲:“功过是非,岂是几句言语就能判定?君臣之心,功归谁,过又归谁?” 官员们如坠冰窟,后背冷汗涔涔。 “臣等愿领万死之罪,绝不敢让君王蒙冤。君王授予权力,但天下灾情频发,实乃臣等无能所致。” 大殿之内,除了官员们认错的声响,一片寂静。 解缙手持奏折立于一侧,微微点头。 皇太孙已非昔日可比。 朱允熥眼神深邃如墨。 “功过,非你们或本宫一人所能论断,历史自有公论。后人如何看待,皆由今日所为决定,本宫虽不能左右后人口之舌,但作为监国皇太孙,必不让天子威名受损半分。” 官员们闻言,心中不禁暗暗放松。 尽管皇太孙言辞严厉,最让人忐忑的却是他没说出来的话。 而今,只要目标明确,要求清晰,一切便有转机。 翟善挺直身躯,神色凝重,代文官发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冬雪灾虽重,然朝堂团结一心,共同抵御,上天定会感知,保佑我朝百姓,彰显君王仁政。” 朱允熥鼻中轻哼:“你们都是大明初创至今的见证者,今日本宫就给你们留个颜面。朝廷需团结一致,心之所向,无需本宫来教导。” “你们是朱家社稷的基石,百姓同样是国家根基,我们不做无根之木,也绝不容许他人有此念想。” “地方官府官员,乡绅商人跟百姓,朝廷须得权衡利弊,不可因小失大。回家后亦要告诫家人,勿伸手干预不当之事。京都十万兵马遍布各地,他们是皇家的剑。” “本宫必须提醒你们,这剑已不再完全由朱家掌握,剑锋所指,取决于你们是否珍视这份颜面。”小說中文網 解缙紧闭双目,郁新,张襄等人身子一软,心中惊骇。 唯有翟善瞪大眼睛,直视皇太孙身上骤然升起的肃杀之气。 启用京军,果然别有用处。 此事从始至终,不仅为救灾,也不仅是打压朝中文官势力。 它的真正目的,指向更加深远之处。 京军这柄皇室之剑,虽离京在外,但剑柄何时真正脱手? 最终剑锋所向,全在于握剑人的一念之间。 一番敲打之后。 朱允熥微微颔首,靠向椅背,“行了,都回去吧,雪大路滑,走慢一点。” 第474章今日,六部主官不管事 官员们交换了眼神,勉强按捺住内心不安,小心翼翼起身,低头躬身,悄然退出大殿。 当殿门缓缓开启,风雪猛然涌入。 朱允熥已倚靠着圈椅,双眼微阖,但喉咙间隐约传来低语。 “皇爷爷有训,朱家起源自百姓。” “京卫可调,亲兵亦非不可。” “各位。” “慢行……” 正欲退出殿门的官员们,闻声顿觉双腿如灌铅,身躯僵直。 皇太孙所言不虚。 他给予众人颜面十足的选择,若弃之不顾,后果自明,无人不晓。 无非成为皇太孙口述历史中冰冷数字的一员,无人问津,逝则逝矣。 群臣失措地迈出文渊阁。 殿内最后的六部尚书与三法司长官转身之际,身后响起殿门缓缓合拢的沉闷响声。 翟善双手笼于袖内,立于廊下,仰望灰蒙天空中纷飞不止的雪花。 “各位,殿下今日此言何意?”仦說Ф忟網 张襄见各尚书驻足廊中,不禁蹙眉低问,眼神不时谨慎地掠过紧锁的殿门。 郁新叹道:“今冬事繁,诸君还需勤政为民。” 茹瑺斜睨郁新,鼻中轻哼:“家有老妻炖肉待归,诸君,老夫先行一步了。” 言毕,茹瑺衣袖一甩,低头没入风雪。 张襄瞠目,望着茹瑺渐隐的背影:“他不顾政务了?” 任亨泰目光斜掠张襄,继而转向翟善:“翟尚书,小臣也请个假,家中有急事,需即刻返回。” 翟善身为吏部尚书,掌管官员调动。 任亨泰虽无需请示,翟善仍回道:“任尚书慢行,雪大路滑,小心为上。” 任亨泰颌首,随后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张襄伸手,却见翟善默然离去。 最后,殿前仅剩郁新,张襄终按捺不住:“殿内之事我懂,但他们这是何意?” 郁新望向张襄,笑意盎然,拱手一礼,“张尚书,小老儿也该回去了,家中子侄顽劣,趁着大雪,正好严加管教。” 言罢,不顾张襄满脸疑惑,几步跨入风雪之中。 最终,文渊阁外仅余张襄一人。 四顾无人,他跺脚苦笑,喃喃自语,也走入大雪之中。 …… “殿下,他们已散。” “六部尚书都回家了,无一赴部。” “郁尚书最后,说要回去教训子弟,张尚书最迟离开。” 文渊阁中,总管太监温旗恭顺立于闭目养神的朱允熥前,细述殿外情形。 一旁,解缙眉头紧锁。 皇太孙明明在内,众臣岂会忘却,却在殿外如此言语。 而今,太孙似无意责罚这些怠工的官员。 难以理解啊。 解缙暗叹,忽感还是修路,追求圣贤之道更为直接。 温旗保持着低头哈腰的姿态,悄悄抬眼瞄了一眼朱允熥。 “你得记住,在大明朝官场上,没有真正傻瓜,那些官员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以及何时何地说最合适。” 朱允熥缓缓张开了眸子,瞥见温旗还愣在那里,轻咳道。 温旗头更低了,态度更加恭顺:“奴婢记下了。” 朱允熥转而望向解缙:“随我去朝阳门。” 解缙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沐英正驻守朝阳门。 解缙颔首,这时温旗已悄无声息地拉开殿门。 门外。 雪花一尘不染,多数时候象征着纯洁美好。 但连续不断地下雪,就不再是好兆头了。 朱允熥每走一步,脚下都传来“吱吱”的声响。 他仰望灰蒙蒙的天际,神色忧虑。 这样的举动,最近几乎成了宫里宫外多数官员的习惯。 好像每个人都在心底期盼着头顶的乌云能快点散开,让久违的阳光洒落,但每次抬头又只能失望地低下。 “离京军队,都按时到达指定位置了吗?” 朱允熥低声问道。 解缙侧过头答道:“除了刚出发前往杭州的部队,其余的按计划都已到位。” 朱允熥点了点头,眉头却未见舒展:“应天府里已经开始流传流言蜚语,可想而知,地方上的舆论恐怕更加不利。” 解缙犹豫着小声道:“因此,今天他们在文渊阁外的谈话,是……” “不过是表个态罢了。” 朱允熥目光深邃:“这份面子,他们愿意要自然好,不愿意也要给。亲军,调动也是常事,我又没说要动到哪儿。锦衣卫,同样算是亲军。” 解缙不禁一颤,缩了缩脖子,双手紧了紧衣襟,感觉今天的风雪格外刺骨。 待二人出了洪武门,朝阳门已遥遥在望。 城墙之上,即使是在这般大雪纷飞的日子,仍有无数士卒傲立城头,如同松柏不屈于严寒。 然而,在洪武门前,一人拦住了朱允熥的脚步。 “禀殿下,冯百户抓到了人,现正在诏狱审问。” 朱允熥眉毛一挑,认出此人隶属锦衣卫百户冯海,心知肚明是何事。 他随即转向解缙:“一起去听听吧,看看我们大明蛀虫们都是怎样靠着大明这吸食百姓血汗的?” 解缙抖落肩上的雪,侧头说道:“微臣就不参与了……书报局因雪情出了点问题,还需臣去解决。” 朱允熥嘴角一扬:“这样啊,那你就不必去了。” 解缙得了许可,心中窃喜。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冯海,谁人不晓? 近来,他在朝中的风评两极分化严重。 朝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而太医院却对他赞誉有加,甚至不顾其锦衣卫的身份,公开宣称他是太医院挚友。 这导致朝中议论纷纷,掀起不小的波澜。 直到闭关三年的太医院院长应景辉出关,一切非议便销声匿迹。 这两年,太医院在治病救人的技艺上,飞速进步,直冲云霄。 大蒜素、抗生素这些玩意儿,好比是天神地佛遇到也得让三分的厉害角色。 更别说那些刚出炉的新药了。 硬是把成千上万徘徊在鬼门关前的百姓给拽了回来。 自打应景辉出山给冯海站队撑腰后,谁还敢跟对方较劲? 如今这世道,哪家哪户没有老小,谁能保证不生个病、受点伤? 惹谁都行,唯独别去招惹太医院的。 就这样,在一片静默无声中,太医院的医术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特别是对外伤,骨折这些外科治疗,说是日新月异也不为过。 第475章只求一死 “太医院的事儿,你应该听说过吧?” “这段时间他们行为挺古怪的,可能是连着几场大雪,激发了他们探究冷热对人体影响的兴趣。”尐説φ呅蛧 “这不是古代暴君才干的活吗?” “我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懂啥子医术哦?” “因此,我就跑去问了太医院的应景辉。” “结果被他一顿臭骂,说我蠢得像猪,自己不会想还指望他教,扔下一句火能熔铁,寒能透骨,骂骂咧咧地走了。” 诏狱里,本来壮实的冯海异常消瘦,两颊深深凹陷,眼窝里泛着诡异的绿光,看一眼就叫人心头发凉。 此时,冯海手里提着满满一勺滚烫的铁水,另一只手握着锋利的剔骨刀,眼神里闪烁,盯着被牢牢绑在刑凳上的小旗官。 对方身上的京军红衣还没来得及脱下。 “你看,这些太医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他们要我搞这个研究,我哪懂啊?” “我脑袋瓜子不灵光,于是我想,复杂的整不了,那就简单粗暴吧。” “说是火能熔铁,那我就拿铁水往肉上浇,看看会怎么样。这剔骨刀呢,用来割肉,看看里面是个啥样。” “唉……” “我真不是学医的料啊。” “呜呜…” “呜呜…呜呜呜……” 没人关心这位小旗官的身份,他被捆得严严实实,满头大汗,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冯海。 那勺中的滚烫铁水和闪着寒光的剔骨刀,就像是勾魂夺魄的牛头马面。 口中被塞了一块臭不可闻的布,小旗官只能呜咽。 极度的恐惧让他的瞳孔不断收缩。 “你现在眼里只有我,因为你恐惧。” 冯海的声音沙哑,“你这眼神我太熟悉了,比太医院的人还熟。因为每个人,在这个时候都跟你一样。” “别怕。” “很快就死了,大部分人甚至没挨到刀刃就吓晕过去了,毫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 冯海越走越近,勺中的铁水溅出几滴,落在了小旗官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突然间,噼里啪啦的响声炸裂开来。 接着,小旗官喉咙里溢出低沉的呜咽。 他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早点死去。 然而,不管小旗官如何挣扎,意识却异常清醒。 冯海没打算轻易饶过这个背叛朝廷的小旗官。 若非事态严峻,他怎会亲自动手? 新收的几个徒弟还等着更多的磨炼机会呢。 “我明白,只要拿掉你嘴里的玩意儿,你必定竹筒倒豆子,全盘托出。” 冯海手握装满铁水的长勺,在小旗官腿边晃悠,眼神幽绿闪烁。 手中的刮骨刀轻轻舔舐,寒光一闪。 “不过,为确保信息无遗漏,我总习惯先来一轮热身。” “忍耐一下,很快就会过去。” 疯子。 彻头彻尾的变态。 小旗官哑口无言,只能瞪大眼,眼睁睁看着那装满炽热铁水的长勺缓缓倾斜,朝着他的大腿。 那滚烫的铁水,像熬得浓稠的糖浆,一滴滴滑落,触碰肌肤即刻沸腾。 剧痛让小旗官的意识忽地清明,两眼呆滞地盯着大腿,眼见着那里迅速塌陷,伤痕扩散。 烧焦的恶臭,猛然窜入鼻腔。 疼痛达到顶峰,小旗官昏死了过去。 但冯海并未停止。 太医院正等待他的报告,以便救治更多受伤的百姓跟士兵。 密室内,焦糊味愈加强烈。 冯海的刮骨刀已沾满鲜血,口中不停地念叨着数据和结论。 手下二人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记录着。 时间缓慢流逝。 当冯海粗鲁地撒下止血粉时,小旗官才缓缓苏醒。 冯海眼前一亮,笑问道:“醒了?” 小旗官眼中闪过惊惧,旋即变得木讷,犹如失了魂魄。 冯海不以为意,命令手下记录完太医所需数据后,又取来新的审讯记录册,准备详尽记录案情。 他拉过一张凳子,坐到小旗官身旁。 手持刮骨刀,轻轻划过裸露的白骨,猛地一刺。 小旗官身体猛地一颤,口中的臭布被冯海拔出。 “现在,开始回答我的问题。胡言乱语的话,我不介意为太医院提供更多研究样本。” 得以开口的小旗官,点了点头,眼中竟透出几分释然跟庆幸。 “你们的计划,何时开始的……” 冯海话音未落,身后骤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那声音在这阴森的诏狱里格外清晰。 瞬间辨认出那是太孙脚步。 他敏捷转身,恭敬道:“微臣拜见太孙。” 朱允熥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那昏暗审讯室内,落在那个衣衫不整,满身伤痕的小旗官身上。 “怎会如此不堪?” 冯海眼角余光掠过小旗官,淡笑道:“是臣疏忽,往后定不让殿下见到这等残酷景象。” 朱允熥嘴角一扯,神色略显不悦,对着冯海那讨好的笑容,他冷言回应:“你按规矩办就是。” 冯海忙点头,面上喜色更甚。 朱允熥挥手示意,视线落在那小旗官身上,“我朝待你们不薄吧?” 仅此一问,他便转身,背对着房间内唯一的那扇透着阳光的小窗。 小旗官忍着剧痛,喉咙里发出几声压抑的呻吟,眼神却异常平和。 “太孙对我们极好。驿站改革、税制更新,无数伤残士兵得以安置,无论是抗倭还是南征的兄弟们,赏罚分明,功勋皆有记录。” 闻言,朱允熥眉头紧锁,默然转身。 冯海见状,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甩在小旗官脸上,“既如此,为何还要背叛。” 血水夹杂着唾沫从小旗官嘴角溢出,他却扯出一个扭曲的笑。 “是臣贪心不足,总幻想更好的日子。” 冯海面露鄙夷,转向皇太孙的背影,“糊涂。你已被讲武堂纳入考察,一旦入选,日后果真可能成为大明将领,只要你够勇猛,怎会过不上好日子。” 小旗官苦笑摇头,任凭混合着唾液的血液不受控地滴落。 片刻后,他轻声道:“我全招,之后就请赐我个痛快。” 冯海精神一振:“是谁指使你与大胜关邹家村串通传递消息的?” “是大胜关岩阴山龙泉寺的和尚。” 冯海闻言稍愣,显然对此答案感到意外。 不由得再次望向朱允熥。 第476章佛门!给他一个痛快吧! 朱允熥眼皮微垂,沉声道:“接着问。” 冯海这才继续审问:“京军里,有多少人如你一般?” 小旗官无力摇头:“我不清楚,每次都是我回邹家村,假借上香名义联络的。” 冯海追问:“大胜关的谣言,出自邹家村?” 小旗官点了点头:“是的,传谣成功,我可得3000亩田和3000两银。邹家村的邹源跟邹小杰各得500两。若想逃离中原,他们会安排我们去占波道。” 冯海的眉头越皱越紧,随着问题的深入,揭露的真相让人不寒而栗。 即便是他,也开始犹豫是否要继续深挖下去。 冯海沉默许久,终是开口追问:“谣言散播出去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3000亩地加白银,想必不是光传个话那么简单。” 他目光锐利,紧紧锁住小旗官,不愿错过对方脸上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 小旗官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回望,勉强扯出一个笑:“上头说,这次京师军中许多人要离京,让我们随时报告他们的行踪。” 冯海闻言一愣,追问:“他们为何要这信息?又怎样确保与你们的联络?” 小旗官摆了摆手:“不清楚,他们没说目的,他们会主动找我们。” 冯海追问:“那你怎知来者何人?” 小旗官抿唇低头,不再言语。 冯海急欲深究,手中的解剖刀在空中比划两下,眼神渐渐变得凌厉。 “老实交代,否则……” “停。” 朱允熥转身,面色沉重如铅,冷声道:“别折磨他了。” 冯海眸光微动,瞥见太孙往外走,随即转身,手中刀轻轻旋转,对准小旗官。 “别怕,既然殿下吩咐了,我会快些,让你毫无痛苦。” 小旗官发出轻微的笑声,仰起头,眼神平静地迎向冯海。 “人,贪欲过多总是……” “噗噗……” 冯海一手遮住小旗官的双目,一手持刀轻轻一抹。 刀锋轻盈,如薄翼划纸。 鲜血喷涌,但松手之后,小旗官的脸上并无丝毫痛苦。 …… “风雪似乎小点了。” 朱允熥走出诏狱,望着偶尔飘落的雪花。 周豪守在槐树旁,见朱允熥出现,踏雪上前:“太孙。”仦說Ф忟網 朱允熥眼睛闪了闪,望向周豪:“虽已查出一二,但没有查出所有。” 周豪疑惑抬头。 稍作思索,周豪低声提议:“是否让属下整理口供,再令暗卫暗中查探?” 锦衣卫虽隐秘,却也在众目睽睽之下。 而暗卫则更加隐蔽,知晓其存在者寥寥无几。 就像那位如今炙手可热的石伟毅,交趾布政使,堂堂封疆大吏,谁能想到也是暗卫之一? 朱允熥沉思片刻,摆了摆手:“不必查了,真相早已不言自明。” “但……”周豪还想彻底查清。 朱允熥注视着他:“不必查了,你安排人手,严密监控京军中离京或意图离京者,疑者皆记录在册,交给锦衣卫处理。” 那些本应远离俗世,清净度日的人,竟把手伸进了军中,这是朱允熥决不能容忍的。 周豪虽不明诏狱内详情,但见太孙神色,知此事并不简单,连忙躬身领命。 此时,冯海走出诏狱。 走出牢门那一刻,他不由得眯缝起眼。 “太孙,大胜关邹家村的事,要不要派刘千户带人走一遭?” 冯海低声询问,边说边拾起地上的一团雪,揉搓在掌中,借以清洗那些已干涸、难以抹去的血迹。 朱允熥看了一眼冯海手上斑斑血痕,沉声道:“你带人去处理吧。” 他轻轻哼了一声,似有不满:“这个邹源当自己是陈胜了?” 冯海会意一笑,“他当不了陈胜,大明也不会有前秦那样的动荡再生。” 朱允熥点了点头,“去吧。” 冯海躬身领命,径直向外行去。 太孙要他亲自统率,其中含义不言而喻,统统灭口。 论及其他的,他或许比不上刘千户。 但若讲到手段果断,刘千户又哪里比得上他。 周豪看着冯海离开了诏狱,心中波澜起伏,“殿下是打算回府吗?” 朱允熥目光投向远方:“朝阳门还未来得及去呢。” …… “虽然现在外面的风雪稍缓,但您多年镇守云南,与异族征战,现下回到京师,理应休养生息。有上直亲军卫作为后盾,京师不会有什么大乱子。” 朝阳门城楼。 朱允熥将带来的八宝茶置于小火炉上烹煮,对着沐英劝解道。 他的另一手则不闲着,丢了几件食物到一旁的炭炉上烤制。 沐英全身甲胄,因铁甲的重量,只能挺直腰杆,双腿分开端坐于朱允熥面前。 火炉的热气使他带进来的积雪迅速融化,化为水珠沿着盔甲滴落于地。 沐英淡笑道:“军中无信则威信不立,臣既已在众官面前许下承诺,自当全力以赴。” 茶壶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蒸汽袅袅升起。 朱允熥摆了摆手,先为沐英斟茶,随后才自斟一杯,浅尝一口。 “有岳父大人在京,我行事才觉无所畏惧。” 沐英眉头微蹙,默默放下了茶杯,“是棘手之事?” 朱允熥颔首,微笑道:“佛门之人,本应超脱红尘,却又偏偏动了世俗之念。” 沐英沉默了片刻。 大明佛门是个特别的存在,几乎每位分封亲王身边,都有佛门大师。 这一现象由来已久,且不宜过度声张。 然而,众人皆知,这种做法将导向何种结局。 历历青史,满载教训,供人借鉴。 故而这些年,朝廷为了制衡这些势力,频繁表现出对道门的重视。 尤其是武当山的张三丰,更是备受推崇。 洪武年间初,明朝大军踏入四川,那时太和山巅的五龙观等无一幸免于战火摧残。 张三丰携弟子重振道观,试图说服蜀王朱椿遁入道门未果,自此淡出人间视线。 到了洪武十七载,朱元璋下旨遍寻张三丰,愿其归顺,愿望落空。 次年,再遣使者诚邀张三丰,仍无功而返。 直至洪武二十四年,复派使者恳请,结局如旧,未见张三丰踪迹。 三请而不至,皇帝却不怒,转年又派人寻觅,虽偶得邂逅,张三丰仍未赴京师。 第477章徐妙锦扫雪 洪武二十六岁末,有风言风语传张三丰丹成,羽化登仙。 但朝廷搜寻张三丰道长的脚步未曾停歇。 此举无疑彰显了对道教的尊重,其深层意图在于维系各方方外势力的均衡。 张三丰如同仙人,没有人深究其寿命长短,朝廷这么做为的是各方的平衡。 眼下,显然一方失衡了。 鉴于大明建国诸多传言,朝廷行事不得不慎之又慎。 权衡利弊后,沐英轻舒一口气,低问:“殿下意欲何为?” 朱允熥微笑,手举盛八宝茶的盏,微倾,示意沐英品茶。 浅酌后,他悠悠言道:“不过循古人之迹。” “无非三武灭佛再演。” “几个秃驴而已,怎敢妄动?” 朱允熥语气平和,言辞惊心。 灭佛。 北魏以来,华夏一共进行了三次灭佛的行动。 不过历史给人的教训就是,没有人会记住历史教训。 自后周法难至今,已经四百年未有大规模行动,仅限于高层进行了打压。 现在,也是到时候了。 朱允熥目中光芒闪动。 关乎数十万方外之刃,沐英不不惊讶,反悠闲品茶。 甘甜的茶水滑入腹中,口中枣香浓郁。 沐英眉头一挑,枣核就飞进炉火。 “这件事得徐徐图之,当师出有名,才能立于不败,以雷厉风行之势,清除积弊,令其臣服大明王化。” 在沐英心中,首当其冲的养育自己的朱元璋,然后是朱家与自家为重,其次就是天下,其余不过是过眼烟云。 杀人是杀,灭佛门亦是杀。 对一位久镇云南的将军来说,两者并无本质不同。 只是此事干系重大,需名正言顺,不留瑕疵。 朱允熥颔首:“正因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处置不慎恐引非议,动摇国本,故待查明真相,先按下此题,转而探究其余关联。” “这次查出牵连的人,就不能手软了。” 沐英淡淡地说着。 朱允熥应了一声:“用雷霆手段,不单是为了震慑,也是要揭开幕布,看清浮萍下的腌臜事。” 沐英略一思忖,眼风一侧:“皇上那里,你暂且不打算说明吧。” “皇爷爷重情义,当初收留有恩,即使过得一般,也从未忘怀。” 朱允熥透出几分无奈,但也正是朱元璋这样的性格,才造就了他的名声。 沐英笑道:“那就先按下不表,这事不能经过皇上的手。等查明对方所有罪行,激起民愤,再顺民意而为,朝廷出手严惩,也不算违背了当年情谊,更不会让皇上受人非议。” 朱允熥轻轻叹了口气。 这对皇爷爷来说,是个左右为难的选择,但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他知道皇爷爷会怎么选择。 关键在于维护爷爷的名誉。 朱允熥微笑,低语道。 “只盼爷爷别一时兴起,问起锦衣卫的近况,爷爷为国家操劳一生,今年受寒后一直未愈,常感体力不支,也该让他好好休息了。” 沐英拣起颗饱满圆润的蚕豆送入口中,边嚼边说。 “事情没定论前,你也不要太过插手。监国已久,不必事必躬亲,有的事该放手让手下去做,这样才能不染纤尘,保持清誉。” 朱允熥轻笑:“我已经派锦衣卫去大胜关处理,岳父勿忧。” 见朱允熥已安排妥当,沐英这才放下心。 他转向门外望去。 雪已经停了。 沐英眼前一亮,“雪终于停了。” 朱允熥抬眼看去,城楼外依旧是灰蒙蒙的天,连绵多日的大雪无声无息地停了。 他立刻起身,步出城楼。 守在门外的禁军和京官军见朱允熥出来,忙欲围拢。 朱允熥挥手道:“都退下吧,本宫只是想看看雪景。” 众官兵闻言,小心翼翼地散开。 朱允熥走到城墙垛口,双手轻轻拍在覆盖薄雪的城砖上。 掌温迅速融化了薄雪,露出了下方冷硬的灰青城砖。 他远眺朝阳门外。 城外官道上,比往日更多的官兵,差役和百姓正忙着清理积雪。 其间,不时可见身穿红、青、绿官袍的工部、应天府官员在人群中指挥清理。 “工部跟应天府的官员,这些日子都在亲自带领清理城外官道的积雪。” 沐英这时也走出城楼,负手站在朱允熥背后低语。 朱允熥嘴角微扬:“他们也是怕惹上是非,才肯放下架子亲力亲为。”尐説φ呅蛧 沐英斜眼瞅了瞅朱允熥,“你那天对他们那一番警告,宫里宫外谁不知道?现在哪个官员还敢偷懒,我守在朝阳门,亲眼瞧见多少大臣派手下往外送信。反倒是你,这下子得担个苛刻官员的名声喽。” “苛刻官员又如何,只要老百姓不受罪就行。” 朱允熥悠悠地说着,眼神却被朝阳门外官道上那一抹红吸引住了。 这不是明朝官员的官服,而是一件绣着梅花的鲜红袍子,帽子边上还镶着一圈顶级貂毛。 他的目光不禁微微一闪。 沐英悄声顺着目光望去,眼里掠过一丝波动。 “彤云她妈前几天从云南寄信回来,说等西平侯府的事在云南安定下来,就回京师。她说自己也老了,以后大概只能帮你们照看孩子了。” 正琢磨着徐妙锦怎么没在神烈山,反而领着一群中山王府的小娘子清理官道积雪的朱允熥,猛地一怔。 他转向沐英。 只见对方脸上的神情意味深长。 朱允熥连忙回神,干笑了几声:“岳母回京是该享福的,宫里有的是人伺候,哪敢劳烦岳母。” 沐英哼了两声,缓缓道:“但你毕竟是国之储君,得为大明宗室开枝散叶,太孙妃温婉贤惠,将来一定能帮你教育好子女。” 朱允熥没再接话。 老丈人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外面的女子再出色,家里的才是大明朝正统。 沐英更是一语肯定了太孙妃在太孙府中的正妻地位。 沐家女人生下的孩子,也都将由太孙妃教导。 沐英见女婿领悟了自己的意思,便抬头望向已停止飘雪的天空。 “希望这场冬雪到此为止,让百姓得以喘息。” …… 带人渡过河的冯海,全身裹在大氅里,望向岩阴山,岱山地区。 他周围,是300多名锦衣卫。 “冯百户,我们是先去大胜关,还是邹家村,还是直奔安陵寺?” 一名同属北镇抚司的百户踏雪走到冯海身边,低声问道。 第478章飞鱼服、绣春刀,完了 另一名百户也从另一边走近。 二人的态度都显得格外恭顺。 这不仅因为冯海是孙成千户从东宫提拔起来的,更因为他在诏狱里那令人生畏的名声。 随着孙成可能晋升北镇抚司镇抚使,冯海也可能因此提升为北镇抚司副千户的流言四起。 这些同级的百户更是不敢有任何不满或敌意。 冯海眼光一转,沉声说道:“麻烦赵兄带领兄弟们去安陵寺,把它包围起来,把里面的人一网打尽。” 冯海又转向另一个人:“请江兄跟我一起去大胜关拿人,之后再到邹家村清除叛贼。” 赵百户颔首,回头望向那些早已准备就绪的手下,挥手大喊:“目标,安陵寺。” 话音刚落,赵百户已率其手下锦衣卫快步向西南挺进。 而冯海的目光,则投向了西北方向的大胜关:“江兄,咱们启程吧。” …… 如今的大胜关,化身为庞大的货物交换中心。 应天府堆积如山的粮食物资,经由大胜港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与来自杭州府仓库的救济粮,共同赈济百姓。 大胜港内,搬运工的汗水落下,蒸腾起层层热气,一点点融化了积雪。 关外白雪皑皑,关内却几乎不见雪的踪迹。 码头之上,平底江船列队而泊,舱室一旦满载,便扯帆逆流北上。 关内的官府差役分散四处,紧盯着各项任务的实施。 邹家村的搬运工们今日的重任,是将1000担粮食,药材等物资运至一艘泊于港口的大船上。 完成这项工作,他们每人可获50文钱。 朝廷这次出手阔绰,不仅不算徭役,更未克扣工钱,只是劳动量也随之增加。 货物上船后,他们还需清理港口道路,整理临时堆货的高架仓库,方能在大胜关驿站领取今日的报酬。 下午时分。 千担物资大多已安然登船。 休息间隙,邹小杰抹了抹额头汗珠,借故去喝口热水,溜进了附近一间空荡荡的高架仓库。 “今儿张家村有人来找我,讲了些他们听来的风声,我臭骂了他们,还警告再传就上报关驿。” 言罢,邹小杰捧起邹源手边盛着温水的大碗,一饮而尽。 邹源核算完最后一笔,才抬眼望向邹小杰。 “事情差不多了,目前谁也不知道消息是从哪儿漏出去的。” 邹小杰笑了笑,倚桌坐下,探身问向邹源。 “咱们何时南下?听说南方地价便宜得跟白送一样,百两银子能置一大块地呢。” 邹源瞪向邹小杰,从账本上撕下一页递给他。 “拿着,等会儿散工时送出去。” 邹小杰没接,反问邹源:“还得为他们卖命啊。何时是个头?这两天,我老觉着有人在跟踪我。” 邹源冷笑:“他们握着咱们的短,咱们也捏着他们的软肋,不送,怎么办?” 邹小杰面上闪过狠色。 “得加钱。” “老子背了这么大一口黑锅,往后怕是进不了祖坟,不多给钱,这差事谁乐意干谁干去。” 抱怨一通,邹小杰偷偷望向脸色阴沉的邹源。 邹源将记载今日大胜关所有输出物资的单子拍在邹小杰面前。 “最后一次,成了,另加300两银子。” 一听还有300两银子,邹小杰的脸色嗖地亮了,忙不迭地把那纸条往怀里一揣。 “包在我身上,准保万无一失。” 话音刚落,邹小杰就转身迈步往外溜。 可刚一转身,脸上的笑意就凝固了,眼神里闪烁着寒光。 要不是邹源在邹家村里是个领头人,他才不鸟对方,更不至于让京师里的小旗官亲戚带上这么个累赘。 等这次的事一了,安陵寺的银子到手,他就南下置地。 到时候,看邹源还怎么蹦跶。 邹源心里盘算着到了南方要好好享受,买几个交趾美人。 走到了仓库门口。 正准备抬脚跨出,却似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 一抬头,全身猛地震颤,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飞鱼服,绣春刀,锦衣卫。 糟了。 邹小杰正想回头示警邹源,嘴巴却被刀鞘狠狠敲中。 邹小杰歪斜着倒下。 “邹源。” 邹小杰终究喊了出来。 仓库内,邹源正打算结算完账赶往大胜关驿站,忽然听见邹小杰喊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坏事了。” 脸唰地变得惨白。 没多想,他转身欲从仓库另一侧逃跑。 未料,才迈出两步,就被一群锦衣卫团团围住。 “你…你们…想干什么……” 邹源双腿打颤,声音颤抖着往后缩:“我…我啥都没干……” 冯海面露不屑。 这货就是搞出这么大乱子的人? 冯海沉着脸冷冷发问:“你是邹源?” 邹源哆嗦着连连后退,不小心绊到背后的木箱,摔了个狗吃屎,惊恐地颔首:“是,没错……” 冯海的手已悄然握住刀柄,逼近邹源:“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邹源拼命摇头:“我…我没干……我啥都没干。” 冯海嗤笑:“你算什么东西,竟妄想颠覆大明。” 冯海俯视着邹源,对方恐惧到了极点。 终于,邹源失控了,大吼一声,不知哪来的勇气跟力量,竟当着冯海和锦衣卫的面爬起,也不辨方向地想逃跑。 冯海嘴角一挑,绣春刀无声出鞘。 一步跨出,迅猛如风。 冯海一手锁住邹源的肩头,另一手持刀,自邹源背后直插而入,绣春刀毫无阻碍地出现在邹源眼前。 邹源看见了胸前的绣春刀,也看见了被拖到面前,满身粪尿味的邹小杰。 随即,他感到胸膛里仿佛有根灼热的铁棍在翻搅。 连一丝哀嚎都未及发出,气息已绝,身体瘫软,靠着那把锋利的绣春刀勉强立在邹小杰跟前。 时值严冬。 冯海搭在邹源肩上的手轻轻一送,遗体便颓然倒下。 邹小杰惊恐万状、不断呕出秽物。 他踱步至邹小杰跟前,绣春刀插于地,手按刀柄,眼神冷静。 “老实交代,让你死得痛快。” “否则,让太医院记你一功。” “大明监国皇太孙有令。” “询问安陵具体情况,怎会传出不轨之谣?勿错怪那些出家人,还他们一个清白公道。” 与冯海分头行动后,赵百户率队抵达安陵,将整个区域团团围住,任何飞虫也休想逃脱。 随后,他领数名手下步入,面对惊讶不已的安陵众人,宣读朱允熥旨意。 第479章出家人的惊慌失措 身穿灰蓝僧衣的僧侣们,面露惶恐,纷纷向庙宇四周散开。 而那些衣饰略显华贵的高僧,则朝着大雄宝殿聚拢。 赵百户并不急于动手,对安陵的行动需要实际证据。 他此举只为先行封锁此地,以防走漏风声。 尽管锦衣卫有权自行抓人,但持有证据后,那方外之地也不敢公然抗命,以免激起民间不满,影响时局。 心中盘算已定,赵百户便有暇端详这眼前的安陵寺。 寺庙规模不大,因依山傍水,添了几分世外桃源的宁静韵味。 雪已停歇,万物沉寂,远眺可见松柏披雪之景。 “严密监视各处,切莫让人溜走。” 赵百户赏雪片刻,对身旁随员吩咐道。 一锦衣卫轻步上前回禀:“已布置妥当,各要点皆有人值守,墙垣亦有巡逻,逃无可逃。” 赵百户颔首:“待冯百户携证据而至,便将此地人等一并送往诏狱。” 锦衣卫所至,无所遁形。 一众部下默然颔首,凝视着安陵寺,望着僧侣们不安的神情。 数座殿堂之后,一群灰袍僧人匆忙返回。 与那些贵重衣衫僧侣的紧张不同,他们脸上洋溢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师兄,师兄,官家来人了。” “锦衣卫来了。” 简陋的僧舍被推开,内仅有一僧,僧袍洁白如新,跪在木佛前,手捻佛珠,低诵经文。 背后的风雪与寒冷未扰其心,反倒是同门的喧哗打断了他的功课,眉头不禁微蹙。 随即自责,或有嗔怒之嫌,低语忏悔。 于是,他虔诚拜别面前佛像,收拢佛珠缓缓站起,转向来者。 “出了何事?” 和尚们溜达到师兄跟前,一个个都低下脑袋。 “锦衣卫上门把咱这儿围上了,说是皇上要查些见不得光的事,给咱们讨个说法呢。” 这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接茬:“师兄,我看皇上这番操作,八成是想给咱佛门留点颜面,估摸着他们手里捏着咱庙里某些人的小辫子。” 师兄眼神平和,“不忧不喜,心如止水。” 和尚们闻声,连忙念起佛号来。 紧接着,急切地说:“师兄,师父圆寂前明明是想让你接手僧录司的,如果不是……咱安陵寺也不会沦落到被围着的地步,这次,咱得把这些事情说个明白。” “是啊,安陵寺早该是师兄你的了。” 师兄面色如古井无波,“莫要执着。” 和尚们这会儿哪还顾得上什么佛法教诲,跺着脚直叫唤:“师兄。” 师兄眼睛一瞪,“主持那边情况咋样了?” 一听师兄提起现任主持,和尚们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我们一见着官差就往这儿赶了,主持那里的人也早去通风报信了,这会儿估计正忙着迎接官差呢。” 师兄点了点头,转身对着那尊永远沉静无言的佛像,再次跪拜下去:“和我一起诵读一遍经文吧。” 和尚们面带困惑,但身为安陵寺里不怎么受宠的弟子,眼下唯有师兄能关照他们,既然要诵经,那就一块儿念吧。 安陵寺大门外头。 由于赵百户领着锦衣卫一来,整个地方都乱套了。 原本随风雪飘摇的钟声和诵经声戛然而止,连敲击木鱼的声音也消失了。 佛堂里本该宁静升腾的袅袅青烟,此刻也乱糟糟地聚集成团。 一群和尚簇拥着几位穿着袈裟的高僧,从那座全身镀金的巨大佛像前起身,匆匆朝大雄宝殿外赶去。 “各位大人冒雪莅临安陵寺,想必有公事在身吧?” 原在大殿里诵经面色红润的主持,一踏出宝殿,脸色竟变得苍白。 带着僧人们来到赵百户面前,双手合十行礼。 赵百户目光淡淡扫过众僧,轻轻说道:“奉旨调查,确认安陵寺是否有所谓的不法行为。” 主持面色微变:“能否请大人明示究竟为何而来?” 赵百户眼神一凛,冷冷道:“上面的心思也是尔等可以揣测的吗?” 主持脸色再度变换,周围僧人交头接耳,神情显得颇为紧张。 思索片刻,主持压低声音说:“既然这样,不妨请各位大人进屋喝杯热茶,是寺里自种的山茶,虽非名品,却也能驱走几分寒气。” 赵百户挑了挑眉:“喝茶?不必了,我们就在这儿等。” 主持一阵错愕,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甚。尐説φ呅蛧 这些锦衣卫到了安陵寺,既不提抓人,也不接受饮茶邀请,就这么站着等?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主持小心翼翼地侧过身,示意和尚们准备些茶水,好生伺候这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 赵百户却是猛然瞪眼:“我的意思是,你们也一起在这儿候着。” 噌噌噌。 赵百户背后,一柄柄绣春刀出鞘,寒光闪烁,直透人心。 和尚们终于支撑不住,纷纷与还没回过神的方丈拉开距离。 “官爷,就是他,这老顽固干的好事。” “一切的事都出自他手,跟我们没半点关系……” “求您明察秋毫,我等小僧全是被这老家伙逼的。” “请官爷为我们做主啊。” “……” 一时间,安陵寺仿佛又刮起风雪,寒气直透人心。 方丈已是一屁股坐到弟子清扫过的地上,但仍冷得人直打哆嗦。 赵百户却不理会这些,淡淡说道:“上意要明辨是非,绝不冤枉了这佛门净地,各位再等等吧。” …… 邹小杰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懂得寸步难行的滋味。 邹源惨死的景象,如烙印般深刻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那一刀,就像杀鸡一样利落。 积雪已至膝盖,双手被缚的邹小杰,只能咬紧牙关紧跟两名身强力壮的锦衣卫。 失禁后,裤腿潮湿,遇风更是冷得刺骨。 邹小杰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邹小杰强忍不适,双腿用力分开,艰难前行。 冰凉的湿气已在身下凝成细碎的冰渣。 每一步摩擦,都让他恨不得立刻倒在这一片雪白之中。 他抬头望向前方。 那是通往安陵寺和应天府的岔路。 回头望去,无垠雪地中,几乎半数邹家村村民,小半个大胜关的劳力,被麻绳串连往向应天府。 第480章方外不是法外之地,抓去应天 “大人,事情是京军中的邹湍与安陵寺勾结的。大胜关的事,也是邹源和寺庙沟通后实施的,我只是被迫帮他们做事。” “邹源散布谣言后,每日监视大胜关物资出入,再传递给寺里的和尚。” “也是邹源,在谣言四起时,对前来询问的劳力横加指责,说是这样才能掩盖谣言是自我们传出的事实。” “大人,这一切都是邹源跟邹湍这两个逆贼所为啊。” 感到死亡逼近,邹小杰心生一丝求生欲,再次重复了一路以来说过无数次的话。 冯海转身,冷眼望着邹小杰:“小小蟊贼,也敢扰乱大明?” 邹小杰连忙低头:“小人罪该万死,求大人饶命,小的愿全盘托出,那几百两银子,都藏在邹家村的孙寡妇那里,小的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冯海不再言语,转回身去。 自从在太孙那儿领命,大胜关相关之人的结局便早已注定。 他们身为锦衣卫,之所以还需费心构建完整的证据链,只为回城后能将铁证如山的证据呈于那些外来者的面前。wWW.xszWω㈧.йêt “百户,现在已有三批人盯上咱们了。” 去安陵寺的雪路上,手下踩雪走来,低声报告。 冯海眼神一沉,眼皮紧锁:“都是些什么人?” 话落,他的目光忽而游离,脑海中回响起太孙不久前的话语。 太孙曾比喻,大明就像一张宏大的宴席桌。 皇族坐镇上首,可总有人觊觎着瓜分桌上的每一分利益,全不顾那些为这盛宴默默奉献者的点滴权利。 眼下,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聚拢至此探查动静的各方势力。 无疑正是太孙口中那些企图挤上宴席的家伙。 手下压低声音回报:“除了一拨是朝廷官员的仆从,其余两拨均是应天府里外的江湖人士,未加遮掩,只远远地观察着。” 冯海轻哼两声:“那就让他们好好瞧瞧,不必赶走。” 手下颔首领旨,却迟未离去,沉思片刻后道:“百户大人,要是咱们这样大张旗鼓,殿下将来想要深入调查,那些人岂不是会有备无患?” 冯海斜眼瞥向手下,淡淡道:“你以为咱们暗中行事,他们就会没有防备?关键在于谁能占得道义,谁就能掌握先机。” 手下抬头,笑笑道:“很明显,殿下永远代表着正义。” 冯海也笑了,觉得这手下颇有几分慧根,拍了拍他的肩。 “去办吧,有的事不是不做,而是要一举定输赢。现在就让他们看个明白,不管他们是提前防范还是另有所图,在我们眼里,已然是露出马脚了。” 这是一番深刻的教导。 手下眼神闪烁,思索一阵后,抱拳道:“多谢千户指点。” 冯海目送手下离开,私下嘀咕:“臭小子。” …… 安陵寺。 皑皑白雪覆盖的戴山脚下,曾经超脱尘世的高僧们,已在刺骨寒风中屹立多时。 往日信徒供奉的华丽袈裟、僧袍,也难以抵挡俗世的严寒。 方丈蜷缩在地上,身体麻木,却恍若未觉。 时光流逝,往日的佛经再也无法让他内心宁静。 远离中心的僧侣们,在绣春刀的威吓下,紧紧抱团,仿佛能以此抵御寒冷。 赵百户品着茶。 这是源自戴山周边种植的茶树,采制而成的茶叶。 香气四溢。 确实如那和尚口中所述。 赵百户心想,这样好的地方,应该归朝廷所有,今后他也能常享这山间的茶香。 正当他沉浸在美梦中,背后响起脚步声。 望着悠闲喝茶的赵百户,以及满院僧人承受风寒,冯海笑道。 “你倒自在,喝茶消遣,兄弟们可在外头受足了风霜。” 赵百户起身,将茶杯递给手下,“都处理妥当了,庙中茶叶都分装完毕,回头每位兄弟都能分到一份。” 言罢,赵百户伸颈向冯海身后望去。 冯海好奇道:“都解决了?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 赵百户摆了摆手:“不用审问,他们自己就招了,还有一群德高望重的大和尚作证。” 赵百户在人群里,瞅见了瘫软如烂泥的邹小杰,便扬手朝身后指了指。 冯海点了点头,招手示意:“带过来吧,也让安陵寺的高僧们都看看,彼此认不认识。” 邹小杰就这样被拽到了前面。 他那双冻得几乎没了知觉的眼睛,和安陵寺主持对了个正着。 二人眼神交汇,却毫无波澜。 冯海打量一番,眼光又转向赵百户。 赵百户随即颔首说:“看这样子,的确是旧相识,这样一来,我们这案子就有铁证了。” 话毕,赵百户转身对着冯海抱拳行礼。 “您是奉了殿下旨意的,如今是回京师复命呢,还是另有打算?想必,外面也有不少人等着结果呢。” 冯海已转身向外走去:“带上涉案之人,回京师领罪。” 这几乎就算是最后的定论,冯海话音刚落,安陵寺里那些高僧们,顿时哭喊成一片。 但无人在意。 证据确凿,整件事的脉络已经清晰,没人能改写他们的结局。 从洪武24年起,朱元璋就开始着手规范佛道两家的教规。 多次发布旨意,要求两派自我约束,规范发展。 尤其是僧门,有洪武20年的《重申佛教规则的公告》,以及新近公布的九条法令。 这一切,其实早已悄然开始。 冯海刚跨出安陵寺山门,身后却响起一阵紧凑的脚步声。 他略一犹豫,停下了脚步。 回头一看,正是赵百户口中举报了安陵寺方丈等人的那群青灰僧袍的和尚,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冯海微微一笑,这些和尚懂得顾全大局,忠诚于陛下。 他轻声说道:“各位大师有何打算?这事其实与安陵寺无直接关联,世道复杂,难免会有恶人作祟,但安陵寺不会因此受到株连。” 那位师兄面露同情,哀声道:“小僧感谢大人宽宏大度,但佛门一家,同为佛陀弟子,方丈若有不轨,我安陵寺上下又怎能置身事外?小僧等对不法之事未能及时察觉举报,自然也是有责的。” 真有意思。 冯海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大师怎么称呼?” “小僧法名虚尘。” 第481章终于把二十三叔唬住了 冯海施礼道:“虚尘大师,你们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虚尘双手合十,躬身答道:“我等也有未察觉之罪,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受法纪管辖。今日既然安陵寺有人违法,恳请大人将我们也一并带回京师受审。” 这家伙念经念迷糊了吗? 山门前的所有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明明知道安陵寺方丈等人有违法之事,虚尘和尚居然还要主动领罪,一起前往京师。 他难道不清楚,这一去很可能是万劫不复吗? 冯海满腹疑惑,眉头紧锁,深邃的目光落在虚尘和尚身上。Www.XSZWω8.ΝΕt “大师,我们知道这事与你无关,你何必以身试险?不顾及安陵寺的将来?” 虚尘和尚面带慈悲,“万相本空,我等修习四分律,虽属小乘戒律,却通达大乘精神。此次安陵寺破戒,我等守戒不严,便是有过,当受其罚。” 话说罢,虚尘大师便静默地吟诵起了经文。 他身后的同门师兄弟,见此情景,也纷纷合声,开始了静默的诵经。 冯海有些犯难,没想到这些僧人竟如此坚持己见,不肯妥协。 赵百户悄无声息地走近冯海,低声耳语:“不如先带回衙门,说不定殿下另有用意。若是无用,我们再把他们送回安陵寺也不迟。” 冯海思忖片刻,目光转向仍在诵经的虚尘大师等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虚尘大师如此坚持,我们也只好得罪了。” 虚尘大师睁开眼睛,满怀感激地望向冯海,随后示意众人让出路来,自己则打着佛印立于一旁,继续默念经文。 冯海面色一沉,转身看向被锦衣卫包围的安陵寺住持等人:“全绑起来,带回衙门。” 早有准备的锦衣卫立刻行动,用粗麻绳将寺中主事一一捆绑。 此时,虚尘大师等人未再多言,只默默地站在一旁。 待锦衣卫带着人马启程返回应天城,虚尘大师他们便跟随在身后,口中依旧低声诵念着规范僧侣行为的经文。 …… 次日,应天城内。 刘远在众多锦衣卫的环绕下,威严凛冽,立于僧录司衙门外,面若寒冰。 “皇太孙有令,僧录司监管不力,有损国体,罪责难逃,自僧录司司正以下,皆需承担责任。锦衣卫将清查僧录司违法行为,所有涉事人员一律逮捕。” 随之而来,自司正以下,衙门内竟有20多人被列入缉拿名单。 僧录司隶属礼部,负责全国僧侣事务,掌管僧侣度牒发放等,本是个不大起眼的小机构。 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谁能料到今日锦衣卫突然到访,一举拘捕多人。 衙门里顿时人心惶惶。 随着刘远带人离去,消息迅速扩散,震动了各个官署。 …… 正当举朝上下都在关注今年冬季的雪情,好不容易迎来雪停。 僧录司却有多人被捕,所有人目光聚焦于此。 此时,刘远已率队前往了与僧录司职责相似、同属礼部管辖的道录司。 又一次轻描淡写地出示了朱允熥的手令后。 刘远随手一招,就从道录司带走了一串人,少说也有七八个。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朝天宫和大报恩寺都行动起来。 派人直奔锦衣卫的大门,心想着能讨个确切的说法回来。 可两拨人马刚踏进衡靖街,就迎面撞上了锦衣卫,硬生生地被挡在了半路上。 一番唇枪舌剑后,双方都只好阴沉着脸,各自返回。 应天府的雪渐渐消停。 但人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正当所有人打听朱允熥的行踪时,他本人正安坐于太孙府内。 面对着朱桱的一腔怒火和连珠炮似的责问。 后花园的暖房温暖如春,汤清悦正携着侧妃沐彤云,在一旁绣衣裳。 希望能在新年之前,亲手为朱允熥添上新衣。 朱允熥则靠在炭炉边,旁边煮着八宝茶的水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四个橘子已因烘烤微微发黑。 朱桱身着红袄,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一只圆滚滚的小兽。 “我都9岁了。” “不再是小孩了。” “别以为还能糊弄我。” “明年我就封王了,不要再骗我了。” “……” 小脸涨得通红,眼珠子瞪得圆溜溜,朱桱激动地抗议着。 朱允熥又好气又好笑。 心中暗笑,这小子明年确实要封王,而且是唐王。 朱允熥叹了口气:“你的事我在想办法,你自己都说长大,也该明白这事让我很为难,压力山大啊,我又不是不管。” 朱桱气鼓鼓地道,“哼,十七哥都当上交趾道大都督,我怎就不行。我要上阵杀敌,要去讲武堂学习,不想再去大本堂了。” 朱允熥斜眼望向他,故意哼了两声:“就你这小身板?上战场,人家一抓一个准,洗干净了直接下锅。” “师父都说我功夫长进了。” 朱桱不服气地道,突然又一惊,“战场上真有人吃人吗?” 朱允熥应了一声,眼角余光扫过正偷笑的沐彤云二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看着朱桱:“对呀,可恐怖了。” 说着,朱允熥又张大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朱桱吓得往后一缩,双手抱胸:“我是大人了,不要唬我。” 朱允熥翻了个白眼,“我哪敢骗二十三叔你呢。你知不知道,咱大明敌人最爱吃像你这样的小孩了。” 朱桱又退后两步,脑海里浮现出那幅场景。 大明的战场上,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敌人,眼里闪烁着血色光芒,咧着满是蛀虫的大嘴,抓住的小孩被剥得精光。 稍有不从,就在屁股上狠狠拍几巴掌。 接着,他们会用大刷子在孩子们身上涂满油,绑好后置于熊熊炭火上,发出嗞嗞的烤肉声。 最后,大口吃掉那些烤得香气扑鼻的孩子。 朱桱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牙齿打了个冷战,上下牙磕到了一起。 朱允熥一直在留意他的反应,见终于唬住了他,连忙把快烤熟的四个橘子用竹签挑出来,剥开皮,幸好里面还完好无损。 接着,他倒了杯泡好的八宝茶,吹了吹热气,浅浅抿了一口。 茶味浓郁,分外提神。 第482章唯愿山寺安宁,弟子专心修行 这时,朱允熥才有空转向朱桱:“二十三叔,你还想上战场吗?其实,想去也不是不行,顶多我被皇爷爷责骂一顿。” “春天一到,大将军就会轮换交趾道南征的军队,到时候把你安排进南下的队伍里,你就可以上战场了。” 朱桱的脸已吓得煞白,连忙摇头:“我才不去。” 朱允熥眼睛一瞪:“那咋行。朱家男儿怎能不经历战火洗礼?二十三叔刚还艘鹩医爬愣徙不是小孩了,战场必须得上,我宁可挨皇爷爷骂,也得让你去交趾道。” “我不去。” “我真不去。” 朱桱连连后退,紧贴墙角,全身蜷缩,眼神满是恐惧。 一旁的汤清悦哭笑不得,这对亲如兄弟的叔侄,在一起就没个消停。 她苦笑走到朱桱身旁,蹲下轻拍安慰。 “二十三叔不要怕,太孙是逗你玩呢。战场上没有吃人的,但确实可怕,二十三叔还是跟武师多学几年,等你像十七叔那么大时,再去领军征战。” 汤清悦拉过吓得不轻的朱桱到自己身边,随手从果盘里拣了几颗鲜红欲滴的果子塞给他。 “这些都是李贤妃特地差人送来的。” 朱桱咬了一口果子,偷瞄了一眼正悠闲品茶的朱允熥。 随即转头望向汤清悦,细声问:“真不会吃小孩吗?” 汤清悦轻拍他的头:“真不会,像二十三叔这么机灵的小朋友,谁舍得伤害呢。” 朱桱点了点头,暗暗松了口气,偷偷朝朱允熥瞪去。 “还是汤姐姐好,允熥最坏了,老爱逗我。” 汤清悦浅笑盈盈:“那二十三叔还想不想早点上战场当大将军?” 朱桱愣了愣,嗫嚅道:“我……我可能还得再学两年呢。” 他那点小心思,一目了然。 汤清悦笑着与沐彤云交换了个眼神。 “真乖。等我跟彤云给太孙做好新衣服,就给你也做一套新的。”尐説φ呅蛧 朱桱眼珠一转,一屁股坐地上,拽着汤清悦的手臂晃了晃,仰起小脸期盼地说:“那我今晚可以睡太孙府吗……” 朱允熥端着茶杯,瞥了这边一眼,心中暗自吐槽。 这时,温旗从门外匆匆进入,搓了搓手才靠近朱允熥。 “殿下,刘千户来了。” “请进来。” 片刻后,刘远来到近前,单膝跪地。 “禀太孙,臣遵令已将僧录司,道录司涉及不法者收押至昭狱。另,因道路积雪深厚,冯海等人今日才返回,缉捕的安陵寺,大胜关,邹家村相关人士也已入狱。” 朱允熥颔首:“过程中可有不顺?” 刘远摆了摆手,“锦衣卫执行任务,一切顺利。不过……” 空气似乎凝固了。 刚才还缠着汤清悦的朱桱,察觉到外人的出现,已迅速松开手,摆出一副皇族应有的庄重。 朱允熥扬眉:“说下去。” 刘远低下头:“禀太孙,安陵寺有个叫虚尘的和尚,虽未涉案,却主动要求与涉案僧侣一同入狱。微臣不敢怠慢,暂将他们安置于衙门内院,请殿下指示。” “虚尘和尚?” 朱允熥低喃,眼中满是疑惑,“他说了什么?” 刘远回忆道:“只说他研习四分律,戒律未全,愿与同门共担罪责。” “律宗?” 朱允熥更加迷惑,忽地起身,望向汤清悦:“我去锦衣卫看看,晚饭不必等我。” 汤鹊颔首,随即走到一旁,取下大衣细心地为朱允熥披上。 “走路慢点,别着凉了。” 当朱允熥满腹狐疑地踏入锦衣卫衙门,眼前见到的虚尘和尚与路上他脑补的形象大相径庭。 年约30,面貌清秀,眼神透着慈悲,身穿寻常僧袍,毫无特别之处。 “小僧见过皇太孙殿下。” 虚尘手捻佛珠,领着师兄弟们向朱允熥行礼。 朱允熥挥挥手,瞥了一眼旁边的冯海,见对方无言以对,便将目光转向虚尘和尚。 “听说虚尘大师清白无罪,却自称有罪,坚持要来锦衣卫,敢问大师此举有何深意?” 虚尘弯腰行礼,望向同行的师兄弟。 一众僧侣无声地退出房间。 此时,朱允熥已安然落座,冷静地观察着虚尘。 待众人离去。 虚尘再次向朱允熥鞠躬行礼:“安陵违法有罪,恳请殿下严加惩处。” 朱允熥一时错愕。 虚尘二话不说,就要求严惩他们。 这家伙喜欢受虐? 朱允熥不由联想到某些传言。 面色微沉,他说道:“大师修习四分律,想必出自律宗门下。” 虚尘确认道:“出身丘宁寺。” 朱允熥转问道:“大师为何要本王严惩安陵?” 虚尘仰面望着朱允熥,平静如水:“小僧虽不悉外界纷扰,但安陵之罪确凿,违法乱纪,持戒之人亦多破戒,佛门危机四伏。” “小僧侍佛多年,虽无大志,学问浅薄,却不能坐视不理。若殿下能雷霆手段清除门户污点,佛门或可重归清净,远离尘嚣,延续香火。” 原来,他是想做交易。 口称无大愿,实际上欲肃清全门。 还是这些人心狠手辣。 朱允熥沉思片刻,缓缓道:“大师当真如此想?” “唯愿山寺安宁,弟子专心修行。” 虚尘低吟,似乎对达成此愿所需的巨大努力和可能引起的震动浑然不觉。 朱允熥却笑了起来。 “正合吾意,大师所愿,本宫自当相助。” 与虚尘的短暂接触,信息量却极为丰富。 所谓“方外”,历来并不直接受朝廷管辖,而是通过间接途径相处。 显然,虚尘有自己的大愿和盘算,这种人为愿可达,不惜一切。 于是,这场隐秘的交易,就这样轻易完成了。 双方未多言语,不似商人般计较,默契十足。 离开锦衣卫衙门时,刘远紧随其后。 “殿下,这案该怎么收场?” 朱允熥望着衡靖街清扫积雪的民众,“依法论处,安陵方外之人,首要严惩,其余充军占波道,那里战事刚停,需人安抚民心。” 刘远立即应道:“遵命。” 冯海没过问从大胜关和邹家村抓回来的那些人怎么处置。 安陵寺那边都打算从严处理了,剩下来的这批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邹源,那是自食其果。 至于帮凶邹小杰,判个立即执行的死刑就结了。 其他人发配边疆,也算给了交代。 第483章因为我要为朱家传宗接代啊 大将军南征多年,最头疼的就是人力短缺的问题。 朱允熥从锦衣卫衙门返回太孙府,天已近黄昏。 朱允熥的独特口味众所周知,庐州府知府机灵得很,趁着太孙大婚前夕,特地送来百只泸洲名鸡,现都悠哉游哉地在府后厨旁闲庭信步。 朱允熥捧起一碗泛着金黄油花的鸡汤,刚要喝,朱高炽却闯了进来。 “你真要对佛门动手?” “你跟那位虚尘大师达成协议了?” “你可明白这事涉及面有多广?” 朱高炽喘着大气,嘴里呼出团团白雾,脸憋得通红。 一番急切的话语脱口而出,朱高炽喉咙干涩,一眼瞥见朱允熥手中的鸡汤,几乎是本能反应,伸手如电,将碗夺了过来。 咕咚咕咚几大口,一饮而尽。 喝罢,朱高炽抹了抹油腻腻的嘴。 “今日朝中对此议论纷纷,若非通政使拦下了那些奏折,又私下通知了在文渊阁的解缙,这事怕是已经传到皇爷爷耳朵里。” 朱允熥无奈地望了眼空空如也的汤碗,对朱高炽这般暴殄天物的行为颇感不屑。 随即,他弯腰拎起一个食盒,从中取出一大罐鸡汤置于朱高炽跟前。 “这儿还有。”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在椅上,“你就不担心撑着?” 朱允熥往后一靠,双手交叠于脑后。 “他们敢对皇爷爷不敬,就是死罪一条。若仅是针对朝廷,针对我,我绝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毕竟,妥善利用这些方外人士,对巩固皇权,利大于弊。” 世事无绝对。 方外力量虽有隐患,但对统治者来说,也有其不可或缺的统治价值。 特别经历千年的改良与本土化,佛教对皇家而言,其利远超其弊,除非其弊日益膨胀,才可能成为颠覆统治的力量。 朱高炽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朱允熥。 他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毕竟,一切以朱家江山稳固为出发点。 只要佛教能引导民众向善,朝廷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贪婪超过了教化本分,清理行动就不可避免。 尤其是这次从大胜关流传出的“帝王有误”言论,直指朱元璋,这是绝不能容忍的。 “可眼下方才雪停,朝廷忙于各地灾情救济,京军大部外调。我们还需提防地方可能出现的种种问题。” “民售田产,粮价飞涨等,已让朝廷难以分神应对此事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朱高炽知道道理如此,但仍不免忧心忡忡。 朱允熥轻轻摆手。 “因此,我没急着解决这事。现在跟虚尘和尚也没深聊,就让刘远,冯海他们处理大胜关的事。” 朱高炽猛地离座,双手撑在桌面上,紧盯着朱允熥。 “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总得跟我说清楚吧。新年一到,你就想让税署动手,你现在不说实话,到时候我心里没谱啊?” 朱允熥收回手,示意朱高炽别急。 接着,他拿过两本书叠起来,又将空碗放在书上,这才慢慢往碗里倒鸡汤。 “佛道两派,都得活动活动了。” “虚尘和尚今天有句话,我很赞同。” 朱允熥眼神深邃,在鸡汤快满时停下,放下壶,静静地看着朱高炽。 朱高炽紧锁眉头问: “你打算同时对那两家下手?虚尘和尚说了些什么?” “他只愿山中古刹安宁,门下弟子虔诚修行。” 朱允熥笑眯眯地把汤碗推向朱高炽。 “我深表赞同,不过不单是佛门,还有道门。他们既已超脱尘世,不事生产,那就该安分守己待在寺庙道观里,为我大明祈福,愿国家长治久安。” 无端地,朱高炽感到喉咙跟口腔像被火烧一般灼热。 他端起汤碗,唇沿紧贴碗边,咕嘟几声,一碗鸡汤又被一饮而尽。 片刻沉默后,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朱允熥。 “无人能办到此事。” 没人能独占所有利益而不留余地。 眼下,朱允熥正企图独吞,丝毫不想让佛道两家受益。 朱允熥轻哼:“那些靠香客捐赠,献地,卖身为农,逃避税收的行为,你在税务衙门这么久,会不知道吗?”小說中文網 未等朱高炽回应,朱允熥已漠然摆手。 “大报恩寺大雄宝殿中的金身佛像,你可曾见过?” “十八罗汉殿的铜像,你未曾耳闻?” “应天府粮长税官制度变革中,有多少小庙名下的田产是未能触及,无法征税的?京师号称百万人口,又有多少人是依托寺庙道观生活的?” 一个个问题如锤击打在朱高炽心头,令他全身战栗。 朱高炽喉结上下蠕动,艰难地挤出话语。 “不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两门中总有许多虔诚向学,不涉俗务的。” “他们既然不涉俗务,专心修学,朝廷的举措,我的行动,又怎会与他们产生冲突?” 朱允熥淡淡反问。 这次,朱高炽哑口无言。 大概是气急败坏,朱高炽自顾自地又斟满一碗鸡汤。 “我忙去了,你就是非得让我累垮在应天。” 朱高炽一脸不悦,猛地甩袖站起身来。 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朱允熥便出声道:“别走。” 朱高炽转头,眉头紧锁:“你的底线我明白了,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朱允熥起身走到朱高炽身旁,贴近他耳朵低语:“今夜你就别回去了,留在太孙府过夜如何?” 朱高炽浑身一僵,急忙推开朱允熥,满脸惊愕地望着他。 朱允熥眼睛一瞪:“二十三叔今晚要在太孙府住下,你得陪他。” 朱高炽不明所以,暗暗放松。 “二十三叔要住就住呗,干嘛非得我陪着?” “因为我要为朱家传宗接代啊。” 朱允熥耸了耸肩。 朱高炽顿时急了,连连摆手:“干嘛非得是我啊。” 朱允熥嘿嘿一笑,“帮个忙吧,否则二十三叔又要缠着太孙妃跟侧妃了。” 朱高炽眼睛瞪得更圆,嘴巴微张,喘着大气。 最终,他用力推开朱允熥,踉跄着走向书房门口。 “哎呀。” “太过分了。” 说完,推门而出。 朱允熥赶紧探头向外喊:“别忘了先把二十三叔接走。” 第484章太孙府今天有贵客 次日清晨,朱允熥扶墙走出太孙府,坐上马车前往皇宫。 到达乾清宫时,正好赶上朱元璋用膳。 朱元璋近来不问政事,将朝堂之事全权交给了朱标跟朱允熥处理。 先前的风寒已痊愈,加之刚起床,面色红润,精神焕发。 …… 望着大孙子满脸疲惫,扶着腰迈进乾清宫的门槛。 朱元璋眉毛一挑,放下手中的碗筷:“小伙子,要懂得节制啊。” 朱允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眼睛一翻。 顺势瞪了一眼想要扶他的刘建安,忍着一身酸痛,慢慢坐下。 喝了几勺白粥后,才吐了口气。 “孙儿这可都是遵从您的吩咐,为朱家的大业尽力。” 朱元璋重新端起碗,抬头瞥了朱允熥几眼。 “难不成还要专门下旨表扬你?结了婚,胆子越发大了,不知害臊。” 朱允熥缩了缩脖子,三两口喝完碗里的粥,擦净嘴角的米渍,静静看向朱元璋。 “孙儿哪敢贪功,只是希望爷爷以后别再催孙儿了,这事真的不由孙儿做主,爷爷也不想孙儿因为这件事折了吧。” 朱元璋扬起筷子就要教训,想了想还是轻轻放回桌上。 细致擦干净嘴,站了起来。 踱了几步后,双手叉腰,凝视着朱允熥。 “你这滑头小子不对劲。” “说吧,这么早跑到宫里来找咱蹭饭,是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朱允熥连忙坐直身体,嘿嘿笑道。 “也没啥大事,孙儿就是想,爷爷登基已经27年,明年就满28年了,奶奶过世也10多年,要不要明年在京师里办一场佛教的水陆法会?” 朱元璋望向朱允熥“,哦?怎么不提道教的斋醮仪式?” 朱允熥一愣,抬头对上朱元璋审视的目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在老爷子跟前,他总感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瞒不住。 朱元璋哼了两声,手指虚点朱允熥:“还算你有点孝心,既然是为你奶奶办,那佛道两家的法会就一块吧。” 朱元璋肯定已经知道这两天的事了。 朱允熥心里确信无疑,随即起身拱手:“那挑选住持法会的人选……” 朱元璋笑笑,眼神斜斜一瞥:“既是你的孝心,你就负责操办吧,好好选人,别把好事办砸了。” 朱元璋分明是心里有数。 朱允熥彻底相信,朱元璋在这应天城里消息灵通,像是开了天眼。 他弯腰更深,沉声应道:“孙儿遵命。” “去忙吧,往后别总来蹭吃蹭喝,你也老大不小了,太孙府里没饭吃吗。” …… 朱元璋低喝一声,打发走了朱允熥。 直到朱允熥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乾清宫门外,朱元璋的眼神才渐渐沉静下来。 “结婚了确实是件好事。” “现在也知道迂回曲折,暗中行事了。” 自言自语间,朱元璋眉头一皱:“刘建安。” 刘建安悄无声息来到皇上面前。 朱元璋眼神凌厉,眉宇间满是严肃。 “去跟翟善和任亨泰说清楚,僧录司和道录司若是管不明白,咱不介意亲自动手。” 刘建安先是一抬头,随即又慌忙低下头,心头那点小九九藏得严严实实。 皇上这话,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刘建安不敢怠慢,即刻出了乾清宫。 …… “殿下,咱们今日还去何处?” 出了西安门,周豪贴近朱允熥轻声问道。 朱允熥淡然一笑:“回府吧,今天太孙府上有贵客临门。” “贵客?” 周豪心生疑惑,能让殿下挂念的客人,放眼大明怕也是寥寥无几。 朱允熥却反问起别的:“吩咐下去的事,都处理妥当了吗?” 周豪连忙低声回应:“回殿下,一切就绪。长江两岸的府县都有人暗中监视,但凡发现不轨之举,即刻由锦衣卫处置。” 朱允熥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听说淮河以北,这个冬天还没下过雪?” 周豪答道:“最新情报,燕山一带按季节正常落雪。黄河两岸也是入冬无误,雪虽稀少,偶尔几场规模不大,次日便融化,不过普遍反映今年格外寒冷些。” “果不其然……” 朱允熥喃喃自语,小冰河期的异常气候正在逐步显现。 周豪心中也有疑问,琢磨着是不是老天爷今年把北方的雪都误撒到了南方。 一行人回到太孙府,朱允熥便清空了暖房,主要目的是让非要缠着汤清悦的二十三叔朱桱回皇宫去。 府中上下得知有客人来访,纷纷退出了暖房。 人一走,朱允熥难得有了片刻清静。 他如常在小火炉上烹煮着烤红枣,豆子等小吃,搭配着八宝茶。 随后,他手执一卷书,斜倚一侧,悠然阅读。 没有急促,也没有烦躁,只听得炉火噼啪,书页轻轻翻动。 待暖房内溢满八宝茶香时,温旗拉开房门。 “太孙,虚尘大师到了。” 朱允熥嘴角一扬,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放下书卷,正身而坐,淡扫了一眼立于门口的虚尘和尚,随即端起了预先煮好的八宝茶。 “本宫已等虚尘大师多时,这茶已泡得恰到好处,大师来得正是时候。” 门外,虚尘和尚含笑脱鞋进屋,行了一礼,然后跪坐在茶桌旁。 “太孙抬爱了,实则是太孙召小僧前来,故而小僧遵命而来。” 朱允熥眉角微扬,递上茶:“大师,本宫乃一介凡人,说话直接。你我所需,彼此心知肚明。此刻,咱们该议议,今后咱们的相处之道。” 虚尘和尚望着八宝茶,轻声言道:“世间万物,皆依王法而行。”尛說Φ紋網 朱允熥晃了晃脑袋,这样的妥协与建议并未触动他。 虚尘在心里反复描摹着心中的佛国,企图以此压制住逃离此地的强烈冲动。 朱允熥的拒绝,让虚尘深感诧异。 按他的提议,佛门将完全处于大明律法的掌控之下。 这跟现状简直是天壤之别。 佛门历来与政治权力若即若离,相互借力,以维护在俗世中的超然形象。 “殿下,小僧这番言语,已是对不起天下佛门同修了。” 虚尘面带歉意,轻声叹息。 第485章 人皇和天子 朱允熥持续摇头,在虚尘以为谈判即将破裂的当口,他起身望向窗外。 “大师可熟悉商周那段历史?” 虚尘颔首:“小僧虽专心佛法,但也涉猎了几本金石史籍。” “那就好。” 朱允熥脸上绽开笑容:“大师是否知晓,商纣王被称作人王,而周文王则尊为天子。民间有老话流传,说是人王尊贵,天子卑微,人在天之下?” 这话,大逆不道。 即便是潜心修行的虚尘,也蹙紧了眉头。 朱允熥接着说:“大师或许会觉得,我接下来的话,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 “小僧不敢妄议。” 朱允熥笑了笑,未追究虚尘的真实想法,而是缓缓道。 “在我看来,所谓人王,是引领人族繁衍生息者。天子,则是代天掌管万物生灵者。” 虚尘眼神闪烁:“须弥之中,自存三千世界。” 朱允熥转身正对虚尘,沉声道:“万物皆尊皇权,无外须弥。” 暖室里,静谧无声。 只有炉上那只八宝茶壶发出低吟,吐着袅袅蒸汽。 虚尘双手合十,低下了头:“我佛门弟子恐怕难以成行。” 朱允熥嘴角一扬,重新盘腿坐下。 朝廷的法律,应当是公正的。 至少,大明朝目前实施的律法,算是更公平地对待了多数人。 这涵盖了虚尘这样的出家人。 公正意味着他们可以通过合理的规则,如同朝堂重臣那样,以正当途径维护自身权益。 但若一切法则都归于皇权,这份决定权便独揽于皇帝一人之手。 这是一种集权,而非公平。 尽管这种制度能够依皇权意志决定一切,取舍全凭君主一念,但它忽视了公正的原则。 朱允熥脑中浮现出刘建安等人的身影。 虚尘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直截了当地指出了这种设想的不可行性。 朱允熥凝视着虚尘。 “按照大师早先的推算,若有我的帮助,实现大师您的宏伟志愿需要多久呢?” 虚尘抬头,眼神从空灵变得犹豫。 他低声回应:“此乃艰巨挑战,非百年难成。” 朱允熥轻轻颔首。 那些偏离正轨的思想比明显的错误更为棘手。 朝廷的变革往往以十年为周期,奠定百年的基石。 而虚尘他们,则是以百年为单位,图谋千秋大业。 朱允熥接着说:“如果我能确保大师在有生之年,即在获得舍利之前,亲眼见证自己梦想的实现呢?” 虚尘稍显愕然。 他正值壮年,若不受世俗烦扰,寿命肯定悠长。 即使保守估计,他也有五十年的光景。 区区50年,就能见到梦想成真? 甚至,时间还能更短? 虚尘望着朱允熥,眼神中满是困惑。 朱允熥笑而解释:“过了年就是洪武28年,春暖花开时,朝廷会在京师召集佛道两派,举办水陆法会和斋醮仪式,汇聚四海信徒,为孝慈皇后祈福。” 一向波澜不惊的虚尘,眼眸中首次闪现出讶异,透露出一丝激动。 “大师应该明白,虽然法会与斋醮仅是两派的仪式,但在京都,由朝廷亲自住持,集合天下信徒,这将是一场何等盛大的场面。” 虚尘仿佛看到了佛陀口中的贪欲深渊。 那无尽的诱惑伸出的手,企图将他拖入黑暗。 但对这份贪欲,他又难以自制地沉迷。 他不由一颤,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口中默念经文。 而朱允熥的话语,却像蜜糖包裹的陷阱,悄无声息地钻入虚尘的心扉。 “京师百万百姓瞩目,两派万千弟子汇聚,四方高僧大德群集。住持者,当是大智大彻空明之人,结合两派的宏伟愿景与弟子们的虔诚之力,可成就一番千秋伟业。” 虚尘睁开眼,似见炼狱,心中却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他双手合十,轻声诵念,再望向朱允熥:“殿下想让贫僧做何事?如果能助贫僧达成宏愿,贫僧愿万法归尊,一切遵从天子。” 虚尘找到了自我说服的理由,他入地狱,而天子本就代表天意,主宰万世。 “僧录司与道录司已受责罚,今后定会焕然一新。” 朱允熥目光坚定,胜券在握地说:“正如大师先前所说,大明期盼佛道两派弟子能在清灯之下静心修行,衣食无忧,供奉不断。” 没等虚尘提问,朱允熥继续道。 “来年的两派集会祈福,不久便有圣旨传达各方。若大师真心向佛,我可以奏请天子,让大师担任法会住持,道门斋醮的主理人也可由大师推荐。” 虚尘抿唇,慢慢低下头,牙齿紧咬。 这诱惑太大了。 朝廷…… 不。 是这位年轻监国皇太孙太慷慨了。 若能争取到明年的水陆法会住持之位,就宣告了他获得了朝廷乃至皇帝的鼎力支持。 然后呢? 道门多半要妥协,毕竟他也握有举荐的权利。 借着这股力量,很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一个严守戒律的佛门天地,一个仅凭自我及门徒诠释佛法的广袤世界,正逐步从理想踏入现实。 佛陀能舍身饲虎。 他自然也能无畏踏入那炼狱深渊。 或许,该提笔修书一封,遣人送至律宗圣地丘宁寺。 朝廷自是不会公然介入佛门内斗,而祖庭尚有众多武僧护持。 朱允熥静静观察着虚尘的每一丝反应,捕捉着他面上的细微变化。 片刻后,他轻声道。 “大师或许也留意到,开国公常升,正率军远征南方未服之地,大明新纳交趾,占波道两地,而这两地以西,仍在大将军的征讨版图中。再往西,便是佛门的发祥之地。” “本宫渴望有朝一日,能与大师共赴西行,亲眼见证佛法本源。” 从统一中原佛门,到成就佛界一统。 虚尘的气息,仿佛刹那间凝固。 他缓缓起身,尘世的俗气逐渐褪去,唯余宝相庄严。 “贫僧愿殿下宏图早日成真。” 这便是信徒的狂热。 为了信仰与宏愿,甘愿付出一切。 朱允熥微笑着起身,“本宫愿众人之愿,皆早日得偿。” 第486章朱高炽:是啊,想念父王母妃了! 朱允熥披上温旗递来的斗篷,立于暖房外阶,目送虚尘和尚远去的身影。 “你疯了。” “此怎能乱来。” “我昨晚噩梦连连,很不好……” 朱高炽那敦实的身躯,不经意间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家伙瘦了许多,却尤其怕冷,层层衣物包裹全身。 见他满脸愁容,口中絮絮叨叨,满是忧虑。 朱允熥翻了个白眼:“你咋来了?每次出现都掐得这么准?” 朱高炽撇撇嘴,微微侧身。 朱允熥满心疑惑。 突然,“哧溜”一声,朱桱扮着鬼脸,摇头晃脑地从朱高炽背后走出,口里念念有词:“噌噌噌。” 朱允熥立刻望向朱高炽,眼神中尽是疑问。 朱高炽挥手示意,带着朱桱进入暖房,看到未被动过的八宝茶,一口喝完: “刚处理完税署的事,打算过来看看你的进展,半路上却被二十三叔用《孙子兵法》设伏,于是……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不待朱允熥回应。 朱桱已双臂环抱,昂首挺胸,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朱允熥:“我已精通兵法,仅用些小计谋就把高炽解决了。” 朱允熥朝小家伙翻了个白眼。 接着,一股恶趣味猛然涌上心头。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如钳子般紧紧扣住朱桱,毫不留情地狠狠的揉着他的脑袋。 转眼间,朱桱原本整齐的发髻散乱不堪。 朱允熥仍觉意犹未尽,手又不安分地摸上朱桱那圆滚滚,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蛋。 新一轮的“蹂躏”开始了。 直把朱桱的脸搓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朱允熥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最后,他意犹未尽地拍了拍小孩的头,自顾自坐回了位子。 “二十三叔,大本堂的课是不上了?” 朱桱皱着眉,一溜烟跑到朱允熥跟前,斜睨着他 朱允熥眨巴眨巴眼。 他居然被这小家伙看扁了? 不待他反驳,朱桱已抢先一步,奶声奶气地说:“今年的课都上完了啊,方先生也要回家过年。” 说完,小嘴一瘪,无声地嘀咕了一句。 你好笨。 这小鬼头简直要反天了。 朱允熥登时火冒三丈,反手把这小子按倒在膝上,朝着门外喊。 “温旗,去国子监拿套作业交给李贤妃,让她好好监督二十三叔,过年期间一个字也不能落下。” 我去。 作业。 朱桱像只受惊的小猪,急不可耐地从朱允熥手下挣脱。 连连后退,一脸惊愕,满是委屈地躲到了温室门后。 小家伙满脸无辜地控诉道:“允熥,你居然要害我一个小孩。” “不跟你玩了。” “我去找汤…姐……” 随着最后一句飘进朱允熥耳朵,温室里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 一群内侍宫女只好无奈地跟在后面,生怕这位小祖宗摔着。 朱高炽一脸无可奈何,目睹了刚才那场闹剧。 朱允熥又气又恼,望向朱高炽:“都怪你宠的,他想出宫你就带他出来,一出门就像脱缰的马一样。” 朱高炽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允熥。 合着二十三叔是我朱高炽宠坏的? 难不成应天府里说的“太孙替皇爷爷养叔叔”,都是假的? 朱高炽撇撇嘴:“我怎么觉得二十三叔学到了你的狡猾?你看他现在多机灵,虚张声势,转移视线,一眨眼就逃了。” 朱允熥眉头紧锁,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头再教训他。” 朱高炽嘿嘿一笑。 除了摘星星月亮,只要是二十三叔开口,撒个娇,朱允熥就没法拒绝。 对于朱高炽的冷言冷语,朱允熥早已练就了一身自动屏蔽的能力。 他为朱高炽换了个茶杯,续上茶水,说道:“今日我又与虚尘和尚探讨了他的宏愿。” 朱高炽点了点头:“我见到了,来时瞧见他在雪中独行,很有韧劲。望着他的背影,在寒风中踽踽独行,都觉得不帮他有罪。” “他心中有大志向。” 朱允熥悠悠叹了口气,抿了口茶水,道:“说到底,撇开那些钩心斗角,权谋争斗,我对虚尘这类人还是挺敬佩的。” 朱高炽捏着茶盏,眉毛一挑,“这可不像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 朱允熥肩膀一耸:“事实如此嘛。人家能为了个远大理想,不惜让自己深陷苦海,我恐怕做不到那一步。” 言罢,他陷入了沉默,眼神闪烁,不再言语。 朱高炽轻轻放下茶杯,终究琢磨不透,于是试探着问。 “这么说,若真是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你会选择让步?” 朱允熥先是摆了摆手,随即又点了点头。 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早年我还天真,以为只要一心为民众,为大明江山社稷,没什么是办不到的。” “到头来却发现,这世上的事儿,哪有顺着咱们的心意来的?他们俯首帖耳,无非是忌惮咱家手里的生杀大权。” 朱允熥抬头望向朱高炽,语气凝重:“江山社稷,不是梦里水乡,也不是空想的泡沫。” 朱高炽感觉眼前堂弟,这一刻显得格外真实。 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人之常情吗? 他振作起精神,笑眯眯地说:“如今国泰民安,事情总得一步步来。虚尘大师那事不也解决了?长江两岸的雪灾,京军也出手援助了。” “地方上至今没听说贪污的案子,商人见官兵来了,纷纷开仓赈济,物价平稳。百姓田产也没因饥寒交迫贱卖给大户,眼下的情况……挺好的。” “一年快到头了,大本堂也放假了,朝廷不久也要休沐,你也该好好休息一阵了。” 朱允熥听出了朱高炽言下之意,嘴角微扬:“回京也2年了,想念北平吗?” 朱高炽点了点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向北望去。 “北平啊,不知道父王母妃现在怎么样了……” 灾难之所以成为灾难,是因为它的突兀与陌生。 当生活在沙漠里的人习惯了干渴,缺水就不算灾难了。 当江南因连续大雪而恐慌时,北方已是一片冰封,人们对于今年比去年更冷一些,并不觉得有何特别,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日常。 小說中文網 第487章应天来信,让将军多和道衍打交道 北平城。 黑烟缭绕,那是附近煤山煤矿的产物。 城外,则是冰天雪地,白雪覆盖千里。 目之所及,世界一片洁白。 城墙外不远处,房屋连绵,依托城墙而建。 年关将至,京师内外洋溢着节日气息。 不论家境贫富,家家户户门楣上都挂着大红灯笼。 北安定门外的瓮城城楼上,一群身着盔甲或官服的人聚集在一起,远眺着北边茫茫雪原。 人群中央站着朱棣,而他身旁陪伴的,则是一位身披黑色的僧人。 此人正是在洪武15年,因孝慈皇后去世,朱元璋为诸位藩王挑选的道衍和尚,姚广孝。 他们的周围围拢着北平的诸多官员。 包括颜钝,申逵,王礼,以及北平都司的将领们。 如果说,此时有人在安定门外架设火炮,对准城楼精准轰击几回,大明北部边疆的防御体系恐怕就会瞬间瓦解。 但此时此刻,这些人的脸上非但没有忧虑,反而洋溢着欢喜跟期待。 颜钝望了眼远处雪地里翻飞的雪花,转身对着朱棣道:“年关将近,北平收到了冯将军胜利的消息,今年咱们总算能安枕无忧了。” “永逸,真是我的福星。” 朱棣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拍打着冰凉的城墙,毫不掩饰地夸赞。 他的目光越过城墙,望向那因冯永逸凯旋而扬起雪尘的雪原。 人群中走出一位仪表堂堂,英武中透着儒雅的武将。 “殿下,虽然江南今冬遭遇雪灾,但朝廷未动用淮安府的储备粮,待春暖花开,粮草北运,殿下即可亲自率军直捣漠北。” “冯永逸此次清除漠南及坝上草原的叛逆部落,实则是为殿下的漠北征战铺路,来年深入漠北,再无后顾之忧。” 朱棣收回远望的目光,微笑地看着这位年轻将领:“张玉你是迫不及待想跟我一起征战漠北了吗?” 张玉诚恳地点了点头:“末将只盼能随殿下驰骋漠北,建立功勋。”尛說Φ紋網 “这样的壮举,怎会让你张玉一人风光呢?” 张玉一听便知是谁在身后调侃,轻叹了一口气。 全副武装的朱能走上前来,望着城外:“殿下,这次永逸回来,一定要让他和我比试一场。每次想找他切磋,他都找借口溜走,真是狡猾。” 望着麾下这两员猛将的斗志,朱棣心潮澎湃:“今天只庆祝永逸凯旋。待到春暖花开,就是我们踏上漠北土地的日子。” 城楼上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和赞同之声。 而一旁的姚广孝,凝视着渐行渐近的凯旋队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此等山川,此等战无不胜的军队,难道只能征服漠北? 姚广孝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 此人是燕王府乃至北平都司里崛起的新星,不是在征服草原,就是在准备征服草原的路上。 最让人诧异的是,他本是从京师被贬至此,按理应是霉运连连,怎么反倒能从皇帝身边的羽林卫职务转到这偏远之地。 就这么一个人,一到北平,福星高照似的,好运连连。 每逢带兵对抗草原上的敌人,冯永逸就像有预知未来的武将,指哪儿打哪儿,精准无比,以至于草原上多了一位“冯杀神”。 这样一个战场猛士,难道真愿意一辈子窝在九边塞外? 姚广孝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千百个念头。 必须单独会一会这个人。 北平城外,安定门旁。 冯永逸率着3000精兵,寒冬前深入草原,历经三月苦战,靠敌营为生,最终凯旋归来。 他紧握缰绳,全身裹得严实,唯有双眼闪烁在外,凝视着近在眼前的北平城墙。 来北平已是第3个年头,江南水乡的样子似乎已渐渐模糊。 这3年,他凭借暗卫传递的情报,一步步爬上了燕王府护卫指挥,北平都司指挥佥事的位子。 他享受着边塞的烽火连天,带领士兵驰骋草原的豪情,却也不免思念家乡和亲人。 心底深处,他还藏着对朱允熥复杂的情感。 安定门城楼上的身影映入眼帘,燕王依旧威严挺立,冯永逸不禁轻轻叹息。 若非当年在羽林卫服役,或者更早结识燕王。 此时此刻,他或许不必思虑重重。 冯永逸忽然想起了关二爷,虽自知难以企及其高度,但那份心情,大概与关公当年无异。 “将军,这次回北平,过了年便是洪武28年了。” 一名全身厚重盔甲的骑兵从队尾赶到冯永逸身旁,低声说道。 冯永逸转头看向他,“董立轩,南方又有什么新动静吗?” 自从京师那事后,董立轩便如影随形,总与冯永逸保持半马身的距离。 他瞥了眼北平城,微微颔首。 冯永逸心念一动,始终不明,这位突然从应天来到北平的董立轩,消息究竟从何而来。 他微微颔首,“这次是什么消息?” 董立轩压低声音:“应天来信,建议将军多跟姚广孝打交道。” 冯永逸拧眉:“道衍和尚?” 他没追问缘由,这两年来自应天的信息纷至沓来。 既有在北平需办的事务,也有长城外敌情。 接收指示,完成任务,根据情报清剿元贼,成了冯永逸这三年的日常。 思索片刻,他再度颔首:“明白了。传令下去,进城后直接回营地,休整三日。我会申请年关前让大家回家团聚。” 董立轩即刻拱手,在众将士的注目下回答:“遵命。” 随即调转马头,沿着队伍向尾端疾驰,确保最新的指令送到每位小旗官手中。 …… 燕王府。 由于大军今日凯旋归来,王府自数日前接到消息便着手筹备庆功宴。 直至冯永逸率军返回,府中盛宴才开启。 “有我们在九边,朝廷无忧矣。” 已有几分醉意的朱能,高举酒杯,向着在座众人呼唤。 此时在燕山卫供职,尚未显达的丘福,也踉跄着走出人群。 “大明强盛。” “燕王万岁。” 宴上,几轮酒过,众人微醉,欢呼声响彻殿宇。 作为宴席主角的冯永逸,握着酒杯退至一隅,静静观察这一切。 “将军好像并未因胜利而欣喜?” 正当冯永逸琢磨着如何执行来自应天的新指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他循声望去。 只见姚广孝,双手合十立于面前。 第488章姚广孝:将军觉得殿下怎么样? 冯永逸一愣,连忙摆头转身:“末将见过大师。” 姚广孝摆手:“出家人何敢受将军大礼。” 刚才被众军士劝酒的冯永逸,此刻恨不得将腹中酒全数倒出。 他咬紧舌尖,努力清醒,疑惑地望着和尚:“大师找末将何事?” 姚广孝侧目瞥了眼狂欢的宴席,包括朱棣在内的众人,含笑道:“将军能否赏脸,陪贫僧外出赏雪?” 什么意思? 难道发现了他的秘密? 冯永逸心生警觉,三年北平生涯虽然很多事情不知道,但燕王对姚广孝的态度,他心知肚明。 姚广孝并不理会冯永逸的反应,径直走向殿外。 冯永逸无奈,只得跟随其后。 来到外面,四周已经没有了人。 姚广孝停在一株盛开的腊梅前。 “将军英勇,冬日又建新功,贫僧先行祝贺。” 冯永逸摆手示意不必,随后拉松衣领,任由寒风拂面,以求保持清醒。 “些许小成就,何足挂齿。能为殿下效力,保卫大明边疆,乃末将最大荣幸。” 姚广孝平和地望着谦逊的冯永逸,微笑中突问:“将军如何看待殿下?” 冯永逸一怔。 余光里,腰间佩剑早在入席时卸下。 否则按着他此刻的心情,非得拔刀砍了眼前的和尚不可。 他故作醉态,半晌后,磕磕绊绊地说道。 “殿下英勇无双,是我九边军中的栋梁之才,有他坐镇,北平安宁,末将得以追随左右,实属三生有幸。” “嗯?”姚广孝轻轻哼了一声,像是在引导什么:“仅此而已吗?” 不然呢? 还想上天不成? 冯永逸心里琢磨着今天董立轩的那番话。 难道说,这位与燕王殿下交好的和尚实则是妖僧一枚。 殿下意在让自己找出他的狐狸尾巴,当众揭露? 此时的冯永逸还没想那么多,他单纯地以为,是董立轩背后那些人查出姚广孝不简单,故而让他留心,提防他在北平或燕王身边搞鬼。 就在姚广孝的注视下,冯永逸突地踮脚跳起,不顾形象地冲到栏杆边,大口呕吐起来。 …… 冯永逸暗暗催吐,直到胃里吐无可吐,身子软绵绵地瘫坐在地。 抬头望,哪里还有姚广孝的踪影,早已消失无踪。 “冯兄。” “冯兄。” “永逸?” “哎呀,你这家伙,竟躲这儿偷闲,是不是躲酒呢?快来,王爷说了,今儿不醉不归。” 正当冯永逸还在琢磨姚广孝的身份时。 张玉、朱能等人已端着酒杯找来了,不由分说地架着他回了大殿。 冯永逸无奈摇头,只得随着众人,共赴这场不醉不归的宴席。 …… 应天府里,离过年只剩几日光景。 新年一过,洪武27年就算彻底翻篇了。 近来,朝廷出奇地平静。 自从詹徽离职后,昔日的唇枪舌战似乎也随之烟消云散。 即便是南方面临严重雪灾,朝廷处理了多位官员,也没掀起多大波澜。 城里倒是热闹,多了许多僧侣和道士。 因皇家要在洪武28年春,于京师举办盛大的水陆法会与斋醮仪式,消息已不胫而走。 朝廷在结算完一年的开支,步入封印期后,对这类事持观望态度。 “朝中的风气越来越不对头。” 朱高炽忧心忡忡出现在朱允熥面前。 自下半年以来,他就总是挂着这样的忧虑。 正忙着审阅各地送来的年终密报的朱允熥抬眼,透过他的肩头,见那二十三叔不在,暗暗松了口气。小說中文網 这才对朱高炽说道:“坐吧。” 朱高炽直接坐下:“我昨天跟户部的官员预先讨论了明年的税收直接推进到直隶和江南各道的事宜,没想到户部毫无异议,还说税署有任何需求,他们都会满足。” “这岂不是好事?” 朱允熥把最后一封北平密信扔进了旁边炭炉,静静地看着纸张化为灰烬,淡然地望向朱高炽。 朱高炽瞥了一眼炭炉,撇了撇嘴:“他们现在连争辩的话都不愿意说。按他们的意思,难不成我要100万两银子去办事,他们也二话不说给出来?” “那还得看新年之后朝廷商议,各部司衙门能分到多少银两。” 朱高炽见朱允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心里的火气直往上冒,差点把后槽牙都咬碎。 他勉强压下怒意,“我看即将要有大事发生了。” “元人攻入应天城了?” 朱允熥开着玩笑,随后正色道。 “你看得清楚,我也看得清楚,皇爷爷跟父亲自然也心中有数。而且,那些官员心里怎么想的,我们明白,他们心里也有数。” “那跟皇爷爷,大伯,就坐视不管?”朱高炽显得有些焦急。 朱允熥望向朱高炽:“管什么?改革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急不来。现在,我听皇爷爷的话,朱家首要的是多子多福,岩鹩医爬愣狲香火。” 朱高炽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表情,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对了,虚尘选出的道门代表,是今年刚被皇爷爷召进京师的少华山虚玄子真人。” “张三丰真人的弟子?” 朱允熥这才有了点兴趣。 朱高炽点了点头:“今年皇爷爷不是做了个梦嘛,后来虚玄子就被请进京了,前阵子才见过面,安排他在朝天宫住下。” “虚尘也是聪明人,知道为道门选人既是机会也有忌讳,虚玄子刚好在,让他住持明年的道门仪式,既合适又不会惹人非议。” 朱允熥轻哼一声。 选虚玄子,谁敢妄议? 人家乃是张三丰仙人的徒弟。 “水泥路在严苛的环境中,展现出的效用远超我们的预期。” 文渊阁内,解缙手持一卷文书,看着六部五寺,三法司等堂官,字字铿锵。 此刻,朝廷各部门已封闭休憩。 可部门首脑还需进行年终总结,并规划来年工作。 随着解缙阐述水泥路的优势,几个太监将相同内容的文书分发给了在场的十多位官员。 这些人,肩挑大明最为显赫的职责与权力。 众人接过解缙准备的工作汇报与未来规划,一页页仔细翻阅,而解缙则续言道。 “目前,大明拥有一条自应天府延展至太平府矿的水泥大道,可叹今冬江南突降大雪,寻常官道被封,即使后来雪止天晴,朝廷与地方合力清障。” “却未料融雪成涝,导致道路泥泞难行,粮食物资输送及民众商旅深受其扰。反观这条水泥路,依旧坚稳如初,未受丝毫影响。” “两地产销因此畅行无阻,由此可表明水泥路的高效。” 第489章大明洪武二十八年的钱怎么花 解缙的目光转向高座上的朱允熥。 “太孙殿下,微臣恳请于洪武28年,由朝廷统筹粮饷,工户部通力协作,着手铺设应天府八县间的水泥路,并进一步连接至杭州府,淮安府,凤阳府。” 解缙此举意在争取来年预算,毕竟唯有今日纳入议程,才能有望在年后正式会议上讨论并播给资金。 朱允熥慵懒地倚在圈椅中,这可是他首度涉足大明财经决策的核心场合。 朝政之事,从来不是无根之木,自中原确立完整政治架构以来,诸多现代亦通行的治理手段已悄然萌芽。 未待朱允熥发言,郁新即起身表态。 “户部持反对意见。” 不容解缙辩驳,郁新紧接着说。 “水泥路便利,上下有目共睹,本官无意非议其功。解学士去年至今辛劳筑路,功不可没。” “至于应天府八县间水泥路建设,户部愿意承担费用,前提是工部能集结足够筑路人力。但至于连接外府的工程,眼下水泥路尚处起步,连应天府内部都未全面覆盖。” “此刻扩展开来,开支巨大,明年的河渠,漕运海运等重大事务的经费又该如何筹措呢?” 工部尚书张襄亦起身呼应。 “殿下,解学士心系国家,惠及民生,臣深感敬佩。然而,若要在明年同时完成八县水泥路并延伸至三府的工程,不论财力还是人力,工部实难一蹴而就。” 户部缺钱,工部缺人。 郁新与张襄联手抛出难题,解缙一时语塞,不可能当众说出朝廷只需专注于修路,其余事项皆可不顾。 最终,解缙的目光投向高座的朱允熥。 朱允熥眼神从解缙,郁新,张襄身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吏部尚书翟善身上。 “依吏部之见,此事该如何裁决?” 翟善本以为这事儿跟吏部扯不上半点关系,哪知还得硬上阵。 他勉强撑起身子,快速扫视周围同僚,最后视线落在解缙身上。 翟善笑道:“殿下,臣琢磨了下。咱朝的新政或是新鲜事物,不都是先在应天府试水吗?所以,解大学士提的这应天府八县水泥路,臣跟户部意见一致,得优先考虑。” “至于扩展到其他三府……哪怕水泥路要出应天府,也得先接上周边县市。解大学士,您先给大伙儿说说您的想法吧。” 朱允熥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解缙。 解缙颔首,面向众人缓缓道:“列位,咱们修应天府到杭州府的水泥路,为的是朝廷能更迅速地调度杭州府的财物资源。” “都知道,南边新开的交趾,占城,大将军正忙着为国开疆辟土、南方物资大多经清化港,昌华港运至杭州府。” “淮安府也是同样道理。至于凤阳府,那里是大明龙兴之地,中都所在,意义不言而喻。” 一番政治,经济考量陈述完毕,解缙稍作停顿,调整气息,接着说。 “至于翟尚书的疑问,为何不先搞周边府县。我的规划是以这三条路为轴心,一旦建好,朝廷便能以此为骨架,向沿途各县延伸,这样一口气完成,比零碎推进要周全得多。” 翟善微微颔首,这番道理还算通透。 他回头瞥了眼郁新跟张襄,“殿下,臣认为解学士言之有理,但……这么大的工程,臣担心朝廷预算是否充足。”Www.XSZWω8.ΝΕt 郁新跟张襄暗自庆幸,翟善并未一味附和解缙,还点出了国库的拮据。 解缙急切反驳:“这两年,国库收入大增,浙江道每年贡献百万两白银,粮食数百万石,各种税收更是数不胜数。” “抗倭大军每年也有数百万两金银进账,交趾、占城两地物资源源不断送往杭州府,淮安府和应天府仓库。朝廷怎会没钱没粮没物资?” 郁新望向解缙,反问道:“解学士以为天下日日安宁?单是今年冬天,为了救济长江两岸灾民,户部就调动了200多万石粮食,百万两银子。” “这还忽略了开春后为地方调运种子的费用,再加上燕王殿下不久前提议的北征,朝廷还得预留银两跟军需物资送往北平。” “解学士随口几句话,就是数条大路,户部明年别的事儿还做不做?还是说,别人都不用钱了?” 解缙瞪圆了眼,心里憋屈。 他认为户部近两年手头宽裕多了,年年多出数百万两银子,数百万石的进账,哪来的没钱之说。 眼看这俩人就要唇枪舌剑,夏原吉却在人群末尾缓缓起身。 面对众人投来的惊讶目光,他淡然一笑:“明年户部的岁入,相信定能超越今年许多。” 郁新眼见夏原吉站出,眼睛猛地一亮。 原以为今日户部只能由他一人代表,没想到夏原吉凭那文华殿行走的头衔也挤进了这场讨论。 但夏原吉没给他插嘴的间隙,只轻轻瞥了解缙一眼,随即转向朱允熥,沉稳说道。 “殿下,秦王殿下这两年督导六道田税,效仿浙江道推行摊丁入亩,虽困难重重,时至今日已2年有余。” “微臣年末审阅六道呈报,预估明年夏秋两税将额外增收几百万石,足以支持修建三府水泥道路及其他国事开支。” “不过,微臣认为同时修建三条路,纵使国库充盈,也难免劳民伤财。不如优先建设应天府至杭州府的路线。如此一来,可首先连接两地粮仓,便于未来物资调配。” 朱允熥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夏原吉身上,随后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解缙。 与解缙相比,夏原吉显得更为老练圆滑,既清晰指出财源所在,又为朝廷指出了最合宜的选项,并阐述了缘由。 夏原吉说罢,郁新原本对户部新增负担的怨气竟悄然消散大半。 郁新轻咳一声,未待解缙表态,便说:“殿下,如夏大人之意,户部明年可调拨款项,由解学士住持应天府至杭州府的路建。” 解缙想说什么,却被朱允熥抬手止住。 朱允熥望向解缙,随后对郁新道: “如此,新年伊始便将此事提上朝议,户部与工部需预先协商,明确所需资金及民力动员规模。” 第490章上林苑监是户部的财神爷啊 解缙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而郁新与张襄则暗暗松了口气。 不料,三人的心情尚未平复,朱允熥又道: “淮安府保管九边军粮,凤阳府为皇家龙兴之地,这两处的水泥路也需纳入考虑。至杭州府的路明年分段施工,年底应可大致完工。” “本宫期望明年此时,能与众卿在此商讨另两条道路。” 刚刚稍感宽慰的郁新与张襄心下一紧,互望一眼,都叹了一声。 修路之事,似已成国之大计。 初入文渊阁,首次参与朝廷最高层政事会议的缪良哲,自踏入门槛那刻起,内心便激荡难平。 他四处打量,不停学习刚才那些人的进言和各方应对策略。 眼瞅着修路这档子大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太孙话音未落,缪良哲嗖地一下从凳子上蹦起,兴许是太过激动,凳子不堪重负,哐啷一声,倒地不起。 还顺带砸中了后排光禄寺卿郭纳的脚丫子。 “哎哟。” 郭纳这一叫唤,立马吸引了全场眼球。 缪良哲站在那儿,脸蛋儿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尴尬地回头朝郭纳挤出一句对不起。 在郭纳那幽怨的小眼神注视下,缪良哲赶紧转身。 “殿下,上林苑监申请洪武28年的开支,银子30万两,粮食30万担,还需要征召民夫一万人。” 刚落座的户部尚书郁新,还没坐热乎,赶忙起身,比工部尚书张襄还积极,顺手还把张襄刚抬起的屁股给按了回去。 郁新满脸堆笑,冲缪良哲说道。 “袁监正,30万两银子,30万担粮,能够吗?不够的话,户部再加码,50万两银、50万担粮食。张襄他们工部那边,肯定也能帮袁监正你征个5万民夫。” 张襄张大嘴巴,一脸懵地瞪着这横插一杠的郁新,心里那个憋屈。 这家伙,真不愧是坑队友的高手。 解缙此刻见着郁新的模样,心情不由郁闷。 怎么就他修路不受待见? 夏原吉瞅着解缙那郁闷样,淡淡一笑,自顾自坐下。 明眼人都看得出,缪良哲是户部的送财童子,棉花那事不说,单说红薯,就足够郁新大方地掏出百万两了。 上林苑监投100万,回报可是500万,这买卖划算得很,郁新这点账还算不清,那就直接跳玄武湖里算了。Www.XSZWω8.ΝΕt 解缙你整天修路,银子哗哗流,挣没挣钱还得慢慢算,赚赔还不一定呢。 轻重缓急,郁新心里门清。 缪良哲咽了咽唾沫,诚挚地看着郁新。 “多谢郁尚书美意,但我们上林苑监只要30万两银,30万担粮,1万民夫就够了。明年还要忙着改良中原农作物,搞畜牧业集中养殖,扩大红薯种植。” “还得给百姓分发粮食跟银两,鼓励他们轮种棉花,改良盐碱地。人手有限,再多也消化不了。” 郁新一时语塞,没想到缪良哲竟然这么说。 你要不要是你的事,当着这么多人,刚说能多给,你就一口回绝? 郁新思索片刻,只好哼哧两声,表示不满。 哎,谁让上林苑监对户部的贡献大呢。 朱允熥暗自发笑,虽说近来朝堂氛围微妙,可这场景倒是颇有趣味。 “户部没意见,那就定下,新年开朝会时议决。” 随之,兵部等各部堂官也纷纷起身,汇报洪武28年的财务预算安排。 文渊阁内,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让人感觉大明大佬们关系挺“铁”。 这些人一路“友好交流”到下午,还顺便在文渊阁蹭了午饭,这才把洪武27年的最后一次朝会圆满完成了。 朱允熥总结陈词:“各位,咱们洪武27年,改革搞了3年。” “今年,国家收成不错,粮食4000多万石,钱600万,布80多万匹,金银300多万,各种税收都是几十上百万。” “这都是大家伙儿的功劳,希望大家明年继续努力,让大明更上一层楼。” 十多个部门官员一块儿行礼。 “天家英明,臣等必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朱允熥站在大殿上,看着大伙儿散去。 朱高炽故意留到最后,想吐槽税务那边预算不够,还没开口呢。 温旗就急得像火烧眉毛似地冲入。 温旗一进殿,扑通一声跪地上,噌的一下滑到朱允熥跟前。 朱允熥一脸疑惑,心想这家伙不好好在太孙府呆着,跑这儿干啥。 温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太孙,喜……喜事,太孙府大喜。” 朱允熥还没反应过来。 朱高炽几步跨到温旗跟前,揪住他的衣领:“什么事?” 温旗无奈一笑:“是……是沐侧妃有喜。” 朱高炽脸色微变,回头对着朱允熥挤了个笑容。 朱允熥彻底懵了。 他要当父亲了? 没等朱高炽和温旗说话,朱允熥已经窜出去老远。 二人回过神,朱允熥早没影了,飞奔出了文渊阁。 温旗咽了咽口水,望向朱高炽:“世子,这……这咋整?” 朱高炽撇了撇嘴,允熥一听说要当爹,连自己是皇室子孙都忘了。 他拎起还愣着的温旗,拍了他一下:“站着干嘛,跟我回太孙府。” 温旗眨巴眨巴眼。 我这不还跪着呢嘛? 洪武27年底,太孙府里鸡飞狗跳。 早上,太孙进宫去文渊阁跟大臣们开会后,沐侧妃就开始恶心,平时跟着太孙爱吃的鸡汤面都咽不下。 接着,开始吐胆汁,小脸苍白得吓人。 起初,伺候侧妃的太监宫女们都吓得不轻,生怕是自己伺候不周,害侧妃生病了。 后来,多亏太孙府的宫廷嬷嬷看出门道,说这是怀孕征兆,正常孕期反应。 这下,太孙府炸开锅了。 大家立马意识到,这是太孙府迎来的第一个孩子。 要不是宫里嬷嬷们在,这些人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侧妃院的管事男女,在一片忙乱中,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色。 从此确保至少有一人时刻留在侧妃的视线内,也让侧妃处在他们的关注之下。 皇室的事,哪怕喜事,也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待到侧妃沐被太医院急召来的大夫确诊后,太孙妃院子里的女管事已悄无声息地赶来探望。 第491章他们说,我最好生女孩 女官验证了侧妃的确有孕,一番道贺后,又静悄悄地返回太孙妃院子。 没多久,汤清悦兴高采烈地领着一大群人过来了。 “大明列祖庇佑,太孙府终于要添丁进口啦。” 婚后的汤清悦愈发端庄,她赶到被侍者安顿在床上的沐彤云身旁,先是虔诚感谢列祖列宗,满天神佛。 接着也不顾沐彤云因初孕而显得羞涩胆怯,紧握沐彤云的手。 “应太医已经证实,你确实有喜了。未来10个月,要万分小心。以往爱吃的冷食,现在得忌口,包括那些蛋糕,也得戒,别吃胖了,到时反而是负担。” “走路要慢,府里哪里不平,告诉我,我让温旗带人修整,皇上日夜期盼,太子爷也是望眼欲穿,太孙虽不说,但也是想当父亲的。” “你是太孙府的功臣,有啥需求尽管提,只为太孙府平安迎来这个小生命。” 汤清悦滔滔不绝讲了一堆,望向面前目光呆滞的沐彤云,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 沐彤云满脸通红,紧张小声问:“清悦姐,真的什么要求都能提吗?” 她话音刚落,侧妃院的女官心就提到嗓子眼。 这小祖宗千万别在太孙妃面前开什么天价条件啊。 汤清悦点了点头:“说吧,姐姐说到做到。” “那……我可以吃点冰淇淋……就一点点……” 沐彤云几乎把头埋进突然又丰起来的胸前,偷瞄着汤清悦。小說中文網 汤清悦一听是这要求,有些无语,但生怕惊扰胎儿,这时候稳定最重要。 她哼了两声,玉指点点沐彤云的额头。 “我刚怎么说的?这10个月冰的绝对不行。甜食可以少吃点,今天就吃块蛋糕吧。” 还好不是什么都不许吃。 沐彤云立刻抬头,眼睛笑成了两弯新月。 汤清悦见状,心头一阵宠爱泛滥,转身看到挤满人的房间,眉头不禁皱起来。 “大家都先出去吧,把孕期要用的东西都搬到这边院子里预备好。” 太孙妃院里的人一听,立马领旨,鱼贯而出。 汤清悦这边的宫女,女官们却是一愣,随后在女官稍显迟缓的催促声中,才逐一散去。 室内终于清静下来,汤清悦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眼神中带着几分责备望向正期待着小糕点的沐彤云。 “你这丫头,差点没把我吓坏。我说呢,最近怎么晚上那么早喊困,咱家里历来是你最能熬夜。” 沐彤云羞涩地笑了。 随即,她张开双臂,欲如小老虎般扑向汤清悦,却被后者提前察觉,轻轻用手掌按住了她的额头。 “有身孕了,做什么事都得慢慢来。” 虽口中这般叮咛,汤清悦还是悄悄挪了挪位置,更加靠近了沐彤云。 沐彤云这才满心欢喜地展开双臂,环抱住了汤清悦的腰。 她仰起头,望着一直视她为亲妹般照顾的汤清悦:“姐姐,我有点害怕……” 汤清悦一怔:“不过是怀孕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将来多生几个,自然就不怕了。” 她以为,这小姑娘是因为有了孩子而不安。 沐彤云紧张地盯着汤清悦,似乎在犹豫什么,半晌后才低语:“她们说我这肚子里最好是女孩,我…不能生男孩……” “大胆。” 汤清悦猛然厉声呵斥,多年未现的凌厉之气不经意间流露。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沐彤云急忙松手,抱着被褥缩到床头。 见沐彤云突然变得战战兢兢,汤清悦无奈着摇头:“这事与你无关。” 沐彤云眨巴着眼,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汤清悦的衣角:“可她们……” 汤清悦眉头紧锁:“真是忘了大明规矩了,几个奴婢,竟敢在主子面前挑唆这种肮脏事。” 言罢,汤清悦已毅然起身。 她转向倚在床头的沐彤云,轻拍着她的头。 “放心吧,不过是下人们嚼舌根。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彤云生的都是咱太孙府的长子长女。” 说罢,汤清悦便迈步往外走去。 沐彤云略有不安,微微起身:“姐姐,你要去哪里?” 汤清悦回头笑道:“傻丫头,不是想吃蛋糕吗?我去给你拿。再去前院看看,温旗那小子有没有请殿下回来。” 汤清悦走出屋时,只见沐彤云院中的人聚集在门口等候,而自家院的人则远远站着,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她轻轻咳嗽,目光冷冷地扫过门前众人。 女官们还未说话, 汤清悦轻声说道:“侧妃有喜,是太孙府的大喜事,你们到外面去领赏吧。” 言毕,她双手环抱胸前,守在门边,目送院内女官。 宫女逐一离去,这才领着人往外行。 至门外,由汤清悦随行之人纷纷拿出早已备好的红包,逐一发放。 沐彤云庭院的女官满脸喜色,俯身行礼:“多谢太孙妃恩赏。” 正当那女官伸手欲接红包之际,汤清悦面色一沉,缓缓逼近。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在空中回响,惊到了所有人。 瞬间,全场静默,众人战战兢兢跪倒在地。 汤清悦冷目环视四周。 “先孝慈皇后在世时,便在朱家后院立下规矩,不许背后议论是非,我朱家之事,何时轮到尔等置喙?太孙府内,怎容得下这等挑拨离间的小人行径。” 汤清悦真的动怒了。 沐彤云那丫头,自小在云南长大,即便西平侯府对她有良好的妇德教育,又岂能深知京师斗争与深宫之中的阴暗? 丫头或许懵懂无知,但汤清悦心里透亮。 说什么这一胎不可生男儿? 说什么最好是位千金? 孩子尚未问世,这些人就开始盘算起继承之事? …… 汤清悦未曾料到,如此腌臜之事,不在皇上后宫,也不在太子府,偏偏发生在了太孙府。 若非今日自己撞见,此事一旦流传,太孙府颜面何存? 她这太孙妃的名声又将置于何地? 如今,身为太孙妃,嫁为人妇,虽贵为大明太孙之妻。 但她也曾是凤阳府里,能引领众女子习练武艺,颇有父兄风范的女子。 难道到应天做了太孙妃,这些人便真当她这将门虎女变成了温顺小猫? 第492章太孙不能厚此薄彼 沐彤云院中的女官额头已磕出血,泪痕与血水交织。 那些口无遮拦的宫女得知太孙妃震怒的原因,也连连磕头。 “太孙妃,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求太孙妃宽恕奴婢。” “真的知错了……” 她们一面求饶,一面还想爬向汤清悦的脚下,幸好被随行的女官和宫女拦下,更有两个嬷嬷将她们按倒在地。 “太孙妃眼皮子下,也敢胡说八道,是谁让你们在太孙府搬弄是非?无知蠢货,等着受罚吧。” 汤清悦面色阴郁,冷冷吩咐。 “把这些仆役送到前院,等温管家从皇宫回来,由他处置。后院正值喜庆之时,不宜见到这等腌臜之事。” 那些健壮的嬷嬷们立时露出凶悍之色,不由分说地带人将那些未经审讯就哭求宽恕的女官跟宫女擒住,送往前面。 随后,汤清悦转向服侍自己的女官。 未等太孙妃开口,女官已俯身答道:“奴婢会重新调配侧妃这里的侍女和宫女,绝不再让此类事情发生。” 汤清悦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找个合适的借口,拖延些时日,别吓着彤云。派人备些甜品来,千万看紧了,别让她吃冰冷食物,禁忌的都戒掉。” “这是太孙府的第一个孩子,绝不能有闪失。一旦有事,我首当其冲,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若是诞下长子,那可是要载入宗谱的,大家都要留心,好好侍奉。” 众人齐声应诺。 汤清悦轻轻叹息,低头望了眼自己扁平的小腹。 当朱允熥心急如焚,满脑子都是即将为人父的喜悦,急匆匆返回太孙府时,敏锐地察觉到府中今日有所不同。 他淡然扫视了几名出现在前院的女官和嬷嬷。 “发生了何事?” 女官趋前低声回禀:“殿下,有人在侧妃身旁搬弄是非,已被太孙妃处罚,后续事宜由温管家处理即好。” 女官一番解释后,小心翼翼退下。 …… 朱允熥眉头微皱,回头见朱高炽携温旗匆匆赶来。 朱高炽跑得满头大汗,见朱允熥已回府,却没急着去后院,略显困惑地上前低语:“咋回事?” 朱允熥摇头,朱高炽虽是自家兄弟,但此事还是简单为妙。 朱高炽环视一圈,续道:“此事你得慎重,咱家不能在这事上出差错。” 朱允熥摆摆手:“你在前院喝口茶,我去后院瞧瞧。” 接着,他对温旗招手示意。 温旗作为太孙府总管,回来后也察觉到府里的异样氛围,皱眉道:“殿下。” 朱允熥指了指那几个女官和嬷嬷:“她们那边有点状况,你去处理干净,别惊动外面。” 温旗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下来,“殿下放心,奴婢定会谨慎处理。” 处理好前院的事宜,朱允熥迫不及待地向后院赶去。 他此刻不分嫡庶,不计男女。 一个与自己相关的新生命的孕育,本就是值得喜悦和自豪的大事。 当朱允熥满怀欢喜和期待踏入房内,只见汤清悦和沐彤云两人,各捧一块蛋糕,笑语盈盈地分享喜悦,讨论着太孙府厨房新制的甜品风味。 “有喜了?” “真的?” 朱允熥一时愣住,若非心中有数,还以为她们在喝下午茶呢。 沐彤云被朱允熥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得不轻,生怕他也来限制她的饮食,连忙护着那蛋糕,急转身去。 汤清悦笑着摆好蛋糕,起身踱到朱允熥身旁,牵着他坐到了两人中间的空位上。 “太医院太医亲自治疗的,三次脉象诊断,精准无误。” 朱允熥早先得了风声,虽不明细节,却能体会汤清悦肩负的重担,便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打理太孙府的事,真是有劳你了。” 汤清悦温婉一笑,不言不语,只是轻轻推了推朱允熥。 朱允熥转身,见沐彤云背对着他们,那块小蛋糕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满足的背影。 他笑着轻拍了拍沐彤云的头:“我不会跟你抢东西吃。” 沐彤云抿抿嘴,突然伸出舌头,灵巧地舔走了唇边的奶油。 此刻,朱允熥的注意力已全然不在这些小情趣上。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最后停留在沐彤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随即,他弯腰倾身,将耳朵贴近那处。 片刻之后,朱允熥疑惑道,“咋没声音呢?” 沐彤云微抬双手,眨巴着眼睛低头望着朱允熥。 她也好奇,却弯不下腰。 汤清悦忍俊不禁,轻拍了拍朱允熥。 “这才刚怀上,得几个月后才成型呢。” 朱允熥恍然大悟,自己确实是高兴过了头。 整个下午,他都伴在两位女子身侧,天南海北地闲聊。 夜色降临,经过近三小时的努力,朱允熥伴着汤清悦,在黑暗中长舒一口气。 全身像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在温柔的拥抱中。 “我们还年轻,要懂得节制。” “明天太孙府上门祝贺的人会很多,现在不能累垮了你。” “慢慢来,日子还长。” “别急,总会有的。” 暗夜里,朱允熥镇定自若,掩饰着内心的真实想法。 突然,腰部传来一阵痛感。 汤清悦已从一侧翻身而上,二人目光交汇。 她脸上带着一丝失落与期盼。 “我也想有个孩子。” “殿下,您……没问题吧?” 真正的男儿,怎能说自己有问题。 尤其对于多年坚持晨练的朱允熥来说,任何挑战都不在话下,更不必说在这件事上认输。 于是。 当太孙府内仆人们开始新一天的忙碌,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朱允熥终于紧握被角,身体蜷缩在被褥中,侧卧而睡。 半边身体近乎麻木。 而在床边,同样一夜未眠的汤清悦,凤眼闪烁,面颊红润如苹果,充满了活力与诱惑。 清晨的锻炼让她全身暖洋洋,湿漉漉的。 两条手臂随意搭在被外,不时举起又轻柔落下,拍打着被褥。 她浑身散发着热力,特别是…… 当汤清悦的手掌不经意触碰到心口,心中既满足又意犹未尽。 来自凤阳古城的勇敢女子,不经意间忆起了待嫁闺中时,家中那些嬷嬷们私底下议论的老夫老妻间的悄悄话,那些话足以让少女脸颊泛红。 如今,她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的一份子了吧? 第493章自家小姐有孕,为何要给太孙妃送礼? 汤清悦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顽皮劲。 她冰冷的双手猛地溜进被窝, 顿时,蜷缩在被子里的朱允熥全身一紧,屁股不悦地动了两下。 “别碰我。” 朱允熥只觉眼前金星乱舞,脑袋晕乎乎的,困意浓浓。 活了这么多年,朱允熥今日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一句俗话的真谛。 真的是精力全无了啊。 汤清悦眼角含笑,转身从背后搂住朱允熥,这次倒是很安分,没有再逗弄他,而是凑近他的耳边轻语。 “我只想为我们添个孩子……” 这下,觉是睡不成了。 朱允熥咕哝一声翻过身,握住汤清悦那双又开始蠢蠢欲动的手:“会有的,会有的,将来我们生10个孩子。” 汤清悦眨巴着双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面色红润,笑容煞是迷人。 接着,她慵懒地缩了缩身子,依偎进朱允熥的怀抱。 “谁家会生那么多孩子呢。” 汤清悦的手指从朱允熥的脸庞滑至颈项:“生那么多,光是起名字就得费老大劲了。” 朱允熥愣了愣,随即想起他们家那套命名规矩. 那可是为未来的化学元素周期表贡献了不少。 他思索片刻后,轻声说:“我是允辈,五行属火。父亲这边,下一代是文字辈,属土。” 汤清悦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低声提议:“‘旭’怎么样?文旭。咱家第一个儿子,就叫朱文旭吧。” 但朱允熥却摆了摆手:“皇爷爷一直期盼重孙的诞生,如果这胎是男孩,恐怕名字得由皇爷爷起。” “就像先虞怀王兄?”汤清悦轻轻念叨。 朱允熥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下来。 先虞怀王,指的是那位从未谋面的嫡亲兄长朱雄英。 汤清悦好奇道:“你认为皇上会给起个啥名呢?” 当男女间的温情暂歇,女人的想象力便开始无边无际。 汤清悦在朱允熥怀中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自言自语道。 “咱家孩子未来是不是也要送到大本堂学习?是不是每天只能跟着方先生研读圣贤之书?需不需要请几位武艺高强的师父来锻炼筋骨,练习武艺,学习兵法策略呢?” “还有,将来孩子多了,是不是就要定规矩了?如果是普通富贵人家,或许只需富养即可。但我们家是宗室,孩子们都要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可若要上战场,就意味着流血牺牲。你说,我们孩子能不能不像你似的,非得亲自带兵上阵杀敌?” “殿下,要不您多费心,早点把外面的敌人解决了,咱家小子以后不就不用亲自征战了嘛?” “等孩子们长大,还得张罗婚事。娶媳妇,不在乎娘家权势多大,关键是懂规矩有礼貌。女儿们挑婆家可得仔细,不然嫁出去了,受了气也只能自己咽,不能事事回娘家哭诉吧。” “还得琢磨孩子们将来会变成啥样,要防患于未然,不能等大了才悔不当初。” “我这就进宫,和惠妃,贤妃她们讨教讨教。” “殿下。” “殿下?” “……” 汤清悦念叨了半天,转头满面愁容地望向朱允熥,眉头紧锁。 只见朱允熥不知何时已闭眼沉沉睡去。 汤清悦嘴角一撇,轻声叹了口气。 “真是个木头。” …… 应天府,晴空万里。 这座曾有20万京军守卫的都城,现在除了直接隶属于皇宫的近卫部队,就剩下大约5万京军。 五军都督府的老将们,即使到了年关,也没能离开与家人团聚。 皇帝跟皇宫安全,重于泰山。 噔噔噔。 朝阳门的阶梯上传来急促脚步声。 不久,几个穿仆人衣服的人登上了城墙。 虽然他们在城楼下已经接受了士兵的身份检查,但一上城墙,还是被几位腰挎长刀,手持长枪的士兵拦了下来。 不远处,背着火绳枪的士兵冷峻地盯着这边。 “我们是西平侯府的,找我们家老爷。” 领头仆人从袖子里掏出西平侯府的令牌。 士兵们一丝不苟,上前接过令牌,几人仔细核对无误后,归还令牌,让开道路。 “侯爷刚带着人往朝阳门那边巡查去了。” 士兵们提醒了一句,西平侯府的仆人们连忙拱手致谢:“谢谢各位兵大哥。” 告别士兵,几个仆人沿着城墙快步向朝阳门方向赶去。 没过多久。 在太医院东侧的城墙上,众人看见了被一圈亲兵跟将领簇拥的西平侯沐英。 仆人们走上前,小声唤道:“侯爷。” 沐英正与部下将领讨论即将到来的春节,如何安排城墙上值守的京军回家或回营过年,同时不耽误保卫应天的职责。 一阵仆人的呼唤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沐英不由得眉头一皱,投去一个不解眼神。 将领们则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来者,自觉地让开一条路,继续向朝阳门的方向缓步前进。 沐英留下几名亲兵,沉声问道:“咋了,你们怎会跑到这里来找我?” 一名仆人脸上难掩喜悦,回答道:“侯爷,侧妃有喜了,太医院的应太医亲自确认的,喜讯一大早就传入宫中跟咱府上。” 沐英的目光轻轻掠过仆人们,淡淡回应。 “去,准备一份礼物,送到太孙府给太孙妃。” 仆人们一时摸不着头脑,自家小姐怀孕,为何要给太孙妃送礼? 见他们愣在那里,沐英不悦道。 “还不快去,转告家中上下,谁若敢多嘴,等我回去,一个不饶。” 仆人们闻言,虽心存困惑,却也只得遵命退下。 等报喜的仆人们都离开了,沐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这时,身边的亲兵上前问道:“侯爷,要不要去见见殿下呢?” 对于亲兵这种稍显僭越的建议,沐英并未动怒。 这些亲兵伴随他多年,从云南到北方,不仅是军队中的亲信,更是家族中的得力助手。 他摆了摆手:“殿下那边不会有问题,他自有分寸。我担心的是,此事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在朝中制造麻烦。” 亲兵面露忧色,近年来朝廷的作风让西平侯府几乎成了镇守云南的代名词。 侯爷此次回京,一是为了小姐与太孙的婚事。 二是皇上想让他回京安享荣耀,参与朝政。 但若沐家与朝廷的矛盾加深,对沐家绝非吉兆。 第494章朱元璋取名,御 “听说,自从殿下懂事起,皇上就多次表达希望殿下早生贵子的愿望,如果小姐能为太孙府添个男丁,皇上必定重重奖赏。” 自得知喜讯后,沐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现在更是紧锁。 他想了想,低声吩咐:“今晚你们几个安排一下,一部分人回府,密切留意,别让府中出什么乱子。” “遵命。” …… 中军都督府内。 汤醴因还需兼顾讲武堂的事宜,并未一直守在城墙上,而是每隔几日便会下城墙回衙门处理公务。 今日,刚审阅完军中事务,满身疲惫的他起身走向旁边的茶桌,打算润润嗓子。 正准备泡茶,家中管事走进屋内,随手带上门。 这位管事是从凤阳老家带来协助处理京中事务的。 见到管事,汤醴先抬手示意他稍等片刻,直到水煮沸,茶壶置于炉上,他才开口:“说。” 管事悄悄回头,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凑近低语。 “最新消息,沐侧妃怀上了龙嗣。昨天府里出乱子,温管家惩罚了几个女官和婢女,今早就给送到城外乱葬岗了。” 汤醴眉头紧锁:“喜事怎的还带出血案?” 管事又靠近一步:“听说是那些人不守本分,才由太孙妃交由温管家处置,也正因此,沐侧妃怀孕的事,今日由太孙府上报皇宫,才传开来。” “有人闹事?”汤醴眼中闪过冷光。 太孙妃出自汤家,是他英勇战死的大哥女儿,竟有人在这节骨眼上不安分。 汤醴的声音也寒了几分。 “别声张,家里得稳住。你回去盯着,另写信送到凤阳老家,告知京中无事,太孙府添丁进口,让家人在家乡搜罗些补品,稳固胎气的,一并送去给沐侧妃。” “直接送过去吗?”管事面露忧虑。 汤醴瞪他一眼:“先过太医院那关,经他们检验后再转交沐侧妃。” 管事愣愣颔首:“小的即刻去办。” 汤醴却留住他,想了想说:“年关将近,今年的贺礼提前准备,你亲自拜访各家,第一家就定西平侯府。” “小人记下了。” 汤醴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去吧。” 管事走后,汤醴的茶恰好煮好。 自斟一杯,刚举到唇边,眉头却不自觉拧起。 房内,传来低沉的呢喃:“但愿是个千金……” …… 太孙府沐侧妃有喜的消息,渐渐在应天府各官署,豪门间传开。 在礼部,不同于日日门庭若市的吏部,也不像户部那样进门便是一片和气笑容,更不比兵部武将们甲胄加身的威猛进出。 这里,除非遇到科考,礼仪大典,平时虽不算清冷,但也绝非熙熙攘攘之地。 而今晨开始,礼部的访客量几乎赶上了全年之和。 “无论如何,礼部要守住大明礼制。” 吏部尚书翟善如此说道,说完环视众人。 兵部茹瑺颔首赞同:“毕竟是太孙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情理,赏赐自不必说,但礼不可废,文渊阁还得请诸位大学士轮流值日,以防皇宫突然有何意外决策。” 茹瑺非文华殿或文渊阁大学士,话毕望向在座的学士们。 翟善等皆颔首。 眼下大明殿阁大学士的职责虽未明文规定,却享有随时入宫,参与文渊阁决策,作为皇帝与朝臣间沟通桥梁的特权。 每天,通政司的奏折先送至文渊阁,经审理后,按紧急程度分别送往朱元璋,朱标,朱允熥之处。 只负责审核,并没有决策权。 任亨泰轻轻叹了口气:“也没听说太孙殿下特别偏爱谁呀,咋就……” 这话已颇有逾越之意。 不过在场的是六部尚书,连监察院跟五寺的官员都没让参与进来。 郁新笑了笑,肩膀一耸:“这种事,谁能左右呢?任尚书,你可以吗?” 任亨泰瞪了他一眼:“礼部自然会办好分内之事。我对太孙没有半点怀疑,只是担忧皇上……” 众人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 “但愿皇上能一如既往地英明……” …… “御。” “这孩子若是个小子,就用这字命名。” “作为咱的第一个皇重孙,这名字他担得起。” 乾清宫前殿,朱元璋兴奋异常,双手叉腰,在朱标面前踱来踱去,口中不停地念叨着终于有皇重孙了。 朱标一脸无奈:“父皇,‘御’字岂能随意用,况且,孩子性别还未知呢。” “咱是大明皇帝,咱说可用就可用。” 朱元璋依然叉着腰,瞪大眼睛望向朱标:“咱才不管文人的那些说法。” “咱说啥是啥。” 朱标翻了个白眼,父皇这会儿根本听不进道理。 “御”字,岂是能随便安在名字上的? 更何况是放在朱家宗室子弟的名字里。 老百姓都知道起个卑微的名字好养活,朱家虽为皇族自是不同,但也犯不上这么取名啊。wWW.xszWω㈧.йêt 思索片刻,朱标提议:“‘旭’字挺好,寓意旭日初升,宗室子弟应当如此。” 朱元璋哼道:“这是咱第一个重孙。” “您怎知一定是重孙,而不是重孙女?” 朱标没头没脑地顶了一句,心里满是无奈。 朱元璋扬手作势欲斥责,想了想,最终只是冷哼,手又放下了。 随后,他长叹道。 “咱晓得你忧心啥,外面世界恐怕早就风起云涌了。” “咱家子孙,还未出世就注定逃脱不了皇权的纠葛……” “什么破皇位。” 朱元璋一脸的不屑。 朱标站起身,端着一杯茶递到朱元璋跟前,苦笑道。 “允熥这人向来公道,既认了清悦姑娘做太孙妃,就不会违背嫡庶之别,您老人家,现在满心想的就是抱重孙。” “可外面那些人的眼睛都盯着呢,您念叨这事好多年了,他们的心思最难猜。要是沐姑娘真给咱家添了个皇重孙,您当真要给孩子赐个‘御’字?” “他们准会把您的高兴,解读成某种暗示。” 朱元璋没接话,冷着脸接过茶杯喝光,随后把杯子重重地搁回了朱标手里。 沉思良久。 朱元璋脸上浮现出一股狠意。 “咱现在就盼着四代同堂。谁敢坏咱美事,哼……” 第495章 生三个小子,升他为百户 太孙府的喜事,并没有在应天府引起太大波澜。 因为,那孩子现在还只是个胚胎。 未来的事,还得等孩子出生再说。 而春节期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大明仍旧维持着亏本的朝贡体系。 正月初三,倭国,百济,琉球及南方几个宣慰司的使者纷纷前来,用低廉的礼物,换走了大明官窑的瓷器跟江浙丝绸。 到了初五,京师皇族在朱元璋带领下,祭拜完太庙,这个年就算过去了。 洪武28年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虽不及唐朝那般灯火通明,但朝廷特许,因太孙府子嗣在即,解除宵禁一天一夜。 午后。 太孙府温室。 年前长江两边雪花纷飞。 新年一过,气温却是一天比一天高,仿佛直接从冬季跨入盛夏。 因此,冬天里不停燃烧着炭火温室,此时已提前撤去了火炉。 门窗紧闭,以防突来的寒潮。 “这鬼天气,喝啥八宝茶都不解渴。” 朱高炽慵懒地靠在三脚凳上,活脱脱像从魏晋画卷走出的,只不过没有袒胸露怀,更无五石散,浑身散发着懒散气息。 朱允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把八宝茶壶轻轻挪到一边,转而从旁边的冰桶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冰镇酸梅汤,倒了一杯,放到朱高炽面前。 “晓得你不喜热,特意提前让人准备了冰镇的,但还是得少喝点儿,别贪凉伤了身体。” 朱高炽瞅向朱允熥,调侃道:“你比我母亲还啰嗦呢。” 话音未落,他就一把抓起冰凉杯子,脖子一仰,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似乎真的是假热,冰凉的酸梅汤下肚,朱高炽不禁打了个激灵,张嘴呼出一股凉气,脸上却显出一副异常满足的样子。 望着瘦削了不少,却莫名变得有点儿“贱萌”的朱高炽。 朱允熥撇了撇嘴,自己也慢慢抿了一口冰镇酸梅汤。 享受完毕,朱高炽这才从靴子里抽出一本册子。 翻阅了几页,他的目光转向朱允熥。 “沐侧妃有喜了,你就撒手不管朝政,如今我还得天天跑来跟你汇报事物。” 朱高炽虽是抱怨,却也没停下话头。 “陕西行都司有个叫冯靖的指挥佥事上书说,塞北地区多是守边的士兵和穷苦农民,缺乏私塾教育。” “军官的俸禄还大都以宝钞形式发放,被流放的人更是连奖金都没有。他请求朝廷考虑分发棉衣抵御寒冷,调配粮食改善边境艰苦条件,还提议建立儒家学堂,启蒙塞北军民子弟。” 朱允熥眉头紧锁,片刻后说道。 “宝钞发行必须严格控制,这事我们得着手规划了。水泥路工程也要加速,就算国库紧张,也得挤出钱,逐步用公路连接各地,特别是边防重地。” “冯靖的请求批准了,由淮安府负责运输,提供布衣棉衣和粮食给冯靖。去年科考的那些进士里,还在京里实习的,挑几个送去协助,并招揽人才。” “如果不愿意就换人,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以后朝廷不用。” 朱高炽颔首赞同,朝廷对塞北边疆的供给,历来宽宏大度,合理要求都会满足。 记录下决议,他又提道:“户部已调配一万头耕牛至东昌府帮助贫农耕种,应该不会耽误春播了。” 朱高炽逐条审阅,忽然笑道:“福建六华卫的湛星之妻诞下三子,按惯例应赐予粮食跟宝钞。” 朱允熥也被逗乐了:“一次生三个儿子,湛星真是给朝廷添丁进口了,让后军都督府处理一下,给他晋升为百户吧。” 朱高炽略感意外。 按常理,明朝鼓励生育,对多子家庭有奖励政策,六华卫按规矩上报也是意料之中。 而今朱允熥身为皇太孙,不仅关注此事,还额外指示提升湛星,实在难得。 朱高炽嘴角含笑,目光意味深长地扫了朱允熥一眼,心想这家伙因为自己即将为人父,连带着对别人家添丁进口的事也上心了。 朱允熥沉吟片刻,又问道。 “我想起,前些日子皇爷爷下令,让周王叔带3万多名河南兵马,晋王叔带2万多名山西兵马,去北方边疆那边筑城种地。” 朱高炽皱着眉,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记事本,核对了一下朝廷的指令记录。 “命令已经发出去了,是用皇帝诏书下达的。估计得一两个月才能到晋王和周王叔那里。” 目前,大明军事策略还是以守好边境为主要任务。 长城每年都在加固,朝廷也年年动员黄河两岸的老百姓去边疆种地,目的就是要比那些草原上的前元残部更快一步占据有利位置。 朱允熥接着询问:“去年水泥技术出来后,皇爷爷就说要用到北方长城上,现在又要筑城,工部那边有什么意见吗?冯宏朗他们接到命令了吗?” “工部正忙着应解缙的要求修建应天到杭州的水泥路,这件事还没发声。不过冯宏朗之前派人找过我,说他们有足够工匠愿意去边境,都是懂水泥技术的行家。”朱高炽说明道。 朱允熥点了点头,“那就再派一些冯宏朗手下的人去边境吧,不能光靠屯田的士兵和移民去筑城修墙,边疆的发展也很重要。” “告诉冯宏朗,再派些人手去别的地方,要让老百姓能安心种地。户部那边也通知一下,保证物资充足,让他们从杭州府把粮食运到淮安府,应对北方的需求。” 朱高炽点了点头:“明白了。” 接着,啪的一声合上了记事本,又把它塞进长靴。 正想再给自己倒杯冰酸梅汤时,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朱允熥斜眼望向朱高炽,“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调皮了。” 朱高炽瞪向朱允熥,正经地说:“我是想起皇爷爷给十八叔跟十九叔安排的婚事,这两天就要正式宣布了。” 朱允熥轻轻颔首,眉间却拧成了结,疑惑道。 “十八叔跟十九叔都到了适婚之龄,挑个王妃不挺自然的吗?” 朱高炽摆摆手,终于起身,目光锁定朱允熥。 “二十三叔听说这事后,昨夜直接冲到乾清宫跪在皇爷爷面前,嚎啕着自己也要挑王妃。结果你猜怎么着,皇爷爷一脚就把二十三叔踹跑了……笑死我了……” 朱高炽消息的来源无从知晓,更别提描述场景的人是如何绘声绘色,他边说边放声大笑,手拍着桌面啪啪响。 第496章仙人门徒 朱允熥忍着没笑出声,“他一个十多岁的毛孩子,哪知道选妃是什么意思。十八叔跟十九叔都15岁了吧,他还差个几年,哪来的这念头。” 那小子,一天到晚不就是想着吃吗? 朱高炽耸了耸肩:“谁知道,可能是哪儿听说的,选王妃后就能封王就藩,二十三叔只是想像十七叔那样当上大都督。” 朱允熥哼了一声。 “上回给他的课业还是太少了,我得找方先生聊聊,实在不行就把他送军事学院去,正巧军事学院在办那个贵族跟军官子弟的特别课程,宗室孩子正好做表率。” 朱高炽点了点头,对要把自家二十三叔扔进军事学院这事,毫无愧意。 军事学院这两年有声有色,这不只是因为蹴鞠赛赚了大钱,更在于他们新推出的虎贲球赛更刺激,收益更高。 最重要的是,军事学院在正规的武学教育上,取得了飞跃式的进步,已经在考虑从根本上为大明培养军事人才。 这事已经在朝堂上讨论过了,估计快定案了。 说到这里,朱高炽眼神一闪:“差点忘了,还有件关乎上直亲军卫的事。” “皇爷爷打算怎么对上直亲军卫?”朱允熥顿了顿问道。 朱高炽直接道:“皇爷爷有意让汤辉去河南当都指挥使司指挥使。” 汤辉目前是羽林左卫指挥使,三品官职。 都指挥使司指挥使,则是二品官职。 虽说他被调走了,但去河南都统,那也算是一方封疆大吏了。 可是朱允熥还是摆了摆手,“右卫陶庆呢?”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国子监学生作乱,就是羽林右卫指挥使陶庆亲自带兵,才将事情平定下来。 朱高炽拧眉,“恐怕皇爷爷已经拿定主意了。” 朱允熥还是摆了摆手:“汤辉嘛…陶庆更合适。” 朱高炽顿时双眼一转,连连摇头:“我哪里敢当着皇爷爷的面说这些。” 朱允熥朝他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就因汤辉姓汤?” 朱高炽瞪大了双眼,汤辉姓汤有啥问题了? 不是信国公的汤就行,总不会因为这就压人一头? 朱允熥只得压低声音解释:“去年冬天,黄河另一边竟然一片雪花没飘,挺邪门的。河南又紧挨着大明心脏地带,半点也疏忽不得。” “我认识陶庆,性子直接,就先派他去河南盯着军务吧。至于汤辉,就让他管着皇宫左右护卫队,以后找机会也让他出去历练历练,掌管地方军事。” “那你得亲自去跟皇爷爷商量。” 朱允熥点了点头:“明天我就进宫跟皇爷爷商量。皇爷爷年初还说,打算让我沿运河检查运粮一事,之后绕到黄河,河南,陕西转转。” “按理说,这活儿理应是我父亲干的,但是那时候……” “你是说要去河南跟关中走一圈?” 朱高炽眼睛登时瞪圆了,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旁边扶手上。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脱口而出:“你可不要加上我了,带上尚炳吧,他现在都快闲出蘑菇了。” 朱允熥摆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彤云这不正怀着孕嘛,我要是这时候出去,孩子的出生我可就赶不上了。” 朱高炽立刻放松下来,连声附和:“对对。” 就算他瘦了,腿脚利索了,但能不出远门还是尽量不出。 长舒一口气后,朱高炽又给自己倒上了第二杯酸梅汤。 喝完后,浑身畅快,一脸满足。 朱允熥的心思却早已飞跃至黄河两岸。 去年整个冬季黄河两岸几乎不见雪影,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首当其冲的就是虫灾,接下来或许会有旱情。 此番若是巡游黄河,从皇爷爷的意思推敲,也有预防此等灾害之意。 万一真出了岔子,他在黄河边坐镇,总比朝廷远在应天,啥事都得慢半拍强。 朱允熥在心里暗暗抱怨这鬼天气。 温室门,温旗的声音响起。 “殿下,少华山的虚玄子真人求见,说是主持斋醮仪式的事。” 虚玄子? 张三丰的亲传弟子? …… 朱允熥脸上露出疑惑,与同样满脑子问号的朱高炽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这位道家真人的突然造访颇为蹊跷。 “请虚玄子真人进来。” 虽然不明其来意,朱允熥还是礼数周全,朝外应了一声,随即赶紧朝朱高炽使了个眼色。 二人心照不宣,迅速整理好坐姿,顺便收拾了下凌乱的桌案。 片刻后。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步入室内,他穿着青灰长袍,发间插着莲花发簪,步履轻盈如同风拂。 仅此一面,朱允熥就对虚玄子产生了好感。 随之,虚玄子的生平在他脑中掠过。 自幼聪明,一心向道,入少华山修习,追寻仙人遗迹,岩洞为居,食气养生,钻研黄老之学,佛儒经典及诸子百家,无书不览,精研细究多年。 这位虚玄子,绝非简单的道家真人所能概括。 他对儒家,佛家的圣贤之道同样精通。 作为公认的张三丰弟子,虚玄子在道家自然也享有不凡声望。 一呼百应,威望非凡。 朱允熥满怀好奇站起身来:“道长今日莅临,有何贵干?若是关乎今年的斋醮仪式或道教事宜,请直言无妨。” 虚玄子行礼致意,环顾四周,笑道:“贫道自西城远道而来,喉干舌燥,不知能否讨得殿下一盏茶解渴?” 道家高人,神仙门徒,上门拜访竟不是讲些高深道理,而是要杯水喝? 朱允熥惊讶得张了张嘴,一时间愣住了。 朱高炽连忙上前,略显紧张地斟了一杯八宝茶,转念一想,自己如今都不怎么喝这玩意儿,这位神仙弟子恐怕也不会喜欢,于是犹豫着要不要奉上冰镇酸梅汤。 虚玄子已轻轻走到手忙脚乱的朱高炽身旁:“这位应该是燕世子吧?世子勿需多礼,喝水嘛,不过是润润嗓子。” 话音未落,老道已悄然举杯,不声不响间饮尽了整杯八宝茶。 朱高炽喉头一紧,毕竟张三丰的名头太过响亮,眼前这位又是其嫡传弟子,他生怕招待不周。 第497章老道恭喜太孙殿下有嫡子 这些年,家中长辈从未放弃过寻访张三丰。 哪怕是出于调和儒释道三家的目的。 目睹虚玄子的举动。 朱允熥终于恢复了平静,坐下身,指着面前的空位说:“道长,坐吧。” 虚玄子坦然落座,随即仿佛是在审视周遭,淡淡望向朱允熥。 “今日老道唐突来访,打扰殿下了,实属不该。但事出紧急,不知殿下可否容我稍作解释?” 朱允熥唇角微动,要是这位道长能请来张三丰进京,他敢打包票,朱元璋必定会兴师动众地准备迎接。 这位可不同于那位胸怀大志的虚尘大师。 朱允熥轻轻颔首:“道长但言无妨。” 虚玄子再度细细打量了朱允熥一番,他身上似乎完全没有那些君臣之礼的束缚,却又让人找不出丝毫不妥,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自然。 “首先,老朽是想亲自向殿下致谢,感谢殿下恩准,让老朽能够参与即将举行的斋醮仪式。茅山,少华山等道家名门,都委托老朽,一定要当面向殿下表达感激。” “其次,老朽是特地来道贺的,希望能够分享一些太孙府的喜庆。” 听起来似乎都不是什么紧要大事嘛。 朱允熥心里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甚。 “儒释道三家并立,大明皇朝代天巡守,佛门举办水陆大会为先帝和慈圣皇后祈福,道家自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不论是从情理哪方面讲,都该是我感谢道长才是。” “太孙府年前侧室有孕,那不过是为皇家增添一两个子嗣罢了。而道长亲临,这才是真正的喜讯,也让未出生的孩子能借得几分仙家福祉。” 话音刚落,虚玄子的眉头就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侧室?老朽算的明明是太孙正妃……” 虚玄子倏地缄默。 将一手隐入袖中,那衣摆随之微微颤动,暗暗掐算。 朱允熥与朱高炽俩不由自主交换了个眼神。 若虚玄子一本正经,循规蹈矩,他们自是不会如此反应,权当是道家与皇室的一次寻常交流。 可此人从踏入太孙府便流露超脱,加之张三丰亲传弟子的身份,难免引人遐想连篇。 玄奥难测,纵使不尽信,也需敬畏三分。 朱高炽谨慎的道:“玄虚子道长?” 朱允熥亦是满眼好奇。 片刻沉吟后,虚玄子转向朱允熥,面上绽开笑颜。 “殿下洪福齐天,机缘深厚,贫道在此预祝殿下的嫡子顺利降生,我大明江山后继有人。” 虚玄子先前所言若指向太孙妃,朱允熥与朱高炽尚未醒悟,但“嫡子”二字一出,朱允熥猛地瞪圆了双眼,噌地起身。 年前沐氏有孕,如今汤氏亦然。 若虚玄子所算无误,太孙府可谓双喜临门。 他满脸激荡,深吸一口气,凝视虚玄子,激动问道:“道长的意思是……太孙妃也身怀有孕?” 一旁的朱高炽瞠目结舌。 记忆中,玄虚子道长未曾与太孙妃谋面,此番初次踏足太孙府。 怎敢言之凿凿,断定有嫡子? 朱允熥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仪风度,迫不及待就要往外而去。 不料刚到门边,门已被温旗从外推开,太孙妃汤清悦的侍女满脸激动,气喘吁吁闯入。 侍女一见太孙,先是惊诧,随即跪倒在地,急切道:“殿下,太孙妃有喜了!” 朱允熥顿感天旋地转。 他又要做父亲了? 他愣在当场之时。 朱高炽已悄然蹭到始终含笑的虚玄子身边,俯首低声:“道长,此事需讲明白,确是嫡子,而非嫡女?” 虚玄子淡然望向朱高炽,面上闪过一丝神秘:“贫道从未失算。不信,世子可请太医院太医来把脉验证。” 朱高炽岂敢质疑,赶紧摇头,压低声音续问:“那道长能否算算,侧妃肚……” 虚玄子即刻打断:“太孙殿下福泽深厚,乃是贵人。” 言毕,他多看了一眼终于放松下来的朱高炽。 朱高炽浑然不觉,只喃喃自语:“有福便是好。” 随即抬头,又向虚玄子请教:“道长能否算算我将来会有多少孩子?” 虚玄子轻轻摆手,意味深长道:“世子同样是福气满满的贵人。” 朱高炽一时之间有些发懵。 自己作为皇族一员,说是贵人自然是没错。 这话听起来好像说了跟没说似的。 他满腹狐疑地抬头,只见虚玄子已站起身,走向呆立当场的朱允熥。 朱允熥仿佛丢了魂魄,脸上不时泛起笑意,喉咙里不断溢出呵呵的笑声。 虚玄子行了个道家礼节:“殿下,今日有幸得遇皇族,贫道斗胆,有一请求,不知能否言明?” 朱允熥的眼神渐渐清澈,深沉的目光落在虚玄子身上:“道长,您也擅长把脉吧?” 药王孙思邈便是道家出身,道家人常居山林,对草药的了解远胜常人。 虚玄子轻轻颔首:“略懂。” 朱允熥不再耽搁,拉起虚玄子的手腕,便步出温室。 二人急匆匆向太孙妃的宫殿赶去,虚玄子步履轻盈,朱高炽子紧跟其后,累得气喘吁吁。 待到朱允熥抵达太孙妃宫殿,里头早已人声鼎沸。 因之前太孙府有过类似喜事,这次大家显得有条不紊。 前来通报的女官紧随朱允熥身后,低声道:“奴婢已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侧妃得知消息,也想过来,太孙妃吩咐,侧妃身怀六甲,今日人多,改日再来。” 朱允熥停住脚步,瞥了一眼自觉散开的侍女们,对女官说:“你去侧妃那里,转告她,我晚上会去找她聊天。” 这便是家中妻妾众多的结果。 每个人都要顾及,哪边都不能冷落。 整理好情绪,朱允熥转身向虚玄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长,请进内为太孙妃把脉吧。” 虚玄子毫不介意,随朱允熥直接进入太孙妃的寝宫。 室内清静许多,仅剩汤清悦的贴身侍女在一旁服侍。 汤清悦依然像之前沐彤云那样,侧卧在床上。 这是规矩。 未经太医确诊前,宫里的贵妇人们都尽量保持不动。 得到太医允许,才能恢复日常活动。 第498章不仅有龙子,还有龙女 见到朱允熥如此迅速又焦急地赶来,脸色因奔跑而泛红,汤清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面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但见随朱允熥一同进来的陌生道士,汤清悦立刻收起笑容,欲要起身。 朱允熥连忙上前按住她:“快躺着,太医未到,不要乱动。” 汤清悦羞涩地低下头,小声嘀咕:“这规矩真是不近人情。” 朱允熥轻咳一声,让汤清悦稍安勿躁,接着转向虚玄子介绍:“这位是三丰真人的亲传弟子,来自少华山的虚玄子道长。” “说来也巧,他算……嗯,虚玄子道长精通医术,先让他为你把把脉。” 汤清悦仔细打量了朱允熥一眼,继而笑颜以对虚玄子,端坐在榻上行礼:“那就麻烦道长了。” 说罢,她主动伸出胳膊。 这会儿还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更不见那些能把人绕晕的礼数规矩。 虚玄子还是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搁在汤清悦的手腕上。 这才搭上指头,细细探起脉来。 一旁的朱允熥眼巴巴地瞅着,心里头的期待快要把眼睛撑圆了,就等着虚玄子给个准信儿。 而汤清悦脑袋里一团乱麻,理不清个所以然。 听说眼前的虚玄子道长是三丰仙人的亲传门生,她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玄虚子眼睛缓缓睁开。 二人一块儿憋住了气。 虚玄子收好手帕,瞅着二人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噗嗤笑了出来,然后身形一展,宛如仙人般飘逸。 退后几步,虚玄子拱手行礼:“贫道在此恭贺殿下,太孙妃,腹中胎儿乃龙凤呈祥,集天地之灵,未来必是国之栋梁。” “龙凤呈祥!” 汤清悦脱口而出,回过神来后连忙捂嘴,眼睛一闪一闪的,满是惊喜。 “道长,真的是一双儿女吗?” 朱允熥感觉自己从年头到现在,怕是整个明朝最乐呵的人了。 随即又问:“道长要不要再给诊诊脉?” 虚玄子摆摆手:“医术方面,贫道尚有把握,这事不会出错的。” 朱允熥心中还有点犯嘀咕,从没听说过诊脉能知道性别这事儿。 可汤清悦却不管朱允熥。 打从年前知道沐家丫头怀孕,她心里就不是滋味。 现在好不容易盼来了,心里早乐开了花。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虚玄子:“道长,这俩孩子哪个先出来?啥时候降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没有?需不需要在太孙府办场法事祈福?” 虚玄子虽然修行高深,此刻也不免有些尴尬,退后两步躬身答道。 “太孙妃,这些事情自有天定,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您身份尊贵,自有国家护佑,按太医院的安排行事就是了。” 汤清悦眉头微蹙,总觉得只知道这些还不够。 可仙人徒弟都这么讲了,她也无可奈何。 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等道长主持法事时,我一定到场。”wWW.xszWω㈧.йêt 虚玄子回礼,悄悄瞥了眼朱允熥,又转向汤清悦,轻声说:“贫道今日冒昧来访太孙府,是为了一个善因善果。” 汤清悦满脑子都是未出世的孩子,一听“善因善果”,眼睛一亮:“道长的意思是?” 虚玄子侧目扫了周围一眼,细语道:“今日沾了太孙府的贵气,贫道修为有所增进。万物讲究平衡,贫道得利于太孙府,自然也要回报。” “不知道太孙妃是否同意,待孩子降生,宗室承继之时,让贫道派遣几位弟子前来守护左右,以此报答今日所得之恩,也让贫道能了结这段因果,免得有违天道。” 虚玄子沉吟半晌,字斟句酌的话语传至汤清悦耳际,只剩下一个核心。 唯有对方弟子环绕孩子左右,保驾护航,这份天赐的福气方能源远流长。否则,不仅孩子们的福祉难保,连道长也将面临不测风云。 汤清悦刚想说话,眼神却悄悄溜向一侧的朱允熥。 这时,虚玄子轻转身躯,谦卑地说明:“贫道弟子承蒙师恩,虽非绝顶高手,拳脚之术尚称得上可观。” “目前我正忙于京城中的斋醮仪式,殿下认为合适,仪式结束后,他们便能在府中驻足,守候双龙凤的诞生,为之护航。” 朱允熥眼帘微垂。 仙风道骨的徒弟,终究还是离不开人间烟火,需在这红尘中摸爬滚打。 沉吟片晌,他嘴角一扬。 “既然关乎道长修行,太孙府自然不便干涉,斋醮事毕,便请道长的弟子入驻府中守护,也期待本宫儿女能学上几招防身之术。” 虚玄子轻轻点头,心领神会。 道家弟子得入太孙府,但职责明确,除保护皇裔及传授武艺,不得涉足其他府务,这对惯于超然物外的道门来说,已是难得的介入与认可。 于是,他恭敬行礼:“感谢殿下及太孙妃厚爱。” 朱允熥回以点头,一旁的汤清悦也渐悟其意,温婉还礼后,吩咐侍从:“送殿下与道长离开,并精选修行所需之物,送到道长居所。” 命令即出,回应连连。 虚玄子明白,此行目的已达,遂缓步后退,随朱允熥一起离开了太孙妃的居所,直抵前府。 虚玄子驻足,目光柔和地望着朱允熥。 “殿下请留步,今日唐突造访,有幸得见,乃贫道之荣幸,不敢再多叨扰。” 朱允熥颌首致意,“本宫素喜老庄之学,可惜浅尝辄止,日后还望道长不吝赐教,指明道学迷津。” 虚玄子沉吟少顷,才回答到,“殿下有何求索,我等自当全力以赴,共探老庄奥义。” 朱允熥目光愈加深邃:“那就此别过。” 虚玄子再次行礼告辞,而后飘然而去。 虚玄子刚离去不久,朱高炽携新任太医院院使娄宏博踏入府门。 娄宏博一眼便望见殿外的朱允熥,立刻率身后两位太医趋前。 “微臣拜见殿下。” 朱允熥颌首:“辛苦娄院使亲临,皇族子嗣,还需院使费心。” 娄宏博颔首道:“听闻太孙府有喜讯,我便携二位同僚前来。鉴于太孙妃与侧妃均身怀六甲,为保险起见,太医院将安排两位医师驻府,以便随时监护,确保平安。” 第499章代朱标巡视 朱允熥不经意间望向了伴随娄宏博左右的其他两位御医。 看他们的样子,大都已逾不惑之年。 到了这把岁数,多半已在医术之道上钻研许久,各自有着一番深刻的体会。 他微微颔首,“辛苦二位太医了。” 言罢,侧身让开道路。 温旗随即上前,引领着三人向后院行去:“院使,二位太医,请随我来。” 待到温旗带着娄宏博等人转入后苑。 朱高炽这才缓缓踱步近前,挑眉问道:“刚在外面,隐约听见什么龙凤呈祥的?” 朱允熥颔首:“可能是道家传承。那些都是小事,我倒是没想到,道家会如此迅速地达成共识,甚至让仙人弟子前来拜访,以示心意。” 朱高炽沉吟了下,呵呵笑道:“他们从来都不是佛门的人,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跟着皇室的意思行事,和佛门那些人的心思完全不同。” 道门走的是上层路线,佛门则是贴近百姓的下层路线。 这是久远以来,双方历经多次较量后慢慢形成的格局。 佛门曾尝试过上层路线,结果导致了南朝时无数寺庙被毁的悲剧。 道门也曾涉足下层,两汉时期引发民间动荡,最终促成三国鼎立的局面,在皇权争霸中消逝无踪。 朱允熥眼神微闪,朱高炽说得没错,如今的道门若想长存,唯有紧跟皇室的步伐。 “儒释道三家之事,需长远规划,急不得。”尛說Φ紋網 “现在应该先去告诉皇爷爷,他即将新添两个皇重孙。” 朱高炽哈哈大笑起来:“皇爷爷听到一定会高兴的失眠的。然后,择一吉日给大明历代先祖祭奠一番。” 朱允熥看了朱高炽一眼,“等这次斋戒仪式结束,你就要娶张指挥的女儿了,加油!” “干啥?” 朱高炽一脸困惑,望向神情古怪的朱允熥。 他微微蹙眉。 这允熥看起来,太轻浮! 朱允熥嘿嘿笑了一声:“到时候你就清楚了。” 说话间,他伸手轻拍朱高炽的肩。 “我去陪太孙妃跟侧妃。” 朱高炽看着朱允熥趾高气扬的往后苑走,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会该来道雷把你劈了!” 轰隆隆! 应天城的天空骤变,乌云密布。 万千雷霆如一张大网,遮蔽了整个苍穹。 电光闪耀,雷鸣震耳欲聋。 朱高炽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一跳。 当他仰望天空时,豆大的雨点已如不要钱般倾泻而下。 “哎哟喂。” 朱高炽惊叫一声,连蹦带跳地奔向远处的走廊避雨。 应天城并未直接从严冬跨入炎夏,而是迎来了如期而至的春雨洗礼。 大地一遍又一遍地被冲洗,洗净了一冬积累的尘埃与污秽。 为防长江两岸洪水肆虐,圣上下令,去年冬天离开京城前往各地救援雪灾的十几万京军,仍旧留守原地,守望江畔。 直到天象观测显示洪武28年长江安然无恙,方能回朝。 西城大军营地旁,两座巍峨法台拔地而起,层层叠砌,蔚为壮观。 皇室决议,在此年间举办佛道两教的水陆法会与斋醮仪式,旨在为朱家列祖列宗及慈爱皇后祈福,愿他们在天之灵永享极乐。 所以,应天府内,僧侣与道士的身影日益增多。 即便皇家绝不会明言此乃收拢宗教之举,可两教的领袖人物,或亲自或遣得意门徒,纷至沓来。 静观其变,预备应对法会后的政坛新气象。 “法会一旦落幕,你就要启程前往河南,关中视察了吧?” 朱高炽剥开豆子,丢入口中,边嚼边偏头问旁边的朱允熥。 朱允熥的目光胶着于不远处搭建的戏台,眼角余光扫过皇爷爷和父亲,还有即将外出办公的二叔,以及在京的有功之臣。 他淡淡答道:“计划如此,乘漕船至徐州,转道河南,溯河而上,直至关中。若时间允许,我还想去河西再走一遭。” 朱高炽眼神微闪,估算此行需时,随之望向由宫中嫔妃,太孙府中的女性成员及在京贵族家眷组成的观礼台。 他轻声道:“这一趟,怕是你今年未必能赶回。太孙妃跟侧妃,怕是过了中秋就要临盆了。” 朱允熥扭头注视着朱高炽,淡然一笑:“巡视河南,关中,本就是既定之事,自父亲起,因故拖延至今。况且,朝廷审视中原及西北,势在必行。” 自秦汉至隋唐,关中、河南饱经战火,土地盐碱化,水源受损,尤为重要的是,随着江南的蓬勃开发,经济重心逐步南移。 即便这样,关中,河南等地依然是帝国版图中不可忽视的支柱。 广阔田畴,因皇室的关注,重焕生机,成为粮食重镇。 加之大明巩固边疆,黄河两岸亦肩扛起支援边疆的重任。 边疆安,则大明安。 河南,关中不安,则边疆危。 草原上那群人便会如祖先般,跃马扬鞭,再次侵扰中原。 朱高炽沉吟片刻,找不到反驳之词,便转换话题:“河西本不在此行计划中,中途加插,难道是为了探望凉国公?” 朱允熥轻轻颔首。 “去瞧瞧舅姥爷,其实也是想瞧瞧咱们大明能不能把安西都护府的辉煌再搞起来。” 朱高炽耸耸肩膀,没发表意见。 要想重现唐朝威风,重点倒不在往西去多远,而是得先把北方边境那些不安分的家伙收拾利索。 只有真正让那些残余势力低头,打掉他们的傲气和非分之想。 大明才有机会调整兵马,重新布局北方跟西北的防线。 让大明影响力跨过河西走廊,往西延伸。 戏台上,惊堂鼓咚地一响。 朱允熥跟朱高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里。 台上上演的好像是南宋时岳飞收到十二道金牌的故事。 朱允熥静静扫了一眼围坐在朱元璋身边的那些开国功臣,嘴角泛起一抹笑。 看来今天的戏,选得别有深意啊。 “飞孤军不可久留,请速召回。一日之内,连收十二道金牌……” 戏台上,木牌代替了金牌,传递到前台。 那饰演岳飞的武生,泪水沾湿衣襟。 朱允熥微蹙眉头,这场戏,按理说是给朝中那些文官看的。 这些心思他弄不明白,只好抬头望了望天。 第500章咸菜豆腐,神仙也不换 今天是钦天监挑的黄道吉日,连续半个多月的蒙蒙细雨,昨天才放晴。 今日气温回暖,正好适合宫里搭台唱戏。 “老天啊……” 戏台上,岳飞的扮演者猛地指向天空,悲愤至极,几乎万念俱灰,一声怒吼后,整个人重重倒地,台上掌声雷动,鼓声大震。 朱允熥淡淡一笑:“回头安排一下,让六部三法司,五寺的官员们都来看看这戏。” 朱高炽嘴角一撇:“知道了。” “好。” 前排看戏的功臣们齐声叫好。 朱元璋坐在正中央,从刘建安端来的钱盘中抓了几枚金通宝,扔向戏台。 接着,朱标跟其他武将也纷纷将宫中准备的赏钱撒向台上。 …… 兰考县。 大雨如瀑布般倾泻,小溪膨胀成汹涌的河流。 山石泥土在雨水的冲刷下松动崩塌。 “老孟头。” “老孟头。” “上面快守不住了,泥浆越积越多了。” “我们这儿,恐怕也挺不了多久了。” “咳……噗……” “老孟头。” 河堤上,一个身披蓑衣的老人在狂风中艰难前行。 他弯腰弓背,一手紧按着斗笠,抵抗着风雨,沿堤岸向东蹒跚,时不时抬头呼喊。 但呼喊声随即就被风雨吞噬。 堤坝上,还有许多和他同样装束的兴陵乡河工。 河堤转弯地,一位老者在一位少年的陪同下,忧心忡忡地蹲坐在一块巨石上。 老者忧虑地望着波涛汹涌的河流。 平时宁静平和,滋养两岸千里沃土的河流,如今因上游暴雨变成了家园毁灭的源头。 他的视线从脚下的堤岸移到对岸,只见黄河怒吼,巨浪滔天,暗流涌动,河面上形成一个个旋涡。 将连接两岸的木桩一次次拽入浑黄的水底,直到下游很远的地方才重新露出水面。 面对风暴,巨浪,洪水,老者却像块磐石,坚毅地站在那里。 少年紧张得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恐惧。 “爷爷……咱回家吧……” 老者转头,眉头紧锁:“回家?这堤一垮,咱哪里还有家,没家了。” 少年的脸更白了,虽知每年河里都会有洪水,但今年特别严重,自他记事起,从未见过如此猛烈的洪水。 脚下坚固的堤坝,在黄沙巨浪的冲击下,似乎在颤抖。 “那个……五叔已经带人去县城求助了,县上会派人来的。” 少年害怕眼前的河流,一心只想回家。 老者再次转头,本想严厉责备,最终却化为一声长叹,轻轻拍了拍少年头上的斗笠。 “等人回来了,你就跟他们回去。” “以后要努力学习,爷爷这辈子守在这里,耕田,做河工,就盼着你们这代人,能把这河治理好。” 少年没全明白爷爷的话,但听说能回家,便连连颔首。 他站起身,想找同村的长辈带他回家。 刚一站起,就望见西侧堤坝跑来几个人,顿时喜形于色,“爷爷,四叔他们来了。” 老者扶着膝盖,摇摇晃晃站起身,望向西边。 孟信沿着河岸急匆匆往下走,望见老孟头爷孙守在河边,加速靠近。 “老孟头,不好了……上游……又有洪峰了。” “洪峰?” 老孟头一听,眉头紧锁,扬手在孟信肩上拍了一记,“你说清楚些,刚才那波洪峰不是刚过吗,咋就这么快又来一波?” 孟信瞥了一眼少年,扭头喊来另一个同乡:“快带小孟回家,告诉村里人,提前预防准备起来。” 这人跟孟信是一路从上游赶回来的,闻言二话不说,领着小孟就往村子方向跑。 人一走远,老孟头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真还有洪峰?” 孟信猛颔首:“看得清清楚楚,前面那波过去了,河水降了不少,但底下暗流更汹涌了。上游肯定有堵住了,要是上面没溃堤,堵的东西被水冲开,咱们兰考就悬了。” 老孟头脸都青了,嘴唇直打哆嗦:“上游是开封,大堤怎么可能说垮就垮……” 孟信的目光不时扫向那越来越湍急的黄流。 “下游的归德府早就加强了泉春关,乌家道口,孟家口的防守,就咱们这儿的储贪官,整天衙门里高高坐着,啥事儿不管。今年这河要出事,准是因为咱们兰考。” 孟信心里跟猫抓似的。 今年一开春,沿河府县都增派人手守堤,备料以防万一春汛泛滥。 兰考知县储学海,去年夏天才上任,河道维护的事儿一概不理。 分明冬天水少,该修堤加固,他倒好,成天在县衙听曲唱戏。 这整条黄河,要是今年真决了口,倒霉的只能是兰考。 老孟头“噗通”一声坐在堤上,溅起一片泥水,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浆。 孟信他们一阵手忙脚乱,连忙把老孟头搀扶起来。 “老孟头,您可千万别倒下啊。您做了50年的河工,谁比您更懂这条河?我们兰考这次可不可以熬过去,全看您的了。” 孟信心里那个急,上游必定是堵上了。 说不定就在开封那头。 万一真那样,那边肯定会拼命想方设法冲开堵点,哪怕搭上几条人命,也要用炸药把障碍炸开。仦說Ф忟網 真要这么干,兰考这边就得迎接一个因堵塞而威力倍增的超级洪峰。 孟信嘴角渗出血丝,惊恐地望着河水流速肉眼可见地加快。 老孟头虚弱地靠在村里年轻人身上:“完蛋了,没用了,兰考过不了这一关了。” …… “怎么会过不了。” “本官治理的兰考,是黄河门户。” “大洪峰?” “就算来了,本官自有办法,在下游炸开堤坝泄洪,兰考百姓自会安然无恙。” 兰考县内。 最为显眼的建筑便是那座与四条主街相连的县衙。 外面是倾盆大雨,衙门内侧却别有洞天。 歌姬轻吟小调,众人围炉而坐,吃着鲤鱼豆腐。 兰考县的县太爷储学海,一手稳持瓷盘,另一手捏着筷子,在沸腾铁锅中翻搅,挑出一块醇厚的老豆腐,轻吹两下后送入口中。 接着,一阵惬意的吞咽声响起,他深吸一口,又缓缓呼出,滚烫的豆腐就这么下了肚。 接着,他舀起一小碗咸菜鱼汤,细嚼慢咽地品尝了两口。 鱼肉却未动分毫。 按他的说法,真正的主角是咸菜与豆腐。 第501章洪峰,不放弃的黄河河工 享受完,储知县这才悠悠转向门外廊下。 几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脚踏泥泞草鞋的河工站立在那儿。 “直接炸堤。” “就下游那边与归德府交界的河段。” “只要洪水不灌兰考,百姓便无由责怪本官,水不入开封府,府尊也怪罪不到我头上。” “归德府年初就开始加固堤防,这洪水想必难不住他们。” 雨中,河工们的脚下黄泥不断被冲刷,却依然浑浊。 愤怒悄然爬上他们的脸庞。 “县太爷,现下炸堤,怕是已经晚了。” “而且,即使赶在洪峰前炸堤,咱兰考或许能幸免,但归德府就得遭殃。到时候,开封府平安无事,归德府却受灾,这炸堤的罪责,朝廷定会追究到咱们头上来。” 话音刚落,几个兴陵村河工一齐跪倒在地。 雨点无情地拍打在他们身上。 仿佛坚韧的磐石抵抗着汹涌波涛,终将在洪峰中倾覆。 正沉浸于美食与曲乐的储学海猛然一惊,筷子用力拍在桌上,腾地站起,目光凛然地望向门外河工。 “本官讲的话,你们是听不懂吗?” “来人。” 差役们闻声而至。 “大人有何吩咐?” 储学海一脸威严,沉声道:“你们即刻押着他们,去下游炸掉那堤坝。” 觉得这还不够,他又厉声补充:“谁敢违抗,本官立斩不赦。” …… 兰考县的差役们亮出利刃,河工们疲于奔命一整夜后,只能低头服从,被押解出了县衙。 “不可如此啊。” “那堤坝一旦炸毁,咱们都得跟着遭殃。” 离开县衙,风雨更甚,天空压得更低,仿佛伸手可触。 兴陵乡河工们对周围差役嘶声力竭,有人因绝望而失神,瘫坐在积水的泥地上。 差役们交换着眼神,回首望向向衙门。 那歌姬的歌声仍隐隐约约飘荡出来。 “说实话,炸堤可能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入绝境,可若不炸,我们当下便无路可走。” 一位差役收刀入鞘,神色沉重地解释道。 旁边的差役苦笑着摆了摆手。 “都起身吧,说到底咱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兰考人,自家兄弟何必为难自家兄弟。你们是护河的,我们是跑腿的,可咱们家里谁还没几个亲人是河工呢。” “这道理咱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上头的命令咱也得听。县太爷说要炸堤,兰考地界上,谁能拦得住?除非咱们现在就豁出去,拎着脑袋找县太爷说理去。” 兴陵乡护河工人们脸上满是茫然,在风风雨雨中显得格外无助。 “但现在炸堤,还来得及吗?” 差役瞪圆了眼:“来不来得及不是咱们该考虑的,县太爷说啥,咱办啥。就算将来咱们有啥不测,也是他先栽跟头。” 这时差役也忍不住发了牢骚。 这倒霉催的兰考县,多灾多难不说,现在又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县令,大家伙儿心里哪还有盼头。 一顿抱怨过后,差役转向护河工:“还愣着干啥,再不行动怕是真的赶不上了。” 护河工人们互相搀扶着起身:“走,先去拿炸堤的家伙什,然后直奔下游。” 兰考城里外,差役跟护河工们,为了炸开下游的堤防忙得不可开交。 城外,兴陵乡外的黄河大堤上,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壮大。 远远看去,这一个个身影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人人都是一身蓑衣,头戴斗笠,手里不是铁锨就是钉耙,或是挑着筐子,都是些护堤抗洪的老家伙。 镜头缓缓拉远升高。 兰考北边的黄河大堤,已经被水汽笼罩得迷迷蒙蒙。 那些水汽,全是黄河翻腾中,因碰撞激起四散的水珠。 漩涡一个接一个扩张,将周遭的一切无情吞噬,统统裹挟进那黄色泥浆般的激流中。 河堤随着巨浪一次次冲击颤抖,岸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与河工们心跳的声音渐渐合拍。 每次撞击都震撼人心,仿佛天威让人惶恐不安。 …… 慢慢地,河水流量似乎突然减少了好多, 水面急速下降。 仿佛下一刻,河床就会在众人眼前显露无遗。 轰然一声。 视角猛然回到河堤上。 “赶紧的。” “赶紧跑。” “往高地跑,往堆放材料的地方跑。” “洪峰要到了。” “赶紧跑……” 河堤上,无数的河工在震耳欲聋的喊声中奔着。 这些日日与河堤相伴的人,心里清楚哪里更牢固,哪里能抵挡住洪峰冲击。 人群四处奔走,河堤上一时间乱成一团。 “保住命要紧。” “万一堤坝真垮了,咱们豁出命也得把缺口堵上,否则不仅兰考,连带着开封府都得遭殃。” “数百万人的安危,就捏在咱手里呢。” 孟信紧紧搀着老孟头,瞪大的眼睛盯着上游,嘴里机械地念叨:“洪峰来了,真来了……” 老孟头反过来抓牢孟信的手,用力握了握:“别紧张。这次我怕是凶多吉少,往后这片天,得靠你撑起来了。” “真是洪峰。” “洪峰来了。” 堤岸上,人们在惊呼声恐慌四处散开。 孟信猛地转身,眼中满是震惊,老孟头紧握的手忽然松开了。 他还未及细看河面的情况,心里猛然一揪,急忙回头。 便见老孟头已慢慢合上眼,悄无声息地倒在了泥泞的堤岸上,与那片黄土浑然一体。 几位先前一起搀扶老孟头的河工,望向孟信。 “信哥,你盯着河,老孟头……我们来。” “哪怕拼了命,也要护老孟头安全。” 孟信腹中一阵绞痛,但他清楚,此刻河堤上不能没有他。 兄弟们答应了守护老孟头,那就是豁出性命,守护这个为河流操劳一生人的最后一丝安宁。 孟信深吸一口气,挤过人群,向河堤边挪去。 “都听着。” “老子跟这黄龙斗了半辈子,它还没能拿我怎么样。” “今儿个,咱背后是兰考县,开封府,是百万乡亲的身家性命。” “老子今天照样能把这黄龙治得服服帖帖。” 孟信手提铁铲,摘下头上的斗笠狠狠摔在地上,迎着风雨,对着每个河工厉声宣告。 “制服黄龙。” “制服黄龙。” “制服黄龙。” 堤岸上,口号一致,人人神情激昂,誓与洪峰抗争到底。 第502章河堤炸了 孟信迅速稳定了河工情绪,跃上高处,凝视着汹涌的河面。 原本下降的水面开始急剧上涨。 滔天的浪花冲刷河床,翻腾起不知多少年的淤泥。 大腿粗的树干,转瞬间就被狂暴的力量撕成碎片。 上游冲下的杂物,与河道工具交织在一起,种类繁多。 这一切,都是洪峰即将肆虐的预兆。 生于斯长于斯的孟信,一眼便洞悉了现状。 他转回身,面对着等待命令的河工们。 “一定要站稳,站不稳趴下也行。” “洪峰是怎样的,大家心知肚明,不必我多说。” “挺过第一波,之后就好办了。马上派人上下游通知,一旦决口,立刻回报,豁出去也得堵上。” “这次的洪峰非同小可,一旦决口堵不住,谁也别想活。” “再派些人到堤下,让填土袋的加快速度,决口了立刻送土袋过去。” “切记,别慌,照顾好身边人,遇到危险互相搭把手,多一个在河上,就多一份胜算。” 随着孟信按河堤上应对洪峰的老规矩布置下去,河工们迅速行动起来。 孟信则伏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定了远方河面。 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静止了。 不论是倾盆而下的暴雨,岸边堤坝的巨浪冲击,还是河工们的呼喊,都在孟信耳边悄然消失。 视线里,周遭的一切渐渐暗淡,唯独中央河面,亮起耀眼光芒。 孟信趴在高地,上上下下颠个不停。 眼帘中,一个浪头猛地窜起,比周围的都高出一大截。 它翻滚着,带着千堆浪花,从上游那头,气势汹汹地往这儿冲。 雷鸣般的轰隆声,直接钻进孟信耳朵。 一下接一下,重锤般敲打耳膜,疼得像是要撕裂。 浪头一浪高过一浪。 在所有守堤人眼里,那浪头在不断变大。 “站稳啰。” “抓紧啦。” 风暴里,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 堤上,铜锣声没停过一秒。 浪头逼近,再逼近。 人们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连接天际的浪尖。 狂风带起水珠和碎片,像刀子一样划过脸庞。 “来啰。” “撑住。” 孟信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这样的大浪,他生平仅见。 绝望,无边的绝望。 孟信心里没底,这次能否活着离开这堤坝。 也许,他会和堤坝融为一体吧。 …… 没有一丝光明可见。 多年治河经验告诉孟信。 今日,堤必破。 孟信嘴角渗出血丝,双手紧紧抓着脚下的物件。 就算堤破,他也要站在这里。 上游,工友们的呼喊和惨叫隐约传来。 倾国之力筑成的堤坝,此刻在颤抖,仿佛臣服于那黄龙的威严,卑微地趴伏。 工友们五脏六腑都在颤抖,撕裂般的痛楚,感觉整个人随时会被扯碎。 砰! 轰隆隆! 砰砰! 天神震怒般的响声,席卷了整个堤坝。 孟信眼前模糊,满眼黄沙浊水。 蓑衣已被卷走。 浪花一次次狠狠拍打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放手,被卷入浪涛。 时间似乎凝固。 咚咚咚。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像快要熄灭的烛火。 “我……咕噜噜……” “救我。” “啊……” 孟信的感官慢慢恢复。 耳朵里充斥着哭喊跟求救声。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先望向上游,洪峰已过,后续的波浪也低于堤面。 呼救声愈发密集。 孟信心头一紧,呆呆转身。 一个长达百米的缺口,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扑通一声,他倒在地上。 艰难爬起,踉跄奔向缺口。 趴在缺口旁,孟信瞪大眼睛。 河水如天河倒灌,从缺口涌向堤后。 孟信脑子一片空白,呆呆望着远方的兰考城。 短短时间,水流已过半程。 缺口与城间的良田,村庄,早没了踪影,全被洪峰吞没。 嘭! 又一阵轰鸣,从河流下游更远的地方轰然而至。 孟信猛地一呛,喷出一口殷红的血。 “糟了……” “全完了……” “一切都完了……” 孟信的眼前开始模糊摇晃起来。Www.XSZWω8.ΝΕt 他万万没想到,这紧要关头,下游大堤会被人炸开。 眼前这宽达百米的决口,用尽兰考全县人的性命也填不满。 而下游再添裂口,无疑是雪上加霜。 开封府危在旦夕。 不止于此。 整个河南府的南岸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随之而来,归德府下的徐州府,凤阳府亦难逃此劫。 凤阳…… 孟信眼珠暴突,随即失去了意识,倒了下去。 …… 应天府。 为了追思马皇后举办的水陆大法会与斋醮仪式,即将在四月拉开序幕。 朝堂之上,近来也忙于处理去年长江两岸各府县的雪灾善后。 春耕早已启动,稳固江南财税重地,成了当务之急。 京军也陆续返京,准备下一轮的轮防工作。 随着气温的回升,帝国如同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按既定轨道向着目标疾驰。 “调配四卫军校6万多人,绢布5000余匹……此事户部已办妥,物资正自应天户部大仓库装船起运。” “分配给在京卫所士兵夏日布料,一人2匹,户部已交接给五军都督府。” “奖赏各地征讨战役中有功将士,包括牺牲与受伤者,共37532人,发钞21万两千余锭。兵部已转交户部,款项正由户部发放至兵部。” 文渊阁内,郁新站起身,手捧奏折,沉稳回应。 茹瑺也起身上报:“武德卫指挥佥事赵察调任镇武卫指挥使,承袭指挥使之职,已接受命令启程。” “总兵官周兴派遣宋成,刘真和庄德率领3万兵马征讨叛乱部落。” “燕王奏报,月初已率领北平都司35000兵马北上,征讨坝上草原及漠南地区。鉴于去年冯永逸扫清两地,燕王此行将深入大漠,探索漠北。” 朱允熥端坐于圈椅之内。 他倾耳细听群臣汇报,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 “上林苑监。” 朱允熥轻声呼唤。 上林苑监监正缪良哲即刻起立:“微臣在。” 朱允熥嘴角一扬,“西北河道那边,若本宫记忆无误,适宜灌溉的农田并不多,用以种植粮食,似乎未能充分利用土地资源。” “上林苑监可否派人考察西北河套等地,研究是否适合种植棉花,以便将来朝廷能就近供给九边地区棉布与棉甲。” 第503章红翎信使急报 朱允熥知道安西未归版图之地,乃是棉花生长的绝佳地带。 但河套呢? 他也不清楚。 缪良哲没料到太孙会有此一问,沉吟片刻后颔首应道。 “回殿下,棉花喜暖。西北阳光充足,且棉花不像稻谷需水量大,臣以为适宜大面积种植棉花。微臣即刻回衙,安排下属前往河套勘查,争取年内便有定论。” 朱允炆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向郁新。 此时此刻。 一位满身泥泞的骑兵斥候,背后插着红羽,风驰电掣般自朝阳门闯入京师。 来到洪武门前。 皇家禁卫军正欲拦截,那斥候连忙扬起一块令牌,高声呼喊:“紧急禀报。太行堤坝崩塌,河南洪峰泛滥,开封归德,徐州凤阳四地淹没严重。” 禁卫军闻讯皆是一惊,来不及细想洪峰之事,连忙让出道来。 铁骑如箭,穿越洪武门。 马蹄声在千步廊中回响不绝。 抵达承天门下。 红羽斥候被禁军拦住。 “紧急禀报,河南洪水泛滥。” “下马,徒步前往文渊阁呈报。” 禁军回应着,上前接过马缰,承天门缓缓开启。 斥候未有片刻停留,穿门而过,途径端门,直至午门前。 再次强调:“紧急禀报,河南洪水泛滥。” 午门前的御前侍卫即刻派出两人引路。 “文渊阁方向,太孙正与众臣商讨国事。” 斥候紧咬牙关,紧跟两名禁卫之后。 穿越左顺门,终于赶到文渊阁外。 其背上的红羽随风摇曳,红得刺眼。 “报。” “紧急禀报。” “河南洪水泛滥,太行堤毁。” …… 文渊阁外。 从开封府千里迢迢疾驰而来的差役跪地高声急报。 四周,仅几位内侍宦官悄悄注视着。 朱允炆正与郁新商议洪武28年的田税改革等事物。 郁新面露难色。 关于六道田税,已无太多争议,现下关键在于深化改革,确保成果得以巩固,使户部能牢牢控制税收来源。 真正的难题,在于税署的改革。 摊丁入亩,实质是朝廷向地方士绅,权贵,商人征税。 无非是众人多出些许银两,少享几顿盛宴。 但税署改革不同,这触及了各地府县乡的根基所在。 “微臣认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宜徐徐推进,先自应天而始,逐步扩展,确保万无一失,稳固国本。” 只要放慢脚步,或许还有转机。 郁新说出拖延战术,试图说服众人。 朱高炽眉头一挑。 朱允熥是打算今年就在六道全面铺开税署的权力与职责。 理由充足,鉴于田税改革已行两三年,时机正好。 朱高炽对此却有不同见解,他认为目前宜先在直隶试点税署,待局面稳固后再推广至各道。 而郁新的策略,更为稳妥,或者说过于保守。 他主张一步步推进税署改革。 作为税署署正,大明宗室成员, 朱高炽不自觉望向郁新,开口:“郁尚书……” 朱高炽子话未说完,突然一顿,瞪大眼睛望向文渊阁外。 “紧急禀报,河南洪水肆虐,太行堤坝崩溃。” 河南洪水肆虐。 朝廷砸进去无数银两跟千万石粮食的千里太行堤坝,说垮就垮了。 税收改革,摊丁入亩,在堤坝崩溃的灾难面前,都成了浮云。尛說Φ紋網 啪嗒一声。 文渊阁里,椅子倒了一地。 光禄寺卿郭纳,脚背被倒下的椅子砸了个正着,可这会儿他也顾不上疼了,蹦起来就往门外看去,脸上写满了震惊。 “赶紧的。” “开门,让人进来通报。” 不知道谁在阁里这么一喊。 几个发愣的太监,立刻小跑着去推开了大门。 风卷着尘土闯进文渊阁, 靠近门边的人,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朱允熥心慌得厉害,心脏咚咚直跳,两手紧紧抓着圈椅的扶手。 河南那边的堤坝垮了,加急快报。 门外信使肩上插的红色羽毛,在朱允熥眼里格外刺眼。 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河南道跟开封府怎会用这种级别的急报。 朱允熥猛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拨开人群,跑出了文渊阁。 他身穿团龙袍,差役一眼就认出这是监国皇太孙。 扑通一声, 差役跪倒在地。 “小人拜见皇太孙殿下。” 朱允熥拧着眉头,勉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说。” 他背后,朱高炽,翟善,郁新等各部尚书,三法司,五寺的高官们脚步纷杂,一窝蜂围了上来。 郁新此时眉头跳个不停,心里已经在快速估算,今年朝廷的总收入能有多少,又有多少要扔进河南那个大水坑里。 其他官员们也是一片震撼。 河流决堤,虽不是头一遭,但每次需要急报的决堤,都在历史上留下沉重一笔,每笔下都是数不清的百姓生计。 对朝廷来说,这很可能会成为一场浩劫。 官场动荡,部门相争。 这个时候,做官的可能还不如路边野草来得有价值。 开封府差役,自然不懂朝廷大佬们的心理活动。 “禀告太孙,10天前,黄河上下游开始下雨,那雨下得跟倒水似的,连着好几天没停。” “七天前,河水就开始上涨,流速加快。” “五天前,上游春汛洪峰到达,从三门峡往下,经过新安,偃师,荥阳……洪峰一层高过一层,堤坝震颤,多次堵塞。” “洛阳知府清理了堵塞,洪峰过境,当天就到兰考县了。” “太行堤坝兰考段,决堤30多丈,洪峰如海啸般涌来,片刻间就把县城包围了。知县带领河工跟差役,想炸掉下游堤坝,保住兰考一地平安。” “结果炸堤时上游也决口了,两头失守,兰考再无力堵住缺口。开封归德,徐州、凤阳等地,全都被洪水淹了。” 六府之地,全成了水乡泽国。 大明上百万百姓遭灾。 朱允熥刹那间感觉一股热流直冲脑门,面前一片黑雾缭绕,整个身体像失去了重量。 “撑住,现在可不能没有你。” 朱高炽眼尖手快,迅速跨步到朱允熥背后,稳稳扶住他,凑近耳边低语提醒。 第504章皇上,皇太孙让我不要告诉你 朱允熥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 此时,大明朝臣已经惊慌议论起来。 紧张氛围如洪峰般汹涌,几乎要将文渊阁淹没。 …… 朱允熥额上的青筋隐约跳动,目光盯着满面焦急的差役。 太行大堤崩塌已经五日,开封府的急报今晨送达京师。 六府被洪峰吞噬,特别是开封府的现状,绝对超乎一般人所能想象。 望着身上泥泞,一脸疲惫的差役,朱允熥挥手示意:“带他下去休息整理一下。”仦說Ф忟網 “小的谢过殿下,请殿下尽快令朝廷援手六府。” 差役本该随着内侍默默退下,却一时忘了规矩,出声恳求。 朱允熥眼神一凛:“本宫记下了。” 差役抬首,望向众人,眼中闪过一丝畏惧,随即低头,小心跟随着等待已久的内侍离去。 待差役离开。 郁新即刻上前,“殿下,户部即刻筹备30万担粮食,由应天府直供灾区。十日内,再从杭州府,淮安府等地调拨50万担粮食救援六府。” 张襄也趋步至郁新身旁,“殿下,工部十日内可从六府周边征集5万劳力。三十日内,能征集15万。” 稳定六府,遏制洪峰引发的后续政局动荡,是郁新跟张襄共同考虑的紧迫问题。 若六府灾情失控,朝廷不能及时控制灾情,安抚民众,救助百姓。 作为大明人口稠密区的中原六府,恐将给朝廷带来巨大冲击。 六府若乱,南北交通必然受阻,国家命脉断绝。 难民转为流民,一旦被有心之人操纵,便会在中原腹地激起民变。 到时候,可不是数十万担粮食,十多万劳力所能平息的了。 朱允熥强压胸中怒火,冷峻的目光扫过二人,“开封急报,兰考县两处决堤,今日各位就留在文渊阁吧。时间已延误五日,朝廷今日必须拿出方案。” 言毕,朱允熥不顾满腔救急良策的群臣,向朱高炽递了个眼色,转身向外走去。 黄河决口,中原成泽。 历朝历代,此事都皆非小事。 较之去年冬季长江两岸的大雪,形势更为严峻。 决堤让乡间屋舍尽毁,百姓家破人亡。 洪峰肆虐,生灵涂炭。 灾后,民众食不果腹,土地荒芜,更有瘟疫蔓延之虞。 六府百万生灵被困,千万中原百姓身处危境。 处理不当,朝廷或将耗费无尽钱粮。 这事已经不是自己能一言定乾坤的了。 得让父亲知晓。 也得让皇爷爷心里有数。 从文渊阁到乾清宫,这段路走得格外漫长。 途中,各种策略跟政令在朱允熥的脑子里翻腾。 兰考县那堤坝一炸,六府的洪灾无疑是雪上加霜,下令炸堤的兰考县官员,朝廷要不要出手管管? 兰考县若动了,开封府是惩是纵? 百姓该往哪儿安置,粮钱怎么分发,决堤怎么堵,桩桩件件,都是急茬儿。 这期间,下面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商贾乡绅们,会不会趁此乱世,强占田产,哄抬物价? 就连应天府的朝堂,能不能独善其身,不受六府灾情波及? 但无论怎样,今日都是大明的灾难日。 百万苍生受难,历史的长卷上,这一笔注定沉重。 “太孙不是在文渊阁跟各位大人议政吗?” 刘建安的声音总算把朱允熥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微蹙眉头,乾清宫已近在咫尺,刘建安那满是困惑的脸也映入眼帘。 朱允熥面色沉稳:“父亲在吗?” 刘建安一头雾水,望向乾清宫前的三大殿:“太子殿下在华盖殿,这几天忙着为先皇后祈福,正忙着安排仪式细节呢。” 朱允熥点了点头,自嘲般笑了笑,洪灾把他搞得晕头转向了。 “本宫先去找父亲,大伴暂且别告诉皇爷爷。” 刘建安自然答应。 待朱允熥迈向华盖殿,他便迅速隐入乾清门后。 不多时,刘建安已在乾清宫内禀报。 “皇上,太孙殿下刚从文渊阁来,去了太子所在的华盖殿。殿下吩咐,此事暂时别让您知晓。” 埋首于水陆法会跟斋醮仪式古籍中的朱元璋,闻言抬眸,目光在刘建安脸上跳跃几下。 “朕记得没错的话,今日各部堂官是要在文渊阁集会议事的。” 刘建安确认道:“没错,皇上。” 朱元璋摆手:“你去文渊阁看看,朝廷今天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刘建安无声退出。 华盖殿。 朱标正领着虚尘大师,虚玄子道长及几位两教弟子,围绕两座模拟应天西城祈福盛会的小型建筑模型,低声讨论各项安排。 朱允熥的脚步略显突兀。 一踏入殿,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贫道见过皇太孙。” “贫僧见过皇太孙。” 虚尘大师跟虚玄子领头,一干僧道行礼。 朱允熥轻轻颔首,来到朱标跟前:“儿臣参见父亲。” 朱标眉梢微颤,深邃的眼眸落在朱允熥身上。 如此正式的称谓,平日里并不多见。 朱标视线一转,含笑望向虚尘大师,虚玄子二人。 二人无需多言。 异口同声道:“太孙驾临,必有国事相商,吾等先行告退,于殿外候命。” 言毕,带领众人退出了华盖殿。 朱标目光转向朱允熥,叹了口气。 “出了什么大事,让你连文渊阁里那一摊子事儿都放下了。” 朱允熥言辞简洁:“兰考县黄河决口两个,六府子民受难,灾情刻不容缓。” 朱标身体猛地一震,随即伸手扶在旁边的桌案上,深吸了一口气。 朱允熥静静地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除了开封府,其他五府是哪几个?” 朱允熥望向脸色已变得惨白的朱标,如实道。 “河南道的归德府,徐州府……” “凤阳府也被淹了?” 朱标不敢置信。 朱允熥点了点头:“我来的路上想了想,祖地临近洪泽泗水,地势低洼,黄河大决,河水泛滥,洪泽水位必然上涨。如今决堤已五天有余,恐怕我大明祖陵……” 老朱家的祖坟被洪水淹了。 这对皇族,朝廷乃至整个国家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朱标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保持清醒,半晌后缓缓开口:“开封府水灾什么情况?” 第505章先救百姓,再向祖宗请罪 朱允熥颔首小声说:“据开封府来人所言,情形极为严峻。河南道作为中原腹地,人口密集。” “太行堤坝年久失修,高于两岸,河床淤积。这次两处决堤,洪峰肆虐,兰考十几万百姓的家园恐已不复存在。” 朱标拧眉:“朝廷行动必须快、稳,竭尽全力先把百姓救出,钱粮物资,务必保障供应,绝不能让河南出现动荡。” 朱允熥点了点头:“孩儿也是这个想法。开封府跟归德府紧邻黄河,必是重灾区。稳住这两地,朝廷再施以援手,控制剩余四府,才能避免更大的灾难。” “我刚从文渊阁过来,已召集各部官员商讨,今天朝廷就得拿出应对方案,一旦决定,立即执行。” 朱标回头望向朱允熥,眼神闪烁着深意。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没禀报你皇爷爷吧?” “听到消息就离开了文渊阁,刚走到乾清门外,先转来了您这里。” 朱标点了点头:“那你现在跟我一起去见皇爷爷。” 说罢,朱标挺直身子,双手拽了拽腰间衣袍,正了正身,准备往华盖殿后门走。 刚迈出两步,朱标忽又想起:“见到皇爷爷,先别提祖坟的事。” 朱允熥点了点头。 不久,父子二人穿过了乾清门,步入乾清宫。 刚踏入大殿,便见朱元璋背对着他们,赤足在殿中央的地上来回踱步,弯腰低头凝视地面。 朱允熥略微垂首。 乾清宫的地面赫然展开一幅庞大的中原地图。 朱元璋的双脚,不偏不倚踏在汝州与汝宁的交界,眼神却锁定了东北方的开封与归德。 未等朱标与朱允熥父子俩发问,朱元璋已挥手示意。 一旁已备好两张座椅。 “先坐下,咱再细细看下图。” 朱允熥与朱标交换眼神,皆流露出一丝疑惑。 朱元璋怎会这么快得知黄河太行堤坝决口之事? 现在,他又在想什么? 宫内,唯余朱元璋脚步轻移于地图上的声响。 父子俩不时抬首,视线跟随地图上方踱步的朱元璋。 朱允熥不经意间瞥见侍立一旁的刘建安。 他即刻低下头,显是是他说了什么。 父子俩再度对视,挺直腰望向朱元璋:“皇爷……” “允熥啊。” 朱元璋突兀的呼唤。尛說Φ紋網 朱允熥一怔,只见朱元璋已转身正视自己。 他连忙起身应答:“允熥在。” “百万百姓受水患所苦,我朱家责无旁贷,社稷安危,不容轻忽。” 朱元璋的目光真挚,语气凝重。 他的脚步移至直隶地域,手指向大明龙兴之地,中都凤阳。 继而沿山脉河流北上,穿越徐州,许州,直至归德,开封。 “祖辈基业不可弃,可百万大明子民正处于苦难深渊。” 朱元璋叹息一声,仰望宫殿的高远穹顶。 “唉……祈求祖宗宽恕,子孙唯有先解民众之急,后再于祖陵请罪。” 朱标起身,靠近朱允熥,轻拍他的肩头。 父子俩随即跪倒在地。 朱元璋面容庄严,气氛凝重:“太孙,西巡开封府吧。本年度西行巡访已定,现洪水肆虐,实乃天意警示,宜早不宜迟。拯救百姓于水火,特赐天子令,涤荡邪崇。” 朱标闻言微动,低声道:“皇考祈福之事即将……况且,太孙府中太孙妃即将临盆,儿臣愿……” 朱元璋眼神一沉:“为皇考祈福,即是为大明祈福,此事标儿你需妥善安排。国家安定,太孙府的血脉方能康泰。” “昔日大禹治水,三过家门。如今大明太孙西行救济百姓,不过数月之差。百万生灵,皆系于朱氏一门,太孙监国,正当此行。” 朱标沉默,心中明了,朱元璋选择朱允熥西巡,实则是因当年他西巡所遇之险,为防万一,故将他留在应天府。 朱元璋断不愿重蹈前两年的覆辙。 朱允熥跪伏,双手抱拳,沉声应道:“孙儿领旨,必保六府平安无虞。待朝中商定策略,孙儿即刻率队驻扎开封府。” 朱元璋颔首,自地图走向二人,屈膝伸手扶起他们。 “都起身吧。” 二人重新站定,朱元璋语重心长地说:“做事要稳,六府遭遇洪水,局势不稳,你得先顾好自己安全。” 灾难过后,各地局势多变,谁也无法预料会遇到什么样的挑战。 尽管朱元璋心里早有打算,脸上仍不免露出几分忧虑。 朱允熥笑着回应:“允熥明白,此行定不让皇爷爷和父亲担心。” 朱元璋思忖再三,终是开口:“随行的锦衣卫之外,再带上羽林左卫。朝中能用得上的官员,尽量都带上。” 朱允熥颔首,轻声安慰道:“皇爷爷放宽心,孙儿定会妥善解决六府决堤灾情。” …… “六府事情,朝廷必须稳妥快速地解决好。” 从乾清宫匆匆返回文渊阁的朱允熥,面对已讨论多时的大臣们,语气坚定。 翟善率先起身,心中暗自揣测太孙爷孙三人的商谈内容及其决定。 翟善谨慎开口:“太孙,臣等已初步讨论,但仍有不明确之处,需请太孙定夺。” 朱允熥微微垂眸,轻轻颔首:“说来听听。” 翟善拱手行礼,回首望了眼周围的同僚,接着说:“我等认为,当前六府灾情,首要任务是调配粮食。” “正值初春,百姓家中存粮恐怕所剩无几,朝廷首要任务是确保百姓不至于饿肚子,这样才能预防不利事件的发生。” 翟善字斟句酌,力求减少可能引起的争议。 眼下关键在于保证百姓不至于饥饿,而非让他们吃饱,两者之间的差别巨大。 只需保证百姓不挨饿,朝廷还能有条不紊地调配粮食。 但要让每个百姓都能吃饱,户部恐怕会立即跳出来表示反对。 朱允熥淡淡道:“户部不是提过,今日就能从应天发送30万担粮食,十日内再增发50万担至灾区吗?” 翟善颔首:“正是如此,这80万担粮食,即便是朝廷今年暂停俸禄发放,我们也要送往六府,不过若要进一步援助,就会影响到朝廷其他方面的开支。” “今年在辽东跟北平的军事行动,还有凉国公请求率军考察安西旧地的奏章,朝廷要再考虑。” 第506章不征徭役,以工代赈 朱允熥凰忱Фタ蓁珍,转向郁新:“户部对于六府灾情,在现有的80万担粮食外,还能提供多少?” “20万担。” 郁新起身报数,神色略显紧张。 “100万担……” 朱允熥目光扫过在场的一众高官,忽然浅笑:“朝廷能筹集百万担粮食,全力支援六府,本宫不会再让各位为难。” 闻言,郁新心中顿时宽慰许多。 翟善接着道:“太孙,我们认为兰考县这次大溃堤,责任全在县令储学海,他不顾河道实情,盲目下令炸堤,加剧洪灾,其罪难逃。吏部建议,应将其捉拿回京受审。” 朱允熥眼神淡然,凝视着翟善。 “皇命在身,本宫不久将率锦衣卫,羽林左卫驻守开封,执天子令牌。关于六府灾情,一切事宜,待我抵开封后再议不迟。” 这话一落,文渊阁里即刻喧嚣四起。 朱高炽步伐谨慎,悄悄靠近朱允熥身旁。 他轻声问道:“你打算提前西行,并带兵坐镇开封?” 朱允熥默默颔首,随后站起,面对众人:“各位,本宫明日起程,若还有何要议之事,请一并提出,共同定夺。” 张襄站起身来。 “启奏太孙,粮食调配之外,当务之急是征召徭役,疏通六府淤积河渠,封堵兰考境内的太行堤两处缺口。臣等认为,征调徭役不得低于30万,不然六府春播夏税无望,秋收也恐受影响。” “对于这30万徭役的来源跟朝廷安排,诸位有何具体规划?” 朱允熥目光深邃,平静地望着张襄。 征调徭役,历来是民生大事,稍有不慎便易惹乱。 记得陈胜起义,便是因被征做徭役,途中遭遇困境,才举旗起义的。 张襄没注意到朱允熥微妙的情绪变化,按照文渊阁早前讨论的方案说道。 “臣等提议,自河南道各府,如光州,汝宁,河南,卫辉,每府征3万人,再调山东道兖州,东昌各3万,加上直隶淮安3万,共计可满额。” “各府供给百姓一半口粮,另一半由民自备,分别前往六府,在六月底前疏通河道,清淤防疾。之后各归原籍,确保夏耕不受影响。” 朱允熥静静地看着张襄,轻轻摆手:“此议不可行。” 张襄面色一怔。 朱允熥随即解释:“征调30万民众,耗资巨大,且延误十府农时。本次灾害应对,须局限于六府之中。” 这时,翟善再次开口,“太孙,如此一来,六府灾后重建可能要延续至年末。” 朱允熥嘴角一扬,“工部既已准备征调30万人救灾六府,朝廷供应口粮,想来户部对此已有安排。” 郁新不解太孙何出此言,瞥向张襄。 “太孙,户部与工部协商后,可额外提供20万担粮食用以征徭。” “那这20万担粮食,也一并交由本宫处置。” 朱允熥眼神炯炯有神。 “六府既然出了状况,为稳民心,朝廷就地征徭,全额供给口粮,动员民众就近做工,疏浚河道,修复堤坝。” 他打算实施以工代赈之策。 而这法子非他首创,历代屡试不爽。 闻言,张襄便默然低头,归座。 这时,朱允熥扫视四周,见无人异议,便说:“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本宫便来谈谈我的想法。” 群臣个个正襟危坐,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朱允熥开口:“六府乃我中华文明腹地,不容轻视。国家出资供粮,百姓出力取酬,顺理成章。然而灾年之时,常有宵小作乱,疫情肆虐,威胁民生。” “明日我亲自赴开封督战,调太医院医官,医生,学徒共300人随行,工部,将作监擅长水利者同行,吏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则派员负责考核官吏,律法事务。” “此外,去年北上长江沿岸救灾的京军,从中抽调3万人马,集结于陈州府银城,并指令新任河南都指挥使陶庆整备河南道军事力量。” 听到这里,众人对前部分安排尚能理解。 但听到朱允熥要调动已规划返京的京军,并且涉及人事调整,都不由得一怔。 翟善等人心里暗自嘀咕,这两年皇太孙处理国事的手腕愈发强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 旁边的朱高炽眨巴着眼睛,使劲回忆刚才朱允熥的部署。 几经确认自己不在出行名单上,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这回就不让你一起过去玩了。” 朱允熥手插袖中,迈出文渊阁。 朱高炽撇了撇嘴。 在皇族里,就数这位兄长最能折腾人。 分明是去开封府赈济灾情,到他口中竟成了外出玩。 朱高炽望向朱允熥:“有什么吩咐吗?” 朱允熥蹙眉盯着朱高炽:“你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儿呢。” 朱高炽愣了下,嘟囔着嘴:“哪有?” 切。 朱允熥轻哼一声:“京师这边税署的事最关键。我在河南可能得待一阵子,这次既是考验也是机会,等我的信,准备把应天府税署的老问题解决了。” 朱高炽立刻站住脚:“你要借着六府洪水,推动税制改革跟摊丁入亩的事?” 朱允熥颔了颔首,接着张开手臂,在身前划了个圈。 “大明朝就像个池塘,你说这池塘有多深?” “池塘上面水清鱼可见,朝堂内外都说政治清明,国家安定。但清澈水面下是浑水,浑水下面是淤泥,藏着虾蟹。” 朱高炽拧眉,“水清则池底可见,六府洪水正好把池水搅浑,你便可以浑水摸鱼了。” “我正是此意。” 朱允熥笑着颔首:“天下哪能完全透明,但我们得保证,不时挖出些池底淤泥,滋养池边田地不是?” 朱高炽陷入沉思。 他认为朱允熥用池塘形容大明,挺贴切的。 百姓如水,奸佞小人总藏得最深。 乡村每年清淤,以便蓄水养田,国家治理亦如此。 …… 次日清晨。 天未亮,太孙府,灯火已点点。 上百名太孙府侍卫,加上上千名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骑兵,整整齐齐排列府门外。 五千多羽林军已至西城外云平码头乘船过河,经由陆路赶往开封府。 太孙府内。 朱允熥换上了简便的曳撒,被众人围绕着。 第507章来自太孙殿下的关注,要平步青云了 人群中央,朱允熥两侧,是已有孕相的太孙妃汤清悦跟侧妃沐彤云。 二人一左一右,挽着朱允熥向外走。 “太孙此行,要小心行事,保重身体,稳打稳扎。晚些回来无妨,但别太迟。家里添丁进口,团圆饭总得全员到齐嘛。” 汤清悦细声叮嘱着。 而沐彤云在一旁,低头不语,手里捏着平安符跟香囊,系在了朱允熥的腰间,眼神里满是忐忑与挂念。 朱允熥温柔地摸了摸沐彤云的头,又把手移到汤清悦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又不是去前线打仗,只不过是去救助灾民,年底前肯定能回来的。” 一行人这才迈步走出府门,门外守卫跟锦衣卫已整齐列队,见皇太孙出现,皆是驻足静候,目光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朱允熥则侧头望向神烈山,天边初露曙光。 他轻声道:“出发。” 随即一挥马鞭,千余人的队伍启程。 碧水连天,绿意盎然。 蓝天里几朵白云遮不住深处的蔚蓝。 南迁的雁群再次振翅,穿云裂雾,向北飞回它们的家园。 在这之下,春秋战国的水利工程,滋养着广袤农田,支撑着两岸百姓的生计。 大河奔腾,小河蜿蜒。 眼下,洪泽湖被黄沙侵染,广阔无垠,横亘于两地之间。 对扬州隐隐构成了威胁。 与此同时,一支庞大的船队自南向北,全速前进。 领航的三艘大船两侧配备火炮开道,轻舟疾驰驱散航道上的小船。 船队尾随的是十艘装载重物的巨船,周围环绕更多载满士兵的快船,戒备森严,以防不测。 船队尾部则由三艘装有火炮的战舰押后。 而在前列战船之后,一艘巍峨的九桅十二帆大明宝船平稳航行,如同在平地行走,河面上波澜不惊。 船舷两边站立的锦衣卫,严密监视着两岸,不让任何隐患靠近。 此外,沿岸还散布着众多骑兵,巡视30里范围,及时传递信息。 自舰队从长江转入大运河,经过扬州府,这样的严密防护就成了常态。 宝船前端的瞭望台上。 一群华服大臣和将领,簇拥着朱允熥。 “过了三门峡,黄河河道开阔,地形逐渐平缓,与河南融为一体。穿过河南府……最终在洪泽湖跟淮河汇合,然后进入淮河,向东流入东海。” “地势平坦,使得湍急的水流变得舒缓,来自关中的泥沙随着河水流动,不再沉积于渭南平原。一旦通过三门峡,水流速度陡降,泥沙失去快速流动的冲刷。” “年复一年,便形成了如今黄河高于两岸的独特景象,开封城也因之屡遭淹没。至于下游,年年遭受洪水侵袭,堤坝频破,洪泽湖附近的土地盐碱化严重。” “海水还出现了倒灌侵蚀的迹象,淮安府每年用于治理出海口的花费,不下10万两。殿下这次亲临开封,主持大局,既要治理洪水,又要收拾黄河决堤的烂摊子。” “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得朝廷上下使出浑身解数,掏空腰包,下足功夫?只有这样,才能换得百年安宁,让黄河乖乖听话,惠及两岸百姓。” 宝船上,瞭望台上,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潘开朗,弯腰抱拳,条理清晰,言之有物。 朱允熥轻轻叹了口气。 眼前的洪泽湖,水域足足扩张了百里之广。 黄河水与清澈的淮水在洪泽湖相遇,变得浑浊不堪,水面漂满了残枝败叶。 远眺湖岸,隐约可见袅袅炊烟。 尽管距离甚远,朱允熥仿佛仍能听见那炊烟背后隐藏的抽泣。 他收回目光,转向身旁低头行礼的潘开朗。 工部五位都水清吏司郎中中,唯有潘开朗随行离京。 据说,多年后的大明会有一名潘姓治河奇才,是个技术型的实干家。 就是太子太保潘季驯。 不知眼前的潘开朗与那位留名青史的治河名臣潘季驯,是否有所关联。 “潘大人是哪里人士?” 朱允熥突然当众问道。 随行官员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潘开朗。 这人引起了太孙的注意? 同行的周豪不动声色地离开了瞭望台。 他要安排人手彻底调查潘开朗的底细,以便太孙随时查阅。 瞭望台上,潘开朗显得有些局促。 这次随行,是他主动请缨,向尚书表明态度的。 朱允熥的提问让他一时有些困惑。 他如实回答:“殿下,微臣是湖州府乌程人,洪武18年同进士出身。” 同进士做到正五品的工部要职?尐説φ呅蛧 朱允熥的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心中已有计较,这位潘开朗恐怕也非等闲之辈。 像任亨泰那样仅用了十几年就成为朝中大员的,无不是进士乃至三甲出身。 同进士本就因为朝廷需要广泛吸纳人才,其地位自然略逊于进士跟三甲。 朱允熥暗自思量,但无疑,潘开朗作为同进士出身,能在不到10年间,坐到正五品的位子,确有其实力。 而且,他出自湖州府…… 潘季驯好像也是那里的人。 具体哪个县,朱允熥一时记不真切了。 潘开朗心中的紧张感愈加强烈,自他回答完毕,太孙便未再言语。 或许,自己湖州府的出身让太孙心存芥蒂? 但是,朱允熥却当众伸出手,轻轻搭在潘开朗肩头。 引领他至望台边沿,二人共览眼前波澜壮阔的黄河流埮。 “潘大人,如你来治理河患,您会如何做?” 朱允熥刻意放缓语速,免得惊到了对方。 背后众人却已心跳如鼓,目瞪口呆。 重责如山,高位诱人。 成败之间,家族荣辱系于一线。 潘开朗身躯微震,目光呆愣转向身旁朱允熥。 思绪无需多绕,潘开朗连忙低头,腰弯近乎直角。 “微臣有法,可治理大河。” 朱允熥嘴角轻扬,笑意盈盈,鼓励道。 “潘大人但说无妨。” 潘开朗科举后进入工部,九载磨砺,今朝终得展翅翱翔之机。 心潮澎湃间,周围官员皆屏息以待。 他们深知,只要潘开朗应对得宜,得到太孙认青睐,将前途无量。 第508章治黄思路,以河治河 潘开朗脑中飞快梳理着种种经历与积累,意气风发。 “太孙,中原大地自古以来便与大河息息相关,河道变迁,祸及河南,山东,直隶,百万生灵深受其苦。” “黄河泛滥之源,在于上游三门峡之上,关中渭南平原,乃至更上游星宿海。源头清泉潺潺,无泥无沙,本无忧。然水过天山高原,沿途侵蚀,加之暴雨冲刷,泥沙渐丰。” “故而,大河出关中东流至三门峡,已不堪重负,浑黄一片。下游千里河床日高,堤坝屡筑屡溃。” “古人治水,大禹以疏导替堵塞,华夏得以繁衍。” “汉贾让提三策,宽河道,导洪水,惠及后世。” “东汉王景筑千里长堤,通汴渠,固黄河800年安稳。” …… 宝船之上,潘开朗侃侃而谈,溯古至今,无人显露出不耐,朱允熥亦是听得津津有味。 这是官场的言语艺术,论史为先,引经据典之后,方论当下,给出结论。 船队最前头,战鼓声隆隆,那是即将靠岸的信号。 桅杆上的水手们,一个个灵巧如猴,一手紧抓桅顶,另一手舞动彩旗。 用鲜明旗语通知全舰队,是时候歇脚整修了。 朱允熥朝人群后头招了招手。 温旗即刻转身,敏捷地从侍者手中接过茶具,小步快跑来到朱允熥跟前。 朱允熥指了指潘开朗。 “给他喝。” 温旗没言语,颔了颔首,倒好茶,递到潘开朗眼前。 潘开朗略显惊讶,接过茶碗:“多谢太孙厚爱,辛苦温公公了。” 温旗点了点头,目等潘开朗饮尽茶水,才取回空碗,向外走去。 潘开朗抹了抹嘴,转向朱允熥,再挥手指向洪泽湖。 “臣遍览古往今来的治河策略,深感前辈之法难以应对我朝黄河现状,我朝应有独到的治理之策。” “臣之治河理念,并非采纳贾公让拓宽河道以疏导洪水之策,因其无法解决三门峡以下河床抬升,泥沙淤积的难题。” “臣也不拟效仿王景,贾鲁公之法,而欲行大禹疏导之术,革新时弊。臣意在以河制河,破解黄河年年淤高,堤坝不断加高,百姓连年受洪水侵害的困境。” 没错,就是这个思路。 朱允熥眼前豁然开朗,眉宇间难掩激动,心下已断定,潘开朗正是他寻觅的人才。 以河治河。 这不正是潘季驯的方法吗? 这法子经历史检验,最为有效,即使是在后来国家励精图治,沧海桑田之后,依旧被沿用且不断完善。 朱允熥遥想后世,黄河上下那些备受争议的大坝,它们虽被众多非议,却也见证了国家水利事业的辉煌成就。 正是因为这些庞大的水利工程,让多少人在新时代来临之际,忘记了这条曾经年年泛滥,屡屡决堤的大河。 他们不懂,只知道盲目批评。 却不知,那一座座大坝,正如古人以河流治河流的法子。 利用河水冲刷河床,带走淤泥。 旱时放水滋养两岸,涝时挡水防洪。 …… 朱允熥的眼神中充满了动容。 他虽懂得治河之道,但无法事事躬亲。 理论人人都能侃侃而谈,真正付诸实施,则需能人志士带领众人共同奋斗。 “继续说,详细讲讲你的以河治河方案。” 朱允熥迫不及待地催促。 他要确认,潘开朗的思路是否与自己所知的相同。 周围的随行官员们,眼神变得复杂,或感叹,或羡慕。 只因潘公将要青云直上了。 潘开朗咽了口唾沫,正色道。 “如果太孙信得过,臣愿意花上十几年时间在这大江大河中。动用朝廷数千万的银子,集合几百万人的力量选好地方建水坝。” “用水冲走泥沙,加固河两岸的堤坝。主河道两边也筑上堤,另外开挖排淤沟,再建些分支河道。” “还有淮河问题,得阻止河水涌入洪泽湖,让淮河水经过洪泽湖,再和黄河水一块冲刷疏通运河,保证下游河口畅通无阻,淤出来的土地能有上万顷呢。” 潘开朗把他这些年在工部治水司的经验,加上走访江南各河道的心得,还有研究古人的治水法子,一股脑儿压缩成简单直白的话,确保太孙和在场大臣都能听明白。 说罢,他微弯腰行了个礼,站在一旁,静候太孙决定。 成败,荣辱,全在这一刻。 朱允熥的手搭在船舷上,望着前方水面,心里盘算着潘开朗的治水方案。 四周的随行官员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户部一位官员上前,拱手问道:“潘大人,您说的朝廷花费数千万,这具体是个什么数目?” 户部的问题刚落,工部官员也出列。 “潘大人,我想知道,您说的数百万劳动力,具体是多少?是要一次性动员这么多人,还是说十几年逐步实现?” 工部、户部的问题刚结束。仦說Ф忟網 一旁的吏部官员立刻站了出来,自带一股威严。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向潘开朗行了个礼,清了清嗓子。 “潘大人,治理河流,涉及千里的州县,你有什么办法能确保您的计划一丝不差地实施到每条河道上?” 潘开朗侧过身,看着那些同僚。 挥了挥手,向众人作了个揖。 “我方才所说,是十几年的累积成果,这数千万的费用跟数百万的人力,自然是指整个工程期间的总和。” “我估算过,建坝,修堤,疏浚等工程,每年大约要花300万两银粮。建坝预计100万工,修堤也是100万工,疏浚等事宜再加100万,总共300万民众。” “治河是关乎千里的大事,不能局限在一城一县,我要是治河,会让这计划遍及河域上下,所有州县都得严格执行,今日努力,是为后世。” 潘开朗一番解释,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按照他的说法,哪怕是最少十年的治水计划,朝廷也得投入不低于3000万的资金,和300万的劳动力。 “这是国家大事,关系到国家的根基,臣不敢苟同。” “臣也不敢苟同。” “我附议。” 不久,大部分人达成共识,向着朱允熥鞠躬行礼。 第509章绕不开的问题,皇族祖陵 一直等待众官员发言的朱允熥慢慢转过身来。 他淡淡扫视了众人一圈, 接着看向潘开朗,眼神中带着些许玩味。 “看来,这是一项耗资巨大,影响深远的工程啊。” 潘开朗心间猛地一颤,眉头不由得拧成了结。 莫非,太孙否决了他的办法? 但治理那条肆虐的河流,眼下唯有这个办法,有望彻底解决问题。 朱允熥轻哼一声,视线掠过那些异议纷呈的臣子。 “但大明,有这个能力。” 众人都从这话中,捕捉到坚决与果敢。 朱允熥眼神宁静,逐一审视在场众人。 他们虽非朝中各部尚书,却是大明官僚体系的骨干。 这其中,又有多少人,未来将肩负起各部重责? 理念与信念,需经反复阐述,方能深入人心。ωww.xSZWω㈧.NēΤ 思想的塑造非一日之功。 朱允熥从不奢望群臣同他志同道合,更不强求他们清廉无瑕,但至少需让他们明晰他的意图,使他们面对现实,莫要做那拖后腿的事。 他目光依然平和,再次开腔。 “纵使治理黄河需耗资无数,大明也有这等魄力坚持到底。” “治河如潘卿所说,非短期内可成,但今日付出,将惠及千秋万代。可能你我无缘得见,但你们的子孙,本宫的后代,大明后人,必能见证这一天。” 朱允熥移步至潘开朗身旁,语气逐渐沉重。 “河必治,不得不治。否则,大明将永陷中原王朝兴衰轮回之困局。” “此事关乎大明,也关乎尔等万民。” 户部随行官员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终是选择了沉默。 此时,非议并非明智之举。 他们并非朝廷重臣,尚无权干预政事。 朱允熥锐利的目光掠过他们,嘴角微抿,沉声道。 “举国之力,数十年艰辛,立下万世基业,确保百年安宁。若国库空虚,本宫愿亲率大明铁骑,征讨四方,夺得所需粮饷。” 户部随行官员默默垂首,身躯微躬。 朱允熥此言,无人能出言反驳。 这些年,朱允熥确实践行了他的诺言。 户部近年来的税收,已有三成以上来自对外的征伐与贸易。 不管是镇倭大军,还是交趾,占波道的开辟,都为大明输送了不少钱粮。 这是实证。 无可辩驳。 随行官员惊觉,他们对皇室的劝阻似乎越来越少。 也不是不劝,只是劝无可劝。 朝堂诸多议题,多半归于财赋,而今此难题似已迎刃而解。 以至于今日,提及耗资亿万的大事,大明亦能豪言有底气应对。 这,还是几年前的那个大明吗? 每个人心中,都不由自主浮现出这一疑问。 潘开朗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的。 刚以为自己要被委以大任了,朱允熥话锋一转,眨眼的功夫,又似乎铁了心要整治那河患。 但他那一套治河的法子,究竟能不能入得了朱允熥的法眼呢? 潘开朗心里没个准儿。 朱允熥见他脸色复杂,嘴角勾起一抹笑,朗声说道:“大明朝要千秋万代,咱家的基业才能稳如泰山,这既是本宫的私心,也是为大家好。” “大伙儿各司其职,少点私欲,别做那奸佞小人,多为大明百姓想想。百姓安乐了,大家日子自然红火,江山也就固若金汤。” 这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那些随行官员,也确实是一个个都恍然大悟的模样。 朱允熥目光炯炯,“各位,各自珍重啊。” 官员们还在愣神,朱允熥望向潘开朗,“今日就辛苦潘大人,陪本宫共进晚膳吧。” 说话间,朱允熥已轻步穿行人群,往宝船顶层的舱室去了。 潘开朗眼神一闪,抬头望着朱允熥的背影。 他的治河方案多半是得了朱允熥的认同。 这顿饭,必然是朱允熥要亲自指点,跟他敲定最终的治河方略。 潘开朗紧跟其后,追上朱允熥。 随行官员神情复杂,目光交织在潘开朗身上。 无论官职大小,都不约而同地向潘开朗行了个拱手礼。 这一举动意味深长。 船队泊在了兴陵镇旁边。 按着半月前的情形,西姜县跟淮安府城正好卡在黄河跟淮河入海口的两侧。 但眼下,由于游洪水泛滥,洪泽湖面积扩大近百里,水面直逼兴陵镇。 船只靠岸,一来补水,二来做饭,同时接收来自南北灾区的情报,以及可能从朝廷传来的紧急消息。 宝船顶层室内,朱允熥已盘腿而坐,看着行礼的潘开朗。 他摆手示意:“坐吧,我这人不太讲究那些繁文缛节,能把事情办成就成。” 潘开朗颔了颔首,依旧恭谨地一步步走到座位前,端庄地盘腿坐下,双脚隐于袍下,生怕失了礼数。 一旁,温旗奉上茶水,轻笑道:“潘大人稍候,下人们已经去准备午饭了。” 潘开朗感激地冲温旗点了点头。 朱允熥品了口茶,目光投向窗外洪泽湖。 “潘大人觉得,这洪泽之困该怎么破解?毕竟,顺着洪泽往上就是淮河,触及皇家祖陵的安全问题。” 潘开朗低下头,眉头紧锁。 皇室祖陵是个绕不开的大问题。 早在研究黄河与淮河关系时,他便意识到了这一点。 “太孙,黄河浑浊,淮水清澈,洪泽湖水浅。一旦洪水来袭,黄河水奔涌进入洪泽湖,就会把淮水逼得没处去,造成洪泽湖水域扩大,百姓沿湖失所,连皇族陵墓也受威胁。” “而且黄河一泛滥,上游的泥沙随波逐流,漕运航道肯定会被堵得严严实实,河床堆积的沙子让官家,商人跟百姓都寸步难行。” “您这次乘船北上,恐怕到了徐州城外的闸口就得步行。依臣看,想治理黄河,淮河,得有个轻重缓急,咱们得分两条河来治。” “在西姜县外建大坝,让黄河水绕开洪泽湖,再用淮水补充洪泽湖水量,用这股力量冲刷黄河里的泥沙,最后导向东海。” 潘开朗讲到一半,忽然停了嘴,抬头瞧见朱允熥正在思索。 于是,端起茶杯抿了口。 今天他确实话多了点。 那杯茶转眼间就被潘开朗饮尽。 第510章成则黄河顺,不成臣喂黄河水 潘开朗又继续说道:“要治好黄河,淮河,不光是几座大坝跟闸门的事,周边的河道,河岸都得加强防护,建好堤坝,控制住黄河,引导淮河流向,同时保障漕运通畅。” 朱允熥颔了颔首,“黄淮问题暂且放一边,你再谈谈黄河上游的情况,如果按你的治水策略,要怎么处理?” 潘开朗神情一凛,严肃地说:“关键还是在于河道上的大坝建设。” “臣研究了历代治水的文献,结合本朝记录的黄河水患,还亲自跑了三趟黄河两岸。黄河的水,一碗里头半碗是泥沙。尤其是秋天,水更少。” “黄河过三门峡,往台绥县那边去,地形就平了,没了山川的束缚,水流速度慢下来,河里的泥沙就越积越多,河床自然年年升高。” “建大坝限制黄河水流,人工提升流速,这样能持续冲刷河底的淤泥,河床就不会再抬高了,两边还得修筑大堤,根据地形设置缕堤,遥堤等。” “缕堤紧贴河边,跟大坝配合,管住黄河水,冲刷河床淤泥。在容易垮塌的地方设月堤保护缕堤,月堤两侧再加格堤,即便有大洪水冲破一两道堤,灾害范围也有限,不会波及周围。” “再往后是遥堤,距离缕堤30里,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要是百年难遇的大洪水来了,提前预警,大家就能安全撤到遥堤之外。” “遥堤之外,两岸几十里范围内,前面几道堤坝能有效减缓水流,百年大水到遥堤时气势已弱,不容易冲垮大堤。” “等洪水退去,百姓可以重返家园,虽然损失在所难免,但朝廷只需少量物资就能安抚民心,之后修复破损的堤坝即可。” 潘开朗几乎是把他所学倾囊而出。 他一连喝了三杯茶,才觉得嗓子不再干渴。 接着,他满心紧张地等待朱允熥的决定。 这四道堤坝的方案,是他结合前人的智慧,针对当前黄河状况反复推敲而成的。 私下里,潘开朗也不敢打包票这法子一定管用。 他还把这些计划写成了家书,作为家族传承。 若自己无法实施,就留给后人去尝试。 这时,舱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潘开朗不经意间回过头去。 原来是有人来送饭食了。 紧接着,温旗拦下了送餐的人,逐一揭开那些食盒的盖子。 温旗挑了挑眉,“都检查了?” “回大人,都验过了。” 温旗颔了颔首,随即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挨个插入今天的饭菜中。 接着,他又拿出一双筷子,像是在行某种仪式,每样菜夹一点放在勺里,亲自品尝。 做完这一切,温旗又站定,等待了一会。 最终,他挥手示意:“可以开饭了,把炉子点上,热一热。” 这时,送饭的人才将一道道菜肴摆到朱允熥面前,并从旁边搬来火炉,重新加热饭菜。 太孙真是谨慎啊。 潘开朗心中暗自思量。 朱允熥望向潘开朗,浅笑道:“其实本宫本不愿如此,但温旗那家伙说,现今黄河泛滥,六府遭灾,世事难料,小心驶得万年船,本宫拗不过他,只好日日与剩菜冷饭为伴了……” 潘开朗陪笑着,知道太孙这是玩笑话。 他轻声说:“小心无大错,太孙身系国家未来,万金之体,谨慎总是好的。” 朱允熥自嘲地哼了两声,端起碗筷,对着桌上的菜肴指了指:“动筷子吧,边吃边聊。” 潘开朗也拿起碗筷,只等太孙动了哪道菜,他才跟随着品尝。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吃完了半碗饭。 朱允熥轻轻咳了一声。 潘开朗连忙放下碗筷。 见工部郎中这幅样子,朱允熥无奈耸肩。 朱允熥开口:“你提出的法子,本宫仔细想了想,大体可行,虽说如你所说,需朝廷多年内投入数千万,几百万民众出力,但这是关乎国家的大事,应当支持。” 潘开朗唯有颔首。 朱允熥又道:“等这次解决了六府水患,清理一番政务,便要着手治理河道了。此事宜早不宜迟,拖延只会让问题更复杂,何时能让大明境内的黄河恢复清澈呢?” 潘开朗依旧颔首。 朱允熥接着说:“治理河道,本宫认为你能担此重任,黄河横跨河南,山东,直隶多府县,需要有持王命之人,还需持有天子之剑……” 说到这儿,朱允熥顿了顿,抬头看向潘开朗。 潘开朗依然在颔首。 朱允熥笑了。 “如果你领头治河,便要立誓,此生致力于黄河治理,直至黄河安澜,你不离不弃,本宫可以赐你仙鹤红袍,授你天子剑,让你总督黄淮河运,兼任都察院都御史。” “三道沿河的府县,皆归你管辖,三道长官,监察,军事官员,都要听你调度。” 潘开朗全身一震。 这不是封疆大吏嘛。 只要此刻立下誓言,他潘开朗就能成为大明建国28年来,首位当上封疆大吏的臣子。 只要黄河得以安流,他将名垂青史,功绩载入史册,传颂于庙堂之上。 此时,一切利益权衡已显得多余。 潘开朗一跃而起,精神抖擞地甩了甩衣袍,站定在朱允熥面前,高举双手,猛地下跪,整个身体匍匐在地上。 “微臣潘开朗,今天,在大明皇太孙跟前,对着诸天神佛,立下宏愿,只要黄河一天不安宁,我便一天不回家门。” 站在旁边的温旗,眉梢微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看看。 咱太孙就是有这样的气魄,三言两语间,就能让人甘愿将一生献给黄河,献给朝廷,献给大明。 但朱允熥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威严所致。 如果说真有什么力量,那大概也是皇家赋予的影响力。 人人心中都有欲望。 如今,他给了潘开朗功名和荣耀,给了他治理河流的尊贵地位,既然他本就有治河之心,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不过…… 朱允熥正色说道:“不过……本宫给了你所有,万一黄河再有不测风云。” “臣愿在黄河之上自我了断,投身河中,平息大河之怒。” 第511章劫赈灾粮 这时可不是说好听话安慰人的时候。 朱允熥直言不讳,加重语气暗示:“如果你食言,非自我了断就能平息朝野舆论。” 潘开朗用力颔首:“微臣明白。” 见状,朱允熥脸上重新绽放笑容。 他起身走向潘开朗,将他扶起,回座后,再次端起碗筷:“赶紧吃,做任何事之前,人都得先把肚子填饱。” 潘开朗这时似乎才想起朱允熥最初的那句,在他面前不必拘礼的话。 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朱允熥则缓缓吃完了剩下的半碗饭,漱了漱口,轻声道。 “你的任命得稍后了,这次要优先解决六府洪水问题。期间,你得多走访上下游,那两个决口修复任务也交给你,算是试炼,顺便……” 潘开朗一脸不解:“太孙还有什么吩咐?” 朱允熥挥了挥手,“没啥,但如果你想接手治河,就得说服朝堂上下。本宫可以说服皇爷爷和父亲对你委以重任。” “但如果朝野不满,你今后治河之路会异常艰难,毕竟本宫不能时刻替你盯着这些事。” 潘开朗迅速吃完碗里饭,不顾礼仪地用衣袖擦嘴。 他抱拳说道:“还请太孙指点。” 朱允熥悄悄说:“等到达开封府,你得在随行官员面前展示你的治河之策。建个小模型,让他们看看效果,之后,也得让应天府的各部门亲眼见证成果,怎么做,你应该心中有数。” 潘开朗皱眉思索片刻。 造个小河模型展示并非难事。 朝廷有关黄河的地形资料齐全,完全可以复制一份。 河水直接用黄河的,淤泥,堤岸等问题也能妥善解决。 无非是让朝中同僚看个清楚而已。 踌躇片刻,潘开朗开口:“微臣定不会让太孙失望。” 山东与直隶交界处,自古备受关注。 兖州府的曲阜孔府,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 而梁山泊,以八百里水域闻名,孕育了众多英雄好汉。 一边是礼仪教化,另一边是绿林江湖。 时至四月,徐州的天气已是一派温暖宜人。 晨曦初露,轻风由远及近,轻轻掠过湖面,携着一丝清凉,拂过微山岛上刚吐新绿的芦苇荡、茁壮的茭白和及腰的野草丛。 几叶扁舟掩映在这随季节轮回更替的湖草间。 它们从岛的西北角落驶入湖心,绕过北岸,最终在岛的西北端靠岸。 船上总共不足20人,个个装扮成渔夫模样。 簇拥着一位身穿儒雅青衫的青年,趁着晨光未透,悄然登岛。 他们穿越岛边的小村落,径直南行,约摸一里半路程后,便来到岛上的最高峰,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踏入山林,一行人攀上并不算太高的山顶,密林深处隐约可见几座低矮的茅屋,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户,为这寂静的山林添了几分温馨。 咚咚咚。 领头的渔夫引着众人来到最大的一间屋前,敲响了那扇用林中木材搭成的门扉。 “祁哥,我们把孔先生接来了。” 屋里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木门没有立刻开启,似乎里面的人在谨慎地辨认来访者。 终于,门缓缓开启,缝隙间并未露出人影。 领头的渔夫转头望向孔心远,侧身让出道来,恭敬地说:“孔先生,请进。” 年仅30,面容却显得格外沉稳的孔心远,眉头微蹙,先是对着半开的门缝打量一番,又看了看旁边渔夫,未发一语,只是提袍轻移,跨过门槛。 屋内,一盏烛火摇曳生姿。 孔老先生轻轻拧了拧眉,目光转向手持鱼叉的汉子:“祁飞白,你们是心里打鼓了吧?” 微山湖渔村的一把手祁飞白,肤色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丝憨直的笑。 祁飞白放下鱼叉,晃了晃壮实的手臂,给身边伙伴使了个眼色,这才踱步至孔心远跟前,模仿着文人雅士的模样,双手抱拳行礼。 “祁飞白见过孔先生。” 此时,屋外的渔夫们除了几个领头的进了屋,其他人都散落在四周的阴影里。 孔心远眼神平和地掠过众人,心底虽有一丝不屑,面上却不露声色,再次向祁飞白追问:“祁飞白,你们是没胆量没信心吧?” 祁飞白脸上即刻堆满笑意,看起来越发纯朴憨厚。 他殷勤地给孔心远斟茶:“先生,请先润润喉,虽不及先生自家佳茗,却也足以解渴。” 孔心远哼了一声,端起茶杯浅酌一口。 祁飞白一直静静观察着孔心远,待对方饮毕,他的笑容益发真诚。 在孔心远审视的目光中,祁飞白搓着手掌道:“孔先生,不是我胆怯,而是兄弟们若要做这事儿,那可真是提着脑袋在拼。先生的承诺,能否……” 祁飞白话音未落,屋里其他渔夫纷纷附和,为他们的头儿壮声势。 孔心远眉宇间闪过一丝波动,拂了拂衣袍,坐了下来,抬眼看向祁飞白。 “朱允熥监国不久,过两天就要带5万担粮食抵达徐州城外。上游河水泛滥,朱允熥必会在徐州城上岸,转而陆路前往开封府。” “只要你们按之前的约定,在朝廷粮船泊岸时,于徐州城外高呼劫粮,再从微山湖驾船假装冲击粮船队。” “一旦吸引护航兵士的注意力,我便能安排其他人趁机夺下这批粮食。事成之后,粮食分你们一半,另赠3000两白银。” 孔心远复述着早已商定的计划,脸上已显现出不耐。 他又摆了摆手:“事成后,我会亲自安排人带你们先逃往君山,蒙山,再潜入北方深山,那时,你们有钱有粮,只需避风头一阵,就能过上好日子,不必再辛苦干活了。” 这张画了多次的大饼,孔心远再次抛给了祁飞白跟这群生活拮据的渔夫。 祁飞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容更加灿烂。 “先生,兄弟们都是大字不识的糙汉子,昨夜他们还跟我念叨,要先生先拿出3000两银子做订金,事后再给约定的另一半。否则,即便是我的话,他们也不听。” 孔心远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淡漠的目光投向祁飞白,以及身后那些贪婪气息溢于言表的渔夫。 若非为了大计,何至于亲自涉险至此,与这群满身鱼腥的渔夫为伍。 第512章弥勒、白莲 孔心远脸颊上的肌肉轻轻跳了跳,随之轻声笑起来,望向祁飞白。 “兄弟们豁出一切共赴壮举,3000两银子不算什么,明天我亲手把银子送来。” 听见这话,祁飞白脸上的笑意满满。 一众渔民们,则是兴奋地拍着手欢呼,仿佛那笔钱已经落进了他们的口袋。 一群没脑子的蠢东西。 孔心远心中暗自咒骂,起身走到祁飞白面前:“如此,计划还是照旧,两天后行动?” 祁飞白捶了捶胸膛,发出砰砰声。 “等朝廷的运粮船到了,没人会在意什么皇太孙,先生所托,必当完成。” 孔心远微微一笑,走向门口,忽然转过头来,对着祁飞白等人招了招手。 “弥勒降世。” 祁飞白等人对这套仪式烂熟于心,齐齐振臂高呼:“弥勒降世。” 随后,祁飞白陪同孔心远出门,让人护送其离开。 望着孔心远逐渐隐入山林的身影,祁飞白脸上的憨厚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回到屋里,渔民们立刻簇拥而上,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 “祁哥,你说那孔心远,明天真能带来那3000两银子吗?” “有了这银子,咱的生活可就好过多了。” “但是……银子若是真来了,孔心远要咱做的事……咱真听他的?” 砰! 屋内传来一声巨响,祁飞白面色铁青,紧盯着那位最后发言者。 “蠢货!” “你有几颗脑袋,敢轻去做要杀头的事?” 渔夫挠着头,满脸疑惑。 “可是孔心远承诺了银子,他答应的事情,应该不会食言吧……” 祁飞白再次举起手,但想到对方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终究还是无力地放下,扫视周围的同伴。 “当年我们为何听信孔家人所谓弥勒降世之说。” “因为吃不饱。”挨打那位高声疾呼。 祁飞白颔首:“正是如此。当时我们食不果腹,才联合起来信仰弥勒降临。” “孔心远把我当成无知村夫,竟然不知朝廷近年推行摊丁入亩之策,微山湖畔许多百姓早已摆脱饥荒。更有传闻京师正在设立税署,那里的人们生活日益改善。” 提及此事,祁飞白忍不住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用力跺了几脚。 他接着说道:“此次若非朝廷下令,徐州卫前往秦沟,浊河上游救援灾民,徐州城内兵力空虚,孔家岂敢生出异心?” “只怕他压根没打算给钱,反倒想利用我们的命发财。” 这话一出,大家脸色立刻变幻莫测。 “祁大哥,您是咱们微山湖的领头人,现在该怎么做,您说吧。” “是的,横竖都是一刀,祁大哥指哪儿,咱兄弟们就跟到哪儿,没二话。” 看着兄弟们坚定的眼神,祁飞白心中欣慰,却也有些担忧。 他的眼界有限,前途未卜,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ωww.xSZWω㈧.NēΤ 可眼下,微山湖上的每位兄弟都将身家性命押在了他肩上,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他既高兴又倍感压力。 猛然间,祁飞白猛地一跺脚,站起身来,众人的疑惑目光中,他脸庞上划过一抹坚毅。 “我琢磨出办法了。就看大伙儿有没有胆量跟我干一场。” …… 应天府的运粮船队,已缓缓进入淮安府宿迁县外。 这段行程,航道愈发艰难,一是黄河泛滥的影响,二是船队规模实在庞大。 按计划,明日抵邳州,后天便能到徐州城郊。 到了徐州,兵马粮草将转陆路,经河南道至归德府,最终目标开封府。 此刻,整支船队泊于江中,进行日常修整。 “快,使劲儿。” “再加把劲儿。” “别停。” “我找网去,你给我稳住这鱼。” 宝船一侧,朱允熥目光炽热地望着紧抱钓竿的温旗,慌忙从甲板上搜寻长杆抄网。 江面波涛翻滚,温旗手中的钓竿几乎承受不住重负,似随时可能折断。 朱允熥手持抄网,一面提醒温旗坚持,一面小心翼翼地将网口靠近那翻腾不已的水域。 朱允熥的低呼引来船上官员跟锦衣卫的围观。 众人目光聚焦于这对立于船舷边忙碌的身影。 刹那间,朱允熥双臂一沉,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暗暗蓄力,低吼一声,抄网破水而出。 随之而来的是阵阵欢呼。 “这黑鱼也太大了吧。” 抄网内,一条足有两尺长的肥硕黑鱼拼命拍打着尾巴,企图挣脱束缚重返江中。 朱允熥收获颇丰,船上士兵哪能让此等好事泡汤。 几个眨眼的工夫,几把抓钩从锦衣卫手中飞出,一拉一扯之间,大黑鱼便被拖上了甲板。 啪嗒啪嗒地拍打着,张着大嘴。 朱允熥满眼欢喜,轻拍了拍温旗。 通常隐匿于浑浊水潭和茂密水草中的大黑鱼,在黄河道能钓到实属不易。 接着,他吩咐人秤量黑鱼重量。 朱允熥轻轻摆手,话语间带着几分随意:“拿去处理了,搭配点酸菜豆腐,晚膳吃鱼,管够,每人再来3两小酒助兴。” 大黑鱼孤零一尾,显然不够全船人一起吃的。 但既然太孙太孙发了话,河中鱼儿便难逃成为盘中餐的宿命。 甲板上,不论文官武将还是锦衣卫,无不高声欢呼。 船员们一个个蓄势待发,准备跳进江中捕鱼。 朱允熥见状,嘴角微扬,并未加以阻止。 毕竟,过了今日,船队即将踏入徐州府范围,随后便是步入遭受灾害侵袭的六府疆域之内。 未来事态如何,无人能料。 此刻趁着捕捞大黑鱼的契机让大家放松,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人群散去,各司其职。 朱允熥环视一圈,随后向潘开朗打了个手势。 潘开朗双手一拱,快步上前。 “太孙。” “开朗啊,今夜你可得陪本宫痛饮几杯。” 潘开朗笑道:“殿下厚爱,臣自当遵命。” 朱允熥挑了挑眉,“听闻近日你频繁与冯宏朗派遣的同行匠师攀谈?” 潘开朗颔首确认,“太孙上次与冯大匠所制的水泥,臣有所耳闻,坚硬似铁,已用于边疆筑城,且南京至太平府的矿路亦用其铺就,京杭间的水泥路亦在修建中。” “臣便想,若此物如此坚牢,是否可用于加固河堤,防洪堵漏?” 朱允熥微一颔首,眼神深邃,“看来,开朗心中已有定论?” 第513章徐州知府拜见皇太孙,不对劲 潘开朗坚定回应:“确然,若有水泥辅助,臣的治河方略将更为完善。臣敢断言,除非千年不遇的洪水,否则黄河可保安宁。” 朱允熥微微颔首,“使用水泥建坝固堤的花费,你可计算过?” 潘开朗一时语塞,他一心只想如何治愈黄河之疾,至于具体的经济成本,倒是未曾细想。 正当潘开朗愣神之际,整支船队忽然吹起警戒声。 朱允熥即刻奔向船舷。 只见上游方向,一群船只气势汹汹地直奔宝船方向。 …… 徐州,古称彭城,历史悠久。 自帝尧时期即有城池,地处南北交通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大明设立徐州府,扼守直隶,山东,河南交汇之咽喉,北靠兖州,东出淮安,西抵归德,南通凤阳,更有黄河,运河在此交汇,地位至关重要。 一旦此处有变,大明南北交通将受阻,中都安全也将受到威胁。 太阳西沉,晚霞满天。 徐州城里,从府衙到县府,再到守卫城池的将领们,早就扯起旗子匆匆出城,直奔郊外那片能容纳船只的河流而去。 为赶在朱允熥的船队抵达前做好准备,平日里少见骑马的平潭县令丁阳辉紧锁眉头,沉吟道。 “太孙只带了1000多锦衣卫跟水师士兵,押送着5万石粮食而来,咱们是不是也该多派人手接应呢?” 丁阳辉一副担忧的样子。 一旁,徐州卫指挥使卫虎侧目望向丁阳辉。 “上头有令,我们徐州卫的兵马都得出动去救济灾民。就连去年从京师赶来援助长江两岸雪灾的京军,也有数万人被调去开封府了,这种时候,你让我去哪儿找多余的人手?” 丁阳辉一时语塞,嘴唇微张却未言语。 毕竟,论官阶地位,卫虎皆在其之上。 与卫虎并驾齐驱,马术娴熟的徐州知府徐飞章扭头望向丁阳辉,随即对卫虎说。 “府里县里的差役加起来百来号人,再加上指挥使你的亲兵,总共300人左右。待会儿太孙的船队一到,还请指挥使统一调度,务必保证卸粮过程万无一失。” 徐飞章在徐州多年,治理有方,深得人心。 卫虎听后,颔首同意。 “如果不是兰考县那糊涂蛋,我等怎会如此。” 徐飞章微微一笑。 “此次太孙亲自巡视六府,遭殃的可不仅是兰考县,开封府同样躲不过去。” 提及此事,徐飞章内心颇多感慨。 徐州府虽然也是受灾区之一,但响应迅速,第一时间组织民众抗灾。 待朝廷命令下达,卫所兵马更是一齐出动,钱粮从未延误。 这一次,若是徐州府表现得当,无疑能在太孙心中留下能干之名。 也许,借此机会,他也能谋个更高的职位,比如做一名京官? 思绪飘远之际,他们已来到徐州城东北,吕梁山与大洞山间的运河边。 这里河流交织,大洞山下更有河道直通西北的微山湖,另有一条支流呈弓形将运河上下游相连。 由于黄河洪水泛滥,这些河道水位暴涨,多处决堤,大洞山与吕梁山之间几乎成了泽国,运河运输受阻严重。 河岸边升起高高的桅杆,帆布缓缓落下。 徐飞章正欲催促众人加快脚步,前往河岸迎接朱允熥。 却不料,斜刺里突然窜出一支骑队,身披布甲,腰悬长刀,背着长火枪,马鞍两侧挂满了各式武器。 显然不是一般队伍。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徐飞章心中虽有惊愕,却迅速调整。 卫虎大声呼唤,吩咐手下亲兵迅速集合到队伍前端。 他本人抽出刀,眼神闪烁。 “是徐州府的吗?” 两队人马缓缓接近,对方突然抛来一句询问。 卫虎微感诧异,转身望向身后的徐飞章。 徐飞章轻轻颔首。 接着,卫虎带着两名亲兵谨慎上前。 “各位是哪路人马?此处归徐州府管辖,外军进入需持有兵部调动文书。” 他觉得这样装备优良的队伍,绝非普通乱民或山贼草寇之流。 如今大明朝前景光明,也未曾听闻中原有叛军作乱。 来者必是朝廷正规军。 但朝廷军队行动皆受严格约束,未经都督府跟兵部许可,地方卫所军队绝不敢越界一步。 “我等是锦衣卫,奉命迎接徐州府官员。” 对方报出了名号。 卫虎眼皮猛地一跳。 原来是锦衣卫。 他打量着这些并未穿飞鱼服的士兵,不禁疑惑。 此时,徐飞章已策马来到卫虎身旁,一同望着对方。 “请问是奉了哪位的命令?” “自然是太孙。” 锦衣卫中一人略向前行,目光锁定徐飞章:“这位应当是徐知府吧,太孙特地点名徐知府前去。” 说话间,那锦衣卫已从取出令牌。 借着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徐飞章清楚辨认,的确是锦衣卫令牌。 但徐飞章仍谨慎问道:“太孙在什么地方?” “大塔山下。” 徐飞章眼神微变。 大塔山距离运河还有6里之遥,太孙速度能有这么快? 此事颇为异常。 徐飞章忽地目光转向河面上那支庞大的船队。 “徐知府,太孙已等候多时。” 锦衣卫再次提醒,徐飞章这才回过神来,面露微笑。 “下官即刻前往,即刻前往,请各位先行引路,不胜感激。” …… “徐州府徐飞章,拜见太孙。” “平潭县县令丁阳辉,拜见太孙。” “末将,徐州卫指挥使卫虎,见过太孙。” 大塔山东西仅一里之遥,南北宽度不足百丈。 在大塔山南坡,徐飞章,卫虎,丁阳辉三人,见到了拿着望远镜的朱允熥。 徐飞章分外小心,见朱允熥未有回头之意,便悄悄转头,望向东边山脚。 那是一列首尾相接,规模宏大的车队,车顶覆盖着厚实的油布,车轮陷入路面,众多军士严阵以待,保卫两侧。 而在车队之中,徐飞章发现了淮安府宿迁县跟邳州县的兵马。 徐飞章暗自嘀咕,莫不是眼花了? 他不由得扭头瞅了瞅旁边的卫虎。 卫虎斜眼一瞥,旋即谨慎地颔了颔首。 徐飞章心里咯噔一下。Www.XSZWω8.ΝΕt 谁能料到,他还没来得及接驾,太孙一行竟已自行登陆。 眼下大塔山下那些马车,装载5万担粮草。 淮安府兵马竟在此地现身。 必有大事即将上演。 第514章人仰马翻,这也是一个陷进 徐飞章神经紧绷,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若是在他地盘上出了事,他还蒙在鼓里,这疏忽职守的罪名怕是怎么也躲不过了。 这一刻,他心乱如麻。 “徐州知府姓徐,有趣有趣。” 忽然,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 抬头一看,朱允熥不知何时已转身望着他。小說中文網 徐飞章一惊,连忙又要行礼。 朱允熥却摆摆手,“繁文缛节就免了,叫你来嘛,无非是不想你走错地方还受惊。来,陪本宫瞧瞧这场好戏。” 言罢,朱允熥向温旗使了个眼色。 温旗随即取来望远镜,递到徐飞章面前,卫虎跟丁阳辉也被分到一个。 徐飞章心中疑窦丛生。 此刻,山脚下来了一群人,脚步匆匆。 均是渔夫打扮,来自徐州府。 徐飞章完全迷糊了,猜不透即将上演的“好戏”是什么。 朱允熥望着领头的祁飞白,嘴角上扬:“都布置妥当了吧?” 祁飞白衣衫微湿,远远行礼道:“回太孙,一切就绪,兄弟们正往船队靠近呢。” 朱允熥颔首不语,再次举起望远镜,凝视远方。 夕阳西下,灯火渐起,映照着船队。 徐飞章,卫虎跟丁阳辉级人学着朱允熥的样子,也将望远镜举至眼前。 镜筒里的运河骤然放大,吓得三人浑身一颤。 紧接着,那运河上的船队吸引了他们全部注意力。 船队中央,原本运粮的船只在灯火映照下,正源源不断地往岸边卸货。 难道卸的还是粮食? 三人满腹狐疑,若船上卸的是粮草,那山下车队里的又是什么? 未及细想,船队首尾两侧河面上突现点点火光,通过望远镜,仿佛还能听见呼啸声。 小船密布江面,如箭般冲向船队。 不久,河岸一片混乱。 徐飞章终于看清那些从船上搬运下来的是何物。 一袋袋石头。 原来是个局。 刹那间,徐飞章恍然大悟。 有歹人意图在徐州府抢粮。 他紧握手里的望远镜,掌心已渗出汗珠。 就在这时,朱允熥的声音响起。 “好好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徐飞章咽了咽口水,瞪圆了眼珠子,紧握望远镜。 队伍最前头跟最后头的战舰,已然是炸开,大火球在舰上腾起,火弹嗖嗖往江面上冲来的船飞去。 不过,这些炮弹今日似乎集体失准,只能在江面激起一串串壮观的水花。 宝船那边,号角声适时地响了起来。 舰队首尾的战舰扯起了帆,动了起来。 小船纷纷掉头,急急忙忙往回逃,生怕被那些庞然大物挤到江底下去。 于是,一场追逐与逃亡的大戏就这么上演了。 这肯定是声东击西,后面还有埋伏等着舰队呢。 徐飞章虽不懂兵法,但这点小计谋还是能看透的。 他下意识地将望远镜转向那艘江心的宝船。 指挥官难道连这么简单的招数都看不出来? 果不其然,一炷香后,舰队首尾的战舰已经远远离开了原先位置。 而这时,大铜山那边的北岸,两拨人推着装满货物的马车冲到了河边。 紧接着,被一股脑儿推到河里。 一眨眼的功夫,河道就被堵得严严实实。 战舰想回来救援,已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之前混乱中,徐飞章看清了货船上卸下的其实是石头。 但现在河道堵塞,没了战舰震慑,哪怕这些家伙抢不到粮草,可一把火把舰队给点了呢? 徐飞章不敢深想。 那宝船可是朱允熥御用船只,相当于朝廷在外的门面担当啊。 与此同时,大铜山那边的运河边,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近2000兵马。 带着长梯,浮舟之类的东西直奔舰队。 徐飞章轻轻挪动望远镜,瞄了眼身旁的朱允熥。 太孙殿下似乎并不为所动。 徐飞章不由得拧紧了眉头。 等他再次集中注意力观察望远镜, 猛然间看到河岸这边的斜坡下,一门门大炮被推上了堤岸。 士兵们纷纷瞄准,炮口直指对岸蜂拥而来的盗匪。 而那些泊在岸边的货船甲板上,一张张防水布被揭开,露出了一尊尊大炮,对准了河对岸。 这些都是大明朝海军战舰上的标配大炮。 还没等徐飞章反应过来,整条运河上炸开了一团刺眼的光芒。 一股无形的冲击波在望远镜画面里扩散开,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沿着河道一直传到了大塔山。 徐飞章双手一抖,全身一震。 望远镜跟着晃了晃。 镜头中的景象由舰队和大炮跳转到了对岸的盗匪群里。 接下来的一幕,成了徐飞章一生难忘的场景。 伴随着不间断的炮火轰鸣。 炮弹飞越河面,一头扎进对岸人群中,无数鲜红血雾与碎肉断肢在空中炸裂,碎片四散。 一枚炮弹足以带走三四条恶匪的命,稍远些的,也会被爆炸的冲击波掀翻天,还没等落地,就被旁边炸裂的炮弹撕成了碎片,化作血色雾霭。 在这连绵不绝的炮火间隙里,河面上的宝船,货船,甚至更多的小舟上,射出了婴儿手臂般粗细的箭矢。 箭头锐利如铲,将夹缝中的盗匪像切菜一样一分为二。 紧接着,船上弩手跟弓箭手齐发,箭雨如织,覆盖了对岸的匪群。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干脆利落。 徐飞章目睹此景,心里已笃定,这一切都是朱允熥太孙预先设下的圈套,就等着这群盗匪上门抢劫,一举成擒。 “太孙,他们要跑啦。” 瞅着盗匪们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窜,徐飞章不禁低声道。 朱允熥淡然一笑:“徐知府,耐心再看看。” 徐飞章赶忙举起望远镜,朝运河对岸望去。 不知何时,两岸突然冒出了一队队官军。 还有手持鱼叉,柴刀的渔民们,将那些盗匪团团包围,断了他们的退路。 这群盗匪插翅难飞了。 徐飞章心下了然,前因后果,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放下望远镜,目光转向不远处那些渔民。 朱允熥此时也放下望远镜,这场预谋中的劫粮戏码,对他而言已无新意。 他悠悠望向仍有些发愣的徐飞章,“徐州府这些英雄好汉,也就这样嘛。” 徐飞章立刻跪下卫虎跟丁阳辉也一同跪下。 “求太孙降罪。” 第515章知府、知县、指挥使统统跪下来请罪 徐州爆发2000多人叛乱,企图洗劫朝廷的救灾粮,甚至威胁皇太孙的安全。 徐飞章心知肚明,这下子他是难辞其咎了。 跪下的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周围官员眼中那股噬人的寒光。 他明白,这帮人肯定会趁机发难,将自己生吞活剥。 若非朱允熥事先警觉,设下陷阱,一举消灭了匪徒,随行人员的伤亡恐怕难以估量。 事出徐州,他徐飞章作为知府,丁阳辉作为平潭县令,卫虎作为徐州卫指挥使,一个都跑不了。 连带着萧县,砀山,沛县的知县,即便今天不在场,也将受到牵连。 当现实摆在面前,人就会不自觉降低期望和标准。 因此,徐飞章认错的姿态相当诚恳。 “微臣徐飞章治理徐州多年,无所建树,监管不力,致使境内生乱,污秽丛生,未有警觉,太孙驾临,遭贼骚扰,臣有罪。” “幸蒙大明先祖保佑,皇天庇护,太孙洪福齐天,免遭贼人毒手。但臣之罪孽,深重如江河,笔墨难书,唯有以死谢罪方能稍赎其咎。” 徐飞章自请死罪,一串串成语脱口而出,朱允熥也没料到这位知府竟能如此果断。 的确。 在朱允熥眼里,徐飞章是个勇敢决绝的官员。 懂规矩,识大局,危难关头,明白如何抉择最为明智。 但丁阳辉心中却是一片苦涩。 知府大人都主动领罪了,他这县城父母官,哪还有什么逃脱余地。 逃避无门,狡辩更是妄想,知府已经把所有退路堵死了。 丁阳辉暗暗为那些没能到场的徐州府同僚叹了口气,随即心里咯噔一下。 他一咬牙,选择了沉默。 双手啪地拍在地上,额头一下接一下,用力地磕在碎石遍布的山路上。 直到额头磕出血,脸上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土,丁阳辉抬起头来,一副比谁都凄惨的模样。 “微臣罪该万死。” 喊完,丁阳辉再次重重地趴在地上,不再言语。 仿佛在等待朱允熥下令,砍了他的头。 旁边,随行的官员中传出无声的冷哼。 众官员无不神情冷漠,用不屑的目光扫过丁阳辉。 徐飞章那种毫无辩解的认罪,被视为地方官的担当跟果断。 而丁阳辉这种行为,无疑是最愚蠢的。 朱允熥忍住笑意,没想到徐州府居然藏有这样的人才。 接着,他眼神淡淡地转向一直没说话的徐州卫指挥使卫虎。 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卫虎不由得低下头,眼珠子转个不停,显然是在寻找一个既能保持尊严又能担责的法子。 不久,卫虎悄悄抬头。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说:“末将守卫徐州,军事疏忽,让太孙陷入危险。末将愿意接受军法处置,只要还能提刀上马,愿意为太孙清除所有障碍。” 说完,卫虎扑通一声跪下,拳头重重地锤在胸口,慢慢低下头。尐説φ呅蛧 朱允熥看着这三个徐州府地方官,又望向旁边的随行官员。 面对太孙的目光,随行官员们纷纷低头。 虽然他们也很想谴责那些差点让他们遭殃的徐州府官员,但作为随行京师来的官员,他们早已明白朱允熥的心意。 朱允熥并没有追究徐州府的意思。 果然,下一秒,朱允熥笑了起来,淡淡道。 “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徐州府这次因黄河事件,兵马出城,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本宫岂会责怪?” 说出了天下文官最爱听的话后,朱允熥缓缓走向徐飞章三人。 他双手抱胸,脸上挂着微笑:“你们都是有担当的人,本宫怎能轻易责罚你们呢?” 边说,朱允熥边弯腰,亲自扶起了徐飞章。 然后他来到卫虎和丁阳辉面前,这回还没等他弯腰,二人已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三个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情绪。 朱允熥在徐州遇到这么大麻烦,竟然没有半点要惩罚的意思。 徐飞章是三人中,思维最敏捷的,他谨慎地问道:“太孙,今晚上那帮盗匪……” 朱允熥手指运河河道:“徐知府随本宫一起前往探个究如何?” 徐飞章正欲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山下绵延的车队。 那里载有救济开封府灾民的5万担粮食,责任重大。 朱允熥见状,再度一笑:“锦衣卫的人今晚自会将这些粮食安然送入徐州府城。” 闻言,徐飞章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 大塔山西北约七里外的运河岸边。 战斗过后,炮火留下的硝烟仍旧缭绕,河堤上一块块焦黑的土块,似在诉说不久前这里还是炮火连天的战场。 但现在,火炮皆被搬回了船上。 河面,水手和搬运工忙着清除那些被乱匪沉入河底的障碍物。 对岸,是从淮安府紧急调派来的卫所兵士,在锦衣卫的指挥下,清理着战场。 夜色里,河对岸沼泽地带不时传来呻吟或惨呼。 冷光闪过,划破夜空,映照得船只闪闪发光。 而停泊在运河中,如小山般的宝船内部。 位于船舱最底层。 因长久泡于水下,加上空气不流通,这里弥漫着一股难以消散的霉湿味。 昏暗中,几盏微弱的烛光勉强照亮四周。 横梁上,粗大的铁链吊着一位身穿青衫的儒雅男人,他在半空中无助地旋转。 手腕被铁链磨破,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沿着手臂直到肩头,又因摇晃,沾满了他的脸。 一个黑影手持细长的软鞭,时不时挥向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叫冯海,锦衣卫昭狱的。” 挂在房梁上的汉子,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处在险境,随着身子一转面对冯海,血迹斑斑的脸上竟现出一丝不屑。 “不过是大明的走狗罢了。” 冯海愣了愣,手里那软鞭轻轻甩了甩。 看来,他的名号还没传到徐州府这一带嘛。 冯海嘴角渐渐勾起,本就阴冷的脸庞,在四周烛光映衬下,犹如地狱走出的索命黑白无常。 他冷哼道:“你就是孔心远吧?白莲教的毒瘤?” 冯海的眼神紧锁着已被捕获,带到宝船上的孔心远。 第516章世修降表,曲阜孔家 孔心远面上波澜不惊,甚至在冯海提到白莲教时,眼底闪过一丝鄙视。 这细微的轻蔑,没能逃过冯海的眼睛。 冯海忽然轻笑几声:“曲阜孔家的人吧。” 孔心远赫然仰头。 他极力压抑情绪,眼皮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不是。” 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孔心远低沉地否认。 冯海仿佛没听见,而是扔掉软鞭,踱步到刑具桌旁,手指滑过各式器具。 同时,冯海冷冷开口:“可能你不认识我,但我有的是时间自我介绍。” “之前说过,我是锦衣卫昭狱的。这两年为太医院做了不少研究,也让我对人体有了深刻的理解。” “不对。” 冯海像是找到了心仪刑具,抓在手里,抬头否定刚才的话。 “应该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懂人体构造了,太医院那些御医也不例外。但最近我琢磨,纯粹肉体的惩罚不够高效,也不够雅致。” “我想以一种更雅致的方式审讯犯人。” 挂在梁上的孔心远,心里莫名一阵紧张。 他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恐怕是世上最可怕的存在。 孔心远开始剧烈挣扎。 而冯海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尖上。 冯海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搭在孔心远的肩上。 “嗷……” …… “太孙,事情差不多都问清楚了。” 运河畔宝船的甲板上,冯海低头向赶来的朱允熥低声汇报。 朱允熥应了一声,眼神平和地望向对岸集结的士兵。 跟着朱允熥从大塔山赶来的徐飞章等三人,都默默注视着低头向朱允熥汇报的冯海。 三人正对冯海的身份颇感到兴趣时,朱允熥已转身:“可敢随本宫,下船舱走一遭?” 徐飞章三人疑惑地望向朱允熥,又彼此无声交换了个眼神。 “太孙之令,臣等岂敢不从。” 朱允熥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大伙儿回去吧,明儿个休息一天。” 闻言,那些一路颠簸回到宝船的随员们,总算各自返回舱室。 朱允熥在冯海的带领下,携同徐飞章三人,一步步深入到宝船的最底层。 冯海打头阵,手里提着从上层拿来的油灯。 他将灯火轻轻一转,瞬间照亮了前方。 在这一圈光晕中,孔心远的身影暴露无遗。 全身衣物已被剥去,他像丢失了魂魄般,紧紧抱住自己,蜷缩在舱室的一角。 光亮的突然侵入让他浑身一震,连忙把头埋进双膝间,双脚胡乱蹬着地面,似乎想把自己嵌进背后的木板。 那模样透露出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目睹这一幕,徐飞章三人情绪变得凝重。 朱允熥则皱眉望向冯海,心里琢磨着或许该给这家伙换个岗位,以免长期处于这种环境造成心理负担。 转瞬之间,朱允熥已踱步至孔心远面前,保持一定距离后缓缓蹲下,双臂环抱膝盖。 他抬头问向一侧的冯海:“这人废了?” 冯海摇头否认:“外表并无伤痕,还没完全废。” 徐飞章三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喉咙里不断涌动的吞咽声泄露了他们的紧张与不安。 他们轮流瞥视着冯海,心中暗自发誓,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跟这样的人有太多瓜葛。 朱允熥轻轻摆手,他明白冯海的话只能信一半。 转身面向徐飞章三人,他微笑着起身,在一旁坐下。 “你们想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吗?” 徐飞章三人不约而同向前迈进,仿佛心灵相通,一并拱手:“臣等愿闻其详。” 朱允熥含笑挥手,“都别紧张,其实本宫也不清楚他的确切身份。” 随后,他用眼神暗示冯海继续说下去。 冯海清了清嗓子,“太孙,诸位,这位是孔……” 故意的停顿让徐飞章三人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头。 冯海接着道:“孔心远,是山东白莲教某分支的军师,常在兖州,淮安,开封等地流动作案。” “这次太孙巡视途中,朝廷救济粮草遭劫,就是他的计谋,意在徐州地界抢夺粮草,阻挠六府的灾情救助。更过分的是,他居然胆敢……胆敢……” 冯海终究没把那个可怕的意图说出口。 而徐飞章三人则满含惊惧地望向朱允熥。 一切都明朗了。 这个以孔心远为首的白莲教分支,企图通过截取朝廷救济粮草来延缓六府救援,甚至密谋刺杀朱允熥。 徐飞章等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朱允熥则是在片刻沉寂后,眼神逐一掠过他们三人。 最终轻轻落在孔心远身上。 在众人屏息以待的目光中,朱允熥竟缓缓笑了起来。 笑声持续,毫无收敛之意。 许久,笑声方渐渐止歇。 “曲阜……这事儿,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那一刻,一丝微妙的灵感在朱允熥脑中一闪即逝。 就像抓住了什么,却又瞬息溜走。 他神色微微凝重,望向冯海:“确定了吗?” 冯海果断颔首:“他没胆子撒谎。” 冯海没解释为何孔心远不会撒谎,朱允熥也没追问,心里却明白,答案必定如冯海所说。 正待他打算转身之际,一阵整齐的扑通声起,徐飞章三人汗水涔涔,再度跪倒在地。 全身上下无不在细微地颤抖,嘴唇紧抿,几近惨白。 “你们值得本宫信赖吗?” 朱允熥缓缓站起。 徐飞章,卫虎,丁阳辉三人一阵惊颤,磕头如捣蒜。 “臣等愿誓死效忠,不负大明与太孙。” 朱允熥丹丹一笑,举步向上层甲板行去。 刚待他的身影隐于底层船舱的阶梯,一道平淡的声音传来。 “冯海,把孔心远扔进江里。” …… 黄河决堤,六府之地深受其害,已逾半月之久。 朝廷指令迅速下达,要求地方自救,赈灾救民,稳住民生,等待中央援兵粮草。 此乃历来应急之策。 就连洛阳储存的粮食也被紧急调动,送往开封府及归德府。 然而,人力物力毕竟有限,大多集中于人口密集的州府城镇。 陈留县,与兰考县、杞县呈掎角之势,雄踞开封府东北。 不幸的是,这次陈留县因兰考县的疏忽而遭受连累。 第517章陈留县的青天大老爷 滔滔黄水冲破河堤,淹没兰考后,携势如破竹之力直逼陈留,瞬间将其吞没,残枝败叶堵塞了半壁城墙。 此刻,城外一侧,大批差役和民众正忙着清理被洪水带来的杂物。 其中,一位官员衣袖高卷,裤脚扎紧,脚踏已被泥泞覆盖的皂靴,内衣裤沾满泥浆紧贴双腿。 正是现任开封府陈留县令戴星海。 昨天外出巡查,夜未归宿,直至今日才赶回,未入城门便直接督视城外的清淤进展。 “大人回来了。” “大人,您可算归来了。” “路滑得很,大人您走稳些。” “大伙儿都在干活呢,大人无须挂怀。” 戴星海身边无随从前呼后拥,仅携一仆一吏,漫步于城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沿途百姓,一见戴大人,皆停下手中事务,恭敬问候,细心叮嘱。 戴星海笑容可掬,疲倦难掩却仍回应每一位乡亲。 在他看来,官袍加身,俸禄给养,全赖一方百姓。 戴星海担心着朝廷救济何时能抵陈留,脚踏泥泞,却毫无怨言。 行进间,戴星海神色一凛,笑容隐去,生出几分愠色。 随行之人紧跟其目光,只见几位银发老者正于城墙下,负筐清淤,步履维艰。 戴星海即刻上前,泥泞中步履蹒跚。 瞬息,他已到老人身旁,环视周遭,却未见差役身影,遂高声道。 “何人让诸位老者做此重活?我曾有令,五旬以上,不用重担,此类重活应由青年承担,老者只需协助清理杂物。” 闻言,老人们连忙放下筐篮,低头不语,围观百姓也因戴大人的责问停下工作,注视这边。 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人浑身泥泞,模样难辨,踉跄奔至戴星海前。 “大……大人,此事并非……” 清淤的衙门小吏,语无伦次。 此时,几位老者相互扶持,蹒跚上前。 “大人,错不在他们。” 戴星海面色凝重,眉宇紧锁,转而望向老者,面容和缓:“诸位老丈,我早有吩咐,年过五十不必负重,尔等勿惧,若真有人妄为,自有我来惩治。” 老人们闻言,轻叹中含感激,目光温暖投向戴星海。 “大人怜我等老朽之辈。” “大人在陈留这些年,谁人不夸?衙门下人也都随大人日夜为陈留奔波。” “这次是我们擅自做主,见众人辛苦,皮肉磨破,都是自家里的孩子,咱一把老骨头看不得啊。” 戴星海一脸凝重,扫视周遭聚集的民众。 他并非怀疑是官府人员在欺压百姓,但每件事总得查实才安心。 轻咳一声,戴星海的目光落在那位满身泥泞的小吏身上:“你先起来,回家吃个热乎饭,休息好了再来不迟。” 小吏坚决不起,跪地低头:“大人,小的哪能回家。自从洪水以来,大人您未曾踏进家门半步,日夜操劳只为陈留县百姓。” “小的虽做不来大人那般伟业,但甘愿在此,为陈留早日脱困献上微薄之力。” 戴星海的眉宇间愁云更浓。 他迈前一步,轻轻掀起小吏肩上的衣物。 那终日忙碌于公堂,未经生产之苦的小吏,肩膀早已被磨出血痕,鲜血,汗水和泥水混杂,染成了暗黑色。 戴星海不禁长叹,挺直身躯,目光再次环顾四周。 他高高举起双手,向着四周乡亲深深一揖。 “是本官失职,让大伙错过了春播,如今唯有在此城内外,以劳动换取赈济。” …… “请各位放心,我一日为陈留知县,便一日与大家同舟共济。朝廷绝不会弃陈留不顾,日前接到消息,太孙正携粮而来,朝中更是派遣了亲军援助我们。” “大家咬牙坚持,我们共同战胜这场洪灾。” 县尊的话在陈留从来不打折扣。 戴星海的激励之下,残破城墙下响起了民众的欢呼。 他微笑摆手,转身带领随从与文书步入城内。 城中,两旁的粥棚自洪灾后便不曾间断。 戴星海并未上前检验粥食,因为在这里,无需此等行为。 他微侧首,问向身旁的县衙文书:“粮仓还剩多少粮食?” 文书谨慎地环顾四周,尽是辛勤劳作的民众。 他贴近戴星海,低声说道:“大人,若朝廷援粮未至,陈留县顶多维持5日。” 戴星海心头一沉,尽管知晓近来粮食物资已严格控制,但面对全县嗷嗷待哺之众,再怎么节约也有穷尽之时。 未曾预料,陈留竟仅余五日之粮。 戴星海眉间紧锁:“不能再挤一挤吗?开封府如何说?府库里的粮食呢?那些士绅大户的储备粮呢?” 文书面露难色,摇头道:“大人,真的没法再紧了,再减下去,民众将无力劳作。府衙回复,首批粮食需优先救助兰考县,那里决堤严重,灾情惨重。” “还需支援卫所军兵,这部分也不能短缺。因此,除第一批之外,陈留将不再有额外粮食。至于县内士绅大户,近几日都有捐粮。”尛說Φ紋網 “县丞亲自带队,挨家拜访请求,目前大约收集了2000多担粮食。” 戴星海霎时冷哼,心中的憋闷唯有化作轻轻一叹。 他摇了摇脑袋:“明府自然有明府的苦衷,首批粮草的送达,陈留县上下铭记于心。但我们仍需坚持,继续恳求援助,而我县之内……两千担粮食?” 戴星海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文书抬头瞥向县令,心中涌起一丝不祥预感。 急忙扯了扯县令随从的衣角。 随从轻咳,缓缓上前,谨慎试探:“大人,太孙携朝廷救济已在路上,灾难终将过去。您多日未归县衙,何不先回府中小憩?若您有何闪失,陈留县才是真正陷入绝境。” “不回。” 戴星海语气淡然,目光扫过四周倒塌的房屋,满脸沉痛。 “我蒙受大明恩泽,自幼学文识字,深知圣贤之道。有幸得到天子青睐,担任知县,我既为陈留知县,就要替天子守住这片土地,灾难不退,我誓不还家。” 随从默默颔首,以为县令已忘却前事,岂料戴星海语气突变,寒意陡生。 “朝廷屡次严令,太孙更是极力推广摊丁入亩,目的就是要天下太平,富者助贫。如今这等灾情,我县的士绅大户,难道要我领着灾民住进他们的府邸不成。” 第518章来人,去向大户借粮 文书心中一紧,随从面露紧张。 “大人,这些士绅大户,与府城乃至京师……关系匪浅……” 文书小心翼翼地提醒。 戴星海毫不理会,目光锁定城中几片洪水肆虐中依然屹立的宅院。 “让我抓到机会,绝不手软。” 再次冷哼一声,文书的不安达到顶点。 这些年陈留县的权贵们,已经被县令大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每月都有弹劾送至府城与应天。 也正因如此,戴星海虽在陈留县政绩斐然,却八年未得升迁,更有传闻府城欲将其调往关中或西北。 文书正担心县令仕途,城门外忽然喧嚣四起。 戴星海侧目,只见城门外人影匆匆涌入城内,显然有事发生。 他立即带领文书和随从,向外城急行。 “大人,大人。” “朝廷……朝廷的人到了。” “羽林卫到了。” 刚与进城的人群相遇,便听闻他们兴奋呼喊。 天子亲兵降临。 戴星海双目闪过一丝锐利。 提袍快步奔向城外。 不久,戴星海便望见城外旷野上,一支绵延的队伍正汇聚而来。 亲军旗帜几乎覆盖了整个空地。 骑兵们驱马散开,士兵们则寻找未被洪水淹没的高地,似有在陈留驻扎之意。 一辆辆满载粮草的大车,映入了戴星海的眼帘。 戴星海眼前,几位身穿铠甲的将领威风凛凛地骑在战马上,在亲兵铁骑的环绕中,缓缓向他靠近。 戴星海心中的欢喜难以掩饰,连忙招呼城门外的县衙差役上前搭话。 “陈留县知县戴星海见过各位将军,敢问将军是否朝廷特遣来救助本县的?” 本有机会执掌河南道都指挥使司的左卫指挥使汤辉,因未能如愿,在应天郁郁了好一阵子。 尽管太孙私下安慰,许诺羽林左右卫在他上任河南都司后由他全权管理, 但失去了镇守一方的荣耀,汤辉心中难免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但是,随着河南道连同其他五府遭遇洪灾,汤辉又暗自庆幸没接那河南都司职务。 此时,他正骑在马上,观察着陈留县城墙外的繁忙场景。 同时打量着面前气质不凡的戴星海。 汤辉浅笑,双手抱拳,向着应天方向行了一礼。 “本将遵皇命而来,驻扎陈留,麾下兵马将助陈留县灾后重建。” 戴星海精神一振,随即把目光投向羽林卫运来的粮食。 他望向已下马的汤辉说:“将军,我县百姓目前由县衙供给日常口粮,灾情已持续月余,农田被洪水破坏,春耕大受影响,如今县衙粮仓……” 戴星海心里明白,尽管羽林卫带来的粮食看似充足,也只能勉强应付军队短期所需。 真正的大规模赈灾粮草还需从其他地区调运。 汤辉望向戴星海,笑道:“戴县令放心,羽林卫此行必全力支持陈留。” 话里有话,只提供人力,粮草免谈。 作为将领,汤辉深知在外带兵首要稳固军心,军中缺粮则军心不稳。 对此,戴星海早有预料,微笑示意围观众人退下,自己则走近汤辉。 汤辉眼睛微眯。 这位陈留县令,从第一眼起就不像大明其他地方官员。 汤辉先抬手让戴星海稍安勿躁,随后转向副将们命令道。 “传令,全军在陈留县外择址扎营,一切按规矩来。前锋,左翼,右翼三营协助陈留救灾。” 将领们即刻领命,分头准备。 这时,汤辉才带着戴星海缓步走向城墙。 “听说六府受灾,唯独戴县令治下的陈留,灾情最轻,百姓最为安定。” 面对汤辉的赞誉,戴星海微笑拱手,指向忙碌的民众。 “能令朝廷无忧,全赖我县百姓同心协力,共克时艰,方有将军所见之景。” 汤辉摆头道:“我因掌管亲军,少有机会离京,但也了解地方状况,若非戴县令,陈留怕是得不到我的称赞了。” 戴星海依旧摆手。 汤辉接着道。 “听说开封府的粮食运输受阻,戴县令,您手头上还能维持陈留百姓几天的口粮呢?” “5……只有3天的余量了。” 戴星海连忙改口。 汤辉微微一笑:“戴县令有何想法?我们羽林卫是按皇意行事,听凭地方调度。” 戴星海转头凝视着汤辉,试图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一丝诚意。 片刻后,戴星海眼神中透露出决绝之意。 “打开陈留乡绅粮仓,借用他们的储粮,来救济县内百姓。” 汤辉略一停顿,同样回以审视的目光。 沉吟半晌,汤辉突然放声大笑。 “戴县令不怕因此丢了乌纱帽?以官府之名动用私人粮仓,就不怕惹来非议吗?” 戴星海哼了一声,目光坚定:“将军可能不知,我在陈留为官将近8年,虽无显著功绩可言,却落了个硬脖子的名声。为了守护百姓,我无所畏惧。” 汤辉不禁暗暗叫好, 他眼中闪烁着光芒,重重拍在戴星海的肩上。 “行。我就瞧瞧你这位陈留县的硬脖子,究竟能有多坚挺。” 百姓们因戴星海与汤辉的笑声纷纷投来好奇目光。 看到县令展颜一笑,辛勤劳作了一上午的百姓也被感染,脸上也挂上了微笑。 “卑职代表陈留百姓,衷心感谢大将军的援手。” 戴星海振衣拱手,恭敬地向汤辉行了一礼。 汤辉扬眉道:“我将调派前左右三营兵马供戴县令救灾使用。我必须回去整顿军务,安营扎寨,静待太孙奉旨督管六府救灾之事。”Www.XSZWω8.ΝΕt 戴星海低头沉思,目光微闪。 他知道汤辉已经在自己的权限内给予了陈留最大的支持。 戴星海抱拳道:“卑职再次感谢大将军,请大将军自行安排军务。” 汤辉摆摆手,转身离去前意味深长地道。 “太孙应该不久即达开封,戴县令务必坚持本心。” 戴星海久久站立,望着汤辉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来人。” 他大声呼唤。 一旁等待的县衙文书迅速上前。 “县令大人有什么吩咐?” 戴星海眼神锐利,浑身正气凛然。 “传唤县丞,主簿,典吏到此,我要向陈留乡绅大户借取物资,以解我陈留百姓之急。” 第519章士绅的不快,凭什么给百姓粮食 县丞是县令的助手,主簿负责文书管理,典吏则管理县里的差役。 文书一听,意识到大事将行,立即遵命行动,去找来了几位大人。 而戴星海则带着亲信,去找汤辉留下的三位营指挥官。 好像汤辉事先已经与军中将领有所沟通。 等戴星海带着人找到他们时,三位将领不待其详说缘由,便有一位抱拳朗声道。 “戴县令,我们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亲军卫队专程来到陈留县,一是为了给太孙打个前站,二来呢,也是想着能帮上陈留县的忙。” 紧跟着,另一人颔首道: “戴县令,我们都是军中糙汉子,不懂怎么处理灾情,但我们吃的皇粮不少,有力气,有什么脏活累活,尽管吩咐。” 戴星海刚要开口,就被两人抢了先,一时语塞。 这时,最后那位将军也开了腔。 “戴县令,您尽管发话,在陈留县的地盘上,除非是要造反,其他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至此,戴星海这才理清了思绪。 对方估计早就知道他的计划了。 戴星海轻叹一声。 “多谢诸位将军出手相助,还请三位率军助我前往城中富户家中借些物资,以纾解当地的燃眉之急。” 戴星海的话音刚落,一位将军站直了身子。 “借嘛,自然得有点血性,刀光剑影里才能借得痛快。” 话语直白,不容置疑。 未及戴星海回应,那人已高举手臂,大声喊道。 “兄弟们,刀磨亮了吗?跟我随着戴县令进城借物资。” 戴星海心头惊喜交加,只见三位将领已指挥城外的数千兵马迅速集结。 “前锋营,封锁城门,进出需持戴县令手谕。” “左翼营,管控主街道,闲杂人员禁行,意图不轨者严惩不贷。” “右翼营,每百人一队,遵照戴县令命令,进城拜访,筹集物资。” 兵马如潮水般迅速分散行动。 有的奔向其他城门,有的涌入街道实施管控,更多人则刀已出鞘,静待戴星海发令。 陈留县的县丞主簿和典吏三人匆匆赶来,气喘吁吁,望着一众兵马,心中不禁忐忑。 到了戴星海面前,县丞连忙问道。 “戴县令,这是……什么情况?” 此时,戴星海已恢复了镇定,望着县丞,主簿跟典吏,知道此刻不容悲观。 他正色宣布。 “朝廷救济还需几日才能到,现在府库空虚,百姓忍饥挨饿。如今亲军在此,我决定借他们的力量,进城借粮。” 借粮? 还得动用朝廷亲兵? 连日来四处奔波借粮的县丞,心中焦急如焚,搓着手,来回踱步。 “不成,这绝对不行。” “大人,这样下去要出大乱子的。陈留县没您不行,老百姓更是离不开您。如果您今儿真……真把粮食借出来了,那您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旁边的主簿跟典吏面露焦急,争先恐后地劝阻。 “大人,咱已经尽力借粮了,再撑几天,朝廷的救济总会到的。您万万不可冲动,否则他们非得拿这事儿弹劾您不可。” “我来借,大人你就别管了,我哪怕是挨家挨户磕头,也会为大人跟陈留乡亲们求来粮食。” 戴星海望着面前三人,脸上浮现出真心的笑意。 这三位都是他在陈留任上的这些年,一手提拔起来的。 百姓们都传他是陈留的硬骨头,不怕上司,不惧权贵豪门。 可他这硬气,全是这些下属跟全县百姓给的底气。 见三人着急,戴星海毅然挥了挥手:“我已经决定了。就算将来有万般指责,我一人承担。现在,请三位分头行动,带领借来的兵卒进城各家各户借粮去。” 言罢,戴星海不顾三人焦虑,径直前去与等候的右军将领汇合,率兵直入城中。 县丞,主簿,典吏三人被留在原地,急得脸色发白。 无奈之下,三人愤愤跺脚,各自召集兵马,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也进入了戒严中的陈留县城。 …… 陈留城内。 洪水冲塌了贫民房屋,却绕过了那些豪门大院。 坚固的高墙守护着富贵人家,退水后仅留下泛黄的墙基和新生的青苔。 距县衙不过两条街的地方,一座庞大的府邸占据了整个街区。 春意盎然的庭院里的宴席上,汇聚了陈留半数的士绅豪族。 非千亩良田者不得入,非十几间店铺者难进门。 主人邹老,年逾五十,手持宋代古董茶杯,凝视着在座的陈留士绅。 在这个四十岁便自称老翁的时代,邹老的地位与威望不言而喻。 “今天县丞又来借粮,老朽实在推辞不掉,答应明日送去100石。” 邹老语气平和,轻轻啜了口茶。 立刻有人嗤笑:“县太爷当真以为咱们家里都有金库银矿?以为我们的粮食能随便挥霍?” “是啊,这阵子咱们怕是已经给了县衙好几千石粮食了。怎么那么多人要喂?” 有人越说越不忿,眼神中透着深意。 邹老淡淡扫了他一眼:“戴县令清正廉洁,陈留无人不知,别在这胡言乱语。咱们虽不是巨富,但支援戴大人这样的好官,也是应当的。” 有人绷不住了,放下茶杯,猛地起身。 “邹老,您说说看,朝廷救济还不知道哪天到,咱们陈留这么多人等着吃饭,您认为够吗?要是县衙天天上门要粮,咱们也得给?” 邹老面色愁云密布,望着眼前这些昔日老友,他们都不愿再支援县衙一粒粮食。 他轻叹一口气,眼帘半垂:“等等看吧,等这阵灾荒过去,咱们再想法子,为戴县上下疏通疏通。戴大人八年的政绩,大伙心里都有数。” 无非是筹钱集粮,替戴星海在官场上铺路,助他青云直上。 闻此言,众人心里不由得拧成一团。 疏通关系,可得花不少银两。 但想到戴星海这些年在陈留县的所作所为,这会儿,谁也不心疼那疏通的财资了。 主意难定,大家只好品茶闲谈,三五成群,各说各话,浑然不觉陈留县即将风云突变。 另一边。 戴星海手拿着刀,与右军营将军带着兵马,已赶到邹府门外。 第520章嘿嘿,还得借你人头一用 门房小厮远远望见县太爷上门,再一瞅那些显然不属于陈留县的兵马,心下大骇。 也顾不上迎接,掉头就从小门溜进府内报信。 “不得了啦。” “出大事了。” 惊呼声在邹府内回荡。 戴星海面色阴郁,提刀在手,冷冷一哼。 身旁的右军营将军却微微一笑:“我们似乎不太受欢迎啊。” 戴星海不语,三两步来到邹府大门前。 刚欲抬手,眉头一皱,又把手放下。 随即,他举起长刀,直指邹府大门。 砰砰砰! 刀背用力砸在朱红大门上,发出声响。 右军营将军领人站在后,见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即刻回头,向士兵们使了个眼色。 顷刻间,一半士兵抽出刀,逼近两侧围墙。 戴星海得羽林卫支持,手握钢刀,见门久不开,眼里闪过一抹狠厉。 刀,再次敲击大门。 “开门。” “本官要向邹府借些物资。” 门后,总算有了动静。 右军营将军迅速率亲兵挡在戴星海前,刀已出鞘。 门未开,邹府主人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哎哟喂,这群该死的兔崽子。” “戴大人亲临,这些蠢货居然不知开门迎接,老夫今天非要狠狠教训他们不可。” 邹府大门终开,邹老一脸怒意,正斥责身边的几个仆人。 当邹老迈过门槛,转向戴星海时,脸上已堆满笑容,眼光淡淡扫过挡在戴星海前面的士兵。 “戴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戴大人,诸位将军,请进府吧。” 邹老在门口客套着,言辞流转间,余光不断窥视着府内动静。 戴星海面沉如水,手中的刀悄无声息地触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本县今日拜访邹府,是为一事。” 邹府主人满脸堆笑,连连颔首哈腰。 “戴大人但说无妨,凡戴大人所需,我陈家上下必定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守护戴星海身旁的右军营将领闻言,不禁暗自发笑。 若真是一心助力,戴星海又何必借羽林卫之势求助借粮? 戴星海心下嘲讽两句,随即展颜微笑道。 “陈留近遭天灾,幸亏百姓鼎力支持,现下以工代赈,清理淤堵,复兴民生。邹府身为县内楷模,本官自不当强求府上劳心劳力。” “今日来访,实则是为百姓向邹府暂借3000石粮,待朝廷救济到达,必将如数归还。” “哦,原来是借粮之事,简单……” 邹府主连声应和,忽而面色微变,压低嗓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异:“3000石粮食?”ωww.xSZWω㈧.NēΤ 不谈县衙会不会还,单是3000石粮食,邹家能凭此换取无数肥沃田土。 邹府主心中瞬间闪过拒绝的念头。 然而面对周围虎视眈眈的兵士,他又陷入两难,最终只是哼哧哼哧,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戴星海眉峰一挑:“邹府外有田7000余亩,每亩产粮3石,总计21000石,区区3000石,不过是九牛一毛。” 戴星海当众曝光邹家资产,虽稍有夸张,毕竟那些粮食还要分给佃农,出售,实际留存不过数千石。 邹府主心生不满,退后一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府前兵士。 “戴大人,寒舍实无如此多粮,更别提那许多田地,这7000亩之说从何而来?我家顶多……顶多……” 邹府主碎碎念着,心中盘算不已。 既然县令已动用武力,必然志在必得,但3000石粮食却也万万不能拱手相让。 正当邹府主犹豫之际,府外巷内一阵喧哗,令其面色陡变。 不久,一队士兵押解着几位企图从后门溜走的士绅走向前来。 领队士兵不顾他们的叫嚣,直奔右军营将军与戴星海面前。 “报告大人,我们在后门截获了这些人。” “据查,他们与邹府暗通款曲,借灾年之机低价侵吞陈留县民田产,抬高物价,剥削民众。” 两声重响,领队士兵为被抓捕的士绅富豪扣上了罪名。 人群立时炸开了锅。 “冤枉啊。” “这是栽赃嫁祸,纯属无稽之谈。” “一派胡言,我要到开封府喊冤。” “老夫要上书京师,揭露你们在陈留的无法无天。” 邹府主望着愤慨激动的旧识,焦急万分,面色更添几分阴霾。 他注视着戴星海,沉声言道。 “戴大人,我们历来安分守己,您在陈留扎根8年,可有哪一回见我们欺负过乡亲?今天你带着大军过来,说要借粮,老夫并未拒绝。” “但你这般行径,放任兵马横行,无端指责我等良民,戴大人,你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难道国法在你眼中就是摆设?” 右侧营将军淡淡瞥了一眼滔滔不绝的邹老,眼神轻轻转向戴星海。 戴星海心头一沉,怒意暗生。 “将军,邹府的粮仓就在府东的小院里,劳烦将军带人去清点一番。” 得到确切答复,右营将军立刻厉声喝道。 “听见了吗?给我进去借粮。” 刷刷! 早就跃跃欲试的士兵们一拥而入,直冲邹府。 邹老被撞到一旁,心急如焚,面色苍白。 “戴星海,你究竟意欲何为。” 戴星海提刀一举,瞬间架在了邹老的颈项上。 此刻,戴星海仿佛换了个人,满目杀机,面容扭曲。 戴星海嘴角挂着冷笑,啐了一口。 “我想干嘛?你以为你这些年干的勾当能瞒过我?朝廷推行新政,你做的手脚,我会不知?” “我今天之举是为了陈留的百姓,希望他们能有条活路……” 邹老已乱了方寸,双腿颤抖,却又不敢妄动。 “你……你干……” 戴星海冷哼一声:“除了借粮,还得借你的人头用用。” 刀光一闪。 邹府门前,终于归于沉寂。 邹府前死寂一片,邹老身体僵立,脖颈以上却空空荡荡。 鲜血如泉涌,将鲜红的大门染得更加刺目,妖异非常。 那颗沾满血污的首级,蓬头垢面,骨碌碌从台阶滚下,直至那些早已惊恐万状的陈留士绅脚边。 人头停下,士绅们倒抽一口冷气,几个年长的更是吓得瘫软。 第521章这哪里是借,分明是抢 若非旁人搀扶,只怕已瘫倒在地。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戴星海身上。 就连右营将军也震惊地望向戴星海。 右营将军未曾想过,文弱书生模样的戴星海竟敢当众行此狠辣之事。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戴星海若能安然度过此劫,未来必成应天朝堂上的风云人物。 不,他必将度过此难,成为朝堂上的重臣。 周围人如何评断此事,戴星海无暇顾及。 近在咫尺的血腥气息让他反胃不止,只是因心中有更重要的使命,强压下不适,保持住县令的威严。 在大明律法里,没有朱笔批示,谁都无权随意杀人。 但现实里,那些肩负皇家使命的钦差,往往会用杀人方式去摆平问题。 边疆士兵同样会用这种立断立行的手法来守护边境和平。 戴星海他既非朝廷特使,也不是守卫边疆的战士。 仅仅是个七品芝麻官。 然而此刻,戴星海别无选择。 他背对着人群,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手握那把尚在滴血的刀,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向邹府大门的石阶。 躲在门后的邹府仆役们,面露惊恐,紧紧挤成一团,不敢去为老爷收尸。 邹府东院那边,传来了嘈杂声。 估计是士兵们找到了陈家粮食。 戴星海站在石阶上,发出一阵冷笑。 他的脸上挂着刚行完杀戮后的奇特笑容,视线扫过之处,那些乡绅富豪们纷纷低头,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这位戴县令会再次挥刀问斩。 戴星海发现自己竟开始享受这种解决问题的手段。 过去在陈留县为官八年,他总是好声好气地与这些人周旋,慢慢地抵制他们剥削百姓。 确有成效,但从没像现在这样立竿见影。 如今,他只需一句话,这些人都会二话不说地执行。 随即戴星海便说道:“各位,我处决邹贼,实则是为了拯救你们。” 这话一出,乡绅富豪们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未经任何事先商议,他们全部跪倒在地。小說中文網 “戴县令的大恩大德,我们永生难忘。” 戴星海轻轻摆手,“你们还是不明白,我为何说救了你们。” 跪着的人群中,有人抬头,经过一番考量,决定顺着戴县令的意思来。 “请戴县令赐教。” 戴星海嘴角一扬。 “邹贼趁灾难之机,侵吞我陈留县百姓的田地,囤积粮食,图谋哄抬价格,这违背了朝廷意愿,是叛逆死罪。你们今日与邹贼共宴,难道是想与他共赴黄泉?” 众人连忙摇头否认。 “请大人明察,我们与邹贼无亲无故,从无往来。” 戴星海冷哼一声,提刀走下石阶。 右军营将领紧盯着这一幕,终于明白了戴星海的意图。 他要用邹老首级,震慑整个陈留县的乡绅富豪。 正如右军营将领所料。 戴星海以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跪着的众人。 “今日陈留县粮食短缺,你们差点因想借粮给县衙而被邹贼拖累,若非我及时出手,你们岂能脱困?” 戴星海几乎把今天的事情完全颠倒了过来,乡绅富豪们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无论是杀死邹老,还是此时与他们的对话,核心都离不开借粮之事。 但借粮,真的需要以屠杀所有人为代价吗? 就这样,面对要么冒险一试可能活命,要么给粮的两难选择。 那些已经被吓得半死的乡绅大户又一次陷入了犹豫。 戴星海的眼神不禁沉了下去,气氛正紧绷之时,变故突生。 邹府中,一队官兵猛然冲出。 他们抵达府门,随即高声宣告:“邹府搜出粮食8900石。” 声音刚落, 远处街道上,另一支官兵队伍快步奔向邹府。 临近府邸,一位官兵大声喊道:“刘家捐献粮食5703石。” 此后,源源不断的官兵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邹府门外, “张家捐赠3306石。” “叶家献出7609石。” “……” “……” 官兵们逐一来到邹府门前,大声报出每一户的捐粮数目,精准至个位。 随着捐赠名单的一一揭晓,原本还在犹豫的乡绅大户中,不少人惊得瘫倒在地。 这根本不是借粮。 更不是普通的捐粮。 分明是抢夺粮食。 愁眉苦脸带兵进城借粮的县丞,主簿,典吏三人,此刻却是满面春风,手持账册赶至邹府前,内心的欢喜溢于言表。 “大人,我们县的百姓粮食问题解决了。” 戴星海轻轻颔首,望着眼前这些眼神已失去光泽的乡绅大户,轻哼一声。 如今,他以邹老首级,接受了众人的粮食。 他们就变成了他的盟友,与他同舟共济。 戴星海轻笑道:“各位,请起吧,今天能得到诸位的助力,本官铭记在心。” 说罢,他又转向县丞指示:“既然各位善人都已捐粮,相关账目应当尽快交还给各户。” 县丞一愣,反复观察上司的脸色跟神情,最终抓住了指令的关键。 是尽快,而非即刻。 这意味着他需要复印一份账目留底,以备不时之需。 县丞连忙颔首答应:“属下遵命。” …… “太孙,这里就是兰考县下游堤坝决堤之处。前方那片水域,曾经是兰考县西堤湾。” 在滚滚黄河岸边,一支队伍由南向北行进,停在一处巨大决口前。 潘开朗指着决口,对照着眼前地形,神色严肃地说着。 潘开朗望向西北,又望向朱允熥。 他接着道:“太孙,此地西北方向50里是兰考县城。东南方向70里为归德府宁陵县,再往东南120里,则是归德府城商丘。” 自徐州府事件后,朱允熥安排好后续事宜,便带领朝廷随员和粮草继续赶往开封府。 立于黄河大堤之上,望着眼前的决口,朱允熥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据紧急奏报所述,这次决堤皆因兰考县某个狗官的恶意炸毁。 正是这决堤,使得六个州府的灾情愈发严重。 朱允熥拧眉问道:“亲眼目睹了河道与决口,你有何见解?” 潘开朗回望随行官员,然后转向朱允熥。 “兰考县完全没有对河流进行有效治理。” 第522章上吊的储县令 话音刚落,潘开朗就接过了温旗递来的铁铲,猛地一下插入河堤,再用力踩实,双手紧握铲柄向下按去。 一铲黄土就这样被他从河堤上挖了出来。 接着,潘开朗弯下腰,双手拨开铲起的泥土,细细查看。 接着直起身,望向脸色难看的朱允熥。 “太孙,这土便是证据。兰考县这一段黄河堤坝,去年整整一年都没得到加固,尽管朝廷早就按规定拨了款项用作河防工程。” 朱允熥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缓缓上前,踢了踢潘开朗刚翻开的土堆,但表面看不出什么异样。 而潘开朗敢在众官员面前直言兰考治河不力,必然是有所依据的。 潘开朗接着分析:“若非此处人为决堤,上游的那个缺口本可以缓解大部分洪水压力,只需堵住那里即可。” “但这儿一旦决口,不仅无法减轻河道压力,反而会让更多的河水倾泻,使得六府地区承受更多洪水侵袭。” 朱允熥皱眉,又看了看这些天兰考县民已部分堵塞的决口,问道:“说怂忱Фタ蓁浙的处置方法。” 潘开朗思索片刻,抬头回答。 “若臣重新决策,首要任务是恢复农田耕种。尽管六府今年的夏秋两税已无法全额收取,但尽快恢复耕种,至少还能保障一季的收成,让百姓的日子不至于太过艰难。” “而这两个决口,水势已退,目前不是最紧急的问题。只需在冬季来临前重新堵上就行。” 朱允熥嘴角一扬,指了指潘开朗。 “派你来治河,你却先想着种地。” 潘开朗嘿嘿笑着,合手行礼后退至一旁。 朱允熥摆手,望着仍在河堤下忙碌,不断往决口填土和石块的兰考县河工,眼神中透出几分沉重。 这些河工,即使见到他们这支皇旗队伍,也毫无反应,仿佛只关心眼前这个迟迟未修好的决口。 那是一种麻木。 朱允熥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麻木。 这就是一个昏庸之臣,对朝堂造成的负面效果。 因这位愚蠢地方官行为,百姓自然而然地认为朝廷也会同样冷漠。 民心,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被消磨殆尽。 他转身面对随行的官员们。 “跟本宫去兰考县衙,见识这位地方官究竟是何等模样。” …… 兰考县县衙。 空旷的县衙内,不再有从前日日来此献艺的歌伎。 四周没有一人,仿佛这座朝廷设立的衙门已经废弃,停止了运作。 正堂中央,坐着一个头发散乱的男子。 男人面前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口石锅,锅里煮的是咸菜和豆腐,不见一丝荤腥。 因为全县河工,再也不会往县衙送鱼了。 石锅下的炭火烧得通红,锅中的咸菜在豆腐间不停翻滚。 咸菜的香气跟豆腐的味道合在一起,弥漫在衙门的空气中。 走近了,那蓬头垢面的男人模样才清晰起来。 他正是兰考县县令储学海。 以前悠哉游哉赏雨听曲的他,全然失去了昔日神采。 储学海手捧空碗,耳边只剩下县衙内石锅中汤水沸腾的咕嘟声。 深吸一口气,储学海舀起一勺咸菜豆腐汤饮下。 先前的鲜味再也寻不回了。 他缓缓放下碗,转头焦急地望向衙门外。 门外空荡荡的,只有远处街道上偶尔有人清理搬运杂物的身影。 储学海知道衙门两侧每日都有河工监视,防他逃脱。 县丞,主簿,典吏三位同僚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却不闻不问,而且带着县衙众人离城,声称去救灾。 但储学海知道,他已被所有人遗弃,就连开封府也与他划清界限。 照理说,他应该被开封府派来的人带走,关进牢房,等待朝廷钦差的判决,定夺生死。 可如今,开封府送来了粮,送来了钱,却独独把他这位县令晾在一旁。 今天,储学海终于明白,为何他会像囚犯一样被限制在这县衙内。Www.XSZWω8.ΝΕt 因为朱允熥来了。 他们打算牺牲自己,平息朱允熥的怒气。 储学海意识到自己仅存的价值,心慌意乱。 “洪峰要来了,我为保全下游拆堤泄洪,何错之有。” “开封府不拨银两粮草,大堤怎能修缮?错在上头。” “我没有错。” “太孙不可杀我。” 储学海猛然间如发狂般,一手撑桌站立。 砰的一声,桌子被掀翻,他则向后院奔去。 瞬间,储学海已拖着一截床单回到了前厅。 他仰望天花板横梁,用撕扯成条并绑在一起的床单,猛地一抛。 床单一绕横梁,轻飘落下。 接着,储学海把床单两端牢牢系紧,摆好椅子,试试结扣是否稳固,环视四周。 他在前厅里疯也似地跑动,不久,手中多了一把镰刀。 他把镰刀横在床单前,正欲割下,却忽地灵光一闪,停了下来。 镰刀的角度由垂直变为倾斜。 储学海咬紧牙关,用刀刃反复摩擦床单,直至其薄如蝉翼,只剩丝丝相连,这才松了一口气。 准备就绪后,储学海站上椅子,双手持着床单,将颈项轻轻置于中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 时间,仿佛凝固。 良久。 兰考县县衙外响起了纷乱声。 似乎有人在问候。 储学海眼前闪过一丝光亮。 “我死了算了,你们想让我当替罪羊,我偏不让你们称心如意。” 吼完这一嗓子,储学海双手紧攥床单,猛一蹬腿,凳子哗啦倒地,整个人顺势往下坠去。 朱允熥拧眉踏入兰考县县衙大门。 当他被兰考县的县丞,主簿,典吏,还有河工们簇拥着走进县衙,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挂在前厅大堂中央,随风晃悠的储学海。 现场瞬时凝固。 兰考的乡亲们更是惊愕不已。 这储学海是打算畏罪自绝吗? 还是想上演一场被逼无奈,喊冤而死的悲情戏码? 正当众人摸不清状况之时。 砰! 风中摇曳的储学海突然间重重摔落在地,直击众人眼帘。 紧接着,前厅大堂内传来一声声痛楚的叫声。 “哎哟哟……” 储学海趴伏在地,狼狈至极。 头发散乱,状若疯狂, 但他的眼神却机敏地透过乱发,悄然观察着进来的人群。 第523章你的证据上有府尹还是藩王? 时机恰到好处。 随即,储学海两手撑地,仿佛没看见朱允熥,额头直挺挺地往地上撞去。 “你们不管我……” “我就自己了断。” “都逼我,我一个芝麻官,能搞啥名堂?斗不过你们,我今天非死不可。” “我死后找你们算账。” “一个都逃不掉……” “老子不好过,谁也别想过安生日子。” 储学海好似感受不到疼痛,额头砰砰直敲地面,不一会儿就肿了起来,血肉混合着尘土砂石,样子愈发凄惨,犹如地狱中的冤魂。 他的咒骂声震耳欲聋,字句间满是怨毒。 朱允熥不禁皱眉。 县丞战战兢兢地凑近朱允熥身侧,瞥了一眼在大堂里状若癫狂的储学海。 不忍直视。 县丞低声咕哝:“太……太孙,这,这就是咱们储县令。” 温旗皱眉走到县丞面前,手指大堂内:“他疯了?” 县丞眨巴眨巴眼,这问题真不知如何应对。 朱允熥摆了摆手,眉头舒展,平静地望着癫狂的储学海。 他缓缓走向大堂。 温旗紧跟其后,时刻挡在朱允熥身前,生怕那疯子伤害到太孙。 朱允熥步入大堂,本想好好看看这位敢下令炸堤的蠢货又在闹哪出,怎奈何温旗始终挡道,不由心中烦躁。 抬脚就是一踹。 温旗忙捂住屁股跳开,脸上依旧堆着讨好的笑。 朱允熥面无表情,终于能清晰地看到还在地上胡言乱语的储学海:“你便是兰考县令储学海?” 虽然储学海早已察觉有人走近,但这问话还是让他身体微颤。 他咽了口唾沫,嘴上仍旧不依不饶。 “都别想好过……都别想……” 朱允熥的面色越来越冷,至此他终于恍然大悟。 这家伙哪里傻了,分明是在演戏,摆出一副寻死的姿态,就为了让自己饶他一命。 刹那间,朱允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不让谁好过?” 话音刚落,他挺直腰板,双手抱胸,悠然自得地打量着骤然安静下来的储学海。 门外,随性的兵士以及冯海领头的锦衣卫,在温旗召唤下,正缓缓围拢过来。 …… 朱允熥没回头,仅伸出一只手拦在众人面前。 储学海猛地抬头,双眸中尽是愤恨。 他挣扎着艰难站起,身子晃晃悠悠,面上怒气横生。 “全部人。” “全部人都别想好过。” 咒骂两声后,储学海身体一软,再次瘫倒在地,犹如烂泥。 朱允熥缓缓蹲下,轻轻搭在储学海肩上,贴近耳边低问:“怎么个不好过法?” 储学海嘴里喃喃低语,听到声音后,迷茫地抬起眼,眼神混沌不清。 他眨眨眼,语气已带痴傻:“你是何人?” “放肆,你这疯子。” 温旗斥责道。 朱允熥却无动于衷,拍了拍储学海的肩:“本宫乃监国皇太孙。” 言罢,他紧盯着储学海的眼睛。 而储学海闻言,神情未变,眼神也毫无波动,依旧痴傻地问:“皇太孙是哪个?” “混账东西!” 温旗火了,重重一跺脚:“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他便是我大明监国皇太孙。” 朱允熥望向咋咋呼呼的温旗,拧了拧眉。 这番维护虽是为他,但话怎么听都不对味。 这时,储学海重复道:“太孙…太孙太孙……”ωww.xSZWω㈧.NēΤ 如此反复数遍。 储学海猛然睁大眼,温旗心弦一紧,双手紧紧攥住朱允熥的手臂。 “你真是太孙?” “你是皇太孙。” “我有证据,我掌握了他们的……” 砰! 储学海脸上挨了一巴掌。 朱允熥目光凌厉地转头,对在场的官员和士兵喝道:“下去。” 温旗即刻醒悟,冲众人喊:“你们都下去。” 兰考县衙内,一众随行官员,兵士,连同衙门里的吏员,皆恭敬后退,退出数尺之远,这才悄悄转身,急匆匆地小步离开县衙。 直到四周不再有闲杂人等,只余下温旗跟冯海留在大堂。 朱允熥再度看向被自己掴了一掌的储学海。 “起初,本宫以为你不过是个蠢材,愚笨到去炸堤的地步。” 朱允熥缓缓说道,目光始终不离仍在装疯的储学海。 “但我错了,我现在才明白,你或许是开封府里最机敏的一个。” 此言一出,储学海依然毫无表情。 “没命了……” “都没命了……” “所有人……都没了……” 储学海低喃着,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疯狂,仿佛真的已经心智错乱。 朱允熥微微一顿,淡漠的目光落在储学海身上,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储学海,你若真是个聪明人,今日这一幕,便是想在我面前洗清嫌疑,保全性命了。你说的证据何在,如今又在何处?” 储学海摇头如鼓槌。 “不……” “不知道……” “开封府?” 冯海双手交叠,暗暗用力,指节噼啪作响。 他瞥了温旗一眼,再转向匍匐在太孙面前的储学海。 就一眼,冯海心中已有计较,只需略施手段,此人必会和盘托出。 而朱允熥不急不躁,仍旧轻声问道:“开封府尹陶德义?” 储学海昂首,面庞因愤怒而扭曲。 “斩。” “皆斩,皆斩,一个不留。” 朱允熥心弦一紧,继续追问:“若陶德义涉及此案,开封府上下岂能脱得了干系?” 储学海怒意更甚,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都下地狱吧。” “都灭亡吧……” 此时,朱允熥话锋一转:“周王府位于开封,身为藩国……” 他的语速渐缓,幽深的目光紧紧锁住储学海,捕捉着他脸上每一分细微的变化。 当周王府三字出口,储学海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旋即迅速掩盖过去。 难道真要走到那一步? 朱允熥心中泛起无名的感慨。 自去年以来,大明朝看似事事顺遂。 但只有掌舵者朱允熥明白,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朱允熥轻叹,最后拍了拍储学海的肩:“说吧,你的证据究竟在何处?既想他们死,本宫拿到证据,自会成全你。” 储学海喉间发出似鸟儿的咕哝声。 接着,是长久的静默。 “证据?证据在何处……” 储学海呢喃数语,继而咯咯笑起来,瘫倒在地,更显疯态。 第524章负枷请罪的戴县令 朱允熥不急不缓,拍手站起,向冯海招手示意。 冯海眸光一亮,走近太孙,却发现太孙暂无进一步行动。 这时,储学海猛然自地上跃起。 “证据在府衙后院。” “在府衙,在府衙,就在后院里……” “嘿嘿嘿……” “在府衙后,就在那里……嘿嘿……” “嘿嘿嘿……都灭亡吧,都灭亡……在梁上挂着呢……” 一番狂乱后,储学海如疯犬般在地上匍匐挣扎,边爬边胡乱撕扯着衣物。 “开封府衙后院?” 朱允熥低语重复,嘴角勾起一抹笑。 或许,这储学海确是开封府中最狡猾的那个。 不过,此时此刻…… 朱允熥踱步至地面上匍匐的储学海前,用脚拦住其去路,随即朝冯海递了个眼神。 储学海趴伏在地,首垂不语,进退不得。 冯海心怀疑惑,步伐缓缓靠近。 朱允熥侧目一瞥,微颔首,视线却悄然落在冯海腰间。 霎时。 寒光一闪,绣春刀已握于朱允熥掌中,随着他身形半蹲,锋刃轻轻搭上了储学海咽喉。 冰凉的刀刃紧贴脖子,储学海仿佛瞬间被寒意穿透骨髓,浑身一震,疯狂尽褪,匍匐在地,战栗不已。 “微臣罪孽深重,太孙所问,臣必无隐瞒,乞求太孙宽恕臣。” 朱允熥冷哼一声,默然摆手,绣春刀又沉一分,令储学海不敢妄动分毫。 朱允熥眼神如冰:“你的命微不足道。你若真疯,本宫也能容你疯生疯死。只是,本宫能绕你不死,兰考数十万苍生能饶你吗?六府受灾之民,能放过你吗?” “你引爆的缺口,本宫亲自上去看了,想必你未曾目睹。那里,修补河堤的百姓眼中,仅剩木然。” “是你,不,是你们这班人铸成今日大错。我若不惩治于你,便是辜负了大明子民。” “赴开封府的途中,案牍不断,其中全是关于陈留县令戴星海的奏报。他为解饥荒,斩一人首示众。” “戴星海一刀下去,稳住了陈留县民心。而今,我也需借你项上人头,以安兰考人心。” 哀嚎伴随着刀锋出鞘,鲜血顺着绣春刀滴落尘埃,缓缓晕染开来。 朱允熥眼神平静无波,提刀拾起首级,朝冯海递去。 “速去公告兰考,明示朝廷之正义,望民众重拾对大明的信心。” 冯海眼神复杂,接过沉重的首级与刀,与温旗交换了默契的眼神,随即提刀携首,大步迈向县衙之外。 不久,喧闹声从县衙门外涌来。 朱允熥移步一旁,静坐下来,视线掠过地上的遗体,最终定格在温旗惊恐的身影上。 温旗急忙上前:“太孙,此处不妥,是否另寻地休息?” 朱允熥欲言又止,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该带高炽一块来的,如今连个商议的人都没了。” 雨田一脸委屈地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摆了摆手,闭上眼睛:“你先让人把这边灾难解决掉,然后,让兰考县的人过来收拾尸体。” 温旗面露几分幽怨,却只能默默颔首,绕过地上的残躯,向外走去。 …… 离兰考县城西南数里外,满眼黄土,路途崎岖。 田野间,村民们忙碌于清理田间杂草,重筑田埂,疏浚沟渠,尽管四周尽显荒凉凋敝,鲜有生气。 此时,一群身着官服的队伍,步履维艰,在这片荒芜中格外醒目。 队伍前端,一名身戴枷锁,身穿七品青衣的官员尤为引人注目。 寻常而言,戴枷者不应再着官服,更不应保留乌纱。 紧随其后的,是陈留县的典吏与数名差役。 典吏望向不远处的兰考城,又转头注视着自动枷锁加身的戴县令,眼里满是不忍和困惑。 “戴大人,您杀邹贼,实为陈留县谋福。一人之命换得全城士绅慷慨解囊,民众无不为您称颂,何苦……何苦如此向太孙请罪?您有何过错?” 戴星海淡然摇头,毫无惧色。 “国法不可违,我若能任意杀人,他人亦可效仿,国法何在?百姓靠谁?天子犯法与民同罪,需下罪己诏。区区七品小官,未奉旨意妄自行刑,怎能心安理得?” 那典吏脸上闪过一丝愤慨。 “咱们戴县难不成是替罪羊?那些状告的信件怕是早就飞到太孙的案头了,可太孙也没采取什么行动啊。若太孙在意,早该派锦衣卫来拿你了,戴大人。” 在典吏眼中,自家老爷样样都好,称得上是大明少见的清官了。 偏偏,就这么轴。 一条道走到黑,愣是当了八年知县没挪窝。 虽然心里为老爷的不作为憋着火,典吏还是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望向兰考县丞,只盼望着老爷面见太孙后,能躲过严惩,最好能大事化小。 这样轴的犟驴子,即便不升官,也该安安稳稳养老才对。 但戴星海并未为自己未知的前程忧虑。 他缓缓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不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 那松林在平野上隆起,形如古老的坟冢。 这正是汉代陵墓的风格。 戴星海笑道:“此处应当便是汉留侯张子房的安息之地吧。” 面对老爷再次停下,典吏转头没好气地瞪了眼那松林围绕的坟茔。 他不满地嘀咕:“张良的坟处处皆是,人人都说葬有张良,前汉哪来那么多张良?小的看,这里未必就是张良真墓。” 戴星海不以为意,回头看了典吏一眼,轻轻摆手:“当初从洪水中把你捞出来,就劝你多读点书,你偏是不听。” 典吏噘起了嘴,“我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戴星海笑而不语:“所以你不明白我刚才说的话。” 典吏被老爷的话搅得心头烦躁,忍不住高声嚷起来:“我确实不明白您那些高深道理。可我明白,您这回怕是要遭殃了。” “谁说我要遭殃了?”戴星海忽而笑问道。 随即,他悠闲地调整了下身上的枷锁,让自己稍微舒坦些。 最终,他慢慢转向兰考城方向。 “或许,太孙正等着我去和他聊聊呢。” 典吏一怔,呆呆地望着戴星海。 他又急又气,跺了跺脚,抿嘴低声道:“真是头倔驴,太倔了。” 第525章脑袋示众,河工的号子 朱允熥驾临兰考县,仿佛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涟漪一圈圈漾开。 县衙里的动静瞬间传遍全城,随着人头示众,消息更是在兰考境内迅速蔓延。 未等人反应过来,随行的朝廷官员已按预定计划,带着首批5万石粮食展开了救援。 一道道指令下达,更多随行官员在亲军锦衣卫的护送下,奔向开封府其他受灾区域,与自徐州府后分散发出的官员汇合,共同支撑起六府的赈灾大任。 “太孙驾临,贪官已除,首级在此,都来瞧咯。” 一个大得出奇的人头,串在竹竿尖儿上,由兰考县的差役骑马举着,在一队锦衣卫的监视下,他操着浓厚的本地腔,响亮地吆喝着穿梭城内城外。 这喊声一声接一声,飘进那些已连续半月在田里辛苦清理淤泥、疏通水道的农人耳朵里。 差役遵照锦衣卫的吩咐,每遇人群聚集地,便缓缓减速,直至停驻。 接着,他垂下手中那杆载物,围绕四周围拢的乡亲们打转展示。 在兰考,多数人对那位上任大半年的新县令储学海并不熟悉。 但当那颗血迹斑斑的人头赫然出现在眼前,无需多言,信服已在每个人心中悄然生根。 人群里,气氛悄然起了微妙变化。 差役瞅着身旁的锦衣卫,得到继续前行的信号后,缓缓提速,继续他的巡展之旅,目标直指兰考黄河堤坝的决口处。 竹竿上凝固的血迹黏糊糊的,将差役的手紧紧粘连。 储学海的人头随河堤缺口处吹来的风轻轻摇摆,显得格外醒目。 差役再次振臂高呼。 决口边,河工们忙碌依旧,搬运砖石、扛沙袋,各司其职,无人因差役的喊叫而分心。 差役忐忑地回望那些冷漠的锦衣卫,深吸一口气,面色铁青地握紧竹竿跳下马背,踏着河岸边的积水,踉跄着向决口奔去。 当他终于抵达那已部分修复的决口上时,已是气喘如牛。 差役用力将竹竿插在泥地里,环视周遭那些依然对他视若无睹的河工,胸中怒火中烧,却无处宣泄。 最终,他指那颗高悬的人头,厉声道: “这是兰考县令储学海的首级,被太孙亲自拿下,命我示众,让大家明白,朝廷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太孙是来拯救兰考的。” 河堤上下,所有河工终于停下手中的活,静默无声地望向决口上,那个高举手臂指着竹竿上头颅的差役。 一时间,千百双眼睛聚焦于一身,差役虽感喉头一紧,但仍故作镇定,梗着脖子。 在差役焦灼的期待中,河工们开始缓缓移动脚步。 最近的几个河工首先走近差役。 第一位走到跟前,打量了差役一番,冷哼一笑,摆了摆手,伸出沾满泥污的手搭在差役那早已颤抖的肩上。 紧接着,第二位河工也上前,同样以满手泥水轻拍差役的胸口。 “身为兰考人,怎能不沾点家乡的泥跟水。” 言罢,这名河工默默转身离去。 差役瞬间呆若木鸡,脸上写满了困惑。 眼前,河工们逐一走过,用沾满泥浆的手拍拍胸脯,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地从他旁边穿梭而过。 突然,身后传来咔嚓一响,吓得他猛地一抖,回头只见插在地上的竹竿已不知何时被人撞倒。 正当他胆战心惊地想重新立起竹竿,一只满是泥泞的大脚猛然落下,重重地踩在脑袋上。 “哎哟……” 差役惊叫起来。 储学海的脑袋被深深踩进了泥里。 这绝非偶然。 这些河工显然是故意的。 差役心想着,甚至愿意拿老母亲发誓,他亲眼目睹了那河工的脚狠狠踩下,全身的重量都集中于那一脚,最后还狠命一碾。 锦衣卫听到声响后迅速赶来。 他们没理会差役,目光顺着倒地的竹竿望去,一眼便见那颗被众多大脚践踏的人头深陷土中。 交换了眼色,他们选择了沉默。 差役左右环顾,头皮阵阵发麻。 更多河工不断从他面前经过,一双双泥泞的手拍打在他身上。 漫长的时光似乎凝固。 河堤上下再次恢复死寂。 差役回身时,全身已不由自主地颤抖,找不到一处未被玷污的地方。 背后不远处,竹竿的尾端,储学海的头颅早已无迹可寻。 储学海的头还有好多地方没示众呢。 太孙正在县衙内。 想到朱允熥到兰考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下了储县令首级,差役心头一紧,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恰在此刻,河堤上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知由谁领头, 千里黄河大堤上,号子声突起。 “嗨呦呦呢。” “嗨呦呦呢。” 这两声高亢,如同离弦之箭,穿越河堤,直冲云霄。 随即,河堤上下,黄河两岸,众人仿佛被一股力量召唤,齐声应和。 “嘿哟,拉起大石来。” “哟哟嗨,嗨呀,嗬嗨……” “嘿哟,拉起大石来。” “哟嗬嗨嗨,加把劲儿。” 原本因遗失储学海头颅而心慌意乱的差役,被这满耳的号子声一激,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站定后,他环视河堤,眼里满是震撼。 河堤上的人还是那些人,做的事依旧,但除了一声声劳动的号子外,再无其他言语。 差役感到,此时的黄河大堤,已与先前截然不同。 一名锦衣卫在号子声中嘴角上扬,缓缓走向差役。 “你的任务完成了,跟我回县衙吧。” 言毕,锦衣卫转身离去,带领众人沿河堤而下。 差役欲言又止,转头指着埋了储学海脑袋的地方,随即缩了缩脖子,眼神闪烁,紧张兮兮地盯着那些锦衣卫远去的背影,匆匆抬脚跟了上去。 …… 兰考县县衙。 储学海那没了脑袋的身躯早被冯海带走,无人敢过问这位,浑身透着寒意的锦衣卫高层带走尸体的目的。 朱允熥倚在椅背上,小憩了片刻。 直到随行官员一个个悄悄进入大堂。 即便脚步声轻微,也足以惊扰了正闭目养神的朱允熥。 他慢慢睁开眼。 眼前首先映入的是工部潘开朗,其他随行官员则围绕在他周围。 第526章一起去看看大明的脊梁骨 “臣等拜见太孙。” 隐约间,这次随行队伍开始以潘开朗为首。 朱允熥轻轻哼了一声,淡漠地扫视着潘开朗。 只见潘开朗的官靴上沾满了泥水,鞋底鞋面都被黄泥水浸染得变了色,衣袍上也布着泥渍。 “去查看过了?” 朱允熥望着潘开朗,淡淡问道。 潘开朗连忙弯腰抱拳回答:“微臣今日仅在城墙眺望了黄河堤坝,为随时听候太孙召唤,计划亲自下堤考察的事便推迟了。” 朱允熥颔了颔首,没有言语,看了看其他随行官员。 清了清嗓子,朱允熥才道:“怎样救济六府灾情,恢复民生,这次西巡途中,我与各位已详细讨论过。” “目前,朝廷粮草会陆续到达,必须确保每一粒粮食都能准确发放到受灾民众手中,只有百姓填饱了肚子,他们才有气力做工,才能把可能引发的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 都察院御史往前一步。 “启禀太孙,微臣认为,对于朝廷调配的救济粮草,还应加强监管。今日太孙严惩贪官储学海,确实镇住了地方官府,但太孙身在开封一隅,难以亲临所有灾区,难免会有地方官员上下其手。” 朱允熥冷冷道:“都察院有什么具体想法?” 提出意见的御史略显无奈,但仍开口:“微臣建议,派遣随行锦衣卫协同办理此事,严格审查地方官府分发粮草,以工代赈的实施情况。” “允了。” 朱允熥轻声答应,接着看向其他人。 此时,户部的一名随行官员上前施礼。 “太孙,此次六府受灾,不少人家一个不留,留下的田地是否应另做安排?微臣等近来观察,发现黄河岸边淤积了不少肥沃土地,这些无主之地,是否应由朝廷统一处理?” 朱允熥略微迟疑,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玉扳指。 片刻之后,朱允熥淡淡道。 “六府遗留田地,地方官府先做登记,户部随行人员复核,灾后按照原地人口重新分配。河岸新淤出的田地,由户部测量记录,用作屯田,后续处理由朝廷决定。” 户部官员作揖领命,退到一旁。 朱允熥这时才把注意力转到一旁的潘开朗身上。 “上次你提出来的治理办法,就是控制泥沙,修缮河岸,得让大家见识一下。没问题的话,本宫就将皇上赐予的天子令给你。” 天子令,代表着皇帝统治一方的至高权威,有权先处理后上报。 朱允熥这次带着天子令出行,朝廷上下无人不知。 不过此刻他一说要把天子令给潘开朗,周围的随行官员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紧。 潘开朗心里明白,想让治河之策广为接受,不仅要得到朱允熥的信任,还得这些随行官员颔首才行。 这些官员来自各部,一旦获得他们认同,基本上意味着应天府的各部门都会支持他的治河方案。 潘开朗立刻领命。 这时,随行的周豪匆忙从门外进到县衙。 周豪穿过立在县衙大堂上的官员,走到朱允熥面前。 “太孙,开封府陈留县县令戴星海,拷着镣铐来请罪了,此刻跪在咱县衙门外头呢。” 周豪话音刚落,厅上官员们一阵骚动,不少人好奇地朝外张望。 路上时,关于陈留县戴星海的事迹,通过开封府的各种文书,他们已略有耳闻。 朱允熥颇感意外。 他对这位县令的作为,早存好奇之心。 没想到,这位硬骨头不仅亲自前来,还主动枷锁加身,只为得知自己的行踪,远道而来兰考县。 “戴星海啊。” 朱允熥对着所有随行官员低语一声,语气中含着几分笑意。 提及戴星海名,朱允熥双手一拍案桌,站起身来,目光投向县衙外:“本宫倒要去看看,咱们大明的脊梁骨,究竟是何等风采。” 戴星海无旨即斩士绅之事已成过往。 随着朱允熥的脚步声在官员们身后响起,众人心中各有所思。 有人为戴星海欣慰,也有人为其感慨。 大家知道,朱允熥脊梁骨几字一出,戴星海不仅能免罪,更可能成为未来大明的一方重臣或朝中大员。 兰考县衙外,朱允熥缓步而出。 台阶下,满是泥水的地面上,戴星海挺直身躯跪在那里,枷锁未使其低头。 他身后,是陈留县的典吏跟几个差役,陪着跪地。 目睹此景,朱允熥不禁轻笑。 “你便是陈留县戴星海?” 戴星海抬头,转动脖颈,枷锁摩擦之处红肿一片,隐约可见血肉磨破。 他视线落在兰考县城门口。 这是一生中首次与皇室贵胄面对面。 青年才俊,英气勃发, 脸上的笑容少了宫墙内的虚假,多了几分真挚。 这是戴星海对朱允熥的第一印象,再深的,便看不透了。 “微臣,开封府陈留县令戴星海,现戴枷请罪。” “微臣承蒙皇恩浩荡,肩负一县治理之责,却知法犯法,无视国法尊严。未经三司会审,无朝廷文书,更无圣上下旨,私自行使刑罚,处决治下百姓。” “微臣深知罪孽深重,愧对皇恩,为维系国法尊严,特戴枷请罪。恳请太孙依天子之令,赐微臣一死。” 戴星海之话语响亮,响彻整个县衙。 匆匆自县衙内赶出的官员们,至门口恰巧听见这番请罪之词。 大伙儿互相交换着眼神,不约而同地多打量了几眼跪在衙门门槛外的戴星海。 这家伙,竟是个犟骨头? 每个人心底都不免这样嘀咕。 可朱允熥却是一边轻笑,一边悠然走下台阶,步伐不紧不慢,直至戴星海跟前。 他在戴星海眼前来回踱步,忽而停下,斜着身子蹲下,手却伸向了旁边的陈留县典吏。 典吏一时没回过神,愣在那里。 朱允熥倒也不恼,淡淡吩咐:“枷锁钥匙给我。” “啊?好好……” 典吏看着朱允熥,慌得手忙脚乱,在身上一阵摸索,好半天才炊峄毓斯Υ?т中摸出一把钥匙。ωww.xSZWω㈧.NēΤ 朱允熥接过钥匙,在戴星海的疑惑下,缓缓打开枷锁。 不仅如此,他还打算亲手为戴星海卸下枷锁。 这时,典吏总算是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弯腰,为县令解除了束缚。 第527章我很期待你怎么治理开封府 朱允熥轻轻叹了口气,望向眉头紧锁的戴星海。 “你是大明脊梁骨。” “本宫不会杀你。” “在大明,也没人能给你定罪。” 官场上的顽固分子,总能格外吸引眼球。 从前有魏征,以后有海瑞,这会又多了个戴星海。 这样的人,多数不讨同僚喜欢。 只有与之长期相处的下属,才能看见他们隐藏的光芒。 而对于天子来说,这类臣子又爱又恨。 他们是剑。 一把锐利无比的宝剑。 能涤荡不正之风跟奸猾小人,但这是一把双刃剑,偶尔也会误伤握剑之人的手。 此时,朱允熥的手搭在刚被解枷,仍跪在地上的戴星海肩上。 他手并未受伤。 朱允熥俯身,另一手握住戴星海手臂,用力向上提。 周围的随行官员们眼神微动。 戴星海的反应更甚,眼眸闪烁,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躬亲臣下,莫过于此。 一众随行官员们,无不投去羡慕的目光,恨不得自己也能戴枷跪地,享受这份殊荣。 潘开朗则若有所思。 治理河道,除了朝廷的支持,还需要地方官府跟官员的配合。 对于黄河这样庞大的工程,朝廷的管理总有鞭长莫及之时,一个来回就要耗费数周乃至月余。 戴星海能得到太孙如此礼遇,想来晋升指日可待。 因此,潘开朗又多看了看戴星海。 “罪臣,谢太孙恩典。” 被扶起的戴星海,喉咙哽咽半晌,情真意切地感激。 朱允熥微笑不语,转身面向随行官员们。 他摆了摆手:“各位都去忙吧,本宫与戴大人谈谈。” 众官员今日受够了刺激,心中五味杂陈,逐一散去。 朱允熥转向戴星海:“不必再说自己有罪,跟本宫进衙门,谈谈陈留县的事。” 此刻,戴星海脑中仍盘旋着刚才那些官员离去时,五味杂陈的眼神。 朱允熥的一声呼唤,让戴星海一时恍惚,转身之际,已见朱允熥悠然立于石阶之上。 他连忙提起长袍边角,脚尖摩擦几下地面,才轻手轻脚踏上石阶。 进入县衙,温旗早备好一间清雅茶室。 四周陈设透露,这儿显然曾是储学海偏爱的小憩之所。 朱允熥直接坐定,抬眼望向恭立前方的戴星海。 “你也算是奇人了。” 此言一出,戴星海心头不由一紧,旋即淡然一笑:“臣不过不通官场之道而已。” 朱允熥一时无语,凝视着这位为官近十载,却始终固守原位的硬骨头,忽而笑道:“不通官场无妨,知道如何为民办事,足矣。” 言罢,朱允熥挥手示意温旗煮茶。 同时向戴星海招手道:“坐,本宫这儿无须遵守那些繁文缛节。” 戴星海微微仰首,低声回应:“谢太孙。” 朱允熥轻轻摆手,任由戴星海坚守内心那份礼数。 直至戴星海谨慎落座半边。 “开封府中,因你未经朝廷批准,便处置了陈邹家人,很多人为此写奏折,既送至本宫处,也有送往应天的。” 戴星海闻言,双腿微绷,那半悬凳上的身躯略显僵硬:“是臣有违律法。” 朱允熥摆手压低声音:“非常时期,当行峻法。大明虽非乱世,然六府遭灾,人心浮动,借一不法之徒的人头以安民心,何错之有?” 言至此,朱允熥目光深邃地看向戴星海,轻声道:“说来,本宫今日初至兰考,亦学你行事,斩了储学海之首,示众以安民心。” 戴星海欲再起身,却被朱允熥笑止:“不必如此拘束,好好坐着便是。从陈留走到兰考,你不累么?” 戴星海微笑道:“臣年轻时,常奔波于乡野求学,故而腿脚还算强健。太孙监国,奉旨西巡,手持天子令,黜免庸官,安抚民心,实乃仁政。” 一番交流后。 温旗为二人各斟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水。 朱允熥收起闲谈之心,深知公事公办方为上策,遂问:“陈留县现况如何?” 听此问,戴星海暗松一口气,城外之言只为安抚下属,面对太孙,哪有不怕之理。小說中文網 话题转入正轨,戴星海不自觉挺直腰板答道:“启禀太孙,陈留县当前有5000羽林卫驻扎,全力救灾疏通,成效显著。” “县内士绅共捐粮83000多石,除本县所需,可于朝廷赈粮到达前,先向周边县民提供5万石粮食。” 说话间,戴星海心无傲气,反添几分惭愧。 全县灾情当前,官仓余粮难以支撑百姓几餐之需。 而那些大户私藏的粮食,不仅足以填饱全县人的肚子,尚有余力援手邻县。 朱允熥的神色同样凝重。 他跟戴星海交换了眼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就是我大明士绅啊。” 戴星海压低声音:“事实上,太孙……秦王近年来在浙江,河南等地推广摊丁入亩,政绩显著,民众对朝廷的向心力已胜过往昔。” “更早些时候的驿站改革,更是让百姓间的通信变得前所未有的便捷。朝廷连年为民生奔波,百姓的食物也日渐丰盛。” “但政策见效需时日,数十年乃至数百年方显真章。而眼下的……已是相当不易了……” 朱允熥轻轻摆手:“政绩自然非朝夕可成,但这次六府受灾,真的与朝廷施政无关吗?” 朱允熥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别处。 戴星海眼神微闪,苦笑中带着无奈地摆了摆手。 朱允熥叹道:“朝廷无法事无巨细掌控地方动态,故此构建了层层监督体系。三法司以律法警戒奸恶,而锦衣卫则如悬于官员头顶的利剑。” “即便如此,兰考堤坝依旧失守了。” 此刻,戴星海无言以对。 他暗自思量,若与储学海互换位置,他守黄河大堤,储学海远离水患,也许今年的悲剧就不会上演。 “本宫意欲让你执掌开封府。” 朱允熥的话,让戴星海心头一震。 戴星海呆愣片刻,抬头望着朱允熥。 自己仅是设想换个职位,太孙却已在考虑让他管辖开封府。 见戴星海一脸惊诧,朱允熥爽朗大笑:“耐心等待,你做了8年陈留县硬脖子县令,本宫很期待看到你何时能成为硬脖知府。” 第528章没有灾民的开封城 戴星海按捺不住激动,起身拱手深鞠。 “多谢太孙。” 朱允熥颔首:“几句闲谈,只为宽你心怀。待本宫为你拿下开封府知府之位,那时你尽可放手作为,现在……” 戴星海破颜一笑,“太孙,请饮茶。” …… 这一天,朱允熥的几个随行官员,在锦衣卫的暗中保护下,来到开封府城门外。 这群人没穿官服。 官员扮成了商队老板,锦衣卫则是保镖模样。 倒也不全是做戏,几辆马车上还真拉了很多粮食。 大伙儿站在城门不远的路边,个个盯着开封城的城门发呆。 “为何半个难民也没看到?” 一个吏部主事纳闷地嘀咕。 有人接茬,压低声音分析。 “会不会是开封府把难民安置到别的地方了?” “也有可能,开封府已经进行以工代赈了。” 吏部主事转头望向旁边的都察院御史。 早年间,詹徽还兼职都察院左都御史,所以两部门的官员走得近,关系挺好。 这层老交情,现在还没散。 御史皱眉环视一圈,又看了看城墙上的士兵和正在检查过往行人,商队的军马。 “有点不对。” 正琢磨其他可能的官员听到这话,都不由自主地望过来。 御史低声说:“这次六府遭灾,兰考县的情形大伙儿都亲眼见识了,灾民们啥状况?除了清理淤泥的,剩下多少饿着肚子,盼着官府以工代赈的机会。” 御史这一分析,队伍里响起一片惊讶声。 大家终于察觉到问题所在。 这开封府看不见难民,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这么大一座城,一个难民都见不着,还有比这更古怪的吗? 伪装出行的一行人,这时恍然大悟。 那位装成富商的吏部主事冷哼一声,扭头看向装扮成护卫的锦衣卫。 “派几个人悄悄探探消息,看看开封府城外的难民都在何处。” 锦衣卫立刻领命,准备隐入人群离开。 可就在这时,之前大伙儿稍有放松警惕的城门下,忽然冲出一队骑兵。 不远处喊声此起彼伏。 “各位大人。” “各位大人。” “开封府迎接来迟,望各位大人海涵。” 城门下头的呼唤声,带着几分热切及愧疚。 吏部管事眉头轻拧,转身背着手,悄悄朝那些正要迈开步子的锦衣卫摆了摆手。 那些锦衣卫定在原地。 “咱们怕是露馅儿了。” “他们怎知我们会来?” “太孙身边不可能出岔子,那问题只能出在开封府了。” “他们这是早就张网以待啊。” 三言两语间,答案不言而喻。 这时,吏部主事迈开了步子往外走。 都已被开封府认出底细了,再装蒜也没什么意思。 他迎向那队人马,拱手行礼:“在下是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敢问各位是开封府哪一处衙门的?” 战马粗重的喘息声已经能清晰听见。 马背上,一位中年男人沉稳下马。 满脸堆笑,双手抱拳走到吏部主事面前:“下官是开封府通判吕文滨,迎接来迟,还望各位大人宽恕。”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刚才城门下的喊声是他发出来的。 中年人赔笑间,眼神巧妙地从吏部主事身上滑向随行的其他官员,末了,还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些暗中戒备的锦衣卫。 吏部主事拱手应道:“原来是吕通判,卑职仅是吏部一介小吏,怎敢在通判大人面前失了分寸。”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眼神却不离吕文滨,暗暗打量。 吕文滨朗声笑道:“主事大人身为太孙殿下的随行,自然是钦差大员,我等开封府的臣子理应恭迎。” 吏部主事眉心微蹙,对这番四平八稳的回答颇感不悦,但面子上仍旧维持着客气。 他低声问道:“吕通判是如何得知我们行踪的呢?” 吕文滨眼神一闪,不假思索地答道:“开封府上下翘首期盼太孙与朝廷的援助已久。虽然市面上看似有商贸流通,实则是借了乡绅们的粮米勉强维持。” “府里的人一旦发现有非本地模样的官员,自然会来通报。我们知道上官们不想兴师动众,以免惊扰百姓,但我们还是得尽地主之谊,亲来迎接各位。” 吕文滨话说得滴水不漏,反而让吏部主事心里更添了几分忐忑。 吕文滨不仅点明了开封府困境,还合情合理地解释了为何能得知他们的到来。 一切都显得天衣无缝。 这时,另一位随行官员直截了当地追问。 “请问吕通判,开封府灾民都安置在何处了?” 正待吏部主事犹豫如何应对,另一位官员已发出了质询。 吕文滨愣怔片刻,眉头紧锁,仿佛诧异莫名:“回禀上官,灾民们都已投入劳动。朝廷倡导以工代赈,安定人心,这是大好事,开封府自当遵旨尽力执行。” 那官员意欲再问。 却被一阵人声鼎沸的队伍打断。 “让让路。让让路。” 队伍前端的人厉声喝道,“耽误了王府施粥,饿坏了百姓,谁也别想安宁!” 队伍前方的喊话者态度强硬,丝毫不客气。 待走近一看清吕文滨,那人神色骤变,连忙小跑上前。 “是吕通判啊,小的失礼了,失礼了。” 吕文滨没好气地道:“你这是要给王府抹黑吗?发放赈粥就好好发放,这般嚣张,难道想让我去王府告你一状?” 那管事立刻弯腰低头,连声道歉:“小的知错了。” 言语间,他却多次偷瞄向吏部主事一行。 吕文滨怒气似乎未消,依然冷声道:“这几位都是太孙随行官员,今日来开封府就是为了商讨赈灾之事。你若再胡来,上差们可有权要你的命。” 这话一出,那人如遭电击。 他惊恐地瞥向吏部主事,噗通一声跪倒在。 双手开始自己抽打脸颊。 “小的知错。” “小的知错。” 巴掌声不绝于耳。 不仅落在周王府管事的脸上,也似敲打在吏部主事的心头。 吏部主事面色阴晴难定,眼神斜睨着旁观的吕文滨。 “行了。”wWW.xszWω㈧.йêt 吏部主事低喝一声,冷眼扫过跪地自打的周王府管事。 第529章若开封府干净,我当场自摘乌纱帽 身为吏部官员,又是太孙西巡的随行成员,隐秘抵达开封的第一件事,竟间接导致周王府管事自扇耳光。 无论今日之事真相如何,一旦传开,就成了他逼迫王府管事所为。 到时候,如何解释? 堂堂随行官员,怎会迫使王府管事打自己的脸? 足以构成挑拨挑拨关系的重罪。 尽管吏部主事已显不满并加以制止,但那周王府管事却似浑然不觉,继续扇着自己。 吏部主事只能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吕文滨:“吕通判,此事有所误会,请通判大人主持公道。” 吕文滨这才眼神一动,含笑望向高于光:“石主事是上差,上差之命,开封府自当尽力协助。” 言毕,吕文滨转身面向地上的周王府管事。 清了清喉咙,踱步至王府管事面前。 “行了,石主事代表着太孙,代表着朝廷。” “石主事出自吏部,自然明白奖惩有度。你既然要替王府去施粥就赶紧去,别让百姓久等。但切记,行事要谨慎,不可仗势欺人,损坏王府名誉。” 王府的管事听见吕文滨的话,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脸颊两侧已经是通红一片。 他用力颔首,“感谢通判,感谢石主是宽宏大量。” 王府管事随后对着石元驹恭敬地行了个礼,才满心忐忑地带领着队伍,谨慎地离开了。 开封城外的官道上,一阵风卷起轻尘,几片落叶随风悠扬。 吕文滨冷眼目送周王府施粥管事一行远去,旋即转身,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石元驹。 他嘴角微扬,“让石主事受惊了。” 石元驹心中虽有不快,但面对吕文滨的言辞,也只能哼笑两声,勉强报以微笑。 吕文滨让出路来:“石主事,各位大人,城外人多耳杂,各位既然是奉太孙跟朝廷之命来到开封,府衙自然会备好宴席款待。请进城吧,一切已安排妥当。” 从身份暴露,到周王府施粥管事的自我打脸。 石元驹意识到他们已被开封府牢牢掌控。 无奈之下,颔了颔首,任由吕文滨引领前行。 石元驹面色凝重。 吕文滨的几句话,表面看似寻常,却句句暗含深意, 特别是最后,表面上是对周王府管事的警示,实则是对石元驹等人的提醒。 他们虽代表朝廷与太孙,但并非朱允熥本人或朝廷,他们的权威也是依托于上层,才有了上差之称。 让周王府管家别仗势欺人,实则是告诉他们。 即使背后有朝廷跟太孙,也不能在开封府胡作非为,逾越规矩。 开封府显然问题重重。 甚至可能与周王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否则,周王府管事怎会如此凑巧,在吕文滨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又恰好配合着上演了这场戏? 一股沉重的阴云笼罩着石元驹的心头,压力骤然间倍增。 走到开封府城门下时,石元驹蓦然停下。 他在吕文滨疑惑的眼神中转身面向部下,沉声命令道。 “派几个人,替太孙看看开封灾情究竟如何,百姓现状怎样,朝廷的以工代赈政策实施得如何了。” 闻言,吕文滨的脸色微妙变化。 他刚欲张口,石元驹已高声补充:“彻底调查,为太孙明察秋毫,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信息务必准确可靠。” “我们是太孙耳目,是这次任务先锋,必须为太孙把好关,摸清开封的实际情况。” 本以为只能进城后再找时机查探的锦衣卫们,闻此言精神一振。 众人不动声色地望向吕文滨,随即齐声应道。 “遵命。” 锦衣卫们话语简练,领旨后当即抽调半数人马,如同散落的棋子,朝着开封府外各个方向散去。 吕文滨脸上挂着笑,却难掩心中沉重,他打趣说:“石主事行动真是迅捷。我还打算让锦衣卫的兄弟们今天先好好休整一番,明儿再陪各位办差呢。” 石元驹面不改色,对着南方拱手行礼道:“身为臣子,享受皇恩,自当为皇上分忧,尽职尽责。” 吕文滨只好跟着石元驹,同样拱手。 不久,一行人抵达开封衙门。 开封府因其独特的政治地位,府衙虽遵循朝廷规制建造,占地却尤为广阔。 吕文滨引领石元驹等人来到府衙后的一片宅院中,拱手道:“石主事,各位大人,下官先去吩咐备宴,诸位可在此休息整理。宴席备好时,相信大人他们也该回衙了。” 石元驹领着手下同僚向吕文滨行礼道:“辛苦吕通判了,待大人归来,请务必提前通知我们,好让我们前去拜见。” 吕文滨满面笑容,回礼道:“好的,好的。” 石元驹双手拢在袖中,立于院阶之上,目送吕文滨和开封府人员离院。 片刻后,鼻中轻哼出声。 他环视宅院,再次发出冷笑。 “真不愧是八方交汇之地。在这黄河岸边,中原腹地,竟能营造出江南水乡的韵味。” 石元驹望着这巧妙布局,景中有景的江南式宅院,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 一名御史院官员环顾四周,悄声说:“这次到开封府,估计没那么好应对。” 石元驹颔首,转向那群锦衣卫,拱手道:“劳烦各位了。” 锦衣卫总旗官,听闻石元驹之言,笑道:“石主事放宽心,兄弟们都是遵从太孙命令行事,定保各位无恙。” 话音刚落,总旗官神色一凛:“细细搜查。” 总旗官一声令下,剩下的锦衣卫立刻行动。 很快,便将这江南风格的宅院内外查了个遍。 接着,部分锦衣卫占领了宅内几个关键位置,确保房舍不会轻易被人接近。 一切安排妥当,石元驹这才领着同僚进入屋内。 众人进门,齐齐发出冷笑。 “若开封府干净,我当场自摘乌纱帽。” 一官员进门即刻关门,赌誓般冷哼。 石元驹面色沉郁,缓缓坐于紫檀木椅上,扫视众人。 御史院官员轻声说:“今天城外事,定是有意为之。估计开封府对此早有准备,就等着咱们或是太孙亲临。” 众人又是一阵愤慨议论,最终目光齐刷刷转向石元驹。 第530章朱橚:我当迎接我这位大侄子 石元驹仰头望向众人:“这不也在咱们的预料之内吗?可能太孙早已洞悉开封不干净,才派我们先行探路。” 石元驹这话一落,都察院的官员顺势挪步,挨近他耳边低语。 “太孙一进兰考县,储学海便人头落地。石兄,你琢磨琢磨,太孙这次让咱们先探开封府,会不会一早料到咱的身份行踪捂不住了?” 旁边有人吸了口冷气,轻轻惊叹:“这么一说,倒也通顺。太孙让咱们先行一步,说不定就是为了捅捅马蜂窝。马蜂惊了,太孙才好一击即中。” 石元驹微微颔首:“正是这层考量,我之前才吩咐锦衣卫的人在城门四散,为的就是给开封府来个下马威。” 都察院官员面色转沉。 “可就目前看,周王府那块……再说,今天接触的开封府通判,显然不简单。咱们现在明面上,开封府水底下是波涛还是暗流,咱们心里没底。” 石元驹眼神闪烁,面露忧色:“开封府位居中原腹地,关系错综复杂。此行,咱们算是前哨兵,既已出招,就瞧开封府如何应对了。” 大家面面相觑,思来想去,似乎目前能做的仅此而已。 另一边,开封府通判吕文滨,离开专为接待江南官员预备的宅第后,并未前往别处,而是引领随从穿街过巷,直奔府衙后院。 不久,吕文滨立于府衙后院唯一一栋高楼宅院门外。 吕文滨停下脚步,回望随行人员,轻声嘱咐:“都留在此地,切勿惊动他人。” 安排妥当,吕文滨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沉稳步入庭院。 院内,尽显宋代景致。 几个身穿黑衣的精干男子隐于绿荫之下,散布各处。 每与这些人的目光交汇,吕文滨便不自觉地垂下了头。 行至高楼前,两名黑衣壮汉拦住去路,吕文滨腰背更显弯曲。 他低头沉声:“开封府通判吕文滨,求见王爷。” 守卫并未因这话便放行,直至高楼上传来脚步,一位太监躬身来到至门口,招呼道。 “吕通判请进,殿下正与大人对弈呢。” 吕文滨颔首应允,不敢多话,低头弯腰跟随着太监登上了顶层。尐説φ呅蛧 顶楼之上,四面窗户大开,整个开封府的景象尽收眼底,城市风貌一览无余。 但吕文滨无心赏景,更不敢多瞥窗外,只低头悄悄注视着棋盘前对弈的二人。 一人身着官袍,乃开封府知府西门越泽。 对面的年轻男子朱元璋第五子朱橚,年约三十有余。 朱橚与西门越泽并未抬头张望,继续沉浸在那盘黑白龙争虎斗,胜负悬于一线的棋局中。 西门越泽轻轻落子,侧头道:“麻烦通判煮壶茶来,好为殿下解解渴。” 吕文滨即刻俯身应诺,一阵风似的往茶桌边忙活去了。 朱橚脸庞刚毅,眉宇间透着一股不羁,无奈苦笑:“还是我太过心急,今日又败给西门兄一局。” 西门越泽站起身,抖了抖衣袍:“殿下谦让,臣何德何能。论棋艺,在这开封府乃至整个朝堂,殿下都能称得上高手。” 朱橚浅笑不语,未在国手之称上多做停留,转而悠悠叹道:“自洪武14年封藩至开封,算来已14载。” 西门越泽目光扫向吕文滨。 只见吕文滨手捧热腾腾的茶水近前,一脸讨好地说:“请殿下品茶。” 西门越泽这才接话:“殿下的确在开封14年了。” 朱橚摆手轻叹:“十四载光阴,唯有这棋盘伴我度过。” 他端起茶杯,小抿一口,茶香缭绕唇齿间。 而后,朱橚望向静候一旁的吕文滨,赞道:“吕通判的茶艺愈发精进了。” 吕文滨差点就要跪地,恭敬答道:“全赖殿下指导,臣才略窥门径。” 朱橚微笑饮尽杯中茶,缓缓起身踱至窗边,双手搭在栏杆上,凝视着开封府的繁华景象,目光最终聚焦于府衙内的江南风格庭院。 “西巡官员们都安置妥当了吗?” 吕文滨颔首,心头泛起一丝忐忑:“已安置好,不过……” 西门越泽轻咳,故作严肃:“殿下跟前,直说便是。” 朱橚也问:“出了什么状况?” 吕文滨应了一声:“迎接时一切如计划,我亦借此机会暗中提醒。没想到吏部主事石元驹,在进城前,竟唤了锦衣卫在外查探。” 闻言,西门越泽皱眉,悄然靠近朱橚背后,低声问:“殿下,是否需要……” 朱橚没转身:“需要什么?干涉锦衣卫还是插手朝廷救灾之事?” 西门越泽沉默,眼神中难掩忧虑。 吕文滨静立,只待命不敢妄言。 朱橚忽转身面对西门越泽:“西门兄,你该去见他们了。” 西门越泽领悟,随即又惑:“殿下您……” 此时朱橚已背手走向楼梯,闻声回望。 “朱允熥代天子西巡并监督六府赈灾,持天子令。我作为宗室成员,驻藩开封,无论是情是理,都该亲自接待我的这位侄儿。” 西门越泽很是困惑。 “您是要去拜会朱太孙?” 他脑海中回旋着这两天的消息,朱允熥一进徐州府,各种传闻就不胫而走。 徐州府内,几千乱党被一网打尽,接着一进入兰考县,就摘了县令储学海的脑袋。 据说,陈留县那位,自己套上枷锁去领罚,结果朱允熥亲手给他解枷,带进了兰考县衙门。 这一件件的事,都在暗示朱允熥这次是动真格的,要彻底整顿那六个受灾的州府,给老百姓带来实惠。 朱橚已一步步走下楼梯,嘴角挂着不褪的笑容。 “大家放宽心便是。” 朱允熥与戴星海在兰考县相交数日,交谈甚欢。 在朱允熥眼中,戴星海是能挑大梁的人才。 他们从六府灾情谈起,一路聊到河南道现状,乃至朝廷近年来的政策转向。 这位八年未曾升迁的戴县令,职位虽低,但对朝野动态了如指掌,丝毫未因地位受限而忘却国家大事。 戴星海正是那种身处低位仍忧国忧民,能干实事的官员。 “居高则忧民,处远则忧君。” “戴星海是个好官,太孙好眼光。” 兰考城墙上,潘开朗伴在朱允熥身旁。 第531章黄河的冲沙实验 二人并肩远望,那条已逐渐清理通畅的官道上,戴星海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模糊。 朱允熥不仅赐了车马,更将戴星海纳入麾下,这番举动背后的意图,已是人尽皆知。 潘开朗这些日子在兰考县忙着他的治水实验,深知未来可能负责整条黄河的事务。 因此,他对朱允熥重用戴星海,一开始就表示赞同。 这时,说几句戴星海的好话,既不过分,也是顺着朱允熥的意思。 朱允熥手扶城垛,另一手背在身后,望着戴星海等人远去的背影,转头凝视潘开朗。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要透视潘开朗的内心。 潘开朗不由自主地低头。 朱允熥缓缓说道:“戴星海如何任用,还需上报朝廷定夺。” 潘开朗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就被朱允熥打断:“听说,你的实验快准备好了?” 潘开朗连忙颔首:“回殿下,一切就绪,只待殿下跟各位大人莅临视察。” 朱允熥嘴角一扬:“名垂青史,利在千秋,正好一同前往看看。” 不多时,兰考县外的一个陡坡已被清理干净。 只剩下干活的力工和等候朱允熥随时召唤的随行官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坡上那两条人工挖掘的水道上,窃窃私语声中,不时有人对着那些用黄土筑起,布满泥沙的坡道指点评论。 这次伴随朱允熥西行视察的队伍里,不是每个部门只派一两个代表,而是每个部门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出动了不少。 此时,这片河岸边聚集了不少人气。 尤其是几位工部官员,正享受着前所未有的瞩目。 同僚们围得水泄不通,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 “老简,同在工部,你认为潘郎中提出的‘束水攻沙’治河方略,真能管用?” 一位户部随员,向工部的简主事发问。 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那两条水道中,有一条布设了几道横栏。 根据潘开朗早前的阐释,那些横栏象征着未来黄河上巍峨的大坝,用来控制水流、蓄积水能,进而加速水流冲刷河底淤积。 配合三门峡下平原河道的收窄,持续清理河床,以期达到疏浚河道、平抑洪灾的效果。 理论上,这法子听起来靠谱。 可对于在场的户部人来说,看到那些代表大坝的障碍,无异于预视到白花花的银子将如流水般从户部的账本上消失。 更别提下游绵延千里的河堤加固工程,每一寸都需要实打实的银两去堆砌。 简主事沉吟片刻,颔首又摆手:“我们这些天也一直在琢磨潘郎中的方法。按说,水流够急,自然能带动河底淤泥。” 这话一落,围着他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简主事。 简主事并未让同僚等待太久,“只是,黄河岂是人力轻易能驾驭的?变幻莫测,时时刻刻都不一样。我们最担心的是,这法子能不能在黄河上施展得开。” “就算眼下建好了大坝,巩固了下游河堤,暂时安稳了,但万一遇到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又是否能抵挡得住?” “要知道,潘郎中也承认,黄河脾气随天气变化无常,至今无人能彻底摸清。今天看似完美的方案,明日是否依旧有效呢?” 简主事这一番话,说出了大家心中的顾虑,引得一片唏嘘赞同。 若治理黄河真能一劳永逸,朝廷也不至于年年为此大费周章了。 “既然这样,那就让潘开朗继续实验,让他把水倒进水渠里,一遍又一遍,看能不能撑得住。” 正当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之时。 朱允熥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众人背后响起。 所有人心里一惊,赶忙转身,只见朱允熥不知何时已带着潘开朗来到了现场。 “微臣等拜见太孙。” 这一幕,如同在课上偷偷交头接耳,却被突然出现在教室后的先生逮个正着,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朱允熥轻轻摆手。 “国家大事嘛,自然众说纷纭,我这心里装得下不同声音。但若是真金不怕火炼,那这就是绝境中的妙计了。猫不论黑白,逮得住耗子就是好猫。” 官员们听了,心头的石头落地,一齐躬身行礼。 “太孙高见,臣等遵命。” 朱允熥目光转向身旁的潘德善,“你放手去干吧,本宫就在这儿瞧着。” 潘德善心潮起伏,最终化作坚定的承诺:“微臣定不辜负太孙。” 言罢,潘德善衣袂飘飘,穿过人群,登上了特设的水道高台。 起点处,潘德善早已备好的大水缸静静伫立,满载清水。 潘德善站得笔直,双臂高扬:“承蒙太孙青睐,我献上这引水冲沙之策。今日,在各位同僚的见证之下,如有不妥,请诸位不惜赐教。” 虽说是求教,潘德善面上却写满了自信。 众人瞩目之下,潘德善手势一落,数名军士便抬着最小的水缸来到上游。小說中文網 “这是模仿黄河日常流量的试验,各位请看。” 随着潘德善一声令下,水缸倾斜,清流如注,沿着未设坝堤的模拟水道倾泻而下。 缸口紧贴高起的水道边缘,意在贴近黄河水流的真实速度,避免急流直下,失了仿真度。 众人凝视着,水流缓缓自上而下流淌。 抵达“三门峡”模拟区时,两旁泥沙被水流裹挟而下,流速渐缓,上游携带的泥沙逐渐在下游沉积。 水源切断,水流退去,下游水道中的泥沙层明显增厚。 试验效果显著,黄河下游河床抬升的原因,被生动再现。 潘德善并未停歇,又大声宣布:“接着,我们将模拟百年一遇乃至千年一遇的洪水,考验我即将建立的黄河河道。” 真正的考验来临。 潘德善话音刚落,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息,视线聚焦于那条更为狭窄且设有重重坝体的水道。 50年一遇的洪量,汹涌而至。 大坝挺立,抵御洪峰,直至三门峡下游,洪峰威力减弱,水流速度控制得当,翻腾的波浪卷起层层泥沙,连续冲刷,直到最后水流趋于平静。 渠道安然无恙。 泥沙被冲走了大半。 第532章周王送药 首次试验完毕,士兵们迅速清空了上游大坝后的积水,重新布置了下游渠道中的泥沙。 “接下来是百年一遇的大水。” 潘开朗的声音更加响亮了。 现场的官员不由自主地靠近试验渠道,想看得更真切。 水更多,速度更急,气势更盛。 官员们三两成群,一步步从上游走向下游。 堤岸坚固,河流顺畅,过了三门峡,水位被牢牢控制在堤坝之下,淤泥如同沸腾的粥,被一股接一股的上游洪流卷走。 末了,河道毫发未损,下游的淤泥竟被冲刷掉大半。 观众中已有人暗暗惊叹。 虽说这演示与真正的黄河情景天差地别,但背后的道理相通。 但潘开朗并未给众人太多缓冲的时间。 第三次,模拟千年难遇洪水从上游倾泻而下。 渠道开始有细微的颤动。 堤坝虽出现了几处破损,却依然屹立在汹涌波涛中。 下游,整片河底似被掀起,携带着泥沙的河水终于漫过了依照潘开朗治河理念建造的缕堤。 一些之前经历两轮冲刷的地方,这次终未能幸免,出现了决口。 不过很快,缕堤后的格堤便阻拦住了溢出的河水,远处的遥堤更是在最后一刻阻挡了洪水的肆虐。 几个士兵在潘开朗的指导下,看似玩笑般地堆砌起月堤,修补着缕堤的缺口。 待到士兵们浑身泥泞,水流也渐渐平息。 “河道内的淤泥几乎全被清除干净了。” “算算看,这样的决口在黄河上会有多宽?” “这方法……这方法……” “真的可行吗?” “算到了。” “千年难遇的洪水,决口宽度为150丈。” “这种方法行得通。” 这不是真正的黄河,不是那近在咫尺的黄河大堤。 随行官员心里反复提醒自己,然而眼前仿照黄河建造的水道却是个不容忽视的证明。 道理是一致的。 潘开朗的治河法,经过一次次的验证,其可靠性不言而喻。 即便是最初持有保留意见的几位工部官员,此刻也开始质疑自己之前的犹豫是否多余。 潘开朗同样心潮澎湃。 他的治河法不仅理论上成立,实践也证实了可行性。 更让他激动的是,眼前这些朝廷同僚的惊讶、意外以及不时投向他的敬佩目光。 让他坚信,这套治河法将在千里黄河沿岸得以实施。 朱允熥全程见证了实验,也注意到了官员们态度的微妙变化。 在震惊与意外之后短暂的沉寂里,他轻声问道:“列位,潘开朗的治河之策已展示于诸位眼前,可还有疑问?” 一阵静默后,随行的官员们逐一开始发声。 “潘大人英明,能使江河安然,我等恭贺太孙,皇上,大明。” 这时,周豪意外现身,让朱允熥略感诧异。 周豪悄声说:“太孙,周王来了,指名要见您。他……只带着王府的一小队卫士,没其他人。” 朱允熥眉头微蹙,瞥了眼四周的官员,并未多言,只是摆手示意坡上的潘开朗,然后跟着周豪,在众官员错愕的目光中离开。 官员们虽好奇,但本能告诉他们,有些问题不要问。 太孙不在,他们反而更能放开了庆祝。 潘开朗瞬间被更为热情的同僚包围。 而远行的朱允熥则一脸沉重。 他未曾主动去找周王叔,对方却自行找上门来,这让他不解。 抵达兰考县县衙时。 朱允熥见到了身着深蓝常服的周王朱橚。 朱允熥立即展颜欢笑,快步上前,拱手道:“五叔亲临,侄儿未能远迎,还请五叔原谅。” 朱橚转身,望着礼仪周全的朱允熥,伸手扶起他,假装不悦道:“此地非私宅,你西巡乃皇家使命,应是我向你施礼。” 说罢,朱橚作势欲拜。 朱允熥连忙拦住,显得焦虑:“五叔这是做什么,侄儿承受不起啊。” 朱橚站直,反倒是拉着朱允熥在一旁坐下。 随后拿起一旁的茶壶,亲自为朱允熥斟茶。 把茶杯递给他,朱橚说道:“听硕ブ弥卸岽止πすΦ劂奉旨西巡,又负责救济六府,在徐州一举清除数千盗贼,真是我朱家骄傲。” 朱允熥扬眉,端着茶杯缓缓啜饮:“不过是些被邪教迷惑心智的狂徒,无法自醒,唯有严惩。” “言之有理。”朱橚拍手赞同。wWW.xszWω㈧.йêt 朱允熥望着朱橚:“五叔来兰考找侄儿,有何要事?莫非王府也受灾了?” 朱橚笑道:“父皇当年怜恤我,赐我旧时大宋王都为藩邸,这些年修缮有加,又有开封城防,未曾受损。” 说话间,朱橚也抿了口茶,借机观察朱允熥的反应。 朱允熥静默无语,品味着茶香,暗下决心,除非五叔主动提及,否则自己绝不先提正事。 …… “五叔,我给您续茶吧。” 茶壶里的水续了三回,朱橚实在招架不住侄子的热情,摆摆手示意不必再添了。 他一脸诚恳地说:“允熥,五叔再喝,可就迈不动步了。” 朱允熥轻轻一笑:“您是长辈,我若待客不周,回了应天,不仅父亲要责罚我,怕是皇爷爷也会训我一番。” 言毕,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要看进朱橚的心里。 朱橚心知肚明,今天这正题是非讲不可了。 他清了清喉咙:“五叔此来是想送上一些药材和药方。” 朱橚的眼中闪过一抹期盼。 作为开封藩王已有14载,他对这次黄河决堤,六府灾情了如指掌。 粮食短缺,百姓伤病,朝廷虽能救济粮食,派遣御医,但要在短时间内治愈所有病人却是无能为力。 而他,恰好有这个能力。 借此机会,缓和侄子那隐含锋芒的访察之意。 朱允熥疑惑道:“五叔具体是指什么?” 问罢,他淡淡地审视了朱橚一眼。 记忆中,大明皇室的亲王们,在各自的藩国里,各有各的癖好。 有的像燕王,梦想驰骋疆场。 有的像秦二叔,只愿偏安一隅。 有的沉迷金银,私下广置田产。 而眼前这位五叔,周王太孙,则是对医学情有独钟。 据锦衣卫和暗卫的情报显示,朱橚在开封就拥有13处药田,最小的一块也有300多亩。 更何况,自洪武22年被流放到云南,两年后重返开封。 他对野外植物的兴趣愈发浓厚,甚至建了个植物园。 第533章允熥,收手吧 上林苑监所有的,周王府植物园也有。 上林苑监没有的,那里也不缺。 这些都是锦衣卫提供给朱允熥的信息。 “此次六府需要的药材,五叔全包了。灾后易发疫情,五叔还带来一些医书,供你选方救人。” 朱橚起身,拍了拍手。 朱允熥微笑以对。 他知道,五叔自小就对医术情有独钟,无论出于真心还是其他目的。 他确确实实做了很多实事:编纂医学著作,搜集历朝药方,著书立说。 随着朱橚的视线移向门外,朱允熥也慢慢起身。 不多时,一群周王府侍卫在几位书生气十足的人引领下,将一摞摞书籍放在架子上,送进了县衙大厅。 听闻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别有一番感触。 朱允熥目睹朱橚呈上的医书堆时,面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常有人说,始皇帝每天要批阅几百斤重的竹简奏折,以此来描绘秦朝政务的沉重,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竹简记录的不便。 而时至今日,大明朝已用上了轻薄的纸张,能轻易承载起过去数卷竹简都装不下的知识。 然而,即便在这样一个文献记录便捷的时代。 朱橚所携医书的数量之多,依旧让朱允熥震撼不已。 望着自己主持编纂的医籍,朱橚脸上洋溢着自豪,声音里也难掩激动。 “这里不仅收罗了数千个药方,足够你为六府百姓选择合适的治疗方案。此外,还有周王府名下8000多亩药田的生产记录。” “自洪武24年重返开封以来,虽偶有少量出售或自用,但大部分都妥善保存至今。” 朱允熥正感叹朱家基因的多样,连医学专家这样的角色也能在其家族中占有一席之地。 听到最后,他却微微挑眉,转向满怀豪情的五叔。 仅仅是药田,周王府就拥有近9000亩之广。 这五叔是无意间透露,还是背后有着更深的打算? “五叔,侄儿一直知道您在开封编修医术,这是造福百姓的善举。但我听说,编纂书籍非易事,没想到五叔您竟取得了如此丰硕的成果。” 朱允熥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走近那堆得像小山似的医书,轻轻拍了两下。 朱橚缓缓走上前,指向旁边几位随书而来的人员。 “还好有孙先生,孟先生,缪先生的帮助,没有他们,这些书不可能完成。当然,还有这些年府上的一些补贴。” “尽管这两年朝廷开支有些紧张,但省下来的钱还是足够支持我们继续编书。” 被提及的几人连忙恭敬行礼。 朱允熥目光低垂,随后清了清嗓子。 “五叔,今日您特地前来,捐赠医书、药材给六府的百姓,究竟为何?侄儿在斩杀储学海之前,他给我看了一本账册,莫非五叔此行与那账册有关?” 朱允熥坦诚相询后,默默退后两步。 周豪则顺时向前,微妙地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屏障。 朱橚的眉头不易察觉地一跳,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静静地盯着后退的朱允熥,仿佛在权衡什么。 而朱允熥显得十分镇定。 五叔今日献药献方,并附上那些解释,都在强调他对朱家的忠诚,从未行差踏错。 所以,朱允熥抛出了储学海曾提过的那份他尚未得手,藏于开封府背后的证据,只是方式略有不同。 朱橚忽然轻笑起来,边笑边拍打着身边的医书堆。 他话锋一转:“五叔领你去看看那些药田吧?” 朱允熥微笑颔首,“好主意。” …… 兰考县正西方,跨过疑似张良墓地域,向西再行30里便是开封府城。 在一片地势略高之地,沿坡搭建了一圈人高的篱笆墙,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群锦衣卫,仿佛从天而降,瞬间封锁了篱笆墙围起的大院门,随即更多的卫兵涌入院内。 不久,一辆宽敞的马车,在一众随行人员的前呼后拥下,缓缓在院门停下。 “这儿靠着黄河,平时取水容易,土质也特别,对草药生长尤为有利,因此选了这里做第一个药园。” 朱橚自马车上下来,边走边向紧跟其后的朱允熥解释。 朱允熥默默颔首,抬眼远望。 无垠的田野上,不少身影正俯身忙碌,伺候着地里的各种草药。 这些草药依据药效的不同,被细心地分配在各自的地块里。 朱允熥当即便察觉出栽种布局之巧,每一种草药的相邻选择,都暗合了草药搭配的原则。 同行官员面对此景,也是连连赞叹不已。 朱橚故意加快脚步,引领着朱允熥深入药园。 不自觉间,二人周围已没了旁人。 朱允熥始终留心观察着这位五叔的举动。 行至药园中一条十字小径,朱橚停下了脚步,回身望着朱允熥。 “允熥,收手吧,欲速则不达。” 朱允熥收回目光,转向一脸真诚的五叔,轻轻摆手:“五叔,您真会开玩笑。” 朱橚轻声一叹,手指周围的药田。 “治理国家如烹饪佳肴,需文火慢炖,不可猛火使之。正如这草药,搭配失当,则药效尽失,病根难除。” “你还年轻,有大把时光可以施展抱负,何必急于一时,陷身于此复杂纷扰之中呢?” 朱允熥再次摆手:“五叔,开封府的事情,和您有关吗?” 问罢,朱允熥目光炯炯,直视朱橚,期待这位长辈能坦诚相告,而非让他一步步揭开谜底。 朱橚心中猛地一震。 最终,他也摆了摆手:“非是本王逃避责任,实乃以大局为重。今年六府灾害,全是曹官?若因此事,株连百官,救援不力,百姓何以安生?”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为臣者自保,难免连累他人。六府若无人可用,灾难便如脱缰野马,受灾之民恐成乱民。六府居中原心脏,关乎大明基业。” “六府之稳,如宫廷基石,一旦动摇,中央必乱,政令难行。届时,大明或束手无策,四面楚歌。这就不单是六府灾情那么简单,也不仅是局部官员清廉与否的问题了。” 朱橚轻叹,忧虑重重。 “当前大明,表面繁花似锦,却如同火上浇油,稍有差池,便会引火烧身。事情有轻重缓急,人有是非曲直。” “愚公尚能以百代子孙之力移山填海,今人是否也能量力而行,不让轻舟驶入险滩。” 第534章老朱的独特天赋 朱橚连连叹气,只要眼皮一合,脑海中就浮现出那纷扰的场景。 他眼神炯炯,面色严峻。 “允熥啊,咱大明朝里忧患一起,外患必然接踵而至,咱们得步步为营啊。” 朱允熥静默多时,望着动情的五叔,缓缓低下头。 他知道五叔的言外之意。 开封城就没有好人。 这就是朱橚想说的。 除却陈留县那个硬骨头,找不出第二个好人了。 朱允熥轻哼道:“五叔,侄儿这次西巡,手持天子令,带百官同行。如果仅仅是为了救灾,皇爷爷会如此大费周章?我只问五叔,开封府乱局,与你有无瓜葛。” 朱橚的眉梢不禁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憋得脸泛红,才重重呼出。 “允熥,本王坐镇开封,受官员朝拜,权衡朝政与地方。可我编写医书,探索食用野物,倾尽全家之力,为何?王府之外就是民间,若不和睦,足不出户也难洁身自好。” “身在染缸,如何独善其身?王府名下有良田,山林加起来近5000顷,王府只取十分之一,其余九成都没进王府的门,你说这是为何?” 言毕,朱橚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朱允熥瞬间明白五叔为何特地跑到兰考来找他。 五千顷,超过50万亩的田,全算在周王府名下,但真正属于王府的只有5万亩,其余从不曾过问。 这意味着什么? 朱允熥眉头紧锁,目光如寒潭。 五叔所言非虚,开封府一动,整个河南道都可能动荡,甚至朝廷也会因此风波再起,新制定的开疆扩土、掠夺资源、输出矛盾的国策可能再次受阻。 朱橚暗自感叹,默默抬头望向朱允熥:“凡事总得一步步来。动一处牵全身,因一府而动整个大明,是允熥你愿意看到的?五叔后悔当初,但积习难改。” “年轻时我急功近利,感念自然万物滋养百姓,却忽略了王府拮据,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说至此,朱橚悄然看向朱允熥。 突然,他低声说道:“储学海在兰考只1年,但在开封为官十几年,从一个小小的典吏一步步做到知县。” “你既然得到了储学海的资料,自然明白开封府的实情,以及大明地方的状况。戴星海能戴枷请罪,我这负罪之人也能戴枷进京,终身为囚。” “只求允熥以国家大局为重,别再让天下陷入混乱,百姓重回30年前的乱世。” 朱允熥良久无言。 五叔之所以会这般滔滔不绝,无非是因为自己不经意间提到了储学海手里的那些把柄。 他正努力地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希望能得到朱元璋最大限度的谅解。 这让朱允熥更加好奇,那些悬在开封府后院横梁上,至今未见天日的证物,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能让堂堂大明周王,不惜一切代价,只求软禁京师这一条出路。 那批账本,他志在必得。 “五叔,开封府跟朝廷的事,侄儿没法做主。但侄儿明白,这次若五叔处理不当,后果怕是……” 朱允熥刻意留下半句。 朱橚心中猛然一紧。 之前在开封府衙楼上对西门越泽跟吕文滨说的宽心话,其实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 主动认错,主动担责,主动领罚。 开封府和那些牵连其中的人? 风雨欲来,血雨腥风。 他只想尽快抽身而出,这才是当务之急。 但面对眼前朱允熥,朱橚想起了远在应天的朱元璋,不禁一阵寒战。 他上前几步,握住朱允熥的双臂。 “允熥,就算五叔年轻时糊涂犯错,可从未做过丧尽天良之事。今日所言,绝非虚张声势,开封等地官府即便有错,也不可轻举妄动,中原稳定至关重要。” 朱允熥轻轻挣脱,后退几步,注视着周王。 他摇头苦笑:“五叔,您是皇族血脉,是大明的亲王。若真有打算,尽可以直言不讳向皇爷爷禀报。再说,父亲也会顾及您和兄弟们的。”Www.XSZWω8.ΝΕt “没有那些背后的勾心斗角,五叔就不能专心编医书了吗?没有那些迎来送往,就不能安于故宋宫殿了吗?没有那些贪腐违法,不顾大明律法和百姓疾苦,五叔就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朱橚的眼神渐渐黯淡。 在这个时代,人人都知晓朱元璋的为人,但在巨大利益面前,人们往往会有所选择地遗忘。 这一切,皆源于人心中的侥幸。 朱橚感慨不已。 朱允熥叹道:“五叔,若我是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当作一切没发生,平静地回到王府。” 毕竟,五叔还不知他尚未掌握确凿证据。 而他已计划好,要用这未知的筹码去应对开封府的问题,帮皇爷爷跟朝廷顶锅。 而朱橚闻言,脸上骤变,惊讶与困惑交织:“此话怎讲?允熥,依理五叔现下不应是返回……” “应回周王府。” 朱允熥急切打断,上前握住朱橚的手,眼中满是真诚:“坦诚则宽待,立功可赎罪,或能两相抵消。” 朱允熥循循善诱的说。 此话一出,朱橚如风暴中孤立无援的小舟忽见海面上出现了一块木头。 “允熥,你得教一下我,五叔到底该怎么做!” 看着这一幕,朱允熥不由得想起先前华盖殿前的情景,二叔那一幕负荆请罪的戏码,难道朱家男儿皆有这种天生的本事? 他望向心神不定的朱橚,嘴角勾起一抹笑。 举目四顾,十字路口旁,为方便药农休憩,搭建了一座小巧却阴凉的凉棚。 朱允熥伸手牵住朱橚,引领他迈向那凉棚。 朱橚身子一震,低声问:“允熥,你到底想做什么?” 朱允熥轻拍其臂,温柔道:“五叔,且到那边细谈。” 他先行,眼角余光示意朱橚跟上。 朱橚懵懂颔首,瞥见身后众官员随之行动,分散至十字路各边。 凉棚内,朱允熥让朱橚坐定于长凳。 “五叔,二叔昔日之事,可还记得?” 他话语间意味深长。 朱橚深呼吸,坚定答:“自然。” 他低头凝视土地,之前的焦虑踪影全无。 他做了什么事,他自己很清楚。 但朱橚也同样知道,朱元璋这些年严厉归严厉,可从未真正对家人狠过心。 第535章咱们朱家的人,就不能在朝为官吗 朱允熥,同样不是心狠之人。 否则,那位现在就不可能关在凤阳了! 据说,凤阳宫中的那位已订下婚约,只待吉日就成婚。 从兰考知县衙门至药田,朱橚种种表现,不过是想在大侄儿面前示弱认错。 老二惹怒朱元璋后尚能掌管税改重任, 自己,只需更加诚恳,遵从监国朱允熥的安排。 朱允熥立于朱橚对面,未见其低头的神色变化。 回顾今日种种,朱允熥心头涌起一丝警戒。 身为大明朝的宗室,朱橚在藩地十几个春秋,难道会是那种不经严刑拷打,就竹筒倒豆子般全盘托出的人吗? 朱允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慢慢屈膝蹲下,“五叔,您有没有想过,皇爷爷年岁已高,多年未曾亲自动刀,更别提对咱自家人下手了?” “我可没那么想!” 朱橚身形微颤,脸上重现出一抹忐忑。 朱允熥顺手扯过一把草,铺成坐垫,盘腿而坐。 “五叔,现在就咱俩叔侄私下说话,您没必要藏着掖着。您觉得,侄儿能对您怎么样呢?” 朱橚深吸一口气,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朱允熥。 这小子,为啥非得把话挑那么明白。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朱橚叹道。 朱允熥面色一正:“五叔若想脱身,就得有相应的功劳抵消。五叔了解的一切,认识的所有人,朝廷一个都不会放过。” 朱橚心中虽早有算计,听到这话也不免忐忑,他拧眉道:“这样下去,真的会出大乱子的……” “不过是让中原官员暂缺一阵而已。” 朱允熥语气平淡,眼中却闪烁着一丝玩味。 朱橚眼睛猛地一睁。 朱允熥接着道:“五叔最近可能关心的事物有所不同,没注意到侄儿这次的其他动作,但五叔应清楚,侄儿此行是带着朝廷多个部门的官员的。” 朱橚默默颔首。 他心中的慌乱愈演愈烈,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朱允熥淡淡道:“五叔可知,随行官员中哪一部门的人最多,正往六府而去?”Www.XSZWω8.ΝΕt 朱允熥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朱橚。 “是工部跟户部的官员,还有那批观政已两年的进士们。” 工部。 户部。 朱橚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朱允熥话锋一转:“五叔又是否了解,这批进士研究的是什么学问?” 朱橚嘴巴微张,仿佛被无形的铁锤重重敲击在了脑门上。 “心学。” 朱橚口中喃喃念出了这个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没错,都是研习心学的两榜进士。” 朱允熥面露微笑,几年的布局,那些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努力,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 朱橚下意识地撑住椅子,惊恐万分地看着朱允熥。 “你打算换掉整个中原的官员。” 朱橚这些年设想了很多,却从没想到会是如此局面。 朱允熥歪头托腮:“要是中原已经不可信赖,上下不宁,甚至内忧外患,那侄儿就为大明换一个全新的中原。” 整个中原,换血重生。 朱橚彻底震惊。 “五叔,户部、工部的官员,以及在两部实习的那些人,如今已遍布六府各州县。羽林左右卫指挥使汤辉,正率领5000精骑驻扎在陈留县。” “更不用提还有3万京军,不久便会从南方抵达陈州府银城。” 朱允熥一边说着,眼睛紧盯着朱橚的表情,突然想起似的插了一句。 “哎,五叔也许不记得了,如今河南道的都司指挥使陶庆,侄儿以前在西安门外面跟他有过一段交情。他还帮侄儿挡过那些找麻烦的国子监学生,五叔还记得吧?” 开封府乃至整个河南道,拿什么来跟他较量。 朱橚双手撑在凳沿上,身体却慢慢滑落到了地面。 他感到在凳子上坐着不再那么踏实。 看着已经把所有底牌摊开的大侄子,朱橚无奈道。 “你二叔眼下还负责河南道的田税改革,秦王府那些护卫,会不会随时从潼关杀到河南来?” 朱允熥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诚实地颔了颔首。 “二叔搞的田税改革,河南道这两年成效似乎不怎么明显。去年冬天,二叔在太庙躲了一个冬天,差点就要放弃一切了。” “这次侄儿西行巡视又兼带着救济六府,二叔可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朱橚轻叹一声。 半晌,他低声说道:“据说二哥家的尚炳已经在军队担职了,四哥家的高炽更是帮你管理税务署的事。” 朱允熥嘴角一扬:“五叔家的有燉,听说也是个有能耐的。洪武22年,五叔去云南时,开封这边就是有燉在主持大局,那时候宋宫周王府也被有燉打理得井井有条。” 朱橚轻轻应了一声。 朱允熥轻声笑道:“有燉这些年在应天大本堂学习,我因为政务繁忙,没怎么顾得上。但常听人提起,有燉是个仁慈善良的人,平时诚心诚意做好事。” “大本堂一有空闲,有燉就会匿名外出帮助穷人。依我看,等各家的兄弟渐渐成人,都该为家族尽一份力了。” 朱橚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朱允熥望向朱橚,话锋一转:“但……五叔,虽说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但如果长辈犯错,子孙也是会受影响的。” 关乎子孙前程的事,良心未泯之人怎能不细细思量,权衡利弊? 朱橚沉吟半晌,压低声音道:“你打算让皇族子弟进入朝廷当官?” 按大明这些年逐步完善的规矩,皇室亲王、郡王等一干人等,需得驻守各自封地,守护国家的边疆和地方。 从未有过让一个成年或已承爵位的宗室成员,在京师里做官的先例。 朱允熥淡淡道:“难不成,咱们朱家现在就没人在朝中为官?” 朱橚闻言自嘲一笑:“确实,听说,高炽,尚炳干得风生水起。”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看着朱允熥。 “允熥,说吧,需要五叔为你干些什么?” “五叔,您现在就安心回开封府,平时该干嘛还干嘛。” 朱橚闻言不由一愣,这和他预想的大相径庭。 第536章允熥,我想死你了 怎么不是像老二那样,调动周王府亲兵,带着朱允熥的手下,点名清理,从上至下给开封府来个大换血。 好让这次随行的官员和那群心学进士接掌地方政权? 朱允熥调整了一下坐姿,“如果可以,侄儿更希望五叔能在那些人蠢蠢欲动时推他们一把,让他们行动更加彻底。” 朱橚拧眉。 还有这样的操作? 他轻声询问:“你想玩引蛇出洞?” 朱允熥颔首又摆手:“有储学海留下的证据,再加上五叔您的助力,本不必如此。但侄儿在想,难道储学海跟五叔就能完全掌握他们的一切吗?恐怕未必。” 认清现状并明确目标后,朱橚终于恢复了藩王的沉稳,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缓缓颔首。 “的确如此,要一次性揪出所有幕后黑手,就必须先让他们有所动作,这样才能看清水下的鱼都有谁。” 朱允熥起身,向朱橚伸出援手。 朱橚仰头微笑,伸手相迎。 朱允熥拉起朱橚,还不忘为这位五叔拍去衣上的尘土。 二人一同步出凉棚。 朱允熥眺望着眼前的广阔药田,转身道:“五叔,犯错受罚,天经地义。周王府的未来,还请五叔三思。” 朱橚重重颔首。 朱允熥接着道:“侄儿回赠五叔一句话,三思而后行。” …… “您就这样让他回去了?” 兰考官道上,望着渐行渐远的周王府队伍,周豪轻声问道。 朱允熥目光掠过那些已被官员接手的药田,淡淡说道:“现在放不放五叔回去,真有那么重要?” “您不担心……” 周豪话说到一半,压低嗓音,“您是想用他当诱饵?” 朱允熥笑而不答,转而吩咐:“让你们安排在周王府的眼线,这些日子要格外留神。” 周豪身子一凛,双手抱拳道:“明白了。” 朱允熥轻轻挥了挥手:“回去吧。” 回到县衙后,朱允熥收到了潘开朗捎来的消息。 几番考察验证,随行的官员们大多赞同了他在兰考实施的治河策略。 一时间,各衙门的随员忙于起草文书,急于将好消息传回京师应天府的总部。 而朱允熥则投身于繁杂的公务中。 六府洪水已退,当前首要任务是以工代赈,动员民众清理淤泥,恢复农田,继而重建房舍,修复溃堤,并预防疫病爆发。 对当前的官员,尤其是这些随行人员而言。 这样的任务执行起来驾轻就熟,一切按既定方案进行即可。 很多时候,事情之所以难办,无非是人心不齐。 现在,在朱允熥的亲自督战和众多锦衣卫、羽林卫及京军的威慑下,无人敢怠慢半分。 至于潘开朗念念不忘的黄河大堤跟治河工程。 需待夏日过后,招募河工,待朝廷能腾出更多资源时,方能启动。 连续多日的忙碌。 当朱允熥再次站上兰考县的城墙,放眼望去,曾经满目疮痍的黄泥地已不复存在。 城墙外的农田逐一被清理出来,淤塞的河道溪流焕然一新。 远处零星的村落也在重建之中。 朝廷这次下了血本,不仅承担了兰考县所有受损民宅的重建,还援助了其他受洪灾影响的府县。 这就是大明的实力。 观赏过一番乡村复苏的景象后,朱允熥的目光不自觉投向开封府方向。 这时,城墙另一边突然响起一阵呼唤声。 “允熥。” “允熥。” “我来啦。” 刺耳的高亢呼唤中夹杂着警示与责骂。 朱允熥闻声未见人,脸上却已浮现出笑意。 只几步工夫,朱允熥便隐入城墙之内。 再出现时,已从城门走出,立于城墙之外。 顺着呼唤声,朱允熥抬头眺望。 一支骑兵小队迎面而来,领头的是一名身披铠甲的壮硕小将。 其后是一位紫衣青年。 正是朱高炽跟朱尚炳。尛說Φ紋網 朱允熥望着二人,笑容满面,快步迎上前去。 朱尚炳身披铠甲,腰间佩刀,满脸涨红,却仍不停地喊着:“允熥,我来啦,来给你助威。” “哎呀,允熥,可想死我了。” “看看我,赶路都赶瘦了一圈……” 朱尚炳靠近朱允熥,边喊边张开双臂,想给他一个拥抱。 朱允熥同样笑得灿烂,加快步伐来到朱尚炳跟前,正当此时。 朱尚炳猛地喊了一句。 “允熥,太想你了……” 嘭! 朱允熥的手臂猛力一挥,直接把笑得灿烂的朱尚炳撞偏到了一边。 毫无防备的朱尚炳,嘴巴张得老大,整个人滑稽地溜出去好远。 朱允熥打发走了周围的闲杂人,最后在朱高炽前站定了。 他张开胳膊,“高炽,可想死你了。” 在朱尚炳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朱允熥一下子搂住朱高炽。 朱高炽咳了两声,有点喘不过气来。 一脸不情愿,拼命挣扎,想从朱允熥的热情怀抱里挣脱出来。 朱尚炳见状,不自觉撇着嘴,一脸失落,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呵呵……” “到头来,还是我错看了这份兄弟情谊……” 堂堂的秦王世子,一颗真心错付了人。 那边受宠的燕王世子,脸上满满的不以为然。 朱高炽费了好大劲,才把朱允熥推开,像逃离魔掌般迅速抽身,不给对方任何接近的机会。 朱尚炳站在边上,哼哧哼哧地瞪着朱高炽,眼神一翻,摆手示意手下进城。 朱高炽瞅见还想靠近的朱允熥,连忙解释:“我是被皇爷爷硬推过来的。” “据说你在徐州遇到山贼埋伏,还好提前有风声,才顺势设计清除了那些祸害。我担心高炽路上出岔子,就跟军事学院请了假,带人护送他来的。” 不知何时,朱尚炳又凑了过来。 朱允熥望着二人,满脸笑意,对他们的话却是充耳不闻。 他一手一个,拽着两人就往城里走:“来了就成,别的甭提了。” 朱高炽蹙眉望着朱允熥,隐隐觉得这次西行考察兼救灾的事情,似乎哪里不对劲。 但现下还在城外,人多眼杂,不宜深谈。 朱尚炳的嘴却像开了闸,滔滔不绝起来。 “皇爷爷听说你在徐州的事,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没人商量事儿。原本打算让夏原吉或解缙来的,夏原吉正忙着户部的活儿。” “你也知道,户部现在事情繁杂,他大部分精力都耗在那儿了。解缙也抽不开身,应天到杭州的水泥路工程正热火朝天。” “他不仅要督工,还得忙活书报局和心学的事情,忙得不行。” 第537章一点都不担心朱高炽对那位子有想法 朱允熥笑而不语,斜眼看向旁边的朱高炽:“最后,皇爷爷就派你来了?” 朱高炽颔首,一脸无奈、郁闷,还有些焦躁。 他千想万想,原以为送走了允熥,这事就跟他无关了。 他也能安安心心地在应天税署,处理那些本不想管的琐事。 哪知机关算尽,怎料得到徐州会出现那般胆大包天,敢对监国朱允熥下手的山贼。 朱元璋一听急报,直接踹翻了桌子。 要不是朱标在旁劝了几句,徐州那事儿恐怕还会掀起更大的波澜。 可叹,一切已成定局。 就因为朱元璋一句话,他几乎像是被流放到了这里。 难道这大明,就他一个倒霉蛋? …… 朱高炽抬头望天。 天空湛蓝,晴朗无云。 但他的心中,却是乌云密布。 朱允熥呵呵一笑:“来了便好,自从我接手西巡和赈灾的任务,进了徐州,就觉得发生的好多事,都能跟去年某些事对上号,可总像隔着一层迷雾,难以理清头绪。” 朱高炽还没来得及接话。 朱尚炳一侧身,手用力拍在朱高炽背上,咚咚直响。 “高炽这不是来了吗,允熥有啥难题尽管扔给他,他呀,平常闷声不响,心里装了800个小算盘,一天到晚能琢磨出上万件事。” 朱高炽冷笑两声,眼神幽深地扫向朱尚炳。 “你这次瞒着皇爷爷和二伯,偷溜出来,不怕回头屁股开花吗?” 朱尚炳连忙缩了缩脖子,嘴一瘪。 “我这还不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朱高炽一听,哼了几声。 俩人就这样拌起嘴来。 而朱允熥对于这样的喧闹早已习惯,倒还觉得安心。 不久,三人踏进兰考县衙大门。 并未前往正堂。 近来,兰考县迎来了一个代理县令,是从朱允熥随行队伍中的官员中选出,一位在吏部实习两年的心学进士。 新上任的兰考县令在免除了县丞,重组人事后,已开始在县衙内巩固权力,当天正忙于讨论以工代赈项目进展及河堤修复事宜。 朱允熥领着朱高炽和朱尚炳,绕过了繁忙的公堂,来到了后院的一个小院。 温旗连忙为三人煮好茶后,悄悄退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朱高炽环视一周,清了清喉咙说。 “最近的事态发展,有没有文书汇总?我先瞧瞧。” 刚落座的朱尚炳闻言,不禁抬头斜睨:“你也太心急了吧。” 朱允熥微笑着弯腰,从桌下拉出一个木箱,砰的一声打开,露出一堆整整齐齐的各式文书。 “从徐州得到乱匪埋伏的消息,到兰考处置贪官,与陈留戴星海会面,再到各府随行官员的报告,都在这里了。” 朱高炽没多言,把箱子移到自己跟前,拿起最上面一份文书开始阅读。 屋里随即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 朱允熥见茶已煮好,轻手轻脚地为每人斟了一杯。 朱尚炳接过茶,大口喝起来。Www.XSZWω8.ΝΕt 朱高炽则始终埋头于那一份份文书之中。 不过,他审阅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扫一眼就能看完一页。 …… 半晌过后,朱高炽终于读完了最后一份文书。 这时,他不再圆润的脸上阴云密布。 在一旁等候多时,早已坐立不安的朱尚炳,见到朱高炽这副神情,立刻安静下来,低头端着茶杯。 朱允熥瞄了一眼,轻声问:“发现问题了?” 从何时起,朱允熥在处理国家大事时,总习惯与朱高炽一起探讨分析,将事情从头到尾,条分缕析。 这习惯似乎是自那次带他去交趾时就开始形成的? 不可否认的是,历史上掌握朝政20年的朱高炽,在内政方面的洞察力与能力,非一般人所能及。 朱允熥并不担心朱高炽因长期居于朝堂,处理国家事务,将来会做出动摇宗室根基之举。 因为他并非现今凤阳中都那位。 朱高炽面沉如水,“你看不出来吗?或是你身在其中,被当前的表象迷了眼?还是……” 讲到末了,朱高炽顿时住了口。 他把文书搁在案上,抬眼凝视着朱允熥,眉头紧锁,目光闪烁。 最终,朱高炽摆了摆手:“你其实早有预感,就是不想接受而已。” 朱允熥咧嘴一笑,带着几分自嘲。 “几天前,五叔来访,带来他编写的医书和皇室药田及收成。他还说了不少话。” “五叔?” 朱高炽呢喃着,眉头拧成了结,“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朱允熥不由自主地瞥了朱尚炳一眼,这家伙每次自己和朱高炽讨论正事时,总喜欢旁观。 朱尚炳瞅了瞅二人,淡淡道:“别看我,就算你们打算挖坑让我父亲跳,我也不会透漏出去。” 这家伙,真是没心没肺。 朱允熥跟朱高炽交换了个眼神,心中同时腹诽了一句。 不过也亏得朱尚炳这一打岔,原本沉重的氛围倒缓和了几分。 朱允熥压低声音:“五叔跟我说,开封那摊子事儿复杂得很,上上下下牵涉无数。他还警告我,这事处理不好,内忧外患一起来就麻烦了。” 朱高炽沉默了一会儿,脸上表情复杂难辨。 片刻后,他轻叹了口气,再次开口。 “这事恐怕比五叔说的还要严重。” “就像是走在悬丝之上,哪怕一丝微风,都可能让丝断人亡。” 朱允熥颔了颔首:“陈留县有汤辉带领的五千羽林军驻守,银城也将迎来三万京军,潼关背后,二叔的亲兵也整装待发。但是……” 朱尚炳一听事关自家,不由得抬头望向二人。 “秦王府的亲兵已经到潼关了?” 朱尚炳低声询问。 朱高炽扭头:“后悔的话,现在辞了京营的差事还来得及。” 朱尚炳连忙摇头:“算了,秦王府职位挺好的,我没那么多心思。” 朱高炽瞪着朱尚炳,暗示他别再乱插嘴,然后转向朱允熥:“5万兵马,足以震慑多数人。陶庆虽新任河南都指挥使,但以他的本事,也能出不少力。” “关键是,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担心的那样超出了控制,那就什么都说不准了。” 第538章朱尚炳:你俩动脑,我动手! 朱允熥摆摆手,喝了口茶。 “说说你的看法吧,我一个人不敢轻易做决定。” 朱高炽颔了颔首,手拍在案上那一叠文件上。 “六府到中原各地的官吏,乡绅富商,山东直隶那片的白莲教,还有我们的五叔。” 朱高炽一个个点名,语速渐缓:“或许,连佛道两派甚至地方屯田卫所也会被卷入。” 朱高炽说得沉重,朱允熥听着脸色愈发凝重。 刚刚挨了训的朱尚炳忍不住惊呼:“这么说,整个中原就没一个好人了?” “哪有世道没几个坏人?”朱允熥淡淡道。 朱高炽接着道:“只怕,不光是中原,其他地方也是如此。” 朱尚炳还在震惊于整个中原无好人的论调中,听见朱高炽这话,整个人彻底懵了。 朱高炽接续说道。 “从去年起,朝廷风气就悄悄变了,那时,咱们都没往深处去琢磨。去年冬天那场大雪,朝廷还担心各地会发生贪污盘剥的事,结果却几乎没查出什么来。” “仅有的那一件,还是大胜关那边的案子。” 朱高炽抬头看向朱允熥,脸色显得更加沉重。 “这么一来,眼前这些事情就对上了。” 朱允熥颔了颔首,神情也不轻松:“大胜关的安陵寺……” “你们究竟在嘀咕啥呢?” 朱尚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显然已是一头雾水。 朱高炽转而望向朱尚炳,拍拍他的肩,忧虑地说:“要是真如我跟熥哥所料,你父亲这次恐怕会遇到大麻烦。” “嗯?” 朱尚炳撇了撇嘴,“我父亲去年整个冬天都在太庙躲着,开春不久就被皇爷爷赶出去做事了,怎么会有麻烦呢?” …… 朱高炽摆了摆手,目光转回朱允熥。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我们忽略了那些那些山林古刹。” “怎么啦。” 朱尚炳猛地站起来,面上满是急切。 虽然嘴上总说不在意父亲朱樉的事,但真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免不了担忧。 朱尚炳在屋里踱来踱去:“好好的一个开封府,怎么又跟那些僧侣道士扯上了关系?” 朱允熥眉头紧锁,没有言语。 朱高炽发出一声冷哼:“那些寺观不用缴税,是开国时的特殊待遇,这些年逐渐有人借此逃避税收,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为了私利,不顾一切。” 朱允熥也冷笑道:“还有周王府,名下据说有5000多顷田地,五叔亲口告诉我,王府实际上只收取十分之一的租子。” “他们居然如此放肆。” 朱尚炳低吼,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随即,他又发现了疑点。 “不对呀,现在父亲正在推行摊丁入亩,官绅同制。无论田地归谁,都要丈量登记,任何人都得按规定缴纳两税。即便他们想献地,又怎么能逃得掉两税?” 朱高炽走近朱尚炳,轻轻拍打他的肩头。 “你琢磨不出的法子,也许别人早就备好了几筐呢。” “那咋整?这事就没招了?” 朱高炽摆了摆手,转身望向朱允熥,“若按最糟的情况打算,眼下的人肯定不够使唤。” “你心里有啥主意没?” 朱高炽略作犹豫,眉头微蹙:“给北平发个文,北边常年跟前朝残党打交道,他们那儿乱子少。抽些兵马,安置在大名府,卡住东西两边,随时准备支援。” 大名府正好处在北平都司南端,东邻山东道,西和南紧挨着河南道。 这是朱高炽考虑到朱允熥在徐州府遇袭的事,想出的最稳妥方案。 动用北平都司和边境九镇的兵力,向南威慑山东,河南两地。 一旦局势失控,这些军队可以即刻调度应对。 不过,提出这建议时,朱高炽心里还有几分顾忌。 允熥身为监国皇太孙,大明的根基,会不会同意调动九边跟北平的军队南下。 但朱允熥没有半点迟疑,挥手直接说:“你拟文书,我盖章。” 朱高炽应了一声,点头转身寻视室内。 片刻之后,找来笔墨纸砚,着手起草送往燕王府的公文。 公文一完成,朱允熥已亮出印章,往文书上一按。 待两人办妥此事,将文书装入信封中。 朱尚炳低声问:“那接下来你们打算干啥?” 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朱尚炳早已明白,在这两位面前,自己只管听话照做,费脑筋的事交给他们就好。仦說Ф忟網 朱允熥也抬起头,眼神中带着询问望向朱高炽。 朱高炽笑道:“自然是要去开封府城里看看,你是太孙,肩负皇命,手持天子令,西行巡视同时赈济灾民,开封府的情况也得去摸个底。” “咱俩想到一块去了。” 朱允熥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笑眼望着朱高炽。 朱高炽一来,他纠结多时,理不清的头绪,一点点变得明朗。 他在兰考县闭门造车的日子,也该画上句号了。 开封府,才是中原这场戏的大舞台。 兰考县。 朱高炽来到后,朱允熥顺理成章地将大半个县的活计都给了他。 理由是:责任越大,人越苗条嘛。 对于这番安排,朱高炽也只能苦笑接受。 毕竟,他动起来确实比以前轻松多了。 就这样,朱高炽一到兰考便马不停蹄地摸清状况,紧接着就像拧紧发条的机器,工作效率嗖嗖往上涨。 他们火速处理完在兰考的巡访救济事务。 第二天大早就拉着整个巡访队伍,前往开封府。 计划傍晚时分就能到开封府城下。 太阳刚擦边的时候,开封府城里外已经没什么人走动。 这些年国家太平,地方治安也算过得去,除了京城因为要顾及皇家安全。 天一黑就关门,其他地方的城门开得晚,有的甚至根本不关。 开封府位处中原心脏地带,现在四周灾民靠着做工换粮,也没闹出什么乱子。 所以开封府这会儿,只是把原本通宵达旦的城门,改到了戌时末才关闭。 加上今天吃过午饭,兰考那头就有锦衣卫飞骑来报,说朱允熥晚上要进城,这下城内城外更显空荡了。 城墙之上,多了一些默默站立的黑影。 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模糊而神秘。 第539章太孙要贪官,咱们给他几个又何妨 从城门延伸到知府衙门跟周王府的几条大道上。 不时可见各路官员。 从布政司到按察司,再到知府,知县,还有周王府的守卫们,在夜色中穿梭忙碌。 夜晚,能抹去白日的疲惫,也能给有心之人提供最佳掩护。 开封府东北角,坐落着灯火阑珊的老皇宫,现在的周王府。 城中心则是各级官署的聚集地。 城中水网交错,依稀还能找到几分旧时东京汴梁的风貌。 小船悠悠水上漂,歌伶轻步上高楼。 一只小船贴着岸边,荡起的波纹仿佛在告诉人们,船上正有人在忙碌着。 “虞兄,咱衙门里的头儿们可有谁回来了吗?” 船舱内的灯光映出一个身影,借着舷窗往里窥视,正是开封府通判吕文滨,正向另一位男人小声打听。小說中文網 这二人此刻都没穿官服,一身平民夜游饮酒的装束。 河南道布政司经历虞星阑,摇了摇脑袋。 在吕文滨焦急的眼神逼视之下,他又勉强颔了颔首。 吕文滨心里火烧火燎的,语气不由得急促起来。 “虞兄,今晚上太孙要带人,连同那群锦衣卫一道进城。现在咱们两司衙门是个啥状况,还请虞兄赶紧透露一二。” 这所谓的两司衙门,便是布政司跟按察司,手握一地官民大权。 而河南道都指挥司,是归应天府五军都督府管的。 今年又因为上直亲军卫的指挥使调动过来,中间免不了有些波折,吕文滨他们这时自然不会提起。 虞星阑抿了口酒,随后弯腰把桌底的女人拉了出来。 “贱人,一边去。” 那女子衣衫散乱,发髻纷乱,脸颊泛红,气喘吁吁。 一听这话,她忙捂紧前胸,低着头匆匆离开了船舱。 吕文滨在一旁只能暗暗憋着气。 虞星阑虽只是个六品经历,比他略低一筹,可毕竟是布政司里的人,地位不低。 直到船舱外安静下来, 吕文滨脸上堆起笑,提着酒壶站起,躬身给虞星阑添满了酒。 “虞兄,这些天咱们把太孙身边的石元驹那几位随员控制得稳稳的,城里城外的事也打点得滴水不漏,锦衣卫那边没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 “两司的大人物对我们一向信任,咱们做事也是不留余力。要不是太孙突然要进城,加上储学海留下的那些玩意,至今下落不明。” “西门大人也不会派我来找虞兄,打听两司衙门对这事有何打算。” 虞星阑再次一饮而尽,目光穿过窗棂。 江面上画舫游船灯火璀璨,歌舞升平。 “吕通判,你是害怕了不成?” 吕文滨一时语塞,随后缓缓摇头。 虞星阑大声嗤笑,“难不成是西门大人心里发怵了?” 吕文滨从容道:“西门大人向来以两司衙门马首是瞻,无所畏惧。” 砰。 虞星阑手里的白瓷酒盅猛地砸向墙壁,瞬间粉碎。 吕文滨内心微愠,面上依旧毕恭毕敬,带着几分惶恐站起身来。 “既然个个英勇无畏,为何太孙今夜进城,你们如此忐忑?” “事到临头畏首畏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贪心不足。” 虞星阑连珠炮似地斥责,猛地一拍桌案坐下,淡漠地瞥了吕文滨一眼。 吕文滨连忙弯腰,小心翼翼地为他取来新酒杯,并斟满。 “还望虞大人解惑释疑。” 虞星阑冷笑连连:“太孙进城之事,无需在意,难道他能荡平这开封城?荡平整个中原腹地?” 吕文滨赔笑道:“肯定不能。” “既知不会,何必过分忧虑。他朱允熥驾临开封府所为何来?” 吕文滨一脸茫然:“请虞大人明示。” 虞星阑摆摆手,“自是为了个说法。六府灾情?非也。他不过是要揪出几个贪官污吏,要一份让朝廷满意的答案带回京城。既然这样,咱们就呈上这份满意答案。” 吕文滨眼神一闪,犹豫片刻后低声问。 “两司……诸位大人有何打算?” 虞星阑冷冷道:“你不是一直在忧虑储学海那蠢材留下的烂摊子吗?” 吕文滨默默点头。 朱允熥将储学海问斩的消息,开封府也是近日才获知。 这个蠢材竟留下了不少足以牵连开封府众人生死的把柄。 无人知晓储学海究竟留下了多少东西,又记录了何等秘密。 开封府上下,无人敢保证,自己和所作所为不会出现在储学海的遗物之中。 虞星阑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储学海虽蠢,倒留有一手,叫大家措手不及。可这又有何用?他自以为把东西匿于开封府衙背后,便能瞒天过海?” “府衙背后?” 吕文滨闻言,嘴巴不自觉张大。 没曾想,储学海竟有如此胆色,不仅留下了众人的把柄,还大大咧咧地藏到开封府衙的后院。 虞星阑面沉如水:“他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觉得躲在官府眼皮底下最安全。” 吕文滨已是一跃而起,神色焦急:“虞经历,还望海涵。” 言毕,吕文滨连忙拱手作揖。 虞星阑一把拉住吕文滨,硬生生让他重新落座。 吕文滨此时因内心的焦灼与忐忑,不自觉地摆动着衣袖。 “虞经历,太孙即刻将至,储学海留的物证,若你能猜到所在,朱允熥怕也是心中有数,否则怎会恰逢其时来到开封。” 吕文滨一脸的慌乱, 相比之下,虞星阑则显得游刃有余。 “吕通判是想赶回府衙销毁储学海的遗物?” “不然呢?莫非虞经历打算保留那些东西,亲手奉送给太孙?” 虞星阑轻笑出声,又一次把吕文滨按回座位上,自己踱步至船舱,掀开了朝向府衙一侧窗帘。 吕文滨坐立难安,心里挂念的全是储学海那蠢材藏于府衙背后的秘密。 紧锁眉头注视着虞星阑,视线穿越窗棂,投向府衙方向。 虞星阑却愈发显得轻松自得,甚至还转身为吕文滨斟满酒,浅酌一口。 “吕通判,好好待着,一出好戏即将上演。” 见状,吕文滨的焦虑愈发升级,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哎呀,虞经历,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可是关乎许多人项上人头的大事,别藏着掖着了,直说吧。” 第540章照亮半个城的大火迎接太孙 虞星阑紧握着酒杯,一仰脖子将酒尽数倾入喉咙。 “朱允熥想玩真的,咱们就给他备上一份厚礼。”仦說Ф忟網 吕文滨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连忙忙乱地双手捧起杯,一饮而尽。 虞星阑淡淡道:“开封府的推官……祥符县县令……县丞,典吏一共21人,这会儿全在开封府衙门里。” 吕文滨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试图举起酒壶斟酒,却屡次失败。 最终,吕文滨闷哼一声,将酒杯一扫,双手紧紧环抱酒壶,猛地昂头灌入口中。 他已隐约预感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朱允熥踏入开封城门后,将有什么样的厚礼等待着他。 虞星阑见吕文滨终于反应过来,脸上挂着笑,目光仍旧淡然地转向窗外。 “今晚开封府要是暗淡无光,如何迎接太孙的大驾呢?” …… 开封府衙内,夜晚寂寂无声。 从府衙大门到后院,零星的灯光稀疏地点缀其间,光线黯淡,仅能勉强照明道路,让人辨清方向。 漆黑的夜色中,一道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踏入府衙,跟随那些黯淡烛光,毅然决然步入后院高墙深宅。 直到21人悉数到齐。 在夜色的掩护下,这21人彼此间无需多言,只是默默颔首示意。 随着最后一位的抵达。 早些时候抵达的开封府推官,面容冷静地仰望着身后巍峨的高楼。 这高楼是西门越泽主政开封府后兴建的。 耗时三年竣工。 楼成之后,唯有登楼者,才被视为真正的开封府人。 今夜,西门越泽并未现身于此, 但每个人都清楚,西门越泽正于某个角落注视着这一切。 “大伙儿想想咱当差这些年,各自都干了些什么?” “说到头,谁也不想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可活在世上,总得为家里谋点福利,别反过来拖累家人。” “只要今儿把这事办成了,咱们家小自有上面的大人物照应着。” “太孙快到城里了,储学海留的那些玩意儿就在这儿。朱太孙可不是平白无故跑开封来的,轻重缓急,大伙儿心里都有数。” 暗夜里,开封府的一位推官缓缓道来。 四周20人,个个静默无声。 沉默持续许久,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老子活够本了。这些年,挣了不少。” 开封府的知事低吼道。 无人责备,也无人应和。 推官微微颔首:“看来大家心里都清楚,生死不过一瞬。” 黑暗中,他逐一拿出绳索,交到众人手里。 所有人紧握绳索。 推官轻叹一声,留给自己一根绳,回头扫视众人,毅然迈向不远处高楼旁的走廊下。 绳索高高抛起,穿越走廊的横梁,两端牢牢绑在一起,系上死结。 随着推官的举动。 剩下的20人,一个接一个坚定迈向走廊下。 21根生死绳,齐刷刷地悬在走廊之下。 推官环顾左右:“信都带好了吧?别怕,咱们不死,死的就是满门九族,就是整个开封府的名声。” “死就死呗,认了。” 开封府知事终究崩溃,双手拽紧绳子,一使劲,脑袋顺势滑入绳套。 黑暗中,传来沉闷的一声。 走廊下,推官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他高声喊道:“兄弟们,上路吧。” 黑暗里,开封府衙高墙院落中的走廊下,响起了一阵阵沉重的声响。 最终,一具具身躯,在廊下摇晃着。 推官闭上眼,猛地一跃,也将自己的头颅送入了绳套。 刹那间,高墙院内一片死寂。 不知何时,府衙外的开封城,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锣鼓声也随之响起。 就在这一刻,黑黢黢的深宅大院里,不知哪个角落蹦出了点点星火。 那火苗子,快得跟闪电似的。 一眨眼的工夫,就从屋檐下窜起来,风助火势,三年心血筑成的高楼,眨眼间就被熊熊烈焰紧紧抱住。 火舌在夜风中哀嚎,轰隆声响不停地从楼里往外冒。 风渐渐狂野,哀嚎升级成了怒吼,火光被拽得直往上蹿,好像要冲破天际。 这一系列变化太快。 半个开封城亮如白日。 城中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从梦乡拽回现实。 今宵的开封,一座高楼照亮了半座城。 刚率领一干随员和兵马进城的朱允熥,猛地一拽马缰,身下的战马戛然而止。 马蹄高扬,嘶鸣声响彻云霄。 锦衣卫们飞骑从队伍尾部奔腾而出,赶到前头,瞬间布阵。 紧急从陈留县调来随行的千名羽林右卫士卒,纷纷抽刀,涌入街道两侧的巷弄中。 转眼间,一条严密的防线在开封府的主街上铺展开来。 “开封府太放肆了。” 朱高炽同样紧握马缰,圆睁双目,死死盯着那栋冲天的火柱,满脸怒意,嘶哑着嗓子低吼。 朱尚炳已抽出横跨马背的长枪,直指地面:“他们是想毁灭什么证据吗?” 不容他人回应。 朱尚炳已是厉声喝道:“锦衣卫,羽林卫的勇士们。” “随我攻入开封府衙门。” 秦王世子的战斗号令,响彻整个开封府城。 “遵命。” 军士们迅速调整阵型,更多的战马涌向前方。 朱允熥脸色铁青。 变成火柱的高楼,在他的瞳仁中闪烁。 朱允熥的胸膛剧烈起伏,一次接着一次。 朱高炽跟朱尚炳二人已转头注视着他,等候最终指令。 朱允熥轻叹一声,但眉心的跳动怎么也平复不了。 半晌,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收刀入鞘,封锁开封府城门。” “本宫要亲自去看一看。” “看这火还能烧多久。” 朱尚炳心头泛起困惑,脸上挂起了个大问号。 照理讲,这会儿他们应当是挥师前进,一举扫清开封府里那些官员。 而不是如此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就打算收场。 满腹疑惑的朱尚炳,望向那些锦衣卫跟羽林卫将领。 “遵太孙令,羽林卫分队前往开封府各城门,谁敢硬闯,锦衣卫就地拿下。” 依着朱允熥的部署,一队队羽林卫士跟多批锦衣卫向开封府各个城门进发。 朱尚炳眉头锁得更紧,感觉这还不够。 他转向剩下的将领们。 “锦衣卫领头把开封府衙给我团团围住,一只蚊子也不许飞进去。” 第541章直冲府衙 朱允熥现在一心想着冲进那座火光冲天的开封府衙。 朱尚炳眉头紧锁,红缨枪紧握不放,直到看见锦衣卫和羽林卫开始包围开封府衙,还有不少锦衣卫分散到四周暗巷巡逻,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些。 转头望向马背上的朱允熥。 “进去看看。” 朱允熥面若寒冰,眼中藏着杀机。 朱尚炳握枪的手臂一紧,另一手拽紧缰绳,挺胸抬头,目光斜视着远处,已被火焰吞噬的开封府衙。 “太孙令,进开封府衙。” “是。” 除了已奔向各城门和在四周黑暗中守护朱允熥安全的锦衣卫及羽林卫,剩余数百官兵齐声回应。 朱允熥握着战马颈上的缰绳,另一只手平放在马鞍上,轻夹马肚,稳稳前行,双眼平静地凝视着那栋已成为火龙的高大楼宇。 刚入开封府,一切尚未明朗。 朱允熥极力克制着胸中的怒火,试图维持表面的冷静。 但在他心底,怒火正如那火龙般肆虐,猛烈燃烧。 瞬间充血的眼底,映着府衙内的火龙,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一切仿佛是安排好了似的,他踏入开封府的那一刻,一出戏码恰好在他眼前拉开序幕。 朱允熥不禁好奇,等他踏入那座府衙大门,又会有何景象映入眼帘,又有怎样的故事会上演?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探入开封城的夜色深处。 河南布政司,提刑按察司…… 此刻又在忙些什么? 不自觉间,他的视线转向开封城西北角。 周王府灯火稀疏,暗淡无光。 早晨特意前往兰考县探访的五叔,恐怕也听说了这府衙大火的消息吧,或许正于某处静观其变。 嚓嚓嚓,队伍前方的士兵突然加速,向旁边的小巷冲去。 “太孙驾到,闲杂人等退散。” “胆敢靠近半步,格杀勿论。” 领头的是一名锦衣卫百户,眼神凌厉地盯着远方朝府衙方向赶来的一行人,稳稳挡在他们之前。 朱允熥从沉思中抽离,抬头间已是光影斑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小巷。 小巷口,一群迟到的开封府县消防队被士兵拦下。 他们推着压水机,拎着木桶,装扮齐整。 朱高炽微微眯眼,审视着这批消防队员,无声地将视线转向朱允熥。 朱允熥轻轻摆手。 “进去吧。” 哗哗哗! 马上的官兵应声下马。 朱允熥一马当先,迈向那火光冲天的开封府衙。 “太孙,府内险象环生,请让属下先行灭火。” “高楼火势凶猛,恐有坍塌,还望太孙珍重,切莫入内。” 那些刚好赶到的消防队员们在外大声呼喊。 朱允熥站在府衙台阶上,侧目望向那群人,“聒噪。” 朱尚炳闻言眉毛一扬,怒气冲冲,提着长枪转身迈步而出。 “走开。” “再嚷嚷,格杀勿论。” 朱尚炳一声令下,领头的锦衣卫百户眼神猛地一凛,杀意毕露。 “动手。” 锦衣卫百户冷声道。 仿佛忘了自己初来乍到,提着绣春刀,领着队伍直冲向那些惊慌失措的消防士卒。 他的话音刚落,救火士兵们便敏捷地转身,丢下装备,尖叫着想逃跑。 但机会已如白驹过隙。 四周的暗巷里,箭矢如雨,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没等他们乞求饶命,锦衣卫们已汹涌而至。 太孙在府衙前讲了什么,他没听见。 秦世子似乎说了很多,他只听到了格杀勿论。 那就执行命令吧。 府衙外街道,瞬间弥漫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浓重的烟火气息。 这时,朱允熥已率人踏入开封府衙。 府内早已乱成一团。 留守的官吏跟仆役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 争先恐后地用水浇熄远离高楼屋舍。 厅堂四下的身影匆匆忙忙。 “西门越泽在哪?” “西门越泽此刻在哪?” 关键时刻,朱尚炳总是冲锋在前。 闯入府衙的他,不满地扫视着一片混乱。 猛然揪住一名擦肩而过的差役,两眼圆睁,追问知府西门越泽的下落。 差役显然不清楚,瞥见怒气冲冲的朱尚炳,全身一哆嗦,又似恍然大悟,转向朱允熥一行,随即瘫倒在地,不停地磕头。 “小人拜见太孙。” “小人不知府台大人现在何方……” “或许……或许……在后院吧。” 朱尚炳冷哼,一脚踹开差役,“让开路,去后院。” 众多锦衣卫簇拥着朱允熥及随行官员,无视惊恐的府衙官吏,走向后院。 待众人回过神欲行礼,却被锦衣卫以绣春刀挡下,令人胆战心惊。 而那些试图逃离府衙的人,又被门外守军强硬阻止,动弹不得。 一霎时,整个开封府衙门里,官员们进退维谷,陷入手足无措的状态。 因为那座高楼宛如一条怒焰腾空的火龙,把夜色中的府衙照得亮如白昼。 无需向导指引,只需沿着火光前行,自能抵达。 此刻,朱允熥心头悄然升起一抹忧虑。 不久前,他秘密派遣石元驹等人数人在府衙中潜伏,如今他们的安危却成了未知数。 穿梭于狭窄的巷道间,眼前的景象豁然展开。 一直领头前行的朱尚炳蓦然回首,低声道:“到了,那位应该就是西门越泽吧。” 朱允熥仰首望向天空。 便见那座如同火龙般扭曲的高楼矗立眼前,四周的围墙早已在烈焰中轰然倒塌。 火光映照之下,一位身披绯红长袍,脚踏皂靴,靴内似乎还塞着鼓鼓囊囊的袜子的男子,正带领着手下差役们向四周的建筑泼水。 朱允熥的目光捕捉到了他,而那人却浑然未觉,仍旧忙碌地抢救着尚未被烈火吞噬的府衙建筑。 就在一旁,一群满面尘灰的黑衣官员突然出现。 石元驹几乎要哭出来了。 平白无故被困在这开封府府衙数日,太孙交办的任务,一件也没能探查清楚。 晚间吃完饭闲逛一番,正欲就寝,却听闻外间一片混乱。 开门一看,那座据说耗资巨大,历时三年才建成的高楼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 石元驹仅仅一瞥,就感觉那高楼仿佛即将崩塌,将他们淹没。 惊恐之下,他赶紧带着人前来救火。 第542章不要救火,本宫看着它烧 一番忙碌后,终于等来了西门越泽率领的开封府援兵。 此时,他终于再见多日未见的朱允熥。 石元驹立刻扔下手中水桶,一个箭步冲到了朱允熥跟前。 “太孙请赶紧撤离,此楼随时会坍塌。” “太孙贵体千钧,关乎国本,断不能有任何闪失。” 石元驹跪倒在朱允熥面前,几欲抱住朱允熥的腿哭诉,却强压下连日来的愁闷,竭力劝阻朱允熥靠近火场。 朱允熥望向形容憔悴的石元驹等一众官员,叹了口气:“大伙儿受累了。” 石元驹终于按捺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正待开口倾诉辛酸。 就在这时,开封知府西门越泽,带领随从风尘仆仆地自高楼方向奔来。 他身上还带着未散的烟火味,行至朱允熥跟前,“开封知府西门越泽,参见太孙。” 朱允熥平静地望向西门越泽,“西门知府扑灭火情,辛苦了。” 西门越泽眼神微动。 朱允熥未做多言,一行人已绕过他,迎着石元驹忧虑目光,向那座烈焰腾腾的高楼行去。 西门越泽压下心中波澜,没等吩咐起身,便借着火光悄然转身,凝视着朱允熥远去的背影。 朱允熥仰起头,眼前这座高达十多丈的楼宇在火舌缠绕下,依稀可见往日的精美雕饰,火星漫天飞舞。 当他视线从高楼移开,不远处排房长廊下悬挂的几十具尸体赫然映入眼帘。 朱允熥不由瞳孔一紧。 许久,他呼出一口气,喃喃道:“有点冷。” 这话听起来不着边际,但跟在身后的朱高炽却立刻回头望向朱尚炳。 朱尚炳微微颔首,发令道:“把救火的人都撤了,接着烧。” 朱尚炳命令一下,那些还在手足无措的府衙差役便被蜂拥而入的锦衣卫架了出去。 朱允熥环视四周,见旁边有个花坛,便走过去坐下。 他再次仰望那燃烧至今仍未垮塌的高楼,又说了一句:“呼吸有点不适。” 不等朱高炽提醒,朱尚炳已斩钉截铁地下令:“把周边的宅院全部拆除。” 破坏是武装力量的本能。 随着朱尚炳的二次指令,在西门越泽疑惑跟不安的目光中,成群的锦衣卫开始推倒开封府后院的所有围墙。 他们从四处搜罗来木桩,绳子,就地拆解起一栋栋房屋。 仅仅一炷香光景,环绕开封府后院高楼的各个庭院,围墙,尽数变为一片废墟。 终于,西门越泽按捺不住,匍匐上前几步,抬头望着朱允熥。 “太孙,此地凶险,请太孙移驾他处。”仦說Ф忟網 朱允熥侧目而视。 “本宫所立之处,自有人护,不用畏惧。” 言罢,朱允熥没再搭理西门越泽,接着凝视着不远处那栋时不时轰鸣作响,被烈焰扭曲了空气的高楼。 这里足够了,偌大的开封府衙,加上后院的广阔庭园,即便距离火场近20丈,滚烫的气浪扑面,也只是略感灼热。 在朱允熥的审视下,那高楼微微倾向一侧。 明哲保身的道理,朱允熥自然懂。 他只是想借这熊熊烈火,审视一番大明河南道的真貌。 看看这曾歌舞升平的汴京,如今又将为他上演怎样的剧目。 西门越泽内心焦急如焚。 他对朱允熥刚到开封府便目睹府衙起火,也不担心那21具尸首被发现。 他甚至期盼朱允熥因此怒不可遏,恨不得将府衙翻个底朝天。 然而,他失望了。 朱允熥平静的仿佛连储学海留下的证据都忘了似的。 后院的气氛一时显得格外凝重。 朱高炽与朱尚炳交换眼神,面上隐含忧虑,生怕高楼随时可能倒塌向这边。 朱高炽更暗暗招呼了几名锦衣卫,让他们暗中靠近朱允熥,一旦有险,便立刻护送朱允熥远离。 而朱允熥却浑然不觉,就盯着那火中高楼,偶尔眨巴着眼睛。 无人知晓,这场大火不仅吞噬了储学海留下的所有,也烧尽了朱允熥对河南道跟开封府的最后一丝容忍。 他望着那21具悬挂的尸骸,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河南道竟觉得这样便是交代? 想必此刻,那些人已经知道自己进了府衙。 当今太孙夜访开封府,无人不知。 而后,带人步入了正被火焰吞噬的开封府衙。 半个汴京城为之震动。 许多原本未眠的官员,匆忙戴上乌纱帽迈出家门,向开封府衙汇聚。 “我是河南道布政使司的参议,求见太孙。” “我是参政,你们无权阻挡我面见太孙。” “你们阻挠河南道与太孙联系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消息不胫而走,河南道跟开封府的官员们急匆匆地从各自家中赶到开封府衙门外。 碍于守卫官兵的阻拦,他们只能聚集在府衙外,面容愠怒,对着挡路兵士大声抗议。 而那些士兵仿佛没听见一般,任凭官员们呼喊。 渐渐地,更多官员陆续赶来。 这时,一支官员队伍临近,人未至,声先到。 “我乃皇上亲封的河南道布政使,请太孙屈尊一见。” “我乃河南道按察使,恳请面见太孙,望太孙移步相见。” 河南道上最有分量的两位首官,率领一群官员抵达了开封府衙门外。 正当此时,朱尚炳从府衙后方缓步而出。 他嘴里叼着一根冒火星的树枝,眼神淡漠地扫视众人。 “来得晚了些。” “为各位准备的茶水都快凉了。” “请诸位进府,和太孙一同观赏火景。” 朱尚炳手执长刀,眼神中满是不屑。 在他看来,允熥根本无需如此小心翼翼地揣摩那些地方官员的心思。 说到底,解决问题不过是刀起刀落的事,难不成河南道的硬骨头还能硬得过朝廷的钢刀? 若真有那般硬气,大不了就把应天城墙上的重型火炮拉来。 左布政使马翰,身穿官服,手持白象牙笏板。 站在他旁边的是按察使彭英耀,唯一的不同仅在于他的腰带是金银花图案。 他们俩都穿着大明规定的,仅限于京官早晚朝会、侍奉皇上,谢恩,辞行,或是外地武官日常办公时才穿戴的正式官服。 而他们身后那些官员,则是穿着各色常服。 任何一人都能看出,开封府衙前的年轻将领,流露出的轻蔑之意。 第543章一百多名衣冠禽兽鱼贯而入 左布政使马翰,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上前,展现出儒雅与从容不迫的气度。 “微臣,河南道布政使马翰,特来拜见太孙。” “今晚太孙光临开封府,微臣迎接来迟,又逢府衙不幸失火,斗胆恳请太孙移驾河南道布政使司衙门暂歇。” 朱尚炳嘴角一撇,冷冷一哼,抱着长刀侧身而立。 他斜眼望着马翰,语带不耐:“聒噪,都说让你进去喝口茶,哪这么多废话。” 边说边向府内迈了两步,随即又转身望向门外。 “各位是担心被烧到?” “莫非河南道的官都是软脚虾?” 闻言,四周呼吸声猛地粗重起来。 马翰脸上的微笑跟镇定自若分毫不减,他甚至悄无声息地转了转脖子,望向身后一众同僚。 空气中的呼吸似乎凝固了片刻。 彭英耀清了清嗓子,转过身面对一众官员。 “诸位,随本官跟马大人一同进府,拜见太孙吧。”尛說Φ紋網 官员们无声地拱手鞠躬,再次抬头时,马翰已抬腿迈向府衙石阶。 河南道总共多少官员? 今日,开封府衙前可窥一斑。 两大司各30多号人,开封府自身也有20多位,再加上其他司衙及来访的地方官员,前后近100名衣冠楚楚的禽兽踏入府门。 作为一道之主,马翰早就练就了沉稳冷静的气度。 然而。 今晚进到开封府,他那不变的面色却有了一丝波动。 府门后,举着火把的锦衣卫士兵分成两列,为他分出一条狭长通道。 穿过那巨大的照壁,前府公堂豁然显现。 公堂之上,在少数锦衣卫的监视下,全府官员像受惊的鹌鹑挤作一团。 马翰的脚步逐渐变得沉重。 过去,他常来此处,登高楼,品茶对弈,悠然俯瞰汴京城。 如今此地此景,变得陌生至极。 身后的锦衣卫士兵静默如林,一根根立得笔直。 马翰的眼皮轻轻耷拉下来,思绪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在家乡求学的少年时光。 那时,张载大家的警世名言已流传多年,他对那几句话的喜爱甚至超过了圣贤教诲。 但随着时间推移,书越读越多,文章越写越多,他先后成了童生,秀才。 继而又中举,最终金榜题名,成为两榜进士。 正值国家初创,万象更新。 他对官场、对民生还一窍不通,仅凭先生的警句和满腹热忱,成为了河南一个小县的县令。 岁月如梭。 转眼20余载,他已坐上了河南道布政使司左布政的交椅。 近两年,河南道右布政使职位空了, 他几乎成了河南道一言九鼎的人物,挥手之间,关乎万千民生。 直到今天。 马翰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来者止步,报上名来待命。” 一个锦衣卫士兵,手臂一横,拦在了马翰面前。 马翰听到后抬头,从往事中回过神来,面上浮现出淡然的微笑。 他拱手作揖,衣袖随风轻扬,目光定格在远处废墟中,坐在花坛旁的青年身影上。 “微臣马翰,拜见太孙。” “进来。” 火光摇曳,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 马翰微微仰首,那声音并非出自朱允熥之口,而是旁边那位身材略显丰腴的少年。 这应当就是燕王世子了。 马翰暗自思忖,眼前的阻拦随即撤去,他迈步踏入断壁残垣之中。 此时此刻,马翰才发现西门越泽跪倒在地,官服凌乱不堪。 本欲简单行礼的马翰,只好整理衣袍,在西门越泽旁跪拜下去。 “臣马翰,拜见太孙。” 朱允熥扭头,目光扫向马翰。 “你来了,待人齐,再一起品茶吧。” 马翰心中一紧,这可不是好兆头。 朱允熥虽未有明显的怒色或责备之言,但仅是未令一员大员起身,已足以表露不满。 马翰再次抬眼,望向朱允熥。 对面,一张大桌上整齐排列着茶盏,因位置所限,马翰看不清茶水内容,却能感知其中茶香已袅袅升起。 桌后,走廊上悬挂的21具尸体,随着热气与微风,诡异地轻轻摇曳。 不多时,彭英耀的报名声从马翰背后响起。 很快,彭英耀也跪在了马翰身旁。 二人无声对视,眉宇间难掩忧虑。 高楼间不时的爆炸声,伴着河南道官员们的纷纷到来与行礼之声,此起彼伏。 火光映照在众人脚下的土地,火星如夏夜流萤,掠过眼前。 空气中的烟雾更浓了,河南道的官员接踵而至,报上名号,逐一跪拜。 “……” “微臣布政司杂造局副使,拜见太孙。” 当最后一个小官在人群中跪倒之时,朱允熥这才双手扶膝,离开花坛。 他仰头望向那座火焰已由红转白,烈焰冲天的大楼,嘴角微扬。 “楼快撑不住了。” 他的语调平和,仿佛谈论的是千里之外的寻常事。 马翰与彭英耀心下一紧,不约而同地仰头望着那燃烧了许久的巨楼。 只此一眼,二人便目瞪口呆,满脸惊惧。 就在这瞬间,空气似乎变得更加躁动不安,高楼中不断传出爆炸声,一股股强大的气浪夹杂着火星四散,冲向天际。 地面开始颤抖,轰鸣直击心魄,那耀眼的火龙仿佛在挣脱束缚,向星河狂奔。 “危险……” 一声惊呼突兀响起。 未等人回过神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瞬间掩盖了一切声响。 成千上万的火焰在刹那间爆裂开来。 那栋曾雄伟矗立的大楼,历经长久的焚烧,终于无力支撑。 在最响亮的一声爆炸中,向着一侧轰然倒塌,砖石四散。 楼内,那些粗大的支撑木柱被硬生生撕裂。 细碎的木屑从外至内熊熊燃烧,光芒似要点亮夜空中的星星。 燃烧的灰烬不断攀升,炽烈的烟雾迅速弥漫,将周围一切都笼罩其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厚重的烟幕所阻隔。 “让我离开这儿。” “放我出去。” “我得出去,你们怎敢拦住本官?” “让我走……” 开封府衙后,烟雾缭绕中,阵阵呼救声四起。 马翰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这楼直接把他压在下面,或许反倒是种解脱。 第544章一杯茶,抓一人 可没等这念头扎根,他就被旁边伸出的手拽住,踉踉跄跄地被拉到一堆瓦砾后面避难。 此人便是彭英耀。 “别慌,楼房没朝我们这边倒。” 眼前虽然被烟雾笼罩,但彭英耀的声音清晰传来。 马翰紧攥拳头:“今夜这一劫,怕是难以收场了……” 烟雾中,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彭英耀的话语再次穿透迷雾,落入马翰耳中。 “无妨,就是一死而已。” 这话,透着一股认命的意味。 烟雾重归寂静,马翰也沉默了。 耳边尽是慌乱人群的嘶吼和叫喊,偶尔还夹杂着兵器出鞘的冷冽之声。 在这混乱中,马翰隐隐听见了几声痛吟跟惨叫。 漫长的等待后。 夜风徐徐吹散了开封府衙的烟雾,视野逐渐恢复。 人们的眼睛慢慢适应过来。 朱允熥微眯着眼,看着全身挡在自己面前颤抖不止的朱高炽跟几个事先布置在身旁,此刻同样用后背护他周全的锦衣卫士兵。 朱允熥嘴角上扬,轻拍朱高炽胳膊:“我计算过,楼不可能倒我们这边。” 朱高炽用力推开朱允熥,抖落身上的尘土,脸色铁青,眼中血丝满布,愤然地盯着朱允熥。 “家里三人在这儿,谁出事都行,就你不行。” 朱允熥眼神闪烁,注意到朱高炽肩头衣服被火星烧出的破洞。 他摆了摆手:“笨。” 朱高炽拧了拧眉,转而望向那些原本跪满了河南道及开封府官员的地方。 倒塌的围墙内外,锦衣卫早有戒备,守护严密。 此时,几具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鲜血与烟尘混杂,染红了地面,与碎石残砖交织在一起。 朱允熥随之望去。 官员们早已失去往日威严,个个狼狈不堪地挤在一起。 若非锦衣卫在烟雾中拦截,他们或许早就四散逃命了。 朱允熥逐一扫视,最终在角落发现了仅变换位置,依旧跪地不起的马翰跟彭英耀。 他的眼神渐冷,缓缓走向同样蒙尘,却仍摆放着茶水的案几前。 朱允熥轻哼了一声,带着几分遗憾道。 “真是浪费了这一桌好茶。” 他的话语,犹如清早钟鸣,让沉浸在恐慌中的河南道官员们猛然惊醒。 马翰与彭英耀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站起来,蹒跚到桌前,再次跪倒在地。 马翰满面愁容,“此地危险,臣恳请太孙移驾他处。” 彭英耀随声道:“但愿太孙能珍视自身安全,远离险境。” 二人的跪地恳求如同导火索, 那些惊慌失措的官员们恍然大悟,一个个弯腰上前,跪地齐声请求。 朱允熥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河南道官员,轻轻叹了口气。 “楼已倾覆,河南道又能独自支撑多久呢?” 马翰跟彭英耀心头一紧。 朱允熥莫非打算在此时此景,不顾一切撕破脸面? 然而,那楼确实如他所说,轰然倒塌了。 储学海遗留之物,或许早已消失在这漫漫长夜,融入了云雾之中。 马翰冥思苦想后,只能再次以额触地,请求道:“请太孙移驾他所。” 朱允熥眉头紧锁:“马翰,你们非要顽固抵抗吗?” 马翰尚在沉吟,彭英耀却抬头直视朱允熥:“太孙,臣等不解太孙此言深意。” “楼已倒。”朱允熥再次强调这一点。 五叔的话不无道理,内乱起则外敌必侵。 河南道位居中原心脏地带,动一发而牵全身。 河南道一旦动荡,南北皆受其累。 九边防线,庞大的消耗,都将面临考验。 这便是朱允熥始终坚持理智判断的原因。 治国非儿戏,不是简单的恩怨情仇。 国本动摇,又如何治理天下? 妥协是最不得已的选择,也是最痛苦的决定。 面对又一次的警告,马翰与彭英耀选择了沉默。 朱允熥心中腾起一股怒气,他已给足了台阶,甚至准备好给予他们足够的尊严。 此刻,他们仍旧不愿认错屈服。 朱允熥声音不由抬高,厉声喝道。 “莫非你们觉得,区区21具尸骨,就能让本宫放弃彻查河南道?还是说,这楼塌了,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能瞒天过海?” 发泄过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茶水污了,自然可以换新的来。但若你们坚持要品前道茶,那本宫……” 夜风渐急。 带起废墟中楼房的残片,发出幽幽哀鸣,宛如深夜里无端的幽灵泣诉。 嘀嗒,嘀嗒…… 水珠自朱允熥指间滑落,与地面上的滴水声交织成一片。 扑通。 啪…… 茶杯坠地,碎片四散。 朱高炽目光低垂,望着碎瓷,随后看向朱尚炳,默默颔首示意。尛說Φ紋網 朱尚炳面色严峻,微微摆手示意。 二名锦衣卫即刻上前,拖走人群最后、跪倒在地的河南道官员,消失于夜色深处。 “冤枉啊。” “太孙,臣是清白的……” 黑暗中,悲鸣与哭号交织回荡。 朱允熥面色凝重,拾起第二只沾满尘埃的茶杯。 掌心一翻,茶水点滴洒落。 茶杯再次跌落尘埃。 紧接着,另两名官员被拖入暗夜。 呼冤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朱允熥连续举杯,复又放手任其碎落,如此循环往复。 近百名河南道官吏匍匐于地,两腿颤抖,汗如雨下,恐惧笼罩心头。 四周唯有被拖走者隐约的哭喊,周遭死寂一片。 未知的命运笼罩着每个人,无人知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今晚漫长无尽,黎明仿佛遥不可及。 应天府内。 春回大地,朝廷亦逐渐从冬寒中苏醒,接着治理日渐壮大的大明帝国。 西城江畔的龙湾码头,巨舰频繁启航,穿越松江府外的长江口,分向东北与西南,为大明注入新的活力。 前冬长江两岸罕见的大雪,其影响或隐或现,农田更加泥泞,路途与山体不时出现险情,迫使户部与工部日日进宫,面圣及储君,共谋应对之策。 兵部则紧锣密鼓地筹备洪武28年的边防战役。 北疆烽火连年不熄,南方战事亦频发,即便是身着鲜红官服的官员们,也难得片刻喘息。 第545章朱元璋:咱梦到允熥遭遇不测 应天城东,通往钱塘江的大路上,一队队来自沿途州县的老百姓,在征召下汇聚一堂,他们要在一年之内筑起宽阔的硬化路面。 然后,再话一年的时间,来完善大明首个跨越多个州县的现代大道。 太平府矿场上,工部联合将作监也是好消息不断。 蒸汽机的动力越来越多,体型却越来越小。 隐约间,朝廷甚至听说这群人又琢磨出一种不同于硬化路的新型道路,这回要用上他们的蒸汽机。 万物更新。 大明帝国,向着一个崭新的方向前进。 就在六部衙门忙着江山社稷的时候,还得分神应对中原六府黄河决堤的灾情。 朱允熥奉旨西巡兼赈济的队伍,根据每日递回的奏报,此时已抵达河南道开封府下兰考县。 他在徐州府的惊险遭遇,如何智斗并铲除叛匪的事迹,早已传遍朝堂。 举国上下,无人不为中原的安稳而忧虑。 最新消息传来,朱允熥刚抵兰考县,即下令砍了失职的县令储学海,以偎忱Фタ蓁乍尤,稳定民心。 重启生产,并加速修复黄河堤防。 局势发展,较之朝廷初期的预料,生出了些许变数。 华夏一脉相承,大明亦团结如一,宫廷内外,紧密相连,宛如交织的蛛网,动一发而牵全身。 开封府的微澜,终在大明的湖面激起层层波纹。 …… 应天城皇城内。 夜色如绸,灯火阑珊,将值守的亲军卫身影映得格外坚毅。 他们如同守护雕塑,静静凝视着这座都城每一次细微的脉动。 夜已深沉。 朱元璋与朱标均已安寝,宫中剩余忙碌的太监宫女皆轻手轻脚,生怕打扰这份宁静。 床榻之上,一人身躯微颤,额际与面庞被汗水浸湿。 “皇上……” 刘建安低唤,未得回应,他猛然转身,眼神凌厉地扫向随行的两个小太监,低喝:“闭嘴,出去!” 两名小太监谨记宫规,入门便低头不语,此时更显惶恐,连忙垂首,战战兢兢地退出殿门。 刘建安这才缓缓靠近龙床,跪倒在地,望着汗如雨下的朱元璋。 “皇上,是否夜惊了?奴婢即刻命人熬制安神汤药……” 言毕,打算为朱元璋整理凌乱的被衾,却被朱元璋突兀伸出的手紧紧按住。 朱元璋面容扭曲,目光骇人。 这一幕让多年伴随其左右的刘建安心中猛地一悸。 这样的表情,即使在朱元璋对昔日旧臣痛下杀手之时,他也未曾见过。 朱元璋喉咙滚动,嘶哑低语:“勿惊动外人,咱……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刘建安心弦再次绷紧,陛下是天子,噩梦背后可能暗藏玄机。 他咽了口唾沫,轻声慰藉:“皇上福泽深厚,承天命,坐拥华夏,受百姓敬仰,自会有神灵护佑,邪崇不侵,鬼魅难近。” 朱元璋额头青筋毕露,声音沉重:“咱觉寒意刺骨。” 刘建安一颤,小心翼翼地抽出被皇上握住的手,迅速从旁侧的雕贝红漆柜中取出新被,悄无声息地回到床边,轻手轻脚地从皇上身后覆盖其上。 又来到前面前端,细心拉紧被角,贴合于朱元璋胸前。 一番照料之后,他又取来保温的热水,斟入茶杯递到朱元璋面前。 “皇上,喝点水定定神。” 朱元璋缓缓地接过了茶碗,开始时小口抿着,最终直接一口气喝干了。 饮毕,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刘建安正想再续上一杯,却见朱元璋抬眼望向他。 “你先别忙,咱俩说说话。” 刘建安即刻止步,屈膝跪下。 朱元璋面庞紧绷,毫不在意地用被角用力擦去满脸汗水。 “咱梦见允熥了。” 朱元璋忽然喃喃道。 刘建安双腿不由得一颤。 朱元璋眉头紧锁:“咱见允熥这次身处险境,周身血光弥漫,高炽和尚炳都披甲浴血,浑身是伤……” 刘建安惊呼一声,整个人瘫软倒地,双手撑着,额头不停磕在床边的木踏上。 寝宫内,磕头声清晰可闻。 刘建安心慌意乱,语无伦次地说:“皇上莫忧,太孙殿下跟两位世子福泽深厚,大明先祖庇护,必无恙……天地神灵……殿下……殿下有皇上在,怎会有不测。” “皇上定是太久没见殿下,思念所致,才会夜有所梦。” 刘建安是真的恐惧了。 作为皇帝身边亲信,无人比他更了解皇帝对皇太孙的重视。 万一皇帝心中认定皇太孙真的有危险,或已遭不测,大明恐怕将陷入腥风血雨。 刘建安内心焦急万分,猛然想到一计。 “皇上,皇上。昨日太孙府传来消息,说太孙妃跟侧妃孕期安稳,一切顺利。近日便会进宫给皇上跟各位娘娘请安,也让未出生的两位小世子感受一下宫中福泽。” 刘建安想借此让皇帝的心绪稳定下来,不料朱元璋闻言,眉头反而皱得更深。 刘建安忐忑地抬头望向皇帝,只见其眼中闪烁着坚定光芒。 “太孙府世子尚未出生,允熥绝不能有闪失。” 朱元璋的话掷地有声,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被褥,翻身下床。 刘建安跪在地上,连连后退,声音颤抖地劝阻:“皇上,夜已深重,请保重龙体,切勿受凉。” 朱元璋并未理会这老仆的劝阻,冷冷开口。 “替咱草诏,皇太孙仁德兼备,国之栋梁,离京如咱亲临,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统帅天下兵马。” 刘建安头脑一片混乱,不知是否该立即执行遵旨行事。 皇帝的话虽长,但不管是生杀大权还是统帅兵马,都不及那句“如咱亲临”震撼人心。 朱元璋等半天没听见刘建安动静,登时龙颜一怒,猛吼一嗓子。 “你这小子,还愣着干啥,赶紧拟旨去。” 骂着,朱元璋一脚就踹在刘建安肩上。尐説φ呅蛧 …… 刘建安被踹趴下,这才恍然大悟,手脚并用慌忙爬起,一路小跑到寝宫桌前,三两下草拟了一份圣旨。 这时,朱元璋又沉声说道:“传令,羽林左卫全体出开封,确保皇太孙无恙。命西平侯沐英,携东川侯,景川侯,率领3万京军驻守河南道。” 这派头,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大明河南道造反了,朝廷要发兵征讨呢。 刘建安嘴巴微张:“皇上……” 第546章不贪,朝廷的俸禄都不够养活 朱元璋冷冷扫了刘建安一眼,警告着道:“告诉沐英他们,两日内3万军队必须过长江,半个月内到达开封府。” 刘建安连忙答应照办。 心里头却飞速盘算起来。 从应天城出发去开封府,足足1000多里地。皇上让西平侯他们半个月内带兵赶到开封。 这么一算,3万士兵每天得快马加鞭跑80多里。 刘建安不敢耽搁,麻利拟好了几份圣旨,呈给朱元璋御览。 待朱元璋过目后,才敢当着皇上的面,盖上了玉玺。 生怕迟误,刘建安又请求恩准,连夜拿着圣旨出宫传达,以便西平侯等人能尽早启程。 望着空荡荡的宫殿,朱元璋悠悠叹了口气,慢慢坐到床沿上。 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 身穿衬衣,披着长袍的朱标,带着一群人急匆匆从东宫赶来。 朱标探头望向宫内,又瞧见宫门外跪着的一群紧张兮兮的内侍。 他回头看了看随行而来的人,交代道:“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向父皇请安。” 朱标眉头紧锁,脸上满是凝重。 他大步踏入寝宫,走近几步,才看见朱元璋独自一人坐在床边。 朱标赶忙向前:“儿臣见过父皇。” 说罢,朱标急忙上前,拿起床上的被褥,轻轻盖在朱元璋身上。 朱标蹙眉说道,“听说您这儿有事儿,心里惦记,赶紧过来看看您怎么样。” “这是咋了?咋没见刘大伴在旁边照顾您呢?” 朱元璋摆摆手,拉过朱标的手拍拍。 “咱做了个噩梦,感觉允熥可能要有麻烦,已经派那老奴出宫传达旨意,给允熥皇权,还让英儿带3万人马去驻守开封。” 听了朱元璋这话,朱标的眉毛不由得一挑。 朱元璋这话信息量大。 朱标压低声音安慰道:“允熥周围守卫重重,何必这么大张旗鼓,还给他那么大的恩宠。徐州那次风波,他不也安然无恙,还揪出不少躲在暗处的家伙。” 朱元璋摆手:“咱不是因为徐州的事担心……” 朱标脸庞微动,轻手轻脚走到朱元璋身旁坐下,手轻轻拍打着后背安慰。 “父皇,现在大明如朝阳东升,哪怕风雨交加,又有啥能挡得住日出呢?” 朱标小声安慰着,父子俩紧紧依偎,静静望向宫外。 …… 开封府城,知府后院。 案桌上,原本满满的茶杯,此时只剩下零星几个,碎瓷片在朱允熥脚下堆成了一小堆。 这段时间,一个个河南道的官员喊冤叫屈,被锦衣卫一一拖走。 时不时有人高呼要坦白。 一旦开了头,就有第二个跟上。 随着河南道官员的坦白。 供出所有罪行,剩下的官员们才真慌了神。 有人开始大喊,要一股脑儿把违法的事全抖搂出来。 而朱允熥却沉默不语,茶杯继续一个接一个摔在地上。 马翰心里已默默念了很多遍,那些年铭记于心却久未提及的张载教诲。 当河南道布政司的两位参政,还有按察司的副使被锦衣卫带走后, 屋内,只剩下马翰跟彭英耀二人。 彭英耀这时汗如雨下,大红官袍都湿透了。 “太孙,您这是要让整个河南道天翻地覆啊。” 彭英耀忍无可忍,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地喊了出来。 “哪朝哪代都有贼,也有贪官。无论大小,贪污从未断过。我们担任河南官职多年,从未间断供应朝堂。”小說中文網 “殿下想世道清白,无贪无腐,可这世上的圣人能有几个呢。” “今天殿下要砍了我们,我们认了。但往后殿下您亲自督管官员,就真能彻底扫除那些污垢?” “大明官员一年俸禄不过百十两,殿下是想让我们饿着为朝廷效力?” “我们死了也就罢了,没处喊冤。可将来,殿下要是一个个把官员们都砍了,这国家社稷殿下一个人撑得起吗?” 彭英耀的胸口剧烈起伏。 他已经豁出去了,把朝堂上的那些冠冕堂皇全抛到了脑后。 他说的,是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却不敢说的真相。 朱允熥淡淡望着近乎癫狂的彭英耀,嗤笑道。 “河南占一成利,从洪武26年起就是过去式了。本宫或许斩不尽所有贪官,但发现一个,就绝不手软。” “你说世人都贪,但一人贪,苦的是百姓;百人贪,遭殃的就是万民。这贪念无底,大明难道就该拱手让给你们这些蛀虫?” “本宫已经上了折子,请求扩充锦衣卫,监视大明文武百官。你们科举出身,不想着为民做主,倒怪起皇家来了?” 朱允熥踱步到彭英耀面前。 “当官的好处,本宫自然会给。但当官不为民,本宫也绝不手软。” 他仰起头,目光穿越漆黑的夜空。 “另外,本宫已请求朝廷增加俸禄,现在朝廷财源广进,粮食多多。本宫提议地方税收,留下一部分,给官员养家糊口。” “皇家立足于百姓之中,也不会忘记官员的辛劳。” “不过…………” 朱允熥神色犹豫。 “微臣死有余辜。” 忽然,一直沉默的马翰,爆发出一声低吼。 在朱允熥,彭英耀等人还来不及反应时。 马翰已从地上挣扎起身,用尽全身力气,迈开步子。 众人的惊愕目光中,决绝地冲进了那片还在猛烈燃烧的废墟。 一个堂堂二品大员,就这样投身火海,以身殉罪。 连那些见惯生死的锦衣卫,目睹这一幕,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马翰动作飞快,让人来不及阻止。 他浑身是火,仍然拼尽全力向火焰深处挺进。 没过多久,整个人就被滔天火光吞没,身影从众人眼中消逝。 随后,几声痛苦的呼喊隐约从火海中传来。 再后来,只听嘭的一声响,伴着一股火星四溅,火海中迸发出最后一丝动静。 马翰的最终归宿,是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于天地间,不留痕迹。 彭英耀被马翰这一举动彻底惊呆了。 他张大嘴,深吸着气,身体控制不了地抖着。 马翰作为布政使,自焚而亡,悲壮却也干脆利落,再无挂念。 自己呢? 第547章控制住了河南道的兵权 彭英耀下巴不受控制地打哆嗦,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已有数名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生怕他也同样了断。 此时此刻,彭英耀在心底将那几乎已成飞灰的马翰狠狠地责骂了一通。 以往有马翰在前,皇太孙的任何责难都有马翰挡着。 可现在马翰一死,他瞬间就成了河南道上最显眼的目标。 彭英耀心中懊悔不已,转眼一看朱允熥不知何时已静静盯着他。 彭英耀心头猛地一紧。 朱允熥已淡淡道。 “彭大人也想效仿马大人吗?” 朱允熥的声音冷得仿佛能穿透骨髓。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对于马翰突入火海的行为有多么震惊。 自河南道的官员赶到,他就在暗中观察每个人的举止反应。 马翰一直抗争,或因良心未泯,或因恐惧死亡,抑或顿悟。 朱允熥正计划以马翰为突破点,揭开河南道的复杂局面,看清其中的浑水。 而今,马翰已投身火海,眼前的这位河南道按察使,就成了掌握最多内情的人。 彭英耀与朱允熥眼神一对接,连忙慌乱地低下头。 “微臣罪孽深重。” 朱允熥轻轻拍打着彭英耀的肩,语带深意: “你等罪孽,你最清楚不过。河南道两司衙门今夜都到了,有何内情,不妨坦白从宽,写个明白。” 彭英耀连连磕头,声音中满是悔恨。 “罪臣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允熥摆摆手,淡淡道:“本宫累了。” 他低语之后,脚步渐渐远去,声音也随之消散。 彭英耀的心却像被重石压住,沉甸甸的。 正当他打算寻找锦衣卫自首之时,朱允熥的声音响起。 “那21具遗体,妥善安置。让他们走得体面些。” 彭英耀闻言,身躯不禁微颤。 随着朱允熥的脚步声完全消失。 他全身的力量仿佛也被抽空,发出一声悲鸣,瘫倒在地,身体不住颤抖。 人群散去。 倒塌于庭院中的废墟,火光也渐渐由耀眼转为黯淡,最终趋于平静。 夜幕下,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彭英耀勉强站起,这一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 当他勉力挺直腰板时,整个人似乎一下苍老了许多。 几名锦衣卫士兵默默地靠近。 彭英耀叹了一声,目光转向那些正在廊下忙碌,处理遗体的人们。 “殿下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毫无保留地说出。” 彭英耀声音嘶哑,面容憔悴。 一名锦衣卫冷哼道:“我们问啥你回啥。” 彭英耀迷惘地抬头,望向锦衣卫,神空洞地颔了颔首。 随即,他摊开双手,仿佛准备接纳什么。 那锦衣卫冷笑道,“如今的开封府,无人可轻易踏出。” 彭英耀突然也笑了,收手回袖,衣袍一摆,双手顺势一拢。 卫士哼了一声,挥手示意。 “走。” …… 此时,开封城内已响起打更人的警戒声。 而开封府后院,终于归于宁静。 自后院离去的朱允熥,嘴上说疲倦,却睡不着。 整个府衙弥漫着焦烟味,已不宜久留。 朱允熥面色坦然地步出府衙,步入街巷,目光扫过两旁的巷道。 只见开封城中各官署的差役聚在随行士兵的阻拦之外。 巷子一侧,留有一片空地,士兵正操作着早先开封消防队带来的泵车,冲刷路面。 “初步统计,河南道及其下开封各官署,所有在职官员今晚均被召集,现正接受审查。”尐説φ呅蛧 朱高炽双手插兜,跟在朱允熥身后走出府衙。 朱允熥未转身,望着那些因他出现而低头连连后退的官署差役。 “让石元驹他们今晚好好休息,明日逐步接管河南道及开封各官署的事务。” 朱高炽眼神微动,“河南道突逢巨变,外界定会议论纷纷。” 朱允熥眉宇间流露出忧虑:“让汤辉带人速来开封。陶庆那边,有无新消息?” “召回汤辉的秘令,在今日进城前就已发往陈留县。他的人原在协助戴星海救灾,调动需要时间,恐怕要到明日。” 朱高炽边说边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递给朱允熥。 “陶庆早上就收到了通知信,他自从担任河南都司后一直在外整顿军务,得知我们进城,应该很快就会赶来。” 朱允熥轻轻颔首。 这一夜,几乎整个河南道都沸腾了。 可这场风暴会怎么刮,没了领头羊又会朝哪儿偏,谁心里也没个准数。 正因为这样,手头得攥紧点实在的底牌,好随时应对飞来的横祸。 朱高炽压低声音接着说:“今晚河南道官员们进衙门后,不光是差役们急急前来,还有不少人躲在暗地里瞧热闹呢。” “都是些什么来头?” 朱允熥随口一问,眼睛往四周的暗处扫了扫。 朱高炽轻笑了一声:“乡绅,家底殷实的商人不少,还有坐拥大片良田的地主。” 朱允熥转头望向开封府城西北角。 那里是大明周王府。 朱高炽心里不踏实,小声嘟囔着:“今晚这出,我还得连夜拟份奏折,快马加鞭送到应天,你搞这么大动静,我可兜不住,还得靠皇爷爷出手。” “再说河南道那俩司的主事,也得皇爷爷点头定人选,咱们说了不算。” “我父亲那调兵的文书不知何时能到,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个月。但愿这阵子别再生枝节了。” 朱高炽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把开封府衙今晚这出戏,前前后后缝得严丝合缝。 而朱允熥的目光却越过街巷,投向更远的地方。 街巷的暗处,先是隐隐约约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几点火光闪现,随后便见一队队的兵马,在众多军官的率领下,朝开封府靠近。 “什么人?速报军号。” 在开封府衙周围警戒的锦衣卫大声质问。 “河南道都指挥使陶庆,得知皇太孙殿下进城遭遇袭击,特率部回城护驾。” 警戒线那边,一阵骚动。 朱允熥脸上露出了笑意。 他在河南道最担心的事,终究是没发生。 陶庆此刻能带兵进城,表示他已基本控制了河南都司各卫所兵马,河南军中老将都被他压住了。 河南道兵马稳定,天大的风波也能给它平了。 第548章朱橚:幸亏去了一趟兰考 朱允熥缓缓移步,向着率队进城的陶庆迎去。 戒备线外,马背上的陶庆借着府衙透出的灯火,望见了朱允熥。 见太孙殿下上前相迎,心头不由一暖,随即驱策胯下战马,穿越锦衣卫设定的警戒界线。 马不停蹄间,陶庆已经离鞍落地。 锦衣卫与羽林卫,同属皇室直接统辖的精锐之师。 直至去年,陶庆一直是羽林卫的指挥使,与锦衣卫众人颇为熟络。 戒备线前的锦衣卫,没有阻拦。 陶庆丝毫不敢耽搁,几乎是小跑着,几大步便至朱允熥跟前。 他抖擞衣摆,随即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微臣护驾来迟,令太孙置身火海,此乃臣之失职。” “定当查明纵火真凶及其幕后阴谋者,以正视听。” 陶庆言语铿锵,仿佛在阵前立下誓言。 朱允熥面上笑意愈浓。 陶庆的坚定与决心,正是他期待的。 陶庆之后,随其进城的众将也纷纷下马,聚至锦衣卫的警戒线边缘。 “末将参见皇太孙。” 众将嗓音洪亮,如铜钟鸣响,震撼心灵,汇成一股力量,回荡在开封城内。 朱允熥目光柔和,徐徐扫视。 平日里,军中的上下分明,正如文官体系。 唯战场之上,将领们才穿着朴素,与普通士兵相差无几,以免因华丽装束成敌人目标。 此刻,朱允熥眼中这些河南卫所将领,难以辨认职位高低。 仅能从他们身上那些无多余装饰的简单战甲,隐约推测一二。 “都请起。” “各位披星戴月进城守护,本宫心甚感宽慰。” 言罢,朱允熥走近陶庆身旁,“起身吧。” 陶庆颔首,拱手站起。 而朱允熥则穿过锦衣卫队列,步入河南诸卫将领之中。 “都起身吧,等河南那档子事儿办利索了,本宫请各位痛饮一番。” “多谢太孙。” 将领们的回应如同春雷滚滚,一个个挺身而起。 陶庆从人群后方踱步至朱允熥身旁。 “太孙,微臣深夜骤闻府城变故,仓促间仅能率5000兵马进城。不过,微臣已向河南都司下达指令,不出3日,将有上万精兵入城,确保太孙无恙。” 总数超过1万的兵马。 朱允熥微微颔首,心知这恐怕已是陶庆目前在河南能调动的所有兵力了。 他轻轻拍打着陶庆的肩膀:“河南都司忠心耿耿,本宫心中有数。” 随后,朱允熥凑近陶庆耳边低语:“汤辉明天大约会率领5000羽林军进京,到时你二位可得好好叙旧。” 陶庆颔首,对老友汤辉即将到来的消息,他早已有所耳闻。 皇太孙此言,显然是希望他与汤辉携手,共同把控开封府周遭局势。 他低声领命,随即开始分配今夜随行将领的任务,各自前往开封府城墙,负责城防事务,严守每一道城门。 一切安排就绪。 陶庆再度开口:“今夜府衙遭受暴徒侵扰,太孙是否考虑移驾都司衙门暂歇?” 朱允熥这才恍然意识到,他匆忙入城,至今尚未安排落脚之处。 正欲回话,一旁的街道上却突然有了新的动向。 这次,警觉的锦衣卫并未出声阻止, 因为街道上,几面绣着周字的大旗赫然在目,以及只有大明亲王府出巡时才会使用的仪仗,豁然映入众人眼帘。 除了没有喧天的锣鼓,已经等同于亲王亲临。 朱高炽在一旁低语:“是五叔。” 朱允熥转头望去,同样压低声音:“你认为五叔会不会亲自过来?” 朱高炽眉头微蹙,一时间难以捉摸朱允熥此言的真正意味。 未等二人深思。 不远处的亲王府仪仗中,已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那侄儿呢。”wWW.xszWω㈧.йêt “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开封府衙放火,真以为能翻了天不成?” “允熥,允熥。” “允熥…………” 陶庆手持利刃,坚定地站在朱允熥身旁,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讶异。 身为开封府的都指挥使已有一段时日,与周王多次照面,却从未见过周王如此失态。 朱允熥苦笑一声,还没来得及上前,慌慌张张的朱橚便直奔朱允熥而来。 不等朱允熥开口。 朱橚连忙抢言道:“臣未能远迎皇太孙,周王府怠慢了殿下,导致太孙殿下面临火灾之险,实在是罪孽深重。所幸上天保佑,太孙安然无恙。” “请太孙移驾周王府休憩,安定心神,以慰河南道百万子民之心。” 朱允熥面色凝重,向前迈了两步,几乎与朱橚面对面。 他同样提高音量道:“多谢五叔。” 此刻,朱橚仍低头细语:“此地耳目众多,详谈还需回王府。” 朱允熥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那边,朱高炽也开始整队,一行人在陶庆亲自率领的卫队护送下,跟随周王府的仪仗,向开封府城西北的周王府行进。 直至深夜,众人才踏入周王府大门。 随着锦衣卫在外把守,王府大门沉重地闭合。 进入周王府的朱允熥,在朱橚的带领下来到正殿。 这时,朱橚转身,满眼紧张,仔细打量朱允熥, 口中喃喃:“还好没出大事,万一有点闪失,父皇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朱允熥望着这位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担忧他的五叔,摆了摆手道。 “五叔,事情还没完呢。” 原本欲伸手再次确认朱允熥是否安好的朱橚,忽然停住。 他疑惑道:“还没结束?这就是个开头?” 朱允熥轻轻颔首。 “现在河南道算是没了领头的,正好瞅瞅,哪些人会因此不知所措。” 正想着,殿门外锦衣卫声音传来。 他们正忙着传达指令,要不分昼夜地捉拿河南道两地衙门及开封府所有官吏的家眷,范围广至九族。 朱橚不禁身子一颤。 这夜色,好像更沉重了几分。 朱橚莫名感到晚春的夜风带着一丝透骨凉意。 他慢慢退到殿内那张尚未撤去的白羊皮软榻旁,屈膝跪坐其上,随手拉过那条纯白无瑕的羊毛毯,随意裹在了腹部。 抬头望向殿内的年轻皇族子弟,眼神闪烁,面上交织着后怕跟侥幸。 多亏先前去了趟兰考县,否则这座昔日宋宫周王府,恐怕要空空如也。 第549章八位官员全部自尽 “马翰葬身火海,他……” 朱允熥轻声一叹。 “马翰的死虽非我所乐见,终究是他的抉择,故马家可免受株连之灾。” 朱橚心下不免一阵寒颤:“周王府名下田产5000顷,其中3万亩皆归马家。” 朱允熥冷笑一声。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多时候再好的仁政,到了下面都会变了样。 从洪武25年试点的摊丁入亩,到直隶周边六道府的逐步推广。 诚然,国库因此充盈,但民间也迅速学会了这套新规则,并发展出各种手段,以求减轻税负,与朝廷的征收策略玩起了猫鼠游戏。 朱允熥目光落在朱橚身上。 “五叔,今晚河南道各级官员,包括开封府的,都在接受锦衣卫的查问。五叔在开封治理藩国14载,我想听听,依您看,那些人有何手段应付?” 这一刻,空气似乎都随之紧张起来。 朱允熥拖过椅子,缓缓移至朱橚面前,椅子稳稳落地,他从容坐下。 朱橚眉宇微蹙,眼前的这位侄儿,身为宗室希望。 大明的监国皇太孙,其话语间的意蕴不言而喻。 今夜所有河南道的官员都在经历考验,而他自己作为开封藩王。 14年的深耕细作,此刻仅仅因为皇室颜面,才未直接面对锦衣卫的质询,转而由这位亲侄来询问详情。 这是家族情分。 朱橚紧握着手中的羊毛垫,视线越过窗棂。 外面火光映照下,锦衣卫的影子在窗纸上摇曳生姿。 他缓缓道来。 “自洪武24年在浙江道初次尝试摊丁入亩,一年间颇见成效。及至26年,这政策推广至六道府县,官民一体,消息传出,百姓欢呼雀跃,颂扬国家的仁政美德。” “但到了年底,各地竟纷纷将田地伪报捐献给寺庙道观,数目之巨,令人咋舌。地方官员为防朝廷察觉,于是花样迭出,遮掩真相,欺瞒朝廷。”尛說Φ紋網 “有的将肥沃田地改为水道沟渠,在册籍上动手脚,数百亩良田转眼成了湿地,待巡视一过,便排干恢复原貌。” “有的则把田地伪装成墓地,一旦检查过后,立即填平,回复常态。更有甚者,大量侵占优质农田,以劣质土地与民众交换。” “以此手段,表面上税收不减,私底下却藏着不少隐秘之收,较以往更为隐蔽且泛滥。” “种种手段,王府或许只见冰山一角,但足以窥见,即便是良政之下,蛀虫依旧横行,遍地狼藉,笔墨难书。” 朱橚的声音里带着颤动,他实在难以置信,建国仅28载,竟有人能想出如此繁多,且层出不穷的诡计,来欺骗朝廷,谋取私利。 而他………… 也不得不为了私心,随波逐流,甚至为虎作伥。 朱允熥的气息渐渐微弱,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膝上紧握的拳头,条条青筋凸现,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张口缓缓吐出胸中的郁结。 轻轻一叹,朱允熥沉声问道:“如此行径,究竟多少?” 朱橚抬头望向朱允熥,无奈道:“不胜枚举……” “吏治清廉,国家方能兴旺。” 朱允熥淡笑:“治国即治人,百姓如羊群,掌控在府县之手,归于皇家。本宫绝不向这些蛀虫妥协。” 宁可与所有贪官为敌,也不让百姓失望。 朱橚望着眼前平静的朱允熥,眼前似乎变得模糊,他仿佛看见了朱元璋在朝堂上的身影。 多么相似的气质。 那一刻,朱橚内心五味杂陈。 “前几天,我从兰考回到府邸,光是在开封这边,就有10多个佛道中人,20多位商人以及数不清的各衙门官家子弟上门拜访。” “嗯?” 朱允熥眼神玩味地打量着朱橚。 “他们找五叔,是为了自家安危,还是想让五叔出面调停?” 朱橚除去那几年因事被朱元璋发配到云南,差不多有10年光景是在开封城里度过的。 河南道的官员们都闻风而动,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这位大明皇亲藩王拉下马。 他们不想罢手,而是要拖更多的人一起下水。 说来也讽刺,当只有一个人落水时,他会惊慌失措,生怕被洪水吞噬。 但当岸上所有人都掉进水里,那种恐惧感反而减轻了,因为反正都是一起沉沦,没人能幸免。 朱橚讥笑道:“他们赌你不忍心痛下狠手,没胆更换整个河南道的官员。更赌你和朝廷不敢让河南道百万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朱允熥也笑出了声:“遗憾的是,他们输了。” 弄清了河南道上下如何欺骗朝廷,横征暴敛。 欺压百姓的真相后,朱允熥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去。 “两司已除,府县无首。皇太孙今晚此举,不久便会传遍开封,明天全城必定恐慌,那些人更是要蠢蠢欲动,暗中勾结,准备迎接钦差的审查。” 朱橚预示了今晚之后,开封府和河南道可能出现的变局。 朱允熥冷冷哼了一声:“他们最好动起来。” 说罢,朱允熥突然面带微笑地看着朱橚。 朱橚被看得心里发憷,隐约觉得会有啥事降临到自己头上。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 朱橚听着那声音,稍稍放松了一些。 朱允熥也转头望向刚进门的周豪。 周豪走近,拱手行礼道。 “启禀太孙,开封府知府西门越泽已自我了断,临终前坦白了所知所犯罪行,并恳求殿下饶恕他的家人。另外,河南道还有七名官员,在认罪前后相继身亡。” 朱允熥的眼皮紧绷着。 今夜,审问河南道官员的差事落在了锦衣卫肩上。 平日里,锦衣卫办差讲究个章法,会把人分开,一个接一个细细查问。 可偏偏就有这么八位,连同开封知府西门越泽在内,选择自我了断,以死谢罪。 他们心里知道自己有罪。 朱橚叹了口气,迎着朱允熥探究的目光,低声说。 “西门……越泽,本也是想好好干的。记得他曾想收回开封周围寺庙道观占的地,但阻力大的吓人。找过两司衙门,却碰了一鼻子灰,最后绕了个大圈,找到我这儿来了。” 第550章一个个,都精的像猴似的 朱允熥斜眼看向朱橚:“怕是那时五叔也看透了河南道的浑水,帮不上他什么忙吧。” 朱橚颔了颔首:“那会儿,周王府名下不断有人送礼攀关系,我一心扑在编写医书上,以为忙起来就能暂时抛开别的事。所以,西门越泽到最后,只能是空手而回。” “一步错,就是步步错一次伸手,便再也难以收手。” 朱允熥感叹道。 随后,他转向一旁恭候指令的周豪。 “妥善安葬遗体。自认罪责的,家人可适当宽待。未自认有罪的,按律株连九族。” 周豪恭敬领命,来去皆匆匆。 朱允熥收回望向殿外夜色目光,再次望向朱橚。 朱橚还沉浸在对故友突遭横祸的哀叹中,蓦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他迟疑地转头,对上了朱允熥那冷冽的眼神,喉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没等朱橚说话。 朱允熥已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说道:“五叔,侄儿这先向您赔个不是。” 话音未落,朱允熥已起身,椅凳轰然倒地。 瞬间之间,他的眼神变得冷淡,面色阴郁。 朱橚呆呆地张着嘴,望着朱允熥。 “来人。” 朱允熥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一队锦衣卫冲了进来。 朱允熥猛地一甩袖子,眼角余光扫过还处在懵懂状态的朱橚。 “周王这些年违法乱纪不断,案子牵扯到河南道上下官衙,你们把他押去开封府监狱,和河南道那些犯事官员关在一起,等待皇上旨意处理。” 这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让朱橚彻底傻眼了。 他盯着朱允熥,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不是你的盟友吗? 怎么转眼间,我这个堂堂的皇室亲王,就成了囚犯? 在兰考县时定下的剧本,可不是这么演的啊。 但朱允熥没有停顿,仍旧冷言道。 “周王府所有王族成员,家眷,全部原地拘押,没有本宫命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锦衣卫们齐声应诺。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朱橚已经被两个锦衣卫架住了胳膊。 这时,朱橚才如梦初醒,瞪大眼睛望着朱允熥。 “允熥。” “允熥,你这是要干什么。” 朱允熥面无表情,眉头紧锁,“带走。” 朱橚愣了片刻,胸膛剧烈起伏。 那些锦衣卫哪管他是大明亲王,亲手抓藩王这事,回应天后,可得好好炫耀一番。 朱橚头晕目眩,不敢在锦衣卫的铁钳下妄动,任由他们领着他,一步步迈向殿外。 夜风乍起,拂过朱橚的脸庞,带来一丝清醒,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光芒。 猛地转身,他向着大殿深处怒吼。 “朱允熥,你这背信弃义之徒。” “我与你誓不两立。” “等我回京,定要在父皇面前狠狠告你一状。” “你凭什么敢扣押皇族,伤害藩王?谁给的你胆量。” “我没有罪。” “我是清白的。” “我为大明流血奋战,身负重伤过。” “我没罪。” 他的咆哮在夜色中回荡,穿过了殿宇,传向远方。 而殿内,朱允熥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一个个都精得跟猴儿似的。” 不久后。 周王府朱橚被囚禁于开封府牢狱的消息,迅速穿透王府的高墙,蔓延至开封的每一个角落。 深夜,王府后院的喧闹声此起彼伏,王府女眷跟宗亲们的咒骂声连绵不绝,长久回荡。 另一边,忙碌了一整晚的朱允熥。 沐浴完,穿上宽松的衣物,躺上了床。 外面的纷扰似乎并未打扰到他。 但黑暗中,他双目炯炯,同样难以成眠,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的目光锁定在屋顶的雕花梁上。 “应天府现在怎样了呢?” “肚子应该大了吧?” “四叔接到调动的命令会怎么想?九边兵马南下,他又会有何动作?” “……” 今晚,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唯独对河南道之事,他刻意避而不想。 夜深如墨,星光点点。 晨曦初照,朱允熥在一阵吵闹中醒来。 一夜未眠的朱高炽,眼圈乌黑,仍旧穿着昨日衣裳,怀抱文书,不停地打着哈欠,陪伴着正在洗漱的朱允熥。 “一晚上没说,大伙总算是捋清楚了河南道两司衙门和开封府那些官老爷们的烂摊子。” “朝廷的命令,河南道是执行了,不过……结果却南辕北辙,不遂人愿。” “说起来我还真有点佩服,这种境况下,河南道这两年的夏税秋粮不仅没少交,反倒还涨了不少。” “可细细一琢磨,这两年河南的老百姓日子恐怕比往年更难熬。” “这就牵扯到黄河决堤,百姓遭殃的事儿了。” “昨晚石元驹说他们混进开封府周围,愣是一个灾民影儿都没见着。开封府的说辞是,灾民们都以工代赈,清理洪水留下的淤泥,修复田地,恢复生计,修葺家园。” “关键是,石元驹他们身边跟着锦衣卫,那些锦衣卫在外头转悠一圈,的确证实了灾民们确实在以工代赈。开封府按着朝廷的指令,粮食救援也没少发放。” “因此我认为,就算现在把河南道跟开封府那些官吏都拿下,事情也不会简单,水还深着呢。” 朱允熥抹了把脸,把毛巾往盆边一搭。 转身向朱高炽张开双臂。 朱高炽轻叹一口气,拿起旁边的玉带,替这家伙系上。 朱允熥开口问:“你来时,城里啥情况?” 朱高炽重拾起刚放下的文书,挑了一份递给朱允熥:“这些都是陶庆领着锦衣卫认出来的,都是开封府昨晚开始露面的士绅。” 朱允熥捏着文书,翻开一角又合上:“城外现在怎么样?” “昨晚城门一封,进出不得,但我猜昨晚城里的情况怕是已经有人泄露出去了。现在还没动静。但估计他们很快就要有动作。” “那些人哪会甘心坐以待毙,到了绝路,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朱高炽有点儿疲惫,加上心里焦虑,整个人仿佛风中残烛。 朱允熥颔了颔首,“这些情况都有可能,现在马队已经进城,今天汤辉的禁卫军也会到,除非他们上上下下都豁出去了,不然还能怎样?” 第551章钦差老爷,府尊是无辜的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暂代理布政司事务的石元驹,领着一群人,在朱允熥和朱高炽疑惑的目光中,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石元驹的面色跟朱高炽一样,满是疲惫。 他似乎忘了应有的礼节,走到朱允熥跟前,直接拱手作揖。 “太孙,城门外现在聚集了好几千请愿的灾民。” 朱高炽惊讶地张大了嘴:“灾民……聚集请愿?” 石元驹神色凝重,颔了颔首,“是的,他们要为河南道官员请愿。”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允熥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耳朵。 朱高炽立刻上前一把揪住石元驹的衣襟,怒声追问。 “你给我再说一遍,城外灾民,到底是为了什么聚集。” 他们如此劳碌,就是为了理清河南道的乱局,还百万百姓一个清朗世界。 而现在,这些灾民竟然是要为贪官请命? 一瞬间,朱高炽感觉他们像个笑话。 大明朝洪武28年顶级笑柄。 石元驹也是一头雾水。 他在城外见到那场景时,同样困惑不已。 花了半天时间才搞清楚状况,随后便急忙赶来禀报。 “世子,情况确实如此。那些灾民一大早就来了,如果不是我们的人守住了各个城门,恐怕他们已经冲进城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来请示。” 朱高炽无力地松开手,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些人是被谁迷惑了,还是被迫的?” 朱高炽心里那个急啊,挠头也想不出这些难民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朱允熥整了整腰带,抬眼望向门外:“走,先去瞅瞅,再琢磨接下来咋办。” 众人也是搞不清状况,只好先瞧瞧情况再做计划,吆喝了一队锦衣卫士兵,就离开了周王府。 开封城外。 难民一拨接一拨地聚在城门口。 开封府的严格戒严令还没开放,兵士跟昨晚进城的河南都司部队,死死盯着城门。 城外难民越来越多,万一控制不住,涌进城内,那可就得乱套了。 所以,城门处于紧闭状态。 “军爷,开开门吧……” “开封府的老爷们清正廉洁,都是好官啊。” “我们都能证明,这几年日子越过越红火……” “开门,开门。” 就这一处城门边,已经聚了少说2000多难民。 领头的几人带着大伙,对着堵在紧闭城门的兵士大声喊着。 这些人还算理智,没往前凑,远远地喊话,保持着安全距离。 “西门大人清廉得很,我家老房子塌了那会儿,大人自掏腰包帮我重建了新屋。” “大人无罪。” “请钦差明察。” “军爷,开开门吧……” “开门……” 另一边城门外,百姓的喊声此起彼伏。 和别的城门那儿的呼叫声混成一片。 …… 守在城门外的士兵们,瞅着这阵仗,心里七上八下的。 生怕这些人一个冲动就闹出大乱子。 虽说皇太孙这些年对朝中官员冷酷无情,但对天下老百姓却是慈悲。 万一真闹出什么流血事件,他们这些人可就是里外不是人,铁定逃不了处分。 开封城内。 百姓日子并没有因为官府抓了人,就完全停摆。 街头巷尾的烟火气,仍旧如常升起,和昨天没啥两样。 不过昨夜那场大火吞噬的府衙高楼。 成了清晨起来的人们口中的话题,各种猜测四散开来。 朱允熥在一队官兵的簇拥保护下,急匆匆地前往城门。 路上,不时有来自各个城门守卫飞奔而来,报告最新的动态。 朱高炽眨动着眼睛,迅速在脑海中整合这些情报。 “目前,开封城外已聚集了超过5000名灾民,都是因不满对河南道官员的判刑而聚集。” “城里也有很多民众想要出城,现在正等待我们的决定,看是否开启城门。” 哒哒哒,马蹄声在开封府的街道上回响。 朱允熥眉头紧锁,望向不远处的城门。 尽管还没见到人群,但城门外群众要求开启城门的呼声已隐约可闻。 “命人开启城门,本宫要亲眼看看这些灾民。” 随着朱允熥一声令下,队伍中两名士兵立即驱马加速,朝城门而去。 待朱允熥一行抵达城门洞下方时,两扇厚重的城门在众官兵的努力下缓缓开启,缝隙逐渐扩大。 城门外的喧闹声猛地涌入城门洞。 城外士兵见到太孙亲临,连忙有人转身冲入城门洞,跑到朱允熥的马前。 “太孙,城外聚集了许多百姓,情势不明,请殿下以安全为重,切勿出城。” 朱允熥手握马鞭,淡淡的目光越过城门,望向人群。 “他们都是大明子民,怎会加害于我?” 言罢,不顾守城将领的忧虑,朱允熥策马领头出了城门。 “恳请朝廷明察,西门府尊无罪,官府上下皆无辜。” “请朝廷钦差明鉴。” 朱允熥骑马来到城外,朱高炽随即让朱尚炳率人绕至朱允熥前方,形成一道屏障。 早已得知消息的陶庆也率领部队从城内疾驰而出。 陶庆轻巧跃下马背,立定在朱允熥跟前。 伸手接过朱允熥骑下战马的缰绳。 “殿下,微臣为您引路。” 朱允熥低眉注视着陶庆,轻轻颔首。 …… 河南都指挥使陶庆紧握缰绳前行,朱允熥稳坐马上。 二人穿越层层守卫,直至灾民眼前。 原本嘈杂的声音,慢慢归于平静。 朱允熥端坐马背,目光穿透人群投向最远端。 密集的人群背后,官道与田野小径上,更多民众正急匆匆汇聚而来。 这情形,宛如民间对贤吏的深切期盼具象化一般。 朱允熥下马,陶庆随即贴身守护,不过半步之遥,手不离刀柄,眼神锐利地巡视四周,提防任何突发状况。 随着朱允熥的下马,人群仿佛受到吸引,迅速聚拢。 几位白发萧然,衣衫粗旧,脚踏破草鞋,裤腿与臂膀沾满泥泞的老者,一下占据了朱允熥的视线。 老人们欲向前靠近,却被陶庆冷哼制止。 他毫不犹豫的抽刀出鞘,横置于朱允熥身前。 第552章太孙别被骗了,他们是假灾民 陶庆沉声道:“这位是大明皇太孙,各位有冤屈申诉,尽可在此直言。” 民众们难以置信,开城门现身的竟是太孙本人。 陶庆话音刚落,人群旋即涌动,议论纷纷。 朱允熥挂着微笑,眉头却轻锁。 “据说乡亲们为河南道官员之事前来,本宫在此,有何冤情,今日不妨都说出来。” 言罢,他的目光暗暗扫过面前几位似由众人推举的老者。 一位老翁颤巍巍行礼:“殿下,还望殿下主持公道啊,大人他们,皆是为国为民的忠良……” 语音未落,旁人已跪倒在地。 “殿下,西门大人多年为河南道百姓操劳,即便偶有过失,也是出于为我们考虑。” “西门大人救活无数生灵,我们感念其恩,听闻他遭难,我们只想过来为西门大人与澄清误会。”小說中文網 朱允熥的眉头紧锁。 这群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昨晚开始,河南道的问题就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多不胜数,怎么还会有百姓过来请命? 他们背后又有谁在指点,竟敢在他的面前上演这场官民一家亲的戏码? 这显然是意图利用民意,迫使朝廷屈服。 朱允熥眼神掠过几位老者,望向更远处聚集的民众。 他缓缓后退两步,“请大家放心,朝廷一向公允,绝不无故加罪于人。好人自当得到宽待;而坏人,朝廷必严惩不贷。” 言毕,朱允熥眼角余光向后一瞥,对紧跟其后的朱尚炳使了个眼色。 朱尚炳心领神会,挥手示意,大批官兵迅速布阵,挡在朱允熥面前。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让集结在开封府城门外的人群措手不及。 朱高炽匆匆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重新被官兵隔开的民众。 “感觉不对劲了?” 朱允熥微微颔首:“事情本就蹊跷,我原以为是有人胁迫百姓,意在让我们对河南道的官场手下留情,减轻对他们的惩罚。” 朱高炽眼神一凛。 “什么情况?” 朱允熥面色凝重:“这些人并非河南道灾民。” 并非灾民? 朱高炽眉峰微动,难以置信地再次打量着城外群众。 若非灾民,他们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朝廷态度的骤变和官兵的密集出现,让人群中起了波澜,开始有人高声呼喊。 “朝廷是非不分,冤枉好人。” “河南道含冤。” “放人吧。” “快放人。” …… 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比先前更加激烈。 城门下,官兵们快速集结,拦在朱允熥等人面前筑成一道坚固的人墙。 人群情绪愈加激烈。 这时,远处传来了铁骑奔腾的声响。 一面巨大的“亲”字旗首先进入众人视野,紧随其后的是上直亲军卫,羽林右卫的旗帜,还有一面小旗,上书“陈留”二字。 汤辉与开封府陈留县的县令戴星海之并肩策马,疾驰而来。 戴星海的乌纱帽被颠得歪斜,神色焦急地注视着城门外混乱的人群,还没到城门,他就已努力稳住身形,提高嗓音喊道。 “太孙,这些人并非受灾百姓。” “他们并非开封灾民。” “太孙别被这些人迷惑了。” “太孙当心。” 戴星海扯开喉咙,一遍遍大声警告。 在他身旁,侍卫陶庆神色复杂,挥手示意身后的羽林卫加速前进,堵住城门外人群的退路。 转瞬间,城门外陷入一片混乱。 被戴星海当众揭穿身份的人群试图掉头逃离。 但羽林卫的骑兵动作更迅捷,从后方迅速包围过来,马蹄声隆隆,迫使想逃的人停下了脚步。 戴星海终于骑马来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前排的官兵刚上前扶住他的马,他就猛地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地站稳。 …… 踢开一个跪在面前企图求饶的人,戴星海怒气冲冲地挤过人群,来到朱允熥面前。 “太孙,这些根本不是我开封府受灾百姓。” “恳请太孙明察秋毫,切勿被这伙恶徒欺骗蒙蔽。” 朱允熥微微一笑,看着戴星海,不觉回头与身边的朱高炽交换了个眼神。 二人皆心照不宣地抿嘴而笑。 戴星海怔住,眉头紧锁,谨慎地抬头望向朱允熥和朱高炽。 戴星海一脸愕然,犹疑地问道:“二位都已经清楚了此事?” 他瞅着朱允熥两人都不以为意,心里不禁嘀咕起来。 他这一路急匆匆的,本是担心朱允熥被蒙在鼓里。 可瞧现在这情形,太孙似乎早就对那些人的不轨行为心知肚明了。 朱允熥轻轻摆手。 “既然是戴县令揭开了这事,那就请戴县令为我们证实吧。” 话落,朱允熥手一扬,指向那些在密集军阵包围下,已混乱不堪的一群人。 戴星海一时还没回过神。 皇太孙显然已知内情,为何还让他来揭露? 朱高炽见戴星海发愣,忍俊不禁:“太孙都这么说了,戴县令还在犹豫什么?若非戴县令,我们可能真就被蒙在鼓里了。” 戴星海恍然大悟,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转身,大步迈向被官兵控制的一干人前。 朱允熥跟朱高炽也领着随从再次步出。 此时,随行官员们已得消息,纷至沓来。 众人穿越城门口层层排列的官兵。 “太孙,这些就是为河南道官员求情的灾民吗?” 刚到的官员们神色紧张,望着被大军围住的人群,生怕河南道会出现民变风波。 朱允熥回首一瞥:“都到了啊,那就留下瞧瞧。戴星海方才说这些人并非河南道灾民,现在就让他来解释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吧。” 新到官员们还不明城外状况,只好颔首,目光随着戴星海移动,只见他已走到一个被擒之人面前。 戴星海面色凝重,转头望向众人,随后猛地扯住那人,当众揭开他的衣襟。 “太孙,世子,各位大人,请仔细看,河南道灾民怎会有如此白皙的皮肤?” 戴星海接着撕下那人惊恐万状的外衣,露出里面衣裳。 他愤慨地指道:“百姓食不足,衣不暖。大明该如何富裕,方能让所有百姓穿得起如此白净的绸缎?” 第553章带太孙去看看真正受灾的百姓 戴星海又伸手插入那人发间,五指顺发而下。 “百姓日夜劳苦,经常没时间洗澡,如今身处灾祸,谁的头发还能如此干净?” 戴星海的激愤情绪迅速感染了石元驹等人。 他们纷纷上前,抓住被控的众人一一检查。 “手掌竟没有老茧。” “这粗布破洞像是利器所割。” “牙齿如此洁白。” 出城官员一一审视伪装的灾民。 众人怒意渐浓。 戴星海心知这些人的来历,但亲自揭露他们的伪装,依旧怒不可遏,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太孙,各位大人。什么样的世道,会让灾民看起来如此养尊处优,皮肤白皙,衣料厚实,牙齿洁白。” 戴星海尖锐的质疑,在众人耳边久久回响。 遥远处,另一阵呼喊接踵而至。 “太孙,太孙。” “开封城各城门周围灾民撤离了……” 朱允熥手一挥,示意安静。 他面色凝重,向戴星海提出质询。 “河南道真灾民究竟在何方?” 既然眼前这批并非河南道真实灾民,那真正受难的人们,必定散落在别处。 寻找河南道真正灾民的下落,成为众人共同的想法。 戴星海并未即刻回应,而是扫视着周围那些假冒的难民。 “太孙预备如何处理这些人呢?” 朱允熥浅笑回应:“戴县令久居河南,对他们状况最为了解,本宫尊重戴县令的意见。” 此言一出,周围官员群中不禁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就连朱高炽也侧目,脸上写满了讶异。 这话里藏着深意。 戴星海抬头,望向眼神深邃的朱允熥。 “昨晚开封府城突发事端,今日这些人便聚集在城外。料想他们多与开封府周边的乡绅家族,或是邻近商家有关联。臣建议,应对今天所有人追责,依律应施以杖刑。” 朱允熥淡淡一笑,转向石元驹等人:“你们认为,戴星海的定罪是否妥当?” 石元驹等人脑中迅速转动,思索对策。 目前,河南两司衙门,上至布政使,按察使,下至普通差役,均被逮捕审讯。 而滞留兰考县的潘开朗,皇太孙为他请命担任治理黄河的大臣,奏折已送往应天府。 当前河南道的首要任务,是稳固官府,继而改善民生,逐步实现革新,展现全新气象。 如皇太孙所说,戴星海在河南道为官多年,尽管职位不高,实则是因不被地方官场接纳。 潘开朗若成为治河大臣,势必要有一位熟悉河南道情况的两司主官协同,推动未来朝廷在河南的各项政策实施。 不过片刻,石元驹已将种种利害关系思虑周全。 石元驹马上接口说。 “正如太孙所讲,戴县令在河南道做官已久,对这里的事情再清楚不过,现在河南道风起云涌的,戴县令作为少有的正直能干官员,他的建议自然没问题。” 石元驹表态得挺爽快。 他暂时接了河南道布政使的活,还不是因为昨晚整个河南道官场都翻了个底朝天,被抓的被抓,问话的问话。 至于他日后的官路,石元驹心知肚明,是不可能直接主持一方的。 这时候推戴星海一把,算是预先攒点人脉。 朱允熥听了石元驹的话,笑容更浓了一些,转头看向戴星海。 “既然他们都赞同,那这些人该怎么判,就由你来决定了。” 戴星海微微颔首,大明朝立国还没到28个年头,朝廷上下还没到人尽其才的程度。 一夜之间跃升为封疆大吏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交趾道的年轻布政使,这几年可算是朝堂上的风云人物。 虽说他从未在应天府朝会上发声,人还在千里之外的交趾,但朝廷上下,谁也不敢小瞧这位年轻大员。 交趾道的年收入已经占了大明总收入的两成,而且还在稳步增长,管理着占城道,还负责着南征大军新占领的所有地盘。 他虽然多年来只是个小小县令,但未必就不能成为河南道的封疆大吏。 但是戴星海还算沉得住气,面色平静。 领了命令后,戴星海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太孙想不想亲眼看看开封府里那些真正受苦的百姓?” 朱允熥投以肯定的目光。 戴星海会意地颔首。 随即,他大步走到从陈留带兵赶来的开封府城外,直接面对汤辉。 “劳驾汤将军领手下兄弟,先把这群人控制起来,等我随太孙返回城后,再依律开具文书以定罪惩处。” 戴星海一脸沉稳,俨然是河南道主事姿态,虽未明言,举止间已透露无疑。 高尚光一众人等并无异议,朱允熥亦是赞同。 此时,能挺身而出担起河南道这沉重担子的人,谁还会在这些琐碎礼节上过分苛求? 汤辉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自领军驻守陈留县以来,与戴星海相处日久,对其性情颇为熟悉。 是个正直的好官。 这是汤辉对戴星海诸多看法中最鲜明的一条。 有了这样的认识,其他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汤辉微微颔首,手一挥,麾下的羽林卫士立即行动,将城门前伪装成灾民的人一一拘捕捆绑。 一旁的戴星海则面向朱允熥等人。 “石主事安排妥当留守开封府的人手,继续接管河南道两司及开封府各司事务,其余人等随本宫一同前往,亲眼看看河南道真实的灾情。” 朱允熥言罢,石元驹等人即刻着手布置。 不久,浩荡的队伍自开封府城缓缓出发。 至于那些企图煽动民心,逼迫朝廷宽恕河南道官员的人,只能不停呼冤。 …… 开封府,一个很没有意思的地方。 目光所及,一马平川直至天际,无山无丘,平静无波。 唯有沿黄河岸边,历代累积修建的黄河堤坝,算是唯一的起伏。 除此之外,毫无新意。 也因此,世代居于开封府,家族绵延久远者,纷纷筑起高墙深院。 因北宋时开封作为皇城,上下崇尚江南风韵。 至今,许多人家的宅院仍带有江南特色。 那看似取之不竭的太湖石,在这里却是寻常之物。 往昔皇室用大船运来的太湖石,如今寻常百姓也能用小舟货车搬运回家。 各式花草树木,皆仿照江南园林布置。 第554章无论谁来了河南道,都不能少咱们的好处 从开封府去往丹河县的途中,会经过盘湖。 盘湖算是风景与风水俱佳的宝地,引得四周林立起四五幢富丽堂皇的宅第。 此刻,盘湖边一所府宅的门外,一群行色匆匆的身影正从开封府城里赶来。 这群人抵达府门前,未做片刻停留,守门的仆人们眼尖,早早拉开门扉迎候。 队伍鱼贯而入,随即大门缓缓合拢。 不久后,他们聚于府邸深处的后院,一座精致别院中。 几位衣着文雅的老者与中年人早已在此聚会,煮着新茶,边品边赏景。 “虽说今年开封府遇了灾,可各家各户还是陆陆续续置买了不少田产吧?” “春耕虽受阻,好在朝廷可能会减免税赋,这么一来,今年还算不上太糟。” “免税估计已在筹备,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趁机从那些农夫手里换些上等田地来。” 客座上的几人言笑晏晏,交流着各家今年的收获。 主位上坐着一位锦衣男人,面容普通,却自带一股书卷气。 这大概得益于他家中近年来屡有秀才举人涌现。 虽非全部是嫡系,也有旁支,可终究同宗同源。 眼下,只要再出一名进士,他们家在开封府的话语权便会更上一层楼。 因此,这里成了盘湖周围人家近年来最爱聚会之地。 中年男人沉声道:“昨晚城里发生的事,大家想必都已知晓。两司衙门与开封府,自上而下,全被朝廷收编。我接下来的话,既是提醒,也是安定人心。” 主人一发话,在场众人都静了下来,纷纷投去关注目光。 中年男人又道:“河南道官场风云变幻与我们无关,今日城外的事,我提前给大家打了预防针,若还有人涉足其中,就别怨我没警告过。” “我们只需谨记,无论谁来河南道当官,一旦踏入这个局,就必须记得我们,不能忽视我们的利益。” “当然,当然。” “还得说您见识广,要是没您提前打招呼,今儿开封府城外那档子事,哥几个怕是早一股脑儿扎进去了。” “不管谁来坐河南道那把交椅,爱财咱就捧上银两,好色咱就献上娇滴滴的美人。要是都不好这口,咱就给他造个大功劳。” “那些当官的,就不能从河南道清清白白走出去。” 中年男人颔了颔首:“这话在理。如今太孙跟一干朝廷大员在河南道,看样子还得待不少日子。” “听说别处已经开始不消停了,以为官府里头的都收拾完了,马上就轮到他们头上,好像还私下串联,想搞点动静……” 中年男人一顿,目光扫过众人。 大家连忙摆手否认。 “咱们都是安分守己的好人,哪能干那种大逆不道的事?” “这种缺德事儿,咱们绝对不沾边。” 正说着,门外新到府里的一行人匆匆赶来。 领头的直接走到众人跟前。 中年男人挑眉,盯着来人,“出啥事了?” “回老爷,陈留县县令戴星海今天带着羽林军进了开封府。一到那儿,就把城外闹事的那些人一网打尽了,现在正领着太孙他们往盘湖这边来呢。” “来盘湖这边?” 座中一人猛然站起,一脸震惊。 其他人也转向主位上的中年汉子,眼神中满是忧虑。 “赶紧的。” “让所有人准备好。” “通知丹河县那边,让他们手脚麻利点,别露馅儿了。” “再警告那些乡巴佬,谁要在皇太孙跟官爷们面前乱说半句,回头就让他们老婆孩子全进咱这院子来。” 中年男人对手下吩咐完毕,手下立刻转身离开。 他望着众人紧张的神情,嘴角一扬。 “看样子今天的茶是喝不成了,各位也赶紧回家准备吧,按以前商量好的来,别慌,朝廷以前不知道,难不成现在就身为神仙了?” 众人自然不敢耽搁,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便纷纷拱手告辞。 …… “泥土混着稻草夯成厚厚的墙,横梁竖梁搭上,稻草一层层叠加,这就算得上是个好房了。” “瓦片嘛,普通老百姓家里哪能享受得起。” “赶上雨季,外面大雨哗哗,屋里小雨淅淅,大伙儿早习以为常。” 在盘湖边,挨近黄河大堤的地方,有一片村落。 戴星海一手牵马缰,对着朱允熥,朱高炽等人,轻声细语地介绍着。 眼前,小村庄由一座座低矮的屋舍拼凑而成。 大半数的土墙不是这儿破个洞,就是那儿的屋顶塌了一角。 村外,广阔田地间,洪水留下的淤泥和杂物还星星点点地散落着。 戴星海指向远处:“那边原先也是一个热闹村落,我初来开封那会儿还去过。国初时,村里家家户户都盖上了瓦房,可惜好景不长,没几年,村子就消失了。” “村民成了别人的租户。房屋变成了田地,可在丹河县的赋税册上,找不着半点痕迹。” 拆房造田,不计入黄册,这种剥削手段再寻常不过。 可这话听得朱允熥,朱高炽等人面色铁青。 戴星海今日似是有意让他们看个明白,手指再次一转,指向另一侧。 “那边看似坟场一片,实则土包之下空无一物。这新鲜泥土,显然是为了应对朝廷这次救济六府特意准备的。” “再看那边,就算小孩子掉进去也淹不着,底下全是黑泥,浅浅的水面看着也深不可测。” 戴星海说着,神色也黯淡了几分。 “这还是最普遍的做法,只要不是田,朝廷的税账上就不会有记录。但说到底,地还得佃户种,口粮自然不会少给。” 对朱高炽而言,这是他头一回亲耳听见,亲眼见到大明社会底层的种种。 他满是难以置信:“真有这样的事?” 言罢,朱高炽的眼神不善地扫向石元驹几人。 他们同是科举出身,从民间一步步攀爬上来。 众人的面上立刻显现出尴尬之色。 石元驹低声辩解:“微臣家乡绝无此事。”尛說Φ紋網 朱允熥轻轻侧过头。 “能随我走这一趟河南道的,都是经过锦衣卫审核的。就算是你们名下租种田地的农户,至少也保证了温饱。本宫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人人都能成为圣人。” 他这番话像是自我解嘲。 第555章 以工代赈?百姓从未得到一粒米粮! 石元驹几人连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微臣今日便修书返乡,令家中退还所有租田,归还于民。” 朱允熥轻轻摆头:“确是生活无以为继的家庭,成为佃户也在所难免,你们若不曾低价强购田地,更未逼迫他人鬻妻卖子,那还算得上是清白之家。但今后若他们要重获自由身,你们切不可阻挡。” 此刻,石元驹等人的后背已是一片冷汗,哪还敢多言,只能连连颔首。 朱允熥并不想在这类问题上过多纠缠,毕竟真正清廉为官者寥寥无几。 只要不盘剥伤害百姓,他都能接受。 他转向戴星海,“说说看,那些真灾民在何处?” 戴星海沉吟片刻,指向前方:“就在前头,我记得那里有条河,连接北面雁鸣湖,直通黄河。如今河道堵塞,灾民们正在那里清淤。” 朱允熥颔首:“我们过去瞧瞧。” 一行人再次加速前进,朝着河道与雁鸣湖的方向疾驰。 不久,随着一声声吆喝渐渐入耳,戴星海面上闪过一抹笑意,随即又恢复了严肃。 “太孙,就是这里了,这是开封府内灾民最为集中之处。” 越过开封府境内为数不多的高坡。 一条南北向的堵塞河道映入了朱允熥的眼帘,放眼望去,只见成群的百姓正忙着清理河道中的淤泥杂物。 对于朱允熥等人的到来,大部分人似乎并未察觉。 正当众人抵达之时,下游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开饭喽。” “吃饭时间到。” “乡亲们,先放下手中的活儿,来吃饭吧。” “今儿个有咸菜炖肉,油水足足的。” 几个壮汉手持长长铁勺,不停地在身边的铜锣上敲击着。 锣声洪亮,穿透四周。 他们身处一个开放式的大草棚,棚内环绕着一圈土灶,灶上摆着一口口巨型铁锅。 炊烟从棚底缝隙溜过,又从棚顶袅袅升起。 类似的棚子沿着长长的河岸零星分布,每隔不远便隐约可见一座。 棚内的喧嚣逐渐升级,紧凑密集。 不远处站着的朱允熥等人注意到,原本在河道清理淤泥杂物的百姓们,听到声响后缓缓停下手中的工作,朝棚子方向聚集。 转瞬间,本想凑近棚子观看的朱允熥等人的视线就被涌来的民众完全占据。 人群把棚子围得水泄不通。 土灶上的一口口大锅被揭开,腾腾的蒸汽如云雾般遮蔽了视线。 米香随即弥漫于河岸上下,无处不在。 在这浓郁的饭香中,还夹杂着诱人的肉香。 最早领到满满饭菜的百姓发出了惊叹跟欢笑声。 这情景让后面排队等待的人更加渴望,肚子也愈发咕咕作响。 石元驹望着这场景,脸上罕见地浮现出笑容。 他弯腰靠近队伍前端的朱允熥,行礼道:“太孙,看来这开封府丹河县当真遵循圣旨,实行以工代赈呢。” 言毕,石元驹抽动了几下鼻子,深深吸着空气中飘散的饭香。 “肉给得不少,味道浓郁,盐也放了不少。” 同行官员们的脸上同样洋溢着满意笑容。 朝廷制定的以工代赈政策,正是由他们这些地方官来具体实施的。 丹河县也有几位官员提前入驻,准备事宜。 正当众人打算让周围的锦衣卫开出一条通道,以便太孙能更清楚地观察时。 站在皇太孙另一边的戴星海,却面色不悦地嗤笑一声。 他的不满未加掩饰。 石元驹面色微动,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 “戴县令怎么了?” 石元驹摆了摆手,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朱高炽也是一脸疑惑,表情复杂地转向朱允熥,嘴型无声地动了动。 朱允熥挂着微笑,轻声细语地说:“大家畅所欲言吧,本宫不会禁止言论。” 戴星海一脸淡漠,望着棚下争先恐后抢饭的人,眼中透出丝丝寒意。 他不悦道:“估计太孙与我们的行迹,早已被丹河县里外传了个遍。” 话音刚落,随行人群便起了一阵喧哗。 朱允熥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接着说。” “殿下,是微臣考虑不周,才导致今日之状况。” 戴星海拱手自责,继而道:“据微臣先前所闻,不止丹河一县,所有位于六府管辖下的县衙,虽收到了以工代赈的命令,但实际上,那些人从未想把粮食分给百姓。” 石元驹惊讶不已:“怎会如此!” 戴星海冷笑道:“本就如此。” 一时之间,气氛凝固,众人默不作声,唯有戴星海跟石元驹,因心中不忿,呼吸沉重。 朱允熥目光向前,忽地挥手示意。 两侧锦衣卫即刻拔刀上前,拦下了正往这边赶来的几名负责河道工程的丹河县差役跟民夫首领。 石元驹仍坚信,朝廷的旨意即便打了折扣,也总会惠及百姓一二。 他正色道:“戴县令莫非忘了,此行除殿下外,还有锦衣卫同行。自进入徐州府以来,锦衣卫分明暗两路,官员奔走各衙门时,他们也暗中探访各地,核实详情。” “即便偶有隐瞒,也不至于如戴县令所言那般严重。” 戴星海嗤笑一声:“锦衣卫探子?石主事莫非忘了在开封府的经历了?” 此言一出,不仅石元驹,连随行官员中也有几人脸色骤变。 数日前,石元驹一行乔装打扮,企图悄悄由兰阳县潜入开封府,意图无声无息探查城内状况。 结果,众所周知。 他们尚未踏入开封府,便被开封府通判吕文滨识破了身份。 最终,石元驹等人被困于开封府衙,未能得逞。 直至昨晚太孙进城,开封府高楼火起,河南道各级官署人员尽数被捕。 戴星海的话,无异于在石元驹等人面上狠扇耳光。 石元驹面沉如水,暂且不再出声辩驳。 戴星海冷冷说道。 “打从各位踏入河南地界,一言一行早就落入有心人的眼里。这些人盘踞河南多年,岂是几个锦衣卫探子能轻易摸清底细的?” “朝廷的风吹草动,他们提前得知,便摆出今日这副模样。锦衣卫眼里,只见到官府遵照上意,施粥赈灾,不让百姓挨饿。” “可朝廷人马前脚刚走,官仓里的粮食和朝廷调拨的物资,转眼就在账本上消失,全入了官员和乡绅的腰包。” “平日里,工地若能见点米饭,定是上面来人了。粥里难得见块肉,是怕百姓饿得干不动活,才勉强发点慈悲,免得众人饿倒。” 账目一勾,银钱易手。 戴星海一席话,几乎把河南官场批得遍体鳞伤。 第556章百姓:大人每天送来粮食,小人从未饿过肚子! 石元驹连连叹气,终是硬着头皮反驳:“就算官府士绅欺上瞒下,上下其手,难不成百姓就愿意受这份罪?” “本宫记得,自从朝廷下令赈济各地,不少钦差大人亲临,遍访民间,宣扬皇恩,鼓励百姓检举官府不法。” 官员们争论不休,朱允熥却没在意,眼神好奇地望向那些已察觉到他们的百姓。 泥水满身的百姓,手捧肉饭,不管脏净,蹲在河岸边的干地上,大口吞咽,偶尔抬头,边嚼边好奇地望向这里。 被锦衣卫拦下的官差跟河道管事,面对他们手中利刃,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规规矩矩站在外围。 听到石元驹的反问,戴星海冷笑连连,仿佛听见了什么绝妙的笑话。 “向钦差投诉?” 戴星海面色微凛:“除非他们打算离开这片土地,除非他们全家能逃离河南。” 石元驹几人闻言怔住,未及开口追问。 戴星海便缓缓道。 “大伙儿真没意识到这地界儿上,啥事儿都是那些大户说了算?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姓氏的地盘,百家人凑一块儿就像一家子。” “多少代人扎根在这儿,沾亲带故的,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一句话,比圣上的话还有用。” 石元驹明心头火瞬间熄了半截。 说到底,他方才与戴星海争执,不过是心下一时不忿使然。 出自乡野的石元驹,怎会不晓得乡村里宗族势力的分量。 皇权不下乡。 这话不是白说的,也不是几行字能剖析透彻的难题。 石元驹憋着一股子气,夹杂着愤懑,转身欲寻朱允熥,请求严查丹河县,甚至整个河南道的灾区县逐一清查。 却猛然惊觉皇太孙早已不见了踪影。 朱允熥与朱高炽,在朱尚炳跟周豪的严密护驾下,已悄然来到正吃饭的百姓中间。 朱允熥提袍屈膝,轻轻蹲下,面前那位捧着饭碗的老汉连忙低头,战战兢兢地往后挪了几寸。 …… 他跟朱高炽瞅了瞅老汉手中的碗,白米饭混着腌菜跟肥肉,油水丰盈,浸透了每一粒米。 香气扑鼻,瞧着便让人口舌生津。 朱允熥目光闪烁,轻声探问:“老伯,您在这儿做工多长时间啦?” 老汉埋着头,口里还嚼着饭,稍作犹豫后,回答道:“自从遭了灾,我们就在这儿忙活了。” 朱高炽继续问:“每天的饭菜都是这样?” 老汉忙不迭点头:“没错。县里的大人来了好几次,粮食一吃完,新粮就送来了,咱们没饿过肚子。” 一旁被锦衣卫挡着的小吏跟管事,总算挤上前来。 “小的拜见太孙。” “愿太孙福寿康宁。” 朱允熥瞥了眼继续扒拉着饭菜的老汉,眉头微蹙,胳膊支在膝盖上,侧身抬头,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那几个小吏跟管事身上。 “你们怎知本宫身份?”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压低声音:“小的们是见了侍卫们的兵器,才斗胆揣测的。” 朱允熥哼了一声:“你们眼力不错嘛。” 众人哈腰赔笑,连连点头不止。 朱允熥缓缓直起腰,留意到只要他的视线触及,周遭的百姓都埋下头颅。 他淡淡一笑,对差役跟管事不加理会,带领随行之人朝棚屋下踱步而去。 一位丹河县衙差役被朱尚炳拦在了外围,脸上却堆满笑意。 “太孙,咱这主要任务是清理淤泥,让河道跟竹文湖重新畅通,与黄河重新接通,往后农田需水之时便无断流之忧了。” “棚子里,早晚两顿供应饭食,虽然晚上不生火,可也会发放些米给大伙儿带回家,好歹能熬上一锅粥。” 朱允熥鼻中轻哼,已然步入棚屋内部。 几个手持长勺,先前还趾高气扬的厨师,此时却显得畏缩,挤在角落里。 朱允熥低下头,扫过简陋土灶。 随即,他向身旁的差役跟管事发问:“每人每天的口粮是多少?工作到何时结束?各家房屋此次是否受损,是否包括在修缮计划中?” 闻听询问,差役跟管事们顿时神经紧绷,低声回应着。 朱高炽眼皮微垂,悄悄移步至土灶边,伸手在灶台上一抹,而后掌心向上展示。 指尖沾着的灶灰,干涩无比,不见丝毫油渍。 答案不言自明。 灶台若非极少使用,不可能如此干净无油。 显然,这些人提前得知了他们的行程,特地做出这样的安排。 …… 朱高炽不由自主地蹙眉,抬头望向朱允熥。 他无声地摆了摆手。 朱允熥的眼眸微微收缩,事情正如他所料。 戴星海所言不虚,这些人骨子里的东西,怎会轻易改变? 他轻咳一声,眼神淡然地审视着差役跟管事。 “你们之中,可有人曾有欺凌压迫百姓的行为?” 众人连忙摇头否认。 “太孙,小人们哪敢亏待乡亲呢?” “都是乡里乡亲的,真要干了昧良心的事,夜里怕是自家门也要被乡亲们砸了。” “绝不敢有的事啊。” “还望太孙明察。” 朱允熥应了一声,转头望向棚外那些侧耳倾听的百姓们。 他步入棚外,站上一块高地,向着众人高声道。 “我是大明太孙,皇爷爷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父亲是当朝太子。此行来到河南道,正是为了代表皇上跟太子,亲眼看看乡亲们的生活境况,看看灾害之中大家过得可好。”Www.XSZWω8.ΝΕt “各位父老乡亲,心中若有不平,若有人欺负了你们,尽管告诉我,我必定为你们主持公道。” 朱允熥的声音响亮,回响在河岸四周。 然而,那些低垂着头的百姓,竟无一人抬头回应。 几位差役跟管事的眼神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见无人应答,他们脸上挂着的笑容越发显得得意。 朱允熥心里渐渐感到沉重。 他望着眼前这些百姓,不禁忆起那天带人赶到兰考县黄河决堤之处,见到堤坝上那些神情木然的百姓。 不仅是木然,他们还充满了恐惧。 恐惧那些隐藏于乡间,无所不在的家族权势。 朱允熥与朱高炽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目光中都流露出失望之色。 “本宫有些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朱允熥淡淡说道。 第557章破局的办法,让百姓生气,让他们发怒 几个差役跟管事连忙上前,满脸堆笑。 “太孙,想必您跟诸位大人今日还未用膳,不远处的盘湖旁,有许多开封府的好人家。让我们伺候太孙到那边找个地方用餐,并休息一晚。” 朱允熥平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言语。 朱高炽冷冷道:“太孙不喜欢打扰百姓,我们一切行动皆依军规,饮食起居都与军队一致。” 朱高炽子话音刚落,朱尚炳已在后面大声吩咐,让士兵们找地搭帐篷。 差役跟管事见皇太孙似乎打算在此驻留,也不敢多嘴,只是一味地谄媚逢迎, 直到朱尚炳提刀,面无表情地将他们驱散,这才作罢。 不久,官兵们就在河边不远处的空旷地带搭了临时的营地。 …… 营地四周围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勿近。 四周没了外人,石元驹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见众人皆静默不语,随后目光转向了戴星海。 略作思索,石元驹对着戴星海拱手行礼。 戴星海不及闪避,石元驹已开口道:“戴县令,此前是本官言语不当,失了分寸,未加查证便妄言是非,实属不该。” 戴星海面色凝重,也连忙拱手回礼:“石主事是好心,本官明白。” 朱高炽斜睨二人,随即转向一旁面色阴郁的朱允熥。 “此间百姓估计都不敢说,地方能预先做出如此安排,显然早有防备,仅凭我等查个水落石出,怕是不易。除非咱们不顾章法,直接给那些人定罪了事……” 朱高炽话音刚落,石元驹猛地睁大眼睛,快步来到朱允熥面前。 “太孙,燕世子言之有理,眼下取证确非易事。但对付地方宗族士绅,不可再如太孙在开封那般行事。朝堂与民间,毕竟天差地别。” 朱允熥脸色颇为难看,石元驹所言之理他并非不懂。 朝堂中人,受律法约束,生死予夺系于上意,即便证据不足,要惩治也非难事。 否则,朱元璋怎可能屡次清理朝堂。 置身官场,就必须承认当今皇权的强大无匹。 可民间却大不相同,他们是宗族,是士绅,同时也是大明子民。 要是不明不白便将之定罪处决,恐将引发民众恐慌。 朱高炽同样面色凝重,转向石元驹问道:“石主事,你有何对策?” 石元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恭敬一礼。 而朱允熥却是眉头紧锁,神情转厉:“激发百姓心中怒意,让这股怒火烧出来。” “激发百姓的怒意?” 石元驹一直在应天府礼部任职,近年与朱允熥交集不多,对其性情习惯不甚了然。 此时听皇太孙言及激起民愤,一时难以转过弯来。 他紧蹙眉头,低声道:“激发怒气……怎么激发呢?” 很明显,石元驹的想法依旧框定在朝廷跟官老爷发号施令的老一套上。 让老百姓发发牢骚这事儿,往常,恐怕一竿子就打成刁民了。 啥样才算良民? 听话乖巧,遵守朝廷规矩,服从地方官。 现在朱允熥张口闭口的要激发百姓怒火。Www.XSZWω8.ΝΕt 这不就是放任百姓胡闹嘛。 跟石元驹一块儿从应天出来的那些官儿们,个个都一脸迷惑。 戴星海,眼神飘忽不定的,偷偷瞄了瞄脸色复杂的燕世子。 朱高炽眼珠一转,喉咙里哼了两声。 凭我这几年对朱允熥的了解,凡事往最不靠谱的方向猜,准保八九不离十。 不光纵着,还要引着老百姓干些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朱高炽心里咯噔一下,昨晚开封府里头风起云涌,今儿城外也得闹腾闹腾了。 朱允熥摆摆手,没打算当众细说自己的打算,只示意大家自行休息去。 瞧着官员们一个个散了,朱允熥冲喊来周豪。 周豪拱手弯腰:“太孙。” 朱允熥语气平淡:“派个人回开封府,让陶庆,汤辉再调1000羽林右卫跟河南都司的兵,兵器备3倍,连夜赶到这儿来。” 像周豪这样出身的,从来不瞎琢磨上头为啥这么做,照做就是了。 周豪二话不说,领了命令,亲自带着几个亲兵出营,翻身上马,直奔开封府。 看着周豪带人走远,朱允熥转身进了旁边的一个帐篷。 说是帐篷,其实就是油布搭在几根木杆树枝上。 大伙儿今天出门,本没打算在外过夜,所以这营地虽说布置得像个军队的样子,实际上挺寒碜。 侍卫端来了热茶汤,帐篷里头就剩下朱允熥三兄弟了。 朱允熥手捧茶杯,安然坐在帐篷内。 对于茶水是由碎茶叶泡成这事,他非但不以为意,反而乐呵呵地享受起来。 朱尚炳依旧老样子,只要三人聚在一起,他就自觉地开启“脑休”模式。 相比之下,朱高炽似乎是三人中最忧心的那一个。 “你整天这样,不累吗?”朱允熥忍不住打趣道。 朱高炽眼珠子一瞪,“你立马让我回北平,我绝对不这样了。” 朱允熥立刻闭嘴,让朱高炽回北平? 暴殄天物啊。 浪费,可是大罪过。 朱高炽自怜自艾地叹了口气,“你让陶庆、汤辉那边派来两个千户所,却要了三倍的兵器,意欲何为?” 朱尚炳觉得这涉及到他的领域,便在一旁小声道:“以防损耗呀。” 朱高炽斜睨了朱尚炳一眼,“这里是河南道,又不是边疆。军队怎会损耗。” 这队友,实在太笨。 朱尚炳尴尬地应了一声,接着便低头抠起手指。 朱高炽暗自苦笑,感觉自己待在这二人身边怕是命不久矣。 他转而望向仍在品茶的朱允熥:“你想把这些东西分给这里的百姓?” 话刚出口,朱高炽忙补充道:“你最好别这么干。” 话语中满是警告。 朱允熥悠悠地转向朱高炽。 “高炽既出此计,我自当从善如流,依你的法子行事。” 朱高炽愣了一下,眼睛瞪圆,“这话可不是我讲的。” “这不明明是你刚才的提议嘛。” 朱高炽望着一脸平静的朱允熥,深吸几口气,长叹道。 “即便加派两支千户所的人马,一旦场面失控,这2000人哪能镇得住那么多百姓。到那时,河南道真就沸反盈天一团乱,最终吃亏的还是你。” 朱高炽满脸严肃,眉头紧锁。 第558章抓老鼠 朱允熥轻轻拍了拍朱高炽的肩。 “这念头源于今早在开封城外,那些人给的启示。” “他们能利用民意来威胁我们,迫使朝廷,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朱高炽的眼神暗淡下来。 “你真要学他们的手法,动员百姓反过来对付他们?可……手无寸铁跟手持武器的百姓,那差别可大了。” 这时,一直未被忽视的朱尚炳总算明白了二人意图,惊讶道。 “你们要给这里的百姓发兵器?” 朱高炽连忙挺直身子。 “是允熥的意思,可不是我的主意。” “嗯嗯。”朱尚炳点头,“既然允熥这么打算,大概不会有事。真有事,也有他顶着呢……” 朱尚炳缩着头嘀咕着,小心瞄了眼面色不佳的朱高炽。 朱高炽马上回击:“你知道个屁。” 朱尚炳撇嘴:“我是不懂,但我知道大明这些年待百姓不错,中原人怎会生反意?况且允熥还要替他们出头,他们会反过来帮外人对付我们?” 朱尚炳的话让朱高炽一时无言以对,想反驳却找不出漏洞。 最后,朱高炽只能憋着气低哼几声。 朱允熥对朱尚炳突然开口略感意外,淡淡道。 “别担心,唐太宗说民如水,既能载舟也能覆舟。现在,大明正要引导水势冲沙,民意又岂是不可引导的?只要我们不忘初心,与百姓同在,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朱高炽轻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对方,只能摇头低语。 “你有什么打算,若有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朱允熥笑了,拉过朱高炽,二人凑近耳语起来。 …… 在丹河县,连接竹文湖与黄河的淤塞河岸边,吃过咸菜炖肉、腹中饱饱的百姓们,在管事的催促下,逐渐回到河边,继续清理淤泥和劳作。 被拦在营地外的差役跟管事们乘人群分散之机,悄悄聚集在角落,警惕地望着营地方向。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人来了看看,话讲两句,就玩起躲猫猫来?” 一个衙役紧锁眉头,嘀咕着。 围在一旁的人,个个一头雾水,直摇头。 有人小声提议:“需要跟县太爷说一声吗?” “还没禀报县太爷?赶紧去呀。” 领头衙役一脸难以置信,心窝一股无名火起。 二人一听,掉头就往丹河县城赶。 河边的管事心神不宁地从营地收回目光。 “你们说,皇太孙这样做,是察觉到什么了吗?他是不是想给我们个台阶下?就像古人那样,背着荆条去请罪?” 话音未落,领头衙役的大巴掌就“啪”地拍在他脑门上。 衙役龇牙咧嘴,压低声音训斥:“你糊涂了。请罪?你不知道昨晚开封府的事情?两司的头头脑脑都被关进大牢了,你以为咱县太爷的官帽比咱们的脖子还硬?” “那现在咋办?皇太孙这次西巡,代表的是皇上和天意,他在开封城能搞那么大动静,万一被他揪住小辫子,咱们还能有活路?” 衙役握紧拳头,狠狠砸了几下地面,“只要咱们守口如瓶,再盯紧这些老百姓,就没事儿。皇太孙能治那些大官的罪,还能拿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开刀不成?” 众人商量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把百姓们严密监控起来。 又是一阵合计,领头的衙役指派了几个人。 “你们几个先去盘湖那片转转,让那些人看好别的村民,这时候千万不能出差错。” “告诉他们,想过安稳日子,就得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说什么。” …… 黄昏降临。 天边最后一抹橙光也被夜幕吞噬。 眨眼间,四周暗了下来。 营地外,丹河县的差役和管事终究还是出现了。 这些人远远地就朝营地喊了一嗓子。 河工今日收工,百姓各自回家,恳求皇太孙移驾至本地人家。 不多时,营地传来消息,说是皇太孙太孙已歇息,让大家都散了。 营地外,一片空旷,昏暗的田野看不到半个人影。 营地边上,朱允熥目光幽深,环视着周围夜色。 朱尚炳指了指黑暗中的几处,嘴角挂着嘲讽的笑:“那里藏着人,正盯着咱们呢。” 朱高炽顺着朱尚炳手指的方向望了半天,却看不出什么门道。 朱尚炳扬了扬下巴:“看不出问题吧?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啊。” 白天刚这么挤对他,这会儿就被反将一军。 朱高炽哼了两声,双手抱胸,根本不搭理朱尚炳。 这一下,把朱尚炳噎得够呛。 正当朱尚炳想再次逗弄朱高炽时。 朱允熥轻轻咳了声。 “你领人去把那些老鼠逮住,别让这事耽搁了正事。” 这话一落,朱尚炳的脸色一沉,眉头紧锁,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他没多言语,仅是轻轻挥了挥手,营地中几队人马便隐入夜色,悄无声息地行动起来。 他领着一队人消失在夜幕深处。 朱允熥双手抱胸,与朱高炽并肩而立。 “我有种预感,河南道这事深入调查下去,我可能需要回应天一趟。” 朱高炽正四处张望,寻找突然消失的朱尚炳,闻言不由心神一震。 “你打的什么主意?” 朱允熥淡淡道:“那得看今晚事情结束后,那些人的抉择了。” 朱高炽皱眉,显得颇为费解。 这时,远处几声沉闷的响动打破了夜的寂静,也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朱高炽转头看向朱尚炳先前指出的位置。 夜色中,潜行的官兵已悄无声息地揪出了一些躲藏的人,正往营地赶来。 嘭嘭嘭。 嘴里塞着破布,手脚被缚的丹河县差役跟管事们被扔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 没有人关心这些人的命运将会如何, 因为更远处,一支来自开封府的队伍,脚踏厚布,未点火把,借着夜色正急速逼近。 朱允熥拍了拍朱高炽的肩。 “开始吧,借民之手破解此局,即使将来朝堂之上,面对天下人,我们也能泰然处之。”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算你还有点分寸和章法,虽然手段还是那么……”ωww.xSZWω㈧.NēΤ “不合常规?” 朱允熥玩味一笑。 朱高炽摆摆手,示意石元驹,戴星海等人,去迎从封府赶来的官兵。 第559章老爷不好了,泥腿子冲过来了 盘湖畔,往日常夜不息的欢歌因皇太孙的到来而暂歇。 璀璨的灯火照耀下,盘湖在夜色中波光粼粼。 黑暗笼罩下,人们心头像是被什么牵动。 猛然间,远处的夜色中爆发出巨大的声响。 夜晚的静谧放大了每一个细小的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骚乱,让整个盘湖区域都不由得为之颤抖。 “啥事儿啊这是?” “外头咋回事?” 在盘湖旁一处府内,一位中年汉子,穿着单薄的内衣,踢拉着鞋就冲出了屋子。 管家和仆人们,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动,纷纷聚到了主人房门外。 “老爷……老爷……” “大事不妙……” 中年汉子面色铁青,几步上前,恶狠狠的看着慌忙跑来的管家。 “你个饭桶,说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管家吓得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回答。 “老爷,是乡下泥腿子们。他们正朝盘湖这边冲来呢。” “泥腿子冲过来了?” 男子皱起眉头,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即猛地一震,瞪圆了眼睛,扫视着周围仆人们。 “泥腿子们攻来了。” 他双手颤抖,挥手示意众人即刻前往前院。 “走。去看看情况。叫府上所有人起床,拿好家伙,今天咱们就得瞧瞧,这些泥腿子能翻得了天不成。” 仆人们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自己成为牺牲品。 但见主家如此坚决,也只能硬着头皮随行。 到了府外,家眷和仆人们都已握紧棍棒,更有甚者,提着明晃晃的刀。 盘湖。 黑夜里燃起无数火把,照亮了夜空,却也让人影幢幢。 “打倒盘湖庄。” “翻身做主人。” “推倒盘湖庄,自种田,自收粮。” “砸了盘湖庄,吃饱肚子,娶美娇娘。” …… 黑夜里,愤怒的呼喊此起彼伏,声势浩大如怒涛。 远处,朱高炽紧握双拳,目光锁定在那些涌向盘湖庄的火光上。 “百姓还是不够多,大多是咱们自己人。” “这样还不够。” 朱允熥站在夜风中,缓缓抬手向前虚握。 “民众在等待,等咱们行动。” “他们的愤怒潜藏着,必须激发出这份怒火。” 言罢,他向一侧的朱尚炳微微点头。 朱尚炳立即夺过一旁侍卫的号角。 夜色中的开封府平原上,号角声骤然响起。 “咣。” 盘湖庄,一个破败的小村庄里传出了金属坠地的声响。 这本就破旧的村落,因黄河决堤的肆虐,更显得满目疮痍。 若非村民们的生活用品还散落在庭院里,人们恐怕会以为这里是一片废墟。 随着这第一声响起,整个村庄似乎响应般,各种声响接二连三地爆发。 直至金属落地的噪音消停。 村庄外的夜色中,一阵悠远的号角声缓缓飘来。 一群换上平民服装的羽林卫士兵彼此对望一眼,默默颔首。 “盘湖庄尽是土豪劣绅。” “咱们要翻身做主人。” 口号响亮,震撼了整个村落,就连守护村庄的狗儿也被吓得蜷缩在角落,不敢吠叫。 然而,除了羽林右卫士兵们反复的呼喊,村里再无其他动静。 夜色深处,那悠长的号角声突然变得急切,音调尖锐了几分。 羽林卫们的神色一凛,口号随之改变。 “出事了。” “有人死了。” “盘湖庄那边动手了。” “死人了啊……” 士兵们不停呼喊,随后悄然隐入夜幕之中。 而此时,同样情景在一处处环绕盘湖庄的村庄中上演。 只是反应都差不多。 仿佛那些明明有人居住的村庄,一夜之间成了荒无人烟的废墟。 然而,变化正在悄悄发生。 咚! 一间围墙已半塌的院子中,一扇小窗后忽地亮起油灯的光晕。 紧接着,一盏又一盏灯光相继点亮,犹如夜空中繁星。 吱呀! 朽门打开,将更多光亮泄向院中。 蓦地,一道黑影步入院落。 那是一个已穿戴整齐的村民,裤脚还有河岸劳作的泥渍。 他走向院中发声的地方,俯身拾起了一把刀。 “有刀。” 隔壁院里传出低语。 他转头,见整个村的人都起身出门,汇入夜色。 夜幕下,有惊喜之声响起。 “是太孙派人送来的。” “我今天在河边做工时,亲眼见太孙带人来了。” 村里,喧嚣渐起,但人人面露迟疑。 就在村外,那些似乎已离开的羽林右卫士兵,又悄无声息地返回。 一处围墙边,一个士兵抬头高声道。 “必是太孙遇事缠身,故让我们自救。” “盘湖庄行凶,抓出真凶,交予太孙,太孙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其他士兵再次齐声呐喊。 “捣了盘湖庄,自己做主人。” “捣了盘湖庄,自己做主人。”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手握刀枪的村民们也开始呼应,淹没了那些官兵的嘈杂。 最后,羽林军卫士们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村里那些手握刀枪的乡亲们,也一个个走出家门。 在璀璨星空的映照下,向盘湖庄迈出探索的步伐。 至于那些没拿刀枪的村民,也纷纷拾起了院里的锄头等各种工具。 民众涌动起来。 …… 盘湖庄内。 西边丹河县到东边开封府城的显赫家族,此刻个个惊愕不已。 一家家主手里紧握着一把刀,惊讶地望向府门外,远处夜幕中止步的民众队伍。 朝廷不管制刀枪,唯独禁止强弩等凶器。 原先,这位家主已下定决心,只要这些乡巴佬敢靠近家门口,便杀鸡儆猴,好让他们明白,在盘湖庄这一带,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可如今呢? 一群拿着火把,一路高呼的乡民,居然在夜色中远远停下了脚步。 家主竖耳细听,面色突变。 那些乡巴佬居然朝着虚空喊叫,都是要杀人的言论。 这些人并非寻常乡民。 家主脸色骤变。 正欲采取行动,可夜色中的一群人,忽然四散奔逃。 奔逃。 思量许久,他觉得这个词最贴切。 砰! 府里的管事还没发现不寻常,眼看着人群像退潮般散去,这才腿软,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面上。 “总算是散了,总算是散了……” 第560章冲击庄子 家族里几个年轻人握着刀剑,收起了之前的惊慌神色,换上一副不屑跟傲慢的样子。 “乡下人到底是乡下人,只会咋呼,活该受穷。” “哼。” 无人留意家主的面色,比刚才更加阴沉。 旁边另一个盘湖庄的家主,派来了几个报信小吏。 “家主让我们来给贵府提个醒。” “今夜之事很怪。” 报信管家话音未落,远处夜色笼罩的田野里,猛然爆发出比之前更猛烈的声浪。 “快关门。” “拿竹叉守墙。” 中年家主眼神一闪,转过身,拽着之前还叫嚷的族中青年,向府门里奔。 邻家管家瞥见从夜色中涌出的乡亲们,两腿发抖,想折回去又不敢,只好跟着这边的人一拥向府门挤去。 夜色中,通向盘湖庄的途中。 在一队锦衣卫的护送下,朱允熥等人,定定地望着灯火通明的盘湖庄。 石元驹跟戴星海目睹这一切,心头不禁阵阵悸动。 夜色里,手执武器跟农具的民众,每一步仿佛都踏在他们心口上。 这样煽动百姓,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一大群人,目标直指盘湖庄。 但万一减弱了乡亲们对王法的敬畏之心,过了今晚,他们还能甘愿做那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吗? 在戴星海之、石元驹等人的思绪里,这肯定是否定的。 朱尚炳轻声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杀了几头牛羊,靠近盘湖庄的路上,血迹斑斑。” 朱高炽猛地转身,注视着朱尚炳,显然对此并不了解。 朱高炽又瞥了一眼前方的朱允熥,双眼蓦然睁大,环视四周。 朱尚炳悄声问:“你找什么呢?” 朱高炽推了推朱尚炳,往人群的后方走去。 半晌过后,朱高炽抬头紧盯着朱尚炳。 “人哪去了?” “什么人?” 朱尚炳抿了抿嘴,脸上满是疑惑。 朱高炽眼角扫过众官员,轻声道:“你晚上抓的那帮人。” 朱尚炳眼神闪躲,不满地说:“手下的人太不中用了,竟让那帮家伙跑了。谁知道他们现在逃到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朱尚炳像噎住似的咳嗽了几声。 朱高炽面色铁青,咬紧牙根:“为什么这么做?” 朱尚炳无言以对,只能摆了摆手,转而注意起盘湖庄外的动静。 朱高炽十分的气愤,内心如同被火灼烧。 朱允熥静静地望向朱高炽,“吊民伐罪,正在今日。” 朱高炽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戴星海轻步上前,“孟子云,大旱之望云霓。” “河南道积弊已久,民心含怨,怒气潜藏,长此以往,危害国家根基。今日给予百姓力量,讨伐不义,惩罚罪恶,可以安抚民众积怨。” 石元驹欲言又止。 他本想说,怜民伐罪虽有道理,却不适合今天的局势。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反而可能惹太孙不快,于是选择沉默旁观。 朱允炆对戴星海的理解表示满意,他望向仍旧有些郁郁寡欢的朱高炽,拍了拍他的肩。 “怜民伐罪,以抚民心,今夜咱们在河南道点燃了第二把火,接下来就看这火势如何蔓延了。” 朱高炽没说话,目光却投向盘湖庄的方向。 今夜朱尚炳在外抓的那帮人,估计已被安置在前往盘湖庄的必经之路。 一旦过往的乡亲目睹那横陈的尸体,心中的怒焰定会被瞬间点燃。 他不由得又朝远方那灯火辉煌的盘湖庄多望了几眼。 今晚之后,这片土地或将沉寂多年。 …… 无人察觉,在盘湖庄周遭的夜色里,那些先前精壮有力,臂膀粗硕,年岁大多20多岁的乡亲们,已悄然无踪。 但四面八方村落里的百姓们却蜂拥而至。 充满怒意的人群在黑暗中,一步步走向盘湖庄。 人潮汇聚,气势磅礴。 “那是啥?” 走在前头的乡亲顿时发出疑问,手指向路边一抹暗影。 手中的农具与武器,似乎给予了他们莫大的勇气。 几个乡亲结队小心靠近地上的不明物体。 身后的人群,暂且驻足。 暗夜中,愤怒的呼吸也变得细微。 “是人啊。” “盘湖庄下的手。” 刹那间,上前探查的乡亲同声怒斥。 人群顿时沸腾。 无人想去细究那倒下的是哪村的人。 胸中仿佛有怒火燎原,长年累月的愤懑与仇恨,在血与死亡的触动下,彻底喷薄而出。 “捣毁盘湖庄。” “翻身做主人。” “捣毁盘湖庄。” “捣毁盘湖庄。” “……” 最终,所有的呼喊汇成一个声音。 杀伐之声回荡在盘湖庄的每个角落,四处共鸣。 人们不顾一切地向盘湖庄冲刺。 在他们眼中,那灯火通明的宅邸宛若重重大山,压在他们身心上。 压得人透不过气。 转瞬之间,整个大宅院都被愤怒的民众重重包围。 粪叉刀剑击打在紧的大门上,轰隆声响。 有人企图翻越围墙进入宅内,释放累积多年的怒火。 而墙头,世代守护家宅的仆人们,手持长竹叉,如临阵士兵,狠狠地向下刺向攀爬的乡民。 鲜血染红了高墙,却似油浇火,让怒火愈发炽烈。 轰鸣! 黑夜中,盘湖庄四周响起数声巨响。 被围墙阻隔的乡亲们惊见拦路的高墙轰然倒塌,豁开口子。 “冲进去。” “捣毁盘湖庄。” 民众如潮水般从缺口涌入盘湖庄周边的一个个宅院。仦說Ф忟網 杀戮,终究到来。 盘湖庄的明亮灯火渐渐被染红,像是庆祝大喜,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 时间推移,暴行愈演愈烈。 手握各式武器的民众大军,岂是那些久居安逸的盘湖人所能抵挡。 房屋接二连三被点燃,火焰映照得盘湖水面波光粼粼。 开封城的百姓,正肆意宣泄心头的怒火,誓要将这片土地化为灰烬。 朱高炽怔怔望着盘湖庄化为火海,虽知这一切背后有自己的影子,但亲眼目睹现实,却仍觉不真实。 朱允熥轻轻咳嗽,手搭在朱高炽肩上,低语道:“妥善处理善后,此地百姓将三代效忠我大明。” 朱高炽眼神闪烁,低声回应:“散布的兵器需收回,以免留下把柄。” 第561章共识,明明是他们私造的兵器 事已至此,朱高炽首要考虑的是如何从源头减小此事的后续影响。 朱允熥点头,目光转向朱尚炳。 不久,朱尚炳带领人马前往盘湖庄。 在盘湖庄周围的豪宅里。 怒气冲天的民众屠戮殆尽穿着华丽者,焚烧房屋,洗劫粮仓后,逐渐冷静下来。 盘湖庄,已无生息。 冷静下来的百姓,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 “我杀人了?” “我怎会杀人?我要被砍脑袋了?” 恐惧在人群中蔓延,望着遍地尸体,鲜血汇成河流,人人自危,忧虑明天的命运。 “我们杀的是恶霸。太孙亲临,定会庇护我们,否则我们手中的刀枪何来?” 一个坚定而年轻的声音响起,鼓舞人心。 恐慌的人群不由自主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咋办?” “官府的兵器不能留,扔掉,免得被追问时,我们将太孙供出来。” “哪来的太孙?这分明是盘湖庄私造的。” “没错,正是这些人心怀不轨,私造兵器。” 群众中,仿佛有共识觉醒,纷纷表达心声。 受此提醒,民众明白了接下来的行动。 刀枪被逐一放回盘湖庄死者的手中,更多兵器则被藏匿于空荡荡的仓库。 待到夜袭盘湖庄的百姓手里不再有任何兵器,庄外响起了整齐的铠甲声。 留守在外的人群涌了进来。 “是官军到了。” 消息迅速在各处宅院传递,人们高声呼喊。 “一定是朝廷跟太孙为我们主持公道来了。” 等大伙儿回过神来,四周已悄无声息地围满了兵士。 如同夜色一般沉寂,将一栋栋宅院密不透风地困住。 这些披挂着盔甲,手执刀枪,眼神锐利如冰的士兵,尽管默不作声,却让百姓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 一阵阵金属碰撞的声响此起彼伏。 百姓们因恐惧中,手上的武器不慎遗落。 几个伪装村民的年轻人,在断壁残垣后屈膝跪地,低垂着头颅,高声祈求。 “求朝廷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盘湖庄这些年恶事做尽,压榨我们,逼我们劳作,逼我们卖妻鬻子,卖田舍屋,我们实在是生计无门啊。” “求大人替我们主持公道。” 人潮中,一旦有领头的呼声,那些犹豫不定或心中恐慌的人便纷纷跟从,请求正义之声愈发响亮。 那些因惧怕官军而沉默的百姓,也渐渐加入了声讨的行列。 兵士们将这群因愤怒而纵火烧村,毁了盘湖泽边家宅的百姓围住,之后却没了动静。 “待会行事要谨慎,不可让百姓感觉朝廷要追究,以免激起新的不满。” “我已派人前往丹河县,上至县令下至小吏,一个也不得宽恕,都要追究责任。” 朱高炽一边奋力追赶前方的朱允熥,一边喘息说道。 正当朱高炽还想继续说时,声音便淹没在了前头百姓们恳求朝廷主持正义的呼喊之中。 朱高炽侧目望去,只见朱允熥已穿过兵线,站到了那些怒火中烧的百姓面前。 “是太孙。” “必然是太孙无疑。” 有人在人群中激动地高呼。 随即,跪倒的人群中传出一声声呼唤。 等到所有百姓皆跪倒在地,有人高声喊道。 “拜见太孙。” “望太孙为我们主持公道,盘湖庄这些年为非作歹,害苦了乡亲。” “开封府今年遭灾,朝廷下令以工代赈,官府发粮,但盘湖庄那些人家却与官府沆瀣一气,我们辛勤劳作,朝廷的救济粮却全进了他们的口袋。” 直指盘湖庄的指控,使得更多百姓泣不成声,痛陈这些年所受的苦难。 “望太孙明察秋毫,我们真的是生计艰难。” “今夜,盘湖庄那些人还杀害了我们。” “我们忍无可忍,才聚集至此。” “……” “求太孙开恩,为我们主持公道。” 随朱允熥而来的戴星海,石元驹等人也紧随其后。 石元驹望着熊熊火光中的废墟,横陈的尸体和血染的土地。 心中暗自思量,这些百姓理应依大明律法裁决。 虽说人多力量大,事儿也是大伙一块儿干的,责任或许能摊薄些,可板子总得挨,不能说免就免。 这么着,才算给大伙儿一个交代,也是守了祖宗的法。 他刚打算开口,脚还没迈利索,就被戴星海一把拽住了胳膊。 石元驹扭头一看,戴星海冲他使眼色,示意别开口。 他眉头一蹙,只好收回脚步,挨着戴星海站定。 戴星海凑近耳语:“太孙比咱们任何人都向着大明。” 话音落下,戴星海不再言语,双手揣兜,目光锁定太孙。 朱允熥站在火光里,目光扫视着跪地恳求的百姓。 “本宫是大明皇帝钦点监国皇太孙。” 这话一出,百姓们的猜疑烟消云散,确认了这位少年郎的身份。 呼声更高涨了。 朱允熥面不改色,抬手示意安静。 “本宫来晚了,朝廷也慢了一步,让乡亲们受苦了。” “别担心,本宫已派人前往丹河县,捉拿县衙官吏,问责问罪。” “大家照朝廷吩咐,以工代赈,没领到粮的,朝廷补发。” “房子塌了,朝廷会依令重建。” 朱允熥并未追究今夜之事,反先惩治官府失职,补发粮食,承诺修复房屋。 百姓心中大石落地。 这时,朱允熥脸色一沉。 “不过盘湖庄的富户,还有丹河县官府,无论何事,皆该由朝廷法律裁决。” “你等今晚之举,或因愤怒,或随大流。” “本宫知你们日子艰辛,中牟官府有过在先,盘湖庄人心生变在后。死罪可免,重罚也可免。” 人群中起了波澜。 不少人不解其意,还以为朱允熥要惩处。 朱允熥紧盯着众人,未待他们发问,便又开腔。 “好汉做事好汉当。兰考县黄河堤坝决口,朝廷决意大修,今夜在场每户出一人,完工前不得离堤。” 话音刚落,戴星海在石元驹耳边低笑:“瞧见没,谁说殿下不依法行事?” 石元驹苦笑,无话可说。 黄河堤工程浩大,潘开朗领头,河南百万人或将为此出力。 第562章请问太孙,修堤坝有工钱吗 盘湖庄周围的乡亲们,怎可能置身事外。 然而,朱允熥又发了话,河堤一天不筑固,各家就得守在堤上。 这么一来,倒也算是一种惩戒了。 这时,朱高炽站出来解释道。 “太孙的意思是,罚你们每户出一个劳力,上堤坝干活,直到堤坝修结实了可回家,算是对你等的惩罚。” 原先心里七上八下的乡亲们,这下子算是彻底踏实了。 毕竟,只要不用掉脑袋,发配边疆,也不用挨板子。 无非就是在堤上出点力气,这哪儿还算惩罚? 大家的心稳住了。 没过多久,人群里传来一个轻微声音。 “请问太孙,我们去干活,有工钱吗?”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笑了起来,接着笑声像波浪一样传开。 朱允熥并不阻止,人们的胆子渐渐大了。 “太孙,朝廷要是给工钱,我们全家老小都乐意去堤上出力,堤坝不完,我们绝不下来。” “对头,只要有钱,我们这辈子就专修堤坝了。” “……” 朱允熥也被逗乐了。 这就是中原百姓的特点之一,既机灵又肯干。 朱允熥摆摆手,故意板起脸孔说:“朝廷资金有限,你们进行劳动改造,不应期望从中获利。” 靠前的百姓连忙缩了缩脖子。 “那,稍微给点也行啊……” “总得管饱吧……” 朱允熥提高声音:“朝廷的钱得用来买修堤的砖石沙土木材。工钱定是不会太多,具体多少会贴公告。但饭是管够的,要是谁饿着了,直接找河道官员。” “他们敢不理你们,就去找沿河的锦衣卫替你们主持公道。” 饭管够。 百姓们可精明了,立刻一片欢呼。 朱高炽见火候差不多了,走上前几步,面对着众人。 “今晚的事,朝廷跟太孙都看得清清楚楚,谁的错,心里也有数。不过,你们今晚也有不对的地方。太孙宽恕了你们,是天大的恩惠。” “你们赶紧去找锦衣卫登记,报上具体信息,就回家歇着吧。” 朱高炽没解释原因,百姓们也没有异议。 朱允熥不仅没追究他们的责任,还给了他们工作机会,能赚些钱,最关键的是能吃饱饭。 正如朱高炽所言,这是恩赐。 为了避免朱允熥跟朝廷事后忘记承诺,不让大伙去河边工作。 朱高炽话音刚落,百姓们就争先恐后地涌向那些手持空白名册的锦衣卫跟前。 每个人都急着把自家人的名字早些报与锦衣卫知道。 朱允熥转过身,望向一旁已不再多话的朱高炽。 “明白了没?” 朱高炽微微颔首,随即脑袋又晃成了拨浪鼓。 朱允熥淡淡一笑:“咱大明百姓心眼儿实诚,要的不多,可偏偏就有人连这么点愿望都给不了。” 说完,他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往外迈。 朱高炽撇撇嘴,瞅了眼那群恨不得立刻飞到大堤上卖力的乡亲们,轻叹一声,也转身离开。尛說Φ紋網 等乡亲们争先恐后登记完,才恍然发现朱允熥早已没了影。 官兵也散得差不多了。 “草民谢太孙恩德。” 盘湖庄外,火光映天,百姓跪了一地,向着暗夜不停地高喊。 …… 天边刚露白,盘湖庄的事席卷了整个开封城。 本就人心惶惶的开封,此刻更添了几分惊慌。 官老爷被抓了。 城外的有钱人家,也让那些农户砸了。 可朱允熥对那些农户,仅仅判了个修不好堤坝就别想再下堤的惩罚。 多可笑啊。 正当开封士绅准备联名上书各地时,接管了河南道两司衙门及各府县衙门的随行官员们,已着手火速处理政务。 “开封府除了陈留县,其余各县皆有贪污,横征暴敛等违法乱纪行为,按律当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协同查处,并派遣锦衣卫捉拿归案。” “盘湖庄,凡涉及者全家需一并抓捕,严惩不贷,快呈报应天府。” 河南道布政使司衙门内,挤满了随行官员。 朱允熥坐镇主位,语调平和地下达指令。 随即,数人领命匆匆离席。 朱允熥接着道:“河南道积弊已久,要治病,就得下猛药,去根。本宫想在河南道推行税署改革,重新审查摊丁入亩政策,核查各地田亩实级峄毓斯Υ?ч况。各位得齐心协力。” 戴星海率先站出来。 “太孙,河南道问题重重,的确该痛下狠手,只是这么多事一起上马,会不会人手不够,又或引起其他冲突?还请太孙三思,先整顿官府,再推进摊丁入亩复查,最后改革税署制度。” 朱允熥手一挥,指向朱高炽。 “燕世子长期掌管税署,对摊丁入亩也是了如指掌。如今河南道官员缺口大,不过我们有随行官员,加上朝廷正在培养的进士可以选派地方,人力不是问题。” 一旁的朱高炽低头,眼神微翻。 这辈子注定是个忙碌命。 真想回北平啊。 石元驹望了望四周,也跟着走出门外,立在戴星海身旁。 “太孙,咱们师出无名。现在开封城内,虽然各司衙门暂时由我们代理,但要全面革新,仅凭代理身份恐怕难以服众。” “臣建议,应当请求朝廷迅速填补河南道官职空缺,这样才有正当名义,政令才能正常下放。” 朱高炽抬起眼皮,斜瞥了一眼朱允熥。 石元驹这话戳中了要害。 河南道上下官衙,好多位置都空了,没被朝廷正式任命,他们很多活儿还是没法干。 朱允熥能斩了县令,能把官员拿下,能让百姓出气。 可任命官员,那可是有规矩的。 按照大明规矩,但凡入了品级的官儿,得吏部上报,皇上御笔一批,才算数。 这是皇上独有的权力,也是皇权根本。 朱允熥眉头轻拧,天子令能让他在开封横着走,却没给他任命官员的权利。 连戴星海,石元驹他们,现在也只是临时顶上,管管官衙的事。 官衙发出去的文书,盖的都是朱允熥的大印,不是官衙自己的章。 见太孙似乎有所动摇,石元驹紧接着说。 “依下官看,当务之急是把河南道的官场风气好好整整,官清才能政通。到那时,不管是重新丈量田地,还是推行新的税制,都能顺利推进。” 第563章百官升迁,需皇太孙定夺 公堂里,一片静寂。 朱允熥没想到,自己在河南道上遇到的第一个拦路虎,居然是这个。 戴星海,石元驹他们心里也挺犯愁。 太孙在河南道急于推动各项变革,特别是在整个河南道都紧张兮兮的时候。 难保不会又惹出什么新麻烦。 盘湖庄只有一个,可河南道就没有别的庄子了吗? 石元驹甚至想写信回京城,提醒尚书大人,吏部得回头审视这两年秦王殿下在搞六道田赋时,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像河南道这样乱糟糟。 要真如此…… 石元驹莫名感到一阵凉意。 就在这时。 衙门外突然响起了锣鼓声。 众人闻声,纷纷扭头,视线齐刷刷投向门外。 一声洪钟般的呼唤,清晰传来。 “圣旨到。” “太孙接旨。”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猜测起这旨意的内容来。 朱允熥正忧心河南道事务,闻听旨意驾到,也十分疑惑。 等到他步出公堂,那些特地从应天府赶来的宣旨太监已步入衙门。 仅剩的几位旧吏连忙搬出接旨用的案桌,点燃香烛,准备接旨仪式。 朱允熥诧异地望着那手持圣旨之人。 正是应天皇宫内廷司礼监的大太监赵弘盛。 赵弘盛手捧圣旨,满脸堆笑地看着朱允熥。 “太孙,此番圣旨,需得跪接。” 朱允熥眼神微动,往常因皇爷爷溺爱,接旨多免跪拜,连设案也不常见。 今天却不同。 他稍加思索,随即衣袖一甩,郑重其事地跪倒在地。 “臣,恭迎圣旨。” 赵弘盛眉毛一挑,身子微侧,权当作避开了跪接之礼。 接着,他展开展圣旨,宣读起来。 “奉……” “咱承大明之基业,继统登基,日夜谨慎,为保我朝兴盛,重在培育储君。嫡孙允熥,仪表非凡,天资聪颖。关乎国家大政,人事行政之重,未尝懈怠,不敢妄自菲薄。” “身为皇家首嗣,天命所归,今遵循先皇遗志,查考礼制,顺应民意,谨以天地、宗庙、社稷为见证。特赋予皇权,以固千秋基业,以安四海民心。” “今命朱允熥允熥执掌宝玺,内辅文渊阁,外镇四方,共理国事,监国抚军。其所在之处,各级官署呈报之事,皆由朱允熥裁决。百官升降,亦需朱允熥定夺。” “此旨遍告天下,人人皆知。” 异乎寻常的静。 空气仿佛凝固,呼吸声清晰可闻,心跳如战鼓,震撼着每一个在场人的心房。 这份旨意,虽然格式化。 但正因如此,才让人深切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与非同寻常的意义。 把那些繁文缛节和对朱允熥的溢美之词放在一边,只瞧圣旨末尾的几句,就足以让在场众人心里翻腾起无尽的波澜。小說中文網 皇上再次强调了朱允熥监国的权威。 无论何地,大小事务上报,皆由朱允熥做主。 官员的升降去留,也全凭朱允熥一言而定。 莫名地,所有人脑中闪过一个词。 皇太孙。 虽是太孙,却握有皇帝实权。 从今往后,大到王公贵族,小到平民百姓的任命,都在朱允熥的裁量之中。 就算此刻堂上站着六部尚书,亦能由朱允熥直接任免调遣。 难道皇上糊涂了吗? 戴星海,石元驹等跪在地上接旨的官员,内心不由得泛起层层疑云,但想到京城中还有太子坐镇,这份旨意显然不可能是奸人伪造。 旨意明明白白,宣读之人是宫内司礼监的大总管。 护送队伍则是御林军亲自担当,程序无懈可击。 前所未有的局面。 人群开始陷入恍惚之中。 朱允熥则抬头,望着赵弘盛。 赵弘盛脸上已挂满笑意,轻步靠近朱允熥身侧:“太孙,此举足见皇上深恩厚望,肝胆相照,将国家重任交付于您。” 朱允熥眼神闪烁,高举圣旨,“孙儿在河南治政,愿皇爷爷身体安康。” 赵弘盛侧身,抬头微笑,“皇上龙体康健。” 代表天子传完话,赵弘盛转身。 随后,随行的小太监捧着一只裹着明黄色绸缎的红漆木盒走上前来。 赵弘盛开启木盒,双手从中取出一方玉玺。 他谨慎地捧着这方象征权威的玉玺,轻轻放至朱允熥手中。 赵弘盛压低声音:“太孙,老奴离京前,皇上嘱咐老奴带句话给您。” 朱允熥手指轻抚过玉玺底部,神色微动,点头道:“请说。” 赵弘盛说:“皇上说,世间万物,不如孙儿重。” 言毕,赵弘盛挺直腰板,望向满堂低头的官员,“老奴在此恭祝太孙。” 朱允熥手捧圣旨与玉玺,恭敬道。 “微臣,叩谢天恩。” 赵弘盛连忙趋前,双手恭敬伸出,扶起朱允熥。 在一旁,朱尚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脸颊泛起了红晕。 待到朱允熥站稳身形。 朱尚炳立刻高声欢呼。 “臣等恭喜太孙。” 朱高炽眼眸微转,视线扫过身旁的戴星海,石元驹等人。 “臣等恭喜太孙。” 此时,一股豪情在心中油然而生。 朱允熥目光掠过赵弘盛,问道:“赵公公是否愿歇息一日,明早再回京复命?” 赵弘盛见堂上官员众多,心领神会,今日太孙定是在筹划河南道的事务。 让他休息,想必是为了让他彻底明白太孙在河南道的布局,以便归京时能详尽汇报给皇上。 赵弘盛心念一定,躬身应诺,缓缓退至一旁,仿佛成了太孙的贴身随从。 朱允熥手持圣旨与玉玺,穿越人群,再次步入公堂。 圣旨被安置在案几上上,他手握玉玺,端坐其下,轻轻翻动手掌,展示玉玺底面。 如咱亲临,太孙之印。 古朴的隶书镌刻于玉石上,铸成权力象征。 将玉玺置于木盘,手轻轻覆盖其上。 朱允熥轻咳一声,目光扫过重聚公堂的官员们。 “特命陈留县令戴星海,担任河南道布政使司左布政。” “特命户部主事石元驹,出任河南道按察使司按察使。” “特命工部潘开朗,担纲黄河水务总督,全权负责黄河治理事宜。” “河南道布政使司与按察使司,联合商议,推举河南道各官署空缺人员名单,呈报并加封御玺。” 朱允熥的声音在公堂内平和响起, 第564章戴星海:我真的成了三品大员了? 音量虽不高,却字字铿锵,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他生动演绎了权柄在手,号令天下的威严。 掌握玉玺,只言片语便任命了三位封疆大吏和一位主官。 公堂之下,官员们默不作声,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息。 戴星海在陈留八年,一跃成为布政,按这几天的局势看,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石元驹,转去做河南道的监察官,同样不难猜到。 他长年负责吏部考核官吏的工作,官场那点弯弯绕绕,他自然清楚。 到了河南道监察司,正好能压得住场,和戴星海联手,可把河南道料理得妥妥帖帖。 在座的其他人,哪个心里不是翻江倒海? 京官帽子虽高,却不如地方实权诱人。 如今河南道官场大换血,空出来的位子多得是,就等他们来填补。 虽说眼下不能违法乱纪,但只要在河南道踏踏实实干上几年,帮朱允熥稳住这块地盘,到时候调回京城,穿大红官袍,坐上部堂的位子,也不是没可能。 谁能挡得住大红官袍的诱惑。 戴星海,石元驹二人面上神色复杂。 这些虽在预意料中,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五味杂陈。 猛然间手握重权,那种冲击,非外人能懂。 二人随即上前行礼。 “谢太孙。” 随着二人接旨,朱允熥的任命书就此生效。 在场官员无不向裴高二人投去艳羡的目光。 未到场的潘开朗,众人也只是心里微微羡慕了下,旋即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河南道这两位新贵上。 毕竟潘开朗人没在,这黄河水务总督的新职位,前景如何谁也说不准。 更关键的是,潘开朗这个职务,往后几年怕是朝廷上下最艰苦的差了。 朱高炽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低头装作听不见。 他有种预感,朱允熥肯定会给他增不少麻烦。 果然没错。 就在朱高炽刚有这个念头时。 朱允熥接着道。 “署税的主管官员们,从即刻起,组织征税人员,并联合锦衣卫,驻银京军,选拔品行优良之人,补充到署税工作。” “河南两司,立即着手清查全省各府县的土地情况,企图隐瞒者,将由锦衣卫协同监察部门调查,定罪后上报,由本宫亲自审批。”尛說Φ紋網 “所有寺庙道观,乡绅商人拥有的土地,必须一一核对登记,确保土地与人对应,税收依据土地来定。大家要配合税务官员,澄清土地状况。” “凡是违抗命令的,都将由锦衣卫及相关衙门拘捕究责。” 朱允熥再次强调,语气比之前坚定。 朱高炽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系列安排涵盖了整个河南道及其两司,而他自己也将深度参与其中。 朱高炽情绪复杂,不禁担忧自己是否能安然度过这次河南之行。 正沉浸在思绪中的朱高炽,突然向前踉跄了一步。 回过神来后,他转身愤怒看向背后推手朱尚炳。 朱高炽挥了挥手,恭敬地回答:“臣遵旨。” 戴星海,石元驹也带领身后的官员们一同领命。 “两司负责人留下,其余人自行忙去。” 安排好后续事宜后,朱允熥向官员们摆手示意。 待那些尚未确定具体职务跟分配地方的官员散去后。 朱允熥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戴星海,石元驹,朱高炽,朱尚炳,还有赵弘盛。 “话说回来,要想河南道焕然一新,就必须下狠手,用雷霆手段扫除所有障碍。本宫会在开封府盯着,监管你们把河南道整顿得明明白白。” 要做大事,关乎河南道百万民生,朱允熥必须给戴星海、石元驹吃颗定心丸。 戴星海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朱允熥温和地望着他:“星海有什么顾虑吗?” 喊他星海,是想让戴星海少些犹豫。 戴星海紧锁眉头,环顾四周。 石元驹由礼部的小官直接升为按察使,这在常理之中。 可他一个芝麻官,一下跃为正三品,简直是天大的馅饼,祖上积德了。 见大家只露出一点好奇,戴星海才安心,缓缓说。 “殿下改革河南道,安抚百姓,臣非常赞同。病入膏肓需猛药,一战定乾坤,如今的河南道不能再慢慢来了。但下官认为,革新之时要警惕乡间力量。” “盘湖庄的教训,开封城的骚乱,记忆犹新。乡间宗族,山野僧侣道士,势力庞大。一旦触及利益,就像杀父之仇,世代难解。” “改革需兵马防护,防止地方动乱,要让百姓知道朝廷的善意和仁政,提防恶人煽动愚弄百姓。” 简单来说,戴星海怕改革引发大乱,得早做准备。 石元驹瞥了眼朱允熥,轻声问:“太孙,要不要召见河南都指挥使?” 朱允熥却摆手:“防患未然不急于一时。眼下先清理两司的官职空缺,尽快核实河南各府县田地实况。” 戴星海欲言又止。 这时朱允熥的回答,与平素里的他判若两人。 分明是亟待部署防范的紧要关头,可朱允熥却视而不见,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 戴星海心中疑惑丛生。 难道朱允熥希望着河南道陷入动荡? 那又该怎样的一种乱局,莫非真要民变四起? 石元驹眼神微闪,手在戴星海前面轻轻一挥,随即躬身说道:“臣等遵旨,即刻整理河南道各衙门官职空缺人选名单,呈太孙属意。” 戴星海愈发迷茫。 明明是他提出的,石元驹心知肚明,却不再多言一句。 难道他忘了自己已是河南道按察使的身份? 满脑子的疑惑中,戴星海浑浑噩噩地随着石元驹,将朱允熥送出布政使司衙门。 朱允熥带着尚朱高炽跟朱尚炳,离开了布政使司。 他朝周王府方向行去,不久后恍然醒悟。 “五叔现今还被囚禁在开封府监狱中吧。” 朱高炽翻了个白眼:“你真是五叔的好侄儿。” 朱尚炳哼哼不停:“别担心,五叔在狱中衣食无忧,无大碍。周王府的婶婶跟兄弟姐妹,我都安排人好好照看着,只是暂时不可离开王府。” 朱允熥瞥了瞥他,心想这家伙确是遗传了父辈基因。 他没有言语,只是调了方向,向城墙走去。 第565章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眼下的开封府城,已被陶庆与汤辉所率部队接管。 陶庆作为河南都司,实际掌控的兵力仅万余,加之汤辉的羽林右卫,总共两万人马,一起守卫开封府的安全。 登临城墙,只见四周官兵持枪肃立于堞墙之后。 远眺城外,那些满身尘土,衣衫褴褛的真正难民,在新任河南道官员的带领下,正忙着消除洪水留下的创伤。 朱高炽目光掠过城外纷扰的景象,低语道。 “戴星海这会儿恐怕还一头雾水呢。” 朱允熥淡淡笑道:“石元驹自然会为他指点迷津。” “盘湖庄事件成了导火索,之后的决策接踵而至。咱们手里攥着的河南道上上下下那些官绅们的斑斑劣迹,写都写不完。” “乡间百姓对朝廷的政策,要么视若无睹,要么敷衍隐瞒。你现在就等着河南道自己乱成一团,好趁势点一把火,烧它个烈焰冲天。” “但我不明白的是,火一点起来,你下一步棋怎么走?” 朱允熥望向朱高炽,嘴角勾起一抹笑:“记得我说过,你可能得回一趟应天吗?” 朱高炽眉毛微蹙。 “龙争于野!” 朱高炽瞪大双眼,见朱允熥表情如常,便接着道。 “龙在荒野争斗,血染天地。龙象征阳,此爻却是阴象。阴阳相搏,战场就在城郊野外。” 他倒吸一口冷气,胸口随之起伏不定。 “你让戴星海,石元驹领着新官推行变革,却毫无防备,就是等着河南道血流遍地的那一刻。” 朱允熥淡淡一笑,并不直接回答。 他轻轻拍了拍朱尚炳的肩。 朱尚炳疑惑地转头,一脸不解。 “要动手了?” 朱允熥再次微笑:“我们心里清楚,朝廷想做的事,未必是天下人的心愿。浙江道摊丁入亩推行多年,那可是我清除了半个浙江道官场才换来的。” “况且,浙江多山少田,土地之利本就有限。可别的地方呢?二叔这些年为何多次动念要放手,我们早该警觉。或许二叔他早已洞悉底细,或至少有所耳闻。” “天下士绅们,真的愿意放弃特权,乖乖纳税?这几年表面看似平静,但看看今日的河南道。一叶知秋,那六个已开始改革的府县,岂止河南道如此?” 朱高炽沉吟片刻,终是轻声道:“还是我考虑不周,你的目标是对整个朝廷和地方……但你不怕树敌太多,惹来滔天大祸?” 朱允熥冷冷一笑。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现在,我们就静观其变,等河南道彻底乱了套,那时我才有契机,再做一番惊世骇俗之举。” 开封府的牢狱环境挺糟糕的。 尤其是最近,洪水还灌了一通,弄得牢里到处是没干透的水洼,混着烂木头的味道,霉味刺鼻。 这灾祸一来,外面的小混混也跟着起哄,干坏事的一个接一个被抓,全塞进了监狱排队候审。 这么一搞,开封府监狱简直是人挤人,热闹非凡。 那些从河南道各个部门抓来的官员,进了牢里,狱卒们多少还是会看人下菜碟。 小蟊贼们就窝在那发臭的角落,穿绿袍的官员住的地儿能给换上些干净稻草垫底,青袍的再升一级,有几个木架子,上面铺的稻草软乎点。 至于红袍大官,虽然人少,但好歹有个便桶,方便处理日常。 要是有囚犯家里人送钱来,牢里的日子又能滋润些。 说到底,钱能通神,只要不越狱,啥要求都能商量。 可偏偏这次,监狱里都快挤爆了,狱卒也没捞到外快。 那些犯事官员,一家老小全给抄了,三亲六眷全关一块儿,哪还有人顾得上送钱? 砰砰砰! 狱卒拿木棍敲打着饭菜桶,声音在监狱里回荡。 “吃饭时间到。” “今天开封府上下高兴,新上任府尹说了,牢里加餐,多30斤肉。” 一连几天没油水的狱卒们,拎着饭桶,面无表情地吆喝着。 一只大碗从牢门的送饭口探了出来。 狱卒夹着棍子,一手提桶,一手操勺,往桶里一舀,饭菜就倒进了碗里。 “肉呢?不是说好的30斤肉吗?” 栅栏背后,两颗绿莹莹的眼珠子盯着碗里那几乎看不见的几点肉末。 几个狱卒交换一个眼神,冷声道。 “大人可没说要给你们这群人加肉。” “你们不吃拉倒,饿着吧。” 话音未落,一个狱卒大步上前,一把抢过那人手里的大碗,哐当一声,刚打好的饭菜又倒回了饭桶里。 那人低沉地冷笑:“你们这些蛀虫,等我离开这鬼地方,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显然,这也是从前河南道上的官员,时运不济,才落得如此下场。 但狱卒们毫不在意,甚至嗤笑出声。 早年间,没有朝廷最后的裁决,进监狱的官儿多少还能保住点面子。 毕竟,谁能说得准,今日的阶下囚,他日会不会又风光无限地重返官场呢? 但现在呢? 狱卒们冷笑道:“做梦去吧。刚才我们的话,你是没听见吗?” 戏谑完曾经的高官显贵,狱卒们继续往监狱深处走,边走边将饭菜分到从铁栅栏里伸出来的碗碟中。 前面那几桶饭消耗殆尽后,外面的狱卒又送来了新装满饭菜的桶。 而越往里走,桶里的肉似乎就越发多起来。 到了监狱最里头,一处开阔地带,阳光透过天窗洒落,桶换成了精致的餐盒,里面的肉丁也升级成了油亮透明的肉片。 狱卒们小心翼翼地端着餐盒进入,目光扫过干净牢房,最终落在了白衣囚犯身上。 “各位,今天加了肉,慢慢享用吧。” 狱卒们将餐盒放到牢房内的桌子上,收走了上一顿的空盒。 哐啷啷。 牢房里,锁链声响起。 原河南道提刑按察使彭英耀,披头散发,佝偻着腰走到栅栏后。 面色苍白,双眼却闪烁着望向外面送饭的狱卒。 “几位大哥,能告诉我,开封府何来喜事?新上任的知府又是哪位?” 彭英耀话音未落,一旁的牢房也陆续传来询问声。 那些曾是河南道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如今都挤在牢房栅栏后面。 第566章国岂容二主并立?鱼儿上来了! 眼下狱卒们对这些曾经的大人物虽不再心生畏惧,但也不愿招惹是非。 他们嘀咕道:“就最近,宫里下达了旨意,太孙得了皇权特许,还赐了玉玺。从朝廷到地方,所有官员都得向他禀报。他所到之处,官员任免也都由他决定。” 另一人补充道:“咱们开封府新来的府尹,原本是户部小官,各位今儿能打牙祭,还得感谢他呢。” 狱卒们随口应和几句,正打算散去。 这时,彭英耀背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现在河南道的两司衙门,一把手都换谁了?” 人未至声先到,正欲离去的狱卒们立刻止步。 恭敬地转身面向栅栏,双手紧握,弯腰行礼。 “小人拜见殿下。” 身着日常衣裳的朱橚,面色凝重地走向众人。 彭英耀稍微让开身。 狱卒们丝毫不敢怠慢,即便是彭英耀这样的前河南道按察使,此番也难逃朝廷的制裁。 但眼前这位的境遇,显然有所不同。 大明朝从未有斩杀宗室的先例。 周王虽然此刻身处囹圄,谁知将来朱允熥会不会将这位五叔宗亲特赦释放呢? 朱橚摆摆手:“回答我的问题就好,我不会为难你们。” 狱卒战战兢兢答道:“陈留县知县戴星海现为布政使司左布政使,随行的是吏部主事石元驹,现任提刑按察使,都司依旧由陶都司负责。” 朱橚拧眉,陷入了沉默。 两侧牢房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彭英耀,这位前任河南道按察使,面色阴晴不定。 他几次用眼角余光瞥向朱橚,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但最终深呼吸几下,硬是咽了回去。 彭英耀勉强挤出笑容,转向狱卒:“麻烦你,能否为我们解说一下,这几天……太孙有什么新的指令吗?” 狱卒瞅了瞅闷声不响的朱橚,心里想溜,脚底却像生了根,只好赔笑道。 “太孙催得紧,让河南道赶紧查田地,重新登记造册。还有那署税,也打算在咱们这儿设点,快得很。这几天,锦衣卫在开封府抓人抓得欢,一家老小都不落空。” 这话匣子一开就有点收不住。 边上那狱卒生怕搭档言多必失,赶紧拽了拽他,对着铁栏后板着脸的朱橚拱手一礼: “小人先告退了。” 牢房内,狱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哐当一声,彭英耀扑通跪倒在朱橚跟前。 “殿下救命啊。” 彭英耀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眼前直冒金星。 两司衙门的头头换了一拨,朱允熥权势滔天,河南道这改革风一刮,不知多少家庭被锦衣卫带走。 彭英耀感觉自己这条命是彻底交待了。 他这一喊。 牢房里顿时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 河南道各衙门的失势官员,一个个跪倒在地上。 “求殿下救命。” 昏暗湿漉漉的底层牢房里,几个小蟊贼在暗处嗤笑。 以前,这些人高高在上,见了上级点头哈腰,对百姓颐指气使。 现在,为了活命,竟慌乱成这样。 朱橚哎哟一声,连忙俯身把彭英耀搀起。 他摇头叹息:“怎会沦落至此……怎会如此。” 彭英耀脸色铁青,一瞬间,满脸皱纹似乎更深了。 “微臣等深知罪孽深重,但对朝廷始终忠心耿耿。太孙要惩处我们,我们无话可说,只是家中老小何其无辜,为何株连亲族?” “还望殿下垂怜,救救我们家人。” 旁边的牢房里,犯官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哭诉,有的为己,有的为亲人。 朱橚静静听着这些恳求,面颊紧绷,长叹一口气。 “各位也听见了,我那侄儿现在不仅监国,权力已逼近皇上。” 彭英耀眼皮一沉,神情有些恍惚。 而隔壁牢房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天下怎容得下两位君主并立?” “政令听谁,官员任命又凭谁一句话?这事从古未有,我国猛然行事,大明未来当如何?” 彭英耀轻声一叹,仰首望向朱橚,缓缓言道。 “依理,天子圣断非臣子所能妄议,但今日天子对太孙之举,似有偏爱,只是国之根本,能允双龙并存么?一旦开启先河,后世子孙如何看待?祖宗基业又该如何稳固?”Www.XSZWω8.ΝΕt 朱橚眼神微动,长叹一口气,欢峄毓斯Υ?т退至牢内特设的座椅上。 这时,彭英耀背后的牢房里,有人高声对他喊道。 “彭按察,如今大家已落此境地,还藏着掖着干啥?殿下有意援手,你难道还对殿下心怀猜忌?” 朱橚默契地眨眨眼,静看彭英耀反应。 彭英耀急忙抬头,又慌忙低下:“殿下,微臣绝无对殿下丝毫质疑。” 朱橚微笑,身体前倾:“彭按察,有何要事需本王转达外界?” 话语落下,朱橚轻轻击掌。 掌声清脆,在囚室内回响。 片刻,一狱卒自暗处走出,停在牢门外。 狱卒弯腰行礼,“殿下。” 彭英耀转头一看,面容闪过几分讶异,没想到在这开封府的牢狱之中,朱橚竟还留有暗探。 “潘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告诉他,他能帮你传到外面去。” 朱橚说完,身体往后一仰,倚在椅子背上,似乎自言自语般轻叹。 “国岂容二主并立?” 彭英耀对着朱橚恭敬地行了个礼,继而朝牢门外的狱卒也拱手示意,迈向一旁的牢房。 牢内,微弱的声响隐约传来。 经过众人一番筹谋,彭英耀终于拿定了主意。 “殿下,我们已经有了对策。” 彭英耀俯身来到朱橚面前,轻声说道。 “好。” 朱橚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眼睛微睁,瞥了彭英耀一眼,随即手指向牢门外的狱卒。 “把计划跟他说清楚,如果你们的办法可行,本王或许能早日脱身这污秽之所。” 第567章九边之兵出动 彭英耀再次拱手行礼,朝着朱橚一揖到底,接着走向铁栅栏。 “劳您费心了。” 彭英耀对外面的狱卒抱歉地说了一句。 狱卒沉默不语,从怀中掏出一本空白小册跟细笔。 思索片刻,狱卒又将册子跟笔递给彭英耀。 彭英耀接过小册子,却犹豫了。 他摆手拒绝:“不必如此麻烦,只需兄台帮忙传两句话。” 狱卒望了望彭英耀,颔首道:“请讲。” 不久,彭英耀细细叮嘱完毕。 望着狱卒悄然消失在监牢的背影,彭英耀脸上才露出一丝轻松。 他转身回到朱橚身边:“微臣,感激殿下今日的大恩。” 话落,彭英耀跪倒在地。 朱橚脑中回荡着刚才彭英耀与狱卒的对话,心情激荡。 见到彭英耀跪在面前,他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惊诧。 朱橚低沉地说:“按说,本王不应让你们行此险招,可……谁叫本王也被囚于此呢?”尛說Φ紋網 话音未落,朱橚自嘲地轻笑。 彭英耀低头应和,心中却另有盘算。 近年来朱橚府在河南道可以说是泥沙俱下,不清不楚。 眼下的情况,朱橚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违心地同意出手干预这事。 开封府狱门外。 之前被朱橚唤出的那位狱卒,这会儿已从牢房中踱步而出,径直走向一旁隐蔽角落。 在那里,周豪与冯海已静静守候多时。 见狱卒现身,二人不约而同投去关注的目光。 狱卒恭身凑近,压低声音汇报:“如计划所述,今日将有关河南道的风声送入囚室,彭英耀他们果然中计。我借朱橚殿下的名义,从彭英耀那里得到了线索。” “但这家伙狡猾,不肯写下一字一句,只肯口头传达,让我出城去找一家特定的人家,把口信带到。” 周豪眉峰微蹙,“彭英耀让你传什么话,去哪儿?” 冯海立在一旁,静观对方。 他凭借多年在锦衣卫昭狱中的经验,对人说真话或谎言时面部肌肉的微妙变化已颇为熟悉。 狱卒向前一步,再次低声向周豪转述详情。 当狱卒将彭英耀的全盘计划和指示说完,周豪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转身望向同样惊讶的冯海。 冯海回忆起那狱卒暗卫之前的言行,确信无虚。 他沉声问道:“是否即刻禀告殿下此事?” 周豪轻轻摆手:“殿下此刻正与燕世子共商河南道改革大计,这些事情,暂且还是不让燕世子知道为好。” 冯海思忖片刻,点头同意,神色略显焦躁。 周豪转向狱卒吩咐:“你带人暗中查清彭英耀让你传递消息的那户人家底细,待我们安排停当,再将信息传递出去。” 那暗卫扮作的狱卒连忙领命。 周豪回身拍了拍冯海的肩:“暗卫人手有限,此事还需锦衣卫助力。太孙要在河南道大展拳脚,一战定乾坤,咱们就得替殿下把暗处的一切都料理得妥妥帖帖。” 冯海鼻中哼出一声,眼中杀意渐浓。 二人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默契都在不言中。 九边戍卫部队,在大明军队体系里,可以说是勇猛无敌的代名词。 九边战士最为凶悍,能以少胜多,确保长城雄伟壮观,守得国家平安。 亲兵部队装备顶尖,配有大明最新火炮武器,坚固铠甲,作为中央军的他们,实力足以压倒各路兵马。 这两支力量被视为帝国的两大军事支柱。 近年来,朝廷对九边投入堪称巨大,特别是在洪武24年前,几乎是举国之力在支撑。 每次边军的大动作,其影响力都能直接触及黄河以北区域。 哪怕是近年来东面抵御倭寇、南面征战交趾,朝廷也没有动用九边兵力。 然而,这一切似乎即将迎来变数。 北平都司,邯郸城外一处古辽驿。 此地地理位置关键,对于整个北平都司而言意义非凡。 从这里往东南穿越大名府,即是山东道东昌府。 而向西南越过邯郸城,则能进入河南道北端的彰德府。 古辽驿正是三条主干道交汇的战略要点,把控着交通要道。 就在今天,上万骑裹挟着北地刺骨寒风,突然间从九边关卡南下来到了古辽驿。 这样规模的骑兵,足够朝廷在外围协同步兵,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北伐。 但今天,这上万骑兵在北平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同时也是北地军界新星冯永逸的率领下,静静地驻扎在了古辽驿之外。 万马齐喑,命令一下,前锋部队勒马即止,后续队伍迅速响应,依次停驻,左右两翼按照行军阵型散开,环绕古辽驿警戒。 原本熙熙攘攘的商人,行人,官员,在察觉到大军逼近的瞬间,大多已不见踪迹,空留驿前一片空旷。 古辽驿的驿丞得知消息,连忙带人匆匆出门迎接。 驿丞迈出驿站,望着那停满官道的边军铁骑,心中不禁一阵紧张。 近几年,朝廷持续推动驿站改革,年年要求各地驿站,急脚递接纳边疆跟军队中的伤残士兵。 古辽驿站既是三条交通要道的交汇点,又历经连年扩建,尤其近年来,吸收了不少从北平边防军中退役的伤残士兵,人员规模日渐庞大。 也正因如此,古辽驿站的驿丞对比寻常人,对边境军队的情况更为熟悉。 此刻,眼前乌压压的军队静默无声,唯有成群的战马呼哧呼哧地喷着白气。 驿丞只需一眼,便能断定,这肯定是边防军中的精英之中的佼佼者。 若是在边疆,足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是无坚不摧的重甲雄师。 现在,这些本应驻守边疆的边军,竟然出现在了古辽驿,这让驿丞心中不由生出种种猜测。 “驿丞,看样子大军是打算在咱们驿站休整了。” 紧跟其后的年轻驿卒低声提醒。 他的步伐略显蹒跚,藏于袖中的手偶尔无意识地颤抖几下。 这位驿卒也是近年从前线退伍归来的战士。 驿丞咽了口唾沫,神色忐忑地颔首,随即加快脚步,小跑向大军的前列。 统率着上万骑兵的冯永逸紧握马缰,稳坐马背,目光微垂,俯视着脚下的古辽驿站和迎面走来的驿丞。 第568章皇上对太孙的恩宠,恐怖如斯 自北平南下至此,虽已数日,但他仍清晰记得燕王接到太孙调兵公文那一刻的情景。 今年北平都司北伐的计划,其实早在岁末就已敲定。 新春伊始,各方就开始为北伐做准备。 然而,太孙的调兵文书突然到来,立即打乱了北平都司的既定部署。 以北平都司内将领为代表的,并不愿意南下出兵。 而燕王府的一派人马,则强烈支持燕王挥师南下,尤其是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的姚广孝。 起初,两方意见相左,争执不下。 作为初步妥协,北平方面决定派出万余步兵南下河南,算是对朱允熥的回应。 姚广孝等人虽不完全满意,但也勉强接受。 谁也没料到,燕王最终拍板决定,将万步兵转换成万骑精锐马军,且是来自北平都司麾下精锐。 这一举动,不仅让北平都司上下瞠目结舌,超出了姚广孝的预想,更叫冯永逸措手不及。 当天的北平,没有人知道燕王在北伐前夕,为何要调遣万骑精锐南下,呼应朱允熥的求援文书。 更令冯永逸意外的是,他本已定为洪武28年的北伐先锋,却被燕王亲自撤换,派来领这1万马军赴河南。 燕王此举,是真心响应朱允熥,还是因燕世子身在河南,抑或另有所图? 冯永逸无从知晓,只好懵懂中率军急行至邯郸城外的古辽驿。 “微臣古辽驿驿丞,拜见将军。” 驿丞毕恭毕敬,领着人至冯永逸马前,谨慎问道。 “未知将军率边军至此,我等能如何相助大军?”尛說Φ紋網 他不敢深究这众多边军南下的意图,那已非他这小小驿丞所能触及。 驿站不论大小,此刻只需遵从军令。 冯永逸紧握缰绳,稳坐马上,随着马匹起伏轻轻摇晃。 他俯视着驿丞,微笑道:“大军途径,恐扰古辽,望驿丞海涵。我军将在此待命,难免多有打扰。恳请驿丞随我军入邯郸城,与地方官协调,免得军中无粮。” 冯永逸此行,因北征物资筹备紧张,携带粮草有限,沿途需各地官府接济。 驿丞哪敢有异议,连忙应承道。 “应该的,应该的。咱们古辽驿站虽小,但胜在地理位置优越,存了不少粮草物资。将军您率军刚到,我这就吩咐下去,为大军备上饭菜,还有战马所需的上等粮豆。” “待将士们安顿下来,我立马前往邯郸县衙,向县令汇报情况,请他从县库调拨资源,满足将军需要。” “辛苦驿丞了。” 冯永逸端坐马背,拱手示意,作为回应。 片刻之间,过万骑兵响应号令,纷纷下马,官兵引领马匹聚拢,划定营地界限。 利用古辽驿站储存的木材,加上砍伐周边树木,天黑前就建好了马匹围栏。 夜色中,一顶顶营帐悄然搭起,值夜的官兵匆匆用过晚餐,便开始在驿站周边巡逻。 传令兵在中军及左右翼营地间穿梭,汇总各营的最新动态。 邯郸县县令得知消息,傍晚时分急忙赶来。 同行的还有县衙仓库紧急调拨的数千担粮草,生怕供给不足引发这些边境军士做出掠夺地方的行为。 毕竟,兵过如筛。 尽管大明尚未至此地步,但朝廷军队仍旧不是地方官府跟百姓敢轻易得罪的。 谨慎的邯郸县令,为防万一,离城时已吩咐县丞联络当地富绅,随时准备捐助军需。 “今日先劳烦贵县,往后可能还需打扰,如有不便,请贵县及时提出。” 在古辽驿站外不远的野地,冯永逸携众将领,将送粮草的邯郸县令等人送到营门。 他满脸歉意,诚恳地说着。 县令连忙摆手:“各位将军昔日为国戍边洒血,到了邯郸,我们怎能让将军挨饿。” 县令言辞客气,冯永逸抱拳行礼:“那就再次劳烦贵县了。夜已深,我派兵保护你回城。” 话音未落,冯永逸招呼军官整队,准备护送县令返程。 县令还想推辞,但见部队已整装待发,只好满面堆笑,客套致谢后告别。 夜深人静,荒野中虫鸣阵阵。 营地之外,辽阔的草原上传来了清晰可辨的马蹄声响,那是护送邯郸县令返回的士兵们。 只是无人察觉,归队的人数较之前悄然增多。 当所有人悄然入营后,一名身形敏捷汉子迅速跃下马背,快步朝着中军大帐方向奔去。 帐内,冯永逸尚未就寝,独自一人借着古辽驿提供的桌案与烛光,挑灯处理军务。 听见帐外归来的马蹄声,他缓缓放下手中密件,目光投向那空无一人的帐门,心中若有所思。 直至董立轩那壮硕的身影映入眼帘,冯永逸心底依旧疑惑,何以这般威猛的汉子却拥有如此柔和的名字。 董立轩,这位改名换姓北上的战士,快步走近冯永逸。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本就健硕的他更添几分内敛的力量感。 双臂肌肉隆起,他恭敬行礼:“末将参见将军。” 冯永逸示意随意:“坐下来谈。” 董立轩不多客套,点头就座,随手自桌案上取过茶具,自斟一杯。 茶毕,董立轩言归正传:“河南道局势剧变,形势正滑向难以掌控的边缘。” 冯永逸轻轻回应,沉默不语。 这些年,他从一名普通的上直亲军小旗官,一路攀升至北平都司要职,乃至亲王府的护卫首领,更在北平及边境地带赢得了屠夫称号。 对于他来说,河南道的混乱不过是增添几许战功的机会罢了。 为了主上,为了报答太孙昔日的恩情,哪怕是再现武安君之事情,又有何妨? 董立轩眼神闪烁,眉头微蹙,“太孙依皇上旨意,权同天子,朝中大小事务,皆能决断。” 闻此,冯永逸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动容,是惊喜,也是意外。 “皇上对太孙的恩宠,竟恐怖如斯。”他低声感叹。 董立轩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太孙抵达开封府后,夜间便着手扣留河南道官员,并出城处理了盘湖庄大户的问题。圣旨发布后,太孙迅速对河南道官员进行调整,并启动改革。” “经过调查,已有数十户人家被锦衣卫捉拿,整个河南道已经乱了套。” 第569章咦,山东?莫非这才是太孙的意图! 冯永逸心里一紧,“太孙现在怎样了?你们人手够吗?我今晚就能整队出发,保护太孙的安全。” 董立轩又对着冯永逸翻了个白眼。 当暗卫有数不尽的好处,其中之一就是能查到所有记录在案的人物底细。 董立轩清楚地记得朱允熥对冯永逸的深厚恩情。 冯永逸记恩,董立轩也清楚的很。 他摆了摆手:“将军不用挂心太孙的安危。陶庆带着1万多的河南道卫所兵,再加上汤辉的五千六羽林军,守着开封府呢。太孙身边还有锦衣卫跟暗卫,安全没问题。” 冯永逸还是不太放心,脸色严肃,眼睛紧紧盯着董立轩。 董立轩见状,马上说道:“太孙派人通知,将军不必前往河南道,只需在古辽驿站待命。若太孙有需求,定会有通知送达。” 冯永逸的眉头锁得更紧:“太孙文书上请求北平兵马南下,怎么现在我们到了,却不让我们进河南道了呢?” 冯永逸心里还在嘀咕河南道的事态会怎么发展。 突然,他咦了一声,神色复杂地看着董立轩。 “太孙是想让我们领兵去山东?” 董立轩摆了摆手,“太孙没发话,我也不清楚。” 冯永逸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几次目光扫向董立轩。 “这么看来,我军队滞留此地,无非是做做样子,表面上说控制河南道北边,实际上是为南下山东做准备。” 董立轩依旧摇头。 “我哪里知道,我也没收到信儿。” 冯永逸哼了哼,眉宇间透露出几分临战的锋芒。 “太孙在河南道实施改革并整顿地方,这可能不仅会引发河南的动荡。古辽驿站,东南可通山东,西南可达河南。” “我们不直接前往河南,而是控制山东,以便随时响应河南的变化,并迅速支援山东。这是为了配合河南策略,防止山东动荡。” “若河南和山东都乱了,大明北方防线将被切断,南北交通将面临危险。” 董立轩连连摆手:“太孙没跟我说过这事。” 他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不自觉地躲闪。 他确实不清楚太孙太孙具体有什么安排,但作为太孙布局中的一员,董立轩隐隐约约也能联想到冯永逸正在推断的事情。 而且,他知道的比冯永逸还多些。 比如,他知道潼关之后,现在就驻扎着秦王府的三支亲兵。 他还知道,去年还在江南各地京军,虽然收到了返回京城换防的命令,但最近行进的速度却异常缓慢。 而那些提前回到京城的京军,又以回原驻地轮换为借口,再次离开京城分散到各地。 他更清楚,锦衣卫从年初就开始,明里暗里地大量扩编。 虽然那上万的九边马军骑兵能在中原驰骋,展现出无敌的威势,但与目前在河南道的隐秘布局相比,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冯永逸脸上慢慢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王爷派我领一万骑兵南征,是不是早已知晓太孙之计?” “南下山东,我等九边骑兵足以荡平所有不安分者。” 说到这里,冯永逸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接获军令,即刻率军南下山东,平定局势。 董立轩轻笑安慰:“将军莫急,静待指示。” 春暖花开后,兰考县那段黄河岸崩了口,祸及河南六府,眨眼间已是三个月光景。 中原天气逐渐变热。 朝廷从应天府的户部大仓,远至杭州府,运来的救济粮草,像流水似的送进了灾区。 为了治河,朝廷新设了正三品的黄河水务总督官署,不久前正式成立。 原先在工部管水利的潘开朗,一纸任命,从正五品的小官,摇身一变成了能调度沿河府县与卫所兵马的封疆大吏。 肩上的红袍子新得耀眼,心里的盘算也开始活络起来。 几个月前,黄河肆虐的阴影在新设的河南道各衙门和朝廷的安抚下,正慢慢淡出百姓心间,日子有了些起色。 可好景不长,事情又起了波折。 “开门。” “太孙有令,锦衣卫办案,速速开门。” “再不应声,休怪我们动手。” 陵泰府盐凤县城,一座气派府邸被一群锦衣卫及卫所兵丁团团包围。 院子里,慌乱的脚步声隐约传来。 锦衣卫没耐心等,稍一迟疑,便厉声下令。 随后,一队官兵扛着粗大的撞门木,呐喊着,整齐划一地撞向大门。 嘭! 大门四分五裂,木屑纷飞,铁环弹射。 院内惊叫连连。 门外,兵丁亮出刀枪,列阵涌入。 不一会儿,远处看热闹的百姓就听见那曾经风光无限的府邸里传出哭喊求饶声。 兵甲交响,杀气冲天。 直到茶凉烟散,一批批戴着枷锁,穿着绫罗绸缎的男女被官兵押了出来。仦說Ф忟網 “又一家倒了。” “手段真够狠的。” 周围的人小声议论,见有兵卒目光扫来,立刻低头,假装没看见。 …… 开封城。 最近哀声四起,冤屈遍地,百姓夜不能寐,惶恐不安。 城门口和昨日一样,人潮汹涌,官兵守卫严密,喊冤的声音直冲城墙。 但这些聚集的人群,不是因为灾后重建带来的商贸繁荣。 长长的官道上,兵马密集,一个个戴着手铐脚镣,身穿华服的士绅被押解进城。 “牢里都挤满了,连校场都关了不少犯人。” 城楼之上,双眼深陷的朱高炽,望着城外熟悉的场景,忍不住劝了一声。 他面前的朱允熥面沉如水,虽不像朱高炽那般疲惫,但眼中的血丝也透露着连日的操劳。 “关不下就城外搭帐篷,总能安置这些人。” 朱高炽愣愣地看着朱允熥,因连日辛劳而头晕目眩,深吸了几口气后,他嘶哑着嗓子说。 “清理田地情况,尽管隐瞒欺骗不断,数字不断攀升,但其中不少人并非十恶不赦,也不该全部捉拿到开封府来。” 朱允熥转头望向朱高炽,“你放下手中事,休息一天吧。” 朱高炽轻哼道:“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传的吗?我怎么睡得安稳?” 朱允熥淡淡询问:“怎么传的?现在河南的情况,不正符合我们预期吗?” 朱高炽向外看了一眼,又转头扫视城墙四周,缓缓开口:“他们胡说八道,说大明要完了。” 第570章天罗地网,谁都跑不了 “大明要完了?” 朱允熥笑了,笑声渐大后收敛,最终消失,脸色阴郁。 他再次开口:“大明要完了?可笑。” “河南官员渎职案的奏折,朝廷是否已回复??” 朱允熥转而问道。 朱高炽摇头:“即使皇爷爷收到奏折并当天批阅,至少也需要三天。” 朱允熥轻叹,尽管拥有前所未有的权力,却仍未能掌握生杀大权。 他砍了兰考县令储学海,是为了安抚民心,手持天子令,杀一县令无关紧要。 但若是要大规模处决河南的犯官,就必须得到朱元璋的朱批。 即便他启用天子令,加之朱元璋那如咱亲临的旨意,也能强行处决所有河南犯官, 但他不能这样做。 这必须留给朱元璋朱批,这是作为大明天子的底线,也是朱允熥坚守的底线。 想到回复还需三四日,朱允熥转身呼唤:“来人。” 温旗适时出现,行礼道:“太孙。” “带燕世子回去休息,今天不要让他处理任何事务。” 朱允熥对温旗使了个眼色。 朱高炽还没回过神来,温旗已招呼亲兵上前,伴随着抗议声,半拖半架将他带走了。 等到朱高炽抗议的叫嚷声消散于城楼,周豪跟冯海悄然出现在朱允熥后边。 “太孙。” 朱允熥的目光越过城墙,落在一队队被押解进城,试图阻挠朝廷推行均田政策的士绅身上,应了一声:“进展如何了?”wWW.xszWω㈧.йêt 周豪瞥了冯海一眼,示意他汇报情况。 冯海见状,走进前,恭敬地弯腰回答:“太孙,一切照彭英耀的安排,信息已传达给相关人家。眼下,我们已安排人手,暗中监视这些人家,证据确凿。” “近日河南地区流传的各种谣言,皆出自他们之手。我们还发现,他们正向应天,山东等地传递信息,特别是山东方面,互动尤为频繁。” 朱允熥眼神深邃,望向东边,低声问:“那家也参与了?” 冯海眼神微动,略加思索后,颔首道:“那家不仅参与,而且是最活跃的。属下担心,他们在应天方面可能给太孙带来大麻烦,不得不防。” “但由于其身份特殊,我们不敢过于深入调查,具体细节尚未掌握。” 朱允熥哼了一声:“周豪,去给冯永逸带个话。” 周豪即刻上前,“是。” “告诉冯永逸,圣人无过,错在众生。今日之事,责在当代之人。” 周豪微蹙眉头,“属下领命。” 记录下命令后,周豪仍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似在沉思,忘了直起腰来。 朱允熥注意到他的异样:“还有事?” 周豪低声说:“近期我们发现,地方上的闲散人员流动加剧,部分屯田卫所和守御千户所也常有外人频繁进出。我们认为,要妥善布防,这方面的风险不容忽视。” 朱允熥不禁轻叹。 调查越深入,揭露的问题越多,涉及的范围也越广泛。 他严肃地说:“大明军队必须保持初衷,按原计划加强监管。” 周豪颔首表示明白,有些事在当前不宜公开,稍有差池可能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 河南道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田地复查风暴,严惩违法乱纪者。 在新任官员的积极推动下,全新的官僚体系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效率,稳步推动改革进程。 每天,都有人家满门被抓。 每天,都有大片土地被重新审查,归属重定。 这股风潮,一浪接一浪,紧张得仿佛要把整个河南道拉成一张满弓。 洛阳城里,这座前唐神都的古老城池,积聚了无数名门望族和权势人物。 如今,又有三家显赫之家被全族扣押,送往开封府处理。 一处高楼内。 砰! 洛阳城中有索半城之称的索家家主索星晖,面色铁青,拳头狠狠砸在桌上。 索星晖咬紧牙关,环视四周:“这么下去,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屋里聚满了权贵,平日里钟鸣鼎食,此刻却一片沉寂。 良久,终于有人低声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索星晖眼神一闪,看向提问者,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都以为朱允熥此行是为了救灾六府,谁承想,灾难事小,整治官僚才是关键。现在,河南道的地方官府甚至两司衙门,都换上了朱允熥的心腹。” “起初,我们还指望两司衙门能保我们平安。可他们自己都泥菩萨过江,更何况这几天,河南道多少家庭遭了殃。” “眼下,一家老小的安危,只能靠我们自己。就连两司衙门的人,也需要我们出手相助。” 自救,已成为众人内心的共识。 在这惶恐不安的时刻,没有外人可以依靠。 出乎意料的是,索星晖竟提议还要拯救两司衙门的人。 立刻有人提出异议,眉头紧锁,望着索星晖,似乎对他未明言的计划充满疑惑。 “索兄,两司衙门的人跟其他人一样,都被朱允熥囚禁了,我们自身尚且难保,又怎能救得了他们?” “是啊,索兄,我们自己都焦头烂额,哪有余力顾及他们。” “……” “再拖10天,若无转机……索兄勿怪,到时我只能带家人往西边避难了。” “……” 更有甚者,已有人透露出了逃离的打算。 索星晖的脸色猛地阴沉下来,眼神凌厉地盯着那个提议逃跑的人,冷冷嗤笑。 “你打算往哪儿逃?难道不知潼关之后,秦王府的三支亲卫兵马正严阵以待?” 他怒声呵斥,满腔不忿地瞪着那人,直至对方羞愧得满脸通红,低下头。 索星晖才再度冷哼,拍案而起。 “不清楚河南道现状的,出门左转打听清楚。” “别以为有谁能轻易溜走。” “秦王府的兵马为何驻扎潼关之后?就是要截断我们西逃的路。” “南面,京畿军力更强,徐州叛乱未平,那边同样行不通。西南方向,只怕我们还未出湖广,就已被朝廷的密探锦衣卫盯上。” 屋内,多数人脸露惶恐,神色不佳。 却也有人蠢蠢欲动。 索星晖冷笑道:“还是说,你们寄希望于北方?简直是白日做梦。自以为能避开边防军的天罗地网?还是幻想能与那些残余的元贼同流合污?” 第571章朱家不给活路,我们也不让朱家江山安稳 随着索星晖逐一排除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屋子里再无人敢发声。 “如今的河南道,可谓是四面楚歌。” 索星晖回想起开封府传来的消息,缓缓道,“我们这些人,插翅难飞,无处可藏,就像瓮中之鳖,等着朝廷的爪牙逐一捕捞。” 沉重的气氛仿佛让室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生死关头,恐惧如影随形。 见时机成熟,索星晖语气一转:“可换一个角度看,这何尝不是我们的唯一生机?”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众人纷纷投来期盼的目光。 “索兄,求您救救我们。” “只要能渡过此劫,索兄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家中虽然只有些许薄财,但若索兄需要,尽管拿去。” “……” 一时间,众议纷纷。 索星晖镇定自若,示意众人静默。 待众人安静后,他才正色道:“如今河南道虽四面受敌,可它地处中原腹地。只要我们能让河南道动荡起来,让朝廷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来对付我们?” “闹腾一番,朝廷就能放过咱们了?” 索星晖用力颔首:“只要闹得大,让朝廷跟太孙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就能借此风浪安然脱身。” “怎么闹?闹到什么程度?” “要让朝廷担心,这乱子恐怕就不能只是老百姓发发牢骚那么简单了。” 索星晖冷笑一声:“百姓不满容易平息,可要是国家根基动摇了呢?” 索星晖把从开封府听来的种种,一一细数。 室内瞬时炸开了锅,接着又是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动摇国家根基。 这岂不是叛国逆举? 索星晖手掌一翻,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几声脆响,慢慢起身,目光扫过众人。 “让河南道的老百姓都以为大明要灭了,让大家都乱了套,就是我们的生机。” “朱家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让朱家的江山安稳。” 索星晖语带寒意,面色凝重。 “我们该怎么做?索兄直说无妨,需要我们干什么,尽管吩咐。” 索星晖摆摆手,低声道:“大明建国初年,文武并重,儒家士子入朝为官,这些年朝廷又干了什么?是不是可以说,朱家想灭了儒家?” “这次朱允熥来河南道,不只是查官员,查咱们,连那些超脱世外的寺庙道观也不放过。难道朱家还想灭佛灭道?” “太孙二十出头,就这等狠辣,颇有洪武遗风,天下怕是要长久不得安宁了。今日朱家能血洗河南道官府和我们,无视律法纲常,难保明日不对寻常百姓下手?” “这些事儿,我日夜思索,已有了应对之策,愿与众位共谋。” 索星晖语气悠长,在席间徘徊。 他转身环视四周。 “各位,我们掌管着民间土地,这些事可以放手去做。只有让朱家失去官心、民心,他们才会真正恐慌,手忙脚乱。” “让烽火遍地起,我等方能坐享安宁。” 开封府外,东北角落。 自黄河水务总督府成立,河南两司衙门大换血以来,满怀激情的潘开朗,终得以施展抱负。 今天,晴空万里。 清晨,开封府内便兵马轰鸣。 大批军士簇拥着朱允熥,以及焕然一新的河南道三司跟开封府官员,浩浩荡荡向城外进发。 一路上行至河畔,黄河治水的最高长官潘开朗,早携同手下官员在总督府外迎候多时。 大堤之上,已是人声鼎沸,招募而来的乡亲们正忙碌着,为加固黄河大堤做着最初的准备。 朱允熥一现身,大堤顿时光彩夺目,红衣如云,绿意盎然。 潘开朗心潮澎湃。 身为治理黄河的正三品大员,连日来肩负重任,但亲眼目睹朱允熥带领着整个河南道的高官显宦亲临现场,依旧让他心绪难平。 身为总督的他,今日却只简单穿着日常的衣裳,脚上的靴子和裤脚沾满了泥浆,显得分外朴实。 潘开朗领头前行,引领着朱允熥等人。 他手一挥,指向那奔腾不息的黄河水面,“太孙,这里便是黄河诸多渡口中的柳园渡口。” 朱允熥远望河面,身后跟着的朱高炽等人。 众人都顺着潘开朗的指引望去。 戴星海微笑着道,“过了柳园渡,就到了卫辉府的封丘城,继续北上则可达北平。以往河南输往边疆的物资,大多经由柳园渡过河。” “说起来,柳园渡还有两段动人的故事,让人闻之落泪。” 这位新晋的布政使,似乎颇为有趣的人,并未因地位的跃升而趾高气扬。 近来交往间,上下新任的官员对戴星海这位突起的新贵多有亲近之意。仦說Ф忟網 石元驹饶有兴趣地追问:“哦?戴大人可否给我们讲讲?” 朱允熥也倾耳倾听,目光却越过堤坝,望向那片辽阔平原。 众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 戴星海清了清嗓子,道:“一个故事太长,改天我设宴,亲手烹饪几道菜,咱们喝酒时再细细道来。今天,只讲另一个,关于一位名叫钟妍的女子。” 提及女子,那必然是段爱情故事。 在场的虽都是朝廷重臣,但谁能抵挡得了这般故事的魅力呢? 陶庆完全没有大将应有的沉稳,急急的问道:“戴大人,别再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吧。” 河岸上,顿时一片笑声。 戴星海瞥了陶庆一眼,接着讲道:“很久以前,有个叫钟妍的女子,长得那是貌若天仙,家乡里无人不知,个个夸赞她的美貌。那时,宫里正选秀。” “钟妍因为从小就长得出众,被推荐上去,她告别家乡,打算过河进京去侍奉皇上。” 没等戴星海继续,朱高炽就猛地咳了一声:“戴大人,不如先说说另一个故事吧。” 说着,朱高炽还朝戴星海挑了挑眉毛。 在场的人也都不自觉地收起了笑容。 朱允熥静静地观察了一阵平原,突然故事中断,他不由得皱眉,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 然后对戴星海说:“历来都有选秀,既然是古老的故事,说也无碍。” 朱高炽撇了撇嘴,觉得自己就不该插话。 第572章水泥在黄河上的用途 戴星海拱手行礼,接着道:“那会,人人都夸钟妍美丽,连她家里人也觉得女儿能到皇上身边是全家的荣耀。可没人知道,钟妍心里有多么想念家人和故乡。” “有一天,钟妍乘船行在河上,望着渐行渐远的故乡,不禁痛哭起来。哭声悲凉,感动了河神。” “黄河猛然间掀起了巨浪,翻了船只,把钟妍带走了,成了水神,永远守在故乡旁边。” 讲完,戴星海自己都觉得尴尬。 众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朱允熥笑了,双手一拍,发出了响声。 他望着大家,“看来,关于黄河的故事,大多逃不出这样的结局。” 潘开朗连忙弯腰行礼:“太孙勤政爱民,如今设立了黄河水利署,微臣主管黄河事务,一定让黄河安稳,不让钟妍姑娘翻船的悲剧重演。” 朱允熥不在意地说:“既是故事,自然不必当真。这也是个警示,如同警钟长鸣,提醒我们要以百姓的福祉为重。” 戴星海跟石元驹连忙带着众官员鞠躬行礼,表示赞同。 朱允熥忽地笑了,众人的目光中带着疑惑,他接着说。 “提起来,那条从应天城直通杭州府的新建水泥路,大伙儿都听说了吧。” 大家纷纷颔首。 应杭水泥路的建设工程,今年在朝廷里确实掀起过一阵讨论热潮。 刚开始,解缙打算同时启动三条线路的建设。 最终几经波折,决定先着手一条。 朱允熥又开口道:“可能你们还不了解,这水泥技术不单用于路上,还被用在了江南无数的河道桥梁上。新建的桥,结实得能承载万吨重物。” 话题转到了江南水泥路上,这跳跃让众人略感意外。 但细细品味他的话,其中意味深长。 石元驹悄悄抬眼,望着朱允熥身后的浩荡黄河,心中泛起了疑问。 这水泥技术,能让汹涌黄河也成为坦途? 戴星海则想,如果水泥技术真有奇效,尝试一下未尝不可。 万一成功,大明岂不是能将黄河这条天险变为通途? 此等壮举若成,大明将名垂青史,更重要的是,黄河再不会是阻隔南北的障碍,边境防御也将得到更有力的加强,南北往来将更加自如。 朱允熥嘴角一扬,他知道桥梁建造的复杂与艰难,并非几句话就能说明白,更非一蹴而就之事。 建桥跨越天险,远非铺条水泥路那么简单,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但梦想还是要有的。 不敢想,又怎能实现世间的种种奇迹呢? 朱允熥嘴角一扬:“望诸位齐心协力,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眼前的这条大河,真能变成通途。” 言罢,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景象。 一座由庞大水泥桥墩支撑的桥梁,横跨过历史悠久,曾让无数人摆渡的河流。 桥上,坚固的钢结构如同龙脊,钢轨坚硬,连接南北。 蓦地,大地响起低沉的轰鸣,天际升起一股纯白的蒸汽,直冲云霄。 一列蒸汽火车,拉着一串串巨大的车厢,在钢轨上轰隆前行,车窗后是披甲的明朝军官和往来探亲访友的百姓,他们的脸庞在烟雾中时隐时现。 列车尾部,载着一尊尊气势恢宏的现代火炮,伴随着无尽的装甲车辆与各类军事装备。 紧随其后的,是一节接一节满载粮食,草料及商贾货物的车厢。 昼夜不息,这一切构成了大明,为其注入了源源不绝的生命力。 光明普照大地,无论日升日落。 “太孙,微臣与总督府对于水泥技术稍有了解,恳请太孙抽空赐教。” 潘开朗的呼唤,将幻想中的朱允熥拉回了当下。 朱允熥的眼神略显迷离,他望向眼前真实的大明,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随即转向潘开朗。 “但讲无妨。” 潘开朗恭敬地引领众人前行,穿过一段河湾后。 他指向河堤下那片被清理平整的广阔工地。 工地上,材料堆积如山,中央区域,一座宏伟的工坊悄然而立。 那几座工坊在朱允熥眼中异常熟悉,他不禁好奇地望向潘开朗。 潘开朗轻声解释:“自徐州回来后,臣便致信应天府,请大匠师调配人手至此,参与黄河治理。这些都是近期紧急建造的混凝土工坊。” “因本地不产石材,水泥生产设在了河南府,这里专司混凝土制作。” 随着潘开朗的解说,众人再次聚焦于工地。 工坊内,混凝土正不断被运出,汇聚一处,再由另组人马将之倒入地上排列整齐的木模中。 周围的空地,密布的木模如同严谨的军队行列。 越往外,木模内的混凝土色泽越浅,反之则越深。 另一边,则堆砌着无数淡色混凝土长条,仿若坚固的城墙。 戴星海,石元驹等对这安排背后的意义疑惑不解。 而朱允熥却立刻明白了潘开朗的意图,轻声问道:“意在用水泥工艺,替代石材?” 潘开朗先是颔首,随即又轻轻摆手。小說中文網 “咱们最近研究发现,要是用上水泥这法子来造砖块,建河堤的速度能快不少。水泥做砖头,过程虽说复杂了点,但胜在能批量生产。” “以前修黄河堤,得从山上整块石头挖下来,人工雕琢好,再费老大劲搬去工地。水泥就省事多了,不用那么麻烦。不过,石头在某些地方还是得用,不能全被替代。” 这就是行家见解。 戴星海,石元驹,还有都指挥使陶庆,对这番话听得云里雾里。 这时候,只有朱允熥接着跟潘开朗聊了下去。 “总督府对水泥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潘开朗使劲点头,一脸的兴奋。 他手一挥,指向大堤的底部。 “太孙,我们跟冯大匠的手下讨论过,有个好办法。先用木板做个模具,把水排出去,然后用竹条,最好是铁条或钢条做支撑……最后灌入水泥,在木模子里定型。” “等干了硬了,就能形成一座坚固如山的大坝水闸,能挡千年洪水。用这法子,在黄河的各处分流连接处建水闸,就能控制主河流跟支流,放水蓄水,随心所欲。” 第573章各州府的叛乱开始了 潘开朗说得细致入微,朱允熥听得津津有味。 他知道潘开朗治水的本事,古今少有。 可没想到,他对明朝新兴的水泥了解这么深,还琢磨出用水泥建大坝水闸。 最让人意外的是,他已经做出了一个混凝土水闸样本,就在脚下的大堤底下。 潘开朗接着说:“太孙殿下,我最近还和总督府的同僚商量,能不能从太平府矿那边调一台大师新造的蒸汽机过来?” 朱允熥疑惑道:“你要蒸汽机干啥?” 潘开朗有点不好意思,搓着手说。 “我认为,眼下黄河的大堤仍可作为基础来利用,我治理河流,加固堤防的策略,也是围绕现有大堤展开的。但现状是,这大堤比地面高出许多。” “要是靠人力上下搬运物资,实在是耗时费力。而那蒸汽机,轻轻松松就能吊起万斤重物。听说大师正忙着铺设铁轨,让蒸汽机在上面跑,方便运送重物。” “我就琢磨,能不能在黄河大堤上也这么干,既省力气又高效。” 朱允熥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许久不见的潘开朗,今天给了他一连串的惊喜。 而潘开朗似乎还没讲完。 他又接着说:“这是一方面。再者,如果设计巧妙的机械装置,或许能把蒸汽机安装在水泥大坝的闸门上,用来开关水门。” “紧急时,还可以用来救助河中搁浅或者触底的船只,帮它们脱困。” 潘开朗讲完,抬头望向朱允熥,眼神里带着几分忐忑,生怕这一连串的建议会让对方不悦。 朱允熥心里却是掀起了滔天骇浪。 这是何等人才啊? 他本以为潘开朗只是个擅长治河的技术人才,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广博的见识和奇思妙想。 正当潘开朗担心自己的提议会不会被否决时,朱允熥已沉声答道:“总督衙门所求,本宫一概允准。” 声音虽轻,却字字落入众人耳中。 周围的人都投来惊讶的目光。 潘开朗更是喜形于色,连忙拱手拜谢:“多谢太孙。” 朱允熥上前一步,手搭在潘开朗拱起的双拳上:“潘爱卿,大明的未来能否繁盛……” 哒哒哒。 “报。” “紧急军情。” 朱允熥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就传来了密集杂乱的马蹄声和骑兵的呼喊。 朱允熥双眉一拧。 众人随他转身望去。 只见分别来自锦衣卫、河南都指挥使司跟羽林右卫士兵,骑着马飞驰在黄河大堤上,直奔人群而来。 士兵们下马不及站稳,就匆忙跑到朱允熥跟前。 扑通。 他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朱允熥神色严峻。 明明早已做好了各种预案,对即将发生的事早有预感, 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官员们个个皱着眉,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福是祸,只能静静地等着兵士汇报情况。 朱高炽站在一旁,眼睛不自觉地溜向朱允熥,眼神闪烁,心思难以捉摸。 “怎么了?” 朱允熥压低声音发问。 “紧急军情,河南道那儿翻了天,汝宁,河南,陵泰等,各府都有叛乱,势头凶猛得很,各个州县都沾了边,人数少则上千,多得上万。” “开封那边现在紧张得很,听说叛贼已经潜伏到边界,对开封的安全构成了威胁。” “太孙,河南道现在烽火连天,各军请求您即刻返回开封府,我们全力守卫开封,同时恳请各地兵马支援,平定中原动荡。” 黄河堤岸上。 随着官兵一个个念出河南道下辖的州府名字,官员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整个河南道几乎全数沦陷,仅剩的开封府也危机四伏。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都指挥使陶庆,脸瞬间拉了下来。 “来人。” “保护太孙。” 陶庆抽出腰间佩刀,挡在朱允熥身侧,一脸严肃。 “太孙,河南道叛乱横生,微臣恳请您迅速返回开封府,由军队守护您的安全。” 石元驹一时愣住,河南道怎么说乱就乱了呢? 他这个新官上任不久,下面就出了这么大乱子。 “这到底是咋回事?咋回事?”他喃喃自语。 堤上,人人面色凝重。 朱高炽在一旁轻叹,一脸无奈地望向朱允熥。 连他都被蒙在鼓里,更别提戴星海,石元驹等人了。 戴星海,石元驹这些新上任的河南道官员,才坐上位置没几天。 朱允熥若是有意隐瞒,他们根本无从知晓地方士绅豪门的真正动态。 河南道乱套了,百万百姓的心也跟着乱了。 虽然眼下看不见一个叛贼,但朱高炽却仿佛已看见无数叛贼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戴星海在短暂的惊愕后清醒过来,急忙带领其他官员挡在了朱允熥身前。 在戴星海的引领下,官员们齐刷刷地鞠躬恳求。 “恳请太孙返回开封府,那里有坚固城墙守卫,河南道各军严阵以待,誓死保护太孙的安全。”小說中文網 潘开朗突然从人群侧边挤上前,闯入朱允熥的视野中。 他满脸通红,双手紧握成拳。 “太孙,我请求调拨3000……不,1000兵马支援。这里囤积着大量治河物资和粮食,绝不能落入敌手。我愿意率兵留守,确保黄河水务总督府的物资分毫不损。” 陶庆低沉地说:“潘总督,当前最紧迫的是请太孙安全返回城内。总督府再重要,怎能比得上太孙安全?太孙回到开封,我保证给总督府增派2000精兵。” 戴星海一行再次恳切请求:“请太孙立即回开封府。” 朱允熥面容平和,望着这群惊慌的官员,淡淡一笑。 “叛军已经攻打到开封城门下了吗?” “还是说叛贼已站在本宫面前了?” 像戴星海,石元驹这样的地方官,面对叛乱自然心生恐慌,更忧虑他安危。 朱允熥更需展现出镇定自若。 他两句话让戴星海等人沉默后,笑道。 “河南道位于中原心脏地带,民风纯朴,怎可能到处是叛乱?不过是少数奸佞之徒煽动民心,欺骗百姓,裹挟无辜引发动乱罢了。” 第574章卫所、百姓,皆有叛乱 戴星海想了想,正色道:“无论现状如何,作为河南道的官员,我们的责任是保障太孙。太孙安然无恙,我们才能心无杂念,全力应对这次叛乱。” 戴星海暗自后悔,或许根本就不该来河南道为官。 做了整整8年知县,民众交口称赞,却迟迟未得升迁。 好不容易,借朱允熥赈灾的机会,他才迅速攀升,成为河南道布政使。 他梦想着脚踏实地干几年,或许就能有机会与那位身在万里之外,却在朝堂上享有极高声誉的帝国最年轻疆吏面对面,较量一番治国理政的本事。 可谁能料到,河南道竟会爆发如此大规模的叛乱。 虽说朱允熥接旨之初,强力推行改革时,戴星海就预感到河南道恐有不测,谁能料到这叛乱竟会如此势大,席卷全境。 据官兵所述,那河南道境内已有不少于5万的叛逆之徒。 朱允熥绝不可在河南道有任何闪失。 这就是戴星海心中的仅有的念头。 朱允熥安然无恙,河南道平息叛乱就指日可待。 朱允熥面容沉着冷静。 在戴星海一再催促下,终于带领一行人急匆匆返回开封城。 潘开朗本还想请调兵马,以他正三品官员的身份,亲临黄河堤坝监督工程,却被朱允熥坚决命令随行人员强行护送进城。 些许粮草物资,在潘开朗治理河道的才能面前,即便是全数损失也不足挂齿。 黑压压的人群,拥着朱允熥,心情忐忑地涌入开封城。 直至最后一兵一卒步入城门。 哐啷! 开封府那坚如磐石的城门,在守城兵士的操作下沉重合拢。 城头鼓角争鸣。 开封作为八方交汇之地,虽居中原心脏,却装备了仅次于应天府的重型火器。 城墙上,一门门碗口粗的火炮,炮口齐刷刷指向城外。 守城士兵数量亦较往日显著增多。 一眼望去,满是严阵以待的景象。 朱允熥在文武官员跟卫队的簇拥下,赶往布政使司衙门的同时,城内留驻的锦衣卫正忙于街巷,清除潜伏的细作,追捕哨探。 城市四处,不时回荡着战斗呼啸声。 朱高炽策马紧随朱允熥侧旁。 他左右看了看,眼神微缩。 今日,竟未见周豪与冯海的身影。 显然,他们早已得到消息,很可能在河南道动乱的消息传出之初,二人便开始在城中大范围搜捕那些暗中窥探的眼线。 众人踏入布政使司衙门。 朱高炽见许多未曾离城的官员已聚集公堂。 他环顾四周,最终在角落发现了冯海。 周豪却不见踪影。 朱高炽心中添了几分沉重,不禁多打量了冯海几眼。 当他瞥见冯海袖口下几片已成暗红色的血渍,瞳孔猛地一缩,诸多疑问压抑于心,他走到案桌旁立定。 朱允熥泰然自若,立于案后,目光炯炯,审视着一众官员们。 “如今河南那边起了叛乱,诸位应该也都有所耳闻。不知道还有没有本宫不知晓的消息?” “回太孙,河南洛阳城中,5000屯田卫所倒戈,现下洛阳已在他们掌控之中。更有洛阳城内的士绅富户支持,纠集了12000多名乡勇占据了洛阳。” “至于河南府下属各县情况不明,可据臣等推测,叛军乡勇怕是也不少于5000人。” 一名官员话音落下,众人如遭雷击。 “河南府2万叛军?” “这消息打哪儿来的?这些叛军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要是河南府一处就有2万人叛乱,那咱们整个河南道得乱成啥样?” “不会的。” “绝对不会。” “这数字不是真的。” 河南府以区区一地之力,竟藏有2万叛军,此事震惊河南道。 从河堤紧急赶回的官员们,在布政司厅堂内愤慨质疑,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们虽是应天府各部新派来河南道任职的官员和进士,任期不长, 但此刻作为河南道的地方官,如何能接受一府之地竟能滋生出如此规模的叛军? 更令人忧虑的是,洛阳城中的叛乱还涉及到了卫所官兵。 大明军队竟然也加入叛乱。 这样的事已经多年未见,而今却真实地摆在了众人面前。 戴星海一身官服,跪倒在地。 “河南道百姓叛乱,卫所官兵亦反,此乃臣等失职,愧对朝廷与太孙期望,罪责难辞。” 百姓暴动尚可平息,但军队叛乱,身为河南道布政使的戴星海,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他这一跪,石元驹跟陶庆也只好随之下跪。 一个是监察官员,一个是军事指挥,布政使既已认错,他们岂能置身事外。 三位重臣一跪,新任的河南道官员们也跟着齐刷刷跪倒一片,个个面色凝重。 众人暗自担忧,河南道刚经历了一场人事大调整,莫非转眼间又要重蹈覆辙? 厅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朱允熥淡淡一叹,神情恍惚地慢慢坐回交椅,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每一响似乎都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朱高炽在大堤上,一听说河南道全境陷入叛乱,眉头紧锁。 眼前沉闷的寂静让人心慌,他轻轻咳了一声,嗓音有些嘶哑。 “继续说,河南道已经乱了,还能乱到什么地步?” 城中留守官员们交换了几个眼神,其中一个开口道。 “太孙,叛乱来得太过迅猛,仿佛各地事先通谋,不约而同地在今日爆发。自从太孙出城,我们便不断收到各地消息,即便还有一些地方情况不明。” “但我们估计,目前河南道被叛乱波及的民众,不少于10万人……尤其是河南府,情势危急,其他地区也有屯田卫所的士兵参与叛乱,人数大约15000人左右……” 官员说到这里,声音已经细若游丝。 堂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15000人啊。” 朱允熥嗤笑,望向朱高炽:“燕世子,你手下南征大军,现在还有多少兵力?” 朱高炽肩膀微颤,低声回答:“春季轮换的南征士兵,目前大将军麾下约有3万兵马。” 朱允熥再次笑道,“大将军的3万兵马,为我们大明开疆拓土,至今仍在南方征战。而河南道,却有15000人卷入叛乱……” 这话刺耳又直白。 第575章山东急报,白莲教作乱 戴星海嘴唇哆嗦,“太孙……” 砰! 朱允熥一掌拍在桌案上:“这就是大明朝的良绅,良善百姓的作为。” 责骂之后,朱允熥喘着粗气。 朱高炽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他知道,熥哥儿说出这话时,意味着他已准备好彻底撕破脸皮。 多年相处,朱高炽深知朱允熥对那些所谓的士绅良善的看法。 盘湖庄的事,才过去不久。 戴星海,石元驹等人闻言也是眉头一皱。 太孙殿下并未有指责河南道叛乱士兵,没有谈及官府监管的问题,而是直接点名将所有过错推给了士绅良善。 与此同时。 衙门外传来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 那是群马飞奔的声音。 不久,堂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报。” “报。” …… 插着红羽的信使冲进公堂,跪倒在案前。 “启禀太孙,山东道急报。” 公堂上的官员心弦一紧,眉头紧蹙。 河南道正处叛乱,山东道又传来紧急奏报。 没有人会认为这时会有好消息传来。 朱允熥紧锁眉头,“读。” 信使士兵急忙从怀里掏出文书,急切而响亮地报告。 “禀报太孙,山东道爆发叛乱,以邪教白莲教为首,联合地方乡绅,在泰山脚下,府县动荡,运河运输中断。紧急请求朝廷平息叛乱。” 乱套了。 彻底乱了套。 整个中原地区已如沸水般沸腾。 一众官员们听说运河运输中断,有几个顿时面色苍白,晕倒在地。 在朝廷为官,若非愚笨之人,无人不深知运河对于大明的重要性。 即便是当下,有着淮西将门领袖中山王府主导的海路辅助,大明依然主要依赖运河作为南北交流的动脉。 运河一断,河南,山东相继动荡,如今的大明可谓是南北割裂。 天下陷入大乱。 一次河堤决口,一场洪水肆虐,一次官场洗牌,一次叛乱,大明王朝居然莫名其妙地滑向了天翻地覆的边缘。 “大明乱不了。” 朱允熥站起身来,眼神坚定而平静,唤醒了仍处在震惊混乱中的官员们。 他目光炯炯,凝视着众官员,坚定地宣布。 “大明不可能乱,更不不可能被灭。” 再次强调后,朱允熥下达命令:“传令。” 戴星海,石元驹,陶庆等人精神一振。尛說Φ紋網 “臣等听令。” 朱允熥衣袖一挥。 “河南道布政司发布告示,叛乱者放下武器即免罪;捕获叛首者,论功行赏;击杀叛乱分子者,赐官封爵。拒不投降者,皆判死刑。叛首及其家族,一律灭九族。” 戴星海等人振作精神,一脸认真。 听闻朱允熥宣告招抚叛乱分子,心里渐渐安定,但随后朱允熥宣布对叛首家族处以极刑,这明显会激起叛首顽抗到底的决心,又让众人内心起了波澜。 朱允熥却未予理会,接着道:“河南道都指挥司集合兵马,即刻启程,分配钱粮,包围剿灭洛阳叛军。令银城3万京军,扫荡归德府,汝宁府,徐州府……的叛军。” “通知中都留守司,清除光州叛乱。令潼关,调集秦王府三支亲卫队东出潼关,消灭陕州府叛军,并分兵剿灭南阳府叛军。” “令山西道宁山卫,潞州卫南下,剿灭彰德府……的叛军。” 身为河南道都指挥使的陶庆当即回应:“太孙,河南道叛乱频发,地势复杂,如此分散兵力,臣担心各地军力难以平息叛乱。” 石元驹话语凝重。 “太孙,那山东白莲教跟地方叛乱搅和在一块,运河运输线被切断,得派兵去平定才行。” 朱允熥嘴角牵出一丝冷笑,瞥向朱高炽,复又转向朱尚炳。 继而道:“传本宫命令,让凉国公蓝玉从潼关领兵东进,负责掌控河南道西部的平叛行动。再传令给北平都司指挥佥事冯永逸,率兵南下山东道。” “统一指挥山东都司所有兵力,务求清除山东道上的白莲教祸乱。还有西平侯沐英,也要调兵前去管辖河南道南部的叛乱清理。” 凉国公与西平侯竟双双现身? 连北平都司的边防军也加入了? 随着朱允熥把事先埋下的棋子一一揭开,河南道官员们惊讶之余,无不赞叹。 凉国公两年来坐镇西北边疆,何时悄悄移师潼关之后,无人知晓。 西平侯带领京城军队抵达河南道南,又是何时发生的秘事,同样令人困惑。 至于北平都司指挥佥事率边军南下,更是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此刻,周豪已悄然步入公堂,跪地单膝,声音沉稳而坚定。 “禀告太孙,微臣等得到消息,河南道、山东道的地方豪绅名门,汇集万民签署的请愿书,已呈送应天,请求废黜太孙……” …… 应天城。 当晨曦第一缕光线自神烈山东缘树梢透出,东城司衙的清扫工已默默退去,轮班的亲军,禁军,京军及武城兵马司的士兵们依次就位。 身为大九卿之一的通政司内,正八品的知事官许星阑。 这位新科心学进士,怀抱一沓奏折文书,急步穿过衡靖街,低头转入西长安街,再往东北方拐去。 身着黄鹂绿袍作为通行证,西长安门的禁军无暇顾及这位年轻的,在应天城如细碎牛毛般众多的小官。 每天破晓时分,通政司都要将收集自全国各地的奏章送入皇宫,供皇帝和太子审阅。 而今,文渊阁也成为审核奏章的一站。 解缙厌恶迟到,因此通政司的奏章需依九边,倭国,太孙驻地,各藩国,各道的顺序,整整齐齐摆放在尚未到来的解学士案头。 许星阑怀里紧抱着奏折,缓缓步入西长安门,脑中反复回旋着解缙在文渊阁主持公务的种种习性。 虽然已在通政使司供职数月,除却休假日,每日皆是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他仍旧时刻警醒自己,切莫有半点差池。 近日,司里风言风语四起。 那些昔日与他交好的同僚,如今上下班时分竟对他视若无睹,就连顶头上司,对待他的热络也不复往昔。 反倒是一贯难见的正四品左右通政,近来似乎不经意间与他偶遇了几次。 同处一衙门,又属上下级,许星阑自然难逃这两位大佬的指教。 第576章提前透露,文选司主事 因此,下班后,许星阑特意拐去了东城墙根下的书报局。 最终,他在心中得出了一个模糊却颇有可能的结论。 他或将升迁。 观政数载,终入通政使司,此地权柄虽不及六部五寺显赫,却是日日与国之大事紧密相连。 地方动静,朝堂风云,通政司无一不通晓。 仅半年光景,他便听闻了升迁的消息。 许星阑初闻此事时颇为惊异,直至某日造访书报局,目睹一件件绿袍,青袍步入其内,才恍然大悟。 朝中选官,暗中多了一项不成文的规定。 心学进士,必高一品。 相传,交趾道布政使石伟毅,正纠集同僚拟上奏朝廷,请求将心学考核纳入各地选官之法,仿效交趾道。 要说书报局是大明心学摇篮,解学士是心学启明星。 那年轻有为的石伟毅,无疑是众多心学进士心中的灯塔。 此时的石伟毅,使人望而却步。 怀抱奏折,许星阑穿承天门,抵达文渊阁。 皇城深宫总是静谧非常,遥望近在咫尺却又远似天边的三大殿,众人皆不自觉放轻脚步,生怕惊扰这份宁静。 许星阑的步伐缓了下来,双膝微抬,轻轻抖动袍服,使自己的官服更加齐整,仪态更加庄重。 举手投足间,他又向左侧的奉天殿看去。 石学长若从交趾道返京朝见天子,必将去奉天殿面圣。 而他又得何时,才能踏入奉天殿的大门? 许星阑不禁忆起了通政使司衙门里众人态度的微妙变化。 左右两位四品大员,通政使大人,都阴差阳错地与他有了交集。 看样子,他怕是要换上那象征更高地位的青袍子了。 青袍子,能让他站在奉天殿的门外平台,聆听殿内朝臣的议论。 这次晋升,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吧。 “是在想哪家小姐吗?” 一句带点调侃的话溜进许星阑的耳朵,让他的后脊梁猛地一凉。 抬头一看,原来是解缙学士。 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步入了文渊阁的门槛。 许星阑一脸尴尬,手忙脚乱,连怀中原本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奏折,也被弄乱了好几本。 “下官……” 解缙双手揣在袖中,笑望这位心学后起之秀,随手一拨,将散乱奏折整理好。 “听说有几个功臣之后上门提亲,都被你拒绝了?” 解缙随口一提,转身往文渊阁深处走去。 许星阑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紧锁,快步跟上:“下官已婉拒了他们美意。只是觉得,西城那边……有个普通女子……但因家父母不在应天,这婚事……” 此时解缙已坐在文渊阁偏殿,望着低头抱着奏折的年轻人,话锋一转:“别紧张,我只是早到了一会儿。先把东西放下,我们慢慢聊。” 许星阑呆呆地颔首,把怀中奏折一一摆放在解缙身旁的小桌上。 奏折依内容用不同颜色的绢布包着,以便区分。 放好东西,许星阑恭谨地站到一旁。 今天解缙没有急着审阅奏折,分发给皇上或太子,而是敲着指头,望向许星阑:“是西城那位普通人家的女儿,对吧?” 许星阑点头:“回老师,正是她。” “呵呵。” 解缙笑了两声,眼神中满是和蔼:“你喊这声老师,莫非是想让我帮你提亲?” 许星阑略微一顿,继而缓缓颔首。 “我家境贫寒,一心向学问,自认才疏学浅,不敢妄想结交显赫权贵,原以为仕途平平,或许终能有些许作为。倒不如寻一贤惠女子为伴,于家庭,于前程,应是美满的选择。” 解缙轻轻应了一声,眼神里添了几分赞许。 “你能这样想,说明你心里有数。至于提亲的事,我替你父母走一趟无妨,但聘礼可得你自己出,我家里不富裕,你也并非我亲子。” 解缙话语直接,没有丝毫避讳。 许星阑闻言,不由笑出了声,随即一脸激动。 解缙瞥了这位弟子一眼,随手从桌上一堆奏折中抽出一本。 “通政司的事务近日内理顺,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的任命,大概也快尘埃落定了。” 言罢,解缙便埋首细读起了有关边境军务的汇总奏折。 许星阑听了这话,心中剧跳,藏在袖中的双手暗暗握紧,眉头紧锁。 他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不让外露,但仍难以自制地低声说。 “是因考功清吏司主事调任河南道按察使吗?” 问完,他连忙弯腰低头。 “学生失言,多有冒犯。” 解缙放下奏折,转头望向对方:“你再说一遍文选跟考功两个部门的职责。” 许星阑虽感困惑,仍诚实地答道:“文选司负责官员的职位调动与晋升,确保选拔公正。考功司则是评判文官的政绩与奖惩,以及京官的考核管理。” 说完,许星阑的面容渐渐变得严肃。 文选司关乎官员的晋升安排,考功司则把握官员业绩审核,两者实际上将吏部的职能细致分化。 文选跟考功,尽管只是正六品官阶,但即便是应天城内各部院的大人们也不敢轻易得罪。 解缙轻哼:“由文选司主事转到考功司,那么文选司主事位子自然就空出来了。” 他这番话,等于当面确认了许星阑即将升任吏部文选司主事的事实。 同为低级官员,许星阑从未敢想象,实习期刚满,踏入通政司不满半年,竟能肩负起吏部文选司的重任。 许星阑心头不免生疑,“老师,学生学识浅薄,实习不过一年,为官未及周年,骤然担当如此要职,心中实是惶恐不安。” 解缙没给许星阑推托的余地,直接深入话题。 “最近朝廷里的风向,你也有所耳闻了吧?” “老师是指石布政在交趾道的那些事?” 解缙微微颔首。 “石伟毅治理交趾2年,成绩斐然,政治顺畅,民风淳朴,吏治清廉,几年的功夫顶得上过去几十年安抚新领土的努力。考核公务法规成效显著,交趾道的变化多亏了它。” “石伟毅快把这法规总结完成了,不久就要上报京城,到时候朝廷里必定要议论纷纷。” 踏入仕途以来,许星阑每天经手通政司送来的奏章,对朝中动态略知一二,却未曾深究。 第577章不利太孙的流言 此刻听到确切消息,心中不由泛起了波澜。 许星阑拱手低声问:“老师是想让学生在吏部,协助石学长推动政令吗?” 利用文选司来平衡可能的反对声音,是个好策略。 许星阑自认已揣摩到老师的意图。 然而,文渊阁中却传来解缙轻笑。 见许星阑一脸困惑,解缙笑容满面地摆手。 “协助?不尽然。” 解缙整理了一下衣袍,言辞坚定:“考公法即便在朝中有异议,最终也必将从交趾道推广至大明各地及各部门。” 许星阑猛然一怔:“那老师派学生去文选司……” 解缙顿时正色,目光锁定许星阑:“这是皇上旨意,朝廷官位空缺,岂是我们能私下决定的?” “学生受教。” 解缙叹道:“让你赴文选司,是因考公法确立后,需要公正之士选拔人才,为朝廷引来贤能,开启大明盛世。” 心学进士受青睐,已是朝堂不言自明的规则。 启用心学进士掌管吏部文选,无疑是要选拔心学中的精英。 许星阑恍然大悟,自己赴文选司的真正目的。 同时,他也领悟了老师最初暗示不愿他与将门女子联姻的原因。 许星阑挥袖作揖:“学生定不辜负圣恩,不辜负老师教诲。” 解缙摆摆手,于九边的奏折上勾画几笔。 随后轻声道:“大明官员逾2万,虽不及前朝官僚冗杂,但未来,朝廷还要增多少官?近来进士人数近千,岂能个个授官?” “考公法推行在即,文选司务必肩负起革新重任,让大明常青不衰,远离腐朽。” 许星阑重重颔首:“学生记住了。” 解缙轻轻应了一声,他教学一向言简意赅,觉得说明白就完事,学生能不能领悟,全凭各自本事。 正所谓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 好在,许星阑是个机灵学生。 否则也不可能在众多心学进士里脱颖而出,被他推荐给朱允熥,即将担任吏部文选司主事。 处理完这些杂事后,解缙终于能静下心来审阅奏折摘要。 许星阑则在一旁研墨,整理他批阅过的奏章。 边境的奏折摘要标点完毕,许星阑随即送至文渊阁外。 外头自然有人接力,将这些批注过的摘要继续传递。 最终,那些国事奏章会被分送到朱元璋和朱标那里。 通常,九成九的奏章是送往朱标那里。 仅有极少数送至皇帝案头,同时也会抄送朱标一份。 这就是大明每日政务运作的常态。 在这样的快节奏下,解缙审阅到了最后,关于各地事务的总述部分。 片刻审阅后。 解缙肩膀一颤,不由低呼一声。 许星阑满脸疑惑,走上前问道:“老师,怎么了?” 解缙立刻抬头看着许星阑:“你没看过今天的各地总述吗?” 许星阑茫然地摆手:“这些通常是通政司文书负责记录,我今天没看。” “不好。” 解缙失声惊呼,脸面色愈发难看。 许星阑再次追问:“老师,究竟怎么了?” 砰! 解缙手中握着的奏章,丢在了许星阑面前的桌案上。 许星阑连忙拾起,急匆匆地翻阅。 这时,解缙已站起身,慌张道:“事态严重了。通政司那边肯定泄露了消息,应天府恐怕已经人心惶惶了。” 解缙来来回回踱着步。 “去找皇上。” 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回头望向手捧奏章,全身发抖的许星阑。 “河南全境暴动……” “山东也暴动,运河断航……” “百姓请愿,要求废立监国太孙……” “朝堂……” “朝堂,朝堂……” 许星阑气息急促,脸色由白转红,胸口起伏剧烈。 见情势不对,解缙一个箭步冲上前,扬手猛地一巴掌拍在许星阑脸上,“清醒点。” 这一巴掌让许星阑直挺挺摔在地上,迷茫的双眼渐渐聚焦,面色慢慢恢复正常,只是胸膛依旧急剧起伏。 解缙语气紧迫:“跟我去见皇上。”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流星朝文渊阁外冲去。 许星阑眼神闪烁几下,顾不上姿态,踉跄爬起,慌忙往外逃窜。 大明皇宫之内,二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路狂奔向三大殿背后。 这一幕引得周围太监、宫女纷纷侧目。 无人知晓,一向清高得帝心的解学士,今日怎会如此失态。 而领着许星阑赶往乾清宫的解缙,心中早已焦虑如焚。 “问题出在哪里?”Www.XSZWω8.ΝΕt “河南,山东相继叛乱,为何不见紧急军报?” “为何平白无故,就流传出万民要求废黜太孙的流言?” “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许星阑紧跟其后,脑中一片混沌,满是刚刚目睹的震撼信息。 天下动荡,字里行间无不在诉说大明江山已乱。 可朝廷为何对此毫无察觉,甚至到了民间呼吁废太孙的地步? 河南,山东动乱连连, 而应天府,似乎也将陷入更深的混乱…… 解缙困惑不解,其弟子许星阑同样疑惑不已。 河南,山东几乎全境反叛,朝廷却未收到任何军报,反而是以地方文书送达。 当乾清宫的轮廓映入师徒眼帘, 解缙猛然一震,回望许星阑。 许星阑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他想到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年少的他不及老师老练沉稳,颤抖着嗓音低语:“老师,会不会是地方卫所也加入了叛乱?” “绝不会。” 解缙断然否认,但脸色阴郁,口中喃喃。 “绝对不会。哪怕河南,山东卫所叛乱,京畿及徐州府也断不会受其影响。” 许星阑摆手道:“文书是从京畿凤阳府跟徐州府分别寄来的应天府。我担心的正是河南,山东的卫所,毕竟太孙目前身处开封府……” 解缙面容越发严峻。 据许星阑所言,情报源自凤阳府与徐州府的呈文。 而河南道与山东道至今未有片语传来。 这种情况恐怕意味着两地局势极度紧张,以至于无人能或无途径传递信息至应天府。 此时此刻,朱允熥正于开封府西巡,其具体情况无人能确知。 “解学士,您怎么这会儿就来了?” 正当解缙二人为朱允熥忧虑时,刘建安笑着自乾清宫缓步而出。 第578章五军都督府的老家伙,该活动一下筋骨了 解缙迅速恢复镇定,收敛起面上的焦虑与忧心,抬头以微笑回应刘建安。 他拱手行礼道:“臣今日于文渊阁处理奏折,朝中有难题需向皇上请教,故而来此。不知……刘公公这是要去哪里呢?” 刘建安望着刚才还愁容满面,转眼却笑脸相对的解缙。 眼角一扫,又瞥见紧跟解缙身后,低头不语的青年绿袍官员。 “前几天太孙府来宫中问安,宫中娘娘们十分高兴,命内务准备了些礼物,我正要送去太孙府。” 言毕,刘建安稍退一步,让出路来:“解学士日夜为国事操劳,劳苦功高,令人钦佩。我先带学士进去面见皇上,之后再去太孙府不迟。” 解缙连忙拱手:“公公若另有要务,臣不敢耽搁您。” 虽有意推辞,却见刘建安已侧身立于宫门后,示意速入。 解缙知无法推托,只好微笑颔首,回头望向许星阑。 “等会儿面见皇上,一切由我陈述,你旁听即可。” 许星阑轻轻颔首,随老师步入。 虽未曾入过奉天殿,却首次踏入了皇帝寝宫。 “皇上,解学士求见。” 刘建安引领解缙直入乾清宫内,留下师徒俩在前殿。 自己则至内殿门前,恭敬禀报。 不久,内殿传出轻微的回应声。 刘建安这才转身:“学士,请进。” 说话间,刘建安的目光不经意在许星阑面上多停留了几秒。 如此年轻便被引入内廷官员,实属罕见。 解缙领着许星阑,轻步迈入内殿,穿越长帘,二人便见皇帝正倚榻而坐,手中翻阅着近日的要务文件。 “微臣拜见皇上,愿皇上万安。” 解缙紧跟在许星阑身后半步,弯腰行礼。 朱元璋只披了件单衣,慵懒地倚在长条形的软枕上,面带微笑,眼角一挑,望向快步而来的解缙。 接着,一脸诧异地望向许星阑。 依朱元璋所知,解缙并不常在朝堂上与同僚亲近,更别说亲自引荐一位年轻小官前来觐见。 人们常说,简在帝心。 但若皇帝连你的模样都不识,何谈恩宠? 很多时候,能让皇帝眼熟的官员,只要表现尚可,无恶名在外,官运通常不会差到哪里去。 解缙也开始为后辈在官场上的晋升铺路了吗? 望着面前的二人,朱元璋心中暗自揣摩。 他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咱很好,无需多礼。说吧,这时候来,有何要事禀报?” 解缙留意到皇上气色不错。 近年来,朝廷政务大多已实际移交给朱标处理,唯有涉及国家根本的大事,朱元璋才会过问。 不过,接下来皇上的心情恐怕会有大的变化。 解缙心中犹豫片刻,意识到自己应当先去东宫请示朱标,再提觐见之事。 如今,却成了他独自带着学生面对皇上。 见解缙迟迟未言,朱元璋愈发热切地认为,解缙确实在为这位年轻后辈的前程打算。 朱元璋轻笑一声,转向许星阑:“咱看你面生得很,你叫啥,在哪个衙门任职?” 首次直面皇上的询问,许星阑顿时全身紧绷。 想起老师之前的叮嘱,此刻又得亲自应对皇上。 许星阑只好低头细声答道:“回皇上,微臣许星阑,洪武25年科举进士,实习两年,现任通政使司知事。” 朱元璋眉间微蹙,脑海里隐约有了印象,应了一声:“咱记得你,前几天标儿还提过。” 随即,朱元璋不解地看向解缙:“标儿曾请求将他调至吏部文选司,咱也同意了。” 朱元璋的话意不言自明。 既然许星阑已被朱标推荐,并且已批准升任吏部文选司主事,解缙为何还领着他来,莫非是为表谢意? 若真这样,为何久久不言语。 解缙的面色几番变化,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跪倒在地。 “皇上,河南道,山东道爆发叛乱,涉及多地及军事卫所,目前仅中都府与徐州府尚有奏报传来。” 许星阑内心忐忑,见老师跪下,也连忙跟着跪倒。 解缙紧接着开口,急急补充:“目前尚未收到太孙的确切消息,但臣相信,有羽林右卫指挥使汤辉保护在侧,加之现任河南都司陶庆的辅佐,太孙定能安然无恙。” 一口气说完,他又赶紧安抚皇上情绪,小心翼翼抬头,观察着朱元璋的面色。 他已暗自准备好,一旦情况不妙,即刻呼请御医。 然而,预料中的风暴并未降临。 只见朱元璋缓缓握紧本是松垂的手掌,轻轻一声叹息,继而冷哼。 “他们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吗?好得很。” 朱元璋冷笑中带讽刺,满面嘲弄。 这反应与解缙的预想大相径庭,一时不知所措,解缙低头道。 “皇上息怒。依臣之见,朝廷当下应增派兵马,探查河南,山东道乱局,传至京城。同时派遣锦衣卫等往开封府和太孙取得联络。” 朱元璋哼了两声:“传令五军都督府,六部五寺三法司,以及应天府各部司衙门官员入宫。召太子至华盖殿议政,他儿子在外有难,他这做父亲的自当前去料理。” 就这? 解缙愣愣抬头:“皇上……” 朱元璋目光低垂,看向解缙:“告诉标儿,那些在都督府的老家伙,也是时候活动筋骨了。” 这显然是下逐客令了。 解缙深吸一口气,躬身领命,带着许星阑起身退出帘幕后。 师徒俩这才转身离去。 解缙步履迟缓,让许星阑不禁疑惑老师是否忘了皇上交代的召集朝臣,太子议政之事。 而前方的解缙眉头紧锁,耳听帘幕后动静,却始终未闻任何声响,心中的疑虑愈发浓厚。 及至二人步出寝宫,门外原本守候的刘建安已不知所踪。 解缙心中仿佛压着巨石,久久沉默不语。 许星阑扫视周遭,询问道:“老师,我去通知大臣们吧。” 解缙仿佛没听见,悄声念叨:“皇上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事。” 许星阑愣了愣,回忆自踏入乾清宫,到随老师面见皇上,汇报河南,山东的情况,再到离开寝宫的全过程。 皇上从一开始就好像全盘掌握,听完汇报,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 终究…… 皇上或许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 第579章当然是凉国公蓝玉的西北军 这念头一起,许星阑眼珠子猛地瞪得圆滚滚,盯着前面的解缙:“老师。” 解缙回身:“你去东宫,请太子到奉天殿。我到宫外发旨,召集群臣进宫。” 思路清晰后,许星阑轻声问:“老师是想去看看城里现在什么样吗?” 解缙颔首:“中原若乱,京城岂能独安?现在说不定已乱得不成样子。” 解缙忧心地说着,脚下步伐不禁加快。 抵达奉天殿广场,解缙与许星阑分头行动。 解缙离了西长安门,打算吩咐行人司召集百官入宫。 迈出皇城大门,他发现西长安街跟衡靖街上的人流比平日稠密许多。 多数人朝通政使司衙门方向涌去。 有人见解缙出城,立即蜂拥而来。 “解学士,解学士,宫里现在啥状况?” “解学士,今日通政使的奏报,皇上知道了吗?” “河南,山东逆贼作乱,朝廷为何迟迟没有消息。还望解学士为我们解惑。” “……” 第一个人上前探听消息后,越来越多的官员围聚过来,使得解缙一时难以动弹。 解缙望着人群,面色凝重,眉宇不自觉拧紧。 “本官奉命前往行人司传达圣谕。” 言罢,解缙目光掠过挡在他前头的一位官员。 那官员闻听圣谕二字,肩膀一颤,对上解缙的眼神,连忙侧身跳开,让出路来。 路畅通后,解缙心里松了口气,加快步伐向行人司行进,而那些得知中原动荡的官员们则紧随其后。 解缙进入行人司不久。 承担传达圣旨职责的行人司立刻全员行动,瞬间如潮水般涌出,分赴各部司衙门传达旨意。 应天府官衙中,人人都乱了手脚。 而五军都督府,就在这一片忙乱中,不动声色地派遣精兵强将,亲自登上城墙镇守,还增派了一大批京兵,牢牢守住城墙。 …… 潼关。 自古以来就是兵家争夺的战略要地,被誉为畿辅第一险隘。 跨越潼关东面,进入河南山东;向西进入潼关,则是关中山西。 潼关背后,曾孕育出无数辉煌王朝,书写着夏商周,秦汉隋唐的壮丽史诗。 数日前,大明秦王府的三支亲卫军突破潼关,迅速东进,连克数地叛乱,进入河南府。 抵达抚平县时,因遭遇叛军抵抗,便在白铁县驻扎。 秦王府的三支亲卫军分兵南下,平定河南道陕州府南部叛乱。 面对河南府2万兵力及数万叛乱乡勇,抚平县留有近2万人马,特别是5000人的河南府屯田卫所,严重阻碍了秦王府三支亲卫军东进。 仅剩5000疲惫的士兵,尽管声势浩大,但面对抚平县的重兵防守,他们无计可施。 “抚平县后是新安县,接着是洛阳。若不攻下抚平,绕道取洛阳将面临两面夹击的危险。” 营地前,秦王府的将领们凝视着白铁县东侧的抚平县城,满面愁容。 “最新军情,河南道的都指挥使已平定了朔县叛军,但为了防止登封的叛军北上,截断朔县的退路,陶将军没有急于西进攻占沽鹤。” “这么说来,我们的军队跟陶将军的队伍,都面临着相同困境。” 几位将领话语中难掩忧虑跟无奈。 有人愤懑低吼:“叛军众多,地主乡勇裹挟民众作乱。如何应对?全数歼灭?不管里面有多少是被迫的百姓?” “我们兵力不足,拿下陕州府就已经勉强支撑,如果不等陕州完全平定,我们就无法集中足够的力量东进洛阳。” 在叛乱四起的情势下,众人似乎找不到任何突破口,去解决河南道最严峻的洛阳府叛乱问题。 一阵静默后,突有声音打破宁静。 “咱是不是忽略了那支援军?他们一到,别说洛阳,连汝州府,南阳府都能手到擒来。” 众人闻声侧目,身为军中骨干,迅速回过神来。 “你指蓝将军?”小說中文網 “太孙命蓝将军东出潼关,平息河南道叛乱,命令早传至潼关,只是不知大将军何时能带陕西行都司的兵马赶到。” 首言者满面喜色:“快了,大将军一到,半个河南道指日可下。” 正当众人猜测,远赴西北平乱的凉国公何时率军抵达,秦王府三护卫大营的后方忽然喧闹起来。 噪音渐变为清晰的马蹄声,愈来愈密,营东的碎石随之颤动。 “大军来了。” “这时候还能有哪支大军?” “肯定是蓝大将军的西北军。” 众人振奋,转身涌入营地,直奔后方。 当巨大的凉、蓝旗帜映入眼帘,久驻白铁县的兵马顿时爆发出欢呼。 随着西北边军骑兵如波浪般涌向大营,扛旗骑士已脱离队伍,疾驰至营地后方,来回穿梭。 “圣上赐封凉国公蓝玉到。” “遵监国太孙令,东出潼关,平定河南道之乱。” 扛旗者皆是蓝玉亲信,他们个个身材魁梧,力大无穷,在营地后策马高呼。 白铁县外,万马奔腾,宛如天兵降临。 西北军的肃杀与尘土令人心悸。 即便西北军不及古汉唐之盛名,上阵便使敌胆寒。 但那片豪放辽阔之地,仍不间断地锤炼出一支支铁血之师。 坐镇大营的秦王府三护卫将领,心神震撼于西北军的气势,满含期待地注视着这支即将会师的部队。 在万众瞩目之下。 滚滚而来的西北军缓缓减速,最终止步。 军营的骑兵兵分两路,围绕着三护卫主营为中心,朝营地两侧蜿蜒而行。 紧跟其后的步兵阵营,人数更甚,绕过三护卫大营,同样朝着东面挺进。 一尊尊轻盈灵巧,昔日用于边境防御的小型火炮,在步兵们的牵引和驮马的背负下,向东行进。 而秦王府三护卫的将领们,自始至终未曾觅得蓝玉身影。 正当众人内心嘀咕,猜测蓝玉是否真的随军出征时。 数名骑士突然从中军阵势中飞驰而出,手中紧握小旗,疾风般掠过。 “传大将军令,日暮前务必拿下抚平县城,违者军法处置。” “传大将军令,秦王府三护卫速至抚平县东,截断新安县叛军增援,迟滞者,军法问罪。” 第580章破城只在顷刻之间,叛军如土鸡瓦狗 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打得三护卫将领一个措手不及,连喘息时间都来不及。 此刻,蓝玉麾下的西北边军传令官已驱马至三护卫将领面前。 年轻的传令官,手执小旗,神色凝重,驾驭着尘土飞扬的骏马径直驰来,至将领前猛然勒马。 侧身望着他们,郑重地递上了手中的小旗跟军令。 “大将军严令,秦王府三护卫即刻撤离白铁县,向东推进,切断新安县叛军对抚平的支援,违者严惩不贷。” 传令官再次确认了命令。 几位将领中有人急忙上前,接过令旗:“秦王府三护卫,领命。” 随即,带着军令回到战友之中,部分人迅速返回营地。 不久,营中战鼓轰鸣,万马千军踏响大地,如雷滚动。 在西北边军中军前列的三护卫将领,目不转睛地远望中军,期待着凉国公的出现。 未及一刻钟,留守白铁县的秦王府三护卫军队,不敢耽搁片刻,全军整装出发。 随之,西北边军中军阵势也开始缓缓移动。 一群铠甲闪烁,战袍赤红的亲卫骑兵,如同铁壁铜墙般簇拥着一位全身重铠的大将从中军队列驰出,映入了三护卫将领的眼帘。 将领们见状,身子一震,连忙抱拳低头。 “末将参见大将军。” 肩负皇命的凉国公蓝玉,神色冷峻地端坐马上,逼近将领们。 “区区叛军,堂堂秦王府三护卫久攻不克,若此役再有延误,本公当阵前亲刃尔等。” 铁甲覆身,头盔闪耀,蓝色羽毛在头盔上轻轻摇曳。 他冷冷地扫视着面前的三位秦王府将领,严厉责备。 凉国公的赫赫威名,是凭借自身实力一拳一脚打出来的。 面对他的责备,三位秦王府守卫将领无人敢出言辩驳。 只能更加恭敬地拱手低头。 “遵命,将军。” 蓝玉轻轻挥动马鞭,冷冷道:“你们随我前往抚平城外。” 蓝玉的果断决绝激发了三位守卫将领的响应,他们纷纷命令手下牵来战马,准备行动。 不久,大军加速向抚平县进发。 刚过正午不久。 蓝玉亲自率领的西北边防军,已在河南府西部的抚平县城外集结完毕。 朝廷军队的再次接近,让抚平县城墙上顿时陷入混乱,大量叛军士兵登墙戒备,战鼓隆隆,响彻云霄。 抚平县作为小城,城墙上并未配置重型火炮,仅有几台床弩和投石机。 城头的叛军发现,今日城外的军队并非近日频繁来犯的秦王府三卫军,而是西北边防军的旗帜时,立刻陷入了一片混乱。 城墙之上,人影攒动,士兵奔走不息。 到达抚平县外的西北边军,有序地布开了攻城阵型。 一门门火炮指向并不算高的城墙。 随后是步兵营的各种部队阵列,两侧配有骑兵警戒,气势汹汹。 一面面大旗如林,在城外迎风招展。 自始至终,蓝玉脸上未曾流露半点紧张。 他端坐马上,双手交叠握着马鞭,淡漠的目光扫过叛军聚集的抚平城头,脸上甚至显露出鄙夷。 “如此小城,竟拖延朝廷大军多日。” 几位随蓝玉出征的三卫将领彼此交换着尴尬的眼神。 蓝玉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如同马鞭重重抽在他们脸上,但他们又无力反驳。小說中文網 一位将领小声辩解道:“禀报大将军,我部现有三卫约15000兵力,其中1万正在陕州府南平叛。” “抚平县外,实际可用兵力不足1卫,城内叛军过万,且混杂被挟持的百姓,诸多限制之下,我们实难有所作为,请大将军明察宽恕。” 蓝玉冷哼:“本公只看眼前,若你们在战场上有所疏忽,自然会严惩不贷。至于之前本公未到之时的作为,本公不问。” 蓝玉说得直白又实在。 他肩上扛的是太孙命令。 领兵出潼关,执掌河南道西军,荡平一片反叛。 他来之前的事,随风去。 他来了,一切由他说了算。 三护卫的将官听见蓝玉不追溯攻城不力的旧账,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们连忙应声:“大将军亲率雄师,河南道叛贼定会被灭。区区抚平小城,不过大将军弹指间的事儿。” 蓝玉鼻子里哼了两声,没表态。 在他眼中,一个抚平县,确实微不足道。 他冲身旁的副将一颔首,示意行动。 那副将立刻扬鞭催马,立于大军之前。 “大将军有令,拿下抚平县城者,头功奖千金,升官三级。” “大将军有令,破城后遇抵抗者,一律问斩。” 这命令一出,秦王府那几个护卫将官的脸色顿时变了。 而战鼓的号角,此刻已在抚平县外的荒野上空悠悠回荡。 战斗来得迅猛,结束得也干脆。 大明凉国公,皇帝亲封的大将军蓝玉,下令要在日落前攻下抚平。 结果,朝廷兵马真就在夕阳余晖中撞开了这座小城的大门。 千军万马涌入,锋刃所向,无人敢挡。 穿盔甲的,抵抗的,一个不留。 在火炮轰鸣和边军如神兵降临般的猛烈攻势下,抚平县就像纸糊的一般崩溃了。 夜幕刚降临,蓝玉大军脚下的抚平县,除了巡逻的士兵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 也许,是因为蓝玉大军已将小半个城的人都抓了个干净。 抚平城东,往新安去的官道旁,一大片空地上。 火把和篝火映亮了夜色。 城里,搜捕叛军的行动还在继续。 城外,大军围聚,将这片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空地中央,是数不清的穿着盔甲布衣,或肩缠红布带的叛军壮丁,还有少数却个个衣着华贵的抚平地方豪绅。 夜色朦胧,本该带着些温柔的气息。 但这个夜晚,只弥漫着冷漠和肃杀。 蓝旗下,官兵持枪握刀,一言不发,静得像夜色中的石像。 野外的夜空下,叛军们在火光映照中,哭喊,咒骂与求饶声交织。 蓝玉,这位铁甲不离身的将军,在众多将领的环绕下,矗立于叛军面前。 白日冲锋陷阵的三位护卫生怕地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敌人,同时紧张地瞥视着火光中脸部隐于暗处的大将军。 城破之时,顽强抵抗的叛军早已被西北边军的凛冽气势横扫。 第581章蓝玉:本将只知道,谋反就得杀! 而今残存的多是放下武器的降者。 但他们也被带到城外,结局没人敢想。 蓝玉背对着火光,冷静地审视着抚平县的叛军,面容沉静,心如止水。 他缓缓言道:“传令,此地叛贼意图谋反,按律当诛。” 随即,军中传令官策马疾驰,向远方奔去,宣告着。 “大将军有令,叛军一律处决。” “处决!” “处决!” “处决!” 无一人幸免。 一众参与抚平县叛乱者,皆由蓝玉判定即刻执行死刑。 久经战场的西北边军静默无声,蓝玉的副将们同样面无表情。 传令官呼号之声从西至东,被解除武装的叛军群中爆发了一片混乱,有人企图逃脱。 但瞬间,四周的西北边军挺刀向前。 严阵以待,任何妄图反抗的叛军,都即刻遭到无情处置。 黄昏时分,东边传来隆隆声响。 让蓝玉身旁的秦王府三名护卫生躯一震。ωww.xSZWω㈧.NēΤ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攻克抚平县后,蓝玉率军向新安县进发,对新安县发起攻势的信号。 速度决定一切,蓝玉深谙其道。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今夜攻下新安县,朝廷军队便能直接威胁洛阳,彻底围困河南道叛乱的心脏地带。 然而,对抚平县内叛军的全面处决令。 秦王府三护卫感到一股凉意直蹿脊梁。 这时,有人谨慎上前,拱手道:“大将军,虽是叛军,亦有轻重之分,一律以谋反之罪处死,是不是……” 朝廷处理叛乱,总有个先后缓急的讲究。 边疆一旦风吹草动,多半是刀光剑影里解决战斗,不留活口。 可要是内陆道府出现叛逆,头目自然是要严惩不贷。 至于那些负隅顽抗的,也逃不过制裁的命运。 至于其他跟着起哄的,发配边疆或是编入军队改造,很少会一律问斩。 自古都说,杀投降者不吉,像白起那样的狠角色,千古也就那么几个。 但今晚,蓝玉打算破例,参与叛乱的一个不留。 秦王府的三名亲卫不敢提这不祥之兆,只能婉转地说,叛党里也有罪轻罪重的区别。 蓝玉听了,冷笑一声。 “参与叛乱,就是谋反,哪里还分什么轻重?” 他面沉如水,“朝廷不能容忍叛乱长久,我们得尽快平定河南府的事。留下这些乱党,谁来管理?” 提醒之人压低了声音,更小心地说:“大将军,按朝廷法律……” “住口。” 蓝玉厉声打断,脸色难看地瞪向那人,“本公没读过书,不懂律法。本公只知道执行命令,带兵就认一个杀字。” 制止了劝说后,蓝玉振臂一挥,大步向前,手悬半空,猛然斩下。 “杀。” …… “陕州府叛乱已平,秦王府的三支亲卫军正南下南阳府,继续平叛行动。” “布政使司已派遣官员前往陕州府,接管地方事务。” 开封府城,数万兵马严阵以待,将叛军阻挡在城外,确保城内的安宁。 朱高炽和平常一样,陪同朱允熥清晨时分就上了城墙,观察城外状况。 夏晨微寒,朱高炽双手插袖,缩着脖子跟在朱允熥后面,低声汇报刚收到的开封城消息。 朱允熥停下脚步,“大将军那边有消息吗?” 朱高炽犹豫了一下,蓝玉的最新消息早上才到开封。 现在朱允熥突然询问,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朱允熥眉头微蹙:“大将军的战事遇到困难了?还是河南府那边又有新变故?” 按照朱允熥的最初计划,蓝玉率军东出潼关,一路向东平定河南叛乱直到开封。 之后与沐英指挥的京队南北夹击,扫平河南南部叛军。 如果蓝玉的军队遇阻,必然会拖延南部的平叛进程。 朱高炽心下暗叹,堂堂大明蓝大将军对付这点叛乱,怎会受阻? 倒是河南府那边,出了不小的乱子。 他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说。 “大将军一夜之间就拿下了河南府抚平县,新安县,大军直逼洛阳府。还派了信使催陶都司赶快搞定沽鹤那帮叛军,好跟大将军一块儿包围洛阳。” 朱允熥侧头看向朱高炽,说道:“战事挺顺,大将军的兵马还是那么势如破竹。” 说罢,朱允熥望向朱高炽,带着几分审视意味。 被这么一看,朱高炽有点尴尬,干咳两声。 “大将军攻克抚平县跟新安县,将叛军全部就地正法。大将军说,平定河南叛乱刻不容缓,投降的或者被抓的可能会耽误战机,不能留。” 这话让朱允熥眉头紧锁。 朱高炽却接着说:“大将军的策略在战场上是正确的,足以威慑洛阳叛军。不过……被杀的人里头,有不少是被迫跟风的乡勇平民,这让朝廷脸上不好看。” “而且不留活口,可能逼得其他地方的叛贼狗急跳墙。因此……” 朱允熥颔了颔首:“三司衙门什么态度?” 朱高炽立刻回答:“消息一大早传来的,三司也是刚知道。都司衙门没说什么,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倒是嘀咕了几句。” “他们觉得,战场上杀人是常理,但战后怎么处置叛军,得两司衙门跟朝廷来定,大将军这么做,有点过界了。” “你的意见呢?” 朱允熥没点评三司态度,反倒是问起了朱高炽的看法。 朱高炽抬头望着朱允熥,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 “我看呐,现在正缺人手,大将军带兵平叛,军心不能乱,对错等事情过后再说不迟。” 这话一落,朱高炽眼神深邃地望向朱允熥。 他缓缓说道:“更关键的是,你对大将军这番作为,是怎么个想法……” 对于蓝玉,朱允熥心思复杂。 要说现在大明军中的将领,自从中山王跟开平王相继去世后,蓝玉无疑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这也是为什么朱允熥还没到河南,仅仅是在徐州府遭遇白莲教叛贼埋伏后,就急着派人往西北送信,调蓝玉领兵东进潼关的原因。 论用兵,当今大明无人能出其右。 偏偏这位军中魁首,又不像已故的中山王和开平王那样,懂得分寸,进退有度。 第582章 让蓝玉去军事学堂沉淀傲气,这就是你的计划 蓝玉那是个狂放不羁的角色。 说他狂妄也不为过。 他在年轻时就已经取得了中山王、开平王未曾企及的功绩。 这份成就无疑给蓝玉满满的自信。 这股自信,让他浑身上下透着股目空四海的傲气。 朱元璋能压得住他,朱标也镇得住,可换做他呢? 朱允熥心里总有个疙瘩,他能不能驾驭得了蓝玉? 这不是凭意愿就能左右的。 历史的教训多得是,足以让人引以为鉴。 这次,蓝玉在前线痛击抚平县,新安县的叛军。 从军事角度看,朱允熥找不出毛病,也没理由挑剔。 眼下河南道的叛乱火烧眉毛,朝廷的兵力无法尽数投到河南跟山东,还得提防其他地方出状况。 蓝玉若是在河南西边受阻,南边沐英的部队压力就更大,推进也会艰难。 用兵要快,队伍得纯粹,攻势要猛,这是蓝玉对平定河南西境叛乱的未言之策。 但朱允熥要考虑的不止军事,还有朝廷的影响。 就像朱高炽说的,强硬的平叛会让叛军彻底断了投降念头,死磕到底。 朱允熥瞥了朱高炽一眼,没接话。 兄弟俩眼神交汇。 朱高炽哼了两声:“说白了,你根本不在乎朝廷怎么想。” 边说边用脚尖踢了踢城墙边一块松动的砖。 朱允熥轻应了一声。 朱高炽接着说。 “在你眼里,大将军雷厉风行平叛,无论带来什么风言风语,都比不上实际的好处重要。这次你就是拿河南道开刀,从头到尾,彻彻底底改造河南道,这才是你的目的。” “大将军杀得越多,震慑越深,大明朝至少能有30年,甚至50年的安宁。否则,你也不会在河南问题还没全面爆发时,就急着让大将军率军前来了。” 朱高炽一口气分析完,朱允熥默默听着,目光深邃。 待朱高炽停下了。 朱允熥这才颔首:“等这事了了,大将军就可回京,在军事学院安安心心培养出一批批武将苗子。” 朱高炽闻言,哼了两声,脸上挂着“你那点心思我懂”的表情。 “看看吧,妥善处理大将军的事儿你也有数了。” 朱高炽摆摆头:“大将军安定河南道之乱,这功劳大了去了,可朝廷还能封他王不成?他若傲气过了头,动辄杀伐,这功过一抵消,又该怎么算?” “让他去军事学院教几年,等哪天大将军真把心性磨得沉稳了,你寻个时机,换个爵位给他,再让他重新出山。说到底,咱大明这位蓝大将军还正值壮年呢。” “若是由你来为大明操持,必定赢得所有人敬重。” 朱允熥忽地诚恳说道。 朱高炽连忙摆手,一脸惊讶又带点害怕:“我可要多活几年,待我无用之时,你给我寻个清静地儿养老就成了。” 此时,城外几骑披着清晨露水,从远处官道驰向开封城。 骑士们穿过城门,进入门洞。 马蹄声回响不息。 随后,他们穿进因叛乱而不复往日喧嚣的开封城大街,朝着三司衙门方向行去。 朱允熥轻声道:“军事学院举足轻重,要想我朝真正千秋万代,照眼下的路子走,恐怕难如登天。唯有变革,彻底的变革,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千秋万代太过遥远,不过朱允熥一时的豪言罢了。 能安稳度过500年,那时的大明自然会引来万众瞩目。 朱高炽再聪明,也无法洞察朱允熥心中真实所想。 他话锋一转:“大将军功过相抵,去军事学院韬光养晦。那么西平侯此番过后,是否就该更上一层楼了?” “还有山东道那头,为何是北平冯永逸率军南下?如果我没记错,父王这几年对他颇为重视,今年父王北征,按理不会让他南下的。” 言至此,朱高炽目光深沉地望向朱允熥,仿佛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表情变化。 朱允熥往前踱了两步,望向城外,那算是整个河南道最为安宁的开封府郊外了。 他侧头询问:“黔国公这爵位,你意下如何?” 朱高炽略一沉吟,疑惑开口:“云南也称黔,你打算让西平侯家族长期驻守云南?要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行。” “云南南域辽阔,眼下常大将军正征讨。且云南铜铁丰富,北邻四川、广西,待时日一久,云南道悄无声息间将成为大明南疆的关键地带。” “你说,这样一个云南,是否需要有个可信的人,长期驻守?” 朱允熥耐心说着,倘若记忆没错,未来,云南将成为大明众多欢峄毓斯Υ?ё贵族私下挖掘交换铜矿的热点。 那云南铜,从北边离开云南,或穿越广西道,或经由四川道,再沿着长江与运河的脉络,流入一个个私人钱囊之中。 增强云南通道在应天朝廷的影响力,收紧监管,使其变为大明南方的心脏地带,正是朱允熥众多蓝图的一环。 至于西平侯一族即将晋升黔国公的事,朱高炽并未太在意。 毕竟,沐家也姓朱。 朱高炽淡然一笑,眼神幽深地望着朱允熥。 “那么,山东道那边的情况呢?冯永逸以北平都司指挥佥事的身份,掌控整个山东道的兵马调度,这也是预先规划好的吗?” 朱允熥眼神平和地迎上朱高炽的视线:“冯永逸是四叔推荐的。实际上,山东道的情况要比河南道复运忱Фタ蓁枕多,如果冯永逸没有足够实力,维持山东道的稳定将十分困难。” “维持稳定?” 朱高炽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你的意思是山东道的动乱难以根除?难道要到时候派遣蓝将军他们向东进军?” 朱允熥立即摆手:“山东道的乱,并非出自山东本身,而是另有其因。” 要知道,那是圣人诞生的地方。 朱允熥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朱高炽沉思片刻,正欲发言,城墙下却有人匆匆赶来。 那是来自河南道都指挥使司的信使。 信使登城,环顾四周,一旦发现朱允熥和燕世子的身影,便迅速靠近。 “太孙,洛阳方向传来蓝将军的军情急报,需请太孙审阅并做决定。” 朱允熥疑惑地望向身旁的朱高炽。 西方洛阳的蓝玉军事行动,今晨已有所报,如今再次传来急报,显然不合常理。 朱高炽摊手,表示对此也是一头雾水。 第583章 朱允熥:本宫就当这个诱饵吧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便示意信使带路前行。 此时。 开封城内,河南道都指挥使司的府衙,已如沸水般喧闹。 作为管辖河南道所有防御与屯田的军事机构,在当前河南全境动荡的局面下,其力量显得尤为单薄。 面对数万河南军队的叛乱,几乎无人相信,那些未叛乱的卫所士兵仍会听从朝廷的号令。 唯有陶庆,麾下尚有1万余兵力保持忠诚。 但其他未直接参与叛乱的卫所,不论是明是暗,都被怀疑。 然而,此刻都指挥使司内的争论焦点并非卫所军马的忠诚与否。 而是争执双方出人意料的角色配置。 一方是河南道都司府的代表,另一方则是来自直属皇室的羽林卫,两者壁垒分明,互不让步。 陶庆与汤辉,昔日同袍于羽林卫,此刻眼神交汇间尽是不悦。 自都司府兵马滞留朔县,西进无望,陶庆便将朔县军务托付副将,自己返回开封主持大局。 而汤辉始终肩负着保护朱允熥安全的重任。 白虎堂内,二人语言激烈,若非顾及官场颜面,恐早已拳脚相向。 “绝无可能,我辈身为朝廷的刀枪,守土有责。今河南,山东动荡,太孙贵体驻扎开封,怎可弃其安危不顾,陷太孙于危难?” 汤辉部下一位指挥同知愤然质问,面颊涨红,几近将对面的都司同僚比作叛军。 而陶庆这边的都司将领,亦针锋相对。 “河南各州县动荡不安,遵大将军之策,可一战定局。汇聚河南叛军,集中围剿,我军士气正盛,背后有朝廷及万民为盾,荡平一地之乱易如反掌。” 争论声浪此起彼伏,各有各的理,无人能说服对方。 汤辉静坐交椅,对堂上的喧闹充耳不闻。 此刻,争吵仅是情绪的宣泄,真正的决策权不在他们。 此处是大明利剑所在,一声令下,生死相随。 而非言官就敢质疑国策的朝堂。 他的目光锁定陶庆,那位曾在应天羽林卫并肩作战的老战友。 摒弃耳边杂音,汤辉的眼神深邃:“如此妄议,可敢让太孙得知?” 陶庆眉梢微动,淡然望向汤辉。 “太孙尊贵无比,吾等岂敢妄议?此议出自大将军军情所需,非我等擅自为之。” 汤辉冷笑回应:“情理法皆不允许我们在此争执。军事学院有训,军人应是最纯粹的存在。此言,我深为赞同。” 陶庆的眼神显得迷离起来。 他曾是皇宫禁军首领,日日夜夜挂念的无非是皇上龙体与皇族安全。 现在,作为河南道军事统帅,他的心头又添了一份维持地方安宁的重担。 在不知不觉间,他好像丢失了曾经的那份纯真与专注。 砰! 猛然响起一声巨响。 陶庆面色铁青,结实的手重重拍在桌面上。 他目光如炬,严厉地注视着正争执不下的将领们。 “你们可还记得身为臣子的本分?” 一片茫然之色在众将脸上闪过,随即被警醒和慎重取代。 随着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将领们纷纷单膝跪地。 “末将知错。” 罪己之声落,白虎堂陷入一片沉寂。 陶庆的表情异常凝重,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自责感。 室内静得能听见针落。 而室外,脚步声却渐渐逼近。 朱允熥带着几分疑惑,望向这气氛诡异的白虎堂,神色复杂。 他的目光扫过同样面沉如水、端坐交椅上的陶庆与汤辉。 朱允熥轻笑出声:“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大明的勇士们都跪倒在地,难道前线战况告急,还是某地出现了我军大败的消息?” 陶庆和汤辉被这一调侃惊醒,猛然站起,携手走到朱允熥跟前,一齐跪倒。 “臣等恭迎太孙。” 陶庆抢言道:“臣受皇家俸禄,却不能替君王分忧,是臣不尽职,罪孽深重。” 朱允熥对刚才白虎堂中的情景一头雾水。 他疑惑地望向同样跪在面前的汤辉,眼中满是不解。 察觉到朱允熥的目光,汤辉谨慎抬头,双手紧握。 “太孙,今日收到凉国公急报,建议开封全军外出布防,留空城给太孙镇守,城外军队故意露出破绽,诱使各地叛军集中攻向开封,以做最后的决战。” “我军则形成合围之势,筑起铜墙铁壁,一鼓作气平息河南道的叛乱。” 朱允熥愣住,半张着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朱高炽则环视一周,似乎有所思,随后紧闭其口。 刚刚在城中巡查时遇见朱允熥的朱尚炳,则寒声道。 “凉国公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将太孙置于险境,完全不顾太孙安全。” 朱尚炳怒不可遏,脸色铁青。ωww.xSZWω㈧.NēΤ “我此行回京,定要上书揭露凉国公的狂妄,无视皇威之罪。” 白虎堂内,静默如初,朱尚炳的愤慨让空气骤然凝固。 朱允熥却忽然笑出声:“本宫成钓饵了?” 随后,朱允熥缓缓步入白虎堂,从容坐上了交椅。 “这计策,能行吗?有多少胜算?” 这是他的第二句问话。 陶庆跟汤辉早随着朱允熥进入,跪伏于地。 陶庆即刻应答:“臣等愿以命相搏,护太孙周全。河南道之乱,必能平定。” “末将愿以生命捍卫太孙。” 众将领随陶庆齐声高呼,那声音响彻白虎堂,似乎震得梁柱都在颤抖。 朱允熥却摇头道:“本宫也是经历过战场的人,交趾旧都的城墙,本宫也曾攀爬过。” “太孙英勇,是我大明之幸。” 朱允熥笑了笑:“何谈英勇,本宫与寻常人无异。” 朱允熥的冷静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 他淡淡说道:“大将军希望调离开封全部兵马,明面上支援平叛,暗中设局,以本宫为饵,引诱河南道叛军聚集开封,那就照此办理。” 陶庆跟汤辉闻言面色一凛。 汤辉此时沉声道:“太孙贵体,肩负监国重任,圣旨在手,地位仅次于太子,关乎大明未来。我等守护开封,首要职责是保障太孙安全。太孙安然,大明才可安。” “臣等纵死,也不敢让太孙置身险境。” 陶庆改为双膝跪地,双手重重拍打地面。 “臣恳请太孙重视自身安危,审慎考虑凉国公的军事请求。” 第584章朱高炽:我发誓,真就是个嘴替! “臣等请求太孙以自身安危为重。” 白虎堂内,众将领纷纷附和陶庆,请求朱允熥否决蓝玉的军事策略。 朱允熥面带微笑,在朱高炽跟朱尚炳紧张的目光中站起身。 他对在场众人笑道。 “大明若乱,本宫何以安?” “大明不宁,朱家怎安?” 白虎堂内,朱允熥低语。 汤辉心中颇感无奈,他从应天率军北上,任务就是保护朱允熥的安全。 如今,凉国公的一纸军情奏折,就要迫使他们撤离开封。 最重要的是,太孙居然准许了。 “殿下,开封古城虽然坚固,但若无兵马驻守,一旦逆贼来袭,城门恐怕难以抵挡。微臣恳请殿下深思,您贵为千金之体,不宜置身险境。” 朱允熥嘴角一扬:“蓝将军自大明立国以来,便在军中声名显赫,战功赫赫,朝野皆知。大将军既认为此计可施,本宫自然信他。” 汤辉心里早把蓝玉从头到脚数落了个遍。 蓝玉在军事上是有一套,万一这次策略真能一锤定音,自然皆大欢喜。 可要是朱允熥因此陷入危机,稍有差池,作为护卫的他就等着倒大霉吧。 汤辉眼珠一转,偷偷看向陶庆,指望拉上这位河南道都司一起劝劝朱允熥。 这时,白虎堂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戴星海与石元驹二人携一众官员,神色匆忙,步履纷乱地闯进白虎堂 二人并肩而立,见众人单膝跪地,又望向最前头的陶庆,汤辉,眉头不禁紧锁。 戴星海振袖正色道。 “太孙,臣得闻凉国公提议平息河南道叛乱之计,虽欲一役定功,却置殿下于危局,身为河南道布政使,臣绝不赞同。凉国公此举无视皇威,用兵险峻,妄自尊大,罪无可恕!” 石元驹随即附和:“君子不立危墙,凉国公的方法有没有效果先不说,却先令太孙涉险。臣认为,凉国公专横,有急于求功之嫌。” “作为河南道提刑按察使,臣请求太孙明令拒绝凉国公,强调河南道平乱不可牺牲太孙安全。” “臣等赞同。” “请太孙明令,驳回凉国公的策略。” “臣等恳请太孙重视安危,留重兵守开封,以防不测。” 戴星海与石元驹发言后,随行的两司官员纷纷响应。 朱允炆望着这群表态进谏的新任两司官员。 他轻轻咳嗽一声,余光瞥向一直沉默的朱高炽。 朱高炽莫名感到一阵凉意。 他低头嗫嚅,眼神闪动,抬头时带着浅笑望向众人。 “周王府三支护卫队应该还在开封吧?” 朱高炽话音刚落,立即引来戴星海等人的注视 如今大明律例规定,远离京城的皇族王爷在各自王府设有三支护院亲兵,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朱橚领地在开封,自然也有三支亲兵队伍。 但是,由于朱橚现在正被关在开封的监狱里,大伙打心眼儿里就把朱橚府排除在讨论之外了。 那三支军队,自然而然就被认为是靠不住的力量,不能信任。 这些天,守卫开封城的重任落到了陶庆带领的一万多兵马,以及汤辉手下的羽林右卫肩上。 至于朱橚的那些亲兵,早就被调到城外驻扎,表面上说是为了里应外合,保护开封,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把这支还让人不放心的军队挪出城。 朱高炽扫视众人,接着说。 “开封城内驻扎有羽林右卫五千人、都司衙门几千兵马及朱橚府15000亲兵。依照凉国公的计划,动用两三万兵力,必将引起大动静,河南叛贼可能会察觉。” “不过,我们能否效仿古人,玩一出空城计?让羽林右卫换上便衣,混进城中。开封的正规军假装撤离,每日高调行军跟烹饪,人数要显得比实际多,以迷惑敌人。” “若叛军攻向开封,城内尚有5000羽林右卫可调用以守城护驾。布政使司跟都指挥使司也可以调动城里百姓,大户家丁与羽林右卫一同守护开封。” 朱高炽心里挺不是滋味。 他发誓,自己是朱允熥的嘴替。 这些话,肯定是朱允熥事先就琢磨过的。 只不过现在河南官员跟汤辉都不赞同蓝玉的作战方案,而朱允熥需要有个人出面唱反调。 他就成了这个最合适的人选。 正当朱高炽独自黯然,感觉自己快成背锅侠的时候,高座上的朱允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倒把周王府的亲兵给忘了,大家认为燕世子这计策可行吗?” 戴星海跟石元驹同时地埋下了头。 汤辉却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太孙,燕世子借用古人策略,我不敢妄加评论,确实可行。但如果只是羽林右卫跟都司的兵马调动,人数不多,敌人容易识破。” “一旦加上王府三支亲兵,人数多了,再做些行军伪装,多设炊烟,就能迷惑敌人。” “但我觉得,仅仅5000羽林右卫,想守住开封全城,恐怕有难度,难免会有疏漏。一旦叛贼倾巢而出,围攻开封,只怕他们会趁虚而入。” 朱允熥正色道:“燕世子不是提议借助城中百姓力量,各家仆役壮丁,作为后援。” 戴星海轻咳着,神色略显为难。 “太孙,河南道多处府县发生叛乱,开封城之所以稳定,是因为有大军驻扎。一旦大军撤离,精锐隐蔽,那些人家或许会趁机作乱,我们又怎能要求他们派出人手守护开封呢?” 戴星海的话坦率直接,在座的三位司官都显得颇为尴尬。 当前,河南道各地叛乱四起,唯独开封府尚未波及。 这并非因为人们敬畏国法,而是惧怕开封城内数万朝廷军队,以及他们随时准备挥舞的利剑。 “那就让他们彻底畏惧,不敢再有丝毫反叛的念头。” 朱尚炳此时沉声说话,言语间透露着凌厉杀意,眼神锋利。 “锦衣卫已调查多时,莫非开封城中那些人的肮脏勾当还未被揭开?牢狱里的各色罪官,朝廷还要无谓地供养到何时?” “河南道现正处在叛乱的危急关头,朝廷文书往来受阻,但开封城内若出现新变故,我们可以暂时不顾朝堂常规。” “以严酷手段震慑那些不忠之人,让开封全城齐心协力保卫城池。” 话音落下,朱尚炳转身拱手。 第585章贪官的哀嚎,断头饭我们不吃 一旁的朱高炽难掩内心惊异,不由自主地瞥向朱尚炳。 朱允熥眉宇微动,目光转向俯身请命的朱尚炳。 “微臣恳请以谋反之罪,处决开封府内囚犯,以勾结内外图谋不轨之名,清查并处决那些不忠之家。” 朱尚炳的声音坚定有力。小說中文網 连戴星海也不由得认同,在这乱局之中,得用重典。 开封城若将兵马尽数派出,城内若还潜藏着不良用心之人,即使切断内外勾结,也可能在叛贼逼近时引发祸端,牵连到守城的羽林右卫。 朱允熥颔首默许,转而望向石元驹。 石元驹随即行礼道:“我支持秦世子的建议,但在处决之前,必须让所有犯官和犯人确认罪状,方便朝廷日后查询。” 掌管河南道刑罚的按察使首肯之后,朱允熥随即双手拍案。 “既然这样,凉国公的军事策略,批准执行。秦世子的提案,同样批准。” …… 翌日。 “吃饭时间到。” “开饭啰。” “每人三大块肉,白米饭一碗,青菜两条,外加一杯酒水。” 开封监牢里,狱卒们端着餐盘,排成一行,从铁门鱼贯而入。 犯人们眼睛里闪着光,纷纷起身,倚在牢房的栅栏边,手掌拍打着粗糙木柱。 “断头饭,断头酒来啦。” “恶吏该死。” “呸。” 犯人们对着一间间牢房唾骂不止,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牢房内,先是陷入一片沉默,但很快,喧嚣四起。 无数镣铐在地上拖拽。 “我不吃。” “朝廷未曾降罪,我们无罪。” “朱允熥狂妄至极,一手遮天于河南道,蒙蔽圣听,冤枉杀戮我们,我们不服。” “我绝食……我不吃……” 一间接一间牢房里,昔日的贪官污吏,心存不甘,高声抗议。 “不吃正好,留给老子们吃,你们这些烂官,就是一群臭狗屎。” 在押的其他囚犯也跟着起哄,再次发出唾弃之声。 送饭的狱卒这次不再忍耐。 见一名官员把刚放下不久的餐盘往外推,一名狱卒直接一脚踹翻,饭菜瞬间洒满地面。 “做饱死鬼总好过饿死鬼。” 一名老狱卒摇头叹息,惋惜地看着地上的肉块跟酒,手持棍棒,轻敲着牢房栅栏,带领年轻狱卒继续前行。 监狱最里面,几间有小窗透进光线的牢房中。 所有犯官都向着同一间牢房跪拜。 彭英耀心中五味杂陈。 河南道正如他所料,陷入混乱。 即便身陷囹圄,但从那些狱卒的窃窃私语中,他仍能得知河南道叛乱的种种消息。 他还知道,那份请求废黜朱允熥的万民书,已经送达应天府。 本以为朝廷跟开封府会陷入混乱。 但出乎意料的是,朝廷兵马仿佛事先洞悉河南道的动荡,迅速从四面八方涌入,镇压各地。 “殿下。” 彭英耀跪倒在朱橚面前,声音颤抖。 朱橚随着初露的曙光起身,此时正坐在铜镜前,梳理着发丝。 离了王府,丢开仆人们的前拥后护,朱橚渐渐学会了打点自己。 朱橚只微微一侧目,瞥了他一眼,继续专注地整理着仪容。 哪怕身陷囹圄,大明亲王的威严也不可稍减。 牢门外,送饭狱卒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彭英耀心中害怕得厉害,朝前挪动了几寸,直到贴到朱橚脚下。 “殿下,求您救救我们。” “微臣知错,眼下太孙已经疯魔,誓要除掉我们,如今唯有殿下能救我们了。” “殿下今日的救命之恩,臣今后必定肝脑涂地,以报答殿下。” 朱橚把梳理齐整的头发拢在一起,用一条红绳在发根绕了几遭,利落地打了个结。 随后,他左右转头照了照。 真精神。 朱橚心里默默夸着自己。 随后低头望向脚边的彭英耀,轻叹一声。 “按察使大人应当清楚,现在河南道一切以本王那位侄子马首是瞻,他的命令无人敢违抗。他要取你等性命,本王又怎敢轻易插手?” “更何况,本王自己也颇为担忧,生怕哪天这祸事殃及自身呢。” “开饭了,诸位。” 牢门外,狱卒们一边走来,一边分配着饭盒。 那上了年纪的狱卒握着木棍,淡漠地透过栅栏望着这些曾经的大人物。 彭英耀闻言,全身猛地一震,连忙紧搂住朱橚的一条腿。 两边牢房里,河南道一众官员们已是哀号一片。 彭英耀浑身颤抖,不时因恐惧而痉挛,但双手却死死抓着朱橚的小腿不放。 “殿下,我们为河南道效力,您负责驻守开封,咱们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有难,您岂能置身事外?请您三思,拉我们一把吧。” 朱橚皱起眉头,不满地低头审视着被彭英耀的手弄得脏兮兮的小腿。 抖了抖腿,摆脱了束缚。 他眼神冷淡,“彭英耀,你是说本王和你们一样是大明逆臣贼子?” 彭英耀心头一紧,忙不迭摆手:“微臣不敢,多有冒犯,请殿下宽恕。” 朱橚冷哼一声:“本王宽不宽恕,又有何区别?要你们命的……” “是朱允熥,是那个欺骗皇上,窃取大权的家伙。”彭英耀高声喊道。 啪! 朱橚怒气冲冲,一巴掌甩在彭英耀刚抬起的脸上。 “都是你们自己造的孽,亲手断了自己后路。” 他的声音冷得像寒冰,脸上毫无波澜:“周王府名下田产,已经全数交给了布政司。欺凌犯罪恶仆,也一并交由提刑按察司处理。” “本王的请罪奏折,早已送往应天。动动脑子,即便本王真违法,也不可能跟你们这些鼠辈关在一块?你们配吗?” 朱橚不再掩饰,过了午时三刻,他们的命就没了。 彭英耀心中惧怕,茫然望向面无表情的朱橚,惊恐中瘫倒在地。 “是你……是你们……布了这个局。” 他颤抖着手指向朱橚:“是你们逼得河南道反了。就算没有我们,也一样会乱。” 这一刻,彭英耀恍然大悟,今年河南道的一切串联成了一幅清晰的图景。 那张无形巨网在众人未觉察间悄然张开,让他不寒而栗。 “王爷,太孙有请王爷。” 老狱卒打开牢门,放下彭英耀最后的饭菜,恭敬地低头对朱橚说。 朱橚轻轻颔首,整理好衣袍,转身便走。 第586章三千名贪官污吏斩立决 彭英耀望着这一幕,虽无声却强烈验证了他的猜想。 这是一场大戏,一场以河南道为棋盘的博弈。 彭英耀脖子一歪,双臂展开,仰躺在冰冷石板上,平静地看着小窗外透进的微光。 仿佛,从小窗透过的,不仅是光,还有外面开封城的喊杀声。 朱橚身着白衫,挺腰走出开封府监牢。 老朱家的遗传让每个人都英武不凡,朱橚单薄的衣衫更添了几分清秀,眉眼如剑,面容如玉。 他回望监牢内不断的哭喊与咒骂,淡淡一笑。 这副样子若被秦淮河边的佳人们看见,定会投以爱慕的目光。 “城里现在情况怎样?”朱橚边走边问,双手交叠在胸前。 赶来接他出狱的护卫低声回答:“锦衣卫正在城中大规模搜捕,任何违法乱纪,不服从朝廷政策,私相授受,以及与河南道各衙门勾结的人家,都逃不过。” 朱橚挑眉淡笑。 “这是要让整个开封城人心惶惶吗?河南道后面可藏着大动作了?” 朱橚府的守卫摆了摆手,眼神机警地扫向监牢外街道。 “太孙昨天在都指挥使司开了会,之后官兵就锁紧了城门,锦衣卫拿着太孙手谕,在城里四处抓人。” 朱的目光随着街上锦衣卫不时穿梭而过。 一行行的兵士,推搡着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的大户,向着开封城西边那片空地走去。 白虎象征杀伐,位于西面,多数斩首的事儿都在城西发生。 若要杀人,通常会提前通知,让人们围观。 天刚破晓,开封府跟祥符县的衙役就忙着在城里各处张贴布告,告诉大伙儿今天西城那边会有斩首。Www.XSZWω8.ΝΕt 而开封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更是收到了来自官府的关照。 县衙跟知府衙门的文书直接上门拜访,手拿公文,详细列出哪些人因何事要被问斩。 这些人家面对官差的上门,无不战战兢兢,忙不迭地摆上水果,献上热茶,毕恭毕敬地听着官府的宣告,最后全家出动把官府人员送出门。 还对新来的河南道各部门表示了极大的支持与尊敬,承诺一切行动将以新部门的指令为准,携手共创新开封。 中午时分。 开封城西,人潮涌动,近来河南道叛乱的消息让人心情沉重,生怕叛军攻进城来。 今天这热闹场面,自然吸引了不少人。 从昨天开始就被锦衣卫跟官兵追捕的涉事大户,在西校场的空地上跪成一片,人数多达数千。 根据三司跟太孙的命令,这些人的三族将来也会被追究并处决。 在即将被斩首的人群前,留出了上百个空位。 监斩台上,河南道按察使石元驹,在一群官员和锦衣卫的簇拥下,时不时抬头望向高悬的太阳。 前方一座两层小楼的廊檐下,朱允熥在朱高炽等人的簇拥下,远望着监斩现场。 “所有罪犯共计2724人,已被全部押至现场。” “开封府监牢原本关押了134名犯罪官员,后又有新增的174名罪官,现由锦衣卫从监牢押解过来。” 朱高炽肃立在朱允熥身旁,低声细数人头。 朱允熥仰头望向天空,问道:“周王叔清晨便离开了牢狱,怎么至今未见踪影?” 朱尚炳上前一步:“周王叔出狱后,直接返回了周王府。昨日王府守卫被撤,几位婶婶跟兄弟们颇有微词,周王叔可能是先去安抚他们了。” 朱允熥的眉梢轻轻一挑。 朱尚炳轻解释道:“王叔在监牢多日,按照民间习俗,回家前总要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朱高炽对二人间的微妙对话频翻白眼,显然不以为然。 他转向都指挥使陶庆,问:“陶指挥使,之前谈及凉国公的军事策略奏请,目前都司衙门有何进展?” 陶庆趋步向前,恭敬地拱手。 “禀世子,都司衙门已向各部军队下达指令,并通知了周王府护军都司,各军营正忙着准备行军物资跟武器装备,以开封全城兵力为基数。” 朱高炽颔首,回头看向一直旁听的朱允熥,继续道。 “羽林右卫即刻按照计划行动,先行出城与周王府的三卫兵马会合,随后隐蔽于城外,待大军出发后再乔装成百姓返城。” 汤辉在一旁拱手领命:“遵命。” 对于能够亲自率领羽林右卫保护朱允熥,汤辉心中大感宽慰。 只要紧随朱允熥左右,哪怕河南道各地叛乱四起,甚至开封城沦陷,他也有信心率领兵马保护太孙突围,与外线的朝廷军队会师。 “来了。” 楼上走廊边的一位官员指着监斩校场外不远处的街角,轻声叫道。 大家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在众多锦衣卫和士兵的押解下,那些曾高居河南道各部门要职的罪官,个个低头不语,眼神黯淡地行走着。 道路两旁,民众开始了激烈的怒骂。 虽然没有臭鸡蛋和烂白菜飞去。 因为这些年黄河沿岸连年灾荒,百姓们根本舍不得让食物腐坏。 但谴责之声却如潮水般涌来。 队伍前端是彭英耀。 耳边是群众嘈杂骂声,此刻在他听来竟异常清晰,仿佛每一声指责都化作了一个个鲜明的文字,跳跃在他的视野里。 此时此刻,彭英耀无比羡慕那位之前死在知府衙门火灾中的布政使马翰。 回想马翰那晚决绝投身火海的情景,现在想来竟是那般的痛快利落。 当彭英耀被押解至监斩校场,由两名锦衣卫直接带到距离监斩台最近的断头台上时。 他的双腿如同灌铅,无力再挪动半分。 “能拉本官一把不?” 彭英耀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干涩得不像活人。 两名锦衣卫面无表情,只是简单伸出一只手,拽住彭英耀的胳膊,近乎拖行般将他带到了台前。 “我是河南道提刑按察使,奉太孙之命,监督河南道违法官员跟犯人的处决。” “河南道上官员行为不端,坏事做尽,罪行累累,应株连九族。均已画押认罪。” “根据大明律例,判决立斩,以定民心,稳固大明江山。” 第587章如同吓坏的鹌鹑,出钱出力 监斩台,石元驹手捧着盖有朱允熥宝玺的教令,大声宣布给底下待刑的犯官,百姓听。 之后,他抬起头,根据太阳位置判断时间。 一旁的按察使司官员紧盯着日晷,一丝不苟。 正午三刻,一官员走到石元驹背后:“按察使大人,时间到了。” 石元驹眼睛一亮,抖擞精神:“时辰到,行刑。” 石元驹从木桩中抽出令牌,用力扔到监斩台下。 “行刑!” 刽子手裸着膀子,胳膊上绑着红布,手握红缨大刀,嘴里含了一口烈酒,猛地朝刀刃上喷去,寒光闪烁。 转瞬之间,开封西边的校场成了红色的海洋,刀落声沉闷有力,此起彼伏。 围观的人群中,小孩哭声,老人的哀叹跟青壮年的叫好交织在一起。 风卷入校场,血腥味弥漫开封城。 刽子手沿着监斩台一路砍杀,直到校场边缘。 几千颗头颅落地,几千具没有头颅的尸体遍布。 那些特意被请来监斩现场、坐在最佳观看位置的开封名门望族,目睹这一幕,个个都屏息凝神,好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从正午三刻起,刽子手们持续挥刀直至手臂麻木。 在众目睽睽之下,鲜血染红了校场的每一寸土地。 人们的视线里全是触目惊心的红。 即便是在阳光最充足的时刻,人们也感到一阵阵寒意,眼前的鲜红似乎将整个汴京城都染了个遍。 待到百姓们惊魂未定地在官兵驱赶下散开,开封城里那些侥幸躲过一劫的豪门大户才如梦初醒。 他们慌张地四散奔逃,争先恐后地涌向二层小楼前的空地,仿佛是受惊的鱼群。 …… “吾等参见太孙。” 二楼走廊边,朱允熥被一群官员围得水泄不通,他静静地俯首,目光越过栏杆,落在楼下百姓身上。 那些侥幸没在校场与大户们共赴黄泉的开封居民,这会仿佛是笼中受惊的小鹌鹑,蜷缩在角落,满心恐惧。 楼上楼下,静默一片。 刚刚从监斩现场返回的石元驹,慢下了脚步,在远处静静观察着二楼景象,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戴星海朝楼下匆匆一瞥,随即拱手恭敬地说:“太孙,关于今日之事,布政使司拟上奏应天,您是否有特别吩咐?” 他特意加重了吩咐二字的语气。 楼下,侥幸存活的开封人家聚集一处,几个能说上话的代表小心翼翼地仰头望向二楼。 “现河南道动荡,我等虽非巨富之家,却也愿献绵薄之力,助官府平乱。” “朝廷今天严惩河南道不法官吏,革新除弊,我等虽身处乡野,亦明律法,愿事事遵循官府,共创河南道安定繁荣。” 这些人再次表明了他们的立场与决心。 朱允熥轻轻敲击栏杆,一丝轻笑自楼上飘下,落入众人耳中。 待他们再抬头时,二楼走廊已人去楼空。 正当众人疑惑时,新任布政使司小吏步入院中,站到他们身前。 “布政使司希望各家需派出仆役,丁壮,送往都指挥使司,共同守卫开封。” “各家需开仓捐粮,以供城内民众与军队所需。” “各家需准确上报田亩,不得遗漏,登记于布政使司备案。” 小吏话毕,悠悠然穿过人群,离开院门。 这群开封幸运儿立刻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急着回家完成布政使司的命令,没人想成为校场上的下一个牺牲品。 布政使司大堂内,戴星海手持一份由衙门官员整理的报告,呈给朱允熥。 “太孙,这是今日开封事件的综合汇报,如若太孙审核无误,微臣即刻将此报告,连同所有涉案官员与犯人的供词,加急送往应天。” 朱允熥只是随意地瞄了眼奏折上的标题。 河南道紧急斩首之事。 这显然是先斩后奏,事后求谅解的老一套,内容必定详细讲述了今日开封风波的来龙去脉。 没什么新鲜的。 朱允熥伸出食指,将奏折推远。 “直接送去应天,接着就看河南道是否如我们预料的那样发展了。” 戴星海接过奏折:“都指挥使亲自挂帅,已率兵出城,开封府正督促城内各家训练家丁仆人,协同各衙门差役,封锁城门,固守城墙。” 朱允熥淡淡一笑。 “那咱就静观风云变幻吧。” …… 应天府内。 连日来,气氛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官员们走在街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东城区的官署衙门区域,静得像座死城。 吏部文选司。 原主事已调任考功司,由一位在通政使司仅做了半年八品知事的新面孔填补。 许星阑带着些许无奈摇头走进吏部文选司。 尽管已经数日,他仍习惯性地出门便向通政使司的方向走去。 “许主事好。” “许主事来啦。” 许星阑一踏入,文选司的同僚们已纷纷起立,面带笑意。 别看他年纪轻轻,入仕不满半年,却已面圣见过皇上。 更何况,吏部文选司郎中的位置久悬未决。 算是当朝红人。 有人问候之后,还提壶为许星阑泡上新茶。 许星阑拱手回礼:“大家请坐,各位都是前辈,这种客套以后免了。” 文选司的同僚们微笑应和,但工作不会因一句话而改变。 许星阑坐定,审视着桌上早已整整齐齐的文案,抬头问道:“河南道前次请求补充官员,以巩固中原官府治理,人选确定了吗?” 屋内一时寂静。 河南道现在是个火坑,谁沾边谁倒霉。 应天府近日的异样,不就是因为河南道风波。 连太孙一趟河南行,都引来万民上书,要求废黜。 据说朱标在华盖殿大发雷霆,参与朝议的六部,五寺,三法司官员均遭严厉斥责。 但此事最终如何收场,无人知晓。 所以,近几天应天的上空似乎悬挂着一把即将落下的锋利屠刀,人人都预感那刀迟早会落下。 但却不知将降临于谁人头上。 文选司里,开设科官员抬了抬头,目光溜达一圈,最后冲着许星阑一抱拳。 “许主事,咱们对河南道那选官的事儿,可一直上心着呢。不过……您也知道,河南那边现在的状况,咱们真挑不出那么多人去补空缺啊……” 开设科,管着往各地派官员的大事儿。 第588章锦衣卫全城抓人,都是理学的 许星阑眉尖一挑,在文选司中,求贤科跟开设科的话语权最重。 他知道就算自己面圣过了,在这些老油条看来,他也是个新手。 眼瞅着开设科的同仁推来挡去,许星阑抿抿嘴,微微颔首。 就在这档口,吏部衙门里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这几天,这种情况还真不多见。 许星阑往外一看,一队兵马已经杀进了文选司的办公处。 是锦衣卫,跟皇宫亲兵。 许星阑还没出声,一个锦衣卫的眼神就锁定了他。 领头锦衣卫总旗对着许星阑一拱手:“许主事,我们是接了圣旨,到吏部来,抓几个跟案子有关的人回去。” 总旗没提要逮谁,也没说是什么案子。 话音一落,他手一挥。 后面的兵勇们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 许星阑立马拧起眉头,一脸严肃地看着那锦衣卫总旗:“各位等等。” 在锦衣卫跟前,特别是那些肩负皇命的,最好别耍小聪明或者露出什么可疑的马脚。 许星阑这会儿没打算逞强,只因他是吏部文选司主事,锦衣卫上门,是要拿他手下管的官,这才有了这么一问。 问出口后,许星阑眉头一皱,这才意识到他多此一举了,直接把人交给他们就行。 书报局那边的心学同窗,还有好多没当上官的呢。 领头走进文选司的锦衣卫总旗,脸色微微一沉,眼神里透出几分凝重,盯着许星阑。 要不是他知道这位是心学出来的,前不久还得到朱允熥亲笔推荐,经过朱标认可,还被解缙引荐给皇上,他早就得警告几句了。 总旗眼垂,流露出深思的神色。 许星阑眼珠子一转,连忙补充道。 “下官新上任文选司,事务繁杂如麻,河南,山东两道贼患四起,波及地方官府。朝廷急于在这两地任命新官,并填补太孙调动的空缺职位。司里太忙,人手不够,请总旗体谅。” 锦衣卫总旗脸上肌肉松弛了些许。 这位备受众多大佬暗中瞩目的年轻主事,已经给了他台阶下。 总旗轻咳一声,拱手算是回礼,也是卖个人情,随后目光扫过一众官员。 “圣上有令,此次太孙西巡并负责河南道赈灾,竟有人不忠妄为,挟持民意,企图废黜太孙。国家社稷,皇家根本,何时轮到他们指手画脚了?” 总旗官话音落下,便闭口不言,目光逐一审视文选司里的官员。 已有几人腿肚子打颤,面如土色。 许星阑移步,对方这番话已是相当留面子了。 朱元璋绝不会容忍他人插手国家大事。 朱允熥西巡带赈灾,结果这些人在叛乱之后提出废立之事。 到底何意? 许星阑目光掠过面色异常的官员们身上。 求贤科跟开设科的人才还真多啊。 许星阑也对着总旗摆手:“劳总旗费心了,请便。” 说罢,许星阑端起茶杯,踱步到能看见院落的窗边。 窗外,吏部各司房穿梭着锦衣卫及皇宫亲兵的身影,一个个吏部官员被押出公房。 “来人,按名单拿人。” 锦衣卫总旗再次挥手示意,一旁早已蓄势待发的兵士迅速取出了名册。 被念到名字的文选司官员无不浑身发颤。 而那些侥幸未被点名的,则匆匆聚拢到窗边的许星阑周围。 无形的界限,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悄然形成。 “全带走。” 见目标均已抓到,总旗吩咐一声,转而对许星阑道:“打扰许主事工作了,告辞。” 许星阑转身颔首:“辛苦各位了。” 简短的对话结束后,许星阑静默地望向窗外的吏部院落。 锦衣卫总旗则转身迈出了文选司。 那些被抓的文选司官员,此刻正演绎着人间的种种悲欢离合。 “主事,许主事。” “臣恳求主事,救救我们,我们什么错事也没犯呀。” “求主事搭救。” 被带走的官员开始哭喊求饶,幻想能有逆转的可能。 人人心知肚明,一旦被锦衣卫带走,便多半没命了。 许星阑侧目注视着这些不久前还与自己共事的同僚,选择沉默,不予回应。 直到最后一个官员被带走,许星阑的目光才从窗外收回,缓缓踱步回到案桌后。 “关于河南道的职位空缺……” “主事,我们将在三天内整理出候选人名单。” 幸免于难的开设科官员急忙应答。 许星阑轻轻应了一声,望向其他人:“文选司今日少了七八个人,以后的日子恐怕大家要更加辛苦了。” 经历这一场变故,公房内的官员们都心神不定,一一表态。 “这是我们分内之事。” 许星阑淡淡一笑:“衙门今日风波频发,今晚我邀请大家去教坊司喝酒放松。” 几位幸存负责人立即响应:“主事来到文选司已有多日,由于司内事务繁重,我们未能好好为您接风洗尘。” “今天部内也无法正常工作,要不在秦淮河边为新主事举办欢迎宴,当是缓解今日不快。” 教坊司虽也是娱乐之地,但远不及秦淮河畔能让官员彻底放松。 许星阑笑了,望着这群态度截然不同的同僚,颔首同意:“那便有劳各位了。” 他的话音刚落,屋内回荡着轻松的笑声,与外面紧张的氛围截然不同。 暂且不提许星阑在官场的晋升之路如何。 吏部官署门外,嘉林街早就被侍卫跟皇宫亲兵围得密不透风。 随着各个部门的官员被逐一带走,这条不算长的街道变得更加拥挤。 人们几乎是肩并肩,背贴地朝着南边疏散。 白虎代表勇猛,位于应天府东城区洪武门西侧的衡靖街旁设有军事机构,如五军都督府等。 而青龙代表生机,因此洪武门东侧的嘉林街上,便聚集了六部衙门以及翰林院等重要官署。 嵩永街北拐角落,几个衣衫上沾染了墨迹的青年,聚在一起。 他们站在路边,静静地注视着嘉林街上发生的一幕幕。 薛嘉运目光转向身边的书报局总管刘星剑,低声说:“这些都是理学的吧。” 刘星剑摆了摆手:“他们大多出身士绅家庭,来自河南,山东,也有湖广……” 第589章陛下有令,查京 在嘉林街上,昔日高高在上的京官们如今却满脸尘土,低着头,生怕被过去的同僚认出。 他们在士兵的押送下,沿着街道向嵩永街前进。 薛嘉运疑惑地凝视着这一幕,不解地道:“我还是想不通,那些人是如何想出利用民意来请求废除皇太孙的。他们真的以为,皇太孙的命运可以任由他们摆布吗?”尐説φ呅蛧 刘星剑比薛嘉运年长,尽管他因为运气不佳而未能在科举中高中,但他选择在书报局安心工作,同时深入研究心学。 刘星剑的脸上挂着一抹淡定的微笑,他转向薛嘉运说:“你以为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完了?你真认为咱的皇上只有这点手腕?” 薛嘉运惊讶地睁大眼睛,“皇上的刀已经落下,这还不够吗?” 在他们身后,几位年轻心学弟子也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刘星剑嗤笑道:“皇上的刀何止这些?今日不过是个开场小菜。” 言罢,刘星剑摆摆衣袍,比起看这些官员被逮捕,他更愿意去撰写更多关于心学的文章。 当前局面,正是心学发展的又一良机。 打定主意,刘星剑转身返回书报局。 薛嘉运则站在原地,毕竟像今天这样的情景并不多见,可能一生也就遇得上寥寥几次。 薛嘉运看着这场面,心里头不禁嘀咕。 这群人进了诏狱,最终难逃一死。 应天府这些年,砍得脑袋够多了。 他细细回味起刘星剑之前的话。 “全是一群糊涂虫。就因为皇上这两年远离朝政,就真当他撒手不管了?” 薛嘉运暗自嘟囔了几句,转身对着那些年轻心学子弟喊道:“行了,都散了吧,这期的文刊得赶紧送去交趾,别耽误了时候。” 众人盯着熙熙攘攘的嘉林街,脚底像生了根。 薛嘉运苦笑摇头,年轻气盛嘛,他自己也曾这样。 他摆摆手,独自往书报局的方向走去。 而在应天府的另一端,因锦衣卫缉拿嘉林街上的大小官吏,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东城,锦衣卫指挥使司跟皇宫深处。 今天被捕的官员不在少数,不仅限于嘉林街两旁的京官,其他官署的官员也未能幸免。 一开始,人们以为这只是普通抓捕。 但随着被捕人数的增加,大家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 大批官员扔下手头的工作,忘了按时上衙的规矩,蜂拥至锦衣卫衙门前,希望能得到一个确切说法。 官员们挤满了锦衣卫衙门,几乎把半条衡靖街都堵了个严实。 “锦衣卫何时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就凭一句‘奉旨行事’,就能将京城这么多官员拿下?” “今天抓了这么多人,难不成明天要把全城的官都送进诏狱?” 官员们脸红脖子粗地在锦衣卫衙门前争吵,痛斥锦衣卫的蛮横霸道。 锦衣卫指挥同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官员。 他明白,这些人不过是出于恐惧。 担心哪一天同样的命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若非指挥使早有吩咐,今日只需按照皇命,点到为止清理不法之徒。 他定会以聚众闹事,抗旨不遵的罪名,先把这批人关进诏狱吓唬一番。 说不定,还能从中挖出些往日的漏网之鱼。 面对群情激奋的官员,指挥同知摆了摆手,“锦衣卫行事,乃皇上特许。今日之举,有皇上亲口旨意,证据确凿无疑。若各位心存疑虑,大可入宫面圣求证。” “再敢聚此喧哗,妨碍锦衣卫执法,本官必以同党之罪名,将尔等一并收入诏狱,细细查问,为何替皇上裁决之人鸣冤叫屈。” 指挥同知眼神凌厉,一一扫视着围堵的官员们。 话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在他目光审视下,那些原本情绪高涨,义愤填膺的官员们,无不低下头,屈服于无形的压力之下。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喊声。 “锦衣卫行事霸道,无视国法,我们去向皇上讨个说法。” “进宫。” “我们现在就进宫。” 见锦衣卫没给出满意答复,聚集的人群响应号召,开始向北,朝向衡靖街尽头的西长安街行进。 不料,才迈出几步,西长安门内便有一队亲兵护送着几位宫廷太监出现。 前列的官员们一见,连忙加快脚步上前。 “各位公公,我们求见皇上,请各位代为通报一声。” “锦衣卫目无法纪,嚣张妄为,有悖臣道,我们要请皇上裁决。” “……” 人群喧哗起来。 那些在皇上亲兵保护下的内廷宦官,平静地打量着众人。 领头太监不满地扫视着拥挤的街道。 “既然路都被堵了,我也去不了通政司,就在这儿跟你们说吧。” 太监的语气虽轻,却带着几分刺耳。 “皇上已有旨意,命通政司通告京城各部衙门,今年将对所有官府机构进行审查。特委派秦王全权负责今年的京官考核事务,希望各部自我检查,清理,别到时候说没提前告知。” 京官考核? 而且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河南,山东多地动荡不安,今天锦衣卫又大规模拘捕官员,皇上却宣布要对朝中百官进行考核。 原本激动的人群转而交头接耳。 他们来锦衣卫这里,本想借着官员被带走的由头,依据朝廷法律提出异议,目的是限制锦衣卫因皇权特许而滥用权力。 但此刻,京官考核成了迫在眉睫,关乎每个人的直接问题。 瞬间,衡靖街上的官员们平复了心情。 领头太监嘲讽地看着这群手无寸铁、胆小如鼠的朝臣,缓缓说道。 “各位,还需不需要面见圣上?” 人群一片寂静。 此时此刻,没人再有面圣的念头了。 …… “我不干。” “坚决不干。” “这次不管父皇如何惩罚,我也坚决不干!” 华盖殿内,爆发出了阵阵歇斯底里的抗议之声。 秦王朱樉此刻挺胸抬头,面红耳赤,愤怒地吼叫完毕,紧抿双唇,面容坚毅。 不远处,朱标盘腿坐在一张矮塌上,面前堆放着数堆奏折。 他面色平静,时而翻阅奏折,时而侧目瞥向朱樉。 第590章朱樉:父皇啊,儿臣真的做不来,想媳妇! 朱元璋双手叉腰,脸上乌云密布,瞪视着朱樉。 他没有言语,只是保持着双手叉腰的姿态。 这番反常的反应,让本欲继续抗争的朱樉心中骤然忐忑起来。 他悄悄瞥向一旁看似淡定批阅奏折的朱标,心里愈发沉重。 嗫嚅半晌,朱樉不由得垂下头,声音也弱了下去。 “父皇,儿臣眼下正忙于六道田赋改革,您又让儿臣负责京察事务,咱家那乡下的老驴,也没这么个用法啊。” 朱樉满面委屈,心中更是怨气冲天。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死在路上算了。 自打回到应天,就被派往浙江道,紧接着又被扔进六道田税的泥潭,现在还得管京察的事。 难道,他就得专门干吃力不讨好的活? 秦王府的妻妾们,他都快记不清模样了。 朱元璋眼神深邃:“继续说,这些年心中有哪些不满都说出来。” 说话间,他的手已悄然摸向腰间的带子。 来回摸索了几圈,最终只能无奈地叉回腰。 没办法,今天系的不是腰带。 他目光落在面前跪着的朱樉身上。 朱樉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朱元璋刚才那句话意味深长。 要是他真吐露半点辛苦,怕是刚好被老朱拿来做文章。 他垂下头,却仿佛感到朱元璋就像山林间蓄势待发的猛虎,正等待他暴露弱点。 朱樉即刻面容凄楚,抬头时脸颊已是一片绯红。 “父皇,孩儿真是累了……好些年没和媳妇儿团聚了。爹,您就让孩儿歇一歇,就一小段时间,现在我连饭都吃不下。” “等孩儿缓过来,一定继续为老朱家披荆斩棘,即便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累,想念媳妇,再加上还一定继续干,这就是朱樉的策略。 这人之常情的事,父皇您总不能说不对吧? “累?” 朱元璋发出一声冷笑,满是质疑。 他走到朱樉跟前,蹲下,手搭在朱樉肩上,目光深邃,仿佛要看透这个儿子的心思。 “你累,你比咱还累吗?” 朱樉愣了愣,连忙摆手:“孩儿可没这么说。” 朱元璋眉毛一挑:“所以你心里这么想过?” 朱樉一时慌了手脚,这样的回答也能被挑剔? 他摆了摆手,“孩儿还年轻,身强力壮,再忙再累,也不及父皇您万分之一。” 朱元璋哼了一声,追问道:“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标儿还辛苦?” 朱樉这回学聪明了,立刻摇头否认:“大哥身为太子,是国家根本,日理万机,日日劳累。” 朱元璋轻轻叹了口气:“老二,你是家里除了标儿以外最大的了。众多兄弟都以你为榜样,你若总喊累,你的那些弟弟们会怎么想?” 如今家族关系虽然简单,但朱樉心里却有点无奈。 朱家除了老一辈那些堂表亲,就只剩下他们这些亲兄弟姐妹了。 堂表亲戚不算啥,哪家还没几个亲戚呢。 但自家这群兄弟…… 朱樉心底不禁腹诽,全因父皇实在太能生了。 他作为秦王,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朱元璋还在添弟妹。 朱樉应了一声,算是应付了过去。 朱元璋直接转换话题,“为什么要做京察?你心里真没点数吗?” 这两个问题连珠炮似地抛出,让朱樉一时语塞,难以回应。 就在朱樉又要含糊其辞蒙混过关时,朱元璋却已先一步截断了他的退路。 “讲明白,别吞吞吐吐的。” 真是欺人太甚。 朱樉心里十分委屈跟无奈,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父皇,您这是想给允熥出气吗?”朱樉思考半天,假装糊涂地探问。 朱元璋眼神微妙地闪烁,侧头望向旁边的朱标。 接着,他又拍了拍朱樉的肩膀。 “老二啊,要是真觉得帮父皇办事太辛苦了,父皇就送你回你的封地休养。无非是咱多辛苦些,找老三、老四来,看他们能否顶上不嫌累。” 朱樉猛然清醒,连忙弯腰保证:“儿臣不累,儿臣愿意为朱家付出一切。” “哼!那你就给咱说清楚,咱为何要搞这京察。” 朱樉内心忐忑,弱弱地望向朱标。 多年之前,兄弟们一旦在父皇面前犯事,躲到母后跟大哥身后,总能躲过一顿揍,只换成母后或大哥轻声训斥。 而这次,朱标却对朱樉的眼神视而不见,反而冲朱樉使了个眼色。 那眼神明摆着是说帮不了。 一瞬间,朱樉感到孤立无援,肩膀不自觉地垂了下来,哪还有之前那股子硬气。 “您是想趁此机会整顿大明官场吧。” 朱樉轻声叹息:“交趾道在石伟毅等人的公考推动下,虽说不能完全根除贪腐,但至少能够选拔实才,而非只会空谈的庸才,确保地方治理不再是一片混乱。” 说到这里,朱樉仰头悄悄观察朱元璋的反应,又接着道。 “如果采用考公法,不论是理学还是心学官员,都得重新考核。儿臣斗胆揣测,父皇恐怕是不想让儒家独揽朝廷所有官位吧。” 话音刚落,朱樉便彻底低下了头,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说什么换太孙,说什么国家根基大事不让臣子随便议论, 全都是托辞。 朱元璋要真想替朱允熥出口恶气,几道圣旨就解决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朱元璋冷冷开口。 “瞧瞧,心里跟明镜似的,还跟我这儿绕弯子?你小子一举一动,我这当父亲的哪能不清楚的。” 朱樉暗自叫苦,却不敢反驳。 这不情不愿的模样,全是因为深知其中利害。 “你这是在害怕,对不对?” 朱元璋目光深邃,弯腰凑近。 “怕搞了那些税改,又掺和进京官考核的事,以后夜里睡觉,走路也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背后挨刀?” 朱樉沉默。 朱标见状,终于忍不住道,“父皇,别再吓二弟了。河南那事,老五也吓得不轻,要不让他先回京,京官考核的事就交给他处理吧。” 这话一出,朱樉心里就像吞了苍蝇,有些不满。 他不做是他的事,怎能让他人接手? 朱樉马上反驳:“老五这些年就只知道养生,周王府里尽是些草药,他哪懂京官考核这些门道。” 第591章夏原吉、解缙:秦王这是拉我们下水啊 “老四……” 朱标刚想说什么,就被朱樉打断了。 “老四镇守北平,那边离了他可不行。” 朱樉滔滔不绝起来,“老三也不合适,他脾气比我还不如,弄不好把朝中大臣全……” 说到这儿,他咽下了赶尽杀绝几字。 理智告诉他,朝堂之上,无论国家是不是亡了,大部分官员总归会好端端的,绝不像这样,被杀的人头滚滚。 朱元璋转头,与朱标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拽起朱樉就往外走。 朱樉一时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父皇,您这是要干啥?” 朱元璋手臂一挥,搂住朱樉肩膀。 “老二,放心大胆去干,真不行,就跟老三学学。” 没等朱樉反应过来,一股大力从背后推来,他踉跄着冲出了殿门。 站稳脚步,回头望向紧闭的华盖殿,朱元璋已不见踪迹。 夏日炎炎,热风扑面,朱樉心更乱了。 叹了口气,他迈步向文渊阁走去,想找解缙想想招。 抵达文渊阁时,他发现屋里不仅有解缙,还有夏原吉。 尽管同为天子身边的文华殿行走,夏原吉因兼顾户部职责,多在衙门忙碌,唯有解缙休假或国事紧迫,两人才有机会一起。 今日非解缙休假之时,河南、山东相继爆发叛乱,士绅百姓联名要求废黜朱允熥,加上今年的官员考核,皇上亟需定夺。 种种紧要事务如山洪般涌来,迫使夏原吉不得不放下手头工作,协助处理。 朝廷近况纷繁复杂,解缙与夏原吉按事情紧急程度分门别类,不仅要拟写建议,还得递送至朱元璋与朱标案头。 忙里偷闲,二人不忘拿远在倭国多年的铁铉开涮。 想象他在那边享受异国风情,远离朝堂烦恼。 正当二人边干活边闲聊,朱樉步入屋内。 “王爷有何贵干?” 见二人起身迎接,朱樉心中的焦躁稍减,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环视四周变化。 “许久未来,文渊阁竟添了亲兵守卫。” 朱樉玩笑间坐了下来,瞥了一眼案上堆积的奏折,随即转向脸色不佳的解缙与夏原吉,轻轻拍案,把奏折合上。 “这等琐碎,本王可不懂,一看就头疼。还得靠你们二位大才处理。” 解缙与夏原吉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觉察到朱樉今日不同寻常。 夏原吉谦虚道:“我等不过按规矩行事,王爷过奖了。” 解缙紧跟其后:“王爷肩负国家重任,辅佐皇上与太子,所办之事关系国家安危,实非凡人所能及。” 朱樉心有盘算,见二人应对圆滑,决定开门见山:“皇上命我负责今年的京察工作,二位应该听说了吧?” 解缙跟夏原吉彼此对视一眼,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漾起几分笑意,显然也品出了话里的意味。 在大伙儿心里,秦王日子确实不好过。 就拿河南道那档子事儿来说,负责那儿田税的朱樉,多多少少得背点锅。 倒不是说那些叛乱跟他直接相关,可田税工作没做好,朱允熥一去,就翻出一堆欺上瞒下的烂摊子,让人不禁要问,这些年秦王究竟干了些啥? 朱樉此刻心头着实七上八下,河南道的事还没个定论,他这两年的活儿干得到底怎么样,他自己心里也没个准数。 他轻轻叹了口气:“本王也知道国家大事不易。但这京察,得罪人也得干,是不是这个理?” 解缙、夏原吉连连颔首,却都没接话。 朱樉又接着说:“不过怎么干,程序是咋样的,本王心里得有个谱。” 解缙继续颔首,夏原吉却微微皱眉。 朱樉随即开了口:“二位都是朝中难得的人才,以后必是六部重臣无疑。不如这次,就请二位助本王一臂之力?” 解缙刚想答话,夏原吉已抢先一步,胳膊轻轻一抬,不动声色地挡了挡解缙。 夏原吉迎着解缙疑惑的眼神,拱手道:“回禀王爷,微臣等人即刻去搜集历次洪武年间京察的文档资料,亲自送至王府,供王爷参考。” 朱樉眼神一闪:“光看过去的经验,本王怕是力不匆鹩医爬愣崮,万一出了岔子,查出在京官员有问题,本王恐怕也逃不了干系。” 说罢,朱樉转向二人,笑道:“本王开个玩笑,二位别当真。” 夏原吉心里腹诽不已,嘴上却只能拱手笑道:“王爷真幽默。但凡王爷有不解之处,尽管派人来找我们,我等必定尽心尽力,帮王爷顺利完成京察。” “太麻烦了。” 朱樉一脸不耐烦,摆摆手:“何必如此,本王这就去禀告皇上,让二位与本王共同主理京察。” 话音未落,朱樉已是一跃从木榻上下来。 在夏原吉惊讶的目光中,朱樉拍拍他和解缙的肩,穿过二人之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文渊阁内早已看不见朱樉的踪迹。 夏原吉深吸一口气,喉咙里仿佛有个老风箱在拉动,呼哧呼哧响。 一旁的解缙面色微沉:“他是想把咱们也拖下水?” 望着夏原吉的表情,解缙心里虽有几分不确定,但又仿佛笃定了什么。 夏原吉愤愤地跺脚:“对呀。哪里是来讨教的,分明是给我们下最后通牒。这京察必须去,他得罪人也就算了,愣是要拉我们一块。”小說中文網 解缙面色平和,“得罪人就得罪人吧。” “说得轻巧。” 夏原吉尖声回了一句,接着道:“可这活儿棘手啊。你想,应天府那么多官员要考核,一处出差错,处处都可能错。” “今天查了户部,明日说不定尚书大人就上乾清宫叫冤去了,咱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朝中错综复杂,咱俩进去就像河里浮萍,稍有风吹草动,就得沉底。” 夏原吉面露难色,京察历来就不是好差事,尤其这一回,竟由皇族亲王来主事,明显是要将整顿的网撒向整个应天官场。 否则,皇上完全可从六部,五寺,三法司的官员中挑一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多数时候,都是由吏部尚书担此重任。 解缙犹豫道:“咱们该如何是好?” 第592章气氛凝重开封城 “你说呢?” 夏原吉哼了两声,坐到木榻上,斜睨着解缙。 “只能等了。我说你啊,一天到晚想着国事,想着你那几条水泥路,就不能分点心在官场上?早晚有一天,你要栽在这些人手里。” 夏原吉满是无奈,感觉自己摊上了个猪队友。 解缙并不争辩,而是从旁拎起茶壶,为夏原吉斟了一杯茶,亲手递到对方跟前。 见夏原吉不伸手, 解缙便道:“有你在就行了,官场的事我看得没你透彻。” 夏原吉莫名缩了缩脖子,上下审视着解缙,确认没啥问题,就迅速伸手结果茶杯,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罢了罢了,我这辈子算是倒霉透顶,遇上了你们俩。” “当前应天这边,暂时还乱不到哪去。才抓了几个人,锦衣卫昭狱还空着呢。” “京察……” 夏原吉嗤笑一声。 解缙手肘支着桌面,询问夏原吉,“怎么了?” 夏原吉斜眼一瞧解缙:“起码要等太孙那边有确切的消息,才会开始。” 开封城。 一夜之间,随着数千颗头颅的落下,所有的杂音似乎都消失殆尽。 人们是不会关心未来的结局的,可现在颈间悬着的利刃,却让每个人都不敢怠慢。 数万守军离城,声称援助镇压河南道的叛乱,开封城的大门随之紧闭。 无论白天黑夜,没有三司衙门的文书,不开城门。 三司及城内各衙门,上下动员,好不容易凑齐了2000多名差役,连防火的救火兵也被派出。 同时,城中约莫3000名逃过劫难或遭遇不幸家庭的仆役,表面上共同守护着开封安宁。 西城门楼,昔日宋朝故都的标志性建筑,遥望洛阳,远眺关中的雄伟城楼,虽饱经数百年的烽火洗礼,但在大明治下,修缮不断,依然屹立不倒。 城楼坐东朝西,灰褐的基调显得沉稳厚重。 城垛之后,站姿松松垮垮的差役与仆人,也透露出几分肃杀之气,犹如战场上战云密布,风雨欲来。 在这战意暗涌的城头,一曲琴声悠悠扬扬,从城门楼中流淌而出,飘向城外的旷野。 时而轻柔如细雨,时而激昂如雷鸣;一会儿如溪水潺潺,一会儿又似怒海狂涛。 让人难以捉摸,这位城头的抚琴者,究竟还会多少旋律。 城内。 官府接连几天发布通告,安抚人心。 然而,这越发让百姓感到不安,似乎开封即将有大事发生。 除了一日所需的外出采购,多数人只在黎明时分看一看门外,若无异常就继续躲在家里。 此时,西城墙上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琴声营造的宁静。 几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从城内走向城门楼。 城门楼前,河南道布政使戴星海坐在那儿,时而凝视城外,时而低头轻抚膝上的古琴。 他身旁站着朱允熥,朱尚炳,朱高炽,冯海,周豪等人。 几个士兵靠近城楼,正要行礼汇报,却见朱允熥站在戴星海背后。 朱允熥轻轻抬手,暗示众人暂且安静。 戴星海留意到来人,弹奏的节奏不由自主加快。 好比宁静战场,在列阵以待的双方之间,猛然间战鼓雷动,号角刺破天际,紧接着是士兵们的呼喊伴随着冲锋的开始,如潮水般涌动。尛說Φ紋網 两股庞大的军队激烈碰撞,刹那间尘土飞扬,人马翻腾,战场上散落着断肢残骸,鲜血染红了土地。 战士们,不分敌我,皆在痛苦中嘶吼,杀戮的欲望让他们赤手空拳扭打在一起。 直至最后一声箭响划破天空,战场上遍布尸体。 胜者无暇欢呼,只是默默地救助受伤的同伴,并对奄奄一息的敌人补上致命一击。 夕阳西下,营地沉浸在一片沉寂之中,胜利的庆祝,被推迟到了遥远未来。 啪啪! 朱允熥第一个站起,为戴星海的演奏鼓掌。 “没想到星海竟藏有这样的技艺,这感觉犹如孔明空城智退司马。” 朱高炽也附和称赞:“戴大人这番才艺,真让我们自愧不如。这样风雅之事,是我们所不及的。” 戴星海微笑着起身,连连摆手,随即转身招呼随从收起琴与琴架。 接着,他向朱允熥拱手致意:“不过是年少时的胡乱摸索,如今手指早已生疏。臣不敢自诩为武侯,大明也不会有司马家的威胁。” 朱允熥轻笑两声,目光转向身边的朱尚炳。 朱尚炳走上前,指引戴星海望向城外,手指向特定方向。 戴星海疑惑跟随朱高炽目光望去,只见原本空旷的原野上,忽然出现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 他们腰挎长刀,侧挂强弩,马背负枪,装备精良。 这些骑士如同离弦之箭,冲向远处的天际线,手中的火铳随时准备发射。 烟雾弥漫,一时遮蔽了冲锋的队伍。 风过之后,戴星海发现旷野上多了几十人,背对着开封城,惊慌失措地逃跑。 骑士们从容不迫,调整火铳于背后,取出手边的强弩。 这一次,他们屏息凝神,随着马蹄的节拍行动,等待最佳时机,精准地发射弩箭。 几乎每一只弩箭,都命中了逃亡者的背影。 当骑兵们面前只剩寥寥数人,他们换上了长枪,骏马也紧跟上去,追逐那些在城郊荒野中四散奔逃的各路密探。 枪尖缠着红缨,深深刺入那些密探背脊。 骑兵们随即松手,以免被倒下的尸首拖拽下马。 待到骑兵们又猛冲出一段距离,前方再也见不到来自河南道的叛军密探时,他们这才掉转马首,勒紧缰绳,缓缓返回。 骑兵们翻身下马,士卒们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捡回先前丢弃的长枪。 接着,他们拔出腰间佩刀,开始清理那些仍在呻吟,尚未咽气的敌方密探。 处理完毕,骑兵们展现出难得的温情与人道主义精神, 他们将所有遗体一一捆绑,几匹马合力拉拽,将这些遗体拖向旷野中某个事先挖掘好的土坑旁。 最终,骑兵们加速离去,消失在旷野深处,也消失在戴星海视野里。 第593章被朱高炽、朱尚炳架出了城 一切发生得太快,屠杀突如其来,又毫无征兆地终结。 戴星海仍一脸茫然,不清楚那些是什么人,骑兵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朱尚炳望着空旷的城外,嗤笑道:“戴大人,你真是我大明诸葛亮。” 戴星海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回头望向那位不久前在开封城砍了千人脑袋的朱尚炳。 表面淳朴,但深入了解后,才发现其令人不寒而栗的一面。 戴星海一时难以接受,转而面向朱允熥:“太孙,那些都是叛贼探子吗?” 朱允熥颔首,同时望向早已等候在城墙上的几名锦衣卫。 领头锦衣卫立刻抱拳汇报:“回太孙,河南道叛军正向开封逼近。凉国公跟西平侯均有急报,称有叛军企图逃窜,但均被各地军队围堵消灭。” 朱允熥轻应一声。 当前整个河南道的战略就是瓮中捉鳖,将开封城设为决战之地。 一旁的朱高炽问起:“洛阳城方向叛军怎样了?” 锦衣卫士立刻回答:“都指挥使司的军队已与凉国公会合,绕过洛阳城,南北两面,向西集结。东面留空,连日来洛阳城不断有兵马密探外出,似乎担心我军埋伏。” 说话间,这锦衣卫员目光扫过城外,那个刚刚发生血腥杀戮的旷野。 他接着道:“即便未经核实,但我等推测,今日遇袭的大多是洛阳城外出的探子。” 戴星海这时已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沉声说道:“太孙,洛阳那帮逆贼是在试水,目前局势对他们还不明朗,因此才会不断地派探子来摸底。” 朱尚炳从后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戴星海的肩。 “这道理谁都明白,他们玩的是掉脑袋的活,如果不是蓝大将军杀了降兵,后果不堪设想……” 叛乱从原先的伺机而动变成了生死存亡的赌博,洛阳那边的逆贼自然步步为营。 就算河南山东的叛乱如火如荼,朝廷也有足够的余地承受一两次平叛的失败。Www.XSZWω8.ΝΕt 可对这两道的逆贼来说,一旦失手,就是全盘皆输,一切归零。 朱允熥发话:“传令,靠近开封,意图侦察军情的逆贼探子,一律格杀。” 几个紧急来报的锦衣卫领命后,迅速离开。 朱允熥的目光凝重,注视着西城外的空地。 他打算在开封营造出一种风声鹤唳的氛围,迫使那些还在犹豫不决,不愿做最后一搏的逆贼下决心攻打开封。 朱允熥心中盘算着河南道的走向。 而朱尚炳则拉着戴星海走出了城楼。 “戴大人,依我看,河南逆贼们已经等不及了。时间拖得越长,朝廷准备就越充分,他们的机会就越渺茫。近日内,他们极有可能向开封进发。” 戴星海颔首:“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关于太孙……” 戴星海小心翼翼地回头望向城楼内,朱允熥正与朱高炽讨论着河南道改革的各项事宜。 仅凭几千羽林卫守护的开封,对于朱允熥来说实在太危险。 朱尚炳哼了几声:“允熥的事你不必操心,他想做的事,我们谁也劝不动。我是想谈谈戴大人的事……” 说话间,朱尚炳意味深长地上下审视戴星海。 仿佛老鸨在评估出阁的姑娘,估量她的价值和能卖出的价钱。 戴星海被看得有些烦躁,对秦王世子稍有改观的好感,又悄悄消散了。 他拱手道:“世子有何高见,尽管吩咐。” 朱尚炳拍了拍戴星海的肩膀:“戴大人真爽快,到时候河南逆贼围城之时,戴大人可否在城墙上好好为那些逆贼奏一曲?” “奏什么?” “就奏一曲痛不欲生吧。” …… 又过了几天。 开封城周围,敌军的探子如苍蝇般越来越多,城里弥漫着一股焦灼不安的气氛,仿佛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终于,随着河南府,陵泰府,卫辉府等地叛军的集结,一封封紧急军报接踵而至,宣布它们正朝开封逼近。 这时,所有人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种备战的紧迫感弥漫全城。 开封城,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机器,飞速运转起来。 那些夜晚被恐惧折磨得无法安眠的人们,更是拼尽全力,有的甚至拆掉自家闲置的房屋,只为多送几块砖石上城墙。 男女老少,在新任命的河南道官员及各衙门的带领下,万众一心,全力准备抵抗即将到来的敌人。 当身着绿、青、大红官服的官员们亲自走上街头,与民众并肩作战,那份无声的安定便在百姓心中生根发芽。 老百姓的想法很朴素。 官员们都还在城里坚守,我们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真到了生死关头,也是那些当官的先遭殃。 就像几天西城刑场上被斩首的那些人。 …… 开封城外,兰考与陈留两县间的旷野,洪水留下的淤泥已被清除,新生的庄稼在田野里欣欣向荣。 朱允熥被朱高炽和朱尚炳一左一右搀扶着,在锦衣卫的严密保护下,匆匆向杞县方向行进。 “你们真不该这样把我带出城。” 朱允熥显得无可奈何。 虽然他明白自己不会永远待在开封,也知道这些人会设法让他离开。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趁他尚未睡醒时,把他五花大绑送出城。 尽管他事先有所防备,却还是没能避开他们的计策。 朱允熥扫视四周,没有见到温旗的身影,心中明白他们可能还被蒙在鼓里,也许正在开封城里寻他。 朱高炽跟朱尚炳对此不以为意,只顾在锦衣卫的簇拥下向前。 冯海在一旁正色道:“太孙,为了避开关外敌军探子的注意,我们的马匹停在不远处,很快就到。请太孙稍加忍耐,步行片刻即达。” 朱允熥叹了口气,回头望去,视线中只留下一抹模糊的墙院轮廓。 开封城已渐行渐远。 “嘿,先撒手。” 朱允熥沉稳站定,双脚扎实,双臂用力一撑。 朱高炽平日里没受过什么训练,这会儿虽然瘦了点,但若非紧抓着朱允熥,怕是早摔了个趔趄。 只有朱尚炳能勉强站稳,保持着镇定。 朱允熥望着朱高炽跟朱尚炳紧张神情,不由得笑出声:“我们是朝杞县去的吧。” 第594章需要功劳,我自会在开封城头取 二人连忙颔首称是。 “归德府的叛军早就被徐州卫解决了,陈州府那边西平侯带的京军也快把他们清得差不多了,残余的都往鸡田镇,靖水县那边逃,直奔开封。” “一条路没敌人,另一条路咱们也不会碰上,对不对?” 朱高炽跟朱尚炳再度颔首。 朱允熥叹了口气:“那你们急啥呢?” 朱尚炳瞥向朱高炽,压低声音:“西平侯的中军在杞县等着太孙呢。” “他好好按战略行事不就行了,干嘛又跑杞县。” 朱允熥有些头疼。 原本计划中,沐英该是在陈州府布防,逐步逼迫叛军北上开封。 朱高炽突然说沐英中军在杞县等他,显然已经到了那里。 朱尚炳犹豫片刻,缓缓道:“西平侯说……平定河南的功绩,该属于您。” 朱高炽坦白之后,朱允熥眼神一沉,脸色铁青,前所未有的怒意涌上心头。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在朱高炽和朱尚炳面前大发雷霆。 他语气森冷,眼神幽深:“你们这是胡来。” 朱高炽跟朱尚炳立刻转身,低头站在朱允熥面前。 冯海,周豪等人则已跪倒在地。 朱允熥额头青筋暴起,气不可遏。 “你们想让我置于何种境地?” “开封全城军民几乎都知道本宫要与开封共存亡。” “就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功劳,就要让本宫成为不仁不义之人?” 朱高炽欲言又止,道理虽明,可谁敢让大明太孙,只带着5600羽林卫和那些战斗力不足的官府差役,独守开封? 朱允熥再次叹息,满是无奈:“再说了,若真要建功立业,本宫与开封百姓共同抗敌,岂非更大功绩?” 还有这种操作? 朱高炽的嘴,不自觉地张大几分,那表情活像是见了什么稀奇古怪,超乎想象的事物。 作为燕王世子,长年累月驻守边疆,在北平城里处理燕王府的各项事务,他怎能不知与军民共守城池的荣耀与重要。 可这次,他的心思偏偏就没往这儿转。 今日这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纯粹是因为大明太孙绝不能在河南道出岔子。 深究一层,朱高炽其实并不太担心朱允熥个人在开封是否安全。 身为皇家子嗣,与民同舟共济,抵御外敌,本就是责无旁贷。 关键是,监国太孙,不容有失。 这是国之根本,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实。 大明朝三代的和平安宁,是多少历代帝王求而不得的梦想,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象。 朱高炽根本不敢设想,一旦朱允熥在开封遭遇不测,朱元璋会做出何等惊天动地之举。Www.XSZWω8.ΝΕt 别看凉国公蓝玉在河南气势汹汹,对敌绝不手软。 若被朱元璋得知朱允熥出事,恐怕整个河南道乃至全国都将陷入血雨腥风。 朱高炽轻轻一叹,低头认错:“是我考虑不周,没把握好分寸,差点让你置于不仁不义之地。” 事已至此,他又怎会真责罚朱高炽。 朱家人,在没有直接利害冲突时,向来护短。 朱允熥摆了摆手,“我只是没想到,西平侯居然也牵扯其中,他咋想的?在云南经营多年,难道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朱高炽轻声说:“我猜,西平侯可能只是不想你有任何闪失。功劳那些,不过是幌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战场上何种功勋最为显赫?” 说完这话,朱高炽越发觉得自己太糊涂。 朱允熥冷哼一声,眼神却转向了开封府杞县方向。 或许此时,岳父西平侯已派兵探查他们的行踪了。 朱高炽一提西平侯,朱允熥心里就有了七八分底。 这位老岳丈,才是真正担心他安危的。 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太孙府的女人们将无所依傍。 至于其他原因…… 当年太孙府传出太孙妃有孕的消息时,应天府便流传起了对朱允熥格外重视的言论。 人们常爱展开无限遐想,即使前所未有的事,在他们看来也并非不可能。 “这回就算你们走运。”朱允熥随性地冒出一句。 朱尚炳压低声音说道:“那这会咋办?咱们一直在等,就盼着叛军快到开封才把你救出来。今儿早上斥候来报,洛阳叛军已经到丹河县了,怕是早就过了盘湖庄。” “这会儿要回开封,估计难于登天,搞不好叛军已经把开封团团围住了。” 朱尚炳边说着,眼睛不自觉地偷偷瞄向朱允熥,观察他的反应,显得有些忐忑。 其实,朱尚炳心里何尝不紧张。 今天是他第一个闯进朱允熥房间,把刚收拾妥当的朱允熥按住,然后带着其他人悄悄带他出城的。 如果说是朱高炽跟西平侯出的主意,那动手执行的就是他朱尚炳了。 朱允熥半眯着眼睛,看着前几天还在开封叫嚣着大干一场,斩敌立功的朱尚炳,如今却如此紧张,不禁嗤笑一声:“这会知道棘手了?” 朱尚炳想要辩解:“这事儿……” “要是开封真的被围了,你就给我打头阵,杀出一条血路,闯回开封城去。” 朱允熥直接给朱尚炳下了命令。 朱尚炳晃着脑袋,硬气地说:“冲就冲。” 秦世子正无能狂怒,宣泄内心焦躁。 而朱允熥则转头看向冯海,周豪以及那些随行锦衣卫。 “起身吧,今天的事也是你们忠诚的表现,本宫不会怪罪你们,更不会事后追究。但是,下不为例。” 冯海,周豪等人的脸色一紧。 “遵命。” 踏踏! 远处通往杞县的路上,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如同连绵不绝的海浪,一浪接一浪地涌向岸边。 意识到今天可能闯祸的冯海,周豪眉头紧锁,生怕那是从河南各地涌来的叛军。 听见那紧密的马蹄声,二人迅速转身拔刀,挡在了朱允熥前面。 周豪只一眼,便回头说:“太孙,是西平侯部下的骑兵。” 朱允熥往前望去,只见一支千人规模的骑队,拉成一条长线,横宽几十丈,以雁行阵型缓缓接近。 这支队伍始终保持均匀速度推进。 等到朱允熥一行人能清晰听到马匹的喘息声时,沐英旗下的京城骑兵已缓缓停下。 第595章护送允熥进城的这个机会可得给我 一个手持红缨长枪的将军,骑马从前端脱离队伍,行至冯海等人的跟前,随后举枪轻巧跃下马背。 用力将枪柄稳稳插进土中,顺势单膝跪倒在地。 “卑职马军营千户长郭文栋,拜见太孙。” “卑职遵旨前来,迎接太孙,率领6万京军,平息河南道叛乱,清除围困开封的逆贼。” 朱尚炳靠近朱允熥身旁,探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郭文栋,随即低语:“此人我认得,是京军中的硬汉。当初在军事学院遇到过,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结业归队了。” 朱允熥目光微斜,透露出一丝好奇。 朱尚炳眨眨眼,压低声音道:“还记得那场蹴鞠比赛吗?他那时属于中军都督府,好几回带领中军的人,把边防军都比下去了,一人挑战五人不在话下。” “我还听说,他本该军事学院毕业后分配到边防,归北平都司管辖,不知为何,如今却在此地。” 提及他在军事学院旁听的种种小道消息,朱尚炳眼神闪烁,惊讶于在河南道竟能重逢旧识,更对郭文栋军事学院毕业后留京感到诧异。 此时,朱允熥已发话:“起身吧,战场之上,敌寇四伏,不必拘泥于这些客套。” 郭文栋侧移长枪,双手合拢,郑重回应:“卑职领旨。” 话毕,他果真不再执着于繁文缛节,挺直身躯站起。 仅一眼,朱允熥便能断定,这位千户长,正如朱尚炳所说,在军中能以一敌五。 他说道:“你既然率马军至此,便随我回开封城。” 郭文栋带人出现时,朱允熥注意到队伍尾部还牵挂着上百匹战马,想必正是冯海他们早前提到,预备在前往杞县途中所设的马群。 郭文栋面容沉稳,没有丝毫动摇,尽管朱允熥的指令与他离营时所接的军令截然不同,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即刻抱拳应答。 “遵命!” 应声之后,郭文栋转身翻身上马,拉紧缰绳,回首向身后骑兵下令:“全军整装,护送太孙进城。” 随着郭文栋一声号令,千余骑兵迅速调整队形, 瞬间,在朱允熥等人面前形成了一支锋利的锥形阵。 这一会儿,周豪,冯海一干人等已牵来了多余战马,知道他们今日有错,举止间更加恭谨细致,牵着马缓缓走近朱允熥身旁。 “太孙,您请上马。” 朱允熥脚尖轻点马镫,动作轻盈如雁般跃上马背。 郭文栋早已提枪在侧,靠近朱允熥时道:“太孙,末将将护送您入城。” 郭文栋话音刚落,朱允熥发现自己已然身处那纺锤阵形的核心。 他座下的战马随同周围的马匹,一步步稳稳地踏起前程。 再次抬眼,朱允熥望见郭文栋手持长枪,走在纺锤阵的最前端,锋芒毕露。 不过多瞥两眼,朱允熥发现朱尚炳不知何时已近在郭文栋身旁,两人似乎还在低声交换着什么意见。 “这郭文栋带兵确实有一套。” 朱高炽同样骑在马上,紧跟朱允熥一侧,望着四周严整有序,进退一致的骑兵队伍,赞许道。 朱允熥面露微笑:“军事学院是何等地方?能让尚炳在人才济济的军事学院记住名字的,放眼望去也没几个,有点真本事也是自然。” 朱高炽拧了拧眉,看着朱允熥那掩藏不住的笑意。 一副见到英才便难掩兴奋的模样,差点要出言调侃几句。 “我有那么明显吗?” 朱允熥犹豫片刻,转头看向朱高炽。 朱高炽颔首道:“你可以稍微含蓄些。” 朱允熥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而在纺锤阵列的最前方。 朱尚炳凝重地注视郭文栋多时,不时提及在军事学院的旧事。 郭文栋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朱尚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朱尚炳沉思片刻,开口道:“郭兄。” 郭文栋闻言嘴角微颤,连忙拱手回道:“世子抬爱,微臣卑微,怎敢与世子以兄弟相称。” 朱尚炳挥了挥手:“哪来的抬爱,卑微。我们可都在军事学院里被那些老前辈一块教训过的?” 郭文栋面上泛起一丝尴尬的红晕。 军事学院里,谁没受过那些……老将军们的关照呢。 他轻轻颔首,对那段军事学院的习武岁月并不愿多想。 朱尚炳却越说越起劲:“郭兄,我们不仅同在军事学院历练,还一起挨揍,这是多深厚的情谊,多难得的缘分?我们分明就是好兄弟嘛。” “既如此,待会假如有反贼挡道,郭兄可得把这冲锋陷阵的头功让给我。我不是贪图功名,只是身强力壮,不使白不使。保护太孙安然进城,荣耀自然还是你的。”尛說Φ紋網 朱尚炳言辞犀利,试图说服郭文栋,眼角余光却悄悄扫过队列中正往这边看的朱允熥,随即迅速收回视线,满脸堆笑地对着郭文栋。 “世子居然……” 郭文栋觉得不可思议,大明秦王府世子,金尊玉贵,竟也来跟他争这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儿,还一个劲地说什么不在乎功勋。 朱尚炳大方地拍了拍郭文栋的肩头。 他一脸兴奋:“只要郭兄今天把这个冲锋的机会让给我,回头我就让太孙封你个大将军做做。” 郭文栋脸色微变:“官位怎能……” 他本想说大明朝的官职怎能私下交易。 但朱尚炳趁着他愣神之际,已悄悄拉紧战马缰绳,轻轻一侧身,便将自己坐下的战马移到旁边。 方阵最前端的位置,就这样被朱尚炳占据了。 郭文栋一时间无话可说,回头看了看后面的部下,递了个眼色。 那手下便骑马出列,他自己则填补了空出来的位置。 朱尚炳占据领军位置后,立刻加快步伐。 郭文栋被挤在后面,只能带领整个军队加速前进,直奔开封城。 …… 开封城中。 周王府附近,邻近王府的地方,有一座依湖而建的别院,从清晨起便笼罩在一片忙乱之中。 温旗年纪轻轻便已在内廷二十四衙门中位居正五品内官,此刻正展现出不凡的威严。 前院大厅外。 身穿茶褐色内官官服的温旗,脸色阴郁地盯着眼前的照壁。 四周,几个随行的小内侍像鹌鹑一样畏缩着身子低垂着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连衣袍的摆动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 第596章叛军真的来了,可是太孙殿下不见了 咚咚咚! 照壁后,别院正门传来了脚步声。 温旗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走进来的是一名小内侍,以及从周王府借调的王府卫士。 “找着了没?” 温旗的声音沙哑得像沉睡千年的干尸,吓得小内侍浑身一震。 “大……大总管……” 温旗眉毛拧成一团,脸上怒意横生,眸中闪烁着狠厉之色:“回话,一群饭桶,吃干饭的废物。” 小侍从早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瘦弱的双肩不住地颤抖。 竟吓得泪水涟涟,却又拼命憋着不敢放声大哭。 温旗心中更添烦躁,吼道:“事情都没搞清楚呢。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就只知道哭。哭什么哭,给谁哭丧呢,哭给谁看呢。” 小侍从彻底懵了。 温旗冷哼一声:“拉出去,处置了。” 几个候在旁的小侍从哪敢耽搁,连忙上前拽着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的小侍从往里院拖去。 没多久,里院便传来了惨叫声。 温旗此时重重叹了口气,强挤出一抹笑,对走来的周王府守卫说:“让周王府见笑了,这些狗腿子一出京城,规矩全忘了。” 被临时调派来的周王府守卫抱拳行礼:“公公,我们已将开封城的重要地点都搜了个遍,仍旧没发现太孙踪迹。是我们无能,请公公责罚。” “不过,如果太孙还在城里,恐怕得请三司衙门的人帮忙才可找着。” “不可让三司衙门插手。” 温旗猛然喝道,继而望着面前的周王府守卫,“要是能找他们,我也就不必麻烦各位了。” 守卫赶紧低头认错:“是小的考虑不周。” 温旗哪有心思追究这些。 他挥了挥手:“如今河南道那些反贼眼看就要围城了,太孙再不出现,太孙的威信和名声就难保了,我……我,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温旗长叹,面容显得格外疲惫,满心的苦楚难以言表。 正当此时,开封城头,战鼓隆隆。 街上,铜锣声连绵不绝。 别院外的巷弄里,人群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温旗全身一震,手脚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瞪圆眼睛,向影壁后的前门冲去。 “出什么事了?” “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找到太孙了吗?” “究竟怎么回事?” 遍寻朱允熥不得,近乎绝望的温旗冲出别院,立于门阶之上,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城墙上回荡的是敌军鼓声,城内响起的是警示的铜锣。 听闻开封城内的喧嚣,谁都明白,那些无恶不作的叛贼真的兵临城下了。 温旗在宅院里初闻外面的嘈杂,脑中闪过的场景与眼下所见大相径庭。 尽管城中百姓面上难掩焦虑,脚步间却没有恐慌。 只见男女老少,人手不空,提着物资,扛着建材,就连未成年的孩子也在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他们的目标一致且明确,加固城墙。 这幅万众一心的景象让温旗颇为惊异。 过往读过的军情报告中,常描绘百姓在战火面前的恐慌无措,乃至成为城防失守的托词。 而今开封城内,却未见分毫报告中的乱象。 更令温旗意外的是,那些小吏也亲身参与,和百姓一样,搬运守城之需。 官民团结,确是罕见,却也让温旗心中五味杂陈,非但无喜,反添沉重。 他喉间逸出一抹苦涩的呜咽,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朱允熥清晨失踪,至今未归,而河南道的叛贼已近在咫尺。 城中上下能如此团结抗敌,一半是因官员亲率民众守城,另一半,则是因为大家深知朱允熥与他们共守此城。 万一官民得知朱允熥失踪的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温旗简直不敢深想。 他的仕途,大明内宫的辉煌前程,似乎刚起步就因朱允熥的失踪而面临终结,要么赐死,要么流放皇陵守灵。 但即使要死,也必须先找回朱允熥。 想明白这些可能,温旗站起身来,正欲集合人手亲自搜寻,却发现小内侍和周王府的卫士早已整装待发于院中。 温旗清了清嗓子,神色坚定地说:“随我再寻太孙踪迹。”小說中文網 大家深知,温旗此刻内心的焦灼源于何处。 随着温旗一声令下,众人紧跟其后,毅然出发。 …… 开封西城。 这里直面的是汹涌的敌潮,两万多从洛阳城涌来的叛军铁骑,已黑压压布满眼前。 这批叛军中中有河南府屯田卫所的正规军,装备齐全,攻城器械一应俱全,仿佛是大明军力缩影。 就连那些笨重的攻城火炮,也被他们从洛阳拽来,安置在吱呀作响的木车上,车辙深深刻进泥地。 一眼望去,各式火器等攻守器械,无一不在显示着叛军的准备周全。 城墙之上,目前的守城力量主要由开封各司衙门的差役跟富家仆人临时凑成。 都指挥使司的将官们分散在城墙上,督战这些非专业士兵。 城外叛军气势汹汹,隐约能听到他们呼喊要活捉朱允熥的声音,但西城墙上却异常寂静。 城楼之内,新上任的河南道左布政使戴星海,面容凝重地注视着城墙下的叛军。 他身前摆着一架年代久远的古琴,据说这琴源自西汉。 是城里某大户人家得知戴大人要在城头对叛军弹奏一曲《痛不欲生》特意送来的。 然而此刻,戴星海并未触碰琴弦。 他的面前站着几位刚到的差役,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说。 “戴大人,我们还没能找到太孙踪迹……” 那差役抬头,接着道:“我们赶到太孙住的别院时,发现院门半开,进去后,院内空无一人……” 戴星海的指尖轻轻一拂琴弦,城楼内响起沉闷的嗡声。 他轻声问道:“各司衙门都知道这事了吗?” 差役回答:“今日情报一直反馈叛军动态,都指挥使司忙于防务,按察使司严防城内异动,知府衙门则忙着动员百姓守城,都没注意到此事。” 戴星海又在琴上轻弹一音,琴声清冷,穿透城墙,飘向远方。 那差役沉吟片刻,缓缓道:“大人,莫非……太孙他们已……” “大胆。” 戴星海一脸寒霜,目光如刀射向那差役:“不会说话就闭嘴。” 差役身体一颤,连忙认错:“小的知错。” 第597章攻城和防守 戴星海摆摆手,心头莫名泛起一阵烦躁:“今日周王府的人去了别院,太孙总管还在,你们再去搜搜,无论碰到谁,都给我带回来。” 差役们原以为要受罚,见戴星海一挥手示意离开,便连忙四散而去。 他抬眼望向城外,目光穿越尘埃,凝视着逐渐逼近的洛阳叛军,脸色愈显沉重。 此时,负责守城的差役从南城和北城的方向匆匆赶来。 “报。” “汝宁府,陵泰府,陈州府的叛军已抵达南城墙外,正分兵合围东城。” “报。” “怀庆府,卫辉府的叛军已过河,正于北城墙集结,分兵东向,意图包围开封。” “报。” “城外叛军布阵完成。” 一声声声通报响起,整个开封城瞬间被大战的气息笼罩。 戴星海的目光扫过身旁城墙垛口后方,那里是河南道副都指挥使正督军待战的身影。 他双手抚上古琴,锋芒毕露,“这些叛军不过是跳梁小丑,我开封城在,人就在。” 副都指挥使闻声,眼神一凛,随即拔刀高呼:“城在人在。” “城在人在!” 戴星海面容严峻,再次高声道:“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一杆杆火枪被填满了火药跟弹丸。 一批批石炮被高高举起,无数孔洞直指城墙下的叛军阵列。 滚木礌石严阵以待,城墙后,民众自发献上的大铁锅在熊熊烈焰中熬煮着滚烫的金汁。 城墙之外,叛军的阵势从洛阳推进,他们推着装有竖盾的武刚车,掩护着士兵逼近城墙。 军阵两翼,从洛阳城拆卸而来的火炮以斜角阵型对准开封城墙。 未经预警,轰鸣之声猛然炸响。 城外顿时被滚滚黑烟笼罩。 炮弹如雨点般击中城墙,或是沿着墙顶飞越,落入城中的屋舍之上。 战争,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爆发。 在炮火的轰鸣中,戴星海表情冷峻,双手在古琴上跳跃翻飞。 自第一根琴弦颤动起,城墙之上的琴音如同利刃划破天际,掠过城墙,直刺叛军心魄。 得益于朱尚炳友情提供的两只巨大的黄铜扩音器,在戴星海弹奏之际被安置在两侧。 这如同刀锋般的琴音,在炮火的轰鸣下,如幽灵般潜入城下叛军的耳畔。 反叛者已将攀城梯牢牢固定在城墙之上,在密集炮火的掩护之下,城头守卫们力不从心,难以清除这些威胁。 但那幽灵般的琴音,于叛军而言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于城中的卫士与杂役们,却是坚定心神的强心剂。 河南省的布政使与他们并肩立于城墙之上,又何惧风浪? 从百姓家中搜集来的粗大木头与石块如雨点般落下,无情地将城下的叛军击退。 滚烫的金汤从城墙上豁口倾泻而下,每次倾倒都伴随着墙外一片痛苦的哀嚎。 嘭嘭嘭! 数支拖着黑烟的箭矢深深钉入城楼大门。 戴星海神色自若,稳如泰山,指尖在古老的西汉流传下来的琴弦上跳跃,未有一丝紊乱。 他的镇定却让那些手持盾牌守护其周身的衙役们心惊肉跳。 “戴大人,还是请先撤离城墙为好。” 一位手持盾牌,阻挡着飞来的箭矢的衙役班长,神色焦急地劝说道。 戴星海恍若未闻,继续沉浸在琴音里。 城墙之下,为了保护民众免受战火波及,早已人去楼空的庭院内,此时却驻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的面容隐于铁面之后,唯有双眼透露出坚决。 每人都紧牵着一匹同样披挂着铠甲的战马,静待命令。 城内外,厮杀声响彻云霄,炮火轰鸣掩盖了一切细微。 然某处庭院里,却是一片寂静。 即便是塞着棉絮以防噪音的战马,也能感受到战争的气息,不时焦躁地摇晃颈项,马蹄轻敲地面,发出阵阵声响。 距城门最近的一所庭院中,外界以为早已远离开封的羽林卫指挥使汤辉,身着与手下无异的盔甲,只是未将面罩放下。 他手中握着一杆陪伴他南征北战多年的长枪,枪身遍布岁月痕迹,每一处伤疤都是过往辉煌的见证。 庭外响起盔甲相碰的声音。 不久,几位士兵走入,立于汤辉面前汇报。 “报告指挥使,洛阳方向的叛军已全力进攻。” “南北城的叛军也在攻城,意在牵制我们的援军,加强对西城的压力。” 汤辉沉吟片刻,轻轻颔首:“东城情况如何?” 士兵回复:“探知东门外有约3000敌骑,并未直接攻城,似乎计划采取围三阙一的策略,待我们不支之时,由东城突围,给予致命一击。” 汤辉眼神幽深。 “我们故意让各路兵马跟那些叛军保持三天的脚程距离,就是想引蛇出洞。叛军心知肚明,必然会拼了命在这三日内攻打进开封。” 副将插话:“只要解决了西门外洛阳的叛军,敌人就成了散沙,几次冲锋就能让他们四分五裂。” 汤辉微微颔首:“这正是我调整守城策略的原因。击溃洛阳的叛军,开封就固若金汤。” 此刻的汤辉,浑然不知朱允熥已遭挟持离城。 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万无一失地保卫朱允熥与开封的安宁。 嘭嘭嘭! 几声沉重的物体落地声从院墙外传来。 一名士兵出外探查,旋即返回报告: “报告指挥使,一小队叛军攀上了城墙,掉进城内了。” 汤辉眉峰一紧,猛地拉下面罩:“跟我出城迎敌。” 言罢,汤辉提枪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羽林卫战士们紧随其后,整装待发。 墙边的守军撤掉了支撑摇摇欲坠院墙的斜木。 轰隆声中,院墙逐一倒塌。 “冲。” 汤辉厉声喝道,传令兵疾驰而出,传达命令。 号角声随之在庭院中悲壮响起,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墙倒声和密集的马蹄声,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似山间湍流汇聚成滔滔江河。 当汤辉挥舞长枪,领头冲进敞开的城门洞时,叛军正因城门乍开而乱作一团,毫无章法地拥向城门口。 疾驰如电的汤辉,混入敌群,就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只得不停挥舞长枪,利用枪尖在马侧划过叛军的喉咙,面庞。 第598章叛军三千,我军一千,优势在我 城门洞内,马蹄声如雷,几千骑同时加速,轰鸣声震耳欲聋。 羽林卫骑兵如潮水般涌出城门,原本看似坚固的叛军防线顿时变得脆弱不堪,仿佛豆腐一般。 转瞬间,城门下的叛军在骑兵的冲击下,像被镰刀割过的麦田,大片大片倒下。 当城门口的叛军被清理殆尽,残余四处逃散。 汤辉举枪指向城外叛军的主力军。 “羽林卫。” “冲锋。” 作为千军之帅,汤辉展现出无人能挡的英勇气概。 5000名羽林军在他的带领下,似经过千锤百炼的利剑,锋利无比,裹挟着战争的烟尘与肃杀之气,向城外的叛军主阵直扑而去。 5000多名精锐骑兵如潮水般自城门涌出,猛然现身于开封西城外,映入洛阳叛军的眼帘,立时激起一阵慌张。 叛军头目们虽料想过开封可能埋伏有兵,却怎料城内竟潜藏如此规模的骑队。 这些全副武装到极致的骑兵,让叛军心头不禁泛起惧意。 或许,每个谋反者在朝廷精锐面前,都会本能地感到害怕吧。 城外,叛军迅速调整战术。 武刚车急匆匆地转向,挡在了羽林卫冲锋的前面。 长矛手与少数火枪兵也紧急调动,严阵以待。 但汤辉无所畏惧,这次冲锋正是为了破敌之阵。 一旦穿透叛军阵线,羽林军平日的训练将使他们各司其职,行动有序。 战马与武刚车剧烈碰撞,长枪深深刺入马胸。 受阻的羽林军士卒弃马不离,手持雁翎刀,跨越障碍,为后续部队开辟道路。 每分每秒,都有战士倒下。 鲜血汇成河,染红了天地。 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血腥的气息,却无人顾及。 开封上空,一只翱翔的雄鹰盘旋。 它锐利的目光中,多彩的大地逐渐被一片血红吞噬。 城池三面,南北西皆是烽火连天,唯独东面一片死寂。 数千叛军心情复杂地盯着紧锁的东门,既期盼又忐忑。 远道而来的官道上,一列千人组成的纺锤形骑兵阵,正匀速逼近开封。 叛军号角齐鸣,封锁东门,不放任何兵马进出。 “河南道的叛贼果然明白,时间对他们来说何其紧迫。” 朱允熥在重重骑兵的护卫下,凝视着城墙上守军,缓缓前行至阵前。 郭文栋轻轻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嘴角勾勒出一抹冷峻笑容。 “叛军约3000,我军1000。” “我军足以全灭敌军。” 英勇。 豪迈。 郭文栋语气平稳,没有丝毫波动。 以一敌三,誓将敌人尽数消灭。 原本领头骑行的朱尚炳,因朱允熥上前,自觉退到了一旁,与郭文栋并肩驾驭战马,护卫朱允熥周全。 他望着貌不惊人的郭文栋,心中却莫名涌起敬佩。 这位曾在军事学院单挑五人的千户长,此刻在他眼中,竟是如此气势如虹,沉着冷静中透出一种无人能挡的自信。 大明男儿,就该这样。 朱尚炳的目光从郭文栋身上缓缓移开,静静地转向前列阵于开封城前的那3000叛军。 他暗暗加大了握刀的力度,眼神深远而锐利,整个人宛若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 3000叛军横亘在开封东城墙下,马军营的兵士们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迅速变换阵形,形成了雁翎阵布局。 这是郭文栋多年训练有素的部队,默契协作,阵形迅速到位。 在边疆地区,马军冲锋时极少采用雁翎阵,通常都是一字排开。 一方面,边疆马军数量庞大,能够集结上万骑兵如潮水般压向敌方。 另一方面,比起草原上的骑术高手,那些前朝残余,明军的个人骑术确实略逊一筹,故而更多依赖于数量优势,精良武器和更紧密的阵型来压制敌人。 然而,在中原,在这开封城外面对3000叛军,雁翎阵成了最佳选项。 一旦先锋开路,整个阵形就如同离弦之箭,穿透敌阵。 “全军听令。” 郭文栋手持长枪,斜挎一侧,回首低沉下令。 一阵细微却整齐的动作声响遍营地。 马缰紧握,部分士兵手持飞天神火龙枪,神机万胜火龙刀,这些都是明军骑兵的火力装备。 另外一半士兵则配以强弩软弓,其余人等皆握着长枪。 “冲!” “冲!” “冲!” 三声震天的口号,全军斗志昂扬。 郭文栋心怀忐忑,侧目瞥向勒马在前的朱允熥,正欲开口,朱允熥却已转头,面容冷静地望向他,“借我把刀。” “嗯?” 郭文栋这个即便以寡敌众也敢言全胜之人,一时惊讶失语。 随后,他略显迷茫地解下腰间的长刀,递给朱允熥。wWW.xszWω㈧.йêt 朱允熥接刀出鞘,手腕轻轻一抖,刀光闪烁,在空中划出几道银弧,寒光四射。 郭文栋回过神来,连忙劝说:“太孙,微臣会留百人护卫您与世子安全。待我破敌全胜后,自当亲自护送太孙进城。” 朱允熥摇头嗤笑:“朱家男儿,岂有畏战之理?” 言毕,他心中有所感应,回头望去,只见雁翎阵后,不知何时,朱高炽也抱起了一支神火龙枪。 那武器对敌连发两枪后,便能当作一杆超重长枪,劈砍刺杀敌人。 这是朱高炽在交趾都未曾亲历的体验。 怀中紧抱着长枪,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不安与忧虑交织。 他感觉到前方投射过来的目光,抬头正好与朱允熥的眼神相遇。 朱高炽用力颔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双手更紧地抓住长枪柄。 郭文栋顺着朱允熥的视线,望向后方燕世子,见他也是一副准备冲锋的模样,心底不由得轻轻叹息。 “大明万岁。” “冲。” 一声豪迈的呐喊之后,郭文栋高举长枪,抖动缰绳,战马奔腾而出。 刹那间,上千铁骑如同离弦箭矢,直指开封东城外的叛军大军。 马蹄声隆隆,尘土飞扬,砂石震颤。 在开封西边炮火的映衬下,京军骑兵们催动坐骑,速度不断提升。 冯海,周豪等人殿后,紧紧围着燕世子,视线始终不离雁行阵前端的朱允熥。 一旦有变,他们将不顾一切前去救援,至死不渝。 第599章嘶,你们看,那是不是太孙? 此刻,朱允熥心中并无杂念。 眼前的叛军阵型越来越清晰可见。 每当前行一步,身下的战马便跨越数尺,微风如细刃划过脸庞,虽有微痛,却令人热血沸腾。 马背上颠簸起伏,朱允熥时而后仰时而前倾,一手紧攥缰绳,一手提刀待发。 身旁,朱尚炳跟郭文栋无需言语,默契向前,无形中将朱允熥护在中间位置。 “突破敌阵。” “一往无前。” “穿过敌阵,转身再冲。” 叛军阵中,零星的火铳声响起,弹丸嗖嗖飞过,箭矢也向雁行阵扑来。 郭文栋高声下达最后命令,随即挥枪挑翻了一名正欲射击的叛兵。 砰! 朱允熥的战马闯入了叛军阵中。 多年晨练的积累,加上禁军高手的陪练,赋予了朱允熥不凡的力量与搏斗技巧。 他俯身向前,手中刀光闪烁,奋力斩向四周。 冲锋陷阵之时,战斗更多的是本能与勇气的碰撞。 见敌,挥刀,突刺,便是战斗全部。 朱尚炳跟郭文栋,半身已被鲜血染红,雁行阵势如破竹,持续深入敌阵。 阵形两侧逐渐收缩,形成尖锐锋刃。 时光在流淌的血水中缓缓凝固。 当朱允熥用力挥舞长刀,却只劈中空气后,他缓缓抬起僵硬的头,只见眼前一片空旷。 回头一望,大部分官军已穿越叛军的队列。 郭文栋提着枪尖滴血不止的长枪,紧握缰绳大声命令:“破阵,全营转向。”尛說Φ紋網 随即,郭文栋带领着朱允熥等一众人马,斜向驰骋开道,为后续部队穿透敌阵留足空间,以便重新集结冲锋。 开封东郊,3000叛军心绪纷乱。 原本坚固密集的军阵,仅被官军一次突击就变得七零八落。 他们未曾料到,眼前这支猛然冒出的官兵,数量远不及他们,却能如此奋不顾身地发起冲锋。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这些官兵视死如归的勇气。 他们不知,今天要缉捕大明太孙,就混在这批官兵之中,甚至位于前列。 “列阵!” “列阵!” “官军又要冲锋了。” “全体列阵,挡住官军,拖住他们,我们就能慢慢消耗掉他们。” 叛军首领强压心中惊愕,奋力在人群中呼喊,示意各部首领稳住军心。 叛军准备迎接官军的二次冲击。 官军也在调整队形,重整马鞍,为第二次冲锋蓄势待发。 当所有人被抛在身后,郭文栋再次高举长枪,脸上沾满鲜血,怒吼道:“大明无敌,冲!” 朱允熥则举起长刀,高呼:“大明无敌,冲!” 开封东郊的广袤田野上,朱允熥跟郭文栋,以远少于叛军的兵力,展现出无人能挡的豪情壮志。 勇士们浴血奋战,勇往直前。 “冲啊。” 全营官军齐声怒吼,尽管雁翎阵已不复完整,但冲锋的节奏依旧坚定如初。 朱允熥眼角余光掠过两侧,双腿紧夹战马,刀背在马臀上一击,战马即刻飞奔而出。 官军与叛军再次短兵相接。 朱允熥在马背上左右摇摆,灵活调整身体,手中长刀连续挥砍。 砰! 几根长枪同时从朱允熥前方的人群后方猛刺而来,他眼眸微缩,急中生智躲避长枪。 然而,他坐骑就没那么幸运,马颈和马胸被多支长枪深深刺穿。 战马昂首长啸,发出最后的哀鸣,随后沉重地倒向一边。 朱允熥一拍马鞍,灵巧地跳落地面,手中的长剑瞬间变换成盾,挡开四周劈来的刀光剑影。 接着,他稳住身形,长剑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横扫一圈。 再次站定时,他手中已换成一杆长枪,英姿勃发。 他周围不少士兵也纷纷下马,有的是因为见到朱允熥深陷敌群,立刻自发前来守护。 朱允熥紧握长枪,目光如炬,锁定着四周涌来的叛军。 “哈!” 他低喝一声,腰部用力一沉,长枪宛若风车般旋转起来,红缨飞舞,气势如虹。 枪影缭绕间,附近的叛军不敢轻易近身,只能想方设法企图擒下这位显然非同小可的年轻将领。 朱允熥大开大阖的战斗风格,很快吸引了更多叛军的注意力。 压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挥枪的空间越来越逼仄。 几个叛军一同猛扑,朱允熥眼神一凛,长枪如龙出海,随后他拾起一旁的弃剑,又向另一侧敌人砍去。 待他面前再度清出一片空地,那杆长枪上已钉着三名叛军。 朱允熥矗立在叛军包围中,举目四望,持剑狂舞,怒吼道:“集合于我,拿下叛首。” 周围的士兵闻言,以及正火速驰援的冯海,周豪等,无不加快脚步。 再次冲破叛军阵线的郭文栋,因枪杆沾满鲜血而变得滑腻,他稳稳握枪,左右寻觅朱允熥的身影未果,心中不禁焦急。 转向叛军阵中,只见战场杀伐之声此起彼伏,他心中既惊奇又后怕。 郭文栋急中生智,撕下衣角缠手,稳住了枪杆的握持。 这一次,他不再呼喊集合,而是直接提枪,深吸一口气,“随我冲锋。” 开封城东城墙之上,守军终于意识到城外激战正酣。 几位守卫东城墙的将领聚集在城楼,望着那已发起第三次冲锋的士兵们,个个神色震撼。 “这到底是哪位大将的手下?” 一人发出由衷的赞叹。 “以千人之力,冲击3000敌军,这样的人物,即便在我朝,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军。” 另一人接言,语气中满是敬佩。 忽然,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将领指向城外的叛军阵营。 “那莫非是太孙?” 这一问,人群猛地一震,纷纷眨巴眼睛,努力想辨认那在叛军阵营中穿梭,不断斩敌的年轻将领。 有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瞪圆了眼珠子。 “确实像。” “太像了……” 几人异口同声,眼中满是震惊。 “太孙不是在城里吗?怎么这会儿在城外领兵冲锋了?” “谁能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恐惧爬上了某些人的脸庞,呼喊声里夹杂着慌乱。 在众人瞩目之下,朱允熥与冯海,周豪他们会合,深入敌阵追击叛军首领。 那场景何其凶险,稍有差池便是生死一线。 第600章拉弓、射箭,敌首已死 “赶紧通知布政使,按察使他们,去周王府报告王爷。”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大声向四周传达命令。 东城墙上的几位都司衙门将领,个个面色凝重,铁青着脸。 几人间交换了眼神,彼此都能读出对方心中的惶恐。 “我们要不要带兵出城支援太孙?” 太孙在城外浴血奋战,身陷重围,他们又怎敢留太孙在外,自己却安稳地守在城墙之内? “但……这里守城的不过千人,拿什么去支援?” 一语落地,城墙上一片静默。 …… 朱允熥仍在叛军中挥舞着长刀。 开封城里,按察使石元驹的脸色苍白如纸,短时间内嘴角就起了好几个燎泡,火烧火燎地跑向东城。 温旗脸色也是紧张中带着几分惊慌,紧跟在石元驹身后。 “按察使,请您务必派人支援太孙,一定要把太孙安全带回。” 温旗嘶哑着嗓子,像是渴极了的鸭子。 石元驹心里早已乱成一团,天知道太孙为何好端端地不在城里待着,反而跑到城外杀敌,还搞这么危险的冲锋。 石元驹的声音也带着焦躁,仿佛要冒火:“先到城头看看。真是太孙,本官亲自出城迎接。” 话音刚落,石元驹不顾身份,当街啐了一口,里面夹杂着血丝。 温旗心中同样焦急如焚,虽然可能找到了太孙踪迹,但又多么不希望城外那人真是朱允熥。 等到众人匆匆赶到城墙边。 城外的冲锋已经结束,由于担忧朱允熥安危,郭文栋不再发起新的冲锋,转而带领士兵混入叛军阵中,左冲右突,展开激烈的搏斗。 朱允熥猛冲向前,直指叛军首领的大旗。 一路上不知铲除了多少企图阻挡他的乱党。 手里的刀刃卷了边,每一次斩落在敌人身上,都得拼尽全力才能将其扯离,手臂从麻木到完全感受不到痛楚,只知道往叛军大旗方向去。 刀,终是无法再战。 他挥舞着残破的刀刃,对付着再次围拢的叛贼,借机夺下一杆短枪,横扫四方。 城墙之上, 石元驹的双眼紧盯着,面色苍白中带着阵阵痉挛。 “是太孙?” “没错……” “真是太孙。” 同一句话,三次出口,情感各异。 与石元驹印象中的朱允熥截然不同,贵为金枝玉叶,却在血泊中拼杀,令四周的叛贼不敢近身。 石元驹思忖再三,大明宗室中能有此等威猛者寥寥无几。 燕王或许算一位,但即便是燕王,在这样的危局中也不会亲自持刀与敌生死相搏。 就连近年来在京师小有名气的秦世子,在杀伐决断上也比不上朱允熥的凶猛。 此时,在石元驹眼中,朱允熥已成为大明宗室武勇的象征。 温旗初见满身血污的朱允熥,立刻瘫软在城墙上,双腿不住颤抖,生怕见到任何意外。 他面色惨白地转向石元驹:“按察使大人,你之前说要出城迎接太孙回来。” 温旗的眼神中满是警告,仿佛只要这位河南道的新按察使稍有迟疑,他就要让全应天城知晓石元驹的不忠不义。 石元驹环视城墙,听着其他防线的厮杀声,神色凝重,随即转向负责此段城墙的都司将领。 “留两队守城,其余人随我出城,迎接太孙归来。” 石元驹心意已决。 开封若失,对朝廷不过是损失一城。 但朱允熥若有闪失,自己这条命就算交代在这了。 人存地在,失地不失人。 他瞬间明白了当下的首要任务。 东城墙的都司将领领命,迅速集结城上的杂役和士卒,整装待发。 而此时的开封东门外,战况已至白热,官军与叛军杀得两眼通红。 不同服饰的双方,不分彼此,皆成了刀剑目标。 兵器钝了,断了,原始的暴力让大地染满了鲜血,残肢断臂触目惊心。 朱允熥手里的武器换了一茬又一茬,面前的敌人似乎无穷无尽,怎么杀也杀不完。 要不是那叛军大旗一点点逼近,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无尽梦魇。 此时,他左手紧握盾牌,右手则提溜着一把刚从敌人手里夺来的雁翎刀。 冯海,周豪带着一众锦衣卫,如影随形地守护在他两侧,为他挡下四周蜂拥而至的敌人。 尽管郭文栋率领的骑兵营仅1000之众,却硬生生将那3000叛军打得连连败退,让人心惊胆寒。 在官军威严的气势压迫下,以及每一个战士不要命般的搏杀中,叛军的意志开始动摇,逃跑的想法悄然滋生。 “旗帜动了。” 冯海一刀劈倒一个敌人,随即刀指远处叛军旗帜的方向。 朱允熥举盾抵挡着如雨点般的攻击,刀则隐蔽在盾牌之下,不时闪现,收割着盾前的生命。 待到面前暂告一段落,他稍微放低盾牌,目光投向始终未动的叛军大旗。 只见它缓缓向南移去,速度缓慢,似有另一场恶战在其下展开。 “冲破它们。” 朱允熥大喝一声,提刀向尚未站稳阵脚的敌人扑去。 叛军主将在东城墙外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穿着大明卫所千户制服,额头与大臂缠绕红布,以此区分敌我。 将领领着亲兵拼命向南突围,意图逃离战场。 这情景激起了朱允熥心中的怒火。 一刀穿心,眼前叛军应声而倒,骨裂血溅。 朱允熥弃刀,以盾推开一侧敌人,自己借势翻身,顺手抄起地上一张软弓,搭箭上弦,动作行云流水。 冯海,周豪等人迅速响应,聚拢保护朱允熥,一同杀出重围。 朱允熥拉满弓弦,箭矢直指那远处正欲撤离的叛军将领。 片刻的寂静后,箭离弦,划破长空,直奔目标。 远方,叛军将领身形一顿,隐约一声惨呼,旋即从视野中消失。 周豪首当其冲,振臂高呼:“敌首已死。” “敌首已死。” 呼声随着周豪扩散开来,锦衣卫与马军营士气高涨,压过了叛军的士气。 朱允熥喘息间已换新刃,继续朝那已乱作一团,不知所措的叛军大旗逼近。 对于叛军而言,主将陨落的消息真假难辨。 但那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确确实实轰然崩塌。 第601章斩将、夺旗军功集齐 战况眨眼间翻天覆地。 叛军们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逃离这开封城,寻个隐秘角落藏身。 待风头过后,摇身一变,又是河南道下的安分良民。 朱允熥领兵逼近叛军帅旗之际,忽见朱尚炳不知从何方率众杀出,直捣黄龙,将帅旗周遭的叛贼一扫而空。 及至朱允熥靠近,朱尚炳已开始驱赶着仅剩的几个守护帅旗的叛贼,往他面前送。 这分明是要他再添一笔夺旗之功。 朱允熥目光与朱尚炳交汇,后者正凝视着他,未多客套,时下振奋士气,以备应对开封城其余叛军,才是首要。 他一刀挥出,瞬间解决围绕帅旗的残敌。 一侧地面,叛军主将背插羽箭,匍匐在地,已无声息。 朱允熥斩断旗手手臂,接过帅旗,空中挥舞两圈,随即斜劈而下,刀锋猛击旗杆。 “叛军崩溃。” 朱允熥怒吼,提刀环视四周蠢蠢欲动的叛贼。 朱尚炳等人眼露喜色,齐声高呼。 接下来,便是围剿那些如鸟兽散的残敌。 郭文栋审视战场,见敌无斗志,立刻命令部下骑马追杀逃亡的叛贼。 朱允熥在浑身浴血,气喘如牛的朱高炽劝说下,最终留于战场,对付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敌人。 “东城叛贼已平,冲锋陷阵,夺旗斩将,对城中官府跟百姓是个交代,是时候返城了。” 朱高炽双腿微颤,双手颤抖握着长枪,挪到朱允熥身旁,轻声道。 此时,朱允熥捡起一只来历不明的水囊,拔去塞子,紧闭双唇,对脸一阵猛冲, 手掌胡乱抹过,自感洗净血迹,便张嘴对着囊口畅饮,以此平复内心的激荡。 朱高炽蹙眉,忧虑问道:“你听见我的话没?” 直至囊中水尽,朱允熥随手一抛,拍拍手,几点水花溅上了朱高炽的脸庞。 他转向满脸污渍的朱高炽,浅笑道:“你可听见西城那里的马蹄声?” 朱高炽一愣,扭头望向遥不可及的开封城西,却只见硝烟弥漫,马蹄声此起彼伏。 朱高炽眉头紧锁,说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现在我们不该是进城坚守,只要守住城墙,等到蓝将军和沐将军的援军一到,河南道的叛乱就能平定了。” “我说要等他们了吗?” 朱允熥歪着头,望向一脸困惑的朱高炽,淡淡道。 不等朱高炽回应,朱允熥已经站起身,示意朱高炽看向城门方向。 “估计是石元驹带人过来了,等他一到,你就能明白西城那边的局势了。” 朱高炽心里烦躁,感觉自己这一天都无法安宁。 听朱允熥这么说,他也只能气鼓鼓地站起来,只见石元驹,温旗,正带着一大群人从城门蜂拥而出,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微臣石元驹,带兵来迟,请太孙责罚。” 石元驹火速带人出城,来到朱允熥面前,不顾地上的血迹,双手一拱,直接跪倒在地。 温旗在最后确认了朱允熥的身份后,突然放声大哭,两腿一软冲到朱允熥面前,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朱允熥太孙的衣袍。 “太孙……” “太孙啊……” “奴婢总算找到您了。” “呜呜呜……” “呜呜呜……” “太孙平安,太孙平安。” “呜呜呜……” “……” 身为二十四衙门正四品的太孙府总管,温旗旁若无人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全身都在颤抖。 朱允熥皱眉听着哭声,脸色铁青,踢了踢脚,却摆脱不了。 朱允熥急了,“再哭,你就去中都守皇陵。” “呜呜呜……” 温旗立刻止住了哭声,只是泪眼婆娑地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冷哼:“松手。” 温旗一惊,想到真被派去中都守陵的悲惨,连忙松开手,抿着嘴退到一边。 这时,朱允熥的耳边才终于安静下来,他抬头看向跪在面前的石元驹跟其他几位都司的将领,摆摆手说:“起身吧。” 话虽这么说,石元驹等人却不敢动弹,头更低了。 石元驹声音里带着惶恐。 “太孙贵为千金之身,关乎国家根本。我们让您留在开封城里,直面叛军来袭,已是罪无可恕。如今还让您亲自出城,率领兵马去平定东城叛贼,更是罪上加罪。” 朱允熥颇感无奈,总不能承认是被形势所迫才出城,让石元驹他们忧心到口舌生疮吧。 朱高炽神色略显尴尬,清了清嗓子,上前解释说。 “石大人,其实太孙今日就是为了引导兵马前来清除东城外的叛贼。为了避免大家担心,才没提前说明。各位还是赶紧起身,详细告诉太孙方周围叛军的情况吧。” 这简直就是自找苦吃嘛。 朱高炽脸上泛起红晕,又不敢表露,生怕石元驹他们察觉到今天的实情。 石元驹不明真相,心里害怕万一朱允熥在开封城真有什么闪失。 听了解释,他慢慢抬起头,眼神中带着疑惑望向朱高炽。 朱高炽颔首,正色道:“今日就是请西平侯部下的京军骑兵统领郭文栋将军,率部来到东城,清除叛贼,为开封城开辟一条安全通道。” 石元驹有些犹豫,看向一言不发的朱允熥。 “太孙,现在东城外的叛贼已清理,您是否可以和我们一起进城了?” 朱允熥目光沉稳,注视着石元驹等人,但耳畔是西城外连续不断的轰鸣声:“开封城外现在是什么状况?” 石元驹微微一怔,心里对朱允熥此刻还不急于回城感到无可奈何。 然而,朱允熥如今权同皇上,对于河南道而言,他的话就是律法。 石元驹答道:“回太孙,开封城外叛军正如之前预料,西城外洛阳方向的叛军最为凶猛,他们主攻西城,意图登城开门。” “北城跟南城外的叛军则是辅助攻击,分散城内兵力,不敢支援西城。” “汤辉的羽林右卫兵马现在哪里?”朱允熥沉声追问。 原计划中,汤辉应带领兵马驻守城墙,与城内力量共同保卫开封。 只是,西城那边传来的一阵阵马蹄声,暗示着情况并不简单。 第602章大将军,你是故意让大孙在战场历练吗 洛阳的叛军不可能拥有大量骑兵。 大明骑兵要么驻守在边境重镇,待机而动,配合北伐清扫草原上的前元残余。 要么,集中于京师应天,保护京城安全,只有在战时才会奉旨远征各地。 而如今环绕开封城,唯独汤辉自应天城率领的那支5600名精锐羽林右卫,算得上是装备齐全,素质过硬。 而这般能掀起大浪的举动,也只能出自汤辉之手。 提起汤辉及其羽林右卫,石元驹的面色不禁染上一抹懊恼与忧虑。 汤辉率兵径直冲出城门,正面迎击洛阳叛军的壮举,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 这个消息,他也是在不久前坐镇按察使司衙门,震慑那些暗藏不轨之心的小人时获知的。 原本石元驹正欲带人前往西城,摸清那边的状况,不料中途却得知朱允熥失踪,且疑似在东城外出现的消息。 只好暂时放下对汤辉西城行动的关注,优先处理东城的事态。 沉思片刻,石元驹压低声音说。 “汤指挥使前不久发现西城墙外叛军有攻城迹象,便毅然决然地率领兵马出城迎敌,此刻应该仍在城外与叛军激战。但具体详情,臣尚未掌握。” 朱允熥闻言,嘴角不禁泛起微笑。 石元驹疑惑不解。 为何太孙未因这等事态动怒,反倒是笑了出来。 朱允熥倩倩一笑,“汤辉确实有勇有谋,他是决心要一举挫败叛军的嚣张气焰。” 随即,朱允熥转向不远处的朱尚炳,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朱尚炳望向西方,又扫视着正清理战场的官兵,哼了一声说:“冲呗。我这里还有800多骑兵,足以绕过南城,配合汤辉袭击西城外的叛军。” 闻言,石元驹心惊胆战,连忙跪拜在朱允熥面前,恳求道。 “太孙,我们这里骑兵不满千人,而西城外叛军数以万计,更别提还需绕过南城外的过万叛军。此举太过危险,臣劝谏,请太孙随我们一起返回城内。” 朱尚炳也颔首赞同,“前往西城的任务可以交给我跟郭文栋,太孙您贵体为重,最好跟随石元驹大人一同回城。” 一旁早已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朱高炽,听到此言终于舒了口气。 他真担心朱尚炳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什么不顾一切的激进之词,鼓动着朱允熥继续向西城挺进。 朱允熥心中也颇感为难。 东城这边虽是寡不敌众,但郭文栋带领的官军精锐,尚能支撑一次冲锋。 然而,西城与南城外的数万叛军如同两座无法忽视的大山。 他这次硬要在开封城里当个鱼饵,引得河南道那些反叛军队一股脑来包围开封,这本身就是够冒险了。 要是再干一票,带着几百号人就朝西城外那几万叛军堆里闯。 怕是没等他跟老天爷交代呢,朝廷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了。 这时候,回城是最明智的决定。 朱允熥刚要开口说话。 远处,郭文栋带着人骑着马,尘土飞扬地追赶那些逃兵,风一般地赶了回来。 他连马都没安稳停好,人已经一跃下马,快步冲到朱允熥跟前。 “禀报太孙,南门外15里有西平侯派来的5000骑兵,马上就要到南城外了。” 朱允熥还没来得及回应,朱尚炳倒先吼了一嗓子,手里高举长刀,用力挥舞:“冲啊。” 跟着秦世子并肩战斗过的马军营官兵,在郭文栋的带动下,一个个坐在马上呼应起来,喊声震天。 这一瞬间,高涨的斗志让原本想劝阻的石元驹也说不出话。 朱允熥扫视四周,目光投向南方。 石元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翻身上了战马,顺势拔起插在地上的长枪。 红缨在半空飞舞,战马不安地踏着大地。 西平侯沐英手下的5000铁骑离南城不过15里,按正常行军。 一旦进入10里范围,就会加速冲击敌人。 现在从东城赶过去,正好能遇上他们。 他嘴角微扬。 “各位将士。” “随本宫再冲锋一次。” 陈留县南边。 一支绵延数十里的大军,保持着明军特有的行进节奏,静静地向着开封城挺进。 整个队伍中,只有马蹄声,铠甲轻微的摩擦声,以及装满武器装备的马车轮子在路上碾压出的吱嘎声。 西平侯沐英骑着一匹通体黑亮的高大战马,这是他从云南回京后,皇上亲自赐予的来自西域贡品。 他身穿重甲,肩甲下系着两条红绳,拖曳着猩红的披风。 在他周围,是诸如鹤庆侯张翼这样的京军将领。 而一同被派往河南道支援的景川侯曹震,已率领5000骑兵先行,赶往开封应对战事。 张翼紧随沐英骑行。 同样是侯爵,地位却分高低。 比如张翼的马是自行所得,而沐英的坐骑则是御赐的。 再说,沐英多年驻守云南,其军事力量的强大和权势之重,也是他们难以企及的。 张翼淡淡扫了沐英一眼,“我仍旧不解,大将军为何断定,开封城会放弃坚守的策略呢?” 沐英淡然一笑,视线转向身旁那些朝中权贵:“你们当真以为,我只是忧虑太孙的安危,才与秦燕世子联手,让太孙离开开封?” 朱允熥原本坚持守城,却在秦,燕二位世子的忧虑和西平侯的协助下,于今日离城的事,在座的勋贵们心里都有数。 张翼轻轻摆手:“在下实在难以猜透大将军心思。” 一旁的胡海低声说道:“大将军是不是想让太孙亲自上战场历练?” 张翼猛地望向胡海,脸上满是惊愕,随后他目光移向骑在前方半马身的沐英,寻求确认。 胡海的话并非无稽之谈。 但张翼难以相信。 沐英与朱允熥关系密切,怎会冒险让其涉足凶险。 更不用说他早早催动大军北进,还命令曹震率领几乎全军的骑兵火速前往开封,增援城下的战事。 沐英轻轻拉住马缰,放缓了速度,与张翼,胡海并肩而行。 此时,沐英缓缓言道:“眼下大明繁花似锦,四方皆有收获。边疆日益稳固,倭寇之患减轻,交趾,占城等地税收丰厚。但我们是否忘记了一件事?” 第603章只要太孙功绩在身,就能证明所有举措是对的 张翼和胡海一脸困惑。 沐英接着说:“你们可还记得太孙年纪?” 这话一出,张翼跟胡海不约而同地张嘴,脸上流露出惊讶与不解。 朱允熥年仅十八。 巨大的反差令张翼,胡海二人震撼,仿佛世界翻转。 这两年,朝堂风云变幻,他们下意识里将朱允熥想象成一个成熟老练的主上,却忽略了他其实刚及弱冠的事实。 沐英哼了一声,若非他的特殊身份,怕是也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太孙如此年轻,大明这几年在他的带领下取得了如此成就,你们觉得,他将来会满足现状,停滞不前吗?” 张翼和胡海连连摆手。 眼下在应天府的官场上,一群心学子弟悄然兴起,以解缙为领头羊,这批心学出身的官员在理学派的挤压下,自然而然地聚成了一股力量。 而在他们的背后,站着便是太孙朱允熥。 国家不断推陈出新,疆域也在持续扩张。 据说,开国公手下的兵马已从占城方向西推进千里,那广袤的土地如今已归入大明版图。 只是因朝廷人力不足,加上局势尚不稳定,新道尚未建立。 回望过去几年,大明领土已是两道有余的增长,每年从这些新开辟的地域里,收获的物资足以让一艘接一艘的海船满载而归。 大明会满足于现有的成就,止步不前吗? 张翼跟胡海想到各自在交趾和占城的土地收益,即使拼上性命,也没人愿意舍弃这样的丰厚利润。 张翼眼神闪烁,“似乎停不下来了……” 确实。 面对无尽的利益,谁愿停下脚步? 胡海接着说:“大将军此番行动,似乎别有用意,并非全然出于对太孙的安全考虑吧?” 若一切都按此推断, 张翼跟胡海交换了个眼神,若果真如此,应天城里怕是早有暗流涌动了。 沐英嗤笑一声:“太孙安危?他还未到需顾虑个人安危的时候。凉国公以为将太孙的安全置于开封而不顾,就能独揽平定河南功勋,可他是否想过,这份功绩对于太孙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呢?” 张翼目光炯炯,“太孙尚且年轻,他的功绩越大,就越能坚定自己当前道路的正确性,同时也会……” 也会怎样? 张翼没说下去,旁边的胡海却默默颔首。 只要朱允熥这些年来的作为被证实是正确的,开疆扩土的策略无误,他们这些拥护者就能像常青松一样,稳固地站在大明政治舞台的核心。 沐英眼神犀利:“近来有人非议太孙,甚至结党营私,妄图借助民间舆论,请求皇上废黜允熥。但只要太孙能平定河南,朝廷内的一切阻挠都将不攻自破。” 张翼跟胡海二人迅速颔首。 他们虽身在此处,却从未与朝中动态脱节,朝政的每一份报告都及时送达他们手中。 胡海沉吟片刻,无奈失笑。 “凉国公恐怕是太过心急了。依我看,他提议在河南道实施诱敌之计,无非是算准了叛乱的焦点会在洛阳。就像现在,开封西城的战斗必定最为激烈。” “而他只需率军从洛阳方向紧跟而上,这份军功便手到擒来。也正因如此,我才先行发兵,并请景川侯带马军营士卒前往开封。” 沐英面露无奈,他这么做不仅是为了大明太孙,也是为了自家女婿。 “太孙此刻若是在城外得知景川侯抵达,岂能坐得住?” “自然坐不住。” 张翼与胡海同时开口。 沐英颔首:“只要太孙行动,平定河南道的功劳,便算在太孙身上。” 西平侯之言毫无挑剔,张翼跟胡海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未曾有过的思绪。 稍后, 张翼低声说:“这次开封局势,或许能在朝廷上掀起风浪。但如太孙真如我们所料,免不了遭文官非议,我们也会被指责为好战,不顾后果。” “文官?” 沐英嗤笑:“等这事了结,他们还能有多少安逸日子?” 张翼跟胡海交换眼神,其中传递着难以言喻的意味。 随即,二人相视而笑。 沐英轻轻一拽马缰,西域良驹四蹄顿时飞扬,强健的肌肉线条宛如雕塑,爆发出磅礴力量,直奔开封城。 …… 开封南城外,上万叛军集结,与北城渡河而来的叛军肩负相同使命。 对开封城实施佯攻,牵制城墙守军,使其不敢分兵援助西城主战场。 计策显而易见。 如果南城墙守军不援助西城,城外叛军就会持续消耗他们。 一旦守军分兵,南城外的叛军就会全力攻城,力求破门而入。 南城外叛军的几位主将聚集在中军大帐内,讨论着攻占西城,夺取开封还需多久。 只要西城陷落,大军涌入,他们便能趁势攻入开封,将这座繁华都市累积多年的财富掠夺一空,同时擒获太孙朱允熥。 城墙根下,刚撤回来的攻城叛军正一步步退回中军休整。 而另一边,几千名养精蓄锐的叛军接力上阵,朝城墙汹涌而去,誓要牢牢牵制住南城头的守军。尛說Φ紋網 中军的将领个个胸有成竹。 毕竟,就算离得最近的官军,也需日夜兼程两三天才能赶到这里。 城内呢,不过万把守兵,凑合着衙门差役和一些家丁仆人勉强支撑。 只要这两天能攻下开封,擒住那位少不更事,激起民愤的太孙,他们就能扭转局势,或凭城固守,或另寻退路,与朝廷互换攻防角色。 胜利的蓝图已在每个人心中悄悄绘制。 可世事总爱出其不意。 开封南郊,广袤田野上,隐约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像远古战鼓,一下下敲击在叛军心房,激起一阵阵不安。 将领们回头,只见无垠原野上,不知何时冒出密密麻麻的骑兵。 数量之巨,难以计数。 是援军? 还是朝廷铁骑? 这念头让人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慌乱。 河南道哪有如此规模的骑兵部队? 除非是九边或是应天城,大明再难找出第二个地方拥有这样成建制的重骑兵群。 南城外的叛军顿时醒悟,心里的不安加剧。 官军来了。 没人知道,这些官军是如何突破预期,提前杀到开封的。 第604章琴声不绝,叛军全线溃退 景川侯曹震率领大军,没留给叛军过多思考的时间。 几千骑兵列阵平原,仿若在九边荒原上。 以全体冲锋架势,发起最后的冲刺。 马蹄轰鸣,如雷贯耳。 曹震,一身重铠,手执特制加长枪,腰间还别着两枚拳头大小的铜锤,威风凛凛。 “冲锋!” 一声令下,大军宛如乌云蔽日,山崩地裂,直捣南城叛军。 与此同时,东城外,朱允熥已带领着虽减员但仍英勇的骑兵队火速赶来。 瞥见南面官军已如潮水般冲击敌阵,朱允熥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战场。 “是哪里人马?” 紧跟其后的朱尚炳审视着冲锋的官军,答道。 “应该是景川侯曹震亲至,放眼军中,那杆独一无二的长枪无人能及。” 话音未落,朱尚炳已是一身向前,紧贴马背,手劲倍增,牢牢攥住长枪柄。 既然景川侯领兵而至,这边自然也该挥师冲锋了。 此时,南门外的叛军正忙着车轮战的换防,整个叛军阵列一片混乱,正是进攻的黄金时机。 朱允熥轻声一笑,回首顾盼,朱尚炳,郭文栋,冯海,周豪等众将。 “众位将军。” “随孤冲锋陷阵。” 日已过午,搏杀已持续了大半天之久。 城墙之外,汤辉麾下5600多冲出城的羽林右卫军,现只剩4000左右。 个个疲惫不堪,汗水如泉涌,持械之手不住颤抖,虎口处麻木感阵阵。 羽林右卫的战马也喘着粗气,即便是西城外炮火纷飞,那沉重的鼻息仍清晰可闻。 战士们伸手轻抚马颈,触手滚烫,那是连续冲锋之下,热血沸腾的证明。 平日里视马如命的羽林右卫战士们,此刻无暇心疼这些并肩作战的伙伴。 击溃西门外的叛军,才是当务之急。 他们的枪已几乎举不起,但城外的叛军同样苦不堪言。 历经羽林右卫的数番冲击,城外叛军的阵形早已支离破碎。 既要防备羽林右卫再次突击,又得警惕城墙上的炮火。 双方皆已至极限,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赢得最终的胜利,品尝胜果的甘甜。 至于开封西城墙的城门楼下,大明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戴星海,自拨动琴弦起便未曾停歇。 十指通红,额间汗珠滚落如豆。 他身边城楼的窗棂,早被叛军炮火轰成碎片,城墙上守军损失惨重。 若非汤辉率部频繁出城冲击叛军,开封城或许早已陷落。 布政司的衙役不时回首,望着那几近断裂的琴弦,眼神中满是对戴星海的忧虑。 他们担心,布政使虽未被叛军所伤,却可能因琴而损双掌。 但这效果绝佳。 只要戴星海琴声不断,只要城上守军能听见左布政使的琴音,哪怕城墙下叛军攻势更猛,也无人胆怯退缩。 而城楼下,那群谋反的士兵,在羽林卫如潮水般的冲锋和城垣上号角的震响中,心中难安,神经紧绷似弓弦。小說中文網 “冲锋。” 旷野上,禁卫军稍作喘息,队伍重整,兵刃新换。 不待号令,众人口中爆发出同一声吼叫。 “冲锋!” 汤辉挺枪立马,枪尖微颤,敌人溅上的血滴如骤雨般洒落地面。 “大明万岁。” 一声初起,即刻引来山呼海啸。 “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 4000铁骑,却有万马奔腾之势,震撼中原。 让叛军在明军铁蹄下再无反抗之地。 与此同时。 自南城方向,数千残兵西逃,身后数千铁骑如影随形,不断追猎着叛军。 朱允熥已率部与景川侯曹震于南城会师。 两军合流,正疲于轮战的南城叛军,瞬间崩溃仅在眨眼之间。 西逃的叛军,正面遭遇汤辉率领再次冲锋的禁卫铁骑, 一时之间,仿佛两股洪流,合力冲击叛军的西防线。 东南方,朱允熥与景川侯曹震等,率大军紧跟其后,如锋利钢刀,深深切入西城叛军阵中。 城墙之上。 嗡! 那把源自西汉的古琴,弦断音绝。 年轻布政使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破裂出血,血滴落在琴上,如同冬梅绽放。 但见他热泪纵横,拍琴大笑, “河南安定矣。” 戴星海泪光闪烁,嘶吼而出,胸中郁结一扫而空,声音豪迈激昂,回响于开封古城之上。 晨曦初现,红日跃出地平,天际渐亮。 古老的开封城,历朝古都,繁华通衢,此刻却沉寂如死。 城外远端,几道黑烟几日未散,仿佛在述说着乱世余音,贼寇逃亡的无望之路。 城门下,几位府县衙役蜷缩于棚内,裹紧身上的棉衣,清早的寒气依旧刺骨。 即便此刻皇上亲临,他们也是懒得挪动分毫。 如果不是外面军队还在忙着清理反抗的余党,这群人早就该回家了,围着妻儿邻里,夸耀他们在守城战斗中的英勇表现,讲讲自己如何临危不惧。 那可是太孙亲口表扬过的。 大明功劳本上,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城里街道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就连那些平时起得比鸡早的勤快人,这会儿也宁愿窝在家里,搂着媳妇躺在床上,睁着眼数着安宁日子又溜走了多少。 王府别院。 “凉国公已经扫平河南道残余势力,请求进城,并求见太孙,不知太孙意下如何?” 手缠白布的戴星海,坐在案桌后,拿起一份奏折,笔悬半空,因那绑着的手指显得有些滑稽。 燕世子在一旁埋头疾书,案上是一份份关于河南道改革,设立税务分支机构的奏章,墨迹未干,规划已然成形。 朱允熥捧着一碗白粥,配着张烙饼,慢悠悠地咀嚼着,仿佛这样朴素的早餐,就是人间至味。 咕嘟嘟。 一口粥一口饼,暖胃又暖心。 朱允熥抬眼。 “回禀,开封城内百姓已安然无恙,朝廷体恤民情,禁止兵马擅自进入城内,以免惊扰百姓。各路兵马需退至城外30里处驻扎,静候朝廷进一步指示。” “凉国公平乱有功,赐宴犒赏,其军功则由相关部门审核评定。” 戴星海垂目,眼帘微颤。 太孙虽赞凉国公辛劳,却未言军功,话里有话。 但他仍旧将太孙之意转达于凉国公的奏报之中,静候官府传递。 第605章 阳奉阴违的山东道官府 片刻之后。 戴星海继续道。 “西平侯沐英在城外30里营地呈文,恳请河南道调运军粮,以便大军早日班师回朝,免得长期驻留引发民间恐慌。同时,西平侯表示,若太孙召唤,随时准备觐见。” 朱允熥略一沉思。 朱高炽无声抬首,与其眼神交汇。 朱允熥徐徐道:“回复西平侯,京军各部劳苦功高,论功行赏自有应天决断。西平侯忠心英勇,所求皆予批准。但念及军务繁重,河南重建任务艰巨,无须特来觐见。” 戴星海轻轻敲了敲由太孙亲手包扎的手指,边书写回复西平侯的文书,边暗自揣摩。 凉国公与西平侯的奏折,内容相似却意蕴迥异。 太孙的回复亦是如此,表面相近,实则大相径庭。 同是劳苦功高,西平侯却额外获得忠心英勇的评价。 通常,忠心英勇四字并提,而今拆分强调,无疑是对西平侯高于凉国公的赞誉。 待两位显赫诸侯的奏请处理毕, 戴星海继续道:“早前河南道请求补充官员空缺,吏部文选司传来消息,不久将派遣候补官员及实习进士前往河南道。” “许星阑提的?” 朱高炽一直静默,此刻突然开口询问戴星海,随后视线转向朱允熥。 戴星海查阅奏文,答道:“是新上任的吏部文选司主事许星阑,臣对此人略有耳闻,似乎踏入仕途未久。” 言罢,戴星海稍作停顿,目光转向朱允熥,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之前黄河决堤,河南道灾难深重,地方混乱,布政司多次请求吏部派遣官员填补空缺,却迟迟未获答复。 如今,不过吏部文选司主事易人,不仅迅速着手处理河南道的请求,还专门来信说明情况。 这些年,朝廷虽然号称有数万官吏,但大明疆域辽阔,管理起来哪儿哪儿都缺人。 地方上不仅年年哭穷,还年年喊缺官。 官位空缺,在洪武年间就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哪天要是吏部特意跟地方上说:你们的难处我懂,别担心,一切都会解决的。 那才叫奇怪呢。 朱高炽淡然一笑,继续埋头苦干,仿佛那份改革建议书永远也写不完似的。 朱允熥也不言语,抿了抿嘴,眼神示意戴星海接着说下去。 …… 冯永逸身穿铠甲,四周虽静,耳畔却似总有莫名喧嚣,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面前站着从北平都司衙门随行南下的骑兵将领,还有来自山东都司衙门的将领。 山东道的总指挥没露面,自从冯永逸率万余北平军南下山东,他就称病在家,大门不出。 群将之中,董立轩左顾右盼,清了清嗓子,“河南道叛乱已平。” 座下,无人应声,但不少人的眼神忍不住偷偷瞄向暂管山东道军务的冯永逸。 董立轩接着道:“山东道叛贼究竟要扫到何时才是个头?” 众人目光依旧往冯永逸身上飘,不过没人愿意先开口。 冯永逸面色阴郁,桌下的手暗暗握成了拳。 错过了今年北境征战,他从北平南下来到山东,率领过万铁骑,掌管山东道各级军马已近半月。 然而,山东道叛乱如同谜团,至今没有实质性进展。 叛军依旧逍遥,山东道兵马还没动,仅一道军令下达,那些叛贼便如鸟兽散,搜捕无门。 山东道叛乱与河南道截然不同,呈现出两极化的态势。 河南道叛军成群结队,伺机而动,甚至敢围攻开封。wWW.xszWω㈧.йêt 而在山东道,叛军从不占城自守,只抢粮库,掠夺百姓。 最头疼的是他们切断运河漕运,使得北上的货船滞留难行。 看样子,山东道叛军更像是在展示实力,向三司衙门和朝廷施压,表明他们的存在感跟影响力。 冯永逸瞥了一眼显得焦躁的董立轩,对于他在这种场合的叫嚷,并未流露出不满。 在座众人或许迷糊,可冯永逸心如明镜,自打他率军踏入山东地界,董立轩便暗中吩咐手下四处打探。 然而成果却屡屡不尽人意。 线索纷至沓来,却总在紧要关头如晨雾般消散无踪。 这对历来驰骋疆场,只知率军直捣黄龙的冯永逸来说,无异于被缚手脚,困于泥潭,进退维谷。 “布政使,按察使衙门那边怎么说?时至今日,连叛军头目的影子都没摸清?” 冯永逸身旁副将,面色一沉,目光凌厉地扫向对面山东道都司的将领们。 问题急不得,但压力必须传递给山东道官衙。 面对质询,山东都司的将领们个个面露难色。 “布政使衙门保证,将军所需粮草,山东道必不延误,更不会以劣充优。” “按察使衙门回应,调查受阻,望将军宽限时日,以便深入查证。” 发言的山东都司将领,更像在向冯永逸汇报。 冯永逸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山东官府看似配合,实则消极应对。 一万兵马,在广阔山东看似众多,实则杯水车薪,一年的吃喝,布政使衙门也能轻松承担。 “今天会议就到此为止吧。” 冯永逸摆摆手,阴郁的脸色稍缓:“还望各位劳心劳力,加派斥候,速寻叛贼巢穴。” “遵命。” 将领们起身,恭敬地向冯永逸行礼。 冯永逸默然不语,目送众人散去。 他明白,所谓遵命,仅是表面文章,派遣斥候易,找寻贼巢却要看天意。 待山东都司的人离去,冯永逸转而望向随他南下的北平都司同袍。 “各位,局势严峻,指望山东道怕是不行了。”冯永逸拱手言道。 副将本就满腹怒火,此时更无遮掩,怒拍桌案,一脸肃杀。 “如今这般境地,正中他们下怀。分明是想拖垮我们,让我们马背不稳,刀剑难举。将军,我看山东之事,上至官府,下至百姓,包括……” 董立轩立马大声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副将即将爆发的斥责。 副将恍然回神,面上的怒意瞬间消减大半,眼神谨慎地溜向上面坐着的冯永逸。 有些道理,大家心里知道就行,打死也不能宣之于口。 除非这事儿成了朝堂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还得到了皇上的公开表态。 否则,那可比河南山东道的叛乱还要糟糕千百倍。 第606章传令,目标曲阜 冯永逸微阖双目,轻声吩咐。 “都散了吧,军中事务还需各位多费心。” 副将跟其他几位将军互望一眼,心知冯永逸心中憋着一团火,只是身为主将的身份让他不能轻易发作。 大家纷纷起身,拱手告退。 董立轩走在最后,边向外挪步,边频频回头望向室内。 冯永逸轻轻摆手,“有话直说便是。” 嚯。 董立轩一拍巴掌,转身来到冯永逸身旁。 他望着冯永逸,问道:“真的束手无策了吗?” 冯永逸先颔首后摇头,转而问董立轩:“太孙那边有何指示吗?” 董立轩摆了摆手,“还是上次那句话。” “圣人无错,错在时局?” 冯永逸低吟,眼神却愈发明锐。 董立轩猜不透他的心思,想到山东道目前的困境,几次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这儿没外人。” 冯永逸的话钻入董立轩耳中,让原本纠结的他一怔。 接着,董立轩迎上冯永逸深邃的目光,连忙摆手摇头。 “这事真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冯永逸冷哼,“那算了,别提了。” “哎呀,我说就是了。” 董立轩急了,噌的一下站起来,本想挺胸抬头,却又泄了气。 再次看向冯永逸,确认道:“你真想听?届时可不要把我给卖了。” 冯永逸撇了撇嘴,“不说算了。” 说罢,他拂袖欲走。 董立轩只好拉着冯永逸,一脸苦相,“打蛇打七寸。山东道的七寸在哪?咱们直捣黄龙,就不信大军压境他们还能稳如泰山?”尐説φ呅蛧 冯永逸心头也是一震,回望董立轩,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包围曲阜孔府?” “我啥时候说这话了?” 董立轩猛地放开攥着冯永逸的手,嗖地往后一跃,拉开好大一段距离,脸上摆出一副“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的架势。 他急匆匆地声明:“这主意可是你自己想的,跟我无关,万一有啥乱子,别扯上我。” 冯永逸嗤笑,连日来的焦躁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缓缓上前,轻轻抓住如石雕般僵硬的董立轩。 “董兄这计谋,真是高明,引蛇出洞。为兄一定把你这份大功,仔仔细细记录下来,呈给太孙看,保证不让董兄白白流血又流泪。” 董立轩头摇得像拨浪鼓,浑身都在抗拒,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行二字。 但冯永逸却不理会。 就算这法子他心里早有盘算,只是奈何无人提起。 现在董立轩这胆大包天的家伙自告奋勇,他又怎能拒绝? 不待董立轩回过神来,冯永逸已迈开步子往外走。 董立轩肩上束缚一松,眼前空荡荡的,耳畔却已传来冯永逸豪迈夹杂兴奋的呼喊。 “传令下去,即刻出发。” “目标曲阜。” “本将倒要看看,咱大明是否真有千年不倒的豪门世家。” 冯永逸一声令下,如风卷残云般传遍全军。 开拔的命令逐级传达,从每个百夫长,到每一位士兵。 不过一炷香,上万北平都司的骑兵已经装备齐整,集结在营地外。 南下驻扎山东多时的边军突然大动,立时引来各方关注和询问。 但是,山东的官老爷们四处打听,却没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当董立轩被半推半就带到整装待发的大军前,简直快崩溃了。 若非担心在军中的形象,他觉得自己两条腿都迈不动了。 冯永逸却是意气风发。 千年世家又怎样? 朝中有人又如何? 他手下的刀剑,可不认识那些门第。 冯永逸提枪跨马,眼神指向西南。 此时,山东三司官员已悉数到场。 就连冯永逸率军南下后,一直说在家养病的山东都指挥使,也难得的地到了冯永逸跟前。 “董大将军今日突然调军,意欲何为?可是已查清叛军所在?” 马背上,冯永逸目光紧紧锁定了那位久未出现的山东道都指挥使。 他嘴角一扬,随即在众官员瞠目结舌之中,朗声宣告。 “听闻叛贼蠢蠢欲动,意欲侵扰曲阜圣地,为保圣人安宁,本将亲率兵马护卫。” 言毕,不容那些早已心怀异志的山东道官员多问一句,冯永逸手一扬,麾下持旗官立时挥舞大旗,向前推进。 “出发!” 曲阜,风云将起。 冯永逸发疯了。 万马奔腾,铁蹄卷起滚滚黄沙,直指西南曲阜。 山东道官员们的目光中满是惊愕与无措。 “他意欲何为?” “他究竟想干什么?” 家中称病的山东道都指挥使,面红耳赤,神色紧绷,口中喃喃,几近崩溃。 仿佛疾病瞬间远离,对着渐行渐远的铁骑大军,他嘶声力竭地喊叫。 怒吼一阵,回望同僚,山东道都指挥使愤声道。 “曲阜有无叛贼,冯永逸岂会知晓?他南下曲阜,难不成真想造反?” “他真要造反?” 布政使司衙门一官员嗤笑低语。 “都指挥未闻冯永逸所言,是探得曲阜叛情,欲领军护城?” 话音刚落,他自知此说无力,面上浮现出一抹自嘲。 万余边军南下,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冯永逸怎可能探得虚实? 今日忽传曲阜叛贼欲扰圣人,显然冯永逸编造借口,实则欲率军离此,对曲阜施压。 “这可如何是好?任由冯永逸在我山东道肆意妄为?他真要搅得山东道动荡不安?” 山东道都指挥使怒火中烧,又对肩负皇命的冯永逸束手无策。 他苦笑:“冯永逸手握圣旨,连我这都司也不屑一顾。谁能约束得了他?” “速报曲阜,详述今日情形,其余便看曲阜如何应对。冯永逸纵有千军万马,也未必敢逆天而行,做那糊涂之事?” 山东道布政使冷声吩咐,面容阴郁,心中甚是不快。 旁边的监察官接话道。 “要不要正式写份报告,送到应天去,让朝廷知道,冯永逸带兵南下进入山东,叛乱迟迟未平,现在山东各地叛乱四起,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这个主意不错,召集各部之人,一起给上书应天吧。” 山东的布政使觉得这事有点无聊,说完,便双手抱胸,转身离开。 剩下的人也没有多留,全是那满天飘扬不肯落下的尘埃。 第607章放不下身段,如何为心学弟子 “河南道安定了。” “河南道安定了。” “朝廷大胜。” “朝廷大胜。” 翌日清早,从衡靖街开始,一位新上任的年轻心学进士,取代了原来的通政使司文书,大声喊着刚得到的军情,往皇宫深处跑去。 守卫皇宫的禁卫士兵,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年轻进士一路小跑,穿过一道道宫门,直奔文渊阁方向。 虽然这不是通常流程,但由于河南道没有直接派骑兵报捷,而是选择通过地方官府提交奏折报捷,所以可以直接绕过面见圣上的步骤,改道前往文渊阁。 文渊阁中,解缙正按日常程序打卯上值。 而已到吏部文选司任职的许星阑,却出乎意料地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对方面前。 “关于河南道申请填补官职空缺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10个人里,有6个是心学门生,都在书报局参加过公职考试,我跟刘星剑,薛嘉运等人一起查看过。” “都是根据他们的专长和意愿分配的职位。” 许星阑轻声细语地讲述着,不时抬头观察老师的脸色变化。 他接着轻声说:“至于剩下那部分未经过考试的官员选拔,我们认为现在低调处理比较好。这些职位也是经过文选司审核的,包括一些关键岗位。” “遵照太孙指示,河南道作为中原心脏地带,交通要冲,南北交汇,应该尽快稳定下来。等太孙平息河南道的叛乱后,朝廷也将大刀阔斧地在那里推动改革。” “到时候有我们心学弟子在,做起事来会更加顺利。” 说完,许星阑清了清嗓子,舌头下含着的润喉糖散发着淡淡香气。 解缙则轻轻敲了敲桌子,淡然地看着这位心学新星。 “别总分什么他们我们,大家都在这朝廷里当差,哪有那么多界限?都是为皇上效力,为百姓谋福的。” 解缙边说边朝皇宫的方向抱拳。 许星阑挺直了腰板,低头致歉:“学生冒失了。” 解缙轻轻应了一声:“等这次河南道的事解决,朝廷里那批空议论的官员就得裁掉大半。那些考了多年还没中的举子,也该好好审查。” “国家正值用人之时,就算是举人身份,做不了县令,难道还胜任不了县丞,主簿,典吏这些职位吗?” 许星阑神色微变,显得有些犹豫。 “只怕……” “怕什么?” 解缙嗤笑一声,“他们放不下身段?他们有什么身段可言。如果连这些基本的工作都不愿意做,只能说他们没真正领悟知行合一的精髓,留着也是无益,” “不如淘汰冗余,保留精英。未来的路还长,足以让大明一步步走向强盛。” 许星阑沉吟片刻,觉得先生的话不无道理。 他颔首提议道:“或许,可以让冯大匠也加入进来?” 解缙一怔,皱眉打量着许星阑,随后眉头舒展。wWW.xszWω㈧.йêt “去试试吧,不尝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许星阑心头的石头落了地。 尽管与先生相处时,常感到自己渺小,可先生总是耐心指点,身体力行,这便是最好的教导了。 他曾试图区分心学与理学的界限,却忘了在大明朝上,唯有皇家的意志为上,不分左右。 因此,他提出让匠籍出身的冯大匠师晋升官职,正是想以此为例,让那些未能登科的举子,摒弃偏见,放下所谓的尊严,脚踏实地从基层做起。 哪怕是做个小小的县丞,典吏。 先生的话让他明白,无论何种方式,能解决问题的就是好办法。 许星阑脑中回响起朱允熥在书报局曾说的话。 “无论什么猫,能抓到老鼠的便是好猫。” 想到朱允熥,他又不由得牵挂起久无音讯的河南道。 “先生,河南道的叛乱应该快平息了吧?” 解缙微笑道:“河南道的叛乱必被平定。” 许星阑颔首,沉默下来。 此时,殿外传来阵阵欢呼: “河南道大胜。” “河南道叛乱平息啦。” 呼声越来越近,满载着欢喜之情。 许星阑立刻辨认出,那是接替自己在通政司任知事的年轻学弟的声音。 许星阑刚一站直身子,新上任的年轻知事便一头大汗,气喘如牛地闯了进来。 “河……河……” 年轻人猛然一顿,咽了口唾沫,恭敬地拱手行礼:“学生拜见先生,学长好。” 解缙微微颔首,未发一言,只是悄悄在桌下紧攥成拳,不让学生们察觉到这份紧张。 许星阑瞥了一眼年轻学弟,斟了杯凉茶,递到学弟跟前:“先润润喉,缓缓再说不迟。” 知事颔首,一口气喝干了凉茶,袖子一抹嘴角,这才开口。 “先生,学长,河南道叛乱被平定了,咱们大获全胜。太孙亲自率领兵马冲锋几十次,开封城下斩敌10万,一举安定河南。” 10万敌? 在先生跟学弟前,许星阑总比在文选司公房里显得更加悠然自得,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 全河南道的叛贼加起来恐怕也没些,这10万的称号,恐怕不知被渲染了多少遍。 但对此,许星阑倒是乐见其成。 他眼角余光望向老师。 解缙听完河南道胜利的消息,激动之余,眉头渐渐锁紧。 “为何是由通政使司来通报,而不是河南道军马来报捷?” 知事即刻回应:“是河南道三司衙门呈递的捷报,没见有兵马回京来报。” 解缙松开了暗自紧握的拳头,眼神变得深邃,“太孙意欲何为?” 许星阑望着解缙,眼角扫过学弟,“难道是因为山东道的叛乱还没平息?” 解缙叹了口气,望着眼前的两个学生,“山东道啊……那里可是至圣先师门第的故土。” …… “秦汉继三国,魏晋至南北……” “回望历史,江山几度易主,多少王侯将相已成云烟?” “世间虽无千载王朝,却有传承千年的世家。” 曲阜城郊,一座宏大的宅邸矗立,古老的气息,即便是凡夫俗子也能感受得到。 府门高台上,几位身着华丽的青年,在一群丝绸打扮的仆从簇拥下,远眺着那片已泛黄的田野。 稻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第608章千年孔府,何时有大军围困? 领头的年轻人面如美玉,年纪轻轻,约莫20上下。 一番言谈后,眉宇间流露出一股自豪,仿佛独立于尘世的风采。 “世间从未有永恒王朝。” “然,我家却是传承千年的世家。” 身边同龄伙伴们发出一阵轻快笑声,氛围格外愉悦。 笑声于旷野上回响,久久不散。 笑声渐渐停歇,人群中,一人侧身向着领头者言道。 “大哥,刚收到三司消息,北平都司指挥佥事冯永逸,带着上万边疆骑兵,怕是这两天就要到咱们这里了。听说他还在燕王府担任护卫指挥。” 孔公鉴目光微斜,望向弟弟孔公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父亲今年还没进京面圣吧?” “父亲打算中秋时动身。” 孔公鉴砖头看向孔府。 他面带微笑,“去跟父亲说一声,让他提前进京面见皇上吧。” 身为当世衍圣公长子,孔公鉴自幼机敏,府中上下无不对他寄予厚望。 孔公鉴也没辜负这份期待,虽然刚成年不久,但已将孔府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现任衍圣公孔讷也常采纳他的见解。 此时孔公鉴提出让父亲孔讷提前进京,尽管孔公希不解其意,还是颔首应允。 “听说宫里文风不振,父亲正该进京讲学,传授学问,为天子解疑答惑。” 这话太直白,令孔公鉴微微蹙眉,却未出言纠正。 周围人对此则更无任何反应,仿佛这种话在孔府,就像日常饮食一样寻常。 另一人接口道:“不过,边军此行,恐有冒犯先祖之嫌,是否要致信劝阻,或请曲阜官府出面,让他们绕道?” 孔公鉴轻声问:“三司那边有提冯将军带兵来访的目的吗?” 孔公希急切地回答:“提了,冯永逸说是有叛逆集结,企图侵犯孔府,他不先去平叛,反倒强调要保护我们孔家安全。可他此举,真能让咱们安心?” 孔公鉴笑容依旧:“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冯将军的考虑难道有错?吩咐下去,备好酒宴,准备迎接大军所需的物资,别让朝廷的军队到了咱的地界还挨饿。” 孔公鉴语气轻松自若,甚至要求孔府全力以赴,热情款待这位心怀不明目的,以及那些未露面的叛贼们。 旁人听了,心中难免生出不满。 孔府何时受过如此对待? 但在曲阜这块土地上,孔公鉴的话就如同铁律。 既然他说要盛情接待冯永逸,孔家自当全力以赴做好一切准备。 哪怕是对方意图不明。 孔公鉴今天漫步田埂,审视着府外即将丰收作物,心中盘算着孔府的下一步打算。 日程既定,是时候享用家宴,随后小憩片刻,看书了。 然而,话语未及出口,一阵沉闷的轰鸣已自遥远处的麦浪间隐隐传来。 一队骑兵,宛如凭空涌现,硬生生闯入了曲阜孔府外。 他们身着暗色盔甲,在金黄色的成熟稻田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如同乌云压境,让人无法忽视。 “这群人怎会如此迅速,难不成是闻着饭香来的么。” 孔公希压低嗓音,不满地嘟囔。 孔公鉴的脚步戛然而止,面色凝重地注视着这支缓缓逼近的铁骑。 万马奔腾,纵使无声,其势亦不可挡,震动着古老的土地。 很快,这座历史悠久,历经无数次扩建修缮的圣人府邸内,涌出了大批仆从。 他们手持棍棒,身姿挺拔,孔武有力,严阵以待。 孔公鉴目光深远,望着这支远道而来的军队。 “看样子,今天府中有的忙了,没法读书了。” …… “听说孔府藏书浩瀚,一人穷极一生也无法阅尽,真的吗?” 紧随冯永逸马后的董立轩,身为儒门之后,对孔府的种种传说自然多有耳闻,望着眼前巍峨的孔府,不禁发问。 实际上,孔府藏书的确切数量无人知晓,但包括董立轩在内,每个人都明白那确是毕生难尽的学问海洋。 此时此语,更多了几分戏谑之意。 冯永逸并未接话,他身为一介武夫,对繁琐文字跟圣贤之言并无太多兴趣。 “传令,大军在距离孔府5里处暂停,分兵四面环绕孔府,挖掘壕沟,砍伐树木构筑障碍,一定确保叛贼无隙可乘。” 副将的声音高亢,命令随着风声在旷野中回荡。 如虎啸山林,震人心魄。 响应这指令的是整齐划一的,“遵命。” 响彻天际。 随即,万余铁骑重新整编为四路,逐步逼近孔府,而中军则朝孔府大门外10里的位置行进。 孔公鉴立于府门外高地之上。 一向温和的笑容此刻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沉默。 他凝视着这支壮观军队,心中波澜起伏,目光流转不息。 不久,一位身姿挺直,英气勃勃的武将来到众人眼前。 此人正是名声显赫的北平都司指挥佥事冯永逸。 孔公鉴的目光与冯永逸相遇。 后者正端坐在马背上,眼神冷静地审视着孔府大门。 同时也不望向那位立于高地,投来探寻目光的孔家青年。 冯永逸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 “在下不谙文。” “唯有手中兵刃相伴。” “望君自重。” 冯永逸凝视孔府,低语飘散在微风中。 此言不经意间落入孔公鉴的耳畔。 “吾不晓文章,未识圣贤,但凭刀剑,愿孔府安泰。” 经由董立轩艺术性的转述,这句话对孔公鉴来说,无异于针扎般的刺耳。尛說Φ紋網 反复品味,这番话似乎是在向孔府保证,让孔家无需忧虑冯永逸口中的逆贼会带来威胁。 然而,孔府外,一群原本观赏田园风光的孔家子弟,此刻正愤怒地盯着逼近的大军,眼里满是不甘与怒意。 这哪里是友军? 分明是威胁。 一名区区都司指挥也敢警告,传承千年,尊崇至圣先师家族。 孔公鉴面色微变,默默注视着从军阵疾驰而至的传令兵,即便他有20年的修养,胸中亦是波涛汹涌,怒意难平。 千年名门望族,何曾遭受如此羞辱? 纵使华夏大地历经浮沉,孔家始终是这片土地上最古老,延续最久远的家族。 强大如汉朝,消逝了。 辉煌似唐朝,灭亡了。 宋朝的歌舞升平,亦成过往。 历史长河中,王朝更迭,唯独孔府门庭依旧。 第609章他们给机会,为什么不铲平孔家 多年秉持的仁爱儒学之心,在此刻动摇。 孔公鉴奋力按捺内心的愤怒,力求不让孔府继承人的尊严,在这些粗鄙武夫面前有所失态。 “还望代为转告将军,孔府心怀感激。将来家父衍圣公进京朝见天子时,定将广颂将军仁义之名。” 明朝虽废丞相,但衍圣公之位犹存,象征着儒家的至高无上。 对于这些军人而言,孔公鉴的话如同天书,难以理解。 那些常驻边疆,与敌人短兵相接的传令兵,更是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孔公鉴,眼中逐渐浮现出不屑。 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捧书诵读的书生,杀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话我会传达,各位放心。” 士兵们撂下一句。 骑在马上的官军掉转马头,战马的铁蹄踢起一路沙尘,随着鞭子轻轻一甩,孔公鉴与众孔府子弟眼前顿时黄沙漫天。 孔公希早已怒火中烧,望着远去的官军背影,扯着衣襟痛骂:“区区走卒,竟敢在孔府如此嚣张,谁给他们的胆子。” 怒意在每个人心头萦绕,久久难以平息。 更令孔公鉴带领的孔府子孙愤怒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那些刚到的官军,下马后竟取出铲子,镐头,有人以孔府围墙为起点,丈量出整整三公里的距离,紧接着,手中的工具狠狠砸向地面。 砰! 孔府外的地面坚硬,工具落地的声音沉闷而刺耳,钻进孔公鉴等人耳中,格外让人烦躁。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难不成觉得这样就能挖垮我们孔府的墙?” 几个孔府年轻子弟围着孔公鉴,喋喋不休地谴责官军的无礼与嚣张。 可官军对此视若无睹,军令如山。 军令要求他们围绕孔府挖掘深沟,伐木建哨塔,甚至布置陷阱。 军事行动紧锣密鼓,无人顾及孔府内人们的感受。 当士兵们放下武器,拿起工具,孔府外瞬间成了庞大的工地。 几匹快马从远处的军营疾驰而来,手持传令小旗,在孔府周围绕圈疾呼。 “奉将军命,深挖壕沟,伐木备料。今日孔府须供酒肉慰劳军士。” 持旗的骑兵在孔府外五里处来回奔走,呼喊声在旷野中回响。 本就因家门口被挖沟而怒气冲天的孔家子弟,闻此令更是按捺不住,恨不得上前理论一番,他们何时答应过供给酒肉。 “兄长,他们这是当众羞辱我孔家啊。” 孔公希满脸涨红,怒目圆睁,对着孔公鉴大声控诉。 见孔公鉴沉默不语,他转向周围的族中兄弟。 “鉴兄,这事咱们孔家绝不可能袖手旁观,今天丢的是咱的脸,是孔家的脸,是列祖列宗的脸。” “兄长,我就直说吧,如果今天咱们孔家咽下了这口气,以后随便谁都能朝咱家门口吐唾沫。咱孔家千年的威风,怎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公鉴,话虽糙,理却不糙,他们几个说话冲了些,但理儿没错。孔家,不能受这份侮辱。” 在年轻一辈表态之后,孔公鉴年长的族内兄弟也纷纷发言。 孔公鉴面色凝重,身为孔家接班人,他不得不重视家族意见。 但望着眼前浩荡的军队,理性告诉他。 冯永逸正巴不得他出错,等着拿孔家的失误,给整个家族扣帽子,让孔家真正陷入困境。 “各位兄弟,你们都看见了,大军环绕,那些乱党哪里还敢靠近?拿出点酒肉慰劳大军,对咱们孔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理智占了上风的孔公鉴,双手藏在袖中,眼神冷静地扫过每一位族人。 孔公鉴决定妥协。 一向高傲的孔家子弟心中虽有不甘,但长房嫡子已发话,他们也无法反驳。 最终,在场的孔家子弟,原本赏鉴佃户作物的好心情,此刻全然化作了乌有,只剩下对包围孔家兵马的不满和怨气。 孔公鉴望着离去的族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孔家的面子重要,但孔家人的性命才是最珍贵的。 “派人去军中传达,回复冯将军,孔家今天必定按时把大军所需的酒肉粮草送至营地。凡大军所需,孔家一力承担。” 孔公鉴叹了口气,也派人给冯永逸的中军大营传话。 孔公鉴身旁的仆人连忙领命,整理好衣衫,向已经开始搭建营地,显然准备久留的中军大营走去。 …… 傍晚时分。 夕阳西下,避开日晒的百姓走出家门,查看已排水晾干,即将收割的田地。 对于白天就听说的大军,百姓们表情平淡,只是多看了几眼被军队团团守护的孔家大宅。 中军大营一侧,一座紧急搭建的瞭望塔上。 四周开阔,董立轩身着军装,陪伴着同样盔甲在身的冯永逸。 抛开随从,独自登塔,眺望着营地之外。 忙活了一整天,上万官兵齐心协力,终于在外围孔府周围挖出了一圈沟渠,勉强能遮掩住士兵的小腿肚。 孔府侧门边,装满了粮食酒肉的马车排成一列,就等最后的物品装车完毕。 随着库房里的物资一件件被搬上马车,领头的马车在仆人的吆喝声中,缓缓向中军营地驶去。 董立轩偷偷瞄了冯永逸一眼,“孔家选择妥协,咱们这回算是错失良机了。” 嘟囔完,董立轩的眼神带着一丝幽怨扫向冯永逸。 大明各军营里,总有那么几本墨迹斑斑的账簿,记录着军功,粮草收支,还有一本最厚的,日日更新,记载着军队管理跟行军的点点滴滴。 而此刻,在那本厚重的行军管理簿上,早已添上了他不愿意见到的一笔记录。 便是他提议的,经主将批准,上万北平都司军南下来到曲阜,守护孔府。 这可是孔家啊。 董立轩的目光恍惚地跟随那延伸至孔府门外的长长马车队。 冯永逸却嗤笑一声。 “我们大军在此,还怕找不到新战机?” “战机?” 董立轩眉毛一挑,肩膀猛地一震,“你真打算把孔家铲平了?” 冯永逸收起投向营外的视线,转头看向董立轩,“他们给机会的话,为何不呢?” 他的语调异常冷静。 第610章七成租子、半城财富,这就是孔家 董立轩对此却毫不怀疑。 再次抬头望向灯火初上的孔府,董立轩内心真诚地期盼,这个传承千年的家族能真正明白眼下的形势,能真正低头一次。 安安分分做善良之家不行吗? 冯永逸的目光却游移到野外,落在夕阳余晖未能触及的昏暗角落。 “那应该是你们的人吧?” 董立轩顺着冯永逸的视线望去,那夕阳余晖未及之处,几个骑兵手握缰绳,隐于暗影中。 他颔了颔首,回头望向冯永逸。 张志淡淡道:“你的私事,我无意插手。就像我从不过问你出自何方一样。但眼下要解决山东道的问题,我们需得携手合作。如有越界,我自会上书太孙,请求责罚。” 董立轩眼睛闪了闪,摆了摆手,“不必如此。不过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角色……” 旋即,他眼中的光芒似乎也跟着黯淡了几分。 毕竟,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活在暗处的角色。 眼下在军中隐姓埋名,全靠着改头换面,才得以在阳光下苟延残喘。 片刻沉吟后,董立轩从怀中掏出一枚磨得锃亮的黄铜哨子,搁在唇边,轻轻吹出一口气。 哨音悠长,穿越空间,飘向远方。 不多时,黄昏的阴影里,几匹战马开始缓缓移动,朝中军大营方向行进。 待到这几骑接近那正忙于竖立木桩,填埋土石的中军营地时,董立轩已从哨塔走下,迎了上去。 而站在哨塔之上的冯永逸,也是首次清晰地看到了这些人的面容。 个个面如止水,没有丝毫表情,眼神空洞无光。 他们身穿紧身的黑色劲装,腰间系着朴素无华的雁翎刀,旁边挂着装短火枪的皮囊,后腰还别着一把强弩。 脚踏黑白分明的战靴,踩在马镫上,视线看似不经意地扫视四周。 董立轩走近这些骑士,没有言语交流,只是从领头者手中接过一本用粗布包裹的小册子。 交接完成后,那领头人的眼神变得深沉而平静,抬头望向哨塔上的冯永逸,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也没有与这位将军寒暄的意思。 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最终消失在黄昏的阴影中。 咚咚咚! 冯永逸在哨塔上,听到后方传来登楼的脚步声。 他低声自语:“今日我等见识了他们的真面目,营中的士兵恐怕也有目睹的,会否生出事端?” 董立轩回到哨塔,轻轻摆手,“我们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嗯?” 冯永逸有些疑惑。 董立轩淡淡解释:“都是命运多舛的人,一番辛苦后,也该是享受安逸的时候了。” 冯永逸再次应了一声,转而问:“是太孙的意思?” 此时,董立轩才慢慢打开那精心包裹的小册子。 一页页翻阅,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变得丰富起来。 读罢全书,董立轩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望着已近营地的孔家运输车队,脸上闪过一抹不悦。 “今晚,我没有胃口吃饭了。” 此时的冯永逸对册子内容一无所知, 于是追问:“上面都记载了些什么?” 董立轩在心里来回斟酌了好几遍,这才缓缓道。 “是我之前错估了,以为像至圣先师这样的家族,总归多些慈悲心肠,宅心仁厚。没想到,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孔府周围30里,全是孔家的地,收租高达七成。” 冯永逸一听,眉毛拧成了结,诧异道。 “如果我没记错,全天下收七成租子的地主,也没几个吧?” 董立轩点颔首,“没错,一般地方,租子至少要五成。但在孔家,离他们地界30到60里的,八成是孔家佃农,但田租还是五成。” “再往外60里,曲阜,汶上这些地方,租种孔家田的,有的给五成,有的四成,但孔家一律收取七成租子。” 他刻意拣选着信息,先把最不起眼的部分透露出来。 说罢,董立轩仿佛力气被抽空,肩膀垮了下来。 即便是经历过无数次边境战火的冯永逸,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二人一时无言,气氛沉重。 直到营地外,孔家马车队伍与军中的后勤人员接洽,开始搬运粮食酒肉,营中响起士兵们的欢呼声。 冯永逸这才长叹:“真是一家独大啊。” 孔家再努把力,整个兖州府都要姓孔了。 大明立国未久,太平日子没过多长时间, 洪武年间仅28年,一个家族竟已占据半座城池的财富。 其贪婪的本性,展露无遗。 董立轩感到自己曾研读的圣贤之书,学习的高尚思想,正在一点点瓦解。 换成别的家族,他也许不会这么失望。 但这可是至圣先师的家族啊。 曾经的信念轰然倒塌。 董立轩神色黯然地摆了摆手。 “我曾相信,世上虽有贪婪,但总有善良的人。现在看来,如果世界完全黑暗,哪还有什么善良可言,尽是虚伪奸诈罢了。” 他边说边把手中的册子递给了冯永逸。 冯永逸一脸困惑,望着董立轩身,不明所以。 “我也可以看这个?” 董立轩嘴角一歪,“如今也没啥看不了的了。” 冯永逸有些犹豫,从董立轩的神情中,他察觉到事情似乎非同小可,可能比他已知的更为严峻。尛說Φ紋網 他还是伸出双手,接过董立轩递来的册子。 翻开册子的瞬间,冯永逸眉头紧锁,屋内的气氛顿时凝固。 当他读完最后几个字,脸色铁青,猛地合上册子,愤怒地将其捏紧,拳头狠狠砸在了面前的栏杆上。 但不论冯永逸心中如何愤怒,此刻却只能强压下去。 沉默许久,冯永逸才缓缓开口。 “今晚,我吃不下饭了。” 接着又补了一句:“明天让军营派人去曲阜县城买粮食。” 董立轩颔首赞同,毕竟那些记录的内容,让任何人都难以再咽下平日里的饭菜。 他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孔府大宅。 “咱是不是太客气了?” 冯永逸嗤笑一声:“挖掘的速度不够快。” “直接用炸药吧。” “本将同意,这次算你一个大功。” “这份军功,我收下了。” 深夜。 像曲阜孔家这样的府第,依旧保持着千年传统。 前院的喧嚣随着夜幕降临而消散。 第611章不仅有茶还有清酒,孔府的享乐 入夜后,整个府邸连一丝丝乐声都听不到。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孔家借着圣人也是要吃饭的托词,尽管前院不得宴乐,各房各院里却总能飘出酒香。 孔公鉴算是孔府中少数严格遵循圣人礼仪的子弟。 但今日遭遇的一切,让他内心怒火燃烧。 在这静谧之中,仿佛能拉近人与圣贤的距离。 可今夜握在他手中的书卷,却感觉越来越遥远,即使是上等纸张上的佳墨美文,也变得模糊不清。 书读不进去,别苑里没丝竹之音,也没酒肉之气。 空虚无趣。 “少爷,您咋了?” 老仆端着一碗滋补汤药走进屋内,看着少爷书桌上的一片狼藉,不由得轻声问道。 孔公鉴仰首望向身畔的老者,勉力挤出一抹笑意,将书籍轻轻搁置:“公希他们现下在哪?” 自家庭院向来寂寥,而孔公希住处向来不乏欢声笑语。 仆人略显讶异地望向孔公鉴,印象中的少爷自小便对小少爷热衷的一切兴致寥寥。 若非记错,这应该是少爷懂事以来首次主动探问此类琐事。 “小少爷他们仍在那边,据说请了扬州曲艺名家,正要评判几个新编曲目。” 孔公鉴内心并无波澜。 他对戏耍无感,戏曲也是如此。Www.XSZWω8.ΝΕt 但只要能消解今夜的烦闷,无论什么都行。 见孔公鉴沉默不语,仆人小心翼翼地试探:“老奴这就带少爷前往?” 孔公鉴起身,轻轻摆动长袖,双手交叠置于腹部前方。 仆人即刻会意,侧身让开道路,并在前方领路。 孔公鉴一路沉默,任由老仆引领前行。 穿行于既熟悉又陌生的孔府,丝竹之音与戏曲唱腔渐渐涌入耳际。 声音由远及近,愈发清晰,透露出江南特有韵味。 孔公鉴心中暗暗跟着哼了两句。 “少爷,就是这里了。” 仆人躬身立于一扇紧闭的院门前,面上挂着含蓄而恭敬的笑。 孔公鉴微微颔首:“嗯。” 仆人随即上前,轻抖袍角,伸手扣响了门环。 门内随即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仆人再次凑近:“大少爷来了。” 门后动静戛然而止,院内屋舍传来的江南戏曲声,似乎被无形的手按下暂停。 片刻,院门自内开启。 几个面色微醺的仆人,脚步显得有些虚浮,一眼认出门外大少爷,不禁身体一震,连忙行礼低头。 “大少爷。” 孔公鉴面沉如水,虽不喜,却也并非全然不解风情。 兄弟们的欢聚,对身边服侍的仆人们而言,不单日常的打赏与油水丰厚,就连每日吃食也比别处优渥。 他未发一言,径直步入院中。 尚未接近那灯火通明,香气袭人的屋舍。 门扉便已敞开,孔公希及几位与长房亲近的堂兄弟相继走出。 微晃的视线中,孔公鉴清晰可见屋内并非仅有那位来自扬州的戏曲名家。 还有醇酒佳人。 “兄长来了。” “是公鉴啊。” 孔公鉴颔首,“今晚虫鸣格外响亮,我随意走动一下,听见这边热闹,就来看看。” 首次被未来的孔府当家人抓个正着,现场孔家子弟哪个敢吱声。 几个胆子大的偷偷搞小动作,示意孔公希上去。 孔公希显得有点紧张,双手紧握着,低着头走到孔公鉴跟前。 “兄长夜里难眠,不如让弟弟陪你四处转转,重温小时候常去的地方,这些年咱们都没怎么去过了。” 大家族的烦恼就这样,家大业大房子也大。 小时候总想把每个角落都探个遍,长大了反而只局限在了几处地方。 孔公希小心翼翼地抬头,期盼兄长能早点离开。 可孔公鉴却摆了摆手:“走累了,不知道你们这儿有没有茶?” 孔公希一时愣住了。 兄长这话是何意? 还没等孔公希反应过来,周围的孔家年轻人们已心领神会,连忙把孔公希推到后面,上前簇拥着孔公鉴。 “兄长既然来了,茶水自然是有的。” “如果茶不解渴,这儿还有些从浙江来的清酒润喉。” 到了这个份上,谁不明白孔公鉴是特地过来的呢? 他来这里做什么? 无非是找乐子呗。 这可是能成为孔府大新闻的事,一群人拥着孔公鉴往屋里走去。 随之。 房门一关,院门紧闭。 丝竹声和戏曲腔调再次响起,在这注定更加漫长的黑夜里回荡。 …… 夜色中,离孔府院墙五里开外的地方。 本该入夜休息的北平都司士兵,没有脱下身上穿了一整天的装备,而是穿着铠甲回到白天只挖到小腿深的壕沟里。 “手脚麻利点,别弄出火花。” “万一火星子掉进去,我们这帮人没战死沙场,倒先栽在自己挖的坑里了。” 一位老旗官手提一卷导火线,指挥着手下的年轻士兵,在原先挖好的壕沟里,重新挖出一个个土坑。 等土坑挖到足够大小,年轻士兵们便将一包包严密包裹的火药扔进坑里。 接着,插入导火线。 当这条30丈长的壕沟内,每个坑都埋好了火药包后。 士兵们从老旗官那里接过长长的导火线。 以此相连,将所有火药包串联起来。 所有事情完成之后,小旗领着一帮兵士朝沟渠外面缓缓撤退。 手里攥紧的长长导火线,蜿蜒伸展至身后的空旷田野。 夜幕轻纱般笼罩大地,几点朦胧灯火撒落其上。 小旗与手下士兵已经远离白日新掘的沟壑近一里地。 他们半跪在地,小旗眼珠子左右溜转一番。 远处暗夜里,其他部队的小旗也如这般情形,身影隐于黑暗,彼此间仿佛有某种默契。 离中军营地不远处的一个土丘上,一群披甲亲兵围成一圈,戒备森严。 土丘最高点,冯永逸携同诸将领站定,目光投向远方。 那户人家引以为豪的千年传承,在冯永逸心头却显得不堪入目。 千年光华之下,掩盖了多少这片土地上的腌臜与罪恶。 土丘下,成熟的作物沉甸甸地低垂,但在冯永逸眼中,它们更像是吸取了民脂民膏才长得如此丰茂。 副将心中隐隐担忧。 这次举动,无疑是对孔府权威的直接挑战,甚至无视了它在朝野的深厚根基。 第612章炸孔府?明明是保护孔府不被贼人冲击! 其他将领同样心存顾虑,事虽可行,但若做得过分,后续恐怕难以收拾残局。 即将上演的一切,在场众人心里都很清楚。 几位千户,从孔府周边的夜色中汇集到土丘之上。 “报将军,各处火药均已布设完毕。因本次南下皆为骑兵,携带火药有限,为预留后续数夜所需,今晚的动静可能不太显著。” 冯永逸淡然一笑:“传令徐州府紧急调拨火药,我倒是要看看,这曲阜的土有多硬,硬到能阻挡我军的铁铲。” 冯永逸的亲信董立轩,紧跟其后,仅半步之遥。 董立轩随即搭腔:“火药的威力,凡尘泥土岂能抵挡?将军为护曲阜,以火药开路挖沟,此计高明。” 在二人背后的北平都司将领们,心中各自盘算。 这二人说得好听,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孔府平安,为了在这乱世之中保一方乐土,却绝口不提此时已近深夜,下一步将有何动作。 冯永逸仍旧正义凛然地下令。 “速传命令,东,南,西,北四面沟渠,每面间隔一个时辰,依次点燃火药包,挖掘壕沟,务必在明日天明前清理完毕,保卫圣人家族。” 千户们领命散去,各自朝孔府外的壕沟奔去。小說中文網 等到万事俱备,孔府东方五里外的沟渠边,哨音一起,荒野上掀起了波澜。 随后,宛如黑幕中的银河洒落点点星光,那些微光缓缓移动,闪烁跳跃,速度逐渐加快。 光线从平原滑向沟渠边缘,跃入深沟,只见缕缕轻烟袅袅升起,笼罩沟底。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万物静止。 亮光在黑夜中爆发,如同遥远星空偶尔迸发的星辰,璀璨夺目。 接着,大地开始颤抖,无形之力借由土地彰显其形。 尘土飞扬,地面隆起,好似充盈着无形的气流。 砂石四散,如箭矢般激射。 最终,轰鸣声接踵而至,如波涛般在空气中荡漾,直击耳膜。 轰鸣声响成一片,沿着沟渠两侧蔓延开来。 火焰冲天,碎石乱飞,巨大的声响撕破夜空,惊扰了远处的林中鸟,村庄的犬吠声此起彼伏,虫鸣戛然而止。 土坡上站立的,皆是沙场老将,对这种精心筹备的爆破场景,他们见怪不怪,眼皮都不眨一下,即便泥土飞溅至脚边。 几位北平都司衙门的将领,原本心中忐忑,担心此举会引发非议,此刻也显露出跃跃欲试之色,显然对这短暂的震撼意犹未尽。 而在重兵守护中的孔府大宅,经历那震撼后,渐渐有了动静。 高墙之后,人声鼎沸,夜色中脚步声清晰可闻。 灯笼纷纷亮起,防墙上预留的窥视孔开启,透出光芒照亮外界。 然而,未经主人许可,无人敢擅自开启宅门。 孔公鉴首次深刻体会到书中描绘的佳人之美,究竟美在哪里。 他也领悟到,往昔最令他不屑的柳三变,是何等的自在风流。 对面那位来自扬州府的戏曲名家,完美契合了他对书中美人的幻想。 这非家中妻妾所能比拟。 孔公希等人已心照不宣地退至外室饮酒,把那私密空间留给孔府的未来家主。 那扬州女子,双眸已然迷离,闪烁着晶莹的光。 眼前的年轻公子,身份显赫,天下人尽知。 能与之共枕眠,是无数女子心愿。 孔公鉴感受到体内热血沸腾,心跳如鼓。 眼前的女子,彻底颠覆了他对女性过往的认知。 呆板? 守旧? 无动于衷? 他脑海中闪过那些遵循古礼迎娶进门的妻子们。 “少爷……” 女子靠近,葱白似的指尖轻轻搭上了孔公鉴的手,温柔一唤。 霎时,孔公鉴背后一阵酥麻。 正欲伸手回应,猛然间,一记仿佛惊雷般的巨响从天而降,震得房屋微微颤抖,梁上的细尘纷纷洒落。 旖旎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女子惊呼一声,跌坐于地,双手环抱住孔公鉴的腿,抬头以求助的眼神望着他,手指却不自觉地轻抚。 而孔公鉴的心境,已非起初那般。 今晚,绝无雷雨。 那轰隆声,明显源自府外。 炮火。 官兵要强攻孔府。 孔公鉴脑中迅速勾勒出最糟糕的可能。 他猛地站起,轻轻一踹,那女子便如废弃的玩偶,被推至一旁。 步入正厅,只见门户大开,几位前院仆人匆匆赶来,正被孔公希等人拦住询问。 众人见孔公鉴现身,立刻收起各异表情。 前院赶来的仆人们显得有些吃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少爷。 “大少爷。” 仆人们毕恭毕敬,神色略显紧张。 孔公鉴清了清嗓子:“外面发生了何事?” “回大少爷,今日官兵在府外挖掘壕沟,却挖得不甚深。不知为何,他们深夜里竟然使用火药,意图炸开壕沟底部。朝廷的精良装备,竟被如此浪费,实在是专横放肆。” 大家族培养出的仆人,言谈举止自然比寻常百姓家的更为得体。 孔公鉴紧绷的面容略微放松,只要不是用火药攻打孔府,就有解决之道。 孔公希等人看向他:“兄长,父亲定也知道了此事。官军白日无所作为,偏选此时炸土,用心不良昭然若揭。” 旁人纷纷颔首赞同:“难道我孔家颜面就要这样被践踏?白天,我们供给他们粮食美酒,岂料他们酒足饭饱后,竟想让我们孔家人夜不能寐?” “孔府的名声不容有失。”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侮孔府,难道咱们就该把尊严双手奉上,任人糟蹋?” 众人情绪越燃越烈,愤慨难平。 孔公鉴不屑于在这些人前做无谓口舌之争,仅以手势吩咐仆从开道,决意亲自前往府门外探查实情。 府门吱呀开启,管事引领一群家丁仆役,朝着东边那处被官军以火药爆破的土方行去。 此时,董立轩已率人匆匆赶来。 即便夜色沉沉,老远的,他也能清晰感受到孔家人的愤意。 于是加快步伐,拱手遥遥呼喊。 “实在无意打扰贵府安宁,如有得罪,还望海涵。” 不待孔家人近前发泄胸中怒气,董立轩又接着说。 “但眼下的山东道,叛乱未靖,我们这帮军旅之人虽不懂文雅,也只好争分夺秒挖好这壕沟,好在逆贼兵临城下前,守护圣人家族的安全。” 第613章千年圣人家族受到这种侮辱 “怎么……” 孔府领头管事怒指董立轩,话语未尽。 董立轩立即高声打断:“我等此举,实为贵府考量,还望能体谅。” 暗夜中,董立轩面容凛然,言辞恳切。 孔府管事一族怒火中烧:“我……” 董立轩一手轻轻按下对方扬起的手臂,满脸诚挚,“不用客气,我等守护圣人门第,本就是分内之事。” 孔府管事瞪圆了眼,前所未有的愕然。 此人竟以为自己会对他感恩戴德? 简直荒谬绝伦。 孔府管事刚要斥责:“孔府……” “对对对,您说得太对了……” 董立轩笑眯眯的,春风满面,顺势拉着孔府管事转身,几乎是强拽着他走向那硝烟未散的壕沟。 董立轩滔滔不绝,不给对方插话的余地。 “这其实是我们的一时奇想,想着能在叛贼来临前尽早为孔府筑起防线,我们辛苦点算什么,不过是少睡几个时辰罢了。” 孔府管事心中怒吼: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 他试图摆脱束缚,可一个文弱书生哪是那些粗鲁军人的对手。 任凭他怎么挣扎,都仿佛被无形的枷锁困住,半步难移。 转瞬之间,董立轩已将这位孔府管事请到了硝烟缭绕的沟壑边。 董立轩满脸喜色,兴高采烈地挽着孔府管事的手臂,另一只手则大度地朝壕沟下方一挥。 随即,他以自豪的口吻说。 “您瞅瞅,府上的外墙外那土硬得跟石头似的,我们的人今天拼了老命也才挖了个浅坑。不过呢,今晚我们在沟里埋了点炸药。” “点火后……嘿,那声势,简直跟天上打雷似的,直接炸开了。明儿个天一亮,我们的人前来挑土,用不了两个时辰,保证清理得干干净净。” 说话间,董立轩满脸洋溢着完成任务的得意和愉悦,以及对这成果的骄傲展示。 全然不顾及此刻时间已晚,那惊天动地的举动造成了多大的响动。 孔府管事心中怒火中烧,盯着壕沟深处。 只见一层又一层的泥土中,不时飘散出刺鼻的烟味。 本应坚固一体的土层,现在却像碎豆腐渣一样,块块堆叠,将壕沟底部垫得高高的。 在那些微微隆起的地面上,缝隙中还不时有几缕白烟袅袅升起。 目睹这一幕,管事藏在袖中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愤怒。 屈辱。 千年圣人家族,前所未有的耻辱,让他的喉咙里都泛起了血腥味。 而一旁的董立轩,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他身上。 “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府上,不敢求什么回报,毕竟这是份之内事。” 咳…… 突然,黑夜旷野中响起了一声凄厉哀嚎。 一团血雾从董立轩身旁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 血腥味弥漫,其中夹杂着无尽的愤怒。 孔府族人管事再也控制不住,猛然推开毫无防备的董立轩,嘴角挂着血迹,双眼充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颤抖着手指控诉这帮人。 他连连后退,手臂不住地颤抖,眼睛似乎要瞪裂,嘴角鲜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 “你……你们……” “你们……怎敢侮辱圣人之家。” “你们不是官,是贼……” “我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孔府管事脚下虚软,用尽全力嘶吼,宣泄着作为千年圣裔的怒火。 又一次吐血,血雾染红了他的面庞,满是斑驳血迹。 身后的几个孔府管事与家族成员看得心惊胆战,连忙上前左右搀扶,生怕他又因愤怒病倒。 几个孔府的家丁凶狠的盯着董立轩。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以为我孔家好欺负?” “身为朝廷兵马,行为如此乖张,你们哪里像兵,简直是贼。需要我孔府上谏朝廷吗?” 董立轩脸上挂着微笑,但比先前收敛许多,眼神平和地望着这群自诩千载圣人之后,轻轻拍打着身上衣。 “我身穿朝廷军甲,食朝廷之俸,自然是朝廷兵士。此行来到曲阜,全心全意只为孔府的安宁考虑,日夜不寐,生怕圣人有所闪失,竟引来责骂,孔府此举为何?我手下将士真冤。” 知儒学,懂军事,董立轩深谙如何与这些自命不凡的圣人之后打交道。 门外雷动般的喧嚣引得孔府中人出门查探,一时愤怒让他们失去了理智。 他们忘却了双方的地位与当前的局势,呼唤随行家丁,手持棍棒,围向了董立轩。 “孔府的尊严不容践踏。” “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否则,就别想活着离开。” …… 空气瞬间凝固,局势急转直下。 董立轩眼前迅速聚拢起人群,众多孔府成员以及历代家仆,似乎要将他湮没。 砰砰砰! 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 黑夜中,利剑闪现寒光,冰冷的刃面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早已警觉的南下马军官兵,在孔府众人行动的瞬间,便从四周合围而来。尛說Φ紋網 转眼间,一队兵马挡在了孔府人面前,把董立轩护在身后。 一名旗官眼神深邃,面容冷峻,透露着肃杀之气。 手按未出鞘的刀柄,步伐稳健地走向孔府众人。 “呵。”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竟敢如此放肆。企图在朝廷军队面前袭击将领?” “谁给你们的胆子。” 虽然是军中最低阶的旗官,但他的训斥却如同惊雷,震撼心灵。 伴随着旗官的呵斥,周围的官兵们,因深夜守护孔府情绪爆发。 他们手持长刀,右脚前跨,刀背笔直指向天空。 “大胆。” “大胆。” “大胆。” 场面被推向高潮,被士兵包围的孔府中人,似乎忘记了眼前刀剑的真正用途。 紧张的氛围达到了顶点。 双方关系,一刹那冻结如冰。 “有种你们就动手,今晚就在这里结果了我们。” “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改日必定前往应天,询问大明兵士为何刀刃我们。” “来真的啊,别光说不练。” “我就瞧瞧,谁真不怕死。有种的,现在就给我个痛快。” 本想唬住这群孔府家伙的旗官,一时之间竟也犯了难。 保持双方冷静,是军中一贯的纪律。 第614章明军铁蹄之下无圣人 现在出手干预,也是因这孔府人欲对董立轩不轨。 旗官怎会料到,这些向来只知书本的孔府懦夫,竟也有这般硬骨头的时候。 旗官不禁侧头,目光悄悄探向董立轩的面色。 董立轩同样没料到,官兵的利刃并未能震慑住对方。 心下一时纠结,但原定计划岂能为此所阻。 董立轩双手交叠,视线低垂,眼帘半掩,盯着脚下被踢起的泥土碎块。 在旗官眼中,却仿佛看到董立轩无声地吐出一字。 “上。” 旗官即刻转身,冷声喝令。 围聚于此的官兵瞬间刀归鞘,紧握鞘身,如猛虎下山般扑去,那持鞘的手毫不留情地抽打在这些执迷不悟的孔府人身上。 黑夜中,喊声四起,痛楚的呻吟与偶尔的愤怒咆哮,在星空下的旷野中回荡。 孔家人毕竟非官兵敌手,即便是那些训练有素,堪比私兵的孔府仆从,也在手下留情的官兵面前纷纷倒下。 一缕凉风拂过,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尘埃落定时,董立轩眼前已无人站立,官兵们神色轻松地散开,警觉地注视着四周。 场地中,尽是匍匐不起的孔府人,无论族人还是仆从。 旗官环视一圈,见手下都掌握了分寸,未下杀手,仅有人受伤流血,无人丧命,心中稍安。 接着,他悄然望向董立轩。 董立轩的视线已转向孔府门庭。 解决了这帮小角色,孔家该有分量的人物改出场了。 不出所料。 不久,孔府的高门之下,一群老少拥簇着孔公鉴现身。 但是,董立轩眼神中闪过一抹失落。 那位培养出杰出儿子的当代圣人之后,仍未露面。 他当真觉得,这上万雄师不敢踏入孔府,撼动这千年望族吗? 孔公鉴的面色格外阴沉。 自清晨起淤积在胸口的怨气,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流,难以自抑。 他步出孔府大门,目光投向东方旷野。 那里,在官兵火炬的闪烁下,孔府的家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画面刺目而心痛。 孔公鉴拧眉,前所未有的杀意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一旁,孔家族老和各房管事,纷纷以冷哼和不满的眼神回应这场景,怒意暗藏眼底。 与这些愤懑的孔府成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董立轩,他的脸上重现金灿灿的笑容,虽略带羞涩,却异常耀眼。 不待孔公鉴一行人上前问责,董立轩已领着三两官兵主动迎上。 董立轩拱手高举,“今夜我军士卒不辞辛劳,连夜挖壕,只为尽快完成防御工事,保障府上安全。可手下那些未经文墨的粗鲁士兵,竟与府上人员产生了误会。” “夜色朦胧中,双方不慎擦枪走火,引发了冲突。这是我们的失误,肇事者已被拘捕,将受到军法严惩。还望府上宽宏大度,不予计较。” 孔公鉴原拟的一腔质问,未及出口,便觉如风过耳,无力又无奈。 他望着不远处,董立轩背后那片哭喊的府内人群,面色依旧铁青。 孔公鉴仰首,凝视董立轩,“夜间府中闻雷声轰鸣,不明就里,故而出府查看。出门时一切尚好,何至于发生误会,冲突。” “或许,是那些士兵平日没读书的缘故吧。” 董立轩淡淡回应,眼神幽深,暗暗评估这位孔府未来继承人。 “嗯?” 孔公鉴眉毛一挑,制止了几位欲发难的长辈,语带锋芒。 “事事皆有原因,岂能仅以未读书解释?贵军声称保护我府,防备叛逆,不容其有机可乘。然而,叛逆未到,孔家人已先受其害,如此作为与将军保证的安危何其相悖?” “况且,子夜时分,正当阖家安眠,贵军却以火光雷动,惊扰府上宁静。若真心护佑,何不待明日?” 董立轩轻声回道:“事出紧急,望府上理解。” 孔公鉴眉头紧锁,语气更显冷漠。 “以护为名,实则频添惊扰,上下千人夜不安寝,纵是外人亦难辨此举真意,究竟护家还是私愤,需得说个清楚。” 董立轩在心中腹诽,对孔公鉴的言辞颇有微词。 但表面依然保持克制,不愿落下口实。 “我们受命南下,离开北疆战线,只为平息山东道的动荡。孔府乃圣贤摇篮,学问殿堂,我们不分昼夜兼程而来,夜以继日守护贵府。” “可如今,却被责怪存有异心,说我们挖壕固防,不过是泄愤之举。试问,我们上万士卒,何罪之有?或许贵府深谙兵法,知晓如何抵御贼寇,确保贼患不至府门,也不扰我军?” “我军万众一心,遵从朝廷号令,誓保贵府周全,千里奔袭,未曾停歇,更无丝毫怨言。孔公子此言,是要逼我等自裁谢罪吗?” 董立轩言辞恳切,几近哽咽。 孔公鉴面若寒霜,一时无言以对。 孔府与他本人,似乎已被逼入绝境。 他深知董立轩出身书生,这类人在军中往往最难驾驭。 家族中不满的低语,在耳旁嗡嗡作响,几乎要震破耳膜。 为了维系家族地位,孔公鉴不得不顾及孔府上下所有人的声音。 他的神色愈发冷峻,盯着董立轩。 “你们真的要一意孤行?不顾孔府颜面,大军围困府邸,门外掘壕,夜以继日,这是为了保护孔府的?” “不然呢?” 董立轩显得颇为直率,毕竟他现在是个军人,不再是案头苦读的书生。 他这是在给孔家人面子。 如果孔家不愿咽下这口气,那么这最后的体面也就不必要了。 甚至,在孔公鉴欲言又止时,董立轩抢先一步,坚定说道。 “在明军阵前,任何阻挡都只会被铁蹄无情踏过。” 孔公鉴顿时面色苍白,这话说得毫无转圜余地。 孔家颜面,在孔家人眼中或许是至高无上的。 但在明军面前,啥也不是。 今日,董立轩就要让这千年圣人家族的尊严,狠狠地被踩在泥土之中。 “你……” 孔公终于失去风范,面容扭曲。 而董立轩手一挥,果断下令:“南边接着执行军务。” 孔公鉴一脸疑惑。 董立轩身旁的旗官大手一挥,宣告:“传令,孔府南侧立即奉令行事。” 随着军令下达,官兵纷纷向南进发,沿途反复高呼着军令。 第615章孔家:官军威武,英勇无匹 董立轩面对着群情激愤的孔家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只要山东道上的叛逆一日不平,我军便一日不能撤离曲阜。希望贵府能理解我们日夜守护的辛苦,在朝廷上能为我们多说两句好话。” 他的话语针针见血,步步紧逼孔家人的退路。 孔公鉴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天际。 他本就苍白的脸庞因愤怒而泛起了红晕,情绪激荡之下,脸颊涨得通红。 与此同时。 孔府南侧五里之外的夜幕中,几点火光悄然亮起。 这一次,孔家人亲眼目睹,之前那震撼府邸的动荡是如何发生的。 轰鸣声猛然炸响,伴随着火光四起,尘土飞扬,久久不息。 大地颤抖,孔府高墙上的瓦片与积淀了千年的尘埃,被震得簌簌落下。 当着孔家人的面,仿佛是对他们尊严的无情践踏。 让所有南下山东道的人热血沸腾。 董立轩更是放声大笑,豪情万丈,毫不遮掩。 “孔府诸君,可曾感受到我军之威?” 这一夜。 千年以来神圣不可侵犯的孔氏家族,其代代相传的尊严与脸面,被狠狠地踩在泥土里,深埋地下。 圣人无过,罪在于时。 太孙的话清晰明了,这是一条底线,于此之上,所行无咎。 董立轩眼神深邃,凝视着孔府众人。 耳畔,南面壕沟中的爆裂声已近尾声。 接连的地动山摇,混合着夜风中硝烟与古老土地的味道,侵入每个人的感官之中。 自小饱读诗书,洞察世事的董立轩,此时却有别样的感悟。 今夜他点燃一把火,且是在圣门之前。 无声之中,他心中的某些观念开始细微地转变。 孔府众人在夜色中的火光与轰鸣中,脚下感受到土地的震颤,喧嚣逐渐归于沉寂。 虽然是五里之外的事,却十分真切。 如果发生在孔府之内呢? 这个未言的问题,在每个人心中达成默契。 这一刻,这些世代尊荣的圣裔子弟终于意识到。 尊贵之下,亦有血与火的威胁潜伏。 保全面子已不再是关键。 活下去,成为了最紧迫的需求。 孔公鉴胸膛起伏,却总感觉呼吸不畅,仿佛心头压着一块巨石。 不。 是压着巨峰。 董立轩也感到面前矗立着一座巨峰,但是这座峰的山脚下,已被他用火药轰出了一个豁口。 他无须效仿愚公,耗尽子嗣之力移山填海。 因为他掌握着世间最猛的火药,指挥着大明最骁勇的将士。 于是,面对沉默良久的孔公鉴,董立轩再次开口:“我军威武否?” 利刃可见其锋,言辞无形伤人。 要不是身为孔府预定的继任掌门,得为保孔府最后颜面,孔公鉴恐怕已愤而晕厥。 喉咙间泛起一抹奇特的甘甜。 他知道,那是血。 他拱手行礼,面色苍白如纸,毫无波澜:“官军威武,英勇无匹。” 孔公鉴察觉,言语间喉咙都在抗拒,似有烈焰燃烧。 董立轩轻笑两声,面上浮现出笑意。 孔公鉴瞥向南边新炸开的战壕,眼帘微垂,行礼道。 “大军劳苦,小府不敢多扰,告辞。” 董立轩随意抱拳,敷衍地摆了摆手。 这分明是不愿回礼。 孔公鉴默不作声,抿紧嘴唇转身。 在族人怒火中烧的目光下,他无声摇头,随后独自走向孔府。 孔家今日的尊严已挽回无望,更别提对抗当前这上万兵马。 随着孔公鉴的离开,留下的孔府族人也无可奈何。 先前他们尚敢愤慨叫嚣,但震耳欲聋之后,无人再有此胆量。 最终,只能默默拂袖,以此无声抗议心中的愤怒。 董立轩始终保持淡漠,目睹孔家人蜂拥而来,又如傀儡般散去。 直至孔府大门前人群熙攘。 董立轩这才转身扬手,高声命令:“传我将令至西面,依计行事,务必要在逆贼抵达前,守护圣人家族的安全。” 夜色中,孔府高阶之下,偶有脚步踏空跌落的沉闷声传来,似乎阶梯建得过高了些。 …… “嘿嘿嘿……” “今晚…嘿嘿…真是…嘿嘿…太妙了……” “嘿嘿嘿……” 孔府外的中军大营,笑声划破黑夜。 董立轩从孔府返回营地,已是笑得泪水涟涟,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囫囵。 笑声带动的气息,让二人间的烛火摇曳不定。 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忽长忽短,跃动不已。 冯永逸紧锁眉头,为董立轩斟了杯茶:“先喝口茶,缓缓再讲。” 此时的董立轩已笑到腹痛,一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一手接过茶杯。 一昂头尽数饮下,而后深吸一口气,一脸畅快淋漓。 放下茶杯,他啪地一拍桌子。 “冯兄真该亲眼去看看,那号称千年仁德的圣人之后,究竟是何等面目。今晚实在太过瘾了,就连金榜题名的喜悦,也比不上今晚的快意。”ωww.xSZWω㈧.NēΤ 冯永逸哼了一声:“孔家若还明智,今晚的反应便是必然。数万大军压境,他们怎敢不退一步?但我们依旧没法对他们刀兵相向。” 董立轩立时收起了笑容,双手用力揉了揉脸庞。 “但是,我们的计划正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冯永逸颔首认可:“那倒是,你这一闹,孔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了。除非,他们真的连脸面都不要了。” “嘿嘿。” 董立轩冷哼,眼中闪过凌厉:“不是他们作恶多端,又有圣人光环庇护,我们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圣人无过。” 冯永逸瞪了董立轩一眼。 重复着朱允熥传达的信息,接着说。 “山东的叛乱与河南虽异亦同。大明开国28年,怎会突然出现如此规模的动荡?真的是失去民心了吗?我看不然,是这些人感到恐惧,担忧自身利益受损。” 董立轩叹了口气,或许是今晚太过劳累,加上刚喝下的茶水,肚子里开始咕咕作响。 冯永逸摇着头。 “孔府占地半城,城中百姓日夜劳作,只为供养这一家。朝廷欲改革,摊丁入亩,半城人还要供奉这一家?” “我军南征,山东道官员却按兵不动,三司衙门虚与委蛇,是不明白朝廷意图,还是受了其他势力指使?震惊朝堂的叛乱,却不知叛贼在哪。” 第616章这孔公鉴机灵的很,我心里不踏实 “这山东道的叛贼,肯定与孔家有关。” 董立轩重重拍了下桌子:“上次,太孙西行巡视,到徐州府口儿上就让人给伏击了,一查是白莲教搞的鬼。但……” 董立轩话音一顿,眼珠子溜溜转,盯了冯永逸一眼。 “深挖下去,那幕后指使者姓孔,孔心远。” 冯永逸心里虽早有盘算,但这第一回听到确切消息,还是不自觉地皱眉。 “这么说,这场叛乱是早有预谋,他们老早就盘算好了各种招数。” 董立轩用力颔首:“没错,肯定是这样。他们一看太孙往西边走,生怕查到些地方上的猫腻,就狗急跳墙,想对太孙动手。” “后来太孙去了河南救灾,查河南地方事务,他们就慌神了,知道没路可退。于是煽动了河南山东两地叛乱,还弄出个万民上书,要求废了太孙。” 冯永逸心里对眼下被大军围着的那户人家,更添了几分嫌恶。 他语气坚定。 “所以,咱们这次的计划,必须执行到底。只要把孔府围起来,逼到他们无路可走,丢尽脸面,他们才会狗急跳墙,把叛贼给喊出来。” “叛贼一露头,咱们平定山东叛乱,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山东了。到时候,他们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这是冯永逸跟董立轩领兵来到曲阜的目的。 包围孔府,散布假情报。 不是真要剿灭什么山东叛军,是要逼孔家,逼他们交出所谓的叛贼。 但董立轩却摆了摆手,神色里透着一丝犹豫。 “今晚这一出,我总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 冯永逸眉毛一挑:“怎么?你看出什么门道了?” “孔公鉴。” 董立轩盯着冯永逸:“这家伙机灵得很,就算我一次次让他当众难堪,踩了孔府的脸面,他也没啥过激举动。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不踏实。” “说不定,他们不会像咱们想的那样,为了面子就主动联系或召唤叛贼来曲阜,任咱们收拾。”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耍别的花招?” 冯永逸这时也犯起了嘀咕,这可是千年圣人家族。 大明朝,向来备受尊崇的家族,独一无二的衍圣公世家。 自从大明废除了丞相一职,朝政大权便落在了六部尚书的手上。 而那衍圣公,作为圣人家族的领头人,虽然身不在应天,却自然而然地在天下读书人心中占据了一份师长地位。 无形之中,坐上了文官界的头把交椅啊。 朝中多少官员,哪怕未曾踏足曲阜半步,心里也对对其存着一份敬意和亲近? 冯永逸不敢深思,抬头望向营帐外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 董立轩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愉悦。 “包围孔府,我们只能在五里之外行事。但他们或许能在千里外的应天,做出更多文章来。” 言罢,董立轩面向冯永逸:“届时,冯兄恐怕得承受朝廷的一番责难了。” 冯永逸哈哈一笑:“我奉命平定山东道叛乱,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局势瞬息万变,即便朝廷问责,也应待我亲自上书辩解。眼下最紧要的,是平定山东叛乱。” 董立轩在冯永逸话音刚落便鼓掌叫好,随即给他斟了杯茶。 二人相视而笑,举杯畅饮。 …… 砰。 正午,曲阜郊野,突然传来轰鸣巨响,雷声大作,地面震动,电光石火之间,碎石横飞,纷纷飞入近处农田。 正值作物成熟的季节,村民们纷纷离家,步入早已排水晾干的田地中,收割粮食。 碎石落下,惊扰了正弯腰劳作的农人,他们担忧地站起身,望向已连续半月动荡不安的孔府外墙。 看到依然是那些士兵,还是那几道壕沟。 村民们收完庄稼,缴纳完租金后,其余的便能放心地存入自家粮仓。 于是,他们不再惊慌好奇,再次弯腰,熟练快速地收割作物。 广阔的孔府宅院,昔日高墙白净,如今却布满了黄灰斑点。 不知是火药爆炸的残留,还是其他缘故, 每次五里外的壕沟引爆火药,总有大量泥土飞溅,重重地砸在白墙上,或落入孔府之内。 孔府的态度,也从最初的震惊愤怒,转变为沉默接受,习惯了这一切日复一日的发生。 就连往常守在府门外的仆人们,也早在数日前不再外出,府门上布满了泥点。 沟壑越挖越深,山东道的逆贼却好像销声匿迹了。 传言那些想要来曲阜,掠夺千年圣人家族的逆贼,也踪迹全无。 山东三司衙门,包括兖州府跟曲阜县的,都派人来了。 琢磨着能不能劝劝大军,变通一下策略。 但他们瞅见孔家大门紧闭,而冯永逸也总推说军务缠身,抽不开身。 只能摇头作罢。 各司衙门不甘心,就在中军大营外头,让曲阜县给搭建了个小营地。 县里派的差役守着这些大老爷们,天天对着中军营的方向望眼欲穿。 好像是盼着冯永逸哪天能从繁重的军务中喘口气,接见他们一回。 …… 应天。 前不久朱元璋下狠手,锦衣卫把朝里一半的人都给办了,风波算是暂时平息,查京的事儿也摆上了台面。 秦王不分昼夜地忙活起来。 朝堂里渐渐没了声音,个个如履薄冰。 谁也不想莫名其妙被抓入昭狱。小說中文網 他们近来,常常能听见的都是前同僚们的哀号。 可是这样的安宁,注定维持不了多久。 10天后。 皇城里开会。 朱元璋在奉天殿外坐着,听大臣们汇报,朱标站在一旁伺候。 早晨,露水清凉,应天官员,不管是在京的还是外来的,不论级别高低,都得进宫参拜。 从千步廊起,一路繁花似锦,满眼都是衣着光鲜的官员,文武两班界限分明。 文官们按着官服的颜色,排队往宫里走,整整齐齐。 武官们就随意些,不论等级,三三两两,要不是在宫里,怕是已经勾肩搭背了。 “太孙这次,是接着往西巡视呢,还是打算回京?要是回京,大概啥时候?” 鹤庆侯张翼开口。 他旁边站着陈桓,朱寿等一干人。 几个人没急着接话,眼睛都看向走在前头的汤醴跟常森。 第617章运河走不了,换海路便是 开国公,凉国公这些大将都不在应天,这两位就是将领中的领头羊了。 武将们走得亲近,不像文官那样讲究距离。 背后的议论,当然也飘进了汤醴跟常森的耳里。 汤醴轻轻侧头,目光投向常森。 常森轻轻摆手,自打兄长率军南征,他接掌禁军统帅以来,常家在应天城里便更加谨慎行事了。 不宜过分出风头,特别是当前,外甥作为监国太孙,权势等同皇上。 他也瞥了一眼汤醴,朱允熥大舅子。 细究起来,两家人本就是大明建国的功臣贵族。 加上皇室联姻,现今关系更是亲密无间。 汤醴一样摆手,常森不清楚的,他哪里知道。 东莞伯何荣见二人沉默,便提高嗓门道。 “河南叛乱是平了,可山东那里的叛军怎么还没摆平?听说那冯永逸是燕王麾下的小杀神,怎么一到山东地界,就锋芒不再了呢?” 这话虽带几分调侃,却无人敢跟着嬉笑。 众人眼神深沉,默契地齐刷刷看向一旁的文官群体。 “大明无杀神,只有忠于皇上的兵将。” 和汤醴并肩而行,一直沉默的常森,掷地有声地说道。 何荣立刻低头,嘴角微微扬起。 身旁的其他人也随之笑了起来。 武官们的笑声在午门宫道上回荡,他们笑得直接而坦率,不带任何针对性意味。 在应天城中,汤醴跟常森是为数不多的武将勋贵。 他们平日里行事低调,对人和蔼可亲。 与那些远离京城,动辄怒气冲冲的大将们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勋贵将领们面带笑容,笑声连连,仿佛在欣赏一场戏剧。 而文官们那边,气氛却越来越沉重,就连刚才还在低声交谈的人,现在也大多陷入了沉默。 翟善近来心情沉重。 作为新任吏部尚书,他已经任职一段时间,但在夜深人静时,他常常感到身心俱疲。 殿内站班臣子,面孔依旧熟悉,却又让他感觉已非往昔。 文渊阁的影响在朝政中愈发显著,尽管眼下仅止于分辨国事的轻重,提点一二意见,但时刻牵动着皇上与太子的最终抉择。 翟善回眸一瞥。 身后延绵的文官队伍中,那位年轻的文选司主事如同晨星般璀璨夺目。尐説φ呅蛧 吏部文选司郎中之位,至今虚席以待。 他屡次上书,请旨补缺,回应却如石沉大海。 直至某日,翟善目睹朱标与那文选司主事言笑晏晏,恍然大悟。 那职位,真的空缺吗? 朝堂中暗流涌动,六部间隐现裂隙。 任亨泰与茹瑺交好,郁新与张襄形影不离。 刑部则因三法司的特殊,自成一派,与大理寺,都察院打得火热。 翟善清嗓发问:“今日议政,皇上御门亲聆,河南战报频传,捷报已有时日,反观山东,叛乱未平,音信杳无,兵部能否加大力度,疏通漕运,确保南北交通无忧?” 茹瑺正与任亨泰窃窃私语,闻言微蹙眉头,先望向任亨泰求援。 任亨泰一笑置之,眼神示意无能为力。 “翟大人该向都督府询此问题。兵部今职责在调配钱粮,考核军功。且听闻北平都司的冯永逸已赴山东,他深受燕王赏识,战事变化无常,消息自会传来。” 翟善一时语塞,本想借此闲谈增进情谊。 毕竟任,茹二人是他试图结盟的对象。 先前的合作,不过是顺势之举。 此刻,翟善却不肯轻易放弃。 “我对军务不熟,但山东乱局不解,漕运何以为继?户部筹备的物资需及时送达九边,以供军需。” 茹瑺淡然应了一声,视线转向任亨泰。 任亨泰心情颇佳,礼部尚书之职闲适,暇时遛弯饮茶,偶尔兴起,恨不得再年少十载,重拾曲艺之乐。 他哼声一笑、 “运河走不了,换海路便是。难不成交趾,占城那些粮食物资,是飞进应天府的?给中山武宁王府送个帖子,请徐家出个头,还不是想运多少运多少?” 这几年,徐家领头的大明朝贵族们,愣是把海船造得越来越大,海运搞得风生水起,一日千里。 每天都有更大的海船从交趾起航,北上途中,要么停杭州府,要么直闯长江口,在应天城外的云平码头上落脚。 南边那金山银山,谁舍得放手? 而南地的崇山峻岭,毒气虫害,自有倭国劳力前赴后继去填充。 没错,如今除了挖矿修路,倭人们又多了个高尚使命。 为大明开疆拓土。 徐家主导的海运力量,足以把户部筹备的物资送达边境九镇。 可任亨泰这话一出,等于无形中给了户部尚书郁新一耳光。 郁新哼了两声,不理会同僚们的挤兑,转而望向张襄。 “工部那头,蒸汽大船也该有点眉目了吧。” 张襄没言语,颔首又摆手,心思让人摸不透。 郁新这才缓缓扫视一圈,眼神淡漠,没说一句话。 片刻之后,他卷起袖子,朝着宫内微微昂首,大步流星而去。 自打任亨泰坐上了礼部尚书的位子,便觉得人生再无所求了。 他不合时宜地双手抱拳,肩头轻轻撞向旁边的茹瑺。 茹瑺眉头一皱,满是疑惑。 任亨泰压低声音:“这家伙怎么回事?跟谁过不去呢?” 茹瑺瞅了眼急匆匆跟上的张襄,“我看八成是你得罪他们了。” “嘿。” 任亨泰嗤笑一声,“礼部最近清闲,回头我拟几份折子弹劾一下。” 茹瑺眨眨眼,看着任亨泰在朝堂上彻底放飞自我,有些无语。 这时,翟善凑近,低声说:“是关于山东的事。” 任亨泰眼神闪烁,反问:“山东咋了?运河说通就通?还是说叛军说散就散了?” 翟善被这么一堵,欲言又止,“不是你所想的那个山东。” “山东即是大明山东道,是皇权覆盖的山东道。” 任亨泰继续嘟囔着。 翟善感到一阵无力,但转念一想,这家伙说的也是事实。 他的眼神闪过一抹讶异,待他再次抬眼,任亨泰跟茹瑺早走了。 四周一扫,孤单感油然而生。 他目光向侧后飘去,那里站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同僚,见他望过去,个个低头匆匆前行。 第618章弹劾冯永逸,围堵孔家 翟善不禁撇嘴,又朝另一边望去。 则是通政使祝瑞。 祝瑞察觉到吏部尚书那幽深的目光,没多想便拱手致意,随即仰头望向那片万里无云的天穹,似乎在探寻天空的独特之处。 翟善至此打消了寻找聊天对象的念头。 他抖了抖衣袍,一头扎进了通往奉天门的小道。 奉天殿前的御门听政,除了国家大典,便是规格最高的朝会了。 皇上亲自主持,太子伴驾一侧,应天的文武官员无一缺席,上直亲军卫更是加强警戒。 随着群臣穿越午门,直至奉天门前,整个皇宫的布置已臻完善。 身披铠甲的上直亲军卫遍布奉天门内外,沿着殿堂的台阶上下守卫。 更多甲胄士兵分列奉天殿四周,形成整齐的一线,从奉天门一直延伸到午门。 而身穿飞鱼服,手提绣春刀的锦衣卫,按照奉天殿台阶的中轴线,护卫在百官与皇上之间。 皇宫之内,旗帜飘扬,四处静谧,庄严而神圣。 四位鸣鞭校尉分立于奉天殿南面的奉天门下,左右各半,手握鸣鞭,面朝北方。 教坊司在丹墀的东西两侧摆好了乐器,朝向北方。 仪礼司则将同文,玉帛案设在丹墀东侧。 华盖轻摇,龙椅置于丹墀中央。 龙椅左侧,一把交椅静候,那是朱标的席位。 当最后一员官员步入奉天门,四名鸣鞭校尉缓缓转动着手中的鞭子。 朝议监察御史穿梭其间,纠正错误站位或不当行为的官员。 清晨的微风带着露珠的清新,四周一片寂静。 御史们逐渐退出官员行列,二十四衙门的太监则开始传递信息。 那些由黄丝编织、鞭梢涂蜡的长鞭,在士兵们的挥舞下,像波浪一样翻滚,起伏不定。 晨雾渐渐弥漫宫廷,凤台鸾阁若隐若现,祥云瑞气缭绕奉天殿,恰似轻烟环绕御柳,晨露润泽宫花,迎接剑戟林立的壮观场景。 与此同时。 奉天门外,鞭策校尉们正全力挥舞着手中长鞭,每一鞭都灌注了源自周朝礼制的古老技法。 让鞭声在奉天门下震响,穿越千年时光,从周朝直达大明洪武28年的当下。 第一鞭响起,仿佛是历史的回音,穿越时空界限。 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而至。 整个应天府城似乎都在回荡着这清脆响亮的鞭音。 鞭声落定,文武百官迅速列队整齐,静默无声。 随着脚步声从高处传来。 华盖的阴影首先映入眼帘,紧接着是朱元章,朱标。 两人步伐稳健,气质威严。 在他们身后,是一队二十四衙门的宦官内侍以及大将们。 内宫大总管刘建安,手持圣物,引领朱元璋至龙椅,然后退至台阶一侧,其声音浑厚有力,响彻大殿,传达给每位官员。 礼仪既毕,坐于龙椅上的朱元璋轻轻挥手示意。 刘建安随即高呼,示意有事者可以上奏。 今日首位出列的,正是户部尚书郁新。 他轻巧地离队,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份奏折。 郁新跪伏在层层台阶之下,朗声道:“臣郁新,有紧急事务禀报。” 刘建安稍感意外。 因通常开奏之事应由吏部尚书领头。 虽非明文规定,却成了一种不成文的传统。 翟善也略感诧异,但很快释怀。 毕竟他今日并无急务,加之那位年轻文选司主事早已将诸多事务处理妥当。 皇上允许后。 郁新高举笏板,呈上奏折。 “启奏皇上,北平都司指挥佥事冯永逸,虽受命平定山东叛乱,但却滥用职权,行非法之事。说是平定叛乱,实则如同叛贼。率军横行乡里,扰民惊众。” “对山东官府的劝诫置若罔闻,按兵不动,意在何为?有违圣旨,甚至自恃兵力,浪费国家资财,贻误边防战事,更有拥兵自重,勾结贼寇的嫌疑。” “叛贼四起,冯永逸不平乱,反而任由其数月肆虐,局势动荡。他还散布谣言,亲自率军南下,直逼曲阜,打扰了衍圣公府的宁静。” “上万兵马在孔府门外安营扎寨,深挖战壕,日日消耗火药,不分昼夜,扰得人心惶惶。孔府之内,人人眼含血丝,面色苍白,院墙摇摇欲坠,圣人的雕像也因震动而不稳摇晃。” “我朝以孝治国,推崇仁义,尊敬圣人之教导。而今,竟有傲慢之师擅自行动,给地方带来灾祸,怠慢叛乱之事,侵扰圣人之家。” “名为平叛的官军,实际上的行径却与反贼无异。如此作为,究竟是我朝将士,还是制造祸端的反贼?若不向天下人说明真相,往后谁又能辨清何为叛贼,何为官军?”尐説φ呅蛧 郁新的一席话,令全场震惊。 整个奉天殿前静得落针可闻。 随后,张襄手持笏板与奏折,跪于郁新一侧。 “臣张襄,赞同郁大人之言。” “冯永逸滥用朝廷兵马,扰动山东,不以平乱为己任,私用武力,心怀叵测。臣认为,此人不忠。恐有反心。望皇上速将其召回应天,交付有司审讯定罪。” 继郁新之后,又一位尚书发声。 “臣孙黟,赞同。” “臣赖黎,赞同。” …… 随着郁新跟张襄的领头发言,六部尚书到五寺三司,朝中大小官员,依职位高低,纷纷跪于阶梯之上,表明立场,加入声讨的行列。 赞同之声久久不息,犹如燃了一柱香那么漫长。 直到最后,连最末等的流官也跪在了接近奉天门外,这场朝堂上的共鸣才渐渐平息。 此时,日头已高挂中天,光芒万丈。 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本应是百官站立的两侧,文官队伍已稀疏了大半。 风过,已非早朝时那刺骨的寒意。 礼部文选司主事许星阑,突感一股莫名寒战。 这,莫非是朝臣们的反扑? 是对锦衣卫横扫应天官场的回击,抑或对新政推进的无声抗议? 还是,仅仅为了维护山东道某家私利? 文官行列前端,翟善艰难扭动脖颈,此刻身旁仅余任亨泰与茹瑺。 “何时竟有此事?” 翟善怒不可遏,众多官员同声异议,身为吏部尚书的他竟一无所知。 在皇上眼里,他这尚书还有何用? 能否胜任吏部之职,妥善治理朝纲? 任,茹二人沉默无言。 第619章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大明的官 大九卿之一的通政使祝瑞,悄然后移。 “来自曲阜的消息,前些时日也有人寻我,不过我以为……” “何不早报于本官。” 翟善猛地转身,怒瞪显然知情的祝瑞。 祝瑞收敛表情,抬头望向御阶:“翟尚书以为,知晓便能平息此波涛?” 翟善眼神闪烁,身躯一震,恐惧油然而生。 他们目标明确,剑指皇上。 无论他是否吏部尚书,能否约束群臣,今日之事必将掀起巨浪。 疯狂。 这群人已然疯狂。 怎敢如此妄为,以为能迫使皇上惩办冯永逸? 真当皇上是那等易退之人? 翟善急转视线,投向茹瑺:“兵部如何看待,冯永逸南下山东之举?” 茹瑺嘴角微撇,斜睨急如热锅蚂蚁的翟善:“此事,翟尚书以为兵部能辖制?” 翟善张口结舌,一时语塞。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一侧的武将。 冯永逸不过是个引子,难保疯狂不会蔓延,将这倒戈之风触及大明功勋武将。 此刻,翟善多么期盼那些平时举止粗犷的武将,能挥舞起那铁拳,狠狠教训这跪地哗变的文臣。 最好能让这帮人床上趴半月。 可这一回,武将们的态度出奇地冷静。 他们静静地注视着跪倒一地的文官们对着冯永逸发起激烈的质询,仿佛冯永逸并不是大明武将。 百官们这回下定决心要跟皇上犟一次。 刘建安站在台阶的最上层,眼神飞快地扫视着底下这群朝廷重臣。 他双手合十,眼帘低垂,悄无声息地侧转身子,视线投向朱元璋。 只要帝王一声令下,他刘建安就能立刻吩咐周围守卫的禁军,把这些糊涂的官员通通押进诏狱。 但此刻,朱元璋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带着几分笑意。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台阶下的官员们,沉默不语。 旁边的朱标显得颇为惊讶。 今天这事儿,他居然一无所知,这实在不太寻常。 朱标目光一偏,看向台阶下跪着的众人,竟发现东宫詹事府的几个老面孔也在其中。 这些詹事府老臣,平日里话不少,此时却默默赞同着跪在地上。 这些人显然已与他离心离德。 朱标不由得抬头望向龙椅上的朱元璋。 今日这场面,只有朱元璋能做主解决。 夏元吉偷偷凑到解缙旁边,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过不了多久,你那位在吏部学生怕是要忙翻天了。” 解缙皱眉转向夏元吉:“现在人手可是严重空缺,我希望皇上这次不要太动怒才好。” “他们分明想逼宫,你认为皇上会放了他们?” 夏元吉耸了耸肩,眼神闪烁。 解缙目光深邃:“他们是害怕了。” “害怕?” 夏元吉重复了一遍,随后恍然。 他轻声开口:“惧的是儒家……” 解缙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停在夏元吉身上:“你是不是也有所畏惧?” 解缙的声音虽小,但夏元吉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一脸迷茫,摆了摆手。 “曲阜那家如果有错,自然按律惩处。但若因此波及全天下的文化命脉……这可是关乎我中原千年根基。” 解缙嗤笑一声:“你认为,冯永逸为何带兵直指曲阜?” “听说他在燕王帐下屡立战功,深受燕王器重,如果不是今年这场叛乱,他或许已经作为先锋,远征边疆了。” 解缙点颔首:“正是此理。如此说来,冯永逸必定知晓怎么彻底解决山东的问题。那么,孔家究竟做了什么?” 夏元吉掠过解缙,看着高高在上的朱元璋。 “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大明的官。” 这算是回应了解缙最初的提问。 解缙颔首,面上显露出放松的神色。 此刻,被群臣推到风尖浪口的朱元璋,总算有所行动。 朱元璋手肘微曲,袖子被他轻轻捏住,随性地往外一挥。 他眼神淡淡扫过四周。 “吏部对这事有何看法?” 现任吏部尚书翟善,立刻一个激灵,躬身捧着朝笏出列。 “微臣在。” 翟善垂首,眼珠子悄悄转着。 皇上点名要他答话,无非是想让他讲些皇上不便明说的心里话。 翟善斟酌字句,心里掂量着山东形势,缓缓道。 “皇上,依微臣之见,此事不妨再观察一二。”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刻响起一片窸窣议论。 朱元璋却如老僧入定,静静盯着下方翟善。 翟善心头大石落地,随即接着道:“微臣虽不通军事,却也知道战场上局势千变万化。也许冯永逸正是捕捉到某个良机,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若朝中有人存疑,不妨修书一封至山东,问个明白,冯永逸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再者,今日所闻皆为传言,既无孔府家书为证,更未见衍圣公的正式奏折。” “怎能断言冯永逸所为即是叛逆之举?最后,山东靠近河南道,远离应天府。而今太孙正驻扎河南道,代行皇上职权。料想冯永逸如有紧急军情,必会先上报给太孙。” “故而,微臣以为,还是再观察观察吧?” 朱元璋本就是要个缓冲时机,对翟善当庭给出的理由并不深究。 身为六部尚书,其言自有一番道理。 朱元璋直接拍了拍扶手:“翟爱卿言之有理,那就按卿之意,继续观察。” 今日,应天府中的大半文臣都跪伏在他面前。 这不再是往日的进言劝谏,更像是当年废除千年丞相制度时的情景重演。 武力镇压不能解决根本问题,那不过是最后的手段。 先前,他们反对废除丞相,害怕君权过盛导致长期内斗与血腥。 而这一次,他们所反对的,并非是对嚣张军队或地方叛乱, 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千年传承的圣人世家是否会在战马嘶鸣中轰然倒下。 那意味着,千年儒家文化也可能面临如同丞相制度被废除时的危机。 更让他们担忧的是,失去了圣人教诲这个万能法宝,他们这些圣人家族的子弟,以及后代子孙,又将何去何从呢? 打从汉武帝确立儒学独尊,经过隋唐科举制度的确立,直至两宋时期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尐説φ呅蛧 整个社会的框架和运作机制都深深烙印上了儒家思想的痕迹。 大明会不会也走上那条独尊一家的老路呢? 第620章狮子大开口的文官,监军 朱元璋在心里暗暗摇头否认。 但官员们对些许风声的过度反应,让他颇为不满。 他们似乎太过夸张了。 他的目光在郁新跟张襄之间来回穿梭,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这两人并没有顺从他的心意行事。 郁新跪倒在地,用力磕头。 “臣以死相谏,放任骄兵不可,跋扈不惩治更不可。如果今日皇上能够容忍大明军队做出叛贼之举,侵扰圣贤之家。那么未来,若是有军队胆敢惊扰皇宫禁地,皇上又该如何应对?” “放肆。” “郁新,你太放肆了。” 朱标终于按捺不住,愤怒拍案而起,呵斥郁新的妄言。 郁新虽低头,却没有丝毫畏惧:“回禀皇上,太子,大明拥有文官数以万计,书吏更是不计其数。每年应考之人如星辰般繁多,各地勤学读书的家庭为国家的中流砥柱。” “朝廷以仁孝治理国家,却在至圣先师家中施暴,军队不服从命令,无视至圣先师,无视朝廷法纪。” “如果皇上不对冯永逸等人加以严惩,天下百万儒生会如何看待?天下人如何看待?微臣愿以死相谏,为了维护大明朝廷,恳请皇上以最严厉的刑法惩处冯永逸等人。” 郁新言毕,奉天殿前的官员们再次如潮水般响应,呼声震天。 朱标回头望向朱元璋,这位创立大明朝的老人,并未被这些死谏所动。 朱标面色凝重,“在天子面前,怎敢妄言凶险。” 张襄仰望台上的朱标,一眼之下便重重跪倒在地。 “臣工部尚书张襄,弹劾河南道,山东道叛乱中,有地方屯田卫所的士兵参与。他们嚣张残暴,为害一方,使得百姓饱受战乱,流离四方。” “微臣冒死进言,这些参与叛乱的卫所士兵应当以死罪论处,以此警告所有怀有不臣之心的人。” “臣还斗胆建议,重启大明监军之制,以兵部,都察院为主导,派遣监军到各军中,代表天子和朝廷监督在外军队,防止灾祸蔓延。” “我等同意。” 奉天殿前黑压压一片,文武百官的呼应声浪翻滚。 “他们目的是这个……” 夏元吉低声感慨。 朝堂之上,只剩下心学派的官员以及少数未表态的官员。 这一幕,清晰地勾勒出文官群体的立场。 “岂有此理。” “放肆至极。” “你好大的胆。” 霎时间,平日里沉闷的武将行列炸开了锅。 将军们个个怒目圆睁,目标直指张襄。 东莞伯何荣直言不讳:“张尚书,难道想让我大明重回宋时旧制不成?” “今日设监军,明日怕不是要干涉我等行军布阵。莫非你们质疑我们对皇上的忠心?监军若插手军事,将领手脚被束,届时是我们带兵上阵,还是各位指挥?” 武将前列的常森与汤醴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脸上都写着无语。 这些文人,书读多了,心思也就活络了,这是想玩声东击西? 二人随即拱手,跪倒在地。 “常森。” “汤醴。” “我等蒙受皇恩,世代享受尊荣。出外为将,归来富绅,这一切皆因皇上厚爱,我辈感激不尽。国家社稷,重逾泰山,我等在此宣誓,心中唯忠义二字,一切由皇上定夺。” 汤醴的声音高亢,情感饱满,常森在一旁随声迎合。 虽未经排练,节奏略显错落,却也意外地和谐,如合唱般激昂。 这番话,更是在奉天殿前前回响。 何荣等武将也反应过来,迅速收起先前的喧嚣,低头跪下。 与常森,汤醴并肩,齐刷刷地伏在石板地上。 张襄低眉,眼角余光扫过武将队列。 军中不乏粗犷之人,但站在这里的,无一是等闲之辈,尤其这些开国功臣。 张襄并未退缩,他心意已决。 一来为曲阜孔府排忧解难,确保圣人继续启迪后人。 二来借此机会揪出地方叛乱中涉及的朝廷屯田军,顺势提出设监军以规范军纪。 虽说朝廷偶尔派监军随军,却未形成正式制度。 这源自朱元璋的自信,毕竟这天下是他亲手打下来的。 那些将军们,哪一个不是跟他共历风雨的。 张襄接着道:“战场如水,变化莫测,皇上与将士们互相信任,同生共死。我朝君臣和顺,上下一心,诚可贵。” “但大明要万世基业长青,未来君主能否如皇上这般英明神武,文治武功卓著?我等认为,大明再也找不出如皇上这般兼具神勇与文治的天子了。” “我等多亏皇上赏识,得以在六部任职,为国效力。哪敢不尽心竭力,想着让大明朝代千秋万代繁荣昌盛呢。日夜操劳,就怕国家动荡,百姓遭殃。” “历朝历代都有律法,春秋时商鞅立木取信,严明法纪,对犯罪行为绝不姑息,就连天子犯法,也得与庶民同罪。” “河南那边叛乱四起,府县卫所的兵士牵扯众多,不严厉惩罚,怎能震慑其他地区。这就跟治水一样,堤坝决口得赶紧堵上加固。” “为防今后再有兵马叛乱,臣等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还是得实行监军制度。监军这事儿,自古就有,不光是宋朝独创。” “至于怎么实施监军,咱得总结前人的智慧,结合现状,不让宋朝的问题再现,不让地方军队失控。” 张襄这一番滔滔不绝后,郁新抬起了头。 那些武将心里早憋着一股火。 要说能说会道,还得数这些读书人。 要不是今天常森跟汤醴两位在场,奉天殿前怕是要变成武术表演场了。 或者是一边倒的较量。 郁新瞥了一眼在场的武将功臣,双手紧抱,向着朱元璋拜了下去。 “皇上,朝廷法律尊严不容有失。圣人教育中原已千年,不能受损,不能侮辱孔圣人。” “冯永逸不服从平叛命令,擅自拥兵,狂妄自大,胡作非为,包围孔府,浪费军资,不顾叛乱大局。像冯永逸这样无视法律,不敬圣贤的人,贻误战时,耽误军事。” “臣恳请斩首冯永逸,以维护朝廷法规。” “臣请求皇上下旨安抚衍圣公府,以维护大明体制。” 赞同的声音没有了,只有官员们静默地跪在地上。 第621章父皇,你可要救救儿子 奉天殿。 朱元璋跟大臣们陷入了僵持。尛說Φ紋網 夏原吉在一旁看得直摇头,不时看向户部尚书郁新。 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转头对旁边解缙说:“你门下弟子们,这次可能都要得到皇上注意了。” 说罢,夏原吉转身望向那些还站在文官队列中的年轻官员们。 解缙摆了摆手:“他们太年轻,这种时候,听比说重要。” 说罢,解缙也转头,看向那些以许星阑为首的弟子们,缓缓摇头,随即恢复常态。 夏原吉哼了几声,也没再多说。 他希望解缙能推荐一个弟子,破解这尴尬局面,就算暂时招来同僚们嫉妒,也必定能在朱元璋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夏原吉最期盼的是新任吏部文选司主事许星阑,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解缙爱护门生是出了名的,哪怕在权衡利弊之际,他也坚持弟子们即便官位不高,也得行事正大光明。 实事求是是心学精髓所在。 朱标心中满是恼火,却不好发作。 帝王之威不单靠严罚,亦需恩威并施。 今日百官所议虽有理有据,却与皇室推行的国策相左。 朱标不用转头,也能感受到朱元璋的愤怒。 就像当年废除丞相时那样,举朝上下几乎无人赞同。 一时间,他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结束这场早朝的方案。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一道身着绣龙红袍的身影,自奉天门南侧步入。 “皇上。” “父皇……” “爹。” “爹……” “快帮帮儿臣啊。” 这一连串哭喊中,大明地位显赫的秦王,以一种既出人意料又极其符合其性格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龙椅上的朱元璋轻笑起来。 朱标回头与朱元璋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望向正踉跄奔来的二弟朱樉。 朱樉急速奔跑,无视前方障碍,直奔台阶。 他身后跟着宫廷侍卫跟王府仆从,见秦王如此不顾一切地奔跑,生怕他出什么意外,紧跟其后,呼喊连连。 偏偏朱樉选择了从奉天殿台阶正中央往上冲,一时间,整个宫殿前乱成一团。 常年镇守关中的朱樉,体格健壮,这一冲撞哪是那些文弱书生能挡得住的。 再加上跟随其后的侍卫仆从,原本列队陈词的官员们瞬间被冲散。 朱樉一直跑到台阶下,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向上攀爬。 “爹,救救儿臣。” 他大声呼喊,满脸汗水。 完全没意识到因他而导致的混乱。 朱樉猛然现身奉天殿,硬生生地扯断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摔倒在地的官员们正挣扎着起身,却被朱樉那惊天动地、尖锐刺耳的呼号冻结了动作。 “父皇。” “您再不帮我,儿臣可真要去见阎王啦。” “父皇,拉儿臣一把吧。” “我快撑不住了。” “救命啊。” “哎哟哟哟……” “呜呜呜呜……” 从最底层的台阶开始,朱樉全然不顾大明皇子的形象,手脚并用地攀爬,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直冲向上。 官员们的愠怒,在朱樉面前瞬间瓦解。 许星阑目睹秦王这番狼狈攀爬,嘴角不由得抽搐。 他几乎忘了,京城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夏原吉瞪大眼睛,看着凭一己之力用哭声盖过群臣的秦王,又看看解缙,满脸地不可思议。 “我竟忽略了他,没想到今天他没在宫中呢。” 解缙淡然一笑:“秦王这些年可辛苦得很,跟以往大不一样了。” 夏原吉摇了摇头,低声提议:“今儿个去景南园喝酒怎么样?听说那儿新来了位厨师,手艺绝妙。” 解缙颔首:“得配四川佳酿。” 夏原吉掩面轻笑:“上次存的几坛酒,足够你享用了。” 原先剑拔弩张的官员们,此刻因为朱樉的“介入”,反而让解缙跟夏原吉闲聊起来。 前面的任亨泰跟茹瑺,也在悄悄议论。 翟善悄然靠近他们:“去景南园喝酒如何?我请客,再带两壶好酒去。” 任亨泰跟茹瑺微微一怔。 任亨泰首先反应过来:“家里新添了几种腌菜,回头派人取来,配酒正好。” 台阶之上。 泪流满面的朱樉,一把抱住了朱元璋的腿。 “父皇。” “儿臣真的要活不成了。” 朱樉死死抱住朱元璋的腿,仰头大哭。 朱元璋板着脸,眼中却藏着笑意。 “出了什么大事,急成这样,难道是元人又反攻了?” 朱樉哭喊道:“儿臣在家被媳妇欺负得要命啊。” “父皇,她说几年没见儿子,要领着家里那些女眷一块儿到应天来。” “父皇,您快下旨,让孩儿跑远点。去交趾。对,交趾就成。或者,让我坐船出海,去倭国也行。” 秦王声嘶力竭地吐露真相后,将军们个个憋笑憋得辛苦,有的掩面,有的低头,笑声还是忍不住溢了出来。 朱标眼神轻轻一扫,最终定格在台阶下的文武百官身上。 他轻轻摆手示意,随即迈向朱元璋身旁。 太子的动作明确无误,常森跟汤醴二人见状,连忙起立,拱手作揖,随后引领众武官缓缓后退。 留下秦王在台上哭喊,武官们已尽数散去。 今日早朝,就这样在一场闹剧中华丽收场。 那边,早已约好饭局的翟善,还有任亨泰、茹瑺几人,依旧站得笔直,手持笏板深深行礼,缓缓开口道:“臣告退。” 之后,也跟随其他未离队的官员,步出奉天门外。 至此,郁新与张襄心知事情已成定局,只好另寻良策。 无可奈何之下,二人带领群臣,深深鞠躬,高呼告退。 随着最后一众大臣散去,朱樉仍旧抽泣不止。 朱元璋强忍笑意,面带微笑,“赶紧起来,人走光了,今日表现不错。” 但朱樉却不为所动,紧紧抱住朱元璋的腿不放。 “父皇,那我立了功,能不能申请离开应天。您干脆把我打发得远远的,好保住我这条小命。” 朱元璋抬脚轻轻一弹,虽然年岁已高,但这股劲儿仍是让朱樉松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再乱讲,自个儿去太庙反省去。” 朱元璋圆睁双眼,警告道。 朱标走上前,劝说道:“老二,赶紧起来。今儿要没你,这事儿还真难收场。别在父皇面前耍性子,不可耽误京察大事。” 第622章当代衍圣公出府 朱樉嘟哝了几句,压低声音说:“这朝廷里有几个手干净的?照今天这势头抓人,全都该关进牢里,让他们明白,大明离了他们一样转。”wWW.xszWω㈧.йêt 朱元璋直接走向乾清宫,对这个老二,放手不管反而是上策。 朱标拽起朱樉,哥俩一左一右跟在父亲背后。 “你什么情况,平时不见你进宫,今儿倒是掐着点出现。” 朱标双手交叠于腹前,轻声问道。 朱樉耸肩,“昨天跑去城外看了解缙新修的马路,我觉得咱们以后得多搞搞这种建设。走得远了,就在城外住下,一回来就听说官员们闹事,这哪能由着他们?” 朱标笑中带点无奈:“你呀,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朱樉瞅了瞅前方的朱元璋,“今天我算是看明白了,文官几乎倾巢而出。进宫一打听,才知他们的意图。这事不能任由他们摆布,孔家又怎样?” “照我说,孔子去世这么多年了,现在这群人跟孔子有多大关系,还硬是要挂着衍圣公的名头招摇。” “只要有孔家在,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把他们当作师门。所以啊,天子门生,到头来还是儒学一派的。他们掌控着文脉,左右着舆论,黑白全凭他们一张嘴说了算。” 朱标摆手,脸色凝重:“这便是社稷,动一发而牵全身。照你的想法,搞不好得整个家族流放。但之后呢?朝廷内外,估计就不仅仅是今天这点动静了。” 朱樉心里憋着一口气,喃喃道:“今天他们没得逞,我看后面还得再闹。” 朱标沉默了,有些事情从开头就能预见到结局。 只要孔府外的军队一天不撤,朝廷里的官员就得一天不得安宁。 如今文官们已经有了干预军事的念头,将来只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走在前面的朱元璋忽然开口:“太孙府那头,还得多久生产?也不晓得允熥那孩子是否能及时赶回来。” 朱樉抢着接话:“您就快要当太爷爷了。” 朱元璋笑了笑,等朱樉走近,在他头上轻拍了下。 …… 曲阜孔府。 壕沟挖深后,官兵们开始拓宽,显然是为了预防叛军突袭。 壕沟太窄,那些人可能直接跳过来。 河后面,一堵木墙正在搭建,看样子是要把整个孔府包围起来。 上万军队环绕,孔府外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们真能一直忍着?再没动静,我们只能撤了。” 中军大营,眺望楼。 董立轩满心忧虑地说着。 “山东各司奏折都送去了应天,孔府也传了话去京城。如此下去,我们就要成千古罪人了。” 冯永逸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这些天过去,孔家人还真就在府里安安分分地待着。 山东叛军仍然神出鬼没,运河也被持续阻断。 那些叛军就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官兵一走就现身,一来就消失。 没了叛军,眼下所为就成了笑话。 而山东叛乱不得平息,这罪名也将落在他的肩上。 “那是啥?” 正当冯永逸忧心之时,董立轩诧异开口。 冯永逸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连续多日无人进出的孔府大门口,竟有一整队的仪仗从府内列队而出。 是衍圣公的仪仗。 作为文官之首,衍圣公府的仪仗阵容庄严而盛大。 仪仗出现,就意味着衍圣公要出府。 “他干嘛去?” 冯永逸不由自主地低语。 董立轩紧锁眉头:“孔讷平日除了在家讲学,很少外出。如此隆重地打出行仪仗,莫非是进京朝见皇上?” 冯永逸心底一凛:“进京朝见?” 董立轩望着孔府门口尚未完全展露的仪仗,轻叹道:“我们拦不住的。” 冯永逸转头,神情冷漠:“放行。” 孔府门前, 孔公鉴正跟家族成员一起,送现任衍圣公孔讷出门。 孔讷今年刚过30岁,温文尔雅。 但眼神中的淡淡疲惫,透露出他最近睡眠不佳。 衍圣公的仪仗已在门外集结完毕,孔公鉴跟族人走到前方。 “父亲此番前往京城,需时数月,望您途中多多珍重身体。家中事务有族中长辈操持,儿子也会与众乡亲共商对策,您安心赴京晋见皇上,勿须挂念家中琐碎。” 孔公鉴面色憔悴,眼中血丝密布,眼睑周围泛着疲惫的灰暗。 显然,这是夜不能寐的结果,而其根源…… 他目光穿越府邸的高墙,落在远处那一道加深拓宽的壕沟上。 孔讷不多赘言,身为当朝衍圣公,他既是孔氏家族的领航者,亦是文脉传承的守护者。 然而,孔家惯于韬光养晦,情愿偏安曲阜一隅,不愿在京师朝堂抛头露面,引人注目。 “行事之前,当思长远。” 孔讷留下这句话,随即在族人恭敬的目送中,缓步入轿。 队伍浩荡,前后百人,只为护送孔讷进京。 孔公鉴目光沉郁,回味着父亲临行前的谆谆教诲。 此时,前方晋京的行列已渐渐南移。 连日来的忧虑似乎耗尽了大家的心神,随着孔讷离去,族人们纷纷返回府中。 唯有孔公鉴,凝视着远去的队伍,独自迈向5里之外的军营。 早有军令下达,确保衍圣公平安南下。 队伍抵达军营,士兵们早已将道路清理,以便通行。 孔讷撩开车帘,望向那些自北平士兵。 环视一圈,未见任何军官身影,不由得轻哼一声,又放下帘子。 远方,董立轩与冯永逸并肩站立。 虽然身处孔讷视线之外,却能清晰目睹衍圣公出行全貌。 “衍圣公南下京师,我们该如何应对?”董立轩轻声问道。 军队虽已至山东,将孔府团团围住。 可叛军的动向仍旧扑朔迷离,每日的侦查均无果而终。 冯永逸欲言又止,这时一名传令骑兵从远方疾驰而来,到冯永逸面前勒马停步,矫健地跃下,单膝跪地。 “报将军,皇太孙的队伍已至西面30里开外。” “殿下亲至?” 董立轩惊诧不已,全身不由一震。 冯永逸面色凝重:“可确认,是殿下本人亲临?” 那士兵答道:“确实是皇太孙殿下,身边伴有众多锦衣卫,卑职亲眼见到了太孙。” 第623章中门打开,拜见皇太孙 冯永逸扭头望向董立轩,眼里满是困惑。 “太孙这会儿怎么到这儿来了?” 董立轩推了他一下:“想那些干啥,赶紧集合人手迎接太孙才是正事儿。” 冯永逸被这么一催,连忙吆喝周围的人手。 不一会儿,侍卫牵马过来,他敏捷上马。 一眨眼的功夫,几十匹骏马就往西边飞奔而去。 孔府向西30里外。 上千名锦衣卫跟骑兵严密守卫着太孙马车,同时还得兼顾秦世子与燕世子的安全。 自从踏入山东地界,士兵们就不敢让他们离开视线半步。仦說Ф忟網 郭文栋心中犯嘀咕,他本应回到西平侯麾下,怎就阴差阳错做了太孙护卫。 宽敞的车驾内,朱允熥慵懒地倚在软垫上,手里攥着一本小册子。 朱尚炳双手搭在车窗上,不时探出头,好奇地向外张望。 而朱高炽则正襟危坐于车内,手无书籍,仅持一杯茶,偶尔啜饮一口。 他瞥见朱允熥沉迷于那本不知什么名的小册子,直接道:“这会该把闲书收起来,摆上四书五经了,哪怕是做做样子。” 朱允熥将册子啪地一声扔到桌上,不满地嘟囔:“汉武帝什么都好,偏偏在这方面,眼光不够长远。” “世间哪有完美之事,好坏总是并存。” 朱高炽插话解释:“毕竟,自汉武以后,我们才有了汉家儿郎之说,正是这份认同感,在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的动荡中,中原还能重塑正统。” 朱允熥眼帘微垂:“这次,我亲自前来,给他们一个台阶下。若他们不领情,那就谁也别想好了。” 此刻,朱尚炳缩回头,“冯永逸带人过来了,火急火燎的,恐怕是担心你会责罚他。” 朱高炽抢白道:“确实该责罚。大军在外1月有余,毫无建树,白白消耗粮草,他冯永逸是吃素的?” 马蹄声渐近,冯永逸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卑职北平都司指挥佥事冯永逸,拜见皇太孙。” “卑职连月未能平定山东道叛乱,辜负皇恩,也辜负了太孙的信任,请殿下惩罚卑职。” 车内朱高炽眉头微蹙,朱尚炳则悄悄掀起窗帘一角。 朱允熥淡淡道:“孤无意临阵换将,此行只是想亲眼看看情况。麻烦冯将军护送我们去拜谒孔圣人像。” 太孙打算去孔府。 冯永逸虽感意外,但仍朗声答道:“遵命。” 大部队稳步前行。 直至晌午,上千人的队伍才在孔府大门口巍然伫立。 朱允熥携着朱高炽跟朱尚炳步下马车。 他的视线游移于周遭的木栅与壕沟,无奈一笑。 “你们可真是费心又费材啊。” 紧跟而来的董立轩谦卑俯首,细语回答:“一切只为大局,实属无奈。” 朱允熥甩甩手,视线转向面色略显窘迫的冯永逸。 “边境杀神,怎来了山东就束手无策了?是怕了,还是心里有别的想法?将领嘛,少点算计,战场上的事,勇往直前就是。” 冯永逸深鞠一躬,默默接受教导。 朱允熥挥手:“敲门吧,就说大明皇太孙前来拜访。” 冯永逸即刻吩咐手下亲兵敲响大门。 朱允熥淡淡道:“其实我本无意来此,但见你们在此劳心劳力,却成效甚微,若再拖延,恐怕难以向众人交待。因此,河南局势稍定,我便转道而来。” 冯永逸愈加恭敬,腰弯得更低。 而身旁的董立轩也是一脸肃穆,唯有唇角隐隐透出笑意。 殿下亲临,还要拜访孔府,看来山东难题是有望解开了。 嘭嘭嘭! 孔府大门被亲兵敲响。 这段时日,孔府守门仆役过得颇为自在。 家主有令,大门紧锁,不管外界风云变幻,孔府自成一方天地。 如此,守门人等难得清闲,偶得机会与府内女子私会片刻。 近日,因家主衍圣公孔讷将南下进京朝见天子,府里早早筹备起来。 家主一走,守门人懒得外出,躲在门后小屋悠闲度日。 突闻门外阵阵敲击,几个守门人心头一紧,连忙从各自卧榻起身。 门外,官军敲门声愈演愈烈,急促非常。 “何人?” “拜访请留名,家主观后,自会抽空相见。” 门后传来守门人的回复,礼数周全。 门外官兵停顿,一员大将上前,严肃道:“监国皇太孙驾到,特来拜谒孔圣人像。” “老祖哪是随意能拜的?” 门板后,守门人戏谑道,但随即一阵吞咽声,似是惊讶:“谁?皇太孙?” “还不速速开门恭迎皇太孙。” 亲卫扬眉,庄严高喊。 门后响起匆匆脚步,渐行渐远,显然是去通报孔家人。 吱嘎。 孔府大门轻轻开启,几个守门人上下打量,审视门外之客。 当见到锦衣卫那标志性的飞鱼服时,守门人终信无疑。 “参见皇太孙。” 孔府大门敞开,守门人跪列两侧。 在众人环绕之中,朱允扭头熥凝视敞开着的孔府大门。 门内,主人尚未露面,但映入眼帘的仆人侍女皆伏地跪拜,静待皇太孙莅临。 “这千年望族讲究的礼数竟比皇宫里还多几分。” 朱允熥随意评论两句。 朱高炽接着话茬:“孔府藏书汗牛充栋,孔圣人早年深研周礼,最重视礼仪教诲。等下进门,咱们恐怕能长不少见识呢。” 这时,冯永逸轻声报告:“太孙,衍圣公嫡子孔公鉴正领着人过来。” 所有人齐齐仰首,孔府几乎是全家总动员。 几位孔府老长辈当先,孔公鉴面容急切,快步向外迎来。 谁料父亲刚南下赴京,而本该在西巡的皇太孙竟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刚想小憩片刻的孔公鉴心里如同被火烤着,十分煎熬。 “臣携族人跪迎皇太孙,寒舍未曾预备,疏于打扫,还望殿下宽恕。” 孔公鉴远远地朝府门外喊话,声音洪亮,意图让每一人都听到。 朱允熥立于孔府门外,稳如磐石,与众不同,一眼即可辨认。 不久,孔公鉴与孔府老少赶忙走出大门。 朱允熥轻轻转身,眼神斜掠而过。 孔公鉴走在前方,与其他孔家老者上前,眼中仍是难以掩饰的惊讶。 第624章站在圣人像前,你们不感到羞愧吗 朱尚炳原先站在后方,此时见孔家人尽数出现,连忙高声吩咐。 “把皇家仪仗准备好,别失了礼数,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负责守护的卫兵迅速展示出皇太孙仪仗。 朱尚炳满意地点颔首,眼神悠悠地扫过孔府众人。 而原打算简单施礼的孔公鉴,脸上已显露出几分尴尬。 他与孔家老辈抬头看着一旁皇太孙。 对方好像因长途旅行而略显疲惫,并无其他动作。 随着天子令仪仗的出现,孔家人不得不面对现实。 “臣等参见皇太孙,恭迎殿下进府。” “弟子参见皇太孙。” “小民参见皇太孙。” 顷刻间,孔府门前尽是低头弯腰的身影。 远处,董立轩见状,开口道:“这么一看,大家都一样,也没啥特别的嘛。” “哪有什么特别,还不都是平常人俩眼一嘴。” 冯永逸双手抱胸,自忖已完成护送太孙至孔府的任务,接下去便是锦衣卫的事了。 孔府前,锦衣卫冯海面色凝重,引领手下避开跪地的孔家人,驻守在府门前。 “进门。” 冯海一声号令,锦衣卫们就像潮水般进入孔府。 锦衣卫一进门,孔府立时喧闹起来,脚步声、交谈声交织一片。 朱允熥从半梦半醒中猛地回神,眨巴着双眼望向四周:“怎地如此大阵仗,都起来吧,这风范真不愧为圣人家族。” 说话间,他扭身正对孔公鉴,轻轻一举手,身旁的温旗心领神会,即刻上前。 温旗目光掠过人群,锁定在孔公鉴身旁最年长的家族长辈身上。 他健步走上去,伸手搀扶住老人。 身为内侍,温旗身姿挺拔,但出乎意料,那老者似乎并不领情,未按常理顺势站起,温旗心底闪过一丝冷笑。 只见他右脚暗暗发力,暗暗蓄力,随即双臂一沉,憋足气。 众人目光中,温旗轻而易举将老族长扶起。 打破了老者预想中的局面。 孔公鉴与众家人见状,连番受挫,但此刻也不愿再僵持,行礼起身。 “多谢太孙。” 朱允熥微微颔首,迈步穿过中门,深入孔府。 他沉默不语,旁边的朱高炽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交流重任,与孔公鉴攀谈些既枯燥又恒久的话题。 孔府广阔至上百亩,400多间屋宇错落有致,始建于洪武年间,格局为九进院落,三路分布。 行至中门,朱允熥没有直接前往府中轴线的前衙,反而驻足,眼神投向西北方向。 “我初次到曲阜,拜会孔圣,应当先去孔庙吧?” 走在前方的孔公鉴闻言,面色微变,进府却转道孔庙。 他谦卑地垂首笑道:“太孙尊贵无比,天命所归,权同帝子,亲临寒舍已令蓬荜生辉,孔府上下无不遵从。” 朱允熥转头,望着一脸堆笑的孔公鉴,语气轻松却意味深长。 “原以为孔府世代居于曲阜,只以耕读为本,不涉尘世,却不曾想对天下事也颇有所闻。” 这话语间透露的不悦,让孔公鉴心头一紧。 特别是在当前重兵围府的情势下,他不得不加倍谨慎,字斟句酌。 父亲临别时的叮嘱仍在耳边回响,一切考量皆不如孔家千秋基业重要。 孔公鉴抱拳道。 “我等先是百姓,再为大明臣子,在劳作读书之余,自然期盼国家繁荣昌盛。圣上昔日恩赐府邸,建起三堂六厅,让官员进府共商国事,想必也是期盼咱们在闲暇时能关心天下大事。” 孔公鉴边说边领着一行人向孔府西侧的孔庙行去。 突然间,朱允熥抬起手指了指。 “这边才是路吧?” 这一问让孔公鉴及跟在身后的孔府族人怔住。 皇太孙真是让人出其不意。 孔公鉴无奈地望着西边的门,拱手回应:“太孙所言极是,过了这门便是孔庙,不过最近……” 他正想说因为冯永逸那些人的胡闹,孔庙里尘土飞扬,显得凌乱不堪,却被朱允熥打断了话头。 “我在京中时常研读圣贤之书,今日能亲自拜谒圣人,心中愿望算是得以实现。” 说罢,朱允熥已大步跨出孔府西门,往孔庙方向走去。 为便于孔府人员前往孔庙,东墙特意开了一扇小门。 推开门,迎面就是孔庙的大成殿。 虽不是后世扩建的模样,却也工艺精巧,琉璃瓦覆盖的屋顶,配以精美的琉璃构件,五间宽的殿面庄严矗立。 一行人各有心事,一同站在了大成殿前。 孔府仆人们连忙将所有殿堂大门敞开。 瞬间,孔子及其儒学先贤的牌位画像展露无遗,供众人瞻仰。 尽管皇太孙的到访颇显突兀,孔府上下仍全力以赴准备了拜祭仪式。 一盏茶的工夫,仪式所需一应俱全。尛說Φ紋網 朱允熥极为虔诚,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整个拜祭过程。 待他抬头,一幅孔子画像映入眼帘。 穿着儒服,大耳厚鼻,笑容可掬,一手抚胸,显得格外亲切。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声叹气里包含了复杂的情感。 紧接着,他又轻哼道。 转身之际,孔公鉴及孔府众人连忙低头后退。 朱允熥瞥向孔公鉴,几步走到门槛前,众人已自觉退至大成殿外。 朱高炽环视一圈,用脚尖轻触了下朱尚炳。 朱尚炳疑惑地回头,只见朱高炽挑眉,示意他出去维持秩序。 朱尚炳一时不解,这番表情是为何。 此时此刻。 朱允熥脸已阴沉如铁,语气冷若寒冰。 “站在圣人像前,你们不感到羞愧吗?” 孔公鉴心头翻涌过无数念头,终于恍然大悟。 皇太孙此行,分明是寻隙而来。 孔府,这一回恐怕是在劫难逃。 跟随在后的孔家人,个个呆若木鸡。 从最初的茫然中回过神,孔公鉴逐渐镇定,引领孔府众人,在大成殿前静默跪下。 面上既无困惑,亦无愠色。 他只是淡然拱手,眼神平和地看着朱允熥。 “臣等沐浴皇恩,家中寸土皆由皇上恩赐。孔府虽占文官首席,然于治国方略,确无建树。然先贤之教诲,耕读持家,未敢忘怀。” “先祖杏坛边,书声依旧;学堂内,孩童启蒙,孔府育后扶幼,兴文助邻,此心不渝。我等谨记先祖教诲,矢志不移。太孙今天拜谒孔圣先祖,提出此问,实令臣等汗颜。” 第625章土地账册,真够多的 朱允熥嘿嘿一笑,面色也缓和了几分,淡然反问:“孔府多年所为,真以为能掩人耳目?抑或自欺欺人?” 孔公鉴双手一展,伏身叩首,手指敲击地面。 其后孔家人七嘴八舌:“我等不明所犯何错,竟使殿下生疑。” 孔公鉴高声道:“望太孙明察,孔府上下千余口,皆忠于大明,感念皇恩,日夜勤勉,若奸人离间,望殿下明辨是非,让世人知晓,是何等奸邪,胆敢……” “行了。” 朱允熥稍显疲惫,近日奔走加之厌烦这阴谋诡计,向大成殿外挥了挥手。小說中文網 接着,朱允熥视线转向了孔公鉴。 孔公鉴竟试图以全天下的儒生作为挡箭牌跟借口。 朱允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并未采取更多行动。 在他眼中,孔公鉴并非衍圣公,仅仅是个短命的寻常人。 下一刻,孔庙正门外响起了一串急促脚步声。 这声响穿越大成门,经过杏坛,直抵大成殿外。 来的是一队锦衣卫士兵,领头的是周豪。 他们四人一组,抬着一个个沉重的木箱,来到孔公鉴等人跟前。 朱允熥选了个箱子,踱步出殿,随意地坐在其上,脑袋偏向一侧,目光投向殿内的孔子圣像,朗声吩咐:“来人,把殿门关上,别污了圣人的眼。” 士兵们即刻上前,合力关闭了大成殿的每一扇大门。 此时,朱允熥一脚踹开了最前的一个箱子。 “孔公鉴,你不想瞧瞧这些箱子里都放着什么吗?” 朱允熥眼神中带着嘲讽。 自打那些装满箱子的士兵进入,孔公鉴就已低头不语,内心涌动着强烈的不祥预感,感觉孔家这次怕是要大难临头。 听到问话,孔公鉴勉强抬头,只见箱内是一册册账本,于是答道:“放着账本。” 朱允熥淡笑:“可知上面记载了什么?” 孔公鉴跪伏的双腿微微颤抖,再次深深地低下头:“臣下属实不知。” “世人皆言,孔府,千年圣贤之家,但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真是……” 朱允熥的声音在大成殿外回荡,夹杂着纸页翻动的响声:“呵。瞧这儿,就连前朝时,孔府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也记录在案。” 言至最后,朱允熥语带愤慨,手中的账簿狠狠地拍在木箱之上。 “大明立国至今不过28载,孔府的田产却已然翻番,尔等之心,可谓贪得无厌。” 殿外,锦衣卫已悄无声息地布下天罗地网。 四周静寂,意图偷溜报信之人也被迅速制服于隐蔽角落。 朱高炽与朱尚炳倚在殿侧阴凉之地,双手揣在袖中。 淡漠的目光审视着眼前孔家人。 自他们离开洛阳,踏上山东道的那一刻起,孔府的命运便已成定局。 朱允熥再度拾起一本账簿,“今日天气尚佳,何不在孔圣人像前,一件件,一桩桩,细细数来尔等的诸多罪行。” “20年间,大明兖州府,近半土地竟归孔府所有。国家税收何在?边疆战士长城外舍生忘死,其中多少出自兖州。他们归来时,祖辈之地却已成孔府囊中之物。” “更有家中奴仆之子,不录名籍,乡间稍有姿色之女子,未及及笄便强纳入府,谓之……谓之风雅?” “此等行径,竟是自命圣裔之辈所为。” 朱允熥草草浏览了暗卫递上的关于孔家所作所为的审查记录,心中已是一片翻涌,再也无法继续。 他猛地合上册子,愤然起身,在大殿内来回踱步。 几箱沉甸甸的记载,满满当当的是孔府这些年来的恶行,若要一一细数,恐怕夜以继日也说不尽。 孔公鉴首次露出了惶恐之色,他背后的孔家众人亦是面如土色。 个个匍匐在地,如同寒风中的蝼蚁般颤抖。 “求太孙开恩啊。” “太孙宽恕,我等知错,望殿下饶我们一命……” 朱允熥无心宽恕,一脚踢开脚边的箱子,散落一地的账本瞬间成了阻挡孔公鉴靠近的屏障。 他语气冷冽吩咐道:“来人,逐条念给孔府众人听。” 朱允熥誓要在孔圣先师面前清算孔家的每一桩罪孽。 大成殿外,锦衣卫士已严密封锁所有出口,确保无人能逃。 为了让孔家上下深切体会到自己的罪行,卫士们手持锋利的绣春刀,围成一圈,既是对他们的震慑,也是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入耳。 朱高炽不愿亲口宣读这些罪状,他的心神早已穿越千年,回到了孔子讲学的时代。 那时的孔子,站在杏坛之上,传道授业,于乱世中播撒智慧的种子,期盼着能构建一个理想的国度,在诸子百家的争鸣中探寻永恒的真理。 于是,朱尚炳只好无奈地挥手,对侍立一旁的周豪投去无奈的目光。 “多找些识字的兵士,挨个儿在那些孔家人的耳边大声读,一字不落地念出来。” 周豪是个实在人,当即数了数在场孔家人的数目,随即安排相应数量的锦衣卫兵士,人手一本账册,对着孔家人逐一朗读起来。 转瞬之间,孔庙内又响起了一片诵读之声。 每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杏坛边,叶声簌簌,似穿越千年时光,重现孔夫子周游列国、铩羽而归,继而立说传道、培育桃李的往昔。 这事,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惊动了孔府深处。 那些本职是护航开道的锦衣卫,此刻如猎豹出击,织网搜寻,令府内之人动弹不得,气氛霎时紧绷。 恐慌,像野火般蔓延开来。 人群中,求饶声四起。 孔家众人不明孔庙内的变故,急切之下,竟抬出孔圣人与衍圣公之名,欲以此压制锦衣卫的锋芒。 可世事无常。 这些锦衣卫,不由分说,将孔府众人一一领入府前三大正殿之内。 孔府的前院,是照着官府的样子建的,依循皇上旨意。 就像皇宫里分了六个部门,地方官府也一样,六厅各司其职。 这地儿宽敞得很,审讯室自然就多,专门供给锦衣卫用。 被抓来的孔府人,都被锦衣卫照顾得周到,将众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走进临时审讯室的孔府人,面对的问题个个不同。 锦衣卫在孔府里忙活着,加快脚步审问那些相关的人。 第626章孔府能给本宫什么,饶这九族之罪 孔庙里,读书声连绵不绝。 士兵们念完一本账册,就有第二批顶上,好让前一批能喘口气。 孔公鉴他们彻底垮了,精神防线碎了一地。 他身后那些族人,昔日的孔家大儒,老一辈的族老,吓得屎尿横流,恐惧让他们失去了控制。 有人吓得不停打嗝。 孔公鉴本来还想辩解,想说孔家是清白的。 可当士兵们一条条列出孔家那些藏得最深的秘密,孔公鉴也懵了,混乱之后才慢慢回过神来。 千年孔府,好多事情已经不是他们这些族内人能接触到的,甚至有些结果摆在眼前,却不知道背后是怎么回事。 孔公鉴从未想过,孔家那些世代为奴的仆人,居然也能拥有上万顷良田。 那是一支服侍大房快100年的家仆,出了府就是一方豪强。 而这光鲜亮丽的背后,违背圣贤教诲的事儿,多得数不清。 孔府那雕梁画栋、灯火的照耀下,是一具具白骨,是无边的罪恶。 “三太爷。”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叫。 叫声中,几个孔家人面色如土,正抱着一位族老。 孔公鉴呆呆地转头。 看到有个人把食指放到三太爷鼻子下试了试, 那人手猛地一抖,惊恐地收回手,抬头环视一圈,脸白得像纸。 “三…太爷……仙逝了……” 孔家最老的长辈,就这样默默离世,留下满室惊慌与悲痛的哭泣。 孔公鉴回转身,眼神布满血丝,定在了朱允熥身上。 朱允熥却面无波澜,目光淡然下垂。 孔公鉴自嘲一笑,擦擦鼻子,随即双膝落地,匍匐在地,额头触地,响声沉重,每一下都叩击得诚心诚意。 孔庙石板,固若金汤。 于是这叩头之声,震得周遭人心神一震,纷纷侧目。 家中的哀号被忽略,众人望向大成殿前,孔公鉴正跪在皇太孙脚前,额下的石板渐渐映红。 “何必这样呢?” 朱允熥低垂眼帘,脱口而出。 孔公鉴停下动作,抬头恳求:“望太孙宽恕孔家。” “宽恕?”朱允熥咧嘴一笑,手轻拍木箱,“看一看……” 他语速缓慢,身体前倾,双手交叠于膝。 “全是罪证,铁证如山。” “够不够株连九族?” 孔公鉴浑身战栗,背后的族人亦是心惊肉跳。 朱家真要对孔家动手? 毕竟,朝廷的决策绝非朝夕间能有此巨变。 孔公鉴胸前起伏,头晕目眩,喉头似被扼住,胃中翻涌,几乎要呕吐出来。 株连九族。 这词在洪武年间,属于频繁词汇。 每次都伴随着身首异处,万人流放,家族没落。 孔公鉴眼神黯淡无光。 这些罪证,足以让孔家背负上株连九族的罪名。 即使孔家乃圣人后裔,衍圣公更是文官之首,所有文人皆尊孔门为师。 良久静默后,孔公鉴含泪抬头,沉声道:“太孙意欲何为?” 见孔公鉴如此,朱允熥心头掠过一抹阴影,敲了敲木箱,声响清脆:“孔家能给出什么?” 孔公鉴眼神流转,孔家能拿出的虽多,可入得了太孙法眼的,却寥寥无几。 朱允熥直言不讳:“孔子之学,天下共习。孔府枝繁叶茂,南宗亦是子孙昌盛。你说,你现在能给本宫什么?” 他毫不留情地揭开孔家底牌。 衍圣公之位,朝廷可随意转让给孔家旁系,包括南宗。 孔公鉴仿若失魂,好似被一双手手掐住了咽喉,窒息与无助感犹如深海压迫。 刹那间,孔公鉴大汗淋漓,华服尽湿。 而一些不是大房一脉的人,面色却变得意味深长。 他们不再因孔家的危机四伏而恐惧,皇太孙的最后一言,让他们意识到更多。 孔公鉴已无任何讨价还价的筹码,换句话说,衍圣公这一脉已经失去了谈判资格。 在阴凉之中,朱高炽缓缓抬起眼皮,凝视着大成殿顶碧蓝的天幕,云朵悠然,凉风轻拂,一切显得那么宁静又遥远。 朱允熥起身,从容地穿过孔公鉴,一步步迈出大成殿石阶,稳稳站立在下方的空旷之地。 “株连九族之重罪,皆汇聚于此。” 他一手轻轻一甩,隐于背后,一手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眼神锐利而深沉:“孔门之后,可有勇气对峙?”wWW.xszWω㈧.йêt 孔公鉴踉跄几步,手脚并用地在石板上慌乱摸索,狼狈地滑下台阶,到朱允熥跟前时已全无昔日尊严。 “孔某不敢,恳请殿下宽恕,孔氏誓为殿下马首是瞻,随殿下剑锋所向,赴汤蹈火。” 四周却是一片寂静,没有回答。 待到孔公鉴抬头,朱允熥已无声远去,留下士兵们再次列队,每组四人,扛着沉甸甸的证据,悄然退出孔庙大门。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孔公鉴呆滞地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心中五味杂陈,仿佛被抛入了无底的漩涡。 那些足以令孔家九族覆灭的铁证,已赫然摆在族人眼前,如今却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被悄无声息地带走。 他恍惚转身,望向孔府亲族们。 这一瞥,不禁令他背脊生出一阵寒意。 眼前的族人,平日里熟悉的脸庞,这时投向他的目光,竟变得如此陌生。 三太爷家的族裔,眼中多了几分埋怨与怒意。 而非嫡系的族人们,则是夹杂着嘲笑与事不关己的看热闹心态。 仿佛是…… 皇太孙临别时的寥寥数语,在孔家人的心湖中激起了层层波澜,难以平复。 而那些足以毁灭孔氏九族的证据已抬走,无疑是最好的佐证。 孔公鉴感到如针刺背,藏在衣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抖,无法面对此般事实。 这一次,家族成员并未给予他太多温情,多数人借故要为孔家三太爷料理后事,簇拥着从大成殿一侧的小门纷纷离去。 最终,只有孔府大房的亲眷还坚守在大成殿前,静候孔公鉴的指示。 孔公鉴的亲弟弟孔公希也留下了。 “哥,咱们现在该咋办?他们这些人,多是见风使舵之辈。父亲才刚进京朝见,眼下仅因太孙殿下两句话的撺掇,就全然不顾家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第627章这是孔家对百姓的千年压迫 孔公鉴转头望向孔公希,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的苦笑。 “问题不在我们做什么,而在于我们可以做什么。但你……你们不必忧虑,即使真有祸事,也不可能株九族,我们孔家历经千年风霜,什么难关没闯过?” 大房中有人还想发言,孔公鉴却挥挥手,目光示意:“你们都回去,三太爷的丧事还要操持。” “孔家后事,要怎么安排呢?” 孔庙正门外,朱高炽望着前方的朱允熥,低语问道。 朱允熥漫步前行,步伐悠然,仿佛这广袤军营不过是他的私家花园。 他淡淡道,“派去邀请衍圣公回返的人,都出发了吧?” 朱高炽点头:“我们得到消息稍迟,但衍圣公进京乘坐的是仪仗跟车马,随行众多,速度自然不快。想必不久,就能请到人了。” “能回来就好。” 朱允熥轻轻应了一声,显得认真又带点玩笑地说:“我虽然学问不高,但好歹也领了份权如皇上的差事。衍圣公年岁已高,长途跋涉,恐怕难以适应环境。” “没必要每年都这么辛苦奔波。这次就留在这里吧,有什么需要传达的,等我回去后再告诉皇上。” 朱高炽撇了撇嘴:“这里又没孔家人在,你说这些不是白费劲吗?” 朱允熥却突然咧嘴一笑:“我这是提前演练一下,免得自己到时候忘了理由。” 朱高炽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还没告诉我怎么解决孔家的问题呢。” “怎么解决?” 朱允熥挑了挑眉。 他走近几步,手搭在朱高炽的肩上:“高炽,你仔细看看四周,告诉我,你看见了啥?” 朱高炽有点迷糊,撇嘴道:“荒野,壕沟,木栅栏,农田。” 他把所见之物一一列举。 “不对。” 朱允熥立刻否定,提高声音:“是压迫。是像孔家这样的圣贤世家,对那些贫苦百姓毫无保留的压迫。” 朱高炽惊呼道:“你想……” “我要在这里亲自终结全部压迫。” 朱允熥双手插在腰间,挺胸抬头,看着孔庙外:“来人。” 朱高炽心头疑惑泛起,眼见朱允熥忙着召集人马,不禁纳闷:手握孔家把柄,怎么不乘胜追击,反而选择鸣金收兵? 诚然,那些装满罪证的账本足以揭示孔家多年来的斑斑劣迹,可真要株连九族,其中阻力与操作难度不容小觑。 毕竟,作为圣人家族,其影响力足以让任何统治者在采取行动前三思而行。 当前虽有解缙等人推广心学多年,但理学依旧占据主导,深入人心,要想朝堂遍是新思想的士子,恐怕还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耕耘。 孔家,轻易不可撼动。 没有更铁的罪状,就堵不住天下人的嘴,也无法从根本上消除孔家在朝堂的影响力,更别提在民间心中撼动孔家地位了。 不过,眼下施压让孔府低头,倒是可行之策。 因为,身为衍圣公爵位继承的孔公鉴一脉,绝不会坐视爵位落入他人之手。 可到头来,为何迟迟未见真章呢? 这时,冯海手下一名旗官匆匆赶来。 “太孙。” 朱允熥微微颔首,沉声道:“将兖州府及其所属各县的主要官员,一律暂扣,带到此处。” “遵命。” 旗官拱手领命。 朱允熥接着说:“想必文选司的选拔官员已启程离京,应该是沿运河而行。另外,你让人到徐州府候着,带着本宫亲笔信,挑一半的人领来见我。” 旗官略一迟疑,望向朱允熥。 这可不符寻常程序。 朱允熥瞥向旗官,“只挑选那些有心学背景的。” 锦衣卫旗官立刻拱手行礼,“小的知道了。” 得了命令,旗官弯腰等了片刻,没再接到其他指示,便拱手作揖缓缓退下。 不远处,突然发出轰隆声。 尘土飞扬,不明情况的护卫迅速靠拢,把朱允熥跟朱高炽紧紧护住。 不多时,朱尚炳匆匆赶来,嘴角还挂着泥土。 “是冯永逸正在用炸药拓宽壕沟呢。” 朱高炽一时无奈,从曲阜一路行来,就知道冯永逸他们没少折腾,没想到至今还没消停。 他边笑边责备道:“那沟怕是要比运河还宽些了。”尐説φ呅蛧 朱允熥摆了摆手,说:“传话下去,以后这些都免了,没必要再搞。要是再这么折腾,他就别想上战场了,本宫直接安排他给大明军队挖战壕、搭营地去。” 一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了冯永逸领人新凿的沟壑旁,那儿立着一排木栅栏。 朱允熥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旁边朱高炽身上。 “你不是好奇,我怎么处理孔家吗?” 朱高炽点颔首,“换掉兖州府的官吏,严格限制孔家在当地的影响力?” 朱高炽沉吟半晌,孔家根深蒂固,哪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朱允熥摆摆手:“事情要一步步来。孔子跟华夏圣人们对于国家教化有大功,这点毋庸置疑。但今后,圣人的话就得按字面意思来理解。来来回回解释,太麻烦了。” “世间有无数的道理,哪一条才是第一位的?是让老百姓生活无忧,让每个人都能吃得饱穿得暖。这才是真理,圣人教诲,不必过多阐释。” “如今这世道,还有谁真见过圣人?要做成这事,孔家就是关键。” 读书人最擅长的就是找理由,最厉害的是可以从古圣先贤的话里,挑出对自己有利的部分来证明观点。 整天纠结一句圣人的话啥意思,争来争去,还是考虑一下,如何养活更多的人吧。 朱高炽轻轻垂首:“如此一来,只怕孔家名声要受损了。” “这本就是我们的目。”朱允熥意味深长地望向朱高炽。 看朱高炽没言语,朱允熥接着说。 “这才第一步,接下来怎么利用孔家呢。前阵子石伟毅密报,交趾跟占城新近征服,大将军仍在往西扩展,那里的文教工作还没跟上。” “石伟毅提议,像孔家这样的世家,虽有过错,但如果派他们去那边,依然能为国效力的,我觉得可行。” “你的意思是,让孔家人迁去南方边疆?”朱高炽颇感意外。 第628章圣人之学哪有理学心学之分 朱允熥颔首:“不仅是迁徙,兖州府的田地必须彻底查清,十多万百姓都是孔家的佃农,长期下去,朝廷的税收从何而来?怎能不断加重自耕农的负担呢?” 这等于是在不直接消灭孔家的前提下,尽可能榨干他们的剩余价值。 朱允熥并未就此打住,他接着说:“先前在应天,那红薯是从一个叫秦寿的欧罗巴人那里得到的。我看那些欧罗巴人,表面上对我们朝贡毕恭毕敬,但眼神里藏着贪婪。他们的海船如同战舰,不得不防。” 朱高炽一愣,不解话题怎会跳跃至此:“我大明与欧罗巴距离千山万水,即便他们心怀不轨,也不可能跨越这重重阻隔吧。” 朱允熥轻嗤道:“将作监那蒸汽机的事儿你还记得吗?听说冯宏朗和龙江船厂的为了它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硬是把那玩意儿塞进了战舰。若是进展不错,恐怕咱们得要更多倭国工匠来挖煤了。” 这跟挖煤有何干系? 蒸汽机离不开煤炭。 朱高炽恍然大悟:“我明白你的话了。我大明在进步,欧罗巴人也不会停下,一旦他们强过我们,必然会千方百计靠近。” 朱允熥心下暗忖,历史的车轮似乎已驶向某个转折点。 而他们的到来,几乎成为必然。 只有…… “大明必须抢先踏入欧罗巴。”朱允熥沉声道,“孔家是个很好的起点,身为圣贤后裔,千年传承,足以让全欧罗巴侧目。说不定还能在那里搅动风云……” 若那些洋人敢对孔家动手,正中下怀,大明便有了充足的借口释放怒火。 若平安无事,就让理学在那片新土上开花结果吧。 逐步清除困扰大明多年的痼疾,并远远地抛诸脑后。 “确实深谋远虑,但现在处理孔家,朝中必有异议。”朱高炽又道。 朱允熥冷笑:“朝中?待孔家之事暂告一段落后,自然要回京与他们清算一番。” 言毕,他迈步离开,直奔冯永逸的中军大帐。 朱高炽急忙示意朱尚炳紧跟其后。 …… 孔府,因朱允熥那句衍圣公爵位或将易主,如巨石击水,波澜四起。 这些年来,长房承袭尊荣,代代显赫。 其余各房虽同属孔姓,有月俸可领,可以学习考取功名,但除此以外,别无好处。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皇太孙无意灭孔氏满门,却显露了更换衍圣公之意。 孔府深处,平日里沉闷不语的一众人,心中也翻起了波澜。 王侯将相,难道生来就该如此? 此刻若不奋力一搏,将来子孙又要受这枷锁束缚。 “南宗那边怕是指望不上,若有指望,圣裔之位怎会落入咱孔府。” 府前,为三太爷逝世奏着哀乐。 府后,几位孔家长老悄然集会,议论纷纷。 “来来回回算计,最终焦点依然落到了自家头上。若真想斗上一斗,就得把大房压得牢牢的。” “太孙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咱们得知道。” “三太爷这一走,难保不成为他们房争夺地位的由头。” 室内,几人面沉如水。 一旦踏上争权之路,那必定是退无可退。 “瞧这情势,明眼人都懂,冯永逸为何弃平叛不顾,反带兵马至曲阜,背后定有太孙的筹谋。” “前朝乱世,四海沸腾,咱们府中私下那些勾当,以为锦衣卫真不知晓?不过仗着先祖圣名跟天下士子庇护罢了。” “眼下皇太孙心意已决,得宠的亲王与太子亦全力支持,这局怕是难以挽回。” 室内再度陷入沉默。 矛盾所在,他们心知肚明,就像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王朝的问题,只是改变艰难,无人愿舍弃既得利益。 半晌,屋内重新响起话语。 “朝廷从浙江道尹起就开始摊丁入亩,官绅同纳粮,至今数年。秦王管六道田赋,虽成效参半,却彰显了朝廷的决心。” “皇太孙在河南道动作颇大,彻查田地,朝中又设税署,显而易见,中央不愿再容忍地方权重,也不容我们私家财源与国库抗衡。” “……” “难道我们就此罢手?” “为何罢手?总有商量的余地,看皇太孙意下如何。” “商量?” “淮右贵族的事迹,你可听说?他们的田产都悄无声息转到了交趾,10倍不止。” “我们不求10倍,哪怕2倍,或是原封不动转移到南洋,海运发达,哪愁无富贵?” “太孙未必答应。” 有人面露迟疑,皇太孙连灭九族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们却还想着掌权后,能否像淮右贵族那样,将孔家田地置换到南方。 “太孙要啥,咱就豁出去办。” “传家千秋如何,富贵万代又如何,咱自家的面子、里子、命根子才是头等大事。” 屋中,这拨人心里头也亮堂了,明白接下来该干啥了。 孔府里,这等光景在各处上演。 主屋,孔公鉴正忙得脚不沾地。 大房的老老少少都凑一块了,远远的丧事声、三太爷那院的哭喊声,在孔府里飘啊飘,可大伙儿心思全不在那儿。 眼下,保住大房的脸面和地位是最紧要的。 “太孙最想要啥?” 孔公鉴厅里踱着步,压低声音问道。 “或许……把这些年除了皇上的赏赐外,族里所有的田产都献出去?” 孔公鉴脚步一顿,眼珠子转了转:“这条记上,皇上的赏田也带上,要干就得干干净净,看看皇上最后咋说。” 孔公鉴在一旁,拿着笔一一记录。 这时,大房里又一位长辈开口:“最近翰林学士解缙在应天那头搞心学讲座,文华殿的文章也常提心学。听说解缙和皇太孙私下关系不错。咱们府上是不是也写点文章,捧捧心学的场?” 孔公鉴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说话的那位长辈。 这是他爹那辈的。 孔公鉴想了想,拧眉道:“心学……这么干,理学那边会不会对我们有意见?而且咱家从宋朝开始孔家就向着理学。” “田地都能舍,为了大局,理学又算啥?圣人本来就出自咱家,心学理学都在儒家伞下,哪有什么左右之分。” 第629章底线,就是这么一降再降的 孔公鉴无奈一笑:“既如此,也记上吧。” 说罢,他看了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孔公希,又环顾四周的老老小小。 “各位叔伯兄弟,都是至亲骨肉。还有啥好办法,能让咱孔家大房躲过这场灾,别往下掉?” “族里……三叔家不是还有个未嫁的姑娘,年纪正好,能不能求个旨,送到太孙府里?” “三叔家的,我没别的意思,就觉得可能不太够分量……不是还有几个年龄正合适的妹妹没嫁人?” “可她们都订婚了啊。就算退了婚,怎么就能嫁给太孙?” “不过有个小妹,就是年纪小了点……” “先去宫里讨个旨意,养在家里,等到及笄再送进太孙府。” 孔公鉴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他满面忧愁和沉重。 但最后,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一旁执笔待命的孔公希身上。 “这也记上吧……” 人啊,逼到那份儿上,底线这玩意儿,说降就能降。 孔府如今,哪还顾得上什么面子不面子,千年世家的脸面,早抛脑后了。 眼下最关键的是,咋逃过这劫。 有的人在那儿拼命护着自己的位子跟脸面,有的人呢,背地里耍心眼,琢磨着怎么翻天覆地。 外面天儿蓝得不像话,孔府里头却是乌云压顶。 中军大营里。 那群忠心耿耿的大明边疆将士,迎来了监国皇太孙。 从营门开始,一个个铁甲加身,排成两溜儿,骑在马上,低着头,眼睛却不离皇太孙半寸。 朱允熥喜欢这种感觉,这股子庄重的军队礼节,打军事学院就开始流行了。 身边是朱高炽、朱尚炳俩人陪着,还有冯海、周豪领的锦衣卫前呼后拥,他一步步往营里去。 挖沟挖得手都起茧的边军兄弟们,一见朱允熥,激动不已。 朱允熥一直走到中军大斩ブ弥卸岽止πすΦ匕,踏上台阶,回身看着周围黑压压的兵将:“明军威武。”wWW.xszWω㈧.йêt 声音不大,平平稳稳的,没半点冲锋时的嘶吼和激昂。 可回应他的,却是像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整个营地的士兵们吼得脖子青筋崩出来,脸蛋儿憋得通红。 冯永逸、董立轩带着一群北平将军,就守在大帐外头。 瞧着这场景,个个自豪无比。 朱允熥朝士兵们摆摆手,转头对着冯永逸他们。 “你们带出来的兵,挺好的。” 冯永逸几个连忙上前,拱手行礼:“这是末将等人分内事,就为让大明的刀更锋利些。” 朱允熥没接这话茬儿。 现在的明军,本就是世上最强大的武力存在。 大伙儿进了中军大帐,里面早摆好了地图跟沙盘。 董立轩站到了谋士位置上,等人各就各位后,便手持一根长棍,在地形图和沙盘上指指点点起来。 “目前啊,山东那边的乱子还没整明白,可反贼盯着几个关键的地方不放。” 他手中的长棍一划:“就说那漕运吧。反贼一直攥着漕运的喉咙,堵截抢劫,搞乱子,让南北的货物运输断了线。” “官军一来,他们就躲;官军前脚走,他们后脚又冒出来。要是咱们派兵驻守,他们就盯着咱们兵力,要么围起来打,要么骚扰等着增援。” “再一个,兖州府这边的局势是真的火烧眉毛了。除了孔府,兖州城里还有鲁王府,一旦让反贼占了兖州,不光是漕运彻底歇菜,两府也得掉进火坑里头。” “所以,咱们商量下来,打算南下去兖州驻扎,希望殿下理解。” 朱允熥眼神来回扫视着帐篷里的将领,一个不落。 山东局势微妙。 夹在直隶和北平中间,历来就是给边疆补充兵马的地方。 再加上山东有齐鲁两位王爷坐镇,各自建府,还有个孔府在那儿,简直像供着三尊大神。 齐王勇猛,经常带兵在外,用山东的卫所兵马支援九边的战斗。 青州那一带,反贼一般是不敢轻易招惹的。 可兖州府这边就不同了。 第一任鲁王,朱允熥的十叔朱檀,因为吃多了丹药,早早就去世了,享年20岁。 现在鲁王府是由他唯一儿子朱肇煇继承的,问题在于朱肇煇今年也就7岁,王府的事都还搞不明白,更别提稳住整个兖州府。 朱允熥开口询问:“现在咱们有什么好计策?山东局势,大家心里都有数,围着孔府也没见反贼跳出来。大军在外,迟迟不动,外头的人难免会嘀咕咱们还能不能上战场。” 帐篷里,北平都司和燕王府护卫都司的将领们,面面相觑。 这是自家人的悄悄话,没有外人,皇太孙直接就问起了怎么收拾山东叛乱。 冯永逸跟董立轩对了个眼神,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朱允熥的手指在桌上轻点,嘴角勾笑。 “真没想到,在山东这平定叛乱,比去云贵还要麻烦。传令下去,让各营整装待发,不用多久,那些叛贼自然会露出马脚。” 将领们虽不明其意,却也纷纷起身,拱手领命。 午后时分。 孔府内的喧嚣渐渐平息,一切仿佛都被暂时按下暂停键。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之后,孔府内忽然爆发出阵阵骚动,嘈杂声伴随着呼喊,还夹杂着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偶尔还能听到几声低吟。 孔府的异动自然没逃过外面驻军的眼睛,消息迅速传达到了最高层。 朱允熥在众将环绕下,望向孔府,只见那里已腾起几缕黑烟。 “这是什么情况?”董立轩惊讶得张大了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朱高炽神色凝重:“孔家内部起冲突了?” 冯永逸紧盯着朱允熥的背影,只等皇太孙一个命令,他便率队闯入孔府。 不远处,周豪带着队伍匆匆返回,到朱允熥跟前,恭敬地低头行礼。 “报告太孙,是孔家几个对衍圣公之位无望的小分支起了争执。” 周豪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闪过一抹诧异。 原来,孔家主流和势力较大的分支并未闹腾,反倒是那些势单力薄的小分支先起了内讧。 朱尚炳在一旁冷哼道:“并非所有孔家人都如圣人般智慧超群,名冠天下。” 第630章挤眉弄眼的孔公鉴,父亲你快跪下来吧 周豪轻咳一声,环视众人,示意还有下文。 众人静候之后。 周豪接着说:“孔府大房,即衍圣公一支,本想压制府中事态,不料却触动了今日有人丧生那分支的怒火。” “他们愤懑难平,认为这些小分支在丧期胡闹,是对逝者的不敬,于是动手打了起来。随后在场的人,几乎都卷入了这场混战……” 朱允熥眼神沉稳,望着孔家大院中腾起的滚滚浓烟。 “孔圣人大房,那个孔公鉴在哪里?” “大房也在场,自然免不了被波及。听说孔公鉴正忙着指挥灭火,组织人力平定争端呢。” 朱允熥转头望向南方,“孔圣人应该也快回来了。绝不能让他看到家里这般乱象,我们既然在场,就不能坐视不理。” 言毕,朱允熥目光淡淡地转向早已等候多时的冯永逸。 冯永逸面露激动,立刻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一声响亮的回应后,冯永逸迅速转身离去。 不久,冯永逸亲自率领一队兵马从营地疾驰而出,直奔孔府方向而去。 这时,朱允熥瞥了周豪一眼,后者心领神会,退出人群,隐入无形。 孔府内的火势正旺。 瞬间之间,好几间房屋已被烈焰吞噬,浓烟滚滚。 孔公鉴今日的心情如过山车般起伏,整个人恍惚间既要镇压家族内的纷争,又忙着指挥灭火,满身尘土而不自知。 “住手。” “都给我住手。” “别打了。” 家中闹得沸沸扬扬,后院女眷们也得知了消息。 自家男人们在外打斗,女人们哪里拦得住,纷纷赶来企图劝解。 “打吧,随他们打去,打死了干脆一起埋了,也不必另选日子,一同了断干净。” 当一块砖头砰然落在孔公鉴脚边时,他终于按捺不住怒火,咆哮起来。 然而此刻无人听从他的呼喊,更无人在意。 官军迅速赶到现场。 冯永逸一声令下,上千名官兵如潮水般涌入孔府大门。 这些士兵一到达混乱的现场,立刻投入援助行动。 有的找来长木杆和粗钢绳,提着满满当当的水桶,急匆匆地奔向火光冲天的房屋,要扑灭大火。 冯永逸远远望见孔公鉴正愤怒却无力地在人群中挣扎。wWW.xszWω㈧.йêt 他提高嗓门喊道:“孔少,孔少。我军得知贵府遭遇火灾,人声嘈杂,火势与浓烟久久不散,深感忧虑,生怕孔府有何不测,特地派遣士兵前来援手。” 言毕,冯永逸又转身对手下官兵吩咐:“手脚麻利些,把着火的房子推倒,看这火还能怎么烧起来。这群闹事者也要控制住,如此斗殴,成何体统,岂不是有失斯文?” 这番话,若在平日,孔公鉴怕是听了要气得吐血。 一个武夫竟敢指责孔家失了斯文,实在荒谬。 但此刻,目睹家族成员间的厮打,孔公鉴心知肚明,孔府脸面早已荡然无存。 他瞥了冯永逸一眼,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孔公鉴低垂着头,“多亏将军援手,孔公鉴感激不尽。敢问太孙现于何处?” 冯永逸微微侧身,平静道:“太孙正等待衍圣公归来,随后自会与之同入府中。救民于水火,守卫大明,本是我们这些武人的分内之事,无需言谢。” 父亲亦在太孙的棋局之中。 孔公鉴跪地的身躯不由得一阵颤抖。 长久以来,被压制在孔府门外的官兵们的愤懑,终于在此刻短暂地释放。 一座座燃烧的房屋在轰隆声中倒塌,激起漫天灰尘,精雕细琢的孔府园林树木在无声中震颤。 参与斗殴的孔家人被一一制服,官兵们毫不留情地夺了他们的武器,反绑双手,捆住双脚,最后用力一踹,他们便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 而更远处的另一处庭院,又响起了紧急救火的呼喊声。 看来,这火势蔓延得异常迅猛。 “衍圣公勿需如此匆忙,慢慢来。” 孔府外。 朱允熥亲自陪同脸色铁青的衍圣公孔讷,步伐匆匆。 孔讷心里火烧火燎的,刚到府邸外没多远就被紧急拦截。 他二话不说撇下轿子,匆忙往家里奔。 满天黑烟缭绕,加上半路截回他北上朝见的皇太孙,让孔讷心头难以平静。 一到府门口,孔讷转身面向朱允熥,拱手行礼:“太孙,微臣家中突发火灾,情况危急。若太孙有何要事,容微臣先扑灭火情,再恭迎殿下入内。” 朱允熥没立刻答应,而是望向身旁的朱尚炳。 朱尚炳微微一笑,随即对着孔府内轻轻拍掌。 即刻,几个士兵自府内出来,打开了大门。 “报告太孙,孔府火势已经控制,所有闹事者均已拿下。” 士兵报告完毕,手持腰刀分列门两侧站定。 孔讷目睹此景,满眼地不可思议。 半天光景,孔府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孔讷内心震撼不已。 朱允熥主动拉起孔讷手臂,二人一同迈向孔府前厅。 随着朱允熥首次踏足孔府,消息迅速在各处传开。 当他们抵达孔府前衙正堂时,孔公鉴已率领一大群人匆匆赶来,就连参与救援人员也被搀扶前来。 “拜见皇太孙,太孙福寿无疆。” “殿下光临寒舍,使孔府蓬荜生辉。孔氏一门,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一旁的孔讷连连眨眼,对这阵仗感到吃惊。 孔家,就这样跪伏了,对太孙毫无保留地展示了忠诚。 其他族人更不用说,谄媚至极,巴不得能亲手擦亮皇太孙的靴子。 朱允熥目光微微一侧,瞥向孔讷,淡笑道:“未料孔府之礼如此隆盛,诸位请起。” 孔公鉴的目光缓缓扫过其他几家的人,最后停留于父亲身上,心中暗自思量着大房的未来与基业。 他深吸一口气,抢在那些蠢蠢欲动的族人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擦着尘土,直冲到朱允熥的脚边。 “今日孔府遭逢不幸,烈焰吞噬,族人苦不堪言,多亏太孙及时援手,解救吾等危难。殿下对孔氏的大恩,我与父亲铭记肺腑,终生不敢或忘。” 言毕,孔公鉴不停地朝仍恍若未觉的父亲孔讷挤眉弄眼,心底火烧火燎。 快来跪下吧,父亲,儿子都这步田地了。 第631章找到孔家祭祀前朝的罪证 孔讷仿佛游离于尘世之外。 那边,孔家其余分支的族人已有人按捺不住,高声疾呼。 “太孙,孔讷父子无德无能,岂能承继衍圣公之名。” 孔府前院。 一名孔氏族人猛然站出,当众指责孔讷与孔公鉴。 “太孙。” 一名已换上丧服的中年汉子,满脸哀伤地望着朱允熥,声嘶力竭地呼唤,手指孔讷父子,愤怒挥舞。 此刻,朱允熥端坐堂上,眼神淡淡掠过人群。 从年龄判断,此人应该是今日孔府逝去的那位三太爷之子。 他身旁,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在几位年轻妇人的扶持下,默默垂泪。 汉子悲痛交加,厉声控诉:“太孙,孔讷身为衍圣公,不思报国,不行教化,不尽兴学之责,反在孔府乃至兖州之地横征暴敛,欺凌乡邻,与官府狼狈为奸。” “如此行径,何以为衍圣公,何以为大明之臣。孔讷父子在家族内部,以大房之威欺压弱小,骨肉相残,无人敢言。孔家老少,均在其淫威之下苟活。” “其幼子不思上进,日日为非作歹,霸占良家女子,事败后,孔讷竟以公爵之权庇护。无辜女子,血染衣襟,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孔公鉴作为长子,屡有僭越之举,衣着华丽,口无遮拦,甚至诽谤天子。其胆大包天,无视王法。学生恳求太孙明察秋毫,严惩不贷,勿让孔讷父子这般伪善狠毒之人窃据高位,贻害千秋。” 汉子言辞激昂,字字锥心,声声句句直打孔讷父子的脸。 孔公鉴心里直打鼓,他最担心的那幕终究是上演了。 要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就让他们自行了断来得痛快。 但眼下,这些都顾不上了。 他往前蹭了两步,整个人趴在地上,抬头望向一旁孔讷。 孔讷虽还不明白皇太孙到达后,孔府究竟掀起了什么风浪,可瞧这光景,能让小辈们口出狂言,必是捅了天大的娄子。 终归是来了。 千年流传,圣人家族,世代相传的衍圣公,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孔讷一甩袍袖,膝盖一弯,双手撑地,跪倒在地。 额头触地,砰然有声。 “微臣恳请皇太孙明察,我孔家世代沐浴皇恩,怎敢有丝毫僭越不轨之心,圣恩时刻铭记心间,只愿圣上康健,国运昌盛。” 孔讷一开口,旁边的孔公鉴便点头如捣蒜。 今天他在孔庙大成殿前已磕得头破血流,回家又忙于种种,简单包扎一番,连细致处理都来不及。 这不,没几下,又是满脸血痕。 但这鲜血掩盖不了其他孔家人活跃起来的心思。 “太孙,学生愿作证,孔讷父子心怀不轨。” “孔讷父子包藏祸心,以大明臣子之身祭祀前朝罪君,私建非法祠堂,藏匿元代典籍,定时祭拜。如此大逆不道之罪,学生初闻时惊骇莫名,难以置信我孔氏门中竟有如此蔑视君主之徒。” “恳请太孙查明真相,惩治孔讷……” 孔府前堂,一片死寂,众人面上皆是错愕震惊。 沉默过后,是沸反盈天的喧哗。 孔公希首当其冲,不待那举报者话音落地,猛地起身,一脚狠踹过去。 紧接着扑上去紧紧按住那人,双拳如雨点般疯狂砸向对方的头顶。 “你疯了不成?” “莫非真让权欲迷了心智,竟敢对衍圣公爵位生出这等妄念,简直是疯言疯语。” “一个妄想症的家伙,以为靠这种荒谬的指控就能爬上衍圣公的宝座?” “简直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这样做只能让你万劫不复。”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谁敢轻易尝试?一旦沾手,便是灭门之祸,无人能逃。” “卑鄙小人,无耻之徒。” “呸。” 孔公希双眼通红,一拳又一拳的疯狂殴打着那人。 这一支的族人哪能坐视不理,一群人呼啦啦涌上来反击,而大房年轻一辈见状也立刻加入战团。 被同族举报涉及祭祀前元的不敬之举后,孔讷与孔公鉴心中便如坠冰窖。 父子俩跪在朱允熥面前。 “殿下明鉴,臣等绝无胆量做出这般大逆之举,请殿下详查。” “纯属族内人一时失控,胡言乱语,断不可信。” 孔讷与孔公鉴此时心寒如冰。 祭祀前朝乃是大罪。 这事怎会被那浑蛋得知,还公然揭露? 朱允熥没有低头,目光转向一侧的冯海。 冯海立即带人上前,强行拉开扭打成一团的孔家人。 此刻,堂前雨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 “找着了。” “孔家涉及谋逆的证据找着了。” 周豪带领的暗卫与锦衣卫一行人威风凛凛步入,伴随他们进来的还有不少箱子跟箩筐。 周豪高声宣布找到孔家大逆证据时,孔讷与孔公鉴父子俩顿时浑身虚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无力地瘫倒在地。 孔公希和刚才还愤怒要惩罚举报者的其他大房年轻人,此刻也都惊恐得瞪大眼,喉咙里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孔家其他人,大多也是神情呆滞。 正如先前孔公希所说,祭祀前朝乃是不折不扣的谋逆之罪。 犯下此等大逆,必会株连九族。 孔讷父子跟大房算是完了,孔家其余人也难逃一劫。 一时之间,孔府前厅大堂内哀鸿遍野,众人面如死灰。 这时,周豪已带人与物品入内,并开始一一展示说明。 “殿下,咱们在孔府找到了四块前朝的牌位,还有四幅画像。” “孔府里藏着密室,供着那些玩意儿,香火一天到晚都没断过。” “还翻出好几十道前朝圣旨,还有数不清的赏赐物。” “另外,他们私下藏了上千本前朝皇宫的书籍,正在逐一核对呢。” 牌位、画像,不用说,是在祭拜前朝皇上了。 要不是时常有人打理,哪会香火不断? 那些圣旨跟书籍,相比之下,倒显得没那么要紧了。 但这足以让孔家吃不了兜着走。 满屋孔家人瘫倒在地。 朱允熥冷哼一声,瞥了一眼朱高炽,叹道:“这就是所谓的圣人家族?” 朱高炽面色沉重,瞅了朱允熥一眼,随之将目光转向孔家众人。 凭着周豪今日的发现,朝堂上的官员就算是想为他求情,怕是也找不到词了。 第632章孔家的忠诚对本宫来说,一文不值 其他读书人,即便有些风言风语,但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什么。 锦衣卫冯海站了出来,拱手行礼道:“太孙,孔家众人所犯罪行涉及谋逆,按照大明律例,应当押解进京,等候朝廷审理裁决。” 他话音刚落,周豪轻轻咳了一声。 在众人瞩目下,周豪神情严肃:“太孙,我们今天在孔府还有其他发现……” 按常理推断,孔家祭祀前朝皇上,怀念旧朝,已是极为严重之事。 可周豪的表情暗示,情况或许更加棘手。 魂不守舍的孔讷与孔公鉴父子俩,木然转头,面无血色,苍白如纸。 朱允熥面容严峻:“讲。” 周豪神色一紧:“我们在孔府发现了与塞外通信的证据,最近的信件都还留着。我们猜测,之前应该也有通信,但很有可能已经被孔府毁掉了。” 此刻,孔府前院仿佛炸了油锅,热闹非凡。 孔府其余家族成员的心,早已如寒灰,而今彻底点燃了满腔怒火,理智尽失。 他们一群群地蹦起来,涌向大房子嗣周围,不顾一切地拳打脚踢。 哪怕锦衣卫和士兵怎样拉扯劝阻,也丝毫不为所动。 “你们是不是疯了。” “跟外敌勾结,书信频传,大房,你们究竟想干啥?” “孔家毁了,孔家完了,孔家真的就此沉沦了吗……” “列祖列宗若泉下有知,睁开眼看看这些不孝子孙吧。孔家……孔家就败在了这帮人手里。” “完了,一切都完了……” 有的人在怒吼,近乎疯狂地向孔家大房子嗣发泄胸中的愤慨。 更多人如同丢了魂魄,全身力气似乎一瞬间被抽空,成了行尸走肉。 与边疆前朝余党勾结,书信不断。 这样的罪名,比祭祀前朝君主,私藏旧朝赏赐之物更加严重。 前一刻大房子弟还围攻别房。 转瞬间,角色颠倒,其他房子弟愤怒地包围了大房子嗣。 孔讷与孔公鉴因紧挨着朱允熥,那些怒火冲天的族人,终究没敢近身。 父子俩一合计,紧紧抱住了朱允熥的双腿。 “求太孙开恩……” “罪臣恳请太孙降罪……” “罪臣纵有千般错,太孙若要惩处,就降罪臣一人好了。” 衍圣公孔讷,此时泪流满面,口中胡乱念叨着乞求宽恕的话语。 而自小机智的孔公鉴,此刻也失去了往日风采。 “太孙恕罪,从此太孙但有所命,臣万死不辞。臣甘愿为太孙赴汤蹈火,以报答太孙赐予再生之恩。” 朱允熥皱了皱眉,腿部不经意地抖动,试图摆脱紧跟的孔氏父子。 一直留意着太孙动静的周豪,眼见如此,立刻挥手示意,几个手下心领神会,迅速靠近。 士兵们左右开弓,试图拉开孔讷父子,却发现两人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动也不动。 其中一个士兵急中生智,举起刀鞘,敲在孔讷父子的头上。 鲜血顿时四溅,孔氏父子终于松了手,满头鲜血混杂着零落的发丝,被动地被拖到了一旁。 挣脱了羁绊,朱允熥终于得以站直身体。 他抖了抖衣袍,望着这个素以圣人门第自居的地方。 “孔家,说到底,不过是一块矗立千年的石碑。” “谁都能来祭拜,谁都将之视为神圣,可谁又真愿与之为伍呢?” “孔家所谓的忠心?” 朱允熥冷笑中透着寒意,低下头看着被士兵长刀压制,眼神中只剩恐惧和无助的孔讷父子。 “孔家的忠心,在我眼里,分文不值。” 语罢,他抬脚迈向门外。 朱高炽与朱尚炳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行至廊下,天边蓦然划过一道亮光,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 瞬间,细雨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朱允熥驻足。 朱高炽悄声在一旁提议:“要不喊人拿伞来?” 朱允熥轻轻摆手,目光转向堂内。 “孔圣人的教诲惠及万民,功过自然留待天下人和后世评判。” “而孔家长房,无视国法,无视君主,祭奠前朝,私通边疆,罪无可赦。孔家其他子弟,世代享受荣华,却不思国家兴亡,同样有罪,应当受罚。” 说罢,朱允熥将视线投向廊外。 天上雷声轰鸣,电光穿云裂雾,隐没于未知之地。 雨势渐密。 朱允熥毅然踏入雨幕之中,朱高炽连忙要去取伞,就看到太孙府总管温旗不知何时已持伞赶到,连忙抢过伞,快步跟上。 与此同时,孔府正堂前。 得到命令的周豪,面上霎时涌起阵阵肃杀之意。 周豪一挥手,声音响亮地宣布。 “太孙下令,拘捕孔府上下所有人员,锦衣卫即刻行动,追踪在外的孔家人。孔家主支的子弟,一律戴上枷锁;其他人等,暂时扣押监控。连同搜出的罪证,全部送往应天,由朝廷定夺处理。” “孔府田产、财物全部查封,府中的金银细软也一并收缴。家中仆人要登记造册,租种土地的农户也要逐一清理。所有东西,都封存起来,等待后续处置。” “向锦衣卫指挥司报告,各地分支机构需全力排查,凡与孔家沾亲带故的,一个不漏,全部捉拿归案。” 孔府门外,雨势渐渐汹涌。 朱高炽吃力地举着伞,尽量遮住自己跟朱允熥。 他忧虑道:“这样处理,是不是应该先禀告皇爷爷,毕竟这是千年世家,在百姓心中的分量,不是我们能轻易承受的。再说山东道叛乱,如何彻底铲除,也得尽快解决。” 朱允熥突然停下,朱高炽没防备,伞尖直接撞上了朱允熥的背。 雨水如珠串般沿着伞边连续滴落。 朱允熥抬手稳住伞,面容冷静:“山东道的叛乱,趁着孔家此时的变故,不出半个月,冯永逸他们就能平定下来。” 雷鸣、风啸、雨声交织,越发激烈。 朱高炽大声问:“孔家呢?” 朱允熥继续迈步向前:“我回京师,稳定大局。” 大明洪武28年。 朝廷下令调查孔氏图谋不轨,九族受罚,全数由锦衣卫押送至京师。 南行军队在大雨中悄声匿迹。 刚挂上半白丧布的孔府,在雨雾中更显凄凉。 倾盆大雨中,孔府大门洞开。 身穿蓑衣的锦衣卫士兵,从府内一直排列到府外。 第633章躁动的应天府 孔府门外,一排排马车在雨中静候已。 随着孔府深处传来镣铐拖曳地面的沉闷声响,衍圣公孔讷以及孔府中一众显赫子弟,约莫近百人,均被套上了枷锁。 在士兵们的严密监视下缓缓步出府门。 一旁早已准备就绪的囚车,敞开车门,逐一接纳着孔家成员。 士兵们考虑周到,鉴于天气不佳,特地在囚车顶铺上稻草,车内也置了些许,周边更是围了一圈茅草,算是给囚犯们遮挡风雨。 孔讷仅着单薄衣衫,明明不到不惑之年,面容却苍老得仿佛已逾半百。 他与孔公鉴一同被押入同一辆囚车之中。 “孔家,终究是走到头了……” 孔讷紧握囚车栏杆,眼望身后族人逐一被塞入囚笼。 府中上下,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是孔姓之人,无一例外地被镣铐锁身。 或许是因为孔家人数众多,而囚车准备不足,每辆车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风急雨骤中,交织着孔家人的抽泣与绝望的哭喊。 但这并没有引起外界过多的关注。 “孔府众人将被押解至运河,那里有徐州卫的人接应,不用担心出现意外。一旦孔家人登船,锦衣卫便会接手,一路护送南下京师。” 孔府外,已人去楼空的边军营地旁,朱高炽望着载着孔讷父子的囚车缓缓启动,低声道来。 他的视线转向身旁,近处雨幕中,几十位兖州府各衙门的官员身穿官服,跪于泥泞之中,膝盖以下尽是浑浊的泥水。 朱允熥面容沉稳,“奏折需迅速递至应天,先行试探朝廷动向。让凉国公、西平侯他们在返京途中放慢脚步。 朱高炽眼神微斜,投向朱允熥:“是担心地方士绅有反对意见?” “应天那边传来消息,有人对冯永逸严惩孔家之事不满,乘机上书要求恢复监军制。” 朱允熥眼神越发锐利,似乎能穿透这绵密雨帘。 朱高炽身子轻轻一颤。 “说来说去,河南道的事或许只是幌子。要不是这次查清楚了孔家那些勾当,咱们就算回到京师,这事儿也难办得很。” 朱允熥冷哼一声,“你倒是看得准,他们拿河南道当由头,无非是想让朝廷长个记性。” 言罢,朱允熥陷入了沉默,对朱高炽余下的追问置之不理。 孔家的所作所为,他心里门清,只是不便明言。 至于如何处置周豪那些人,一个命令下去便是。 朱高炽抿了抿唇,没能探听到想听的消息,心中不免有些空落,抬头望向一侧的兖州府官员。 “孔家在兖州府的那档子事,你们哪个能脱得了干系?是按律连坐,还是另立新罪?”尛說Φ紋網 朱允熥斜眼一睨,沉声道:“总有人忘了自己吃哪家饭,为谁效力。此事应让世人警醒,早日认清自己的立场。” 话音刚落,朱允熥在温旗举伞的侍奉下,踏上了马车。 朱高炽独自擎伞,眼神流转。 不仅是他自己,兖州府的官员们也难逃此劫。 为了让全天下的官员都明白,他们效忠的是谁,那些兖州官员,怕是一家老小都得受牵连。 只有严刑峻法,方能使人敬畏。 “启程。” “回京。” 温旗的声音,在风急雨骤中回响。 朱高炽收敛思绪,趁着马车未行,迅速登车,带着一身雨气钻入车厢。 …… 啪嗒! 啪嗒! 应天府,皇城千步廊中. 一名锦衣卫百户领着两名总旗,自宫外缓缓步入宫中。 鞋底敲击地面的声响,在宫墙间异常分明。 每一步激起的水花,滴滴答答,远去后又散落在积水里,涟漪一圈圈荡开。 皇城外,朱元璋听政后,大明似乎变得格外安宁。 官员们没了以往那份火急火燎,天天按着老规矩办差,国家大事倒显得顺风顺水。 本该上朝的时辰,东城区却有那么一群官员,要么自己打伞,要么仆人伺候着,在街头巷尾穿来穿去。 出现在各类茶铺。 平时这些官员哪会光顾这些老百姓扎堆的地方,今儿个这一出现,可真够显眼的, 吓得那些卖茶水的小贩连声都不敢吭,低着脑袋,耳朵竖着听。 一听见有人喊加茶,就忙不迭拎起茶壶添水,心里还直犯嘀咕,生怕自家这糙茶,官老爷们瞧不上眼。 不过这会儿,官府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茶水上。 “最新消息,那位至圣先师一家子,全都被皇太孙给定了罪,正往这儿送呢。” 一个蓝袍官员,找了个能瞅见蛟南码头的茶馆二楼歇脚。 拍了拍身上雨珠,坐定之后,低声透露道。 “这事儿早传开了,估摸着这两天就能到京师。” 桌上早到的一位抬眼瞅了瞅来者,平静回应。 “据说……皇太孙手里掌握了实打实的罪证,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新来的蓝袍官员,眼睛斜了斜,望向身旁那位监察院同僚。 监察院官员皱了皱眉:“到底啥罪证,还得等锦衣卫的人把东西带回京师,朝堂上辨明了才算数。” “昨晚传来消息,好像还扯上了边疆的事儿,真要有这一出,朝堂辨不辨都不重要了,先不说皇上咋想,那些功臣武将们也不能容忍这种事。” 茶桌周遭,一片寂静。 孔府甭管事闹得多大,往常凭着祖上面子,朝廷里总有人出来圆圆场。 但眼下,跟北边那些前朝残党搭上线的事儿一实锤,满朝文武哪个还敢吱声? 谁要是再多嘴一句,那些立过汗马功劳的大将军们当场就能把官服一扯,露出这些年东征西战落下的浑身伤疤。 拽着说话的那位,眼神凶巴巴地问,这一道道的疤是如何来的。 不光问,他们还能一条条地说清楚。 这些伤,是在哪一仗打退敌人、收复失地、守卫边疆、横扫草原时留下的。 大明朝开国到眼下才28个年头,朝里朝外,跟着皇上打江山的将军们都还硬朗着,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孔府跟外头勾结,那等于不把这些出生入死的功臣当回事儿。 朝廷要是不公正处理,那些将军们能把应天府的宫殿屋顶都给掀喽。 皇上还得捏着鼻子认了。 第634章孔家不能保了,得保自家 “可话说回来,不管孔府这事儿真假,要是因此就牵连定罪,全天下百姓会怎么看?这圣人往后又该怎么立世?咱们这些受圣人教诲的,又该怎么自处呢?” 总算,有人问出了大伙儿的心里话。 孔府,那可是中原儒家的脸面。 千年圣人家族,文官中的头牌,读书人的领袖。 孔府一旦倒了,儒家的路怎么走? 理学又该怎么传承? 他们在朝为官的,还有家里子侄、门生故旧一大帮,以后又该怎么行事做人? “唉,要真是存心找茬,还怕找不到理由吗?” 有人小心翼翼地探了句口风,眼睛扫过在座的人。 “国家文化根基不能断,读书人的圈子不能乱。真要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咱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那不合情理,也对不起圣贤教导。” “这事儿,难办呐。” 桌边响起一道叹息。 “话虽如此,但上次圣驾亲临御门问政时,我们以河南道叛乱、冯永逸迟迟未能平定山东道为由,请求圣上施以严惩,启用监军制度,难道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这话出自一位兵部郎中之口。 之前在奉天殿前的御门问政,他也是进言者之一。 这时,翰林院官员接口道:“上次的事,因秦王介入而不了了之,但圣上心中恐怕仍未有定论,对我们怕是有所不满。” “孔府不能就这么完了啊。” 忽然,有人猛地拍案而起,目光炯炯地扫视四周。 一束束目光随之抬起,聚焦于这人身上。 “太孙这是要铲除孔家。不管孔府是否有过,殿下似乎都决心已定,各位,可曾深思过这一点?” 咳。 桌边响起轻微的咳嗽声,有人掉头望向不远处侍立的茶楼小二。 “你先退下,我们有要事商议。” 小二哪敢耽搁,连忙咚咚下楼。 这时,那人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拱手致歉:“是下官失礼了。” “你尽管说,眼下正是集思广益之时。” “心学这东西,谁搞出来的,大家心里有数吧?翰林院解缙,正是他一手推动的。而今朝廷里,追随心学的有多少人?别说地方上了,就连应天府恐怕都有近一两成吧。” “谢晋跟太孙之间的关系,那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殿下没想借机把心学推向台前的想法,我实在难以相信。但要推心学,那我们这些理学人士就如同挡在路上的顽石了。” “殿下这是要借清除孔家,打击理学士气,强行推广心学。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我们的子侄门生,又该何去何从?”尐説φ呅蛧 “去和那些心学拥护者争斗?拿什么去争?” 窗外细雨绵绵,街道上行人稀少。 屋内,沉重的话题和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 那人轻叹了口气:“各位,我们得认清当下的紧要之事啊。” “快说来听听。” “请指教一二。” 那人神色凝重地说。 “眼下,孔家死活,早跟我们没关系了。咱们要保住的是自家门户的根儿。” “殿下能搞土地均摊,税收改规矩。之后殿下便能废孔推崇心学,甚至把咱们甩了。” 一时间,危机感像潮水般涌来。 好像就这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成了朝堂上多余的东西,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里,慢慢腐烂,也没人搭理。 “咱眼下该怎么办?” “眼前有啥应急的办法没?” …… 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大家心里发慌,个个都在琢磨出路。 旁边就有人接茬:“眼下是自救的时候,什么招数都得拿出来用了。” “得让皇上明白,朝廷不能一竿子打死。就算咱们再不济,国家大事总还得经过咱们的手吧。” 这话像是一剂强心针,提振了大家的信心。 有人猛地一拍桌子:“既然这样,那就别拖了。趁着孔家人还没进京师,咱们还能活动活动。眼下做点什么,到时候万一有事,也算咱们先有行动,有过失也是出于无知。” “那就联合起来吧,各位去各自的衙门,请个病假,或者主动认个错。” 在场的人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怎么操作。 大家纷纷颔首答应。 …… 皇宫深处,文渊阁外面。 锦衣卫百户带着两个手下,总算一身湿漉漉地到了门口。 为了不让湿气沾到解学士,百户跟手下在门外停了会儿,抖落身上的雨珠,挤了挤衣服上的水。 等传达侍卫再次出来,百户和手下这才抬脚走进文渊阁。 解缙这时正忙着处理今天的政务奏折。 送到皇上跟太子那里的奏折早就分发好了,可他要做的不止这些。 最近朝廷上没什么大事。 新上任的通政司,也是位年轻人。 一样是心学出身的进士,刚入朝不久,接了前辈许星阑的班。 因为没啥大事,他就留在阁里,跟着先生学习。 锦衣卫的身影刚迈进门槛,青年便躬身行礼,“大人,锦衣卫来人了。” 解缙从堆满文书的案头抬起了头,眼睛微眯,注视着来者。 “锦衣卫?有何事发生吗?” “报告大人,是太孙的消息,殿下预计今晚就能过江归来。” 笔杆在解缙手中轻轻颤抖,一滴浓墨不偏不倚地落在奏折之上。 他低声惊呼:“这怎会……失误了呢……” 墨点在奏折上慢慢扩散,如同江南雨季里肆意挥洒的水墨,由深至浅,随着书页的纹理向四方蔓延开来。 解缙眉头紧锁,神情变得严肃。 文渊阁上,回荡着他的声音。 令那年轻书生惊讶不已,原来大人也有这样不常见的表情。 锦衣卫官员上前一步,恭敬地禀报:“大人,殿下今晚回京,轻装回归,京师官员们还不知情。” 解缙好奇道:“是否已经通知到太孙府跟皇上了?” 百户摆了摆手:“太孙只吩咐我们来找您。” 太孙回京,特地隐蔽行踪,独自离行回城,却不通知太孙府或宫中,唯独将消息透露给他。 这让解缙心中思绪万千,忧虑更添几分。 片刻后,他再次抬眼,望着面前耐心等待的锦衣卫百户,脸上闪过一丝歉意。 “辛苦各位了,臣已明白殿下的安排。” “属下告退。” 锦衣卫百户行礼后,领着两名总旗悄然退出文渊阁。 第635章常森教侄,咱们勋贵少做少动 室内,解缙盯着停留在那片沾有墨迹的奏折。 青年知事走近,为解缙斟了杯茶。 随后,他又轻轻拿走了那张墨渍未干的奏折,低头瞄了几眼。 “这是关于四川道的事务,无关紧要,学生稍作补充即可。” 年轻知事边说边动手,从木箱中取出文具,仔细裁剪、粘贴,开始在一旁补写奏折内容。 解缙把手按在桌上,“今天朝廷状况怎样?” 青年知事微微一愣。 皇上勤政,自登基起每天必上早朝,与众臣共商国事。 但近两年,随着太子日渐成熟,太孙也更加稳重,朝会渐少,国事多由太子代理。 眼下,朝廷维持着一种比较平稳的步伐推动明朝前行。 然而,显然大人询问的不是这类常规之事。 青年知事想了想,答道:“各部院按常例行事,但同僚们若想有所作为,虽无障碍,却也比以往迟缓不少。” 概述完近日朝况,他悄悄瞥了眼解缙,眼神微妙地闪烁。 接着,他压低声音,谨慎说道:“大人,听说昨晚太孙查抄了整个孔府,孔家人已被押往京师途中。” “大明以孝治天下,依法治国。” 解缙轻轻回应,目光深邃,细细打量着青年知事。 青年知事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尴尬笑道。 “学生琢磨着,太孙怕不是要在朝廷里搞点新动作?如果真是这样,殿下的行踪这么隐秘,今儿晚上突然回京师,咱们是不是也得动动脑筋,准备点啥?” 解缙冷声道:“身为臣子,怎能随便猜度君心呢。” 话音刚落,解缙顺手抓起桌上奏折,轻轻往那青年知事胸口一扔。 青年接住胸口的奏折,脸涨得通红,尴尬地笑笑,随即低头翻开奏折,扫了几眼,表情顿时变得惊讶不已。 “石学……布政,已经抵达钱塘码头了?” 解缙鼻子里哼了两声:“交趾那边的治理,因为地理位置偏远,与中央常规做法颇有些差异。确实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好在效果显著。” “这次殿下西行巡视并救济灾民,正好赶上河南、山东两道动荡,也算赶上了时机,未必不是个转机。” “转机……” 青年知事眉头紧锁,英俊的脸庞难掩忧虑,他沉思道:“孔家或许就是这个转机。借助孔家力量,殿下的布局……” 青年自言自语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满脸诧异。 解缙微微颔首,手插在袖兜里,“去吧,把小许他们也叫上。” 年轻官员不解地问:“是许学长吗?” “跟他说,先生最近得了一坛好酒,今晚玄武湖边,北湖西照楼,设宴请他们品尝。” …… 这天。 应天府官场上传言纷纷,百官没心思工作,私下里议论纷纷。 各个部门,一天之内就收到了多半官员的病假条跟请罪信。 洪武年间,官员基本上全年无休。 一年里头,仅三日能在家休养,其他时候想要偷懒,还得提防监察院的御史们。小說中文網 这一切,都源于朱元璋是个工作狂。 律己方能律人。 就算官员真的病倒,也必须层层核实确认,朝廷才批准休假。 早几年,很多官员皆因过劳而死。 但这一次,大明官员们显得格外有骨气。 说生病就真病了,交了请假条就老老实实待在家。 那些自认犯错的官员,呈上请罪书后,也都大门紧闭,一副等待朝廷审查的模样。 这种怪异的氛围,迅速弥漫了整个应天府。 就连普通百姓也感觉到了街上巡逻的差役多了起来。 武城兵马司的士兵们已经悄悄离开营地。 官场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三叔,眼下这形势,我们要不要把徐、汤、沐、蓝几家的人都叫过来聚聚了?” 开平王府常家,身着亲军百户服的常继祖坐在正厅里,望着刚从宫中下值回家的常森。 常森端起茶杯,猛灌了几口。 因整晚在宫中守卫,他的脸上透着疲惫,眼袋明显。 他哈欠连天,望着常继祖:“家中米缸要满出来了?” 常继祖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下开平王府之事,大多都是常森说了算,他也是刚得到些风声,这才开口询问。 常继祖压低声音。 “三叔,孔家人正被送回应天,看来用不了多久,允熥也快回京师了。要是咱几家这时候没点动静,允熥可能要面对很多棘手事。” 常森因缺眠显得有点焦躁,扯了扯衣领:“你想怎么动?是集结兵马,还是进宫见皇上?还是让各家人带上家丁,把那些文官的嘴巴都堵上?” 这一问,让常继祖一时语塞,呆在那儿,不知如何接话。 常森轻轻叹了口气:“你大伯才走没多久,你父亲眼下正南边带兵征战,为大明朝开疆扩土。皇上信任咱常家,太子、太孙也对我们推心置腹。” “因此三叔才能负责禁军,守卫皇宫,保护皇上。这种时候,不论是咱们家,徐家、汤家,还是蓝家,都得少说少动。只要不是触碰底线,影响咱安生过日子的事,就先稳住。” “真要有事儿需要咱出力,你觉得皇上会不给暗示?或者太子、太孙会撇下咱们,找别人去办不成?” 常继祖颔首:“是侄儿沉不住气了。” 常森挥手:“你心里想的,三叔懂。皇上精神矍铄,太子殿下东宫坐得稳,允熥做太孙也有两年多了。越是这情况,越得冷静。” “咱们是开国功臣,将门之后,是为皇上在外征战的将军。荣耀与风险并存,说难听点,只要不谋反,咱们就是与国家共存亡的家族。皇上让干啥,咱就干啥。” “别看朝廷上,文官权势滔天,六部五寺的官员,一纸公文能让百姓生活翻天覆地。但你细想,这些人能永远稳坐不倒?” “就说詹徽吧,给皇上当了多少年吏部尚书,眼下人呢?不也就是替文官背了黑锅,悄悄回乡养老了。” 常继祖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他神情凝重,但眼神诚恳:“侄儿明白了。” 第636章放出消息,取消读书人的特权 “行了行了。”常森摆摆手,望向厅外,“孔家不过是个门面,顶多是个千年的老招牌。眼下倒了也就倒了,你以为天下真有多少人真心向着孔家?” “不过是孔圣人的功德荫庇了后世千年,那些读书人靠着孔圣人的余晖,才在朝廷上有立足之地。” “如今孔家倒台,他们慌了神。太孙连孔家都能扳倒,对他们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常继祖紧锁眉心。 “眼下文官们已经开始行动,很多部门的官员都甩手回家了,难不成他们不担心秋后被算账?” 常森冷笑着说:“他们不过是想抱成一团互相取暖,以为只要团结一致,皇上就会投鼠忌器,为了稳定大局,对他们网开一面。” “可皇上并非是会手下留情的主儿……” 常森轻轻讶异一声,望向常继祖,“以前,或许是这样。但眼下,也许真就不同了。” 常继祖满腹狐疑:“眼下不同了?” “朝廷这两年不断改革,新人新政策层出不穷,可还没到彻底改头换面之时。” 常森淡淡道:“皇上年轻时没怎么念书,但这几年哪天不是在补课研究历史?前朝改革为何半途而废?就是因为准备不足,急于求成,所有改革措施一股脑推出,又缺乏有力支持,自然频频失败。” “你看看大明这几年,有几回是乘势而上的改革。想想看,单是一个摊丁入亩,我们家的地如今又在何方呢?” 叔侄俩一时陷入了沉默。 常森时不时打个哈欠,常继祖眉心紧蹙,陷入沉思。 就连门外的侍女,这时也不会进来打扰。 管家也守在外面,一见有人靠近便挥手让人离开。 片刻后,常继祖缓缓道:“眼下,就等太孙一个命令,只需殿下下令,我们就照办。” “正是这个理。” 常森长舒一口气,连打了几个哈欠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等着就行,若我没猜错,太孙肯定比孔家人先一步入城。” 说罢,常森掉头往内院走去。 常继祖忙站起来恭敬相送,待常森离开后,他停在原地,眼神闪烁。 片刻后,常继祖对着门外喊道。 “备马,集合人马去军事学院。” …… “冯永逸传来消息,漕运顺畅,沿途叛军已被清除。” “山东三司衙门上书请罪,山东都司已派兵,与冯永逸联手肃清残余叛乱。三司承诺,一个月内全面平定山东。”小說中文網 “浙江锦衣卫秘密报告,交趾道布政使石伟毅归京复命,预计三日后到达应天。” 宽阔的长江上,夜色中,月光温柔地洒在水面。 朱高炽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立于船头,面色略显苍白。 为掩人耳目,众人在抵达扬州之前,就已换乘一艘商船。 相比官船,商船行驶在江面更加颠簸。 朱允熥身着曳撒,英姿飒爽,远眺着已隐约可见的应天城。 “应天府里有啥动静?” 朱高炽往后退了退,目光扫向一旁的周豪跟冯海。 周豪踏前,弯腰报告:“朝廷里很多官员都大门紧闭,足不出户。” “很多?到底是多少?” 朱允熥嗤笑一声,讥诮道:“这时候还敢上朝的官员应该寥寥无几吧。” 周豪噤声,转头望向冯海求援。 朱高炽瞅着朱允熥脸色难看,出声道:“今晚就可到应天府外头,如果想继续隐秘行事,就不能大张旗鼓地敲城门进去了。” “去玄武湖吧,在那里找个地方先窝一阵子。” 朱允熥挥手决断。 接着他转向周豪。 周豪连忙拱手:“小人在。” 朱允熥压低声音:“派人混进城,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本宫打算剥夺所有读书人的特权待遇,大明子民理应平等相待,没有谁该享有特别优待。” 朱高炽眉毛一挑,脸上表情复杂多变。 他低声咕哝:“你是打算火上浇油呀。” 大明律例,天下百姓依据户籍划分归属。 科举考试中举者可享有多重优待,凌驾于普通民众之上。 借由这些特权,他们能够比普通人更容易积累起原始财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霸占土地,迫使自耕农变成租地的佃户,接受献礼,逃避赋税。 几代人的努力,加上家族间的联姻,地方上就成了这些人家族的私人领地。 废除大明科举制度下有功名者的种种优待,这无疑是对国家政策的根本调整,影响远远超过对孔家一门的惩罚。 牵涉到的这几十万人,正是大明内真正掌控利益分配的关键群体。 朱高炽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忧虑,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化。 “全国读书人会愤怒抗议。” 朱高炽倒抽一口气,“孔家不过是个牌坊,倒了也就倒了。士绅因功名得来的特权,才是他们真正在乎的东西。” “你知道为啥前宋时期改革屡次,却屡次失败吗?” 朱允熥望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应天府轮廓,轻轻开口。 全城灯火通明。 即便是远在江面,仿佛也能听到、看到十里秦淮河畔的歌声曼舞。 好像能穿越时空,听到那宋朝钟声回荡。 朱高炽正打算讲话,喉间却似被什么哽住,只张了嘴,发不出声响。 他眨巴着眼,转向朱允熥,改口问道:“为何总是失败?” 朱允熥转过身,“理想化的政策改革罢了。” “理想化?”朱高炽喃喃自语。 朱允熥点颔首:“帝王以为仅凭一己之愿,便能在朝堂上所向披靡,却不明白稳固的基础同样不可或缺。” “改革派?”朱高炽小心翼翼地探问。 “正是。” 朱允熥确认道,并接着说:“普天之下,芸芸众生,皆为生存奔波。大明非昔日宋朝可比,立国28年,正是变革的最佳时机。” 朱高炽的思绪随之飘远,回溯近年来的种种变故。 他试着分析:“我大明开国元勋,还有军事学院出身的武将们?” 朱允熥面上浮现出微笑,拍了拍朱高炽的肩:“历来改革,从无一蹴而就。大明则不同,因为我们拥有坚实的后盾。消灭孔家,取消士子特权,又能怎样?” “我们是依赖他们才有了今天的江山吗?以前能舍,想在更能弃。文官们自视甚高,以为没了他们,国家就会乱套,百姓将苦不堪言。” “河南之行,我也有过这样的顾虑,害怕官场动荡影响民间安宁。然而事实证明,河南各府官员大调整后,短短数月,百姓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生活。” 第637章文官的反击,殿前静默 朱高炽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在黑夜中异常清晰。 应天府未来的方向,至此他已洞若观火。 削减文官特权,以功勋武将维稳,兵权在握,天下自然太平。 朱高炽仍抛出最后的疑问:“偏颇一方,可能导致失衡。文武需相互制衡,以防重蹈前宋覆辙。若过分压抑文官,恐引致藩镇割据的局面再现。” “然而,没有足够的激励,功勋武将又怎会全力以赴,甚至可能暗中与文官勾结。” “秦、汉、唐、宋。” 朱允熥笑道:“前人留下的例子无数,可供我们借鉴。” 历朝历代的制度如幻灯片般在朱高炽脑中闪现,这是多读书的益处之一。 一番深思熟虑后,朱高炽显得不那么确定,轻声问道:“秦法?” 回顾历史上的种种制度,朱高炽唯一能确定的便是秦法的可行性。 就在此刻,商船外响起阵阵水声。 船舷边,周豪的手下几人凝视着从夜色中驶近的快船。 快船贴近商船,随着碰撞和波浪声,几人紧抓船舷,翻身跃入水中。 不久,载人快船便离开了商船,向南岸的应天府疾驰而去。 …… 应天府内。 城东静谧,城西荒凉,南城百姓熙攘,中城权势林立。 上元县衙周围,权贵宅邸如云,高门大户比邻接踵。 暗影数道,在秦淮河畔的隐约歌声中穿梭,借着稀疏灯光,遁形小巷。 俄顷,某处深宅大院里传出瓷器碎裂的清响。 随后,仿佛是无形的号令,各府各院相继传来争执之声,却又迅速归于沉寂。 夜幕下,许多人的心绪难宁,枕戈待旦。 …… 咚! 晨曦未露,钟鸣悠长。 黎民百姓起身,投入新日的繁忙。 西长安大道上,那些昨犹称病告假、闭门思过的官员,一早身着朝服,从四方汇聚,列队无言,迈向长安右门。 守卫禁军心中生疑,上前拦住队伍前端的官员问道。 “今日并无早朝,太子在东宫召见群臣,各位这是往何处去?” 这问似乎多余。 入了西长安门,便是通往皇宫的路。 禁军面对满街朝服加身的官员,虽心存疑惑,却不敢妄加揣测其意图。 “依大明律,官员皆可入皇城,求见皇上。” 一位官员答道,同时望向总旗官。 总旗官犹豫片刻,跟手下说了两句话后,先行步入长安右门。 见守卫不再阻挡,官员们默不作声,鱼贯而入。 抵达午门,只见皇城禁军排列成五道人墙,坚若磐石,阻于门前。 “宫闱重地,非召勿入。” 一位铁甲将军踏出,眼神凌厉,对着潮水般涌来的官员严词警告。 人墙之后,锦衣卫士兵们次第而出,沿皇城通道两侧延伸,直至端门。 “大明规矩,朝廷官员,有权求见皇上。” “小臣今日,便要求见皇上。” 人群之中,走出一位穿着蓝衫的京师官员。 他盯着守在午门跟前的禁军头目,响亮地喊道。 “今日皇上无召,各位请回。” 瞧着午门前已有身穿鲜红官服的大员出现,负责守门的禁军士兵咽了口唾沫,尽量平和地回答。 就那么一眼望过去,心头都不免打了个寒颤。 这恐怕快半数朝臣都到齐了,而且后头还源源不断地有人赶来午门。 将领吼了一嗓子,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官员跟禁军之间,空出一大片地,在场大臣按着官阶高低,静默地跪倒在地。 “这可咋整?这群人怕是赖上了?” 禁军头目瞅着走近的锦衣卫千户,压低声音。 锦衣卫千户眼神幽深地扫过跪在午门前的官员们,冷声道:“这是在给皇上施压呢。” 话落,千户意味深长地瞥了禁军头目一眼。 可禁军头目马上改口:“咱们奉将军命令,守护午门,朝廷的事,得皇上说了算。” 锦衣卫想直接动手抓人,禁军却不乐意配合。 千户只好冷哼一声,将目光投向了越来越多的红袍大臣。 “皇宫禁地,谁敢堵门,惊扰圣驾,将按大明律法处置,赶紧散了吧。” 前边有几个较年轻的红袍官员,抬头,眼神里满是对千户的不屑。 一个字也没说。 但那态度,已说明一切。 千户面色一沉,左手轻轻按在绣春刀的刀柄上,无声地转动。 正欲迈步向前,右手却被拽住了。 回头一看,是禁军头目,“这时抓他们,只会让他们名声大噪,说不定正中他们的下怀。” 禁军头目说完,松开锦衣卫千户的手,转身走向自己手下的士兵。 “都给我抬头挺胸。” “这里可是午门,皇宫禁地,别失了皇上颜面。” 组成人墙的兵士立刻挺直了腰板。 “大明万岁。” 响亮的口号,在皇城的通道里回响,直冲云霄。 …… 午门下,官员跪地的一幕,迅速传遍了应天城每个角落。 触动了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六部的平静被搅乱了。 五寺的宁静不再。 三法司的秩序也乱套了。 整座应天城,人心浮动,波澜四起。 那些缺席的大员们,个个心急如焚。 短短半日,所有衙门的正堂变得凌乱不堪,桌椅横七竖八,全拜那些愤懑难平的官员所赐。 而后,他们换上肃穆官服,带领随从,匆匆赶往午门。 “这是向皇权示威呢。” 东侧城楼下,隐蔽的一角,穿着亲王华服的朱樉,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眺望着那群跪地的臣子。 转头望向朱允熥,一身晨露沾襟的衣裳格外显眼。 “你回京悄无声息,真是给了大家一个惊喜。” 言罢,他又将目光投向解缙,鼻腔里发出轻微哼声。 与朱允熥一同,扮作平民入城的朱尚炳在旁嘀咕:“兵法讲究的就是出奇制胜嘛。” 啪! 刚发表完意见的朱尚炳,已龇牙咧嘴,双手护头,不服气的眼神透过指缝望向父亲。 朱允熥凝视着自钟山洒落的阳光,“时候尚早,好戏才刚刚开场。” 朱樉淡淡道:“他们摆明了就是要给父皇添堵,分明是不愿孔家受罚。” 朱允熥转向朱樉,“二叔也是这么想的?” 朱樉眼神闪烁,望向午门南端的端门,“看看,他们都到齐了。” 第638章大侄子,你回来不去看看老爷子 朱允熥轻笑,“应天城很大,咱家胸怀也不狭窄,他们愿意跪,就由他们去吧。” 说罢,他走向城墙垛口,双手撑墙,俯视着午门广场。 这仅仅是一次百官集体跪拜。 在洪武年间或许罕见,但日后,这或将成为常态。 无论缘由何在,官员们都可至此静跪,以示对帝王的决策的不满。 如能挨过一顿杖责而生还,立即名声大噪,官场士林皆知。 即使未能挺住,家中后代也会因此受益。 跪拜持续多长时间,朱樉并不关心。 见朱允熥心情尚好,他贴近低语:“既然回来了,要不要先拜见一下老爷子,再去东宫看看?” 朱允熥一转身,正好撞见二叔那张笑脸。 “二叔,听闻爷爷把京察重任交给了您,您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今天的事只是个开头,你按照名册一个个追究责任就行。” 朱樉脸颊不由得一热,心思被戳破,也不避讳,直接问道:“那你究竟要不要去问安?” 朱允熥则是已经迈步下了城墙。 闻言,他背对着朱樉抬起一只手,随意的一挥。 朱樉见朱允熥的身影在城墙上逐渐消失,转而望向身旁朱尚炳。 “允熥去吗?” 朱尚炳噘着嘴,哼唧道:“我头有些晕……” 接着,也不顾朱樉反应,自顾自地摇摇晃晃,装出一副眩晕模样,咿咿呀呀地也往城墙下走去。 此时,大明吏部尚书翟善,心中交织着愤怒、无奈与深深的悲哀。 仅仅一壶茶时间,嘴边已泛起几个因怒气而生的小疱。 他无暇顾及身体上的不适,掀翻了吏部堂上的案几后,便带着手下人马匆匆赶往午门。 “大人,大人。” “您慢些儿……” 身后小吏边追边挥手喊道。 翟善一脸焦急:“再耽搁,国家就要有大麻烦了。” 小吏一手拎着鞋子,另一手夹着一件厚外套,外套里好像还藏着什么。 “大人,您的靴子还没穿好呢。” 翟善愣了愣,感觉到脚底一阵阵凉意袭来。 他一把抓过递来的靴子,双手提着,弯腰撅着屁股往脚上套。 小吏在旁解释道:“卑职怕今日事态严重,怕大人也需要在那里久留,就准备了这件厚衣,还往里边放了棉垫,万一需要,大人可以铺于地上,再用衣服遮掩。” 翟善穿好鞋子,整理好衣裳,侧头看了看小吏,没多言语,只说:“你跟我到午门看个究竟。” 几乎同时,朝中的重臣们也纷纷加快脚步,赶往宫中。 而午门之后的深宫,却显得异常宁静。 乾清宫。 从高高的台阶上一眼能望穿宫门,直达三大宫殿。 寝宫之外,朱元璋一身简朴,穿着常年不离身、补丁层叠的粗布衣,独自站在冰凉的地砖上,双手随意地叉在腰间,眼神深邃而平静,凝视着乾清宫外的谨身殿。 刘建安拿着一件袍子走出,走到朱元璋的身边,劝道:“皇上,这会儿露水还未散去,还是加件衣服保暖吧。” 朱元璋转头,眼神锐利如冰,“你这狗奴婢,以为咱真老了?” 刘建安心中一凛,连忙跪倒在地。 他深知,除非是盛怒或国事紧急,皇上才会如此。 他磕头如捣蒜:“奴婢知错,奴婢有罪。皇上龙体康健,万寿无疆。” 朱元璋的眼神稍稍柔和,摆摆手道:“起来吧,咱又没在责怪你。” 刘建安没有起身,依旧跪着说道:“皇上心中如有不快,定是奴婢们伺候不周,理应受罚。” “嗯,你这狗奴婢倒也明白,惹咱不高兴就得担责任。” 朱元璋话说一半,视线又望向宫门外。 刘建安识趣地不再言语。 他清楚皇上心思全在午门外那批跪地请愿的文官身上。 他挨骂,不过是那些文官所牵累罢了。 片刻沉默后,刘建安小心翼翼抬头,“皇上,是否召唤太孙回宫?” 朱元璋微微摇头:“他连夜过江,清晨入城,还是让他回府好好休息吧。” 疼爱长孙的朱元璋回拒了这个建议,随即转换话题:“太子那边呢?应该快到了吧?” 刘建安挪了挪脚,“太子殿下那边刚派了人来传话,估摸着马上就能到。” “没出息的东西,起来吧。” 朱元璋斜眼瞥向刘建安,数落道。 宫墙下,朱标急匆匆地往乾清宫方向赶。 东宫侍从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朱标的面色阴沉。 自打之前在奉天殿外听政,百官齐声上奏,再到今日午门外百官静跪施压、 大明朝堂仿佛一夜之间变得让他感到陌生。 “这小子回京,怎么不入宫?” 朱标心里乱糟糟的,猛地站住脚,出声问道。 可身后却是一片寂静。 待他转过身,只见那东宫侍从正喘着粗气追了上来。 “回太子,太孙今日进城后,先去了午门城楼看了看,之后派人回宫传话,说要先回府一趟,晚上再来宫里问安。” 朱标眉心锁得更紧了,冷冷道。 “一切都是因为他而起,如今出了事,他却找个清静地躲起来了。” 朱标小声嘀咕了几句。 身边的贴身侍从跟太监都不敢吱声。 朱标心里越想越窝火,猛然一挥袖子:“混小子。” 接着,加快了脚步朝着乾清宫走去。 等朱标尽力平息怒火,抵达乾清宫时,朱元璋正在吃早饭。 清粥小菜,一碟豆腐乳,还有一颗茶鸡蛋。 朱元璋端着碗,两腿大咧咧地岔开,呼噜呼噜地喝着粥。 见朱标过来,他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空位,“没吃就自己弄。” “父……” 朱标正想说自己早就吃过,可转念一想,还是颔首:“好,我肚子也饿了。” 朱标坐到朱元璋对面,也不让侍从伺候,自己端起碗,从旁边大碗里舀了半碗清粥,夹了几筷子小菜拌进粥里,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朱元璋喝光了粥,一抹嘴边,眼神转向朱标。 “午门的事,你听说了吧。” 朱标低头专心喝粥,轻轻颔首:“儿臣略有耳闻,应是有人心头不快,冲动之举。今早这腌菜的确爽口,是出自徐家?” 朱标抬眼望向一旁的刘建安。 第639章何时起,求见皇上也成罪过? 刘建安神情略显紧张,瞥了朱元璋一眼,压低声音。 “回太子,的确是徐家妇人亲制,奴婢即刻命人送几罐到东宫。” 啧啧声中,朱标愉快地捧起碗,又尝了一口粥。 朱元璋目光闪烁,打量着面前朱标,笑道:“你这是想为外面的人求情?” “儿臣可没这么说。” 朱标吃完粥,抬头正色回应朱元璋。 朱元璋手指虚点:“你儿子惹出的麻烦,你还想替他们讲情?” “鲁莽。” 朱标知道躲不过,只好正色道,“当务之急是论定孔府,有了大义的旗帜,即便要撤销他们的特权,也留有转圜余地。如今两事并行,处理不当,只会让大义受损。” “那咱就下旨,将那些闹事者一并治罪。” 朱元璋目光深邃,观察着朱标反应。 朱标心中五味杂陈,抬头看向朱元璋,面露难色。 “您不会因外面的风波,就为难儿子吧?” 朱元璋淡笑:“那你倒说说,咱该怎么做?” 朱标噘嘴道:“您大孙不是提了,咱应天城大,他们愿意跪,就由他们去吧。” 朱元璋脸上泛起笑意:“你不打算求情?” 朱标无奈道:“就随那小子闹腾吧。” …… “他们究竟在闹腾什么?” “谁能给本官个确切说法。” 午门前,翟善从吏部衙门火急火燎地赶来,铁青着脸,望着那一溜儿从午门跪到端门的官员。 几乎是脚跟脚到的任亨泰、茹瑺、郁新跟张襄几个,踮脚往午门底下探头探脑,却对翟善的话装聋作哑。 这年头,和稀泥成了常态。 翟善鼻子里哼了声,手一摆,哪还管得了他们心思弯弯绕,领着吏部小吏直奔午门而去。 任亨泰跟茹瑺交换了个眼神,脸上没甚表情,只有眼里透出几分凝重。 见翟善估摸着是要去劝那帮子跪地的官员,二人便跟上了。 后头的郁新跟张襄,则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轻松得很,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在后面。 翟善满肚子火,到了午门前那些跪地请愿的官员跟前,一股脑儿地爆发了。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他一站稳,就开始连珠炮似地数落起来。 “这儿是哪儿?你们忘了还是怎么着?居然堵午门。吃着皇粮,不想着替皇上分忧,反倒给皇上添堵。你们心里,还有没有君臣大义。”尐説φ呅蛧 堂堂吏部尚书,就跟菜市场吵架大妈似的,在那儿唾沫横飞。 可那些官员呢,一个个闷葫芦似的,没一个接他这话茬。 翟善急得差点儿蹦起来:“有啥事儿,写个折子递上去不就得了。堂堂朝廷命官,这会儿搞这么一出,成何体统?” “都散了吧,你们要是不信,把折子交吏部来,我亲手给你们送到皇上案前。” 官员们依旧集体沉默,翟善的话仿佛石沉大海。 这时,锦衣卫千户悄无声息地凑到翟善背后。 “大人要是觉得不合适,一声令下,小的立马把这些人都轰走。” “大胆。” 翟善猛地一回头,眉毛一锁,怒目圆睁,瞪着多嘴的锦衣卫千户。 千户嘴角一扯。 “那就请大人继续,只要这些家伙别在皇宫里闹事,我等绝不插一杠子。” 翟善深吸一口气,强忍怒火转头瞪向今日集体“发癫”的官员们。 “大明兴衰,全在朝堂,全握在你们手里。这儿耽误一刻,民间就得苦等一天。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忠君爱国?” “更别说,今年还有京察考核这码事。你们在这儿胡闹,就不怕到时候考核下来,个个落个最末等的评价?” 软硬兼施,翟善也是没了办法。 此时,任亨泰等人匆匆赶来,站到了翟善身旁。 张襄见翟善气得脸色发白,心里暗自嗤笑,转而望向跪满午门的群臣。 张襄高声说道:“翟尚书说得没错,你们就是糊涂。有什么天大的难处,写成奏折上报便是,跪在这里是为何?难不成要放弃仕途?” 言毕,一名身穿青衣的官员猛然抬头挺胸。 “这官不做也罢。” “对,不做也罢。如果翟尚书认为我们有错,那就摘了我们的官帽啊。” “何时起,求见皇上也成罪过了?” “……” 一言激起千层浪,张襄的话仿佛引爆了午门,群臣激愤。 任亨泰嘴唇微张,最终还是轻轻推了推茹瑺,心想兵部尚书的嗓门肯定比自己响亮。 茹瑺苦笑,望着焦急得手都在颤抖的翟善,终是向前,沉声道:“都给我安静。” 茹瑺话落,午门前的嘈杂顿时归于平静。 见众人安静下来,茹瑺冷声开口:“想留就留,又不赶你们。可跪在这儿,总得说明白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是吃多了撑的,跪这儿消化呢?” “茹大人,斗胆一问,孔圣后人究竟有何过错,以至于阖家被押解至京师?” “听说孔府众人尚未抵京,就风传圣上下旨,要褫夺天下士子的荣耀,这其中缘由何在?” “莫非圣上心中已无我等立锥之地,有人从中作梗,编排孔府是非,借错案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 “咱们都是寒门学子,历经十年苦读,家境贫寒,全凭朝廷恩泽,方有今日科举成名,家族兴旺,文风鼎盛,人才辈出。今闻要剥夺大明读书人的荣耀,请问各位,难道大明不再需要文臣了吗?” “若朝廷真有此意,我等多年苦读究竟为何?士子从政,本为国家社稷。若国家不容吾辈,我们又怎堪颜面立于朝堂,仅供人笑谈?” “这官,不做也罢。” 几位身着红袍的官员,跪在群臣之前,言辞恳切。 此语一出,午门内外立时响应如潮。 “不做也罢。” 太孙府邸。 朱允熥卸下肩上的国事重担,一身轻松。 “你们俩眼下最该注意身体,多休息。这些杂事,交给秀婉、秀兰她们就好。” 朱允熥泡在澡盆中,望向身后正为自己揉肩的汤清悦和沐彤云。 两人已怀有身孕半年有余,曾经清瘦的脸庞渐渐丰腴,胸口也因孕期而愈发饱满。 小腹隆起,如同被温柔包裹的明珠。 第640章那就去午门看看 汤清悦垂眸含笑,眼中满溢温柔。 “御医讲了,这会儿孩子很安稳。再过俩月,妹妹就要生了,随后便是我。到时多留意些,也就差不多了。你在外奔波,风风雨雨的,不知遇到了多少难处。” “如今回来,我们也帮不上大忙,就给你揉揉肩解解乏。” 或许因为即将成为母亲,汤清悦也话多了起来,琐琐碎碎地聊着日常杂事。 “前几天,宫里的娘娘赐了很多物件。平日皇上那么节俭,听说这些恩赏可是皇上特意关照的。” “我都收拾得好好的,预备将来给孩子们。上次身子不太舒坦,中山王府得知消息后,在玄武湖连续多日安排了戏曲表演。” “就是在皇上当年赐的宅院里,派人请我们姐妹过去,听了几天的戏,正巧又是春光好时节,免不了划船游玩一番。” “但是徐家最近挺低调的,听说一门心思忙着跟贵族搞海运。家中来信说也有参与,但都本本分分,分得清什么该拿什么不该。” “云南那块近来不太平,土司闹腾得厉害,妹妹的哥哥在那里坐镇,妹妹挂心得很。可国事为重,西平侯回京原是休养,不也照样出征了吗?” “家乡那边有信来,说迁去那里的亲戚私自定了亲事,找爷爷说情讨个恩典。爷爷呈了奏折,可皇上迟迟没回应,事儿就搁那儿了。我担心拖久了,万一闹出什么,对咱皇族名声不利……” 房内,尽管念叨的虽是些小事,依然让朱允熥感到十分心安。 恍惚间,朱允熥已躺在床上,双眼迷离,最后沉入梦乡。 直到日光从白炽渐转昏黄,床边才传来轻微的响动。 朱允熥慢慢睁开眼帘,转头看向床侧。 汤清悦已蜷伏在旁边的软榻上,裹着毯子睡着了。 沐彤云在一旁倚坐着,手中捏着一本书,静静地翻页,身旁摆着一碟干果小糕,时而阅读,时而食点干果,举目望向屋顶,放松视力。 察觉到朱允熥醒来并注视着自己,沐彤云脸颊立时漾出了笑涡,刚要说话,却被朱允熥轻轻摆手制止,眼神示意旁边睡着的汤清悦。 “轻点儿,别惊扰了她。” 沐彤云缩起脖子,细声细语地说:“我差点忘了……” 朱允熥面上泛起笑意,朝她招了招手。 沐彤云脸颊绯红,低头仿佛内心交战了一番,随后小心翼翼地起身,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 朱允熥轻轻一勾手指,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 “你们辛苦了,这段时间让你们独自守着府邸。” 沐彤云依偎在朱允熥怀里。 “我不觉得辛苦,姐姐才是真的辛苦,她管理着太孙府所有内外事务。其实她并不乐意与京师那些权贵家的小姐们应酬,却总要勉强自己参与其中,听她们聊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朱允熥的手轻抚着沐彤云的发顶,另一手则谨慎地搭在她微隆腹部上:“你呢?” 沐彤云羞红着脸,在朱允熥怀中仰头,害羞地看着他,“我嘴笨,每回就陪着姐姐,听她们聊天。” 朱允熥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大明的勋贵阶层自成一格,特别是那些早年随朱元璋从淮西起事的开国功臣。 马皇后在世时,皇族与勋贵的联系多由她亲自打理,后来皇后驾崩,这任务便落在了后宫嫔妃跟吕氏等人的肩上。 眼下东宫少了主事女性,而太孙府又设在宫外。 勋贵家小姐们到访太孙府,比起申请进宫要简单得多,也更便于这些家族保持与皇家的活跃联系。 “这些是规矩,国家要安稳,这些程序就免不了。” 朱允熥轻声细语地开口,一低头,发现人已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他面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轻轻地将沐彤云放在床上,随后转身走向一直倚在床上睡着的汤清悦。 朱允熥动作极为温柔,就像捧着一件极珍贵的瓷器,生怕有任何颠簸。 安排好汤清悦后,他又细心地为两女盖好被子,这才走出了内室。 外面,秀兰跟秀婉两个侍女背靠着墙安坐于板凳上,闭目小憩,完全没察觉到朱允熥已悄悄离开。 朱允熥轻轻推开房门,迈步而出,回手轻压门板,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门外,刘远已等待多时。 见朱允熥现身,刘远立即振衣迈步,单膝跪地,“拜见皇太孙。” 朱允熥靠前,笑道,“起身吧,有你在京师,我甚是安心。” 刘远低头答道:“为臣分内之事。” 说完,恭敬地站起身来。 朱允熥抬头望了望天色,问道:“目前城中情况怎样?午门那有没有出什么乱子?” “城里运转如常,就是官员士绅之间的走动频繁了些,多半是因今天午门前那场风波。” 刘远压低声音回答,随朱允熥向外行去:“午门那里,翟善几人已前往劝解,臣等见翟善唇边都急出了水泡。”小說中文網 朱允熥两手暗自交握在袖中,无声地笑了:“翟善估计劝不动他们。” 刘远颔首:“他确是尽力了,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甚至用京察来威胁在场的人,可惜无人听从。” 这群官员,哪里会听进翟善的话。 朱允熥眼神深邃:“他们有什么要求?” “就是要求面见皇上,说读书人的不易,有种种艰难。臣等揣测,他们担心的是朝廷是否会真的剥夺读书人的特权。” 朱允熥冷冷一笑:“那咱们就去看看,他们究竟在担忧什么。” …… “我们担心的非个人荣华富贵,而是担心天下读书人的未来生路。” “自古以来,多少寒门子弟,本当静坐学堂,无需为每天粮食操心,无需为冬寒夏暑担忧。却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困守于田野之间。” “朝廷给予的优待,保留了读书人的尊严与从容。晨兴耕陇亩,暮归入翰林,虽是佳句,但古往今来,有几个能实现?” 午门外,一群伏地请愿的官员们,借由最前排红袍官员的口,逐一倾吐着心声。 第641章邀请到皇宫看杂耍 翟善感觉脑中嗡嗡作响,这群人软硬不吃,他孤身一人,唯有怒火中烧。 强忍嘴角因紧咬而生的痛感,翟善一遍遍耐心解释。 “谁人散布朝廷意欲剥夺优待的谣言?这般无中生有的言论,朝堂从无提及。身为朝臣,本应耳听八方,明辨是非,怎能轻信流言?” “翟大人,试问何故此类事件偏巧发生在太孙问责孔氏,将其族人押解回京的途中?” 一位监察御史眼神坚定,直视翟善。 “我辈虽不知道太孙掌握孔家何种罪证,可这削减士子待遇的风声,恰好与此事并发。为天下士子及后世考量,我等的忧虑,岂非正当?” 翟善双手紧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谣言便是谣言。只要皇上未下诏书,此事便绝无可能发生。尔等的忧虑,自然烟消云散。” “我等期望能面圣之后,亲耳听到皇上所说。” 那红袍御史反驳翟善。 今日这等情境,皇上又怎会轻易接见这些请愿之人? 翟善心中焦急如焚,眼角余光扫过身旁的其他四位尚书。 刚以气势震慑过人群的茹瑺微微垂首,“今日府上可是炖了肉?” 旁侧的任亨泰闻言皱眉,转头望向茹瑺。 任亨泰面上闪过苦笑,明白茹瑺这是在巧妙提醒他出面,尽快找个法子,让午门前的人群散去。 任亨泰面容已凝重:“你们这是把皇上往绝路上逼啊。平日里诵读的圣贤书,都忘到脑后去了吗?君有君道,臣有臣责,那些教诲都忘记不成?” “此刻跪在这里,就是在向皇上施压。皇上肩扛天下,为万民之父,我们作为臣子,本该竭诚侍奉。” “你们今日行径,在朝廷眼里,是背离忠诚;在君父面前,是违背孝道。忠孝两失,何谈仁义?难道,连身后的名声也全然不顾了吗?” 就在这时,红衣官员背后,一抹青衫挺身而出。 似乎是五寺的年轻卿官。 “翟大人,皇上固然是当世君王,但同样是后世子孙的君王。您先前之言,下官实难赞同。我们此举,并非对君王施压,而是出于臣子的责任感。” “担心后世学子,才会有今日之举,哪里是施压呢?” 翟善微张着嘴,蓦地体会到往昔那些贵族斥责文官的话语,竟是如此一针见血。 这简直就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你有你的大义,他讲他的道理。 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时,郁新朝前迈步,目光扫过翟善几人,随即转向前方同僚:“各位,请回吧。若皇上有意相见,早已传召各位。今日之事,皇上心中自有定论。” “待我随后禀明皇上,大家再行觐见,将一切和盘托出,别让朝政因此延误。” 郁新这一发言,午门之下瞬间沸腾起来,众官员议论纷纷。 “既然皇上已经了解这里的事态,就应当接见我们。” “为什么皇上不肯见我们,难道有小人在背后作梗?还是说,皇上真的默认了外界那些谣言,真要剥夺天下文人的前程跟待遇?” “皇上这是想让世上文人寒心吗?” “这世上有多少人,埋头苦读,只盼着科举为官,有朝一日能为皇上分忧,治国理政。” “大明朝立国至今仅28年,享28年太平,皇上难道要放任奸佞横行,让这国家重回28年前的动荡不安?”小說中文網 大明官员们纷纷叹息,面容凄苦,个个愁眉不展,满是忧国忧民之色。 此时,端门外,又响起一阵喧闹。 那声音里夹杂着应天府乡音。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 看到不少内侍簇拥下,众多身着朴素的百姓,竟然堂而皇之地穿越皇城门,走过端门,直抵午门的通道。 那些跪地官员们心下一紧,生出几分微妙的踌躇。 然而,只是一闪而过。 官员们迅速回过头,低下了头颅。 他们能在午门前跪拜,不顾脸面与官威,长时间不起。 但在这些平民百姓面前,这样的行为却是万万不可。 温旗走在最前,亲手扶着一位应天城老者,步入通道。 “老人家,您慢点儿,留意脚下的路。” “今天宫中有杂耍表演,和来自苏州的戏班,皇上想着许久未与大家交谈,恰好今日宫中无他事繁忙。” 温旗热情得很,说话响亮,好像生怕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听不清楚。 可这话到了一众官员们的耳朵里,味道就全变了。 宫墙之内,哪时候演过杂耍。 就算偶尔请个戏班,那也都是正正规规的大戏,图的是个排场。 就算皇上心系苍生,召见百姓进宫也是年节之时才有,哪会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日子里。 再说了,真要有宫中宴请百姓这事儿,也轮不到太孙府管家来张罗,应是二十四衙门的差事。 这事儿办的,颇有几分张冠李戴的意味。 官员们低头不语,心中已是波澜四起。 随着穿过端门的百姓越聚越多,对跪地官员感到好奇的人也渐渐增多。 “温公公,这……怎么都跪这儿了呢?” 温旗斜眼望向身旁老者,眼神随即飘向地上的官员,讽刺道:“朝廷水深,咱一个下人,哪儿能摸得清呢。” “肯定是他们犯了错,被皇上罚跪。” 队伍后方有百姓高声断言,一脸地确信无疑。 温旗反问回去:“人数这么多呢,应该不是吧?我也是刚知道。” 另一名被邀入宫的百姓,言之凿凿地说:“皇上心胸宽广,爱护子民,必是他们犯了错,才会受此惩罚。不然,好端端的,谁乐意跑这儿跪着玩儿?” “是啊,是啊。” “必定是他们自己不争气,惹恼了皇上,不然谁愿意跪在这。” 百姓们朴实无华地琢磨着眼前事儿的来龙去脉。 在大伙儿眼里,皇宫大官平时眼高于顶。 除非真捅了娄子,不然绝不会低头跪在午门外头。 这群人,是来认错的。 温旗抿紧了嘴,目光静静落在午门城楼之上。 太孙让他请城里百姓进宫,他就照办了。 一开始还纳闷太孙怎么想的,眼下一听大伙儿七嘴八舌,心里有了数。 第642章六十老翁暴打朝廷官员 今日太孙邀请百姓进宫观戏,观的不是戏班,正是午门前这场“好戏”。 进了宫的百姓,发现没人反驳阻拦,胆子就越发大了。 这些年皇上对百姓没得挑,早先时候谁受了委屈,都能往宫里跑,找皇上哭诉。 更别说这应天府里,皇城根儿下的百姓了。 骨子里的硬气自然要比别处的百姓强些。 看没人干涉,官员们还都低着脑袋。 百姓们就更确定,这些官儿肯定是办错了事。 因此。 一位老汉拄着拐棍,蹭到一个官员身旁。 平日里走路都得有人扶的老汉,这时竟举起拐棍,照着那官员背上就是一下。 “叫你们这群黑心肠的惹怒皇上,老汉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这一棍子下去,午门前立时乱成了一锅粥。 侍卫们忙不迭地上前扶的扶,拽的拽,又不敢太使劲,生怕老汉有个好歹。 而挨打的官员,哪还敢有半点反抗。 万一一个不小心,出了人命,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周围官员,悄悄挪了挪膝盖,巴不得离这风暴中心远点儿。 见依然没人出来挡横,加入行列的百姓逐渐增多。 动手教训官员的机会,可是不多。 一刹那,进宫百姓团团围住跪地官员,拳脚相加。 “住手。” “停手吧。” “大伙别打了。” 午门之下,秩序荡然无存。 温旗竭力呼唤,企图平息这失控局面,自己却像是生根般,未敢向前迈出半步。 前方,翟善等官员早注意到这批宫中百姓。 起初不明所以,如今见百姓对朝廷命官施以拳脚,不禁心头一紧。 他们瞅着这些大龄百姓,不敢怠慢,生怕事态升级,会出人命。 翟善几人心慌意乱,匆匆赶来。 素来性情急躁的翟善,此刻哪还记得宫廷内外的体面,他猛地拽住旁观的温旗。 “这究竟是为何。好好的,带这群人进宫有何意图。赶紧把他们拉开。” 温旗平静地回望,毫无愠色:“翟大人,这是皇上旨意,要与民同乐。百姓们以为这些大人行差踏错,惹皇上不悦,正替皇上出气呢。” “皇上哪里用他们来出气。” 翟善急得大眼瞪小眼,“赶紧叫人拉开,速速带人入宫。” 温旗一脸无奈:“小的可不敢妄动,万一百姓有个闪失,小的担当不起。” 翟善束手无策。 这群百姓,可是皇上的座上宾。 皇上的客人在大门口出状况,皇上颜面何存? 翟善只好放开温旗,转向步步紧逼的百姓,高声宣告:“各位,下官乃吏部尚书,他们并未犯错,皇上亦无需诸位代劳。皇上今天邀请大家共乐,还望早日入宫。” “管你是啥尚书。” 一阵谩骂如雨点般砸向翟善。 随后,更多的责难如潮水般涌来。 翟善被淹没在一片指责声中。 “若没干坏事,怎会跪在宫中?” “哼。” “我看啊,是这群人以为皇上好脾性,如今又怕皇上生气,才跪地求饶。” “皇上仁慈,不愿惩处他们,咱老百姓替皇上出口气。” “为皇上出气。” “……” 寻常百姓的心思总是那么朴实无华。Www.XSZWω8.ΝΕt 这恰恰是官员们对民众的憧憬。 因此,现场大臣们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反抗。 每个人,不论遭受了多轻或多重的推搡,脸上都是一片铁青,内心懊悔交织。 今日之事,不待明日,便会传遍大街小巷。 民众们定会像此刻在场的老人们一般,顽固而坚决地认定,错在他们。 太孙府温旗的袖手旁观,更让大臣们恍然大悟。 这是皇太孙设的局。 一巴掌,清清楚楚地打在了他们的体面上。 尊严,稀碎。 张襄面色阴郁,瞥了身旁温旗一眼。 “皇家重地,岂容胡来?大明有律法,即便有错,也需依法处置。各位既蒙皇上召见,自当铭记圣恩,此等喧嚣,又将皇上脸面置于何地?” 身为尚书,他的话语自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再加上张襄那一身鲜艳的红袍,更添几分官威。 一番义正言辞,呵斥了那些借着为皇上出头之名,行无端泄愤之实的百姓后。 张襄目光幽深地望向温旗:“温总管,既然皇上意在与民同乐,切莫因拖延而让皇上久候,此乃大不敬。” 话语间,暗含警告之意。 温旗眼光微垂,面无波澜:“列位,我们万不可让皇上久等啊。” 温旗话音落下。 随行引导的内侍们迅速行动,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那群缠斗中的百姓与官员分开。 至此,百姓们撒气完了,被拉开后个个气喘吁吁,仿佛随时都会瘫软下去。 温旗只是淡淡地望向张襄等人: “各位大人,这儿是午门,陛下进出的地方,今天大伙儿官员都到齐了。” “我虽不懂得朝廷的那些条条框框,但心里清楚,这儿关乎皇家脸面,要是这么闹下去,怕是对皇上大大的不敬呢。” 话说完,温旗不顾张襄等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领着一大帮人往宫里头走。 张襄冷哼道,“可恶的太监。” 他愤愤地骂了一句。 郁新则扫视着眼前一群衣衫不整的官员。 “都这份上了,大伙儿就散了吧。” 这会儿走,可真是把面子丢尽了。 郁新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片冷笑。 不管挨打没挨打的官员,都默默地整理着自己,再次跪伏在午门前。 张襄一脸恨得牙痒痒的模样,手指着那些官员,“看看,这都些什么人呐。个个倔得跟头牛似的。” 任亨泰在旁边,瞥了张襄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嘲弄。 茹瑺也说道:“都到这份儿上了,今天这事估计难了了,安心等着吧。” 接着,茹瑺毫不介意地直接坐在地上,嘴里哼了几声。 天晓得这场闹剧要持续到何时,歇会再说。 翟善看到茹瑺的动作,并没有出言责备,反而招呼小吏过来,自己跟着来到茹瑺旁边。 趁着蹲下的空档,小吏早就把藏在厚衣服里的棉垫抽出来放在了地上。 翟善坐下后,并从小吏手里接过衣物,盖在小腹和大腿中间。 张襄见状,正欲开口,却被郁新暗暗扯了扯衣角。 第643章免杂役,可没说让他们免税 任亨泰望着那俩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河南山东正忙着重建,应天到杭州那条官道也催得紧,户部、工部的兄弟怕是忙得脚不沾地,你们俩何不先回去接着忙活?” “任大人真是会开玩笑。” 郁新双手抱拳,“事儿都是手下人在张罗,他们不回衙门,我们能有啥法子?只好等着啰。就怕耽误了任大人回家的饭点儿呢。” 任亨泰嘿嘿一笑,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得意。 只见他忽然伸手探入怀中,紧接着掏出了几块肉饼。 这家伙,居然还有这一手准备。 郁新神色微囧,却见任亨泰又炊峄毓斯Υ?т子里摸出一个鸭腿,外加三截白生生的大葱。 没等郁新和张襄反应过来,任亨泰已踱步至翟善、茹瑺跟前。 “二位,借个位置,我没带坐垫,能用饼换吗?” 翟善、茹瑺相视而笑,各自往旁边挪了挪。 待任亨泰坐下,手中的饼、鸭腿和葱段也被均匀分给了二人。 一阵略显气愤的脚步声紧跟而来。 郁新跟张襄走到任亨泰面前。 任亨泰正拿着肉饼卷着葱,鸭腿已被咬下一大口。 察觉到背后的目光,他抬头看向郁新二人。 “哎,不够了。” 任亨泰故作惊讶,低头瞅了瞅手中咬掉的饼跟鸭腿,试探着说:“要么……” 张襄心中恼火,真想直接把任亨泰手里的东西拍掉,但他强忍怒气道:“谢了,我饱着呢。” 说罢,张襄移步一旁,整理了一下衣袍,坐了下来。 郁新面沉如水,心中早已将任亨泰三人以及他们家上溯十八代的女眷骂了个遍。 随后,他也一脸寒霜地坐到了张襄身旁。 “任亨泰这家伙,真是越发放飞自我了啊。” 朱高炽换好衣服,立在城楼之上,俯视着皇城通道中的百官,还有大口吃饼的任亨泰,打趣道。 朱尚炳两手揣着,立于一边,闲得直打哈欠。 解缙跟夏原吉两人则是一身官服,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城墙下的同僚们。 朱允熥美美地睡了半天,此刻精神十足。 只是眼神里藏着让人猜不透的深沉。 “他们就这么跪着不走了?” 朱尚炳出声问道。 朱允熥低声回应:“这会儿他们是不会走的,就像任亨泰那样,今天大概没人会主动走。” 朱尚炳脸上写满了困惑,歪头看向朱高炽:“为啥呢?” 朱高炽本不打算多费唇舌解释。 但一见朱尚炳那副若不说明就要把他当成呆子看的神情,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因为他们这是在为自家争取好处呢。” 朱尚炳恍然大悟:“读书人的功名福利?我今儿还特意查了查,大明的法律明明就说了免除杂役,从没提过免税的事儿。” 朱允熥跟朱高炽同时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朱尚炳。 朱尚炳收了收脖子,“莫非是我搞错了?等会儿我便把那糊涂师爷给辞了。” 朱高炽被逗乐了,笑道:“你没错,本朝功名优待历来就是免杂役。可事儿做起来就变味了,杂役跟正税,常常能搅和到一块儿说。” “他们这是占大明便宜啊。” 朱尚炳一脸震惊,低声惊叹。 朱允熥轻轻应了一声。 “埋头苦学几十春,一旦金榜题名,步入朝廷,分赴各部门官署,各自执掌国家命脉。世人总道官员相互袒护,但这背后,更多的是他们利用手中权力,来捍卫自己权益。” “户部统管全国财赋,难道真不清楚乡间杂费、正税实情?地方父母官,难道不明白自己管辖下田地有多少?自耕农与依附于人的佃农各占几何?” “清廉知府三年任,换来白银十数万。” 朱高炽轻叹一声。 朱尚炳一愣,今日这番交流,无疑冲击着他既有的观念。 他视线落在暗处的解缙与夏原吉身上。 这二人同样苦读寒窗,高中功名,同样位居朝堂,与那些沉默跪地、暗潮汹涌的官员无异。 他们,也会是这样吗? 朱尚炳的眼神不禁变得锐利。 夏原吉迎上朱尚炳的视线,神色略显尴尬,“殿下若疑心,可令锦衣卫详查微臣。” 解缙直接开口:“殿下何故侮辱微臣?” 朱尚炳轻咳,掩饰道:“我啥也没说,你别冤枉我。” 朱允熥拍了拍手:“进宫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就让他们跪着吧。” 朱尚炳连忙转头,“这就走了?由着他们继续?” 朱允熥淡笑:“让他们跪够了再谈。” 朱尚炳摸摸头,一时不解这话的深意。 朱允熥已转身走向解缙跟夏原吉,低声道:“朱尚炳心直口快,二位无需介怀。” 解缙、夏原吉即刻低头行礼:“臣等岂敢妄想。” 待二人抬头,朱允熥已在侍卫的围绕下走下城楼。 朱尚炳硬是凑到解缙和夏原吉跟前,开口道。 “不好意思啊,二位。但你们真别贪心,手头紧了告诉我,我找允熥解决。” 话说完,他还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二人肩膀,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 解缙和夏原吉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惊异和闪躲。 皇太孙说得没错,这家伙真是个愣头青。 宫里。 虽说准备得匆忙,但既然说是皇上想与城里老百姓同乐一番,宫里那二十四衙门也是拼了老命,短时间内就把这事给张罗起来了。 戏台搭在东华门后头,紧挨着文华殿。 今天这东华门后,倒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宽广的戏台前,来自苏州府的戏班,没唱那些缠绵悱恻的江南小调,反倒是演起了最接地气的民间小曲,唱词直白,旋律喜庆。 朱允熥一路小跑从午门赶到时,只见朱标跟朱元璋稳坐高位,周围围了一圈心神不定年轻宗亲们。 朱桱身形已颇为壮实,这会儿正躲在角落,悄悄地往自己衣襟里塞各式小吃。 朱允熥猛然现身宫里,朱桱眼里一下闪出了光,噌地站起来,却不慎让怀里零食哗啦全撒地上了,惹得周围一阵嘈杂。 “怎么了?” 朱标喉咙里逸出一声疑问,眼睛斜向小二十三。 朱桱吓得一楞,全身抖了抖,连忙伸手指着朱允熥:“允熥来了。” 话说完,他迅速逃离“案发现场”,溜到朱允熥身边,伸出油腻腻的手一把抓住朱允熥。 第644章 跪不住了,就去诏狱休息一下 朱允熥苦笑不得,借势拿出手,拎起朱桱的衣领,顺手蹭了蹭手上的油。 “孩儿给父亲请安,今天归京,未能即刻入宫拜见,望父亲宽宏大量。” 朱允熥走到朱标身前,恭敬地行礼请罪。 朱高炽跟朱尚炳弯腰做了晚辈之礼。 解缙、夏原吉两位大臣则依臣子之礼行礼。 朱标挥手道:“都起来吧,今儿宫里有戏看,大家放松些。” 见朱标似有话想单独与皇太孙说,解缙跟夏原吉便告退,自寻空座赏戏去了。 朱尚炳不待朱高炽有所行动,已迫不及待拉着他想远离朱标视线。 他在朱标面前总是局促不安。 朱允熥微感无奈,垂首看了看身边的朱桱。 朱标笑道,“二十三叔,近来学业可有进展?” “哎呀。” 朱桱猛然惊呼,脚底生风般窜向一旁:“宝庆该来了,我得去看看。” 话音未落,人已奔向宫人安置宝庆公主休憩之处。 朱允熥苦笑不得:“二十三叔这性子真是……”尛說Φ紋網 “长不大的孩子?” 朱标斜睨了朱允熥一眼,哼道“你没在应天之时,他还算规矩。你这一回来,转眼就原形毕露了。” 朱允熥无奈地揉了揉鼻子。 忆及往昔,朱桱在东宫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 那小子确实是他看着慢慢长大的,亲近自是难免。 朱标心中明白朱桱与朱允熥间的感情,小弟与儿子之间亲密无间,也正是他所乐见。 话题一转,朱标问道:“从午门那头过来的?” 朱允熥边坐边颔首:“翟善稍显急躁,任亨泰几人留下陪着他。” 朱标轻哼:“他们若不在那边周旋,两边都难做人了。据说,今儿是你让温旗暗示百姓去教训那些大臣的?” 朱允熥连忙摆手。 “孩儿哪有这个胆量,这不是无视朝廷颜面吗?必是温旗私自妄为,待我回去好好教训他。” 朱标冷冷一笑,眼神审视着朱允熥,喉咙里依旧哼声不断。 朱允熥略显尴尬,思索片刻,转而说道:“近来孩儿研读《宋史》,颇有心得,深感我朝应以前朝为镜,避免重蹈覆辙。” “嗯?” 朱标眉毛一挑,眼中闪过好奇,追问道:“有何心得体会?” “历史上的改革,成者败者皆有,原因纷繁复杂,难以尽述。但孩儿认为,归根结底,是在民心,人心所向。” 朱允熥斟酌着字句,缓缓道来。 言罢,他眼神平和地望向朱标。 “你小子心里有啥想法,尽管跟爷爷说,爷爷洗耳恭听。” 也不知何时,早先还在人群中晃悠的朱元璋,手里端着酒盅,脸泛红光,一脸激动地站到了朱标和朱允熥爷俩跟前。 朱允熥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今儿没早点来宫里问安,是孙儿的不是。” 朱元璋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算了,有啥事儿直说,爷爷在听呢。” 朱允熥应了一声,瞅了朱标一眼,这才慢慢开口,把他沿途南下归京师路上琢磨的主意细细道来。 …… 午门之外。 夜幕来临。 跪了一整天的大臣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快撑不住了。 哐啷哐啷。 有人由于跪得实在太久,体力透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又挣扎着想爬起来。 当有一人倒下后,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接二连三的人因体力不足倒成一片。 宫墙阴影下,没了阳光沐浴的茹瑺呵欠连天。 这哈欠仿佛会传染,翟善、任亨泰俩人也跟着揉眼睛,一起哈欠连天。 这股哈欠风又迅速蔓延到了旁边的郁新跟张襄。 眨眼间,五个大员哈欠连天。 茹瑺眼圈泛红,凶狠地瞪着面前跪了一地求见的大臣们,声音都有些嘶哑。 “都把手举起来,这点小事,只要大家赞同,我立马让人马司的兄弟们来,把这些人都抬走。” 任亨泰二话不说举起了手,心里还念着老伴儿早上炖的肉。 翟善眼珠子转了转,也颔首表了态。 五个人里,三个都点了头。 郁新跟张襄交换了个眼神,忧虑道:“怕是抬走了也白搭,腿长在他们身上,抬走了转头又能回来。今天能拦得住,难不成天天都能拦得住?” 张襄长叹一声:“我看,咱们几个直接面见圣上,让皇上拿主意吧。” 茹瑺瞅了瞅两人,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衣摆一甩,背靠着墙,双眼微闭。 任亨泰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脸色有些尴尬,低头瞧了瞧自己空空如也的前胸和袖管,心里暗自后悔,把那肉饼跟鸭腿给翟善、茹瑺了。 翟善可没这闲心体会别人的饥饿,他朝着脚下的地啐了口唾沫,眼神不满地在郁新和张襄身上扫了一圈。 就在这时,午门外猛地亮起了一盏盏火把。 一群群锦衣卫士兵,手里举着火把,从城门内鱼贯而出,迅速将跪在午门前的官员们包围得水泄不通。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翟善等人噌地站起身。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蒋瓛便沉着脸,在一群锦衣卫高级官员的簇拥下,出眼下众人眼前。 翟善赶忙上前一步,“我那个……” 就被蒋瓛一个手势打断了:“皇太孙驾到。” 这话仿佛是悬崖边上猛然坠落的巨石,砸进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层层白浪。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纷纷抬起头,当他们辨认出皇太孙时,面上无不写满了惊愕与不解。 皇太孙不是应该尚在归京师的途中吗? 那些看到朱允熥面容的大臣,心头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 翟善几人强压下心里的讶异,匆匆理好衣裳,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双手伏地。 “微臣拜见皇太孙殿下。” 朱允熥并未理睬这些朝廷重臣的拜礼,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些从午门一直跪到端门后的明朝官员们。 人群中,偶尔有几个因疲劳过度而倒地,却没有人帮扶的大臣,显得格外扎眼。 朱允熥嘴角勾起一丝讽刺:“跪不动了,那就到诏狱休息休息吧。” 朱允熥话音刚落,站在他背后的蒋瓛眉头猛地一拧,双眼瞬间闪过毫不掩饰的狠厉之色。 第645章大明从未辜负读书人,可读书人辜负朝廷 “锦衣卫听令。” 蒋瓛声如洪钟。 “在。” “遵太孙旨意,将闹事者统统拿下。” “领命。” 随着蒋瓛话落,锦衣卫如猛虎下山,直扑向跪在午门外的大臣队伍中。 专挑那些因体力耗尽而瘫软在地的大臣,一一擒拿,送往昭狱。 飞鱼服在人群中穿梭往来,大臣一个个被拖拽而出。 大臣们惊恐万状,同时心头也泛起了疑问:为何不全部拘捕,只带走那些瘫软在地的? 恐惧和不解之下,他们开始纷纷呼喊。 “我何罪之有,锦衣卫凭什么抓我。” “我要见皇上,冤枉啊。” “我们无罪,锦衣卫如此滥用暴力,天理何在?” 被锦衣卫制住的大臣们,都慌乱地大声申诉。 其中不乏有人心存侥幸,试图反抗,却只换来锦衣卫士兵无情的杖击。 一时间,午门内外哀嚎四起。 跪地的其他大臣,听到四周的惨叫,毛骨悚然,连跪了一天已显疲态的身躯也不由自主地绷紧,姿势变得端正无比。 翟善几人面色铁青,瞳孔紧缩,他怒视着蒋瓛。 “锦衣卫怎敢如此?视朝廷命官如草芥,随意殴打?锦衣卫意欲何为?蒋瓛,你又意欲何为。” 蒋瓛眼神深沉,冷峻地望向愤怒的翟善,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 锦衣卫,皇权之剑,可先斩后奏,今日只是小惩大诫而已。 翟善胸膛剧烈起伏,一阵眩晕险些让他跌倒,幸亏身旁的兵部尚书茹瑺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臂膀。 任亨泰连连叹气,显得颇为无奈,在朱允熥面前跪了下来。 “太孙,大明公正,不应妄责大臣。” “大臣今跪午门,虽有违礼数,但事出有因。殿下心中纵有千般不快,他们这等朝廷栋梁,也不宜以武力驱之。” “君臣同舟,同心同德,国家方安,百姓方乐。历史上,君臣猜忌导致的衰落还少吗?如唐玄宗的开元盛世,亦因君臣离心而终结。” “皇上忧国忧民,君臣不应因小事生隙。我等虽不及先辈贤能,却一心为国。皇上圣明,太子贤德,太孙才智超群,需招揽更多能人为国家长远谋划。” “殿下想刷新朝纲,乃明君作为。臣等诚盼盛世,非有意阻拦,惟愿殿下理解,我们的目的便是君臣团结,国家强盛。” “今日群臣宫门集聚,确给皇上与朝廷增添压力,乃大不敬,但绝无悖逆之心。若因此严惩群臣,只怕会引起朝堂动荡,社稷不安,国事受阻,内外交困。” “殿下,臣尚年轻,能为国效力,深感隆恩,担礼部尚书,辅治理天下。见太子贤明,殿下才智出众,此乃臣之幸,亦是百姓之福。” “臣毕生所愿,即辅佐殿下,目睹国家兴盛,分担您的志向与忧虑。今日之事,望殿下宽仁以待,原谅大臣们的无礼。” “臣斗胆进言,望殿下三思。唯有君臣一心,国家方能前进。前路漫长,须稳步慎行。” 午门前,文华殿大学士任亨泰言语恳切,泪流满面,令人动容。 一番深情陈述,在宫墙间回响,久久不息。 夜风拂过,吹动几人斑白鬓角。 翟善欲言又止,眼眶泛红,猛然跪下:“臣恳请太孙三思。” 茹瑺长叹一声,也跪倒在地:“臣亦请太孙慎思。” 郁新与张襄见状,心中震撼。 朝堂上惯常和稀泥的任亨泰,此刻展现的决绝,令他们难以置信。 这真的是那个安于现状,只盼下值的任亨泰吗? 两人不无疑惑,但随即一同跪下:“请太孙三思。” “望太孙慎思。” 蒋瓛面色阴沉,正欲迈步,视这五位跪地的大臣为叛逆阵营的一员。 然而,朱允熥伸手制止。 蒋瓛一怔,连忙轻轻收回脚步。 朱高炽眨了眨小眼睛,望着朱允熥身影,欲言又止。 解缙与夏原吉目光深邃,转向跪伏在地的任亨泰。 解缙暗自叹息,凝视着前方跪拜的群臣,心中涌起一阵怜悯与愤慨。 朱允熥轻叹。 过去,他视任亨泰为博学多才、谙熟朝纲之人,故此大明首位状元牌坊得主,终成礼部尚书及文华殿大学士,虽自认不及古代贤臣,其言辞间却不失贤臣风范。 但大明局势紧迫,不容退缩。 朱允熥一声叹息后,眼神冰冷,眉宇间透出凌厉,“任亨泰,你也敢向朝廷施压?” 任亨泰跪地一颤,原指望能说服皇太孙,现看来无力阻止对朝臣的惩处。 他迷茫的抬头,实在不知身为臣子,食君之禄,该如何维系君臣和谐。 抬头之际,迎面撞上朱允熥满是怒意的双眼。 朱允熥冷声道:“百官不思解君之忧,罢朝堵门,胁迫君父,这是何罪?” “臣……”任亨泰颤抖着唇,哑口无言。 朱允熥凰忱Фタ蓁珍,目光扫向午门下聚集的官员:“你们自诩国之栋梁,常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你们可知晓法不偏贵。违法必究,无论贵贱。” 说罢,朱允熥凝视着任亨泰,意味深长。 任亨泰面颊颤抖,无言以对。 “今天你们聚集虽非叛逆,却为欺君之举。国法威严,不容你们轻贱。” 朱允熥音落铿锵,怒声震耳。 跪伏的郁新随即抬起头,欲言又止。 朱允熥见其开口道:“户部有话直说。本宫还没有昏头,容得下你们讲话。” 郁新悔意顿生,但太孙已发话,不得不说:“太孙,众臣此举皆因京中流传朝廷将削功名之特权优待……” 话未毕,翟善突咳不止,惊异的目光投向郁新。 原来糊涂的是他郁新,而非太孙。 郁新的话被咳嗽打断,心有不快,转瞬脸色骤变惨白如纸。 朱允熥眼中露出惊讶,语调愈发阴沉怒道:“大明官员竟因谣言行逼宫之事,真乃贤能?哼,好得很。”仦說Ф忟網 他冷笑不止,不给郁新辩解机会,冷声道:“大明即便削了功名厚待,又怎样?” 接着,朱允熥挥手朝向午门,“大明对天下文人施以恩待已有28年,从县学,府学,到国子监,年年供予钱粮,滋养天下求学者。大明从未亏欠求学之人,倒是身负盛名之人,对我大明多有辜负。” 第646章孤是在通知你们,不是在和你们商量 凉凉。 任亨泰在心底暗叹,难掩悲戚。 他高声呼唤:“殿下。” 阻止意图,不言自明。 朱允熥却仿佛没有听见,手一挥,指向北方。 “大明朝廷的文官第一,世代承袭的衍圣公,千年圣人家族,士子楷模,孔府上下皆受大明28年的荣耀供养。现查明,孔家私下祭祀前朝帝王,并与草原通信。” 说到这。 朱允熥故意顿下。 午门前顿时议论纷纷。 在孔府全族被押往应天之前,没有人知晓他们究竟所犯何事。 如今,朱允熥公之于众。 这可是通敌叛国的死罪啊。 与文臣们的震惊不同,现场的禁军跟锦衣卫个个面色阴沉下来。 朱允熥这才又开口:“如此就是我大明28年培育的士林领袖,是我大明视为贵宾的书香门第。” 孔府完了。 刹那间,众人心头不免掠过同样的想法。 朱允熥的话语并未偃旗息鼓,反倒是带上了一抹自嘲冷笑。 “原本,本宫以为朝廷之内即便藏污纳垢,也不过是少数。可这次西行赈灾,亲眼所见,让人心寒。朝廷施恩减免赋税,本为解百姓之苦,却不想被尔等扭曲利用。” “河南道那一片,攀附权贵之风大盛,百万亩良田,在户部账簿上只是空壳。孔家一门数百口,竟能霸占兖州半座城池,让10万百姓依附,仅为供养他们一脉。” “天下十四道,怕是有十道都落入你们囊中。亿万苍生,你们轻轻松松就掌握了大半。国家给予功名,是为稳固江山社稷,而非肥一家之私。”ωww.xSZWω㈧.NēΤ “多少出身低微之人,从贫寒中崛起,一旦功成名就,便自视甚高,欺凌百姓,让贫穷者卖妻鬻子,生不如死。把天下百姓当作奴隶仆役,仅供你们驱使。” 朱高炽迈出一步,手已近朱允熥衣角,正欲开口劝慰,却见朱允熥猛然回身,目光如炬直视着他。 朱高炽心中一紧,却意外发现朱允熥嘴角勾笑。 旋即,朱允熥再度转身,面向众人。 “今天,在这皇城之中,午门之前,本宫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大明朱家,得万民拥戴,执掌江山,而在朱家治下,众生皆平等,无论功名高低,没有人能凌驾于百姓之上。” “大明将广建学堂,教育普及民间,从此以后,再无特权优待。” 任亨泰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手脚如坠冰窟。 翟善两眼一翻,尖叫着倒在地上,旁边的茹瑺则呆若木鸡,眼神迷茫,一片空洞。 郁新跟张襄面露惊骇,无法相信连流言蜚语也有成真的一天。 午门外,因锦衣卫拘捕而短暂收敛的大臣们,此刻彻底沸腾起来。 悲鸣声穿透厚重的宫墙,震动了整个应天府,哀声四起。 “太孙,请您三思啊。” “太孙此言,置大明江山于何地?” “此举一定,天下必乱,十四道疆土转瞬烽火连天。” “朝廷尊崇科举功名,乃国之根本,太孙这般,可是皇上之意?” “我等愿以死相谏,此举万万不可。” “臣等宁死不从。” 午门下,大臣们纷纷昂首,呼声震天。 任亨泰双手颤抖交叠,眼中血丝密布,泪如泉涌。 “太孙,您这是要天下动荡吗?” “太孙,真要让天下文人心寒吗?” “我朝建国至今不过28年,皇上初登大位,除旧布新,重振中原正统,安定万民,无奈时下人才稀缺,贤士隐于山野民间。” “皇上不惜财帛,重建书院,扶助老幼贫苦,尊贤礼士,经历二十八春秋,朝中官位仍频现空缺。国家培育士子,进士出身即为天子门生,天子广纳贤才于四海。” “朝中官二万八,而天下文人何止十万。就算有错,怎能让所有文人背负罪责?臣本才疏学浅,无鸿鹄之志,却也见大明盛世可望。” “太孙年少英杰,朝中一时梗阻,时日尚多,可徐徐图之。治理国家如炖小菜,需文火慢工。太孙因一时之事,波及无辜,将来子嗣若承此风,只怕烈火烹油,瞬息间大厦将倾,国基何安?” “臣今日死谏,望太孙三思慎行,为江山社稷考虑。” 谏言落下,任亨泰匍匐于地,用力地磕着头,声音哽咽。 朱允熥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毅然。 他看着那些几近疯狂哀号的大臣,“本宫并非在与诸卿商议。” “而是在通知你们。” 言罢,朱允熥转身,步入午门。 “太孙。” “太孙。” “臣恳请太孙收回旨意。” “太孙,社稷不可乱啊。” “……” 任亨泰声声呼唤,悲痛至极。 茹瑺把昏倒在地的翟善扶起,面色苍白如纸。 突然,他怒目圆睁,转望旁边的郁新跟张襄。 郁新与张襄悄然转头,见到茹瑺一副吃人的模样,二人不由得一震。 “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 茹瑺怒声低吼,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郁新眉头拧成了结,不自觉地哆嗦了几下。 张襄冷不丁嗤笑一声:“皇上还没发话,天下读书人的厚待现在并没有取消。难不成皇上真要像太孙那样,让天下书生寒心?真想看着社稷动荡不成?” 咚咚。 午门深处,朱允熥背影已然远去。 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从那城门洞里往外涌来。 正是今天被召进宫,与皇上一同观戏的百姓,在刘建安的引领下,缓缓步出皇宫。 或许是因为进宫前发生的那一幕,使得原本爱聊家常的老人们,此刻也失去了对午门前官员们的指责兴趣。 可他们的眼神中,依旧充满了好奇。 官员们看着这群离去的百姓,心里面凉飕飕的。 朱允熥之前那番话,此时依旧如烙铁般刻在他们心头。 大明功名特权即将成为历史,皇族以外,众生皆平等。 今后,即便是面前这些白发老者,也无需再对他们行礼? 在任亨泰几人看来,刘建安只是送百姓出宫,却没料到他出了午门竟停下脚步。 一个小太监从刘建安背后走上前来。 众人眼眸瞬间紧缩。 那小太监双手托着一卷明黄色圣旨。 圣旨交到了刘建安手中。 第647章咱,取消了读书人的优待 刘建安扬了扬眉,淡漠地扫视了午门前聚集的文臣。 圣旨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来? 茹瑺使劲掐了下正在昏迷中的翟善。 “哎哟。”翟善痛呼一声,迷茫睁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茹瑺便压低声音说:“皇上有旨。” 翟善眼神一怔,转头望向身旁的刘建安。 刘建安见翟善醒来,笑道:“吏部尚书醒得巧啊,刚好,咱家可以宣旨了。” 任亨泰眼睛通红,泪痕满面,使劲抻着脖子,急于想看清圣旨内容。 翟善等人则忙着整理自己的官服。 一名小太监站在刘建安旁边,对着一众大臣们高声喊道:“圣上有旨,众臣接旨。” 刘建安双手一展,摊开圣旨。 “都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孔家背弃咱,天下士子背弃咱,但咱从未背弃你们。大明百姓生活艰辛,只求温饱。你们吃多穿好,他们就得少吃少穿。” “这是咱所不愿见到的,因此咱今日决定,朝廷将增设学堂,想读书之人必须先填饱肚子,再到学堂念书。” “至于考取了功名的,不能做官就自谋出路,或下田耕种,或开店算账,或参军效力,不再有任何厚待。钦此。” 皇上决策,玉玺加封,旨意明确,即是政策。 眼下由刘建安宣读的圣旨内容,明日将传遍应天府各部衙门,并通过邸报发到明朝十四道的地方衙门。 如此,天下皆知。 那些在午门前企图以静坐抗议的大臣们,上一秒还安慰自己这只是太孙的个人意愿。 下一秒,皇上圣旨已宣。 皇上没有召开庭议,就连六部、五寺、三法司的主要大臣都未事先得知,圣旨便下达了。 刘建安没给大臣们靠近机会,宣读完圣旨,便俯视着那些尚书大员:“各位大人,皇上的意思可都听明白了?” 翟良真想再晕一回,可偏偏脑子清醒得很,迷糊地颔首应道:“臣等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我这就回去复命,诸位大人随意。” 刘建安抖了抖衣袖,转身便往午门方向踱去。 午门外,朱高炽双手抱胸,眼神里藏着几分深意。 一旁的朱尚炳扯了扯他的衣角,朱高炽微一侧头。 朱尚炳好奇道:“要有大动静了?” 朱高炽轻轻颔首,没言语,而是快步向前。 午门下,任亨泰猛然从地面站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午门门洞。 正待迈步,朱高炽却如影随形般挡在了他面前。 “燕世子……” 任亨泰心下一紧,自己的想法受阻,他不禁脸色通红。 朱高炽抱胸,轻叹道:“任大人,为何要这般?你回去吧。” 任亨泰连连摇头,脸色黯淡:“不可如此啊,怎能如此啊?” “于民有益不是吗?” 朱高炽轻声询问。 任亨泰眉头紧锁,道理不言自明,亘古不变,人尽皆知。 但知易行难,改变比登天还难。 朱高炽语气突然加重,“损国利己,又怎能允许。” “税司正。” 任亨泰突地喊出了朱高炽眼下的官称。 朱高炽淡淡地望向任亨泰,面容异常淡然。 任亨泰却是一阵阵急促地喘息。 “任部堂,我可有说错?”朱高炽目光深沉看着任亨泰。 任亨泰几次试图让心中纷平静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当地权势之家与民争财,是无法辩论的。 但这事儿再发展至国家利益的高度,真就是叛国重罪了。 仅是想想,任亨泰眼前似乎就能浮现出延绵千里的浮尸,江河染红,大地疮痍。 朱高炽双手藏在袖,眼神低垂说:“国朝土地有数量,百姓也有数量,玄武湖上的黄册清清楚楚记载着。大户借功名之名夺走百姓利益,百姓利益就少了一分。” “大户夺走一个百姓的田产10亩,那国家的田地就少了10亩,夏税秋税就跟着减少了10亩。天下大户何其多,功名之人不尽其数,他们夺去的田地有多少?” “国家税收又少了多少?这难道不是谋取国利吗” 上层的剥夺,变成了中层的蚕食,侵吞上下利益,中饱私囊。 任亨泰肩膀微微塌下,听了这一番话,他怎能不明白。 朱高炽接着道:“国家征税征役,不仅仅是为了皇家或是个人,更是为了国家安定。运河畅通、沟渠清理、边疆戍守、倭寇抵御、朝廷俸禄、地方救济,哪一样不需要巨额钱粮?” “地方上多取一分利,算多吗?不算。但如果全国上下都来和国家争这份利,还不多吗?太多了。国库紧缺,地方独富,百姓挨饿受冻。试问,这样的大明能长久吗?” 任亨泰一时语塞:“大明……” “大明长盛谈何容易。” 朱高炽长叹一声:“如今皇上行立国之威,百官没有人敢违抗,但遇到这样根本性的大事,也不免今日的局面。后世子孙,又能如何改变?敢改吗?恐怕不敢……” 一声长叹,悠悠地飘进了午门里。 那掷地有声的话,深深地烙印在了任亨泰的心头。 他看向因皇上节俭,午门后仅剩微灯照着的奉天殿。 这位国之栋梁,此刻显得异常孤寂,低头缓缓转身。 茹瑺搀扶着翟善,眼神里满是焦急,望向一脸沮丧的任亨泰,心中迫切地想知道他和燕世子之间的谈话。 而任亨泰此刻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步履蹒跚地挪到翟善和茹瑺身旁,“都回去吧……” 这句话落下,他没有丝毫留恋,沿着宫墙阴影,迈向端门方向。 翟善紧攥着茹瑺手臂,焦急地摇了摇。 茹瑺望着任亨泰的身影,大声追问,“究竟谈了什么?” 四下一片沉默,没有人应答。 郁新与张襄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任亨泰已走,二人拂了拂衣袖,对着翟善和茹瑺抱拳行礼:“皇上旨意已下,我们先告辞了。” 茹瑺伸手欲言又止,只见郁新和张襄已转身,背着手也离开了午门。小說中文網 “回吧,全都回吧……” 翟善,几度昏迷至今未完全清醒,虚弱地呢喃了一句,随即松开茹瑺的手,踉踉跄跄地向端门方向走去。 茹瑺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 他眼眶泛红,目光冷峻地扫过午门前那群因圣旨而彻底乱了阵脚的官员,不禁嗤之以鼻。 “这……就是你们所求的结局?” “这就是你们心之所想?” 第648章锦衣卫的殴打 “都快跪三天了,我看那群文弱书生还能撑多久?” 一名锦衣卫千户站在午门边,目光扫过那一列列已跪了两天两夜的文官,自言自语。 仅一夜之间,诏狱里就新添了近百位朝廷命官。 若这情况持续,先不说诏狱是否能容纳众多的京师官员。 只怕这一拖,真有人会累死在午门前。 届时,无疑会让这本已纷乱如麻的朝廷,引发更大的波澜。 刘远手持绣春刀,刚从宫里步出,行至午门,脸上不见波澜,“午门前,绝不能死人。” 他言简意赅,意思却明了不过。 千户闻言侧首望向这位镇抚使大人。 “镇抚使也担心这些人会没命吗?” 刘远面露不悦,如今整个锦衣卫都被这群文人搅得沸反盈天,人员告急。 除了留下守卫应天的兄弟,衙门大半人马都在昨晚被派往四面八方,盯着因皇上取消读书人特权可能引爆的各地骚乱。 刘远颔首道:“他们哪儿都能死,唯独这儿不行。皇上圣洁,绝不可被这些家伙玷污。” 千户点了点头。 刘远心里五味杂陈,满是迟疑。 尽管全城上下都清楚,这些官员跪在这里,是因触怒皇上,更是为了私利相逼。 可若此时有人命丧午门,难免被有心人宣扬,皇上恐怕免不了背负逼臣致死的恶名。 然而,驱逐的命令,不是随便哪个都可下的。 刘远环视四周,在场锦衣卫校尉们,个个目光聚焦于他。 锦衣卫手握皇权特赐的生杀大权,何时竟沦落到守门的地步,没人愿意日复一日地陪这群软弱无力的文官耗着。 一旁禁军指挥使见锦衣卫这边气氛微妙,不由走近刘远身旁。 “你们意欲何为?太孙口谕,不过是捉拿跪不下去的那些人。” 刘远转头看向禁军指挥使,嘴角掠过一丝嘲讽。 不等对方回神,他已扭头,“锦衣卫接令。” “到。” 锦衣卫兵士们,异口同声,响应如雷。 刘远轻轻点头,右手一挥,刀已出鞘,指向那些大臣:“现今,一群臣子胆敢冒犯皇宫,无视皇上尊严,此乃大不敬。立即把他们赶走,有顽抗者,就地正法。” 他话音刚落。 一位千户长立刻抽出绣春刀,带领周围副手、百户长跟总旗,气势汹汹地向群臣逼近。 “立即离开皇宫,违者,杀无赦。” “顽抗者,杀无赦。” 午门外,锦衣卫齐刷刷抽出刀刃,步步紧逼跪在地上的文官。 刚才还在试图劝阻的禁军指挥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不轻,连忙伸手拽住刘远,“你这是要闹大乱子啊,赶紧让他们停下。” 刘远眼神凌厉,胳膊轻轻一甩,摆脱了对方的手,“锦衣卫心中,唯天子马首是瞻。今日之举,虽无圣旨,但为天子计,若论罪责,我一人承担。” 言罢,刘远不再理会那禁军指挥,提刀走在了前列锦衣卫之中。 突如其来的锦衣卫逼近,跪在午门前的大臣们顿时乱作一团。 寒光闪烁的绣春刀,如同死亡的预告悬于头顶。 有人还想顽抗,可那些刀刃已近在咫尺,令人不寒而栗。 长久压抑的锦衣卫将士们,浑身上下透出浓烈的煞气。 对这些平日里在朝堂上夸夸其谈的文官来个下马威,也别有一番“滋味”。 此刻,大家都在暗自观察,看谁会愚蠢到反抗到底,非要在午门前自讨苦吃。 “无法无天了。” “你们锦衣卫心里还有没有国家律法。” “在这皇宫重地,你们想干出谋害人的勾当吗?”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仦說Ф忟網 “……” 文官们被寒光闪闪的刀吓得连连倒退,嘴上却愤慨地发出一连串责问。 刘远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从容地摘下腰间刀鞘,归鞘。 “动手,把这些人都给我赶出去。” 刷刷刷。 一把把绣春刀依次归鞘,锦衣卫手持沉重刀鞘,毫不犹豫地向面前瑟瑟发抖的官员们挥去。 瞬间,午门内外哀嚎声四起,此起彼伏,充斥着整个空间。 由刘远领头的锦衣卫军官们排成整齐的队列,横跨在通道上,手中的刀鞘毫不留情地落在那些试图自保而举起手臂的官员身上。 后方的禁军将领彻底慌了手脚。 这些锦衣卫简直是疯了。 竟敢在皇宫门口,公开对朝廷命官施以暴力。 禁军将领匆匆吩咐了手下几句,随即转身飞奔向皇宫深处。 而午门之内,端门之后。 因锦衣卫突如其来的暴行,原本跪地的官员群彻底乱了套,众人争先恐后地往后退,挤成一团,妄图避开这些失去理智的锦衣卫的拳头。 惊慌失措的禁军将领,一路狂奔至皇宫深处,停在五龙桥畔,东西张望一番后,狠下心来,朝北面三大殿背后的乾清宫疾步而去。 不过片刻功夫。 乾清宫外。 满头大汗的禁军将领,狠狠跪倒在地:“臣急报,午门外锦衣卫驱逐群臣,北镇抚司指挥使刘远发的令,对百官使用武力驱赶。” 禁军将领双手抱拳跪于宫门之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间断地滴落尘土。 吱呀。 寝宫的门缓缓开启。 将领闻声望去,只见内廷总管刘建安自寝宫缓步走出。 “刘公公……” 刘建安摆摆手,示意安静,接着走近那位将军跟前,“皇上刚审阅完奏折,用过晚汤,刚睡下呢,别惊了圣驾。” “但午门状况……” 刘建安眼一瞪:“无非就是教训几下,哪能真要命?锦衣卫那是慈悲,让那些大臣回家歇歇,一直跪在午门外像什么话?” 禁军将领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原来,锦衣卫驱打百官,还有这般说法? 刘建安轻叹,手一挥:“瞧你跑得这一身汗,赶紧回去休息吧。下次有状况,先报告给常大人。” 如今常森总揽禁军大权,是禁军首领。 禁军将领闻言,这才品出刘公公是在暗示他今日越矩了。 他连忙低头行礼:“属下感激公公提点。” 刘建安面上浮现出笑意,再次挥手:“行了,回吧。” 待那将领离开后,刘建安立时收敛笑容,两手合拢,转身面向寝宫时已微微驼背,低身轻步走入,尽量不发出声响。 第649章书报局的讨论 “皇上,是个愣头青,已被小的打发走了。” 回到寝宫的刘建安,弯腰站在偏殿里,低头禀告。 他面前正是朱元璋。 朱标与朱允熥分坐两边,他们爷孙三人中央,铺展着一幅大明地图。 最新绘制的大明十四道地全图。 尤其在最南端,新征服的交趾与占城以西,还有一片相当于半个中原的广阔土地,被虚线圈入其内。 朱允熥瞥了一眼重返的刘建安,最终静静地望向朱元璋。 朱元璋轻应一声,骤然笑道:“这刘远确是有几分胆色。” 朱允熥一时没反应过来,皇爷爷这话话里有话啊。 刘远是谁? 朝廷上下谁人不晓,他原本是自己的贴身护卫,后来被安排进了锦衣卫,没几年就爬上了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高位。 朱标插话道:“蒋瓛的指挥使之位的倒是稳如泰山。” 朱元璋轻哼哼,侧过脸看向朱标:“太子觉得今日之事该如何收场?” 朱标恭敬回道:“全凭父皇圣断。” 朱元璋目光转向朱允熥,手指轻点朱标:“学着点你父亲,整个大明,就数他心眼儿最多。” 朱允熥乐呵呵的附和着,堆满笑容颔首称是。 朱元璋话锋一转:“咱家大门口都让他们闹腾两天了,眼下才赶他们,已然是给足他们脸面了。” 这时,朱允熥才开口道:“孙儿认为,朝政恐怕还会停滞一段时间。今天刘远驱散百官之举,又给了他们一个发难的缘由,下次上朝,必定还有一番风波。” 朱标闻言皱眉,看向朱允熥:“既已有所打算,便不可犹豫不决,需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中枢如果摇摆不定,何以让天下人诚服?” 朱元璋适时接话:“瞧见没有,我说得好好向你父亲学学吧。” 朱允熥撇撇嘴说:“眼下关键不在应天城里头,得看各地的动静。我不想老百姓再遭罪了。国家安定20多年,也该让天下百姓安心过日子了。” “北方读书人少,蓝玉跟沐英两位大将又领兵在外,只要直隶、湖广别出乱子,文人士子那边就翻不起风浪。” 朱元璋声音洪亮,像是给人一剂安心针。 朱标也在旁便连连颔首。 朱允熥垂首看着最新的大明地图:“大将军在南方已经驻扎数年,新收复的地方要汉化还得慢慢来,看看能否找个机会迁些中原百姓过去?” 朱允熥突然提出这建议,背后的意图显而易见。 朱标往后一靠,倚在椅子上:“以前交趾那边尝试过迁徙中原人。占城那边挨着新征服的地域近。” “不如先从占城开始迁入百姓,等大将军把局势稳定了,再通过占城逐步西迁,这样既能省国库的开支,又能迅速挪建新居,不让百姓路上吃苦。” 朱元璋颔首:“等这次风波平定后,就着手办这事。” 朱允熥接着道:“曹国公在倭国呆了3年,眼下倭国南北两边都安稳了些,朝廷是不是该多派点兵马,保护利益?” 朱元璋摆摆手:“倭国的事不急,咱们兵力得用在刀刃上。万一倭国真有变动,就让李景隆的人自保,撤到百济去,到时候我们有的是理由反击。” 这是人存地在的策略。 朱允熥没再多说。 他之所以提到倭国,是因为之前解缙跟他提起过,建水泥路正缺人手,如果能用上倭国劳工,朝廷同时开建几条水泥路也不会太吃紧。 用倭国劳工确实是个省钱省力的办法。 不过朱元璋不肯,也只能作罢。 祖孙三人又转而讨论别的事,完全没把午门外的动静放在心上。 今日,应天府百姓有幸瞧见了稀罕景象。尛說Φ紋網 一队队官员,在锦衣卫的驱逐下,慌张涌出了端门,长安右门……直至出了皇宫范围。 四面八方的百姓都知道了。 大家伙儿都聚集在街道上,远远望着那些从皇宫里狼狈逃窜的官员。 众臣身后是恶煞锦衣卫,前头是看热闹的百姓,个个用手捂脸,拼命找路逃跑。 议论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应天府。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从午门被锦衣卫撵出来的官员们,争相奔回家中,大门紧闭。 这一出,让大明文臣们颜面扫地,而局势也越发紧张。 书报局。 前院宽敞,都是印刷各类文书报章的地方,而后院却总是静悄悄的。 朝中,近几天十之八九的大臣都不来上朝。 但那些心学部的新官们,还在硬撑着,维持朝廷最基本的运转。 这天,书报局后院竟聚集了将近50人,可真是热闹非凡。 人群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那身着鲜艳仙鹤大红袍的男子。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上林苑监缪良哲。 刘星剑和薛嘉运二人在一旁陪同,下面还坐着许星阑等刚从衙门回来的心学派在职官员,和心学派进士们。 缪良哲面色略显沉重,但在这些心学界的新星面前,他不得不强作镇定。 缪良哲自我调侃道:“解学士与夏大人眼下还守在文渊阁,我这个老头子虽是学者,可实际上一直在务农,半路出家学了心学,也无非是仗着年纪大点,耽误大家时间了。” 许星阑现已是正六品的吏部文选司主事,在场除缪良哲外,官位最高的就数他了。 他微微一笑:“缪先生多年在上林苑辛勤工作,所行皆是对国家百姓有利,流传千古的大好事,研究的是天下人的口粮。” “心学说知行合一,自古圣圣训千千万,落到实处去做才是正道。老先生您不正是这样做的吗?是我们这些后生的榜样。” 有了先许星阑开口,缪良哲脸上也绽开了笑颜。 他手指轻轻一点许星阑:“难怪解学士平日里总是提起你。” 许星阑连忙行礼:“那是因为解先生知晓弟子最不材,因而时刻提醒,时刻帮助,生怕弟子落后于其他同门。每念及此,弟子都深感汗颜。” 缪良哲摆摆手,话锋一转:“今日说是文会,但实际上还是得谈谈这两天午门前众多官员跪请一事。你们大多已在朝为官,这两天继续处理朝务。以后行事要更加谨慎,免得被那些风波波及。” “晚辈谨记教诲。” 在场心学子弟纷纷恭敬地回答。 第650章凉国公长子拜访常府,大明武将子弟的出路 缪良哲又说:“我平日多在上林苑监,不太清楚你们这帮师兄弟各在哪些衙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入朝为官。但我想,未来国家还得靠你们。” “这次改革触动了读书人的利益,或许会让你们心里有些不满。但太孙说得对,天下人本就该平等,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上次我与解学士闲聊时,他隐约透露,国家财政如果宽裕了,减少地方上贪腐,朝廷自然会考虑增加俸禄,定不会让大家饿着肚子做事。” 功名利禄牵动着每位书生的心弦。 在座的青年才俊,无一能对此等大事漠不关心。 许星阑目光一转,“诸位可知,午门之前群臣之景,实乃我辈警醒的镜子。” 今日书报局内的文雅集会,意在安定那些初入仕途的心学门生与年轻官员。 一旁陪同的薛嘉运,作为书报局代表,面带笑意。 “眼下开国公于南境拓疆扩土,地广人稀,若能斥资购得些许田地,虽有亩数上限,却也足以保障自家与亲人衣食无忧。” 土地在大明,无论是九五之尊,文臣武将,还是平民百姓,皆视为至宝。 薛嘉运这一言,似是触动了众人心中涟漪。 “薛兄所言之事,我也略有耳闻,可一人限百亩,这数量未来是否会调整呢?” “一家老小五六口,五六百亩良田,生活自是无虑。但我不解,难道真要亲身前去耕耘?所得又当怎样运回家里?” “我心中也有疑惑,朝廷日后将如何安排……” “……” 心学门生们纷纷表达内心困惑。 缪良哲表面上说对心学人士不甚了解,实则私下早已打听过,对提出问题的门生面孔,了如指掌。 此次文会,事先得益于解缙透露的文渊阁内部消息,加上许星阑的默契配合,缪良哲的回答显得诚恳且稳健。 不同于书报局内温言抚慰,文官黯然,满城开国武将们则是喜形于色,相互庆贺。 尽管这批武将并未直接参与其中,内心深处却莫名感到一阵舒畅。 近年来大明逐步安稳,那些武将们也都上了年纪,文臣们在政坛上崭露头角。 就算有皇上信任,武将们还是免不了磕磕绊绊。 想给士兵发粮饷得找兵部,战场上立了功也得通过兵部,连守卫地方军队调动有时还得跟吏部打交道。 五军都督府理论上管着全国兵马,可实际上这权力处处受限制。 眼下文官们被锦衣卫请出皇宫,皇上更是直接下旨,取消了功名待遇,这一招明摆着是对士绅文官们的打压。 这样一来,武将们日子总算是比以前滋润了些。 要不是中山王府跟开平王府私底下打招呼,让收敛点,估计眼下满大街都飘着庆功酒香了。 砰砰砰! 一群穿着武官服装的功臣后代骑着马停在了开平王府门口。 随行的护卫踏上台阶,敲响大门。 中门边的小门被拉开一条缝,常家管家探头向外望。 “蓝公子怎么亲自来了?” 蓝玉长子蓝春带着京师几家功臣子弟,立在门外。 “家父常年领兵在外,为国出力,这两年家里多亏常三叔照拂,今天特意来,是要当面感谢常三叔。” 管家显得有点诧异,常家跟蓝家都是从淮西出来的,加上还有点沾亲带故。 如果说常家帮了蓝家,要道谢也不应挑这个时间。 不过蓝春毕竟是凉国公府长子,身后还跟着一群朝廷里的功臣子弟,常家下人不敢不重视,连忙把小门打开,侧身一旁让路。 “蓝公子请进,小的这就去后院通知三老爷。” 蓝春微微颔首,应了一声。 这些功臣之家,平时相互帮衬,走动挺勤。 看门的让出路来,蓝春便领着一行人,熟门熟路地往常府正厅而去。 常森因朝廷百官连续两天在午门外跪请,自己也未能回家。 好不容易等到锦衣卫把那些官员赶出了皇宫,才得以回家喘口气,本想早早休息,却又听说蓝家大公子带着一群将门之后来访。 常森心下虽有疑惑,但仍吩咐下人帮他更衣,又差人去二房通知常继祖到前厅相迎。尐説φ呅蛧 蓝春一行人还没在常家前厅品完一杯茶,常森跟常继祖便匆匆赶来。 听见门外的动静,蓝春轻咳一声,领着众将门之后起身,弯腰抱拳行礼。 “蓝春拜见常三叔。” 虽稍显零乱,但众人在蓝春的带领下,纷纷高声呼唤。 常森心中本就疑惑,见这群年轻人这番架势,下意识侧目望向常继祖。 常继祖摆了摆手,他近来忙于准备军事学院的入学考试,许久未与各路兄弟联系,也不清楚他们此行的目的。 常森眉头微蹙,步入厅内,面上堆笑。 “快坐快坐,都是自家人,记得你们小时候还光着屁股在家比谁尿得远呢,眼下哪来这么多客套。” 蓝春脸上闪过一丝憨笑,示意大家坐下。 常继祖瞅准时机说道:“刚刚门房那边提了一句,蓝春说要来家里道谢,咱们何必这般客套。” 蓝春缓缓道:“这几年,家父跟其他长辈都在外奔波,为国操劳,日常各家杂七杂八的事,常三叔可没少操心,我们几个特意上门来表达一下谢意。” 他话茬一打开,其他几家人都积极响应。 顿时,常家的前厅变得热闹非常。 常森脸上挂着几分含蓄的笑意。 “既是这样,你们这群小伙子陪我喝两杯如何?也让我看看,咱大明将门之后的风采,是不是继承了父辈气概。” 蓝春赔笑道,“在常三叔跟前,我们自然是甘拜下风。但我们也没忘了父辈的荣耀,同样在为国尽力,战场上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为国家开疆拓土。” “虽然比不上父辈们的功绩,但为国捐躯的心我们同样有。” 眼下应天府局势紧张,文官们被锦衣卫逐出皇宫,脸面丢尽。 如果这时候将门世家不拿出点行动,那就真说不过去了。 没大张旗鼓地宴请宾客,已经是给文官留足了情面。 常森眉头微微一蹙:“国事自然由皇上跟太子他们定夺。如今军事学院开设多年,不少将门子弟已经入学,有的还在考核阶段。” “皇上给了机会,铺好了路,你们更要加把劲,进了军事学院深造几年,大明的边疆南北,哪儿都能去得。” 第651章军事学院的球赛 蓝春眼神闪烁,留意到常森端起了手边茶杯。 这才缓缓道:“最近朝廷里的事,让咱们几个小辈心里有点犯嘀咕。大伙儿聚一块儿,想的也差不多。因此我今天上门,一是感谢常三叔多年对我们各家的照拂,二是想请三叔给我们指点迷津。” 常森啜了口茶,目光扫向蓝春他们。 “嗯?说来听听,哪里来的疑惑要我解,先说明白,我做不到的事儿,可不敢随便答应你们。” “哪能真让三叔您为难呢,我们也是知分寸的。” 蓝春急着摆手,深吸一口气,接上话茬。 “就是宫门口那档子风波,还有皇上下的旨,剥夺了那些文人优待。我们就怕,咱们这样的家庭会不会也跟着遭殃。” 常继祖听了蓝春这拐弯抹角的话,撇了撇嘴。 明明直说就行的话,愣是绕了这么大圈子。 常森捕捉到言下之意,嘴角勾笑:“皇上怎会不分青红皂白?你们放宽心就好。” 蓝春见状,乘势追问道:“若真如此,那眼下情势,就像家里长辈常说的,敌弱我强。咱们这些武将之家,是不是该瞅准时机,有所行动?” 这才是蓝春心底的盘算。 他还藏着半句话没说出口。 曾经,大明没有五军都督府,只有大都督府,那会才是将帅们风光无限的日子。 常继祖环视周围同堂的年轻面孔,注意到三叔皱眉,他故意弄出点响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顺势接话道:“小弟才疏学浅,对最近那些事,倒憋着另一套看法。春哥,各位兄弟,不知道大伙儿想不想听听。” 蓝春手一摆:“自家兄弟,有话直说,常三叔也在这儿,有啥忌讳的?” 常继祖颔首:“我琢磨着,这些朝廷文臣们的勾心斗角,不管结局咋样,到最后,不还是得皇上拍板嘛。咱照蓝春说的,算是被卷进漩涡了。” “这节骨眼上,少言慎行才是硬道理,言多必失,动多错多,真到那时候,可就身不由己喽。” 蓝春还想说啥,却被上座常森打断。 “今儿早朝完回来,太孙那儿传来信儿,说这几天太孙将会去军事学院。至于文臣那摊子乱事儿,眼下闹得锦衣卫都动手清场了,估计还得闹上一阵子。大伙儿放宽心,权当看戏就好。” 话说完,常森打了个哈欠。 常继祖凑上前,“蓝春,大伙儿都来了,不如一起去喝两杯。我吩咐家里备好酒菜了,今晚上谁也别客气,就当自个儿家。” 话音未落,常继祖也不管蓝春乐意不乐意,拉起他就向外边走。 蓝春无语,只好顺着常继祖的意思来。 心里却是把常森的话暗暗记下了。 文臣们的风波恐怕还得持续,而太孙偏偏挑这时候去军事学院。 朝廷差不多算是停摆了。 从文武百官被禁军轰出皇宫大门那天起,连续3天,朝廷各部门衙门口罕见地空荡,没一个官员来上值。 所有被禁军“请”出门的官员,一连3天大门紧闭,完全不顾朝廷规矩。 京师一片寂静。 人们都在等着,看这些文官大臣下一步棋怎么走。 更私下里琢磨,宫内将如何应对这前所未有的集体罢朝。 大明政务一下子卡壳了,尽管还有一些心学的大臣在苦苦支撑,但毕竟是少数,在国家大事前显得力不从心。 这种影响,如同涟漪般,从京师中心,波及整个京师地区,甚至沿着直隶道,向周围地方缓缓扩散。 一连3天,以勤政著称的朱元璋,对满朝文武的集体缺席保持沉默,宫里没透露出半点风声。 向来对臣子要求严格的皇上,这次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丝毫反应,这让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 奉远桥跟靖水桥边的茶馆酒肆,这几天异常热闹。 城里闲来无事的老百姓聚在这里,想捕捉第一手消息。 正当众人人心惶惶之际。 城西军事学院里,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驻扎在西城区的京畿卫戍部队官兵,今天难得有个不用操练的好差事,个个兴奋异常,一早便根据消息汇聚在西城的橄榄球场上。 西城喧嚣,正是源自橄榄球场。 下午,橄榄球场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座无虚席。ωww.xSZWω㈧.NēΤ 今天对决的双方,一方是屡战屡胜的后军都督府队,另一方则是屡败屡战、誓要夺魁的上直亲军卫队。 场外赌博盘口,赔率高得惊人。 朝廷里的争论本已让百姓跟大户们热情高涨,这下子更是纷纷下注,搞得那些临时接手上朝处理户部事务的心学家官员们忙得焦头烂额。 而在观众席上,另一场赌局也在暗流涌动。 皇族跟功臣将领们的专属区域里,京师武将跟众多将门之后济济一堂。 人群中央,身穿便服的朱允熥,上直亲军卫常森等一众人等汇聚一处。 “太孙断言今天上直亲军卫必胜,怕是太牵强了吧?” 桑敬面带笑意,目光落在球场边已经开始热身的后军都督府跟上直亲军卫队员身上。 朱允熥瞥了桑敬一眼,淡淡一笑。 何荣接口道:“可能是上直亲军卫最近球艺大有长进,恰好被太孙提前知道了,才有此预言吧。” 这话虽是对桑敬说的,但何荣眼神却悄然投向常森。 如今上直亲军卫的领军是常森,队里的橄榄球事他自然是略知一二。 常森望向何荣,淡笑:“东莞伯何不效仿场外之人,也来押我们上直亲军卫赢呢?” “大将军都这么说了,我肯定要跟上一注。”何荣笑眯眯地随声。 朱寿立刻接话:“那我就赌今天的赢家是后军都督府。” 何荣眉毛一挑:“万一输了怎么办?” 桑敬连忙接口:“输了就去军事学院教学3月,一堂课都不能缺席。” 何荣跟朱寿的眉头紧锁,眼神不善地盯着提出这主意的桑敬。 眼下军事学院讲师,都是京师里的功勋老将。 他们热衷于在军事学院培育帝国未来的将军,渴望自己的军事思想跟用兵之道能被传承下去。 可要让这些习惯了驰骋沙场的武人,整天待在军事学院上课,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第652章一切听太孙吩咐,我等绝无二话 正因为这个考虑,现今军事学院多采用轮流制度,安排这些功勋武将来授课。 何荣跟朱寿还没来得及反对,朱允熥却忽然开了口:“这建议挺好,就这么办吧。” 他意味深长地颔了颔首。 众人眼神一亮,纷纷侧目望向朱允熥。 这里面有文章。 大家心里暗自嘀咕,各种猜测四起。 何荣跟朱寿异口同声:“臣领旨。”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朱寿先说:“那我先代表军事学院的学员们,感谢东莞伯了。” 何荣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等决出胜负再说也不迟,眼下还早呢。” 常森则幽幽地环视众人,轻声怂恿:“你们不赌吗?” 两人有默契啊。 常森这一提,现场功勋武将们立刻将目光在朱允熥跟常森之间来回打转, 似乎这里即将上演什么大戏。 桑敬眼珠一转,当仁不让,首声高呼:“我押上直亲军卫队今日拔得头筹。” 这话音刚落,场中那些敏感于氛围变化的老将们,纷纷不甘落后,争相买入。 “卑职也跟,卑职觉得后军督司府这次还能卫冕成功。”尛說Φ紋網 “我也是,后军督司府胜。” “微臣看好上直亲军卫。” “后军督司府必胜。” “后军督司府。” “上直亲军卫。” “今天肯定是上直亲军卫笑到最后。” 霎时间,观礼台上众声喧哗,几乎没有人置身事外。 此刻没有人介意谁押了哪边,毕竟都是过命的交情,话一出口,驷马难追。 更不用提,自皇太孙与常森相继表态后,这场较量早已超越了寻常赌约的范畴,只是背后的真正意图尚未有人能窥破。 待众人纷纷表态完毕,朱允熥这才一脸沉稳地俯瞰着这些功勋赫赫的武将。 万众瞩目之下,朱允熥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诸位怕是忘了,这橄榄球赛可是由本宫亲自促成的?” 又是一语双关,暗流涌动。 闻者心中不免泛起涟漪,无论是押宝于常胜将军后军督司府的,还是寄希望于上直亲军卫成为逆袭黑马的,都不禁对自身抉择产生了动摇。 恰于此时,球场之下,一声长号骤然响起。 早已预备就绪,后军都督府跟上直亲军卫这两支劲旅,如同猛虎出笼,伴着号角的轰鸣,猛然间在场上交汇,气势磅礴如双峰对峙。 即便在人声鼎沸的球场,那清脆响亮的碰撞声也穿透嘈杂,清晰可辨。 橄榄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穿着厚实护甲的球员们,无论是后军都督府还是上直亲军卫,都似脱缰野马,在草地上飞驰,强壮的身体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每次冲撞,都激起围观席上同僚们的欢呼与赞叹。 “后军都督府不愧蝉联冠军多次,这训练有素的协同作战,其他部队比不上。” 观赛台上,朱寿望着明显占优的后军都督府队,向何荣打趣。 四周观众皆全神贯注于赛事的每一刻。 显然,后军都督府的团队协作更为流畅,球员们的攻防转换更为高效。 相比之下,上直亲军卫则多处于守势。 正当大家看得入迷,朱允熥忽又道:“军事学院需得变革,若要大明将士百战不殆,打造无坚不摧的军队,就必须大刀阔斧地改革。” 他这一说,瞬间让场内气氛为之一变,大家纷纷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嘴角一扬,“军事学院得变革,明军亦须变革。”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在场众人心里不由一紧。 除了一心沉浸在球赛中的常森,没有人不联想到近日午门文官集体跪请的风波,进而演变到官员集体罢朝的局面。 莫非…… 皇宫内部也要对武将施加压力了吗?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每个人心中悄然蔓延。 桑敬偷偷瞄了瞄周围,朝着旁边那群伸长脖子偷看的将门之后猛一瞪眼。 “瞅啥瞅,都散了去。” 桑伯这一吼,所有的小将们个个跟受惊的小鸟似的,一溜烟儿从看台撤了,往士兵堆里挤。 这群年轻人里,不少是功臣家的公子哥,可对桑敬这通吼,他们非但没恼,反倒投来几分钦佩眼神。 桑敬转过身,瞧着这些满怀期待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他拱手朝向朱允熥:“一切听太孙吩咐,我等绝无二话。” 文官们闹腾得朝堂沸反盈天,天下局势也跟着摇摇欲坠。 这会儿,他们这些立过战功的武将,需要服从命令。 朱允熥扭了扭脖子,先看看桑敬,又扫视一圈面前的功臣将军们。 “真的绝无二话?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话音未落,有人发现后边的进出口处,锦衣卫北镇抚司刘远,还有周豪,正领着一队手下悄悄靠近。 提到刘远和周豪,大伙立马想起前几天驱散文官那档子事儿。 一时间,谁也不敢怠慢,争先恐后地表忠心。 “我等愿为朝廷肝脑涂地,至死方休,哪怕是战死沙场,裹尸而还,也绝无二话。” 朱允熥斜眼瞅了瞅常森。 这位掌管上直亲军卫的常家老三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常森轻轻颔首,给朱允熥使了个眼色。 朱允熥清了清嗓子:“本宫想……” “太孙,出大事了。” 看台后方,人还没现身,声音已遥遥传来,生生把刚要说话的朱允熥给打断了。 在大家不满的目光聚焦下,一位绿袍加身的青年官吏,被一队士兵拦在了门外不得入内。 青年官吏满头是汗,提拉着长袍边角,急得直跺脚,对着阻拦他的士兵大声呼喊:“我必须面见太孙太孙。出了紧急大事,身为官员,我得立即见太孙。” 常森转头望向朱允熥,随即转向前方入口处,“让他进来。” 接到命令,官兵们让开一条通道。 接近时,已有人认出了这位年轻官员。 此人正是许星阑之后接任通政使司知事的张苑博,年轻有为。 从观政进士晋升到通政使司知事官职位,不过短短几月。 若非今日衙门里人影稀疏,加上事件的确重大紧急,他断不会如此失态,无视规矩地闯入并呼喊。 张苑博获准入内,一路小跑至朱允熥跟前,用力跪倒在观礼台上。 “太孙,出事了。” 第653章官员聚集在洪武门外,请求致仕归田 朱允熥眉头紧锁,他原计划安抚身边功臣武将,稳固朝纲,借此进一步压制那些士绅名流的嚣张气焰。 此时却被张苑博这一插曲打乱。 朱允熥语调沉重,低沉问道:“身为朝臣数年,为官不过几月,竟还如此无视礼仪。说,是什么事,能让我大明官员慌乱至此?” 张苑博喘着粗气,手捏袖口不停擦拭额头汗水。 他高声回答:“太孙,应天府内官员皆聚集在洪武门外,请求致仕归田。” 半个时辰前。 蛟南码头侧畔的靖水桥上,突然出现几名身着朝服的官员,怀抱笏板与奏折。 在好奇百姓的注视下,从容自城中方向踏上大桥,径直走向东城区各部司衙门。 今日官员们个个身着只有在国家重大庆典、新年、冬至等重要时刻才亮相的华丽朝服,头顶梁冠,好不庄重。 随着首批官员穿过渡中大桥,向东城行进。 来自应天城四面八方、衣饰各异的同僚们也陆续汇聚桥头,紧跟其后,一同跨越了大桥。 出人意料的是,这群官员并未选择西长安街直入皇宫。 而是拐弯沿着嵩永街,一路蜿蜒直至正阳门下。 应天府除了皇宫禁地,其他地方对百姓都是开放的。 于是,一些好奇百姓尾随其后,直至嵩永街靠近正阳门的地段。 让他们惊讶的是,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官员,此刻竟手持笏板、奏折,齐刷刷跪在了洪武门外。 又一次跪地请愿的戏码? 看热闹的人群里,私语声四起。 百姓们望着那些手持文书的官员,心想或许这又是大臣们聚到洪武门前,向皇上递上认错书的一幕。 在人群前头跪着的,是一位头戴五梁官帽,身系金带配玉的正三品官员。 他手持笏板和奏折,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拜。 “微臣蒙受皇上隆恩,为官十几载。然而臣才疏学浅,如同拙鸟占凤巢,多年以来政绩平平,未能为国家社稷添砖加瓦,未给天下苍生带来安宁,更没能报答皇上恩典。今日斗胆,恳请致仕归乡,望皇上恩准。” 瞬时,整个嵩永街上的围观百姓炸开了锅。 能安稳升至正三品的官员,无不是人中龙凤。 若再往上一步,便是那屈指可数的部堂重臣,说他们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也不过分。 而今天,这样一位大人物,居然提出了致仕的请求。 嵩永街上,人们的议论如潮水般涌来。 “那人的官帽可是五道梁?只有三品大员才有资格佩戴的。” “三品呐,要是皇上能赐我一个九品芝麻官,我都得谢祖宗积德了。” “你们说,后面那些人该不会也来请求致仕归乡吧?” “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看八成是这么回事。” 人群中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更有好事之人,开始逐一数起洪武门前今日穿着朝服、戴着官帽的官员人数。 “如果都真致仕归乡的话,接下来怕是很难见到几个官喽。” “快看,那位不是应天府知府吗?” “还有那边,那两位不正是上元县跟江宁县的县太爷吗?” “到底啥事能让这么多人宁可不当官了?” “犯错归犯错,这帮人总不至于连乌纱帽都不要吧?难不成……” “你就别难不成了。”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怎会如此?” 一开始的惊讶过后,围在嵩永街的百姓脑补出各种可能。 因为官员再次在宫门前跪请,慢悠悠赶来的兵马司士兵们。 在一阵阵呵斥声中,总算把洪武门团团围住。 洪武门前。 第一个开口请求告老还乡的人,瞬间点燃了所有人。 “微臣上奏,恳请告老还乡,望皇上恩准。” 官员们如同排练过一般,整齐响亮地喊了三遍。 洪武门后的千步廊,密集脚步伴随着铁甲碰撞,无数皇城卫兵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从两边城门涌出,列队于洪武门下。 此时此刻,洪武门东西两侧的六部、五军都督府及各部门衙门里还在当值的官员,早已得到消息,纷纷离座出门,赶来洪武门前看这场“告老还乡”的热闹。 洪武门东侧,吏部衙门中。 一个小吏急匆匆地从外面闯入,直奔尚书大堂。 自打在午门前晕过一回,翟善便变得十分憔悴。 此刻,翟善正翻阅着朝中的观政进士名单,以及那些未参与午门跪请事件的官员名册。 朝廷运作不能停,天下十三行省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大事小事,最终这些事情都将汇集到应天府来处理。 官员能撂挑子不干,可老百姓的日子还得继续过。 打从唐朝那会儿确立了三省六部制,吏部就成了天下第一大办公地。 地盘大了,担子自然也沉甸甸的。 官员们管的是国家大事,吏部就负责管理官员。 这些年朝廷官位空缺跟走马灯似的,最近午门那一出,翟善心里明白,知道不少人都上了朱元璋的黑名单。 给皇上管着这满朝文武,啥事儿都得想在前面。 翟善本就因午门那事元气大伤,这几天更显得老态龙钟。 一小吏火急火燎跑进公堂,直奔翟善跟前。 没等翟善抬头,小吏就噎了口唾沫,急得话都说不利索:“大人,那群……官员,又在洪武门外跪上了。” 正埋头整理官员名录的翟善,手一哆嗦,笔尖直接在纸上戳出一团乌黑墨团。 “他们又想做什么。” 翟善嗓子哑着低吼,转瞬之间双眼就燃起了怒火。 小吏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嗫嚅道:“他们……大人……” 砰。 翟善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喝道:“别吞吞吐吐的,说明白。” 小吏浑身一颤,扑通跪倒在地,惊恐道:“部堂,他们请求致仕。百官穿戴着朝服,戴着官帽,手里拿着笏板跟奏折,在洪武门外向皇上请求告老还乡。” 话音刚落,小吏就把头低下,藏在衣摆下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公堂里,一片死寂。 几个坐在角落的文书早放下了笔,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坐着。 案桌旁,翟善粗重地喘着气,愤怒的情绪弥漫整个公堂。 然而,大伙儿没等到部堂大人爆发的愤怒或是斥责。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原本安坐的翟善猛然间张开双臂,口吐白沫,两眼一翻。 椅子就像腿断了一样,连人带椅重重摔在地上。 第654章复兴秦制,以军功定爵位 “大人。”一名文书猛地跳起来,惊叫一声。 瞬间,周围的人纷纷涌上前。 可翟善紧闭双目,脸色煞白地倒在那儿,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赶紧的,去太医院把娄院使请来。” 文书怒喝一声,那通报小吏吓得浑身发抖,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往外厅狂奔。 大明吏部尚书,几天内二度晕厥,整个吏部衙门的官员彻底乱了阵脚。 户部衙门。 郁新与张襄面对面坐着,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中间一壶清茶冒着热气。 “他们在洪武门外跪求致仕归乡了。” 张襄刚从工部衙门过来。 郁新提壶为张襄添茶,说:“翟善怕是要急得火冒三丈,满嘴燎泡了。” 张襄啜了口茶,淡笑:“礼部这回恐怕连话都说不利索。” 郁新跟着笑笑,低头轻轻晃动茶杯,吹了吹,却没喝,只悬着杯子问道:“皇上在观察局势,太子稳坐东宫,太孙今天又在哪儿呢?” “在军事学院那边看橄榄球比赛呢。” “哦?今天是哪两队对阵?”郁新不由显出好奇。 张襄哼了哼:“是上直亲军卫跟后军都督府的小伙子们。” 正说着,一名户部小吏踏着步子来到门外,轻敲门框。 得到郁新允许后,小吏进来报告:“大人,今日军事学院上直亲军卫与后军都督府的武生橄榄球赛,结果出来了。” 郁新这才把茶杯送到唇边。 张襄一脸疑惑,看看嘴角挂笑的郁新,又转向小吏:“结果怎样?” 小吏答道:“回禀张尚书,是上直亲军卫获胜。” 本来还笑着品茶的郁新,笑容猛地一敛。 张襄的脸色微微一滞:“若我未记岔的话,上直亲军卫跟后军都督府交手多次,从来未赢过吧。” 郁新沉默了片刻,颔了颔首。 他站起身来,目光投向张襄:“去洪武门瞅瞅吧。” 说话间,郁新已迈步向外走去,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就让上直亲军卫胜了呢?如何胜的?” …… “咋就胜了呢?” 军事学院外的橄榄球场上,押注后军都督府的朱寿反复嘀咕着。 而一旁,押对了上直亲军卫的桑敬则是一脸喜色。 朱寿心中一片慌乱,要在军事学院给武生授课3月,这简直是要他的命。 “上直亲军卫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能打败后军都督府?” 朱寿已经预感到接下来3月将无比难熬,口中抱怨不停。 常森轻轻咳嗽,转头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淡笑:“本宫可跟你们说过,这橄榄球赛是我亲自策划的。” 说话间,朱允熥悠悠转头,瞥了一眼正在等待他的张苑博。 张苑博此刻心急如焚。 洪武门那里文官们请求致仕的声音此起彼伏,这边皇太孙居然还与武将们谈论球赛。 当朱允熥再次提及此事时,在场无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朱允熥,脸上写满了恍然大悟。 难道,今天的比赛结果是皇太孙早已安排好的? 朱寿连声咳嗽起来。 朱允熥则一挥衣袖,神色转瞬凝重,“你们都是长辈,为大明立下过汗马功劳。既然长辈们愿为朱家鞠躬尽瘁,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一瞬间。 常森打头,众人纷纷行礼,一手抱拳,一膝跪地。 “吾等愿闻号令。” 朱允熥呼吸加重。 他明白,大明将在他的推动下,迈入一个真正的转折时刻。 历史,真正被他握在了手中。 张苑博作为许星阑的继任者,即使在所有心学门生中,也算得上佼佼者,此刻却想逃离这个地方。 皇太孙即将做出影响全国的大决策。 张苑博害怕自己作为朝中文官中的第一听众,会被那未说出的决定吓得失态。 然而,他已无路可退。 朱允熥沉稳开口:“大明立国28年,近3年来,国家新辟疆土,征讨不断,镇倭大军年年增员百万。开国公远征在外,九边军士北伐深入,国家日益强盛。” “对外强盛,对内富裕。这份功绩,皆出自国中栋梁之手。大明要千秋万代,要万世基业长青,万年后依旧屹立世界之巅。本宫思来想去,这离不开列位叔伯与我们后辈为国征战,与敌浴血奋战。”Www.XSZWω8.ΝΕt 朱允熥言辞恳切,首次公开赞颂了武将们的丰功伟绩。 “能为国效劳,是吾等荣幸。” 朱允熥朗声道:“本宫打算复兴秦制,以军功定爵位。” 朱允熥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在场每一人的耳中。 秦法严酷,凡事依法而行,惩罚严厉。 秦朝的军爵制度在严峻法律体系中,支撑着先秦历代君王积累的功业,最终助始皇上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 该制度按战功评判个人功过,战功卓著者按功劳获得爵位,宗室无军功不得入族谱。 观礼台上众人深知秦军军功爵制的运作与意义。 皇太孙提议大明重启秦制,以军功授爵为改革首要,旨在加速变革进程。 至于涉及宗室的那一条规定,却是让在场众人不敢触及的话题。 大明重拾秦代军功爵制,需得到在座各位功勋武将的支持,否则实施维艰。 朱允熥给众臣足够考量空间,接着道:“秦制军功爵位,按功授爵,无功则无爵。这样日后诸位家族后代须亲赴战场,建功立业。” “理解诸位担忧世袭爵位不保,本宫承诺,无叛国重罪,爵位不失。可后代欲入伍领兵,需进军事学院学习三年,期满为总旗官,凭实力军中立足,根基方固。” 旧爵不失,仅年轻一辈需经军事学院3年磨炼,以总旗官身份重返军旅。 此安排虽添步骤,然历经建国烽火的将领们未表异议,胸中斗志犹存,信奉男儿当自立功名。 朱允熥继续道:“自今往后,军功者赐田地,百亩以下于国内十四省分配,超百亩者,则于新拓之土赐之。大明乐意见到万户侯遍于每一寸土地。如此,大明将坚不可摧。” 帝国为何? 就是手握一支忠诚又剽悍的军队,心里头永远装着征服新地的斗志。 文人斗嘴皮,武将抢地盘。 第655章建大都督府,武将参与军事讨论 等到中原地盘扩得差不多了,历代王朝就开始窝里斗,争那些越来越少的资源,一天到晚掐来掐去。 老百姓呢,就成了最倒霉的牺牲品。 一个天灾,或者人祸,都能让这天下翻个底朝天,到处烽火连天。 不过眼下大明走了条不一样的道。 文官无法一手遮天,功名厚待已经没有了,士大夫的好日子到头了。 武将跟士兵们,都被鼓动着往外闯,为大明开疆扩土,让大明钱袋子鼓起来。 这就是朱允熥琢磨了好几年,想出来的法子。 可能也就管一阵子,说不定将来有人搞破坏,但目前这是最好出路。 而更深层次的改革,朱允熥深知,就眼下中原这生产水平,门儿都没有。 关键还是得生产力上去。 这是基础。 朱允熥这边安抚着功臣,常森那边咳了一下,扭头看看周围这些共事多年的同僚。 他要给这些人提个醒。 常森拱手道,“我们都明白太孙意思,国家兴盛,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子孙若无能,便安享家中平淡生活。若要成就一番事业,就得敢于冒险,自立更生创造未来。” “先辈打下的基业属于先辈,子孙的辉煌需自己奋斗跟争取。” 常森这话说得直白,就差指着在场武将的鼻子说:别想着靠祖上的荫庇混一辈子。 朱寿、桑敬他们连连颔首答应,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 话说到这份上了,太孙心思已经很明显。 朝廷是打算继续往外拓展,征战四方。 当朝功勋们也别总想着安逸享受了,想要富贵,就得自己去挣,军队里头,谁有志气,谁就能闯出一片天。 朱允熥淡笑:“这次恢复秦法军功爵制,于五军都督府之上,本宫已上书重建大都督府,统领五军都督府,入驻武英殿,参与文渊阁的军政讨论,与文臣共商国事。” “兵部职责将调整为招募士兵,武器制造及军户制度也得变变样子,弱不禁风者不可入我大明雄师。” 实行军功爵制意味着户籍制度也必需革新。 朱元璋开国那时候定的户籍制度,是应时而生的,但要大明万世兴盛就不一定合用了。 有了军功爵位,还怕没人乐意当兵? 只要朝廷发下圣旨,朝廷封赏广传,老百姓看当兵的都有地有身份,自然个个都眼馋着想参军。 大伙儿一瞅见,中原以外头原来藏着数不清的好玩意儿。 哪怕像交趾那些地界,在咱中原人眼里是穷山恶水,毒虫瘴气到处窜,也拦不住大伙儿的心火。 哪怕是西域远隔万水千山,沙漠戈壁挡道,也挡不住他们前往探索。 就像风浪翻滚的大海,危险深不可测,但也藏着无数宝贝,引得人们驾船出海,往深处探。 把大明从窝里斗的局里拽出来,往外面发展,把家里头的矛盾转移到外面去解决。 只要大明这艘船永远向前开,那就永远强大。 台子上的老将军们,喘气声重了,脸蛋也泛起了红。 皇太孙的话,还在他们耳边打转呢。 重建大都督府,管着五军都督府,进武英殿,上文渊阁,改革兵部。 这一项项的新举措,一项项的革新,如擂鼓敲在在这些老战将心上。 以前,大明功臣武将们,地位全靠皇上认可,可事事受限于文臣。 军功考核、训练、粮草、兵器,样样都攥在文臣手心。 今时不同往日。 重建大都督府,那就是要把大明上百万的兵力拧成一股绳。 武英殿、文渊阁里头一站,功勋武将们头一遭儿在朝廷上,能于文臣们肩并肩,共议国家大事。 英雄好汉,除了胸中那团火,还得想着国家百姓。 高台上的动静,总算也让球场上那些看热闹的京营官兵注意到了。 全场的官兵都静下来,扭头往高台上瞅。 怎么预防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 咋能不让大明从文臣当家,变成军阀各占一方,重蹈旧朝覆辙? 朱允熥正琢磨这事儿,得防着那些看不见的坑。 “我等身为大明将领,承蒙皇恩浩荡,从乡间田野一步步走到今天,能有这份荣耀,福泽后代,全赖大明庇护。” “太孙您胸有大志,欲为大明打下千秋万代的基业,谋求长久盛世。我等才疏学浅,无经天纬地之才,仅懂沙场纪律,令出必行。” “如今太孙要重现秦时军功爵制,励精图治,我等洗耳恭听,愿以太孙理想为毕生追求。我等虽非圣贤,却有勇往直前之心。” “如太孙不嫌弃,我们誓以马革裹尸的决心,助大明奠定万世基业。” 桑敬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双拳紧握,字字铿锵。 朱寿心里懊恼。 他输赢倒还是小事,关键是得知皇太孙太孙要恢复秦时军功制度,改革明军,军事学院更是被频繁提及。尛說Φ紋網 再加上今天反复强调,功臣子弟要在军事学院学习3年,全天下军官都要经过考核才能进军事学院。 看这架势,以后军事学院在朝廷地位怕是要直线上升了。 这会儿,朱寿反而希望能在军事学院多待些时日,做那个先行者。 但他懊恼为何总是桑敬捷足先登,思虑再三,只好咳嗽一声吸引注意,面露尴尬地开口:“臣也愿意。” 张苑博早被朱允熥提的军功爵制吓得面色苍白,听了舳舻侯这话,忍不住“哧”地笑出了声,但笑声并未打扰到台上的人。 在朱寿之后,其他功勋武将们表现得自然多了。 “我等亦誓以马革裹尸的决心,成就大明万代伟业。” 朱允熥脸上挂着笑,静静地看着一众功臣将领们。 抬眼望去,尽管球赛已然落幕,却没有一个观众舍得离开。 一群京师将士,正满怀期待地注视着这里。 朱允熥轻轻摆动衣袍,左手背到身后,缓步走下台阶。 “都起身吧。” 跪在他面前的将领们,缓缓地移开身体,为皇太孙让出一条通道。 直到朱允熥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些将领才慢慢站起,转过身,凝视着他的背影。 朱允熥一步步走下,直至高台前沿。 他双手搭在高台边缘的栏杆上,视线从球场的一端扫向另一端。 “大明从今天起重启秦时军功爵制。” 第656章是龙是虫,大明战场上见分晓 这橄榄球场宽敞宏大,足以容纳上万士兵,但此刻周围静悄悄的,唯有朱允熥不算洪亮的声音,在球场上空清晰回响。 可以看见,上万京畿将士的眼神开始变化。 朱允熥接着道:“本宫今日在此只讲一句,大明重推军功爵制,诸位他日立下战功,大明定封你为王。” 封王。 这是所有武者的最终梦想。 有开平忠武王等先例在前,试问大明哪个军人不想封王,即便是在死后被追封。 凭军功授予王爵,守护国家安定,享受至高荣耀。 朱允熥的一句‘封王’,让球场气氛瞬间沸腾。 常森眼神炽热,这封王之说,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们这些已有功勋在身的人,无疑是距离封王目标最近的。 朱允熥淡淡一笑,慢抬右手,高高地悬于空中,随后,用力地捶向自己的胸膛。 那一拳击胸的沉闷声响,远远地扩散开去。 “明军威武。” 朱允熥呼喊声,如同胸中涌动的力量,猛然爆发。 “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回应这位监国皇太孙的,是上万士兵的齐声呼喊。 “大明万岁”的声音在操场上此起彼伏,一浪接一浪,经久不息。 高昂的呼喊汇聚成一股力量,仿佛一支注入神力的箭矢,直冲云霄,惹得全城注目。 就连气氛紧张的洪武门前,也被这番景象震撼,百姓都停下脚步,充满好奇。 朱允熥放下紧握的拳头,轻伏在面前的栏杆上。 士兵们的呼喊犹在耳畔,久久回荡。 附近的军事学院内,许多的习武之士闻声赶来。 今天还没出现过的朱高炽跟朱尚炳,悄然出现在朱允熥身旁。 朱尚炳看着球场上沸腾的景象,要不是身为皇族,他真想投身其中呐喊。 朱高炽则双手抱胸,静静地站在朱允熥旁边连连颔首。 “皇爷爷旨意,很快就会送到洪武门了。” “税务司已协同锦衣卫,启程到各个地方,再次核实田地,希望能辅助恢复军功爵制,安抚军队,恩赏有功之人,稳固天下太平。” 朱允熥微微颔首,转头望向朱高炽。 他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笑容。 “高炽,瞧见了吧。” “啊?” “这就是我大明江山。” 朱允熥静静抬起手,向着那些迟迟不愿散去,依旧呼喊的士兵们摆了摆。 接着,在上万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注视下,他转身沿着高台侧的小路,走到似乎还沉浸在惊吓中的张苑博跟前。 张苑博身子猛地一抖,跪着的四肢不由地收了收。 朱允熥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回看台的老将们。 “朝廷即将下达圣旨。” “大明未来,允熥就仰仗各位叔伯了。” 朱允熥的话语里透着和气与真诚。 他放下皇族尊贵,双臂用力一振,以最为隆重的礼仪,向这些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将们深鞠一躬。 常森亦为之动容。 紧接着,朱寿、桑敬等一众人,纷纷从观礼席上走下,齐刷刷地跪倒在地。Www.XSZWω8.ΝΕt “臣愿赴汤蹈火,不负太孙所托。” 朱允熥挺直了腰板,目光转向边上张苑博,“你就是刚上任的通政使司衙门知事官,张苑博?” 张苑博垂首,面上掠过讶异。 他没想到,皇太孙居然能注意到他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官。 他有些忐忑地回答:“回太孙,是微臣。” 朱允熥轻轻颔首:“起身吧。既与许星阑是同门,便该懂得临危不惧从容不迫。大明依然坚如磐石,皇上尚在,太子亦在,还有我,你们有何惧?” 张苑博未敢多言,依令站起身,低头弯腰,恭谨地立于一旁。 朱允熥微微摆手,像许星阑那样的心学者毕竟不多,更别提石伟毅那样的人杰了。 思索片刻,他就继续前行。 而紧跟其后的朱高炽,则瞥了张苑博一眼。 “还呆着干嘛?” 言罢,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了。 朱允熥步离观赛台,随之,朱高炽与朱尚炳也消失于人群。 由刘远,周豪率领的队伍,也逐一散去。 年轻知事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紧随人潮而去。 观赛台上,久跪的功勋武将们这才缓缓站起来。 这些曾于大明初创时,在战场同生共死的老将们,彼此交换着眼神。 朱寿因赌局失手而阴沉的面容,此刻已被满脸笑意取代。 他喉咙里发出一串奇特的声响。 在桑敬等人的微眯审视下,终于忍不住爆发成阵阵畅快的大笑。 朱寿捧腹不止,笑至泪眼朦胧,手掌一次次用力拍打着大腿。 何荣只能满含幽怨地看向上直亲军卫统领常森。 桑敬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常森轻咳一声,“国之变革,皆为江山社稷,不管重施秦法以战功授爵,或是固守旧制。吾辈身为军中男儿,自当心怀家国,岂可安逸度日?当如廉颇,虽老,壮心不已。” 语毕,常森环视四周,“若家中子弟确无将帅之才,诸位怎敢令其率兵出征?一将无谋,累死三军。个人生死事小,拖累三军,拖累国家,情何以堪?” 桑敬闻言,拍胸保证:“即便老子战功不足以封王,也要让家中儿郎冲锋陷阵,为桑家搏个王爵。” 常森目光深邃,冷笑道:“那就即刻让各家子弟勤练不辍,军事学院也需革新,让那些小伙好好磨砺一番。南方战事连绵,北方九边频繁征讨,樱花亦有战火将起之兆。” “凉国公西巡归来,途径河南时上书关于西域见解,太孙颇为满意,意思显而易见。届时,各家子弟尽出,是龙是虫,沙场上自见分晓。” 经过常森的详尽解释,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当下的大明,表面上看中原故土安宁无事,但在边疆之外,战火连绵不绝。 那里有数不尽的战功,待他们一展身手。 多一个敌人首级,明军功勋册上就多记一功。 朱寿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言辞间却仍按捺不住欣喜:“太孙提及朝廷重启秦法军功爵制,想必变动很多。近日朝堂纷扰日甚,虽动荡不安,但国不可一日无序。” “朝堂若乱,国家必乱,民间如何安定?吾辈虽为军中凡人,责任却不可推卸。大明以王爵相待,是对我们极大的信赖和恩赐。在此情形下,我辈当稳固社稷,确保大明盛世长存,不受宵小破坏。” 第657章你们要辞官,咱全部准了 朱寿之言,正中在场众人下怀。 他的话语并不隐晦,几乎是直接指向近期那些闹腾的文臣。 听说他们今日又在洪武门前上演请求致仕的老把戏。 联系到今年朝廷动态。 所有人心里明白,皇太孙意在拉拢他们。 太孙背后站着的可是太子跟皇上,这无疑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朱寿的观点赢得了全场的一致赞同。 常森自开场白后便沉默不语,只静静地观察着这群显贵。 面对荣耀的诱惑,功勋武将们的想法空前一致。 与此同时,朱允熥已带领人马,在锦衣卫引领开道下,直奔洪武门。 这次京师官员引发的风波,比之前午门百官跪求更为轰动,且无法遮掩于市井之外。 这一次,官员们赤裸裸地将他们与皇上的矛盾,展眼下世人面前。 几乎满朝九成文官,手捧奏疏,跪于洪武门前,集体请求告老还乡。 说是请求,这般阵势更像是胁迫。 他们企图通过使朝政瘫痪,迫使朱元璋在这事上妥协退让。 朱允熥一路穿行自西城区。 当他领着人横跨大桥,竟悄然命令队伍暂停脚步。 刘远走在前头,转头望向忽然叫停的皇太孙。 朱允熥扬手一指前方的分岔路,说:“绕道西长安街,再进洪武门。” 刘远不解,皇太孙怎么不直奔洪武门,而选择绕远路至宫门后。 但他依然领命而行,引领队伍转向西长安街。 待众人过了长安右门,抵达承天门前。 刘远一眼就见内宫总管刘建安,携同数位内廷大太监和一群内侍,已在承天门前静静守候。 刘远回首,用探询的眼神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嘴角勾起浅笑。 显然,朱元璋掐准了他归来的时间,连路线都预料得分毫不差。 他驱马前行,靠近刘建安这班宫廷内侍。 刘建安连忙迎上,抬手稳住皇太孙坐骑的缰绳,缓缓道:“拜见太孙。皇上吩咐我们在此恭候,待太孙一到,即刻前往洪武门外,处置那些闹事文臣。” 朱允熥轻轻颔首,“圣旨可拟了?” 刘建安颔首,眼梢微挑。 他背后,五位内官监的太监各持一道圣旨,呈现在朱允熥眼前。 望着一字排开的圣旨,朱允熥轻应了声。 他无声地抖动缰绳,刘建安松手,战马随即调头朝向洪武门。 此时刘远立有所觉,随即高声下令。 众多锦衣卫如潮水般迅速布阵,严密护卫着朱允熥。 马蹄声声,不急不缓,向着洪武门外缓缓推进。 洪武门外,一排排请求致仕的大臣跪着。 嵩永街看热闹的老百姓越聚越多。 要不是兵马司不停派人来维持秩序,怕是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应天府、上元县、江宁县的三大衙门,被兵马司上上下下数落了个遍。 朝廷里头的大人们也没好到哪儿去,兵马司的人心里头可是记了一本账,就等着机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可那些跪在洪武门前的大臣,个个挺直了腰板。尛說Φ紋網 这次跟上次午门前静跪逼宫不一样。 上次他们还给自己留了退路,没想彻底闹掰。 结果皇上心硬如铁,读书人的厚待说驳就驳了。 这简直是荒唐。 皇上打建立大明开始,给这些朝臣的压力就没断过,这回算是彻底不掩饰了。 他真就不怕得罪天下文人? 以为朝廷的空缺谁都能补? 大臣们瞅着洪武门,心想着皇上能从里面出来。 可苦苦等了半天。 洪武门后传来的却是齐刷刷的马蹄声,穿过门洞,清清楚楚,连地上石子儿被踏碎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直故作镇定的大臣们,心绪被那蹄声搅得一团乱。 众人的目光中,一匹骏马缓缓从昏暗的门洞里踱步而出。 “皇太孙来了。” “太孙骑马来了。” “旁边的是锦衣卫吧,为何还跟着那么多宦官?” “这是唱哪出啊?” “……” 嵩永街上看戏的百姓,议论声四起。 朱允熥端坐于马背上,左手稳稳抓着缰绳,右手则轻拿马鞭。 一队锦衣卫紧随其旁,保卫着朱允熥,向城门口聚集的官员逼近。 马蹄声逐渐清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战马鼻息声也似是迎面扑来。 当朱允熥的战马靠近到洪武门前。 缰绳终于被轻轻扯住。 突如其来的战马让前排官员一时惊慌失措,失声低呼,整个人匍匐在地。 朱允熥眼神冷峻,俯瞰着应天府几乎所有文臣。 “刘建安,宣读圣旨。” 刘建安敏捷地从一侧站出。 微微伸手,一名内廷大太监连忙将圣旨递到他手中。 刘建安轻轻展开圣旨,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明立国,清除旧朝弊政,重振华夏辉煌。28载,咱夜不能寐,心忧国家百姓。朝廷尊重贤才,诚挚相待,厚赏优遇,望群贤毕至,共保社稷安宁。” “日前午门之事,官员强逼宫闱;今又有人求归隐。皆以社稷安稳为名,行私欲之实。咱登基28载,非依赖诸卿,实乃亿万苍生所托。百姓何罪?” “百姓无辜。百姓应得温饱。咱日夜思索,甘愿承受万官指责,也不忍百姓怨言。今日准尔等辞官归乡,望能成为大明之良民。记住,国法无情,不容亵渎。钦此!” 洪武大门前,静得连针掉地都听得见。 谁能料到,皇上竟有这份铁石心肠。 那份圣旨,简单明了。 皇上与民共进退,准百官辞官回乡。 原想借百官辞官迫使皇上让步的官员们,这下可傻眼了。 皇上真就让满朝官员辞官了,没半点迟疑,果断得让人不敢相信。 朱允熥冷哼几声:“皇上深得民心,九五至尊,怎会向奸邪之流低头。” 言罢,他轻轻一挥马鞭,鞭梢不经意间拂过了面前官员的脸。 一抹浅浅的血丝,悄然浮现。 朱允熥声音冷峻:“皇上既已允诺百官辞官,你们还不快替他们脱了官服,摘了官帽。” 朱允熥冷冽的话语,在洪武门前回荡。 两边马背上的锦衣卫齐刷刷抱拳,精神抖擞:“遵命。” 跟着,他们手扶马鞍,敏捷地下了马。 脚踏实地,悄无声息。 一件件飞鱼服随风摇曳,一把把绣春刀出鞘闪光。 朝廷官员个个是讲究脸面的。 即便是在百姓们众目睽睽之下跪在这洪武门前,也是脊梁挺得笔直,队伍整齐划一。 第658章自此以后,大明再无衍圣公之名 今日,锦衣卫不打算亲自动手。 他们手握绣春刀,顺着官员队伍中特意留出的通道穿行,将人群分隔开来。 接着,不待刘建安吩咐。 来自内宫24衙门的太监小厮,带着不屑且严厉的神情步步进前。 “都给我瞪大眼睛瞧好了。” “机灵点儿,动作都利索些。” “官服、官帽,还有官靴、绶带、腰带,统统卸了。” 在众臣子面前,一名司礼监的老太监,双手往腰上一叉,站在刘建安背后半步远,挺胸收腹,大声吆喝着。 “本官无罪。” “凭什么夺我官袍。” 随着太监步步逼近,一名大臣猛然喊叫,手中笏板、奏折也被吓得扔了一地。 两个小太监上前,打算强行扒下他身上那件大红袍。 眼见事态突变。 领头太监还未发号施令,身后一小太监已是一脸凶相,快步上前,右臂猛地一挥,带起一阵风声。 啪! 清脆一声。 在洪武门前响起。 那个甩手打脸的小太监,使出了吃奶劲儿,巴掌重重地落在了红袍大臣脸上。 几颗带着血丝的牙齿,自大臣嘴里飞出。 老太监眉头一皱,眼里却闪过一丝赞许。 小太监见状,连忙低头。 “大胆。” 太监冷声呵斥,却不明是在责怪低头小太监,还是对其他人。 随后他转向红袍大臣:“皇上圣意,特许你们告老还乡。你这般作为,莫非是想违抗圣旨?” 红袍大臣刹时半边脸颊肿胀如鼓。 他踉跄着跌坐在地,双手胡乱捂着火辣辣的脸。 鲜血顺着唇角汩汩而流,染红了衣襟。 多年仕途,红袍加身,高居庙堂之上。 生死予夺,尽在他一念之间。 哪曾料到,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内侍,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他的脸。 大臣心里翻江倒海。 周围同僚个个心惊肉跳,眼见其他内侍步步逼近,意图剥夺他们官服冠冕,心头怒火与恐惧交织,却只能强自按下,不敢表露分毫。 这时,领头太监冷声开口。 “劳驾锦衣卫,替这两个没用的东西,卸了这人的官服官帽。” 身边锦衣卫迅速收刀入鞘,三两步跨上前,将那位官员牢牢摁在地上。 转瞬间,那身鲜艳大红官服就被剥了下来,官帽也被摘去。 一身白衫,就像废棋被弃于尘土里。 又一群宫廷侍从紧接着行动,卸下那些在洪武门前请求致仕的官员们的衣冠。 周围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就算翻遍历史,何时有过如此情景。 现场只剩下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此刻谁也不敢多嘴半句。 但这就算完了? 马上的朱允熥姿态悠闲地侧头低语:“接着读。” 刘建安连忙又伸出手,第二道圣旨便落入掌中。 “奉天……大明辉煌,已历28载,开国虽乱,而今十四道皆是威武之师累累战功而得。当前四方不宁,境外侵扰频发,王道未彰,霸道凸显。” “咱遍览史书,历数前朝,仅有秦法可鉴,欲立万世伟业,强军方能万世。今日起,咱重启秦时旧制,再行军功爵制,望百万雄师,扬国威于四海,开创万世伟业,保我大明盛世永固。” “着令朝中各部,共议此事,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钦此。” 大明重启秦代军功授爵的政策,并正式向天下公布,广为人知。 身为应天百姓,对于这套军功爵制,只需稍加思索,便能意识到皇上这道旨意背后的深意。 而那些被宫中侍从一一剥去官服的大臣们,在听到这第二道圣旨时,个个瞳孔骤缩。 大明文官阶层的颜面,在此刻被彻底踩在了泥土里。 起初,他们不明白皇上为何敢于做出这样的决策。 但此刻一切都清晰明了。 皇上仅凭一道圣旨,就牢牢掌握了可以颠覆百万人命运的权柄。 大明再也不是文人的天下了。 文臣们一片哀叹。 这一次,刘建安无需朱允熥的吩咐,主动读起第三道旨意。 “奉天承运……国之文化,儒家为尊,天下百姓尊孔子为万世师表,此为民心所向。先圣遗风惠及千年,致和平教化,功绩流传万世。” “然先圣之后,不思先辈之德,不行先辈之志,无视国法,私祭前朝,私通异族,以下犯上,罪不可赦。咱崇圣贤之道,心怀宽恕,死罪可免,活罪当受。” “故剥夺衍圣公之爵,孔氏功名尽削,命有司将其押至南征大将军麾下,以王道之仁安抚新民,并遣往欧罗巴,传扬中原圣贤之道。钦此。” 洪武门前的哀嚎终于沉寂。 今天,若说皇上允了百官告老还乡,皇太孙策马威凌群臣,是把文官脸面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么褫夺孔府衍圣公爵位,抄没九族功名,放逐至遥远的欧罗巴,则无疑是将全天下士子学者,一股脑儿地踩入了尘埃。 自此以后,大明再无“衍圣公”之名。 孔子依旧是孔子,那位载誉千秋的大德圣人,世人仍将敬仰,与大明同享永恒荣光。 但儒生们从此成了皇权笼罩下的一脉学问,不再超然。 三道圣旨,一道比一道惊心动魄,如巨浪般一次次拍打着文臣们的心,冲击着嵩永街上围观的百姓,以及那些未请求致仕却匆匆而来的官员。 在这一连串震撼中,刘建安面容平静,诵读起第四道旨意。 “奉天……普天之下,亿兆黎民,朝廷设官十四道,官吏二万八千,岁岁官位虚悬。咱念民生之苦,忧社稷之重。国需良才,科举取士虽正途,然栋梁稀少。” “今思变革,广设学院,教人识字明理,学得真本领,推行新政,办新学。开放公考,不论出身贵贱,上下并进,于新政之中,凡有才智,有志愿者,皆可于春日赴京,报名以显志向。” “望四方周知,愿万民明白,盼有志之士汇聚朝堂,共绘大明盛世之图。钦此。” 新政与新学为何? 洪武门前,懂的人寥寥无几。 朝廷日后自会慢慢给大家说明白。 可有一点很明确,此后,在大明朝想要当官。 光靠考取举人,甚至挤进两榜进士的行列,已经不够了。 举人、进士们,依旧得经过那套公考流程。 第659章举人的欢呼,学生叩谢皇上隆恩 等春天圣旨一下,报名参选时就得表明志向,仿佛从踏入官场的第一步就开始分流,连考试试卷恐怕也会有所不同。 “这下子,全完了……” 洪武门,工部衙门前的僻静处。 自户部过来的郁新跟张襄交换了个眼神,不自觉地抖出这几个字。 全国的两榜进士有几何? 尽管这些年朝廷添加了金榜名额,但两榜进士依旧有限。 但举人却是另一番景象。 早先皇上取消了功名厚待,使天下文人心生怨愤。 可眼下,凡为举人皆可报名公考。 虽失去了特权,但过去只有进士才能当的官,眼下却向数目庞大的举人们敞开了大门。 张襄不由地颤抖,扭头望向郁新,发现对方额头上已满是细密汗珠。 “怎敢如此。” “怎敢这样?” “怎敢……让那些举子……也坐上部堂高位?” 郁新喉咙里涌上一股莫名腥味。 而嵩永街上的围观百姓,却在此刻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随着刘建安宣读完毕。 人群中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冲到前排,跪倒在地。 “学生叩谢皇上隆恩。” “皇上恩泽深厚,学生赴汤蹈火,忠于大明。” “谢皇上隆恩。” 洪武门下,一排面色苍白的官员,身上官服已被剥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群身穿儒衫的举人。 甘心情愿地跪伏在地,口中不停地向那深宫帝王表达感激之情。 朱允熥注视着这些最终恍然大悟的举子们,轻轻转头望向朱高炽。 “人心不是铁板一块。想踏入仕途者,比比皆是。而我等所需做的,不过是握紧手中筛网,筛选出真正才德兼备的英才来担当大任。” 朱高炽眼神复杂,关于科举变革之事,在交趾道早已悄然推开。 然而朝中坐镇庙堂之高的官员们却总认为交趾道过于遥远,远到那里的风吹草动撼动不了大明朝廷及大明社稷。 但他们错了。 朱高炽端坐在马上,目光投向朝阳门方向。 “人来了。” 朱允熥随之望去,看到朝阳门外,城郊大道中,一列封疆大吏大员仪仗已早早排列整齐,正缓缓向应天府行进。 与此同时,刘建安把最后一道圣旨展开, “奉天承运……咱登基28载,勤勉不懈。而今国事日增,对镜自照,深感岁月匆匆。国家兴盛,不容片刻停滞;社稷安稳,需日夜辛劳维护;百姓生计,不可一日无粮。” “咱虽年岁已高,但储君健壮,皇孙聪颖。政令须统一,各道事务虽繁多,一令既出,四海皆安。咱欲退居幕后,望群臣维持朝纲,国家安稳如常。钦此。” 这是何意? 皇上究竟欲意何为? 最后一道圣旨响彻洪武门,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大伙儿全懵了。 皇上说自己年岁已高,又扯上了太子跟皇太孙。 皇上该不会是想退位吧? 这个大胆念头,嗖地一下窜进了所有人心里。 朱允熥压根儿没料到,朱元璋最后的圣旨,写的是这些。 朱元璋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这一刻,朱允熥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五道圣旨总算是公布完了。 周豪从旮旯里出来,蹭到刘远旁边,贴着他耳朵嘀咕了几句,又从袖子里拿出份册子,塞给对方。 刘远打开那本子,仔细阅读。 没一会儿,刘远抬头,目光投向马上的朱允熥。 他手里攥着册子,转身面对那些已经被剥了官服官帽的大臣们,厉声开口。 “锦衣卫着令。”尐説φ呅蛧 “在。” “今查出有旧臣违法乱纪。按大明律,罪责难逃。点到名字的,一律缉拿。” 话音一落,刘远就把册子递了过去。 北镇抚司的千户靠前,拱手接过册子。 紧接着,锦衣卫们开始按册上名单,在洪武门前一个个拿人。 霎时,洪武门外又炸开了锅。 那些刚被皇上恩准告老还乡的前臣,哪会料到,皇上前脚允他们告老还乡,后脚就来拿人问罪。 正在洪武门外嚎声四起时。 朝阳门下,一个小吏跑进来,朗声通报。 “交趾道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石伟毅,进京汇报。” 理应在朝廷之上,对着满堂文武高声自报名号的石伟毅。 偏偏此刻,他的名与一连串显赫头衔,在进城之际就被报了出来。 这些头衔,无不在向京师中的人宣告。 大明王朝最年少有为,前程无限的边疆大员,终于自交趾道返京了。 朱允熥扯动缰绳,视线越过众人,越过四周百姓,定格在步入朝阳门的石伟毅一众人。 身旁,朱高炽发出低哼。 朱允熥脸上挂笑,轻声说:“大明江山,更胜往昔。” 朝阳门前。 石伟毅轻巧下马,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了石板路上,心中涌动着复杂情感。 离开应天多年,往昔与今朝,仿佛一幅幅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多年前,他仅是一个迷茫的科举考生,满心忧虑能否摘得功名。 正是在那一年,应天城里爆发了科举作弊案,震动朝野…… 时至今日,无数人在洪武门前,黯然褪下官服。 至于交趾道。 石伟毅心中满是不加掩饰的骄傲。 除却镇倭大军每年为朝廷输送的财富,大明十四道之中,就数交趾道上缴的赋税最为丰厚,连直隶也在去年被其正式超越。 为何会如此? 石伟毅心里明白,这并非因为他个人作用,而是交趾道实施的那套与中原截然不同的治理策略。 交趾道不仅仅是资源掠取之地,它作为大明新设立的行政区域,拥有一套完整的官僚体系。 交趾道的民众,同样被视为大明子民。 事实却表明,尽管同为大明子民,交趾道的税收远高于直隶。 但近年来,交趾道未曾发生过任何大型的民变或起义。 石伟毅在交趾道做布政使多年,对新政策门儿清。 这次回京师,他明白自己怕是和交趾道缘尽了。 朝廷里头,正酝酿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动。 而眼下,这场或许绵延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变革,已然拉开序幕。 尽管人潮如织,把朝阳门到洪武门那段路堵得个风雨不透。 石伟毅还是第一眼就瞅见了洪武门下,许久未见的朱允熥。 第660章交趾道的官员一点都不辛苦 朱允熥骑马而来,穿行在一群被剥了官服换上白衣的官员中间。 兵马司的人见皇太孙靠近,赶紧加派人员,把太孙马前的看热闹人群疏散开。 骏马载着朱允熥一路穿人群,停在了石伟毅跟前。 他神情平和,望向这个最年轻的封疆大吏,还有他背后那些一同回京述职的交趾道同僚。 石伟毅挥动双臂,衣袍猎猎作响。 他脸上光彩熠熠,眼神里满是坚定和灵动。 作为大明首位交趾道布政使,他昂首挺胸,在嵩永街上众人瞩目下,缓缓屈膝跪下。 石伟毅身后,所有回京述职的官员也随之跪倒在地。 “微臣石伟毅,拜见皇太孙。幸不辱使命,数年任职交趾,今蒙朝廷恩准,回京汇报。惟愿大明千秋万代,国运昌盛永续。” 紧跟其后,几十名自交趾道回京的官员齐声应和。 “大明千秋万代。” “国泰民安。” 望着这些在交趾道励精图治的官员们,朱允熥心里十分高兴。 他挥手道:“千里迢迢只为今日相会,都起来吧。” 说话间,朱允熥预备下马。 可石伟毅动作更快,起身快步上前。 一手握住了马鞍上的缰绳,另一只手则挡在了朱允熥面前。 “臣代太孙牵马执鞭。” 石伟毅面容淡然,眼中却闪烁着按捺不住的兴奋之色。 朱允熥淡笑,将手里马鞭轻轻放在石伟毅掌中,随即手搭着对方,稳稳下马。 随后,朱允熥自然而然地拂过石伟毅的胳膊。 “辛苦啦。” 朱允熥领着石伟毅朝洪武门方向迈去,似乎有意将他引入皇宫深处。 石伟毅被动跟随其后。 几次,石伟毅想躬身行礼,无奈皇太孙的手劲颇大,他只好微屈着身,诚意满满地颔首哈腰。 “微臣蒙太孙恩泽,承蒙皇上重托,守护一方水土,实乃微臣之大幸,所幸辖区安宁,百姓安乐。微臣,甘之如饴,何谈辛苦二字。” 此时,朱允熥已牵着石伟毅穿越了嵩永街上围观的人群,行至群臣面前。 锦衣卫依名册抓捕之事暂告一段落。 刘远冷酷地下了驱散指令,然而那些曾经的高位重臣却不肯散去。 皇上允了他们的请求,搞的像是皇上剥夺了他们的官袍。 真是古怪至极。 朱允熥轻哼一声,目光斜向石伟毅,脸上浮现出惊奇。 “真不辛苦?可今日早朝,不少官员请求致仕退休,本宫认为大明官员都疲惫不堪了呢。” 一番揶揄之后,朱允熥啧啧两声。 他挥手示意那些仍未离开的官员,朝石伟毅朗声道:“石爱卿你看,本宫说的就是那群人。” 言毕,朱允熥转头望向后方,那些从交趾归京的官员紧跟其后。 “你们也看看,就是这群人觉得做官太累。今天一个个来求皇上恩准辞官,皇上答应了他们。如果你们也感到为官艰辛,本宫一并成全你们。” 此言一出,那些请辞官员个个低下了头,心中交织着无奈、羞愧与懊悔。 随同石伟毅返回京师的交趾道同僚,仅四十多人。 大多与石伟毅年纪相仿,更有八九成曾是共赴南疆的心学子弟。 闻听皇太孙此言,尽皆明了。 随即,数人响应开来。 “微臣不辞辛劳,唯愿大明日盛一日,百姓安乐渐长。” “我等在交趾,夜不能寐,心心念念系于民。见百姓日渐富裕,国库充盈,便是吾辈最大欣慰。” 这,竟是大明的官? 如此的为官之道? 待石伟毅领头答话,同路交趾官纷纷应和之时。 洪武门前列京官们,无不惊讶,满面惊诧难以置信。 假象。 定是作秀无疑。 平日高高在上的京官们,向来不屑于这些“土包子”官员。 反观嵩永街的百姓,却是一片欢呼。 “好官,个个都是好官啊。” “咱大明就需要这样的好官。” “太孙能让天底下的官都变成这样吗?” “要真那样,咱老百姓肯定能顿顿饱饭,月月新衣,家家住上新房。” “太好了。” …… 掌声与喝彩交织,形成鲜明对比。 令洪武门前原先趾高气扬的文官们羞愧难当。 人群里,甚至有人将傍晚买的菜掷向洪武门。 唰! 一枚菜根正中某官员头顶。 附近,一位面红耳赤的百姓怒骂道:“贪官,你们竟敢威胁皇上。” “贪官。” “良心喂了狗。” “一群无能之辈,你们的存在是大明耻辱。” “滚开,贪官。” 人堆里,各式杂物纷飞,朝着那些只穿着里衣的京官砸去。 此时又一人高声喊道:“他们不再是咱大明的官了,皇上命令他们都卷铺盖回家啦。” “没错没错。” “这群混账,赶紧滚蛋。” “看着就心烦。” “……” 老百姓们的骂声越发难听,直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上溜。 石伟毅表面平静,心里却是惊讶不已。 望着四周百姓,他不由得暗自感慨,京师人果然不一样。 此刻不必谁驱赶,洪武门前那群京官个个如惊弓之鸟,争先恐后地逃离现场,不敢再做停留。 朱允熥看着那些被民众戏谑谩骂得如同小丑般的官员,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他们觉得这样就完了? 还是认为,锦衣卫今日当众抓了一些人,事情就风平浪静了? 收敛起心中轻视,朱允熥示意石伟毅跟上,一同朝洪武门后走去。 此时,朱高炽从旁边走上前来。 石伟毅拱手行礼:“臣参见燕王世子。” 朱高炽随意地回了个礼。 二人在交趾时就颇有交情。 礼毕,他来到朱允熥身旁:“五军都督府刚传来消息,皇上恢复秦法军功爵制的圣旨已经送达,眼下京师里外军营都知道了,士兵们士气高涨,个个颂扬皇上恩德。” “京畿地区安稳无忧了。” 旁边的石伟毅眼神微动。 他知道这次被召归京,是为了在朝中推动交趾新政。 但他没想到,朝廷竟还会复兴秦代的军功爵制。 刹那间,石伟毅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对未来政局的各种设想接踵而至。 再次看向朱允熥,石伟毅的眼中满是钦佩之情。 朱允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神情悠然,引领着大伙儿迈向宫内。 “新策既出,天下可有波澜?” 第661章轰动的军事学院 朱高炽心悦诚服地颔首,“单论今日旨意一下,五军都督府连同京师内外的各路兵马,闻听恢复昔日军功爵制,便足以让大明百万雄师心向一处,天下自然稳如磐石。” 可大明变革仅是重拾旧制那么简单? 朱高炽心知肚明,这背后触及的乃户籍、兵吏户部,乃至武人梦寐以求的封侯拜相。 大明王爵虚席以待,大都督府重启,武英殿、文渊阁将迎来新气象。 不久的将来,大明武将们将站上前所未有的高峰。 朱高炽不再忧虑时局动荡,因为任何反对之音,无异于与百万甲胄在身的勇士为敌。 他担忧的,乃是大明或将被这股洪流裹挟,踏上一条未知且难以驾驭的征途。 允熥开拓疆土、封王许诺已掷地有声。 朱高炽难以预料,当那群为功名浴血奋战的军队在外疯狂扩张时,是否会忽视每一片新土的治理,直至失控的边缘。 真正的考验,在于征服之后,朝廷需频繁调和、安抚新土,为前线提供绵绵不绝的物资补给,同时防范那些可能在已降之地滥杀无辜、虚报战功的行为。 朱高炽环视四周,昔日里对朱允熥充满敬意的锦衣卫、京营兵、禁军,如今眼中更添崇拜之色。 他读懂了那份狂热。 只需朱允熥一声令下,这批斗志昂扬的战士便会挥刀向前,无畏无惧。 朱允熥不再言语。 一行人抵达洪武门前,刘建安领着人守在那里,见石伟毅走近,便上前传达。 “皇上有令,石大人返京后,先去太社稷找个住处歇脚,宫里会派人为您打点洗漱,明早进宫参见。” 话说完毕,刘建安恭敬地退到一旁。 石伟毅听罢,微微俯身,面上闪过一抹讶异。 朱允熥迈步前行,转身望向紧跟的石伟毅,低声言道:“按理说,官员回京述职,并不需要住在社稷坛。但今日应天发生的事你也亲眼目睹,皇爷爷一连下了五道旨意。” “估计他是希望你能时刻铭记大明江山社稷,不做今日之人的样子,成为后世之鉴。” 石伟毅深深鞠躬,“微臣惶恐,蒙受如此皇恩,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朱允熥淡笑,目光投向已亮起灯笼的洪武门城楼。 应天府,夜色再次降临。 而这夜幕后,便是那曙光初现的黎明。 “那就把这份恩情报给天下苍生吧。” 军事学院内。 朱寿,尽管在赌局上失了手,脸上却难掩的兴奋与欢喜。 他连家门都没进,直接从球场奔向军事学院,找了个教习们的宿处,就这么住下了。 至于往后三月的衣物替换,他早已差人从家中备好。 今日军事学院中的武生们,无一不在议论球场上的大事。 皇太孙重提秦法军功爵制。 这些年,军事学院逐渐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教学体系。 三年一期,严进严出,每期虽不过百人左右,却也是精挑细选,个个都是热血儿郎。 朱寿心中激动,迟迟不肯洗漱。 室外,平日里规矩严明的武生们,此刻也罕见地聚成一团。 “若真如太孙所言,朝廷重启秦法,那便是我等凡夫俗子的福音。” 最大的课室内,百来号人济济一堂。 其中一位来自中军都督府的百户,面带红晕,激动地对着周围同窗发表见解。 “我大明立国至今28年,外姓封王者屈指可数,且皆是身后追赠。今太孙承诺,恢复秦法,功勋卓著者可封王,大明王爵,等待着有能者摘取。” “各位,各位同学,各位袍泽。” “朝廷……不,皇家这般厚待于我们,我们自当肝脑涂地,战则裹尸马革,以报皇恩浩荡。” 言毕,百户目光默默扫过人群,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坐着一名新来的插班生。 这名百户已是第三期学员,年终便将面临考核。 若一切顺利,至少也能以副千户的身份,由五军都督府跟兵部指派任职。 新来同学,同样是一位百户。 但旧百户心中有数,只需三年学成,新百户出堂之后,至少也是千户,甚至有望成为指挥佥事、指挥同知。 这一切,皆因那插班生姓常。 常继祖颇感无奈,他是军事学院的临时插班生,可毕竟也是凭真本事通过考核进门的,可总有人认为他靠的是背后姓氏。 正这么想着,周遭武生们的目光,却被旧百户官引向了他。 无奈之下,常继祖只好堆起笑容,拱手道:“各位学长,我大明国祚28年有余,军户已至第二代。朝廷重启军功爵制,无非是为了不让军威消退。” “身为大明男儿,就该在战场一决高下,凭敌首论英雄,才是正道。” 他的话语虽委婉,可身为常家第三代领军人物,他必须传达开平王府对此事的立场。 常家不沉溺于昔日荣耀,更不屑在沙场上行苟且之事,一切都将以实实在在的战功来说话。 “大明军威赫赫。” 心中波澜难平的朱寿,被室外武生议论声所吸引,循声而来。 驻足门前,对着教室内的一众武生高声道。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教室内的武生们面露惊异。 待转身,发现竟是舳舻侯悄然立于门外,武生们短暂静默。 随即,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转瞬之间,整个教室沸腾起来。 “大明千秋万载。” “大明威武。” “大明永固。” “……” 偌大的军事学院教室,一时间被武生们的呐喊声填得满满当当。 随着呼声持续,内容逐渐演变成了更为直接的情感抒发。 “皇上万岁。” “太子千岁。” “太孙……” “万岁……” “大明万岁。” 到最后,教室里已经热闹非凡,每个人都肆意地喊出心底的声音,完全不顾及周围的人。 朱寿脸上绽放出满足的笑。 大明有如此勇于赴汤蹈火、愿为国献身的武生跟军人,盛世岂不是指日可待? 朱寿静静地顺声寻来,而后又无声地带着那份声响返回。 不久,他便安然入睡。 嘉林街太医院内,一派宁静。 新出台的医疗规章明确规定,太医院内部必须维持安静,以便病人休养。 实际上,太医院里的病人并不算多。 第662章圣旨下到了太医院 能请得动太医的,通常都是皇宫贵族,或者是当朝显赫官员。 但有时,情况有所不同。 比如最近两年,太医院频繁开展新的医学研究。 特别是在外伤治疗领域。 因此,太医院接收了许多因训练受伤的京师及周边营地的军官士兵。 天渐渐变暗。 嘉林街上,一道身影从礼部衙门缓缓走向太医院。 任亨泰在衙门里就已经换下官服,穿上一袭长袍,低头走向太医院大门。 守门卫兵惊讶地发现来者竟是礼部尚书。 连忙要上前施礼问候。 任亨泰挥手阻止:“不必多礼,翟尚书眼下在太医院里吗?” “回大人,翟尚书自今天被送进来,到现在还没醒,所以还没通知家人来接。” 卫兵见任亨泰想要保持低调,便降低了声调回答。 任亨泰微微颔首,独自走进太医院。 各种药材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沿着小径走向病患安置区,越靠近,空气中的草药香就越发淡雅。 相反,一种略带刺激的气味则更显浓烈。 隐约间,似乎还能嗅到一丝酒香。 病房外,两个身材健硕、穿着白色工作服的药童蹲在角落,算是临时充当看护。 见到任亨泰走近,其中一个大块头药童站起身来。 “您是?” 任亨泰仰起头:“本官来找翟善的,今天是谁在太医院值班?” 能找吏部尚书,估计至少也是三品官员了。 药童虽然不认识任亨泰,但态度变得恭敬了不少。 “翟大人在最里间病房,今天是娄院使负责太医院,他眼下后厅处理一个京师军官的外伤。” 打听清楚翟善的位置,任亨泰反而不着急了,好奇地问:“怎么娄院使这时候还亲自处理伤口呢?” 药童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今天因宫里旨意,京师军队里太热闹,不少人受了伤。有个家伙不知怎么整的,腿上划了个一尺多长的口子,皮开肉绽骨头都看得见。” “这种伤,娄院使一般都要亲自检查,就算不动手,也会在一旁指导我们太医院其他医生做手术。” 药童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任亨泰听得有点云里雾里。 骨头露出来是咋回事,治外伤就是治外伤,怎么还动起刀子来了。 真是让人费解。 任亨泰摇了摇头,往病房深处走去:“我去看望一下翟大人,没别的事。” 药童连连颔首,继续闭目养神。 任亨泰走进病房,那股奇特的味道越来越浓,让他确定无疑,这里面确实混着酒味。 这又是何缘故? 任亨泰依然摸不着头脑。 他在病房内往最里走,两旁是一排排洁白的病床,不少床上躺着受伤的军官士兵。 两个穿着白袍太医来回查看这些伤病员状况。 任亨泰一直走到最里面,看到一扇门上挂着翟善的名字,心想这里大概就是翟善的病房,就抬手推门。 门一开,任亨泰果然看到了翟善,正睡在一张雪白病床上。 任亨泰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转身轻轻扣上门。 “外头药童说你还在睡,什么时候醒的?” 翟善面色依旧惨白,因为没有喝水,嘴唇都干裂了。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目光随着任亨泰不流转,“刚醒不久,没想到你会来。” 任亨泰颔首,拽过床边椅子坐下:“今天宫里连颁五道圣旨,心中甚是纷扰,也不想回家。离开衙门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多年共事的情谊,这样突来的关心,足以让人暂时放下所有。 翟善勉强一笑:“国家大事,我等日日挂怀。看样子,皇上心意已决了?” 任亨泰重重颔首:“洪武门前,百官请求致仕,皇上允了。又下令恢复秦时军功爵制,开放公考选官,似有倦政之意,不知是否有意禅位。” 翟善噤声良久,忽而微微一笑:“为什么今天兵部没跟你一块儿来?你们俩平时不是形影不离吗?” 任亨泰解释说:“兵部忙着改革,要在五军都督府之上再设大都督府,还要参与武英殿、文渊阁的事务,那边一堆事等着处理。估计他这会儿还在兵部衙门,对着空荡荡的府邸,心急如焚呢。” 翟善眼神微动,思绪逐渐清晰。 他缓缓开口:“这几年,我朝版图扩大,财赋剧增,重启军功爵制,早有预兆,不觉意外。今日应允百官致仕,想必也与那公考改革有关。” “皇上多年来,何曾真正怜恤过朝臣?世人挤破头都想入朝为官,天下亿万人,都为皇上所用。待这几天的风波一一平息,朝廷仍旧是那个朝廷,但不知我们是否还能保全。” 翟善无奈地摇摇头。 他这个吏部尚书的差事,费心费力。 上没法让皇上龙颜大悦,下又难以抚慰众臣心,他就这么卡在当中,堂堂天官,竟然硬是被气晕了两回。 翟善隐约感到,说不定哪天,自己也得从这金銮殿上退出去。 任亨泰像是记起些什么,出声道:“说来也巧,今天有件事,兴许能让你提起点兴致。” 翟善斜眼瞅过来,“哦?这应天府里,还有啥新鲜事儿能勾起人的兴致?” “石伟毅带队回来了。” 任亨泰轻声说道。 翟善脸色明显一滞,接着眼神闪过一丝异彩。 “那位年少有为的的封疆大吏……” 翟善感叹一声,苦笑说:“这趟回京,定为大明新贵,朝中肱骨。说不定,咱们这些老骨头都得琢磨着迎合他的想法。” 任亨泰颔了颔首,不得不承认翟善说的在理。 心学是新事物,人也是新生代,回朝后自会有新职务。 在俩人的沉默中,病房外忽然热闹起来。 按规矩,这里是不允许喧哗的。 但片刻,声音来源者就走到了单间门外,推开房门。 任亨泰转过头,翟善也抬起了下巴。 是宫内派来的人。 “圣上有旨。” 宣旨太监淡淡开口。 任亨泰立刻站起,跪倒在地。 翟善本想跟着起身,但被宣旨太监拦住:“皇上深知翟尚书辛劳,无需行礼,这旨也是给任尚书的。” 给任亨泰的圣旨? 翟善蹙着眉,任亨泰也是一脸疑惑。 第663章这种苦差事我也想尝尝啊 宣旨太监随即道。 “皇上口谕,任亨泰乃好官,忠心耿耿,亦有抱负。眼下如他这般的官寥寥无几了,翟善,茹瑺亦算是,朝廷上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 “任亨泰欲做何事,便放手去做。今日起,入文渊阁参政,国家正亟需各项新政,盼你铭记昔日之言。” 这是什么意思? 礼部任亨泰进文渊阁参政。 翟善感觉心口像猛然掉进无底洞一样,空荡荡的。 刚还在说新贵,转眼间就有一个站在了他跟前。 任亨泰也是满脑子问号,直到听到太监轻咳,才恍然大悟。 “微臣任亨泰,遵旨谢恩。” 传旨太监来得急,走得也快,没给任亨泰跟翟善问话时间,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唉。 哐。 这两声响,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叹气的是翟善。 另一声来源于任亨泰。 太监一走,任亨泰便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转头望向叹气的翟善,满脸忧虑地:“真是多灾多难。你一定也看出门道了吧,我这是要当替罪羊了啊。” “呃……” 翟善张嘴愣了愣,眼神闪躲了几下,有点无奈地又叹了口气,“是是是。大明要改革,推行新政,此时重用你,既是信任,也是责任,任大人的顾虑,我自然能理解……” 话及此,翟善都语无伦次了,只觉得应该顺着新上位的任亨泰。 但他的眼神深处,却藏着满满的羡慕。 任大人? 任亨泰眼角瞥见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来的翟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手撑着椅子慢慢站起来,然后坐下。 “如果身处战场,我就是那冲锋陷阵的先锋。圣上有令,说翟大人、茹大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好臣子,看来我这次就是为翟大人、茹大人打前阵,探探新政的路了。” 这种苦差事我也想尝尝啊。 翟善心里五味杂陈,泪水在眼眶打转,面上却不得不摆出忧愁跟焦虑的模样。 “太孙召石伟毅归京师汇报,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要拿心学做骨干,让石伟毅等人成长,共同推动改革大业。” “改革即将启动,任大人您在朝中多年,今上这旨意一下,自然是将您视为改革领头羊,一切改革由您总揽。这其中阻力可想而知,您定是要费心劳神了。” “国事为先,百姓次之,任大人您可得保重身体,天下诸事,一到京师皆需您过目。” 翟善满腹心思,关怀备至的话语中却已透露出想要避世的意味。 此刻的他只愿独自一人,在这病房里静静待着。 任亨泰淡淡地看着翟善,整理了一下衣袍,站起身来:“石伟毅进京,改革风起云涌。唯有翟尚书您这儿,静谧安详,远离尘嚣,实在叫人艳羡。” 换。 咱俩换。 翟善内心咆哮,面上却是一片宁静:“任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朝中恐怕又是风起云涌。” 任亨泰拱手行礼:“翟尚书好好休养。” 二人不约而同地应了一声,随即分别。 翟善躺于榻上,任亨泰退出病房,示意穿白大褂的侍从带上门。 守在门口的两位壮硕的药童,早已倚在墙角,昏昏欲睡。 “任大人?” “任阁老……” “嗯……” 站在病房外,任亨泰低声念叨着,最后双眉一扬,嘴角上翘:“哈哈。” 这一声,任亨泰忘情之下,音量不由得提高了。 “谁?” 偷懒靠墙的药童猛然睁开眼,站直了身喝问。 任亨泰回首一瞥,整理了一下衣襟,迅速离开。 …… 石伟毅被引入社稷坛,并未如愿即刻与皇太孙汇报这些年仕途上的风雨变迁。 太孙亟需进宫,禀报今日种种。 跟随太监来到一处宅院,屋内灯火已早早亮起。 室中,石伟毅环视一周,床铺整洁,官服齐备,洗漱之物一应俱全。 他转身面向宦官与身后两位侍奉宫女。 “各位辛苦,本官多年在边疆,习惯了自理生活琐碎,你们回去吧。” 这便是宫中新贵,圣宠正浓。 面对石伟毅的客套,宦官与宫女不敢违逆,恭敬施礼后离开房屋,轻轻带上门。 室内顿时一片静寂。 石伟毅静听门外脚步声远去,直至完全消散,才缓缓踱步窗边,推开窗扇,支起窗杠。 窗外,夜色蒙蒙,社稷坛的轮廓在微光中显得朦胧而又庄严。 他凝视着社稷坛,这供奉天地的圣殿,在他眼中逐渐变得高大而深邃。 一股无形的震颤在他体内悄然发生。 直到汗湿衣襟,全身疲软,他才勉强伸出双手,紧握窗沿,手心全是汗,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 朝野皆知,他是大明最年少有为的疆域大员。 此番归京汇报,更是向天下宣告,石伟毅将是大明改革洪流中的前锋干将。 但谁又能料到,石伟毅的另一层身份是暗卫。 潜伏在帝国最晦暗的深渊,匿形于最隐蔽的角落。 在他正式接过朝廷授予的交趾道布政使之职时,一封密函也悄然从京师应天府送达。 他的一切过往,均已被抹得干干净净,没有人能查到半分。 这听起来似乎是桩美事,让他得以名正言顺地成为大明最年少的边疆大吏。 但石伟毅心里明白,这其实是将他牢牢钉在了暗卫最绝密的档案之中。 恐怕这一生,他都会是暗卫最深的机密。 皇上怎会轻易允他返京,入住于社稷坛? 显然,这定是出自皇太孙的手笔。 “社稷”二字。 承载的是国家兴衰的重量,沉得让人几乎窒息。 眼下他享受的所有殊荣与特权,无一不是为了“社稷”。 而他立在此地,凝视社稷,更像是某种警示。 “明日清晨,进文渊阁,随后到华盖殿参与朝廷决策。” 周豪不知何时已立于室内一个昏暗角落。 石伟毅暗暗吐了口气,心中最后一抹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转身望向避光而立的周豪,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朝中虚位众多,不先填补职位?” 周豪面无波澜:“石大人,此乃国事,非臣所能妄加猜测,大人明晨入朝自能明了。” 石伟毅沉吟片晌,默默注视着面前周豪,“竟显得有些陌生了。” “大人的暗卫档案已悉数消除,此乃太孙的恩赏。从此,大人与我暗卫无任何关系,唯有朝堂上的等级之别。”周豪依旧语气平和而冷淡。 第664章阁老和边疆大吏的第一次见面 石伟毅收起情绪,淡淡问:“真的?” 他微微一笑。 周豪抬起头,瞥了石伟毅一眼,压低声音道。 “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任庆泰,接了圣令,即刻就要进文渊阁,主持新政。文渊阁……要热闹起来了。石大人早点休息吧,卑职先告辞了。” 周豪行礼,话语里透着一丝不真切,人影恍惚间已从石伟毅眼前淡出。 只是,话出口,他心里明白,有些界限,不该轻易跨越。 石伟毅嘴角泛起笑意,看向周豪消失的方向,轻叹道:“还真是生疏了呢。” …… 次日清晨。 社稷坛内灯光再度被点燃。 洗漱完毕,穿上宫中特备的、极度合身的官服。 石伟毅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平和的眼神下难掩心中波动。 离开社稷坛,石伟毅步向午门。 自以为会是最早到的他,却发现御道东边,一名身穿青绿色官服的青年,正领着两个小吏,急匆匆地搬着一箱箱的奏折往皇宫内赶。 石伟毅未认出这年轻的绿衣官员,而张苑博却一眼认出了这位学长。 “学弟张苑博,见过石学长。” 张苑博让两名通政司小吏继续把奏折送往文渊阁,自己一挥袖,上前向石伟毅拱手行礼。 石伟毅眼波微转。 眼神迷离片刻,他慢慢开口:“我……对你有印象,以前你常跟小许一块儿找谢先生探讨学问。” 张苑博面露喜色,连连颔首:“学长还记得,分别多年,常听闻学长在交趾的政绩,心中仰慕已久。昨天得知学长回京,还在想何时能有幸相见,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面。” 石伟毅沉吟片刻,说:“来日方长。你是运奏折到文渊阁?一起走吧。” 张苑博颔了颔首,紧随石伟毅的脚步,脸上难掩见到偶像的兴奋之情。 晨曦初露,微光洒在二人身上。 石伟毅沉默不语,张苑博自然也不敢出声打扰。 他们穿过午门,并未前往三大殿,而是拐向东边,经左顺门步入文渊阁。 此时的文渊阁已被宫中内侍们清理一新,正低着头提着工具悄然退出。 宫女们则忙着为各屋添置香炉、备好茶水,并向正堂送去了为解学士等人准备的茶点。 二人过左顺门之后,换成了张苑博在前带路。 张苑博带着石伟毅迈入正堂,往东侧的偏室走去。 “先生,石学长来了。” 石伟毅踏入文渊阁,眼光谨慎地审视着四周围每一处。 虽然首次踏入此地,他心底却莫名有种预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将成为他的常驻之地。 此时,文渊阁中,靠窗榻上桉几之后端坐的正是解缙,亦是心学派导师。 而与解缙相对而坐的是任亨泰。 旁边还站着一名青年,恭敬地陪在解缙身旁。 石伟毅认出,这正是先前说到的许星阑。 随着张苑博的话语落下,文渊阁中的三人有的抬首有的转身,望向紧跟其后的石伟毅。 解缙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 许星阑眼中闪烁着遇见偶像的激动光芒。 任亨泰则从榻上起身,宽大衣袖轻轻一挥。 “早就听说大明朝里有个年轻英才,后起之秀,今天可算是一睹真容了,老朽我觉得大明中正该多几位这样的能人志士啊。” 任亨泰满脸堆笑,努力摆出一副让人如浴春阳的感觉,言谈间那架势,显然是打算把自己的位置让给石伟毅。 石伟毅嘴角微笑,对着任亨泰拱手行礼,接着又向解缙那边施了一礼。 “下官见过任阁老。” “学生拜见先生。” 两句话,味道全然不同,石伟毅抬首,态度任然谦逊。 “任阁老多年仕途显赫,更是我朝首位获赐状元牌坊的科举先驱,现今入驻文渊阁,下官初涉仕途,区区数载,生怕有失,往后还请任阁老不吝赐教,斧正偏差。” 说罢,他又冲许星阑拱手:“劳烦搬个凳子来。” 任亨泰目光闪动几下,打量着这个大明新星,最年少的边疆大员。 这般的直接推托,让他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 他疑惑的侧头看着旁边解缙。 解缙仍旧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脸上挂着翰林院特有的温文尔雅。 任亨泰深知,自己被皇上定为文渊阁掌舵人,作为首位以大学士、尚书的身份在此供职的大臣,显然有着让自己引领朝堂的意味。 而解缙虽非大学士,也非尚书,却比他早进文渊阁,又深得皇太孙信任,眼下又多了一个从交趾道带着赫赫功劳归来的疆域重臣。 他在文渊阁的决策自然不能一意孤行。 不过今天的初次会面,却是异常顺利,没有丝毫暗流涌动,对方还自主让位。 这让任亨泰心头顾虑减轻了几分。 这时,许星阑已找来了凳子。 不明他是有心或是无意,凳子放置的位置离解缙更靠近些。 石伟毅没说什么,仅是微笑着望着这位年轻后辈,然后坐了下来。 此时解缙缓缓道:“昨天皇上吩咐了,以后朝廷文书,得先到文渊阁咱们过一遍,再送进宫。今天就开个头,等外面大人们进宫,咱再到华盖殿去。任阁老您看怎么样?” 任亨泰这时候已回到榻上,目光在解缙跟石伟毅之间流转,笑着说:“学士说的在理。就是辛苦伟毅了,刚到京师,立马就得跟着咱们一块儿忙活。” 石伟毅礼貌地拱手,从许星阑那里接过那摞奏折:“晚辈荣幸之至。” 文渊阁中,权利的重新洗牌静悄悄地进行着。 任亨泰、解缙、石伟毅三人,通过简单的言语交流。 心照不宣地划定了文渊阁内的势力分配。 任亨泰,作为皇上亲信,被委以重任,执掌文渊阁,推动新政策,自然而然地成为文渊阁乃至整个朝廷的领头羊。 解缙,作为长期在文渊阁处理政务的老手,紧随任亨泰之后,位居文渊阁次席。 至于石伟毅,帝国中最年轻的重臣,但因资历尚浅,只能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榻上,奏折堆成了小山。 解缙负责分配国家大事的工作,像今天应天府的朝廷变动、北方边疆战事这类紧急事务,优先呈给了任亨泰。 而明朝各州府的琐碎公务,则暂时留于解缙处。 更低一级的府县事务,转交给石伟毅处理。 第665章朝堂和地方的区别 石伟毅觉得有点紧张,眼前这些事情涉及的地方面积可是交趾道的十倍。 昨天刚到京师,没等皇上旨意下来,就在文渊阁里开始参与议论天下官员的奏折,真是让人既紧张又有些惶恐。 即便宫里可能有所考量,但这毕竟不合乎朝廷规矩。 “景南府骅县县令请求朝廷提供棉花、布匹等物资,应对今年冬天边疆百姓跟驻军的需求。这种请求,朝廷该怎么解决?” 石伟毅拿起第一份奏折,仔细读完,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问看。 这时,解缙正低头忙着审批手里的奏章。 听了这话,嘴角不经意地扬了扬,抬首望向对坐的任亨泰。 任亨泰正审查着吏部提交的填补朝廷官职空缺的计划。 听见问题,感受到了注视,便放下了笔。 他稍微想了想,蹙眉说道。 “景南府何来的边民跟边军需要照顾?北边有宁夏后卫、榆林卫守着陕西道北大门,那里的安边所物资都是由陕西行都司调配的。他们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第一天在文渊阁任职的任亨泰,潜移默化中已经流露出文官首领的威严。 石伟毅还在回味任亨泰的话,感觉就像是官场上的一堂课。 解缙则笑着对旁边的许星阑说:“把陕西道近期的奏折拿给他看看。” 任亨泰接着指点道:“朝廷的难处,地方官往往不会考量。朝廷得顾全天下十四道的所有府县,而地方只需管好自己那一摊子。” “他们能从朝廷多争取一点资源,日子就好过些,政绩也更亮眼。此时,朝廷必须得有洞察力,了解地方实际情况,不可让一纸奏折给糊弄了。” 这些都是经验。 石伟毅微微拱手,记在心里。 此刻,许星阑已经从旁边档案架上取来了陕西道近一年的各色呈文,逐一摆到石伟毅跟前。 他更是费心地把景南府及其周边州县的呈文挑出来单独摆放。 石伟毅翻阅着这些呈文,没几页脸色就变了。 “景南府这上下一心的,每三个月来这么一出,到底想干啥?” 解缙无奈一笑:“能有啥,诉苦罢了。管它真苦假苦,得让朝廷知晓他们不容易。” 任亨泰眉峰微蹙,摆手说。 “那就照规矩批示吧。钦天监前阵子预测今年冬天恐怕特别冷,准许他们的请求减三成,以防突发状况。如果平安无事,就转供给边防军,等皇上批准后,通知陕西行都司。” 话毕,任亨泰略作沉吟,目光转向对面解缙。 “伟毅啊,任阁老这话才是顾全大局,你往后得好好学习。” 解缙柔声细语,满是教诲。 石伟毅欣然接受,用笔将任亨泰的建议一字不漏地誊写到景南府骅县的呈文上。 接着,三人继续审议其余呈文。 京师中剩余官员在入宫前,还需对诸多国事逐一审批,呈送御前。 许星阑跟张苑博唤来文渊阁小吏侍立左右,二人则悄然退至正堂之外。 “学长,你说先生为何要把文渊阁首位轻易让给他人?明明是先生先进入这里的呀。” 走到外面,见四周没人,张苑博在角落里紧锁眉头,向许星阑小声嘟囔道。 许星阑面带微笑,他对这位学弟颇为满意。 许星阑淡淡地道。 “先生在文渊阁多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在朝廷上呢?任阁老既是大学士,又是礼部尚书,皇上让他进文渊阁,莫非是想让他排在先生后面?这样一来,朝廷岂非没了规矩?” 张苑博却不以为然,“那也该是翟大人去文渊阁才对,怎么就轮到礼部尚书了呢?”小說中文網 “皇上…他……” 许星阑明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改口道:“任阁老那天在午门前提倡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话,恐怕才是他能进入文渊阁的关键吧。” 张苑博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大概觉得自家先生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许星阑拦下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温和解释道:“你得明白,在朝廷上,比的不一定是谁的位子更高。” “就像眼下文渊阁里,你能说任阁老就是一手遮天,什么事都得听他的吗?如果真是那样,石师兄今天就不会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提前到文渊阁值班了。” 张苑博突静了下来。 等他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漾起了微笑:“皇宫里是想在文渊阁维持平衡。任阁老虽主管文渊阁,但有先生跟石师兄在,文渊阁就不会一人说了算。而且先生跟石师兄都得到太孙信任和重用,朝廷里的事自然也能妥善处理。” 许星阑颔了颔首,随即又摆了摆手:“还有一件事,你恐怕没想起来。” “还有啥事?” 张苑博脸上露出了迷惑。 许星阑耐心说道。 “眼下朝廷忙着推新政策。这新政打哪儿来?虽说任阁老是文渊阁领头人,可新政策一来,他肩上担子得有多沉,你想过没?新政一出,得有多少人不满意。” “今天在文渊阁里,先生跟学长对任阁老那么恭敬,其实是心里明白这些难处。说尊敬,不如说是感激任阁老所做的一切。” 张苑博听得嘴巴微张,一脸恍然大悟。 许星阑指尖轻点张苑博额头:“你以为伟毅学长不明白景南府的事?几个月前,朝廷里好些奏折,都抄了副本送给伟毅学长,是太孙吩咐的。” “他们早早就预见了今天文渊阁这一幕。咱俩在先生跟伟毅学长面前,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呢。” 许星阑这番话,既是自嘲经验尚浅,也是暗暗期待自己何时能像伟毅学长那样,从年轻的地方大员直接迈入文渊阁的门槛。 张苑博眼神愈发迷茫,一时之间,信息量太大,让他难以消化。 最终,他只是单纯地憧憬着,侧头望向窗外那模糊不清的文渊阁正厅。 …… 天刚泛起鱼肚白,应天府迎来了新的一天。 今日,能踏入皇宫午门的京官,稀疏得几乎能数得过来。 六部五寺三法司的主官还算齐全,但到了侍郎、少卿那些职位,就寥寥无几了。 跨过奉天门,官员们朝着华盖殿行去。 第666章未来的大明舰队 这时,一个有趣画面出现了。 去年才晋升到从三品的上林苑监官员,今日参会的人数竟然是众多官员中最齐整的。 一群人穿着鲜亮,由身着一品仙鹤红袍的缪良哲领头,气宇轩昂,好似大明朝廷里最显赫的部门,与其他官员形成了鲜明对比。 任亨泰在文渊阁忙活着,而翟善还在太医院调养。 排头的是户部郁新和工部张襄,紧跟其后的是一众来自都察院、通政使司的大佬们。 缪良哲不急不缓,领着上林苑监的一帮人夹在人群里,眼神时不时地四处溜达。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人群中那群与朝廷官员的不相容的人身上。 那是以大匠官冯宏朗为首的匠人团体。 冯宏朗穿着七品青袍,带着一群九品绿袍匠官,特别显眼。 他们看起来不太讲究,官服上还有折痕,显然平时穿官服的机会不多。 肤色黝黑,手上伤疤跟老茧清晰可见,虽然穿着官服,却没有半点官样。 缪良哲眼角一扫,旁边上林苑监同僚心领神会,随即凑近了冯宏朗等人。 没多久,冯宏朗带着几分忐忑,手下匠官们也跟上林苑监官员们混成一片。 冯宏朗心里挺紧张,眼前缪良哲身着仙鹤红袍,让他有点儿透不过气。 可又对这位不抢风头、衣着华丽的缪良哲感到好奇。 缪良哲显得更加游刃有余,笑道:“听说冯大匠近期奔波于三地,辛苦了。国事繁重,冯大匠可得保重身体。” 这贴心的话,让冯宏朗一时不知所措。 冯宏朗急忙拱手低头,“下……下官感激袁监正关怀。只是活儿太多,今天不做明天堆着,更累。” 缪良哲露出诧异表情,瞥了一眼同样惊讶的同僚,不禁笑出声:“朝堂之上,能这么坦白说累的,除了冯大匠您也没谁了,您有这权利。” 冯宏朗一时语塞,只好连连颔首,忽又意识到不妥,便改成了摇头的动作。 缪良哲眼珠一转,岔开话题问道:“听说……大匠师的蒸汽巨轮快竣工了?新造的这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呢?” 一聊到业务领域,冯宏朗的眼里瞬间闪耀起光芒。 他语速加快,“回大人的话,蒸汽巨轮再有2个多月就能下水试航了。我们打算先从龙江船坞顺流而下,到松江府看看情况。如果一切顺利,就让蒸汽巨轮出海,驶向杭州府。” “后续要是也没问题,就直接开往交趾道。这一来一回,估摸着得年底才能确认是否还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大致上要到明年这个时候,蒸汽巨轮的设计跟工艺才能最终定型,后年预计会有更多的蒸汽巨轮下水服役。” 缪良哲不急不躁,静心听着冯宏朗细说蒸汽巨轮的种种。 冯宏朗说完工程进度和规划,咽了咽口水,又自发补充道:“眼下这艘蒸汽巨轮,按我们的设计,能装载3000料货物。等今年它从交趾回来后,我们计划将载重量提升到5000料。” “木船局限实在太多。我们正在琢磨,怎么能让巨轮载重再上一个台阶,同时确保它在大海里行驶如行走在平坦大地上一般稳定。” “我们渴望建造更大、更稳定的海船。希望不久的将来,能从我们手中诞生万料巨轮,甚至数万料的超级巨轮。若真能实现,朝廷完全可以将它们改装成战舰。” “一旦海外有变故,仅需一艘满载将士的蒸汽巨轮,便足以平息风波。” 冯宏朗话音未落,一串串确凿数字飘进缪良哲等人耳中,他们的眼眸立时闪烁起兴奋的火花。 一艘5000料巨轮,足以比肩当今皇室舰队的旗舰,引人遐想联翩。 即便是3000料的船只,在交趾至应天的航线上,亦属罕见的货运担当。 多数海船,比如中山王府麾下那些海运大亨们,手头的船只大多在1000料、2000料之间,偶有突破至3000料、4000料者,已是凤毛麟角。 而冯宏朗不仅豪言直指3000料巨轮,更有雄心壮志,誓要明年将这数字攀升至5000,与大明宝船并驾齐驱,甚至憧憬着未来能亲手打造几万料的海上巨无霸。 承载万千将士,扬帆远航,平定海疆。 缪良哲身为上林苑监的领头人,纵是身居高位,也不免心潮澎湃。 这等壮志,似乎只应天上才有,却不料出自首位由工匠跃升为朝廷命官的冯宏朗之口。 缪良哲竟也对此信以为真,视为不远将来的辉煌成就。小說中文網 缪良哲偶尔会对冯宏朗这样的匠官生出几分艳羡。 他们不必纠缠于朝堂的尔虞我诈,无需关心权贵们的起起伏伏。 自己虽非六部重臣,但作为从三品上林苑监,自晋升从一品少师后,日复一日,门庭若市,各方拜帖络绎不绝,想超脱政事之外,实乃难上加难。 就如昨天,皇上对礼部尚书任亨泰的口头指示刚一下达。 夜幕未深,便有官员登门拜访,试探风向,更有精美特产奉上,询问这位从一品少师是否能更上一层楼。 对此,缪良哲一如既往地坚守原则,拒绝一切馈赠,连同那特产一并退还。 内心深处,缪良哲无比渴望安心务农。 他凝视着冯宏朗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那份向往,难以掩饰。 “监正,华盖殿到了。” 上林苑副监正紧紧随缪良哲身后,轻声道。 然而,这位副监目光并没有落在大殿之上,反而越过人群,望向前方的官员队列。 缪良哲顺着视线看去,发现郁新跟张襄二人已驻足,正回眸望向自己。 二位尚书大人一停步,后面官员自然也不敢造次,纷纷止住了脚步。 缪良哲心中暗自叹气,却也只得迈开步伐,走向最前方。 郁新跟张襄二人同时拱手行礼:“缪少师安康。” “郁尚书、王尚书。” 缪良哲稳重地回以拱手礼,随即抬眼望向近在咫尺的华盖殿:“皇上与太子快到了,我们还是早早入内为好。” 郁新眼角余光扫了张襄一下。 第667章老朱又一次缺席早朝 张襄淡笑:“没有缪少师领头,谁敢先进?还请少师您先行一步。” 张襄边说边示意周围官员让路,自己也侧身退后。 缪良哲面上挂着含蓄的笑,眼光轻轻掠过张襄及郁新。 接着,转向后方观望的冯宏朗等人。 “冯大匠,不如与我一同进去吧。” 冯宏朗鲜少涉足朝堂,整天忙碌于太平府矿山、应天城跟通往杭州的水泥路之间。小說中文網 对他来说,宫中规矩远不及皇上旨意来得重要。 见到缪良哲招呼,冯宏朗笑容满面,仿佛没察觉到缪少师身旁两位尚书微妙的神色变化。 他弯腰小跑至缪良哲面前:“监正请。” 缪良哲笑握冯宏朗的手腕:“都是为皇上效力,何来先后之分,一同前行吧。” 冯宏朗随之轻笑。 二人身后,紧随着上林苑的众官员和工匠将领。 当众人依次经过郁新、张襄面前,步入华盖殿时,二人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郁新目光扫向大殿前站立的群臣,“各位进殿吧。” 二人随即提步向前。 张襄双手紧握,压低声音:“他显然是打定主意,不想插手朝廷的事。” “少师毕竟从三品,自然有这份自信置身事外。” 郁新以同样低沉的声音应和,眼中却流出一丝冷漠。 二人不约而同地轻叹,同时将视线投向人群另一端。 那里是兵部尚书茹瑺,携带着寥寥可数的兵部官员,正朝着华盖殿的门缓缓行进。 似乎感知到了郁新和张襄的目光。 茹瑺在踏入华盖殿的瞬间,转过头望向二人,眼中平静如深山中的静水,不起丝毫波澜。 目送着茹瑺步入华盖殿,张襄眯起了眼。 “兵部这些年一直风平浪静,但这次按照皇上旨意,重新设立大都督府,武人进驻武英殿、文渊阁,兵部权力怕是要缩水不少了。” 郁新双手笼在袖中,唯有朝会时用的笏板露在外。 “等今日早朝,看皇上如何调整当前的朝政格局吧。” 众人依次进入华盖殿,只见任亨泰、解缙、石伟毅三位已经肃立于御座前的台阶上。 缪良哲恭敬地上前施礼:“任阁老、解阁老、石阁老。” 与缪良哲一同进殿的冯宏朗,见状也连忙跟上,模仿着缪良哲的礼仪向三人致意。 任亨泰面带微笑,石伟毅恭谨地垂手,解缙挥袖道。 “少师太过客气了,我只是在文渊阁就近处理一些国家文书而已。少师您对大明江山有莫大之功,让百姓得以温饱,朝堂之上,谁不对少师心怀感激?” “至于张匠官,为朝廷屡献奇技,他本人就是我朝宝贵财富啊。” 谈话间,解缙眼神不经意地掠过身旁稍稍领先的任亨泰。 任亨泰压低声音:“今天早朝虽比不上大朝会,可规矩还是得守的,少师领头吧。” 这话一落,任亨泰麻利地拉上解缙等人让到一旁,自己退到了缪良哲背后。 缪良哲见推脱不掉,只好收起杂念,抱紧笏板,站到了文官队列的最前端。 随着后面文官陆陆续续进入大殿,京师中的功勋武将们也是一片欢声笑语,结伴而来。 他们一踏入大殿,个个昂首阔步,眼角余光扫过已稀疏的文官队伍。 虽然嘴上不说,眼神中那份得意却是藏都藏不住。 功勋武将的排头兵,非中山王府长子,魏国公徐辉祖莫属。 与徐辉祖并肩的还有常森、汤醴等人。 再往后的,像朱寿,桑敬这些开国功臣武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单人数上就把文官们比了下去。 皇上未至,太子与皇太孙也未露面。 大殿中,只有几个内侍悄悄立在角落,维持皇室威仪。 今日无御史纠察,官员们自行找好位置站立,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着朱元璋的到来。 因几百名京官告老还乡的请求获准,如今朝上文官行列显得紧密了许多。 通政使司的知事官张苑博,穿着绿袍,手里拿着笏板,低着头正想着今天下了班回家要不要擦擦靴子。 这时,一只包子出现在他视线中。 他抬头一看,是小许学长那挂着笑容的脸。 “今天早朝怕是要拖很久,先吃点垫垫肚子,下朝先不回衙门,跟我去南城喝一杯。” 张苑博微微抬眼,左右顾盼,生怕周遭有人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 许星阑倒是显得习以为常,嘴角挂着浅笑,将肉包子轻轻塞入张苑博掌心,随即转身。 张苑博赶忙将包子藏进袖筒里,正欲言语。 这时,内宫二十四衙门总管刘建安,出现在陛阶之上。 “皇上口谕。” 官员们一听,即刻跪倒一片。 刘建安接着道:“圣躬违和,今日早朝由太子朱标代为主持,赐座御案之前,朝中诸事,太子可裁决。” 刘建安传旨完毕,内侍搬来一把椅子置于御桌前。 不仅如此,椅子左侧,又添置了一只软垫圆凳。 待群臣起立之际,朱标与朱允熥父子二人,在众人瞩目下,缓步登台。 “臣等参见太子。” “参见太孙。” 刚直起腰的文武官员,再次手持笏板跪地行礼。 朱标稳步向前,坐定交椅,淡然扫视着大殿:“诸位请起吧。” 朱标的声音,空灵而有力,在殿内回荡。 百官衣袍窸窣,依次起身。 此刻,朱允熥走向前,坐到了圆凳上。 朱标环视群臣,沉默片晌后,忽而轻笑。 “实不相瞒,圣上今天并无不适,只因觉得朝中事务并不繁重,特令本宫与众卿商讨国事,也让太孙借此机会多观察学习,为将来做准备。” 武将行列中,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声悄然响起。 文官们面色则是一片凝重。 朝堂上,十官九空,昨天皇上连颁五道圣旨,怎可谓无大事? 宫廷这般态度,使得尚能在华盖殿站立的文官内心更添几分忐忑。 如今能留下的,谁都不愿重蹈那些失足者的覆辙。 朱标见四下静默,朗声道:“还有一桩事儿,得趁着大家都在,讲给大家听听。” 这话一出,文臣武将皆恭敬垂首。 “从今天起,所有国家大事的奏折,先送往文渊阁拟定处理意见,再呈进宫中。关乎国家根本的大事,就交给任亨泰、解缙、石伟毅三位来拟定方案。” “军事方面的事宜,则由徐辉祖、蓝玉、沐英三位负责拟定。他们三人将晋升为武英殿大学士,参与文渊阁事务。同时,汤和与常升也将加封为武英殿大学士。” “从今往后,皇上的旨意将直接传达至朝堂。” 第668章第一件事,填补官员 这番安排,算是对昨日皇上关于重组大都督府等决策的最后定夺。 华盖殿内,文武群臣齐声应诺,领受旨意。 这一刻,满朝文武彻底意识到,大明朝堂的新格局中,真正厉害的是那六位坐镇文渊阁的文武重臣。 任亨泰与解缙被选,乃众望所归,徐辉祖入选亦合乎逻辑。 而石伟毅,一个新近回京述职的青年,竟能一步登天进入文渊阁,这让众人的心情复杂难言。 蓝玉与沐英同时入选文渊阁,虽在意料之外,细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除了他们,定国公同样够格入选,就连镇守九边的傅友德,也是有力竞争者。 只不过这些人都在外领兵作战,无暇顾及文渊阁中军务。 信国公跟定国公被加封武英殿大学士,算是安抚群臣、彰显公正。 随着文渊阁人选尘埃落定,朱标示意任亨泰等人发言。 任亨泰心照不宣,抱着笏板走上前。 “微臣有本启奏。” 朱标找了个自在的坐姿,“讲。” 任亨泰正色道:“太孙,现今朝堂之上,官员十不存一,地方官职常年空缺,微臣恳请朝廷尽快广纳贤才,填补空缺。” “对于那些在朝中多年观察政事却未获实职的官员,应加以选用,充实官僚体系,整顿朝政,安抚民心。” 朱标轻轻讶异一声,侧头望向朱允熥:“太孙,本宫记得这些事情皇上昨天便有决断了?” 朱允熥起身拱手,“确实有旨意下达。” 朱标扬了扬眉,“你给我说说。” “儿臣遵命。” 朱允熥应答后,转身正对着殿堂上的文武百官。 他没急于张口,而是站在台阶之上,扫视群臣。 时间悄然流逝,华盖殿内静得能听见针落。 一丝叹息声。 划破了殿中的宁静。 朱允熥面露哀伤,“真是心痛啊。” 砰砰砰。 满殿官员再次跪倒在地。 “皆是臣等之咎。” 众臣异口同声认错。 此刻,无论是否真有过失,皇太孙心中悲痛,那便是他们的不对。 朱允熥没去理会,沉痛地说。 “大明立国仅28年,朝廷本该汇聚英才,而今我所见,往昔景象不再。我日夜研读历史,从未听说哪朝哪代能让朝堂几乎空无一人。痛心疾首,本宫实在不解,错在哪里?” 官员们身体更低垂。 “错在臣等。” 朱允熥回头瞥了一眼朱标,见他脸上挂着淡笑,心才稍安。 他转回头,挺直腰板。 “我反复思量,眼下终于明白了。” “错,就在大殿,错在你我。” “皇上昨天连颁5道圣旨,目的就是为大明除弊扶正,让咱们能够无愧于天下百姓。” 朱允熥的目光掠过近年来陆续步入朝廷的那些心学官员,以及那些远离文臣夺权纷争的同僚。 有人是因为鄙夷而不参与,有人是恐惧而避之不及。 更有一些如同缪良哲、冯宏朗这样的人物,他们专注于自身职责,不愿涉足朝堂的尔虞我诈。 今日华盖殿朝会,旨在阐释并执行皇上旨意,增设大都督府,调整官员布局。 更重要的,是让还能站在殿堂之上的官员清晰地认识到,什么当为,什么不当为。 同时,这也是对众人的一次警示,收敛那颗追逐名利的心。 “孔府千载传承,后辈之过,却累及万民。” 朱允熥重提孔氏家族,面上哀伤难以遮掩,声音哽咽:“一家之失,使兖州劳苦。在这应天城中,皇城深宫,大殿上,若有偏差,将令天下一同受苦。” “本宫曾亲巡河南,目睹黄河泛滥之灾,民众之困苦,至今回想,仍历历在目,不敢轻易忘怀。各地官绅强取豪夺,滥用职权剥夺百姓生计,贫者屋破难遮雨。” “而官绅巨宅,依旧雕梁画栋,奢侈无度。本宫心如刀割,夜不能寐,反复思量,错在何处?错在何人?” “本宫现在悟了,明了。” “错就错在这殿堂之中。官员不晓民间疾苦,不懂稼穑艰难,只知道诵读圣贤书,空谈治国之道。科举高中,步入仕途,心中想的是晋升之阶,手中行的是发财之策。” “如此,怎可?大明不能就此沉沦。因此,朝廷新政势在必行,那些不利民生的陈规陋习,必须革除。治国理政,重在人才选拔,凭的是真才实学。” “才,是何物?能,又体眼下哪里?能让乡亲们免去沉重劳役,让国库年年盈余增长,此为才能。能确保法度公正,不让冤屈假案横行世间,也是才能。” “能发明创造,比如那蒸汽机械,能改良农具,像红薯那样提升产量,皆是才能所在。” “大明朝疆域辽阔,广袤无垠,可对朝堂来说,不过一纸文书,就足以令千里之外的百姓迁徙流离。要国家昌盛不衰,大明永固基业,朝堂决策不容有失。” “一旦失误,需百倍努力来弥补;个人之误,可能导致万民遭殃。本宫不忍见苍生长久受苦,新政策当以移山倒海的决心,不改初衷,不达目的不罢休。” 宫殿内,声音激荡,久久回响。 朱标已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他内心为朱允熥的话鼓掌叫好。 但皇家的尊严让他只能保持庄重。 朱标的眼神忽明忽暗,往事和故人一一浮眼下脑海。 眼前,殿阶上的少年,已悄然间变得能够担当起大明江山的重量。 满朝文武,无一言语。 在座许多人,正如皇太孙所言,手中握有能影响百姓生活的权柄。 朱允熥接着说:“百姓对苛政恐惧,远超山中猛兽。大明推行仁政,宽厚待民,此乃良政,却总有蛀虫,对上卑躬屈膝,对下则趾高气昂,欺压无辜。” “我大明新政,绝非苛政,对百姓而言,全然是仁政。然而对天下众多官员来说,这新政却如虎。在新政之下,没有人能逃避责任。有功必奖,有过必罚,其功过留待后人评判。” “这是警示,也是善意。愿诸君以此为鉴,勤勉行之。” 朱允熥话落,官员们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今天,皇太孙在大殿上,当着朱标跟整个朝廷的面,发表了他的新政观点。 皇上把朝议大事交给朱标处理,而朱标丝毫没有表现出异议。 第669章个个升官,这新政果真如猛虎 文臣们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对面武将们。 谁能料到,千年前的军功爵制度,如今竟让满朝文武对新政噤若寒蝉。 武将队列最前的徐辉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改革浪潮中,首个因时局变化而被选入文渊阁的功臣。 武英殿大学士是何等角色? 就像文华殿大学士一样,位高权重。 大明是没有丞相的。 但今天,却有个能主宰朝政的位置出现了。 从此将权倾一方?尐説φ呅蛧 他摇了摇脑袋,不敢多想。 在他看来,武英殿大学士更像是皇上的特别恩赐。 在朝堂上,六部尚书依旧是最高官职。 一旦失去皇上信任,即便身处文渊阁,也不过一句话就能被逐出。 看起来,这是为了维持朝堂权力的平衡。 徐辉祖很快理清了头绪。 随即,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微臣,领命谢恩。” 魏国公领命了。 文官行列首位的石伟毅挑了挑眉,不由侧目瞥向解缙跟任亨泰。 解缙似乎察觉到了学生眼神,不动声色地转头,给石伟毅递了个安抚眼神,示意他耐心等待。 任亨泰站得笔直,再次进言:“臣请求讨论新政事宜。” 文官们无不睁大眼睛,全神贯注。 国家酝酿的这一场改革风暴,如同猛虎下山。 而改革的总体方向,昨日已向世人宣告。 接下来,一项项具体的改革措施将逐一展现于众人眼前。 每一次政策变动,都可能牵动天下人的心弦。 朱允熥轻轻转身,目光斜向朱标。 “关于新政策的各项事务,就交给文渊阁根据圣上的意旨,讨论并拟定细则,呈报上来。” “太孙之言,正合孤意。” 长久沉默的朱标,淡淡道。 一旁刘建安见此情景,立即上前宣布:“众臣退朝。” 今日宫廷目的,就是要对新政明确立场,定基调,并安排妥当文渊阁的人事布局。 新政策诸多细节,并非一次早朝就能全部敲定。 殿内百官心知肚明,见太子跟太孙已示意散朝,即便心中还有万千思绪,也只能告退。 朱标父子俩则静坐在御案前,目送群臣逐一退出殿外。 “你今日所言,很好。” 朱允熥注视着最后一批缓缓走出大殿的大臣,朱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反应过来,砖头微笑:“现在朝中虽人才匮乏,十官九空,但新政推行刻不容缓。如果眼下还不能让他们预见未来,那即便是百万雄师环绕,也难以维系长久稳定。” 朱标目光仿佛穿透殿门,投向那些正离宫而去的官员,沉吟片刻后低声道:“郁新、张襄这两人,你不想尽快处理吗?” 朱允熥轻笑,“总要给任亨泰他们在朝中留下几个敢于异议的声音。眼下朝局如此,他们还能掀起多大波澜呢?” 朱标轻轻摆手,“你说这新政对他们来说犹如猛虎,那不如就让这些老虎留在他们身旁。新政初推,一切以稳定为重。” 言罢,并未留给朱允熥多加思索的空隙。 朱标在交椅上微倾身子,目光投向一旁静候指令、低头不语的刘建安。 刘建安连忙拱手作揖,提袍快步向殿门外行去。 不一会儿,这位总管已悄无声息地立于群臣之后。 “听口谕。” 刘建安声音虽不高,却因多年宫中历练,每一字皆清晰落入诸臣耳中。 华盖殿前,百官缓缓驻足,眼神中带着几分困惑。 刘建安声音再次响起,“封魏国公徐辉祖,出任大都督府大都督,蓝玉任左都督,沐英任右都督。户部郎中夏原吉,升任户部左侍郎,兼任文渊阁参议。” “兵部郎中铁铉,晋升兵部左侍郎,亦任文渊阁参议。大匠师冯宏朗擢升为工部左侍郎;吏部许星阑晋升为吏部郎中。” “户部禹滨升任刑部尚书,工部庞泽升都察院左都御史。” 官员们纷纷望向刘建安,心中仿佛被一阵虎啸穿透。 这新政果真如猛虎下山。 刚才还在殿中讨论,转瞬之间已是雷霆万钧。 徐辉祖三人执掌大都督府,在众人意料之中。 然而夏原吉与铁铉的任命,则出乎所有人预料。 至于冯宏朗晋升工部左侍郎,实则众人早有揣测,只多数人以为此事会待龙江船厂的蒸汽巨舰下水后实施,没想到会提前到来。 这一切,似乎都是宫中对新政的坚决态度。 有人弯腰感谢恩赐,有人眼神闪烁,心里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郁新跟张襄交换了一个眼神,背脊生出一丝寒意。 两人的手不声不响地藏进袖子里,不想让人察觉到满手的汗。 刘建安传达完旨意便离开。 宫殿前,官员们已开始相互庆贺。 冯宏朗被一群同僚团团围住,幸好有其他工匠官员挡驾,否则他恐怕早已落荒而逃。 看着周围人头攒动,耳朵里充斥嘈杂之声,冯宏朗感到一阵晕眩。 待稍微平静下来,冯宏朗忽地想到,工部侍郎是否也有资格穿上红袍。 “冯侍郎真是可喜可贺,想必不久宫里就会把红袍送到您府上。” 缪良哲的话落入冯宏朗耳中,让一心梦想穿上红袍的冯宏朗清醒过来。 冯宏朗转向缪良哲,连忙拱手行礼:“让缪监正见笑了。” 缪良哲心中甚是欢喜,满朝文武都喜欢称他为“少师”,唯有冯宏朗坚持称呼他为监正,他倒觉得分外亲切。 缪良哲拍了拍冯宏朗的肩膀:“一起出宫吧,工部的事还需几日才能料理清楚,侍郎有任何疑问,这几天都可以来找老夫。” “上林苑里的瓜果正当时,到时候也让侍郎带点回去,给家中小辈尝个鲜。” 缪良哲说话间,眼神扫过四周那些企图与冯宏朗套近乎的官员。 一个眼神,周遭官员们立刻如鸟兽散,再也不敢聚集阻路。 另一边,功勋武将们聚在一块儿。 这次朝廷新政,无论文臣怎样,对他们这些武将来说,有利无弊。 这一回朝廷搞新政,无论那些文官怎么折腾,他们这些人反正只有捞好处的份儿。 桑敬拽紧腰间带子,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他瞅向乱哄哄文官们,轻声道:“这回重开大都督府,兵部某些东西,咱们也该收回来了。” 说话间,桑敬的眼神飘向徐辉祖。 第670章打包孔家九族去海外开矿 眼下的徐辉祖,堪称军方第一人。 徐辉祖目光转向常森、汤醴:“五军都督府得赶紧拿出章程来,重启秦法军功爵制,京军、边防军、各地卫所,还有在外征战的兄弟们,都得好好整顿一番。” “大都督府不会独揽大权,但为了能让百万将士更安心操练作战的事,还得跟兵部掰扯掰扯。” 常森小声嘀咕:“任阁老估计会挡道不少,不知道解阁老跟石阁老会不会跟公爷争上两句。” “要是凉国公跟西平侯能早点回京就好喽,公爷在文渊阁里也不至于显得势孤力单。” 汤醴淡淡道。 他心里明白刚开新政,那二位怕是还得在外带兵巡查些时日。 徐辉祖嘴角一扬。 “老虎隐于山林,静待时机。” …… 应天府迎来了最闷热的时节。 热浪扑面而来,让人连踏出家门的念头都消散无踪。 每天,肩负皇命的锦衣卫快马加鞭,在城门内外穿梭,直奔郊外的官道尽头。 随着文渊阁班底的最后敲定,六部及各衙门官员的重新布局,以及少量观政进士填补关键职位。 大明的权力中心在短暂的停顿后,又开始全力运转。 当文渊阁宣布暂时征调在京举人充实各部司衙门,以稳固朝政运作,同时不耽误这些举人参与今年公考。 于是,整个应天府内的举人们都沸腾了。 朝廷不仅提供银子跟粮食,还让这些年轻人提前见识到朝廷机构的运作内幕。 更有小道消息流传,凡是在这段时期为朝廷出力的,将来参加各部司的考公时,还能额外加分。 在这种种优厚条件的吸引下,报名处的门槛都要被热情高涨的士子踏破了。 自从皇上提出将来大明科举将惠及举人阶层,这些年轻才俊的心中便燃起了熊熊斗志。 眼下,谁也不想错过这个能为自己加分的机会。 朝中的事,无论多么错综复杂,总能找到解决之道。 随着朝政逐步趋于平稳。 应天府西边,云平码头也迎来了变化。 清晨,天色刚亮。 皇城兵马司早早清场完毕,紧接着是亲兵入驻,最后才是锦衣卫戒备森严地护送着一批人,从西华门出发,直达码头。 朱高炽将手揣在袖中,肩膀微耸,尽量减小迎风面积。 他的视线从朱允熥跟朱尚炳身上移开,投向那些正从内河船上被押解至船的孔家人。 “锦衣卫情报,孔家南、北两宗直系三族成员齐聚。三族外九族内族人被剥夺所有,自山东乘船赴前线,参与金银矿产开发。” 朱高炽说话时慎之又慎。 这种情况让他不得不步步为营,毕竟孔家枝繁叶茂,牵扯的人何止千千万。 仅三族之内,血脉相连的亲人就要在今天,从云平码头出发,遵照皇上命令,被送往遥远的交趾以及欧罗巴各国。 人数已经达到了几千。 算上九族,人数将高达几万。 朝廷眼下的确是分身乏术,没有多余精力跟船只去处理押解囚徒的事宜。 经过文渊阁的一番深思熟虑,最终向宫中上奏,决定将三族外九族内的孔家人,发配到镇倭大军那里,为大明开采金银矿产。 他们这辈子都休想再踏上中原土地。 朱高炽心里明白,朱家族再难容忍孔家东山再起。 朱高炽在心里默默感慨,国家正值改革初期,各项新政策层出不穷,即使是几万人的命运,在这纷争不断的乱世里,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朱尚炳却不以为然地哼了几声:“要不是允熥心慈手软,不愿见血流成河,依我看,解决这几万人不过是刀起刀落的功夫,还能看看孔家人的脖子能卷多少刀刃。” 秦王这话一出,现场的几位司法官员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朱允熥侧头瞥了一眼朱尚炳,眼神淡淡。 朱尚炳立刻就像那些官员一般,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 眼下允熥越来越有威严,时常让朱尚炳有种面对皇爷爷或是太子大伯的错觉。 朱允熥眼神平静如湖面,注视着即将结束登船的栈桥。 “一定要确保水师航行平稳,不可有违圣。” 水师将领连忙拱手答道:“回太孙,这次使用的是大型船只,虽然这个时候海上风浪不小,但卑职会选择合适时机沿岸停泊,确保安全无虞。” 朱允熥眼神忽地一闪:“盛夏的时候,海上风浪的确频繁,你们行船可得谨慎些。” 水师众人遵令。 看孔家犯人们都已上船,便行礼告退。 在低沉的哭泣声与悠长的号角声交织中,十几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舰队,逐一解开码头的绳索,扯起帆布,逐浪向江心航道驶去。 朱允熥驻足目送,挥手吩咐:“你们几位三法司官员回城处理公务吧,我们去那边看看远航景象。” 既然皇太孙想赏景,官员们无敢不从,纷纷恭敬退出。 而朱允熥则与朱高炽、朱尚炳,锦衣卫护卫,缓缓向河岸下游的高地行去。 抵达高地,京师周边几十里风景尽收眼底。 “不出两月,他们应该就能在占城登陆。”小說中文網 朱高炽望着那些船只渐渐远去的身影,淡淡道。 朱允熥却转开了话题:“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朱高炽侧头回望,眼中闪过一丝徘徊,“中都那头,皇爷爷已经同意了,说婚事规模由你来定,一切从皇宫里安排。” 朱允熥面露惊讶:“这事儿咋交到我手上了?” 朱高炽摆手:“起初我也不明白,但细细一想,或许皇爷爷是想借此机会展现你的宽容仁厚。允炆虽成了平民,但毕竟是皇族血脉。” “你多施一份恩惠,也能显得你更加重视亲情,有助于安定人心。” 朱允熥想了想,微微颔首。 “这么一想,大概是这个道理了。” 朱尚炳疑惑道:“那你打算按什么规格来办呢?” “既然是为了彰显宽仁,那便按照郡王礼仪来办吧。” 朱允熥接着道:“不过,不允许官府士绅送礼,所有事宜都由信国公府负责。” 规格给至顶级,同时限制也设到最大。 朱允炆,一个看皇族弃子能依循郡王规格成婚,这份恩赐重如泰山。 而借由信国公府负责此事,无非是想让这场婚礼简单纯粹,不涉权谋。 第671章朱尚炳:皇爷爷教训的竟然是我爹! 朱高炽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言辞回应。 不可否认,朱允熥展现出的宽容大度,十分的难能可贵。 此时,周豪带领一行人缓缓上行。 朱高炽见状,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朱允熥对于周豪到来似乎早有预料,待他走近,淡淡道:“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朱高炽眉头微蹙,不由自主地抬眼,以审视之态望向匆忙赶来的周豪。 周豪拱手低头,“回太孙,一切已安排就绪。” “近日福建、广东海域频繁遭遇风暴,航海艰难。我等考虑,在福建换上新水师护送孔家一行,至广东外海时,再制造船只意外沉没。” 制造沉船。 朱高炽肩膀不由一紧。 他原以为,将孔家发配至遥远的欧罗巴,已是朝廷除斩首外最严厉的惩处。 但眼下看,朱允熥显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孔家。 朱高炽心中那因朱允熥宽待朱允炆而升起的敬意,瞬间动摇。小說中文網 一股莫名寒意窜上心头。 那几千人性命,以及大明朝耗费巨资建造的十几艘巨舰。 在他的想象中,波涛汹涌的大海翻滚不息,海面之下,冰冷深蓝的海水仿佛能吞噬一切。 一艘艘大明巨舰缓缓沉入深渊,成千上万个黑点在刺骨的海水中挣扎,那是活生生的人。 朱允熥的声音如暴风雨中穿空的雷鸣,穿透嘈杂,直击朱高炽心底。 “广东道?这么近,感觉不吉利。” 朱允熥对暗卫计划不甚满意,眉宇间锁着一丝不悦。 周豪仿佛胸有成竹,适时接口说:“属下倒是觉得,舰队过了琼州府,快接近占城海域时,很可能会遭遇大风浪。” 朱允熥这才眉头舒展,颔首,“琼州府过后,南海上的风浪确实险恶。” 周豪接着分析:“海军舰船若在那时沉没,海军将士只能自求多福,难以相互救援,最终只好加入南征军。如果真有风暴,恐怕就是这样的局面了。” 二人谈笑间定夺的是几千人生死。 朱高炽感觉自己仿佛是那个淹没在冰冷海水中的人,身上一阵阵地泛起寒意。 “高炽怎么看呢?” 忽地,朱允熥笑意盈盈望向朱高炽。 朱高炽眼神一颤,眼前的海洋景象瞬间消散,他连声干咳,“皇家无私,万事以国家社稷为先。” 朱允熥面容带上几分凝重。 “我朝颜面与朝廷尊严总要顾及一二。况且,中原学问已远远超越南方跟欧罗巴,孔家虽处境特殊,却也是中原学识深厚的代表,他们掌握的知识不可轻易流失。”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考量。 朝廷不可在中原彻底清除孔家人,这违背了千百年来人们心中那份莫名而深刻的观念。 大明更不能让中原的智慧,流传出去,在海外无端生出众多隐患。 辽阔的海疆既是无情的,也成了最完美的挡箭牌跟理由,足以给皇室一个合理的解释。 身为皇族,真的要如此无情吗? 揣着这个疑问,朱高炽从西城外的云平码头一路回到皇宫,心中依旧没有答案。 朱允熥三人领了朱元璋旨意,办完公务自然得回宫里,跟朱元璋汇报一番。 他们步伐紧跟,朱允熥心里琢磨着新政推行情况,打算查漏补缺。 朱高炽眉头紧锁,几千人生死和新政策之间,他总找不到平衡点。 朱尚炳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只要不是上战场的事,他从来不愿多费脑筋。 进入乾清宫后,朱尚炳左右张望,忽然轻声讶异:“皇爷爷这是在教训哪个不省心的家伙呢?” 朱允熥从思索中回过神,抬头望向朱元璋的寝宫,里面传出阵阵呵斥,间或夹杂着呜咽声。 朱尚炳眉毛一挑:“我们是进去呢,还是外面等?我看凑个热闹得了。” 话音未落,他就迈开步子往寝宫里走。 朱允熥跟朱高炽对视一眼,无声交流。 朱高炽哼了一声:“他啊,没心没肺的,等着看他的笑话吧。” 朱允熥苦笑,跟上了已进入寝宫的朱尚炳。 三人进到寝宫里。 只见走在前头的朱尚炳肩膀猛地一颤,几乎想都没想就叫出来:“哎哟喂,这不是我爹吗?” 这一叫不得了,殿内几人纷纷转头望向他。 朱元璋双手叉腰,虎眼圆睁,瞪着刚出声的朱尚炳。 旁边的朱标神色复杂,看了看归来的三兄弟,又瞅了瞅正跪坐在地,死死抱着朱元璋大腿的朱樉。 朱樉斜眼瞥见朱尚炳,连忙转过头去,哭喊声顿时停了。 朱元璋一脸黑线,冷冷道:“再不松手,把你扔玄武湖里去。” 玄武湖虽不深,但淹个人还是够的。 朱樉跪坐在地,紧紧扒着朱元璋的腿,猛地一抖,连忙松开了手。 他猛然记起朱尚炳已归,赶紧从地面爬起,脸憋得通红。 “回来啦,都不知道先给皇爷爷跟大伯请安?规矩全忘脑后头去了。” “你就满腹规矩了?” 朱元璋扭头瞪了朱樉一眼。 见朱樉脸色一紧,低头不语,这才作罢。 朱尚炳瞅着父亲被皇爷爷一句话训得抬不起头,嘴角微扬,露出几分得意。 可一感受到朱元璋目光扫过自己,又连忙低下头。 朱高炽心中暗自发笑,二伯家这“遵从传统”的本事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朱标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船队已出发了吗?” 这话问得有些多余。 朱允熥颔了颔首:“已经启程,水师一切准备就绪。” 朱元璋嘿了一声,成功吸引了众人注意,随即悠闲地坐在一旁椅子上。 “新政推行多日,咱听说文渊阁那几位这些日子合作得还算默契。新政如猛虎下山,有文渊阁稳固如山般推进各项事务,咱这心里也踏实多了。” 朱允熥偷偷瞥了朱元璋一眼,强忍着没笑出声。 文渊阁这些日子哪有朱元璋说得那么和谐。 蓝玉跟沐英两位将军还在外领兵,防范着河南、江西等地因新政可能引发的动荡。 更因朝廷有令,让他们督办恢复秦法军功爵位的事宜。 所以,文渊阁目前仅剩任亨泰、徐辉祖、解缙、石伟毅四人处理国家大事。 就这区区四人,从起初就分成了三派。 第672章父皇,要不您把秦王封号收回? 任亨泰,文渊阁里的领头羊,多年官场沉浮让他在面对新政时,总能别有一番见解。 那些繁杂事务一旦落他手上,他不单比对着过去做法,还力求权衡得失,找到最佳的平衡点。 解缙与石伟毅这对搭档,时而合作无间,时而又在触及新政要害时立场坚定,互不退让,针锋相对。 徐辉祖则显得更为持重,大多数情况下保持中立。 唯有涉及明军之事,才会显露出他的坚持与原则底线,话虽不多,立场鲜明。 想要找到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文渊阁几乎是奢望。 但是,眼下的文渊阁倒也维持着一种微妙平衡,权力过度集中于个人的情况得以避免。 朱标接口道:“京师的事,有宫里盯着,文渊阁步步紧跟。最近外面风声紧,都说朝廷官员十不存一,动荡在所难免。眼下改革科举,给应试士子加分稳定局势,效果显著。” “但京师之外,咱们得多留个心眼,有些人坐得太稳,怕是得动一动了。” 言罢,朱标目光不经意扫过朱允熥。 朱元璋闻言,冷哼一声。 他手指向朱樉,对着朱允熥几人厉声道:“你们以后做事,千万别学这孬种。遇到问题就躲,他是皇家血脉,能躲到哪儿去?想安逸?等将来跟咱一块儿躺进皇陵再说。” 被点名斥责的朱樉眼神一凛,朱元璋这话里话外,怎么像是要让自己陪葬似的。 他忐忑不安地抬头,偷瞄了朱元璋一眼。 不会吧。 朱元璋疼爱自己这个儿子,肯定不会真这么做。 心下嘀咕着,朱樉眼神却不自觉地在寝宫里四处游移,生怕哪处藏着什么“惊喜”。 朱允熥嘴角挂着淡笑,与朱高炽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随后拱手道:“今年朝廷定的官员考核,因朝堂人员变动,原本可以暂停了。” “不过父亲之前提过,京师外的地方官府需要好好整顿一遍,才能确保新政顺利推进。这么看来,这考核不能停,得从京官扩展到各地官府了。” 话落,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二叔朱樉。 朱高炽跟朱尚炳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朱樉。Www.XSZWω8.ΝΕt 一听说考核要遍及整个大明,就连朱尚炳都意识到,这种活儿应该是自家父亲出手的时候了。 “瞅啥呢?瞅啥呢。” 朱樉感受到了注视,连声质问,随即转向朱元璋:“父皇,河南、山东那边暴露的问题,确实是儿臣之前疏忽了。眼下正领人回头彻底清查,还要查及其他各道。” “作为朱家的老二,本应为国为皇族竭尽全力。可清理田产,实施摊丁入亩,关系到国家根本,儿臣半日不敢怠慢。否则,儿臣真想多为父皇分忧,让父皇跟兄长少些烦忧。” 朱元璋嘴角含笑,却朗声大笑:“咱家老二,当是宗室典范。英勇有度,大可信赖。这几年多亏了老二,咱跟老大着实少操不少心。” 从一开始的责备,到突如其来的夸奖。 朱樉还没缓过神来,只觉这些年的心血总算没白费,总算还是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了。 他一脸既委屈又骄傲,说:“能替父皇排忧,是儿臣的荣幸。” 朱尚炳听到自家父亲这话,也忍不住白眼连连。 然而朱元璋话锋一转,“你这话一说,咱心里的石头就算落了地。先前京师那摊子事儿交给了你,眼下自然还是你继续操持。交给你,咱安心。” 话音刚落,他站起身来,用力地在朱樉肩上一拍。 正沉浸在喜悦中的朱樉,身子猛然间如铁柱般僵硬。 哐啷一响。 双腿发软的朱樉,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咱信得过你,哪需行如此大礼。” 朱元璋心中雪亮,嘴上却是这么一说。 朱樉只觉天旋地转,长长叹了口气:“父亲,孩儿不做这个秦王,行不行啊……” 朱尚炳悄悄侧过脸,不想目睹即将上演的一幕。 朱元璋眉头微蹙,反问道:“怎么,难不成咱给的差事还委屈你了?” 朱樉满腹话语堵在喉头,终究只是扑通一声趴倒在地:“父皇,孩儿心里苦啊。” “你再苦,能有那些农夫苦?能有那些风雪中守边疆的士兵苦?”朱元璋质问。 朱樉爬起身,仰望着朱元璋。 “孩儿自个儿有几斤几两,心里明白。这事儿孩儿办不好,若真是有那本事,父皇说啥就是啥。如今单摊丁入亩的事,每天就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使。” 朱元璋双手拄着膝盖,“咱没给你派帮手?” 朱樉愣了愣,一脸无奈:“父皇,要不您把秦王名号收回吧,孩儿真怕办不好。这王爷还是不当了吧。”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恼火。 朱标过去拉了拉朱樉,低声道。 “朝中确实没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了。我跟父皇商量好了,待摊丁入亩跟新政都完成了,就在应天给你建座王府,那时你想干什么都随你。” 一张画满馅饼的大饼,被朱标抛出。 朱樉撇了撇嘴:“摊丁入地这事儿得折腾好几年,新政更是要拖上十几年,只怕我这做弟弟的等不到哥哥说的那天啰。” 话音刚落,他转向朱元璋:“父皇,您干脆眼下就命人把我绑了,扔玄武湖里得了。” 本应动怒的朱元璋,此刻竟出奇地冷静下来,甚至微笑着对朱允熥他们三兄弟道:“你们先到外面等着。” 三人虽不明所以,但也只好遵命,恭敬地退出。 片刻之后。 寝宫门外。 朱尚炳一脸好奇,“你们猜,爷爷打算怎么收服我父亲?” 朱高炽瞥了他一眼:“你心里没数吗?” 朱尚炳摆头:“皇爷爷的心思我哪猜得到。但是……” 他脸上闪过一丝顽皮跟窃喜。 朱允熥挑了挑眉,“但是什么?” 朱尚炳嘿嘿一笑,满脸得意跟幸灾乐祸。 他挺胸抬头,满脸自豪地说:“换我啊,先给我父亲来个80大棍,再罚他在太庙跪个几十天,啥时候听话了,啥时候算完。” 朱高炽眨巴着眼,半信半疑:“你这80大棍,几十天,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那当然。” 朱尚炳重重颔首,嘴角快咧到耳根了,“棍棒底下出孝子嘛,如此一来,父亲还不乖乖的?” 第673章真是好大儿 朱允熥叹了一口气,对朱尚炳竖起大拇指。 “当真父子情深,二叔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福分不浅啊。”ωww.xSZWω㈧.NēΤ 朱尚炳朝朱允熥使了个眼色,正要接话, 话还没出口,寝宫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紧接着,是一阵沉闷的声响,伴随着朱樉那撕心裂肺的哀嚎。 朱尚炳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乐开了花,朝寝宫里头连连道:“皇爷爷真霸气。” 朱允熥揉了揉额头,跟朱高炽交换了个眼神。 俩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个满眼激动的朱尚炳。 “真是好大儿啊!”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没过多久,乾清宫里那场“风暴”终于平息了。 一阵长时间的静默后,随着开门吱嘎声响起,门外的哥仨瞧见朱樉扶腰走出来,身上别说伤了。 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的,可偏偏走起路来一颠一跛。 朱樉瞅了瞅几人,面上添了几分阴霾。 他踱步到朱尚炳面前,手掌轻轻落在他肩膀上,拍打了几下。 朱樉一脸的愁云,懊丧地嘟囔着:“我还不是为了你?!” 撂下这句话,朱樉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只留下朱允熥三人一脸茫然,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朱樉压抑的喘息声。 朱尚炳张大了嘴:“看样子,我父亲没少挨揍。” “你还是赶紧去瞅瞅你父亲吧……” 朱高炽嘴角一扯,已领悟二叔言下之意。 朱允熥在旁接话:“最好带上治跌打的药,再捎两壶好酒。想必,这时候二叔正需要这些。” 朱尚炳左右看看二人,拖长音调:“不会那么严重吧……” 疑惑未消,他见朱樉已走到乾清宫门外,连忙挥手高呼:“父亲,你等等我。” 话音未落,人已如箭离弦,从朱允熥他们面前掠过。 宫门外,朱尚炳几次试图搀扶朱樉,却被连连摆手拒绝。 朱高炽幽幽道:“新政如火如荼,二叔也亲自上阵,接下去你有何打算?” “太孙妃跟侧妃即将临产,我得留在府里陪她们。” 朱允熥想也没想便答。 朱高炽侧头沉吟:“就这样,别的都不管了?” 朱允熥回望过去,与朱高炽的目光相遇:“事自然是要办的,只是现今新政之事有文渊阁操持,无需时刻盯着。倒是朝廷之外,有些事务还须亲力亲为。” 新政非一蹴而就,历史长河中,任何政治变革都需要时间洗礼。 朝堂之内,是顶层架构的重塑,而在田间地头,又别有一番景象。 生产力的进步需不断推进。 所有的改革,皆需以坚实的生产力为基础。 朱高炽轻轻拍打着衣袖,习惯性地将双手插进衣兜,向前迈了几步,旋即转身道:“那我回税局了,非急事勿扰。” 朱允熥目送朱高炽,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 片刻后,他展开双臂做了个伸展。 …… 巍然矗立的镇倭大军总指挥部,已历三载风雨,屹立海边。 它坐落于连绵山脉的脚边,广袤海滨平原上,经年累月的扩建使得早先的木栅栏已被厚重石墙取代,愈发显得坚固雄伟。 海湾之内,延伸入深蓝海域的码头栈桥,以便于吃水更深的战舰停泊与启航。 远处山峦间,轰鸣声不绝于耳,烟云伴着惊起的飞鸟直冲云霄。 山头之上,巨大的堡垒炮台耸立,宛若神祇持剑削平,其威严之态,即便是远眺海面亦清晰可辨。 而堡垒下方,幽深的山谷中,一股股浓黑的烟柱不断升腾,似乎意欲吞噬那纯净的蒸汽云。 当滚滚浓烟与蒸腾蒸汽在山林间缠绕交织,只见一台庞大威武的钢铁巨兽,如破竹之势,沿着铁轨轰隆前行。 巨兽身后,一辆辆满载矿石的车厢紧随其后,在它的牵引之下,向着营地邻近海湾的冶炼厂缓缓驶去。 冶炼厂侧临码头的一面,设有一条仅供明人使用的专用栈道,直达码头,两侧则是由高墙守卫,戒备森严。 不远处的山脊上,一队士兵分散站立,警惕地巡视着四周,偶尔举起手中黄铜望远镜,窥探那些肉眼难及的远方。 码头边,一艘豪华巨轮缓缓驶近,目的地是仅供特殊旗号船只停泊的码头边。 海天相接之处,数艘轻巧的小艇,炮口待发,士兵整齐列队,它们由浅水湾鱼贯而出,向深海区域散开。 海风中夹杂着低沉的号角声。 海湾背后,座座山峰回响着号角,与海上信号遥相呼应。 冶炼厂内,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伴随几声汽笛长鸣,两条轨道间,几辆缩小版的钢铁列车缓缓现身,车上覆盖着厚重的油布。 寥寥几节车厢,却被上百精兵密不透风地守护着,连车顶跟缝隙都不放过,潜伏着持枪的战士。 “这世道,怎么聪明人遍地走,就不能让傻瓜多些?我大明疆土之外,要都是些愣头青才好呢。” 冶炼厂旁的营垒高塔上。 李景隆放下镀金望远镜,口中喃喃自语。 铁铉淡然一笑:“我军已扩至2万,前推百里固守疆域,金银岛归我大明独享。我们驻扎此地已历三载,倭人怎会不明了两地所藏金银财宝?” “我眼下出门,都得提防床上倭国女子背后的刀子。” 李景隆抱怨了几句。 铁铉撇了撇嘴,目光转向已靠近码头的蒸汽火车:“本季度的金银,除预留部分用以联络倭国内部,其余今日全部运回应天。大将军是否有奏折或书信,一并送去?” 李景隆豪迈地摆手道:“再多奏折,也比不上眼前这些真金白银来得实在。只要咱把朝廷的事办妥,家中自无忧患。” 这时,海平线上又传来号角声。 一支船队扯下帆布,伴着各色旗帜,徐徐停泊在海波之上。 铁铉对李景隆今天展现出的不同寻常感到讶异:“公爷您似乎变得更加超然物外了。” 李景隆在瞭望台上找到面向大海的位置,眉头紧锁道“我觉得,眼下根本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你这一搞,那些有非分之想的家伙都吓破胆了。” “我的意思是,随便找艘船把这些金银财宝运回应天城就完事了。几十万两金银损失了又能怎样?这样一来,朝廷正好有了出手理由,一鼓作气解决倭人,何必像眼下这般?” 第674章李景隆:想念秦淮河的烟火 铁铉心里无奈又多了几分。 这算什么道理? 几十万两金银说丢就丢? 也只有他们这些整天跟成堆金银打交道的人,才会这么说。 这要是被其他官员听到,怕是早被群起而攻之了。 铁铉摆了摆手:“大规模用兵肯定会影响石见和金银岛的生产。再说,眼下朝廷里的风向也在变,作为臣子,我们更不应该给朝廷添堵了。” 说罢,铁铉目光转向李景隆。 两人一同率军远航,离开应天,在这异乡共处多年,彼此间的情谊已十分深厚。 他期盼这位国公大将军,能够理解自己的苦衷。 李景隆轻哼道。 “我们有2万精兵,不说以一当十,一打五总没问题。这些年倭人被我们收拾得差不多了,都开始贪图安逸了。只要有机会,先吞并北朝,再挥师南下。” “剩下的那些普通倭人,可作大明劳动力。” 铁铉立刻提出异议:“南北两朝确实有贪图享乐的迹象,但别忘了,也有人暗地里串联,企图把我们赶出这块小地方。” “那又怎样?大明军队所向披靡。” 李景隆扬了扬眉,脸上满是不屑。 并非他自负,而是作为领兵一方的大将,有这个实力。 铁铉揉了揉眉心,“咱们眼下粮食跟其他东西,多亏了山东跟李氏百济帮忙。一旦打起来,目的暴露,不管咱们是往南还是往北,你觉得南北两边朝廷能坐视不管?到那时,咱们就成了两边挨打的靶子。” 李景隆沉吟半晌,神色间闪过一丝黯然:“真想回京师……十里秦淮的灯火,我都有点记不清是什么样子了。” 这话一落,铁铉也跟着安静下来。 李景隆提十里秦淮,就是单纯的想念那片灯火,没别的杂念。 这就是游子对家乡最直接的思念。 铁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从未直言心事的朋友。 李景隆却忽然提高声音:“要乱,倭国一乱,咱们的机会就来了。只要开战,咱大明便有用不尽的倭国奴隶了。石见这里,蒸汽火车都跑起来了,朝中知道的没几个。” “可金银岛、山西那些煤矿,还有水泥路,朝廷搞建设的地方,这些资源咱们可不能浪费。若倭国乱了,咱们就能用上更多的倭国奴隶。”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李景隆心里渐渐成形。 铁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严肃地盯着他,“你可别打算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当理由。” 李景隆没说话,只是眼皮不停眨动,望着海港里一艘艘只有大明才能造出的战舰。 铁铉心里莫名紧张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李景隆:“你难道已经下手了?” 问完这话,铁铉感觉胸口更堵了。 李景隆目光转向神情紧绷的铁铉,扯了扯嘴角。 他双手轻轻搭在望楼边的扶栏上:“铁大人不愧为太孙身边的人,真是机智。” “李景隆,你疯了嘛。” 铁铉痛惜地嘶喊着。 …… “真是疯了,否则谁能把铁路铺遍大明朝?” 朱高炽立在瞭望台上,眼前是坚硬如铁的轨道和其上轰鸣前行的蒸汽火车。 这一幕发生在应天府郊外,通往太平府的水泥路边,靠近长江,一个曾经能行船的地带,而今却被一座座烟囱耸立的工厂占据了。 朱高炽的不解跟困惑,在台上众人耳边回响。 冯宏朗没穿鲜红官袍,只着一件满是尘土的暗红常服,原本束在腰间的衣摆刚松开,带着褶皱的痕迹。 面对质疑,冯宏朗抬眼望向观礼台边背对人群的朱允熥。 朱高炽刚仔细检查了铁轨材质,内心完全不相信这玩意儿能遍布全大明。 就算朝廷一年不吃不喝,顶多也只能在应天府周围连上几条线。 相比之下,朱尚炳沉思片刻后,道:“这条路建造成本高,钢铁又是管制物,想要修路,怕是还得另建护路部队,防止地方宵小破坏盗取。”尛說Φ紋網 咦? 嘿。 观礼台上虽没有人出声,但朱尚炳仿佛能听到每个人心底各异的疑问声。 就连朱允熥也转身过来,望向朱尚炳。 朱高炽接口道:“这话倒是说到关键了。” 他说对了? 朱尚炳开始疑惑,出门时是不是忘带耳朵了。 他犹豫着转向朱允熥,似乎想求证一个更确切的看法。 朱允熥没言语,只是眼神中透露出赞同,随后向着众人招手示意。 朱尚炳在赞同声中,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一个箭步窜到朱允熥身旁。 他得意地挺直了腰板,目光锁定在那条测试轨道上呼啸而过的蒸汽火车:“我瞅着这家伙……这车啊,好坏都摆在明面上。要是用对地,绝对能给大明加不少分。” 朱高炽被这气氛感染,也挂上了笑,“那你说说看,它的好坏各是啥呢?” 有了听众,朱尚炳的笑容更加灿烂。 他手一挥,指向轨道上被蒸汽机牵引的三节满满当当的车厢。 “头一条好处,这家伙比马车能装多了,就算是蒸汽车也比不上。这么一来,以后朝廷要给哪儿送救济,或者各地往应天运货,能省下不少人力。” “当然,缺点也不是没有……这车得有专门的路,修起来费钱,还容易招贼惦记。不过我刚又琢磨了,这车不只可运货,车厢改造改造,载人也没问题。” “就眼前这节,我看挤上百人都不成问题,十节车厢,那就是整整一个千户所的兵力啊。这意义,跟运货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朱高炽心里暗道,以后再也不说这家伙傻实在了。 朱允熥连连颔首:“说到运货,除了水运,我还真想不到有啥比这车更能装的了。你提的载民载兵,也是个不得了的优势。” 战略物资的输送,军队的快速部署,全靠交通运输。 眼下大明,装备优良的骑兵算是机动性最强的了。 可一天能跑多远? 战马还得定时休息呢。 火车就不一样,不用休息。 只要炉子里的煤够烧,它就能一直在线路上跑。 为啥千年以来皇权总是难以下乡? 除了官僚体系层层叠叠,拖慢了行政效率。 最关键的就是交通跟通信原因。 第675章为了大明的火车、铁路,倭国都得打下来 “修路与否,铁矿都得挖。” 朱尚炳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朱高炽颔了颔首,“新政下,朝廷得未雨绸缪。但眼下摊丁入亩、官员考核、军功授爵这些正忙着,再加上户籍制度放宽试点,朝廷想要再征集百姓服徭役,难啊。” 冯宏朗接话道:“这条路我们叫它铁路,那车便是火车。臣等算过了,想建铁路,人力得跟上。先得打稳路基,砍树做枕木,再往上铺铁轨。” “另外,臣近来发现几处新矿,开采也急缺人手。仅靠朝廷现有的铁产量,铁路梦只怕是做不成……” 朱尚炳干脆利落扔出解决方案:“那就让曹国公跟开国公去外面招募劳力。” 没等朱高炽反应,他又接着说:“朝廷在山西、直隶那一带,早就收了不少倭国奴隶。只要倭人没有死光,咱大明人手问题就不算事儿。”小說中文網 朱高炽眉头紧锁,沉默着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倒是颔了颔首:“炳哥儿见解高明。” 大明,仁义之邦,这点没有人能辩驳。 这种认识,在皇室年轻一辈中,已悄然扎根。 当今大明,从蒸汽机到火车、铁路,原有的钢铁产量显得捉襟见肘。 火车与铁路的益处显然远超其弊,故而钢铁的需求量剧增,成为发展这项事业的咽喉。 需求既生,问题接踵而至。 如此一来,倭国仿佛成了原罪,而倭国奴隶则更显珍贵。 破解之道,便在于大明运用政治与军事双重手段,推进火车与铁路的建造。 战事,就此成了不得不走的一步棋。 逻辑自洽,理由充分,无可辩驳。 对于倭国的未来,在南征铁骑跟炮火下颤抖的敌人会怎样,大明新一代的当家人并不在意。 可在这些年轻的掌权者中,必须得有人站出来唱反调,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朱高炽恰恰就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 当皇室第三代个个都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时,他便成了最理智的反对者。 “朝廷正忙着治理黄河,投入巨大。解缙倡议的那两条新式道路建设也提上了日程,开销同样不小。这几年南北征战不断,朝廷内部改革也在推进,处处都需要银两粮食。” “虽说近年来国家收入增加不少,但……此时要支援曹国公远征倭国,恐怕力有未逮。” 朱高炽条理清晰地指出当前朝廷面临的几大财政压力。 征服倭国虽能带来无穷尽的劳力以及倭国各地金矿银矿的财富, 但这都是在彻底占领之后的事,眼下还得无底洞般地往前线输送钱粮。 朱允熥望向今日大展风采的朱尚炳,眼神鼓励他继续提出解决方案。 朱尚炳不负所望,神情自若地道:“高炽,眼下朝廷推崇军功制,士兵们都斗志昂扬。有镇倭大军打头阵,我们无需忧虑前线情况不明朗。” “至于粮草消耗,今年北伐也快结束了。淮安府调动的粮食多是去年从安南运回的。今年新粮,相信不久也能陆续到位。” “到时候,我军士气高涨,兵力强盛,粮草充足,前线更有熟悉地形的将领坐镇,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这还是朱尚炳吗? 朱高炽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个挺胸抬头、气宇轩昂的朱尚炳,还是他印象中那个人吗? 朱尚炳嘴角勾笑:“这次咱们确实急了点。要我说,朝廷可以先从李氏百济下手,找找他们的漏洞,逐步稳定那边局势,花个三四年时间好好整顿一番。” “这样一来,就能以李氏百济为跳板,调动山东、河北、北平和辽东的力量,一步步跨海征服倭国。这样步步为营,才是万全之策。” 朱高炽被震撼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朱尚炳不仅考虑了当前的对策,连长远的、稳妥的计划都想到了。 二叔家的祖坟…… 哎呀,说到底也是一家人嘛。 朱高炽心里惊讶,满是疑惑。 朱允熥轻轻摆手,“征服倭国的事,就交给尚炳吧。拟份奏折,送往文渊阁,让魏国公跟任阁老他们审核定夺。” 以往,朱允熥跟朱高炽商讨国家大事时,朱尚炳总是作为旁观者,扮演着默默无闻的角色。 而今,大明全面征服倭国的大计,竟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让他心中充满喜悦。 他连忙道:“那我眼下就去准备?” 朱允熥眼含鼓励,微微一笑:“去吧,记得字迹要工整,别让任亨泰因为字丑把你的奏折驳回了。” “放心吧,放心。” 得到允许,朱尚炳满脸堆笑,掩不住的欢喜,当即溜没了影,大概是去找地方起草奏折了。 朱高炽暗暗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冯宏朗。 不待吩咐,冯宏朗机灵地行礼:“太孙,火车测试今日接近尾声,请允许微臣带人前去检查一番。” “好。” 朱允熥颔首答应,眼神转向一旁朱高炽。 朱高炽那颗忧国忧民的心,全都写在脸上了。 朱允熥沉默不语,只是负手转身,目光随着冯宏朗领着队伍向铁路方向行进。 朱高炽则双手插兜,步履沉稳地踱至观礼台边沿。 “说吧,还有什么难题,困扰到我们大明燕世子了?” 朱允熥未曾回头,平静地丢出一句。 朱高炽则翻了个白眼,鼻子里轻哼两声:“我只是认为,攻占倭国非但无害,反而是对朝廷大有裨益。” “即便如此,你仍旧觉得眼下全面涉足倭国,并不明智。” 朱高炽颔首:“军事、政务、民间,各有其道。当今朝廷正推进新政,内修政理,关乎民生,几乎全部精力都倾注在国内。若再开启军事行动,朝廷真能全盘操控吗?” 要想全面攻占倭国,镇倭大军势必要增援,而且数量绝非数千人可比。 前线需要足够的兵力,战后管理更需大量官军维持秩序。 朝廷至少得再派遣2万兵马,方能让人心安。 但这等规模的增兵,无疑将使朝廷多日忙碌,涉及多个部门。 当前新政如火如荼,朝廷又是否能抽得出足够精力,妥善处理增兵的各项事宜? 这成了朱高炽心中的一大疑惑。 朱允熥转过身来:“北方九边征战,朝廷难道未曾大动干戈?南征大军又何尝不让朝廷劳心尽力?” 第676章大明的百姓不仅要吃得饱,还要多赚钱 朱高炽深深叹了口气,“今日特地带我来看冯宏朗测试火车、铁路,原来都是为了讨论攻占倭国之事?” 此时,朱高炽算是恍然大悟,为何今日他刚踏入税署门槛,朱允熥便紧随其后,不容分说地拉着他离开应天城。 这一连串举动,先是抛出大明无法拒绝的利益诱惑,随后提出问题,最终指向解决问题的方案。 而这方案,不言而喻。 攻占倭国。 事实上,无论他是否赞同,朱允熥都会决定对倭国采取全面行动。 这一点,从他过去或明或暗对倭国显露的态度中早已显露无遗。 大明皇太孙对倭国没有一点好感,这在皇族和朝堂的许多人心中已非秘密。 正因为这样,朱高炽感到进退维谷。 朱允熥征求他的看法,这不仅是对他的信任,也是看重。 这份信任如同无形重担,压在他的肩头。 朱高炽的眼神几番变化,思绪万千。 朱允熥轻轻拍了拍朱高炽的肩:“归根结底,战争不过是政治延伸。大明此刻图谋倭国,并非仅凭我个人喜恶,更非因为缺少那些倭国奴隶。” “那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朱高炽一脸疑惑。 朱允熥阐述道:“大明除了正在进行的新政,还需一场由下至上的深刻变革。” 这是一个宏大议题,让朱高炽顿时蹙眉,神色凝重。 “请详细说来。” 朱允熥在朱高炽肩上轻拍两下,随即便率先坐下,双脚悬空于看台边缘,双手撑在背后的木板上。 “大明百姓太苦了,千百年来,中原百姓寻求温饱的路子太狭窄了。朝廷新政如火如荼,确实改变了官僚体系,也改革了军队。那百姓呢?” “每当我翻阅史籍,都不解为何历代改革者似乎默契地忽略了百姓真正的需求。他们站在庙堂之高,用自己的理念推行变革。” “但有人问过百姓,这是否正是他们所需?前宋王公算是能臣,但他的新政,真能满足百姓的切实需求吗?他可曾询问过百姓,那些新政是否恰到好处?” “我认为答案是否定的。” 朱允熥眼中满是忧虑。 他不迷信王朝兴衰的宿命论,但在这片以人治为主的大地上,高高在上的权贵们,似乎从未真正弯腰倾听,问问那些终日耕作的农民,他们的切实需求。 “老百姓究竟想要什么?” 朱允熥再次抛出问题,仰望天空。 他轻声道:“百姓要的是温饱,要有余食,要有闲钱置物,要有更敞亮的居所。他们的子女应得学堂教育,而非世代面朝黄土。” “按丁征税,上林苑监努力提升粮食收成,一切只为填饱肚子。可百姓心中其他的愿望呢?” “我为何推动文渊阁同意铺设更多公路?为何赋予潘开朗巨大权限,让他在黄河沿线大兴土木?又为何在此时探索铁路建设的可能?” “我朝子民中,需有人脱离田间,去从事更有意义的工作。更确切地说,是从事能带来更多收入,让生活更加美好的事业。” “那些重体力活,采矿、挖煤、边境建设,不妨留给外人。而我朝民众,则投身于公路、河道跟铁路的建设中。” “这些工程,朝廷未强征劳力。即使有所动员,也是给予充足的薪酬跟粮食,不让百姓自己带着干粮,无偿为朝廷效力。” 朱允熥语调平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说服力。 朱高炽沉吟许久,缓缓回应。 “这般行事,朝廷哪来这等财力物力?纵使钱粮充裕,一旦超发,市场物价必然上涨,百姓生活依旧困顿。” 这是最基本的经济常识了。 当流通中的货币量激增,而实际物资并未随之等比增加,多余钱财只能推高原有的商品价格,形成普遍的通胀现象。 收入增多,物价也随之涨高。 “因此,开国公还得在那里驻扎多年,说不定得十几载春秋。” 朱允熥脱口而出,“南方简直就是个聚宝盆,南征军队每推进10里,大明物产就丰富10里,全都能运回来,物价自然就稳了。” “这观点我没在书里见过。” 朱高炽轻叹,细语自语。 这种说法虽未见诸书籍,但他心里清楚,这话说得没错。尛說Φ紋網 近年来,随着倭国金银源源不断运回应天。 城中物价已悄然攀升,幸亏有朝廷调控,才没显得过于突兀。 但变化,确确实实在发生。 经济学博大精深,朱允熥并不认为自己无所不知。 他话锋一转:“此乃长久之计,大明不能光修路筑堤,更要招纳百姓务工赚钱,家家户户富裕起来。而眼前当务之急,是要让朝野内外都相信新政是对的。” “恢复秦法军功爵的旨意早已下达,无论京师禁军还是地方卫所兵士,正如尚炳所说,眼下个个摩拳擦掌,渴望战斗。” “朝廷须让世人知晓,朝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真有建不朽之功者,封王亦不为过。大明要向国人展示信用,封王,绝不食言。” 朱高炽眼神闪烁,压低声音:“所以,全方位攻略倭国,无论怎么看,都是为了稳固朝纲。” 朱允熥用力颔首。 “此战,不得不打。” “不征服倭国,誓不收兵。” 洪武28年的上半年,漫长得令人忐忑不安。 而下半年,却又感觉时间飞逝。 刚入七月,太孙府内已是一片紧张。 在这紧张氛围下,隐藏着按捺不住的喜悦。 太孙妃与太孙侧妃,皆临近分娩。 太孙府周边,多出了一批整日无所事事的青年。 大明正统血脉即将诞生,这不仅让朝廷上下紧绷神经,皇宫内院亦是如此。 宫中,新政似乎正逐步走上正轨。 皇上在推行新政上展现出的坚定立场,从批准数几百名京师官员辞官开始,清晰无误地向世人宣告他的决心不可动摇。 地方士绅名流,以及众多尚未明确表态的地方官,面对因恢复秦法军功爵制而变得渴望战斗立功的卫所士兵,心中纵有万般不满,也不敢表露分毫。 生怕一不小心,自己脑袋就成为了他人晋升之路上的垫脚石。 新政在经历了皇权与官权激烈交锋的初期后,意外地过渡到了一个相对平和的阶段。 第677章哪还有什么海盗,李景隆搞什么 文渊阁,又迎来了一次内阁集会。 任亨泰手捧茶盏,悠然自得地坐在凉椅上,一侧的次辅解缙则专注地审阅着几份奏折。 石伟毅与暂代明军发言的徐辉祖,则围绕着中央书桌,各自倚坐在凉椅上。 “关于太孙府,不仅要让应天府跟上元县派专员监视,以防万一,还须指令兵马司在那一带增设哨岗。” 任亨泰抿了口清晨的凉茶,目光转向徐辉祖。 徐允忠颔首,补充道:“兵马司近几天已在太孙府周围增设了五座哨所,随时有人待命,一旦有风吹草动,便能迅速封锁。锦衣卫也在周边加强了人手。” “从京军骑兵营调来的上直亲军卫千户郭文栋,正率部驻守在太孙府内。” 解缙搁下奏折,满眼希冀地抬头:“但愿上天庇佑,我朝永享安宁。” 相比之下,任亨泰显得更为务实:“这些年太孙行事过于张扬,难保没有人心生嫉恨,蠢蠢欲动。皇家血脉的绵延,关乎国家社稷,作为内阁重臣,我们身负重任。” “接下来还需国公多劳心,确保一切顺利。” 徐辉祖郑重地颔首,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 石伟毅琢磨了好一阵,瞧见大家都发言了,这才轻声道:“要不就在应天城门那里,对每个进城人仔细查一查,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也早点察觉出来。” 徐辉祖目光转向对方:“小石阁老,应天的城门,早已收到了大都督府的命令了。” 石伟毅嘴巴微张,随即对着徐辉祖拱手示意。 心里暗自感叹大都督府的行动总是快人一步,再次彰显了军方在朝堂上的高效。 任亨泰瞥了徐辉祖一眼,话锋一转:“连接应天到淮安府、凤阳府的那段新型水泥路,是太孙亲自交代的任务,征用沿途百姓的文书已经发下去了。” “朝廷还得赶紧催户部调拨粮食跟修路材料;工部得派些熟练的工匠去指导施工。大都督府也得吩咐地方卫所,做好道路保卫工作,防止有人捣乱。” 石伟毅刚想举手发言,却被对面解缙抢先一步。 解缙举起手,轻轻拦下了石伟毅即将出口的话,转而看着任亨泰。 “户部跟工部那边的事,就交给我吧。这修建新型水泥路的主意本来就是我出的,眼下应淮线、应凤线马上要动工,这些事情我来办最合适。” 任亨泰颔首同意,这确实是解缙分内的事。 再说,应天到杭州府的水泥路工程已接近尾声。 有了这条连接太平府和应天的水泥路做榜样,接下来的每一条水泥路都是显赫政绩,没必要争抢。 徐辉祖则接口道:“凤阳府、淮安府沿线,除了州府和扬州府的卫所外,大都督府的文书也都发下去了。至于劳动纠纷、物资供应这些杂事,自有朝廷各部跟地方官员处理。” “但如果真有奸邪之徒企图破坏道路,那就是大都督府属下士兵立功的机会了。” 眼下,大都督府重新设立,如同开国之初,统领着五军都督府,指挥着大明百万雄兵。 任亨泰眉毛轻挑,“得催催兵部了,招兵买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急不得。前线立功将士奖赏考核,受伤牺牲的得抚恤,这些按大都督府送来的文件核对就行。” “眼下最要紧的是推兵部一把,管好各卫纪律,人选要赶紧定下来。” 这话一落,文渊阁里瞬间寂静。 自打大都督府重立,魏国公、凉国公、西平侯这些武英殿大学士进了文渊阁,兵部权利就一缩再缩。 以前的兵部,管武官选拔考核、训练……手里捏着将领们的升降赏罚。 到眼下,能管的事儿少得可怜。 主要是给大都督府打打下手,处理些不触及正规军务的杂事。 朝廷或者说兵部直接掌握的武装,也就剩下些衙门跑腿的、地方城墙协防队、还有官道上的驿站信使。 虽说兵部权力被削弱不少,可关乎军功审核跟监察军纪这两项要害,还是攥在手里。 这背后,是文臣与武将的权力拉锯战,在内阁已不算新鲜事。 任亨泰话音刚落,解缙抱着份奏折往后一靠。 石伟毅则转头望向窗外,今天文渊阁外的景致似乎特别好。 尽管外面其实没啥看头。 徐辉祖紧锁眉头,沉思良久。 徐辉祖轻轻颔首,眼帘微敛。 “想那洪武26年,帝国军事布局遍及天下,十有七都司、一留守司……以此观之,若要论及内外卫及守御千户所的治理,兵部还需派遣400多名军纪官下到前线。” “大都督府自当倾力协作,严明军纪,清除军中不良之徒。可皇上亦有言在先,战士们是用来冲锋陷阵的,需由深谙兵法的将领统率。军纪官下到军中,需明晰自身职责,切莫干涉具体的军事部署。” 这番话既明确态度,也提出警告。 任亨泰并未反驳,毕竟在他看来,前朝文官手握阵图,要求前线将领依样画葫芦的做法,实属荒谬至极。 过度钳制武将,前车之鉴不可忘。 他语气平和地回应魏国公:“现任兵部尚书茹瑺,是个行事通透的人。” 突然,正躺在凉椅上翻阅奏折的解缙发出一声诧异,随即猛然坐直了身子。 石伟毅连忙道:“出了什么事吗?” 任亨泰与徐辉祖也不约而同地转头,注视着表情异常的解缙。 解缙把奏折往桌上一摆,道:“早些时候,曹国公那边就递了折子上来,说第二季金银不久就要起运,估算着有黄金5000两,白银80万两。” 任亨泰一脸疑惑:“曹国公那份折子我也瞧过,出岔子了?” 解缙摆摆手。 徐辉祖性子急,直接绕到石伟毅前头,一把抓过那份奏折。 没过多久,徐辉祖眉头紧锁。 “李李景隆在奏折里说,倭国那片海域最近又不太平,担心咱们送金银的船队遭袭击,请求朝廷调派水师,在山东道到倭国之间巡逻。” 任亨泰立刻拧眉:“海上哪还有什么海盗作乱,李景隆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任亨泰心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莫非李景隆想私下吞银钱? 又或者,镇倭大军那边出状况了,怕是今年收益要受影响,所以想拿海盗当幌子,逃避朝廷问责。 第678章报,倭国的黄金失踪了 如今,镇倭大军的收益在朝堂上可是占了大头。 这笔钱,朝廷断然不能少。 一想到镇倭大军收益可能出问题,加上朝廷正搞改革,各地大兴土木,任亨泰不由得头皮发麻。 朝廷财政刚好转没几年,可别又得紧巴巴地过日子,到处去搜罗银子。 “这事透着古怪。” 解缙琢磨半天,仍是想不通。 如今谁不知道,早年的海盗倭寇十有八九是假冒的。 自打镇倭大军入驻倭国,还加派了人手之后。 那些穷得只能下海当海盗的倭人,早被文华殿铁铉连哄带骗弄去山西挖煤了。 真正倭人没了影,东南海域那些假倭人自然也就没了动静。小說中文網 但锦衣卫可没闲着,这些年在中山王府等人的协助下,陆陆续续查出不少曾参与倭人行径的大明人。 话说为何中山王府这些家族会与锦衣卫联手抓人呢? 眼下大明官方以外的海上贸易,基本都攥在中山王府这类权势之家的手里。 利益,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徐辉祖面色有些不好看。 镇倭大军同样归属大都督府管,而李景隆出身功臣世家。 一旦出岔子,他在内阁的处境就会非常尴尬。 “太孙已经流露出要彻底攻略倭国的意图,原本大都督府的打算,是等第二季度的金银入账后,就调兵遣将,增强镇倭大军的力量。可如果……” 徐辉祖心里犯了难,恨不得立即将李景隆拎回来,问个明白。 就在这当口,文渊阁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众人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听见文渊阁外居然有人这么没规矩,都不由得转头向门外望去。 不久,一名背后插着红羽、身上绑着麻绳的士兵,快步走到了文渊阁偏门外。 嘭的一声,士兵单膝跪地,铠甲裙边垫在膝盖下,沉重地撞在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又尖锐的响声。 他双手抱拳,严肃地报告:“紧急军情。今年第二季度,镇倭大军解送的黄金3000两、白银80万两,在离开石见港后,航行数百里,突然失去踪迹,去向不明。” “镇倭大军的快速舰艇搜索也未发现任何迹象,推测可能遭到了倭国海盗的袭击。特此上报朝廷,求问应对之策。” 文渊阁内,任亨泰等四人先是一脸惊愕,集体震惊。 但紧接着,不知谁轻轻笑了一声,他们紧绷的肩膀也随之放松。 解缙轻声问道:“可知船队的具体数目以及配置?” 那士兵回答说:“3艘宝船,5艘福船,还有楼船、斗舰……总共20艘。” 解缙抿紧了嘴,嘴角却悄悄勾起。 石伟毅眼珠子一转,正要开口探问,忽地恍然大悟般闭了嘴。 徐辉祖站在一旁,身体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倚在凉椅上。 任亨泰皱眉。 曹国公怎地就抢在朝廷前头行动了呢。 这让他这位首辅既尴尬又忧虑。 任亨泰抬眼望向三人,无奈问道:“曹国公这是忠心为国,还是无视圣旨呢?” 徐辉祖轻咳两声,却故意卖起了关子。 小石阁老拱左右瞧了瞧,等到先生使了眼色才回答:“预见敌情,揣摩上意,我朝行仁义之师,将士遵循王道征伐。内阁是不是该给李公一个表彰?” “他李景隆事先没跟朝廷打招呼,就自导自演这么一出,还指望朝廷表扬?” 任亨泰面上满是气恼。 骂了一通后,他又长长叹了口气,朝那紧急来报的士兵摆摆手。 等士兵退下,任亨泰才靠回凉椅上。 “让礼部起草文书吧,大明不欺弱小,但也绝不容许恶狼肆虐。” …… “我想吃鱼了。” 海湾码头的栈桥尽头,李景隆身着铠甲,腰间挂着长刀,平静地望着海面。 一同出营的铁铉,罕见地在薄衫下穿着软甲,眼神里满是无可奈何,望向栈桥下已驶离的快船。 铁铉当机立断,双手捂住了耳朵。 快船离栈桥不远,约莫百米便停下。 船上士兵合力抬起一个几乎齐人高的铁皮包裹的大木桶,一番忙碌后,只见一缕青烟袅袅而起。 大木桶刚被推进海里,船两侧的士兵便拼命划桨。 快船如离弦之箭,迅速远离木桶沉没的地方。 栈桥上众人目不转睛,进入了一段既漫长又短暂的等待时光。 海下忽现奇景,一抹光亮穿透深蓝,如幽灵掠过深渊。 平静海面,唯轻浪拍岸,却莫名膨胀,仿佛巨肺吸气,欲裂未裂。 栈桥轻轻摇曳,规律中带着未知的预警。 刹那间,海面似不堪重负,砰然炸开,巨响翻滚进海湾,惊涛拍岸。 先是一场水珠的狂欢,四散飞溅,随后水柱腾空,借日光之辉,空中织就闪耀银幕。 磅礴水汽携带海之咸香,笼罩周遭,于栈桥化为细雨轻抚。 力尽波消,悬空之水无奈跌落,复归浩瀚。 铁铉灵巧一闪,匿于李景隆背后,稳住身形之际,滔滔海水已至桥头。 珠落铠甲,清音悦耳。 铁铉躲在背后,耳畔回荡着李景隆那爽朗至极的笑声。 脚下栈桥被浪花轻抚,潮湿一片,铁铉这才悄悄从李景隆背后露出头来。 犹如往常,海水拥抱后的馈赠铺满了海面。 鱼儿们或大或小,肚皮朝天,绘成一幅奇异的图景。 那艘早先避开了轰鸣的快艇,此刻又乘风破浪归来。 士兵们挥舞着渔网,忙碌地打捞着海面上漂浮的丰厚猎物。 他们动作纯熟,显然这样的丰收已非首次,不消片刻,收获已是满满当当。 一个小旗手扛着一条身高般的巨鱼跨上栈桥。 鱼身砰然落地,小旗手拱手行礼:“报大将军,此鱼是今日所捕最大的。” 李景隆笑眯眯的,却只匆匆扫视两眼,转而望向不远处低头恭立的人群,笑容瞬间淡去,仿佛未曾存在。 “秋吉悠介君,今日这鱼,能否够诸位尽兴呢?” 李景隆语调平和,朝今日特意前来的南朝倭国使秋吉悠介问道。 铁铉立于李景隆身旁,恍然明白对方选择今朝捕鱼。 曾引明军渡海稳定南朝秋吉家江山的秋吉悠介,前几年确是自在得意。 但近来,烦恼缠身,几欲拔刀自尽。 第679章大将军,秋吉家绝没有对大明不敬 闻听大明曹国公李景隆说话,秋吉悠介不由一颤。 他依旧躬身,心中忐忑,怯生生地抬起眼帘,脸上挤满谄媚之笑:“大将军威名远播倭国上下。吾等能蒙大将军恩赐享用此鱼,实属三生有幸。” 说话间,秋吉悠介目光慎重地滑向波澜未息的海面。 那一层层荡开的波纹仿佛在他心头泛起了涟漪。 方才那震耳欲聋的轰响跟滔天巨浪,已在秋吉悠介心中烙下了深刻印记。 大明,没有人能敌。 眼前的明军,源自那历史悠久的中原大地,乘着倭国望尘莫及的巨型航舰,宛若魔鬼降临。 秋吉悠介的恭敬,甚至说是谦逊,无需多言,一眼即明。 随行南朝官员们,更是连出声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不停弯腰鞠躬,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谁都不愿成为下一个遭受那能撕裂海浪之物袭击的目标。 李景隆心情似乎因今日的收获而格外明媚。 他走上前收敛了笑容后,脸上重现金色阳光般的灿烂,手轻轻搭在了秋吉悠介肩上。 这轻轻一搭,秋吉悠介顿时矮了半截,额上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有消息称,大明无敌舰队在海上神秘失踪,无迹可寻。 又有人说,舰队上装载的几百万金银财宝,也随之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传言四起,不可一世的大明廷上下震怒,就连那些身着鹤纹红袍,素以温文尔雅著称的大明文臣,也在奉天殿内,发出愤怒的呼号。 更有言传,大明欲派遣百万大军横扫海域,非大明船只,片帆不留。 这一条条如洪流般涌入南朝王都的传言,虽然未曾直指倭国或是南朝, 但没有人敢心存侥幸。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害怕,被冒犯尊严的大明会将怒火蔓延至倭国,蔓延至稍有喘息之机的南朝秋吉家族。 李景隆领着倭国人,大步迈向主营地,话语里透着一丝不确定。 “听说你们秋吉家近来在忙着招兵买马?是不是打算挥师北上对付新木家?如果真有这打算,悠介老弟你一句话,我大明勇士们能不为秋吉家两肋插刀?” 秋吉悠介身子一紧,不敢轻举妄动。 “回大将军,这段时间家族确实集结了人手,不过是因为乡间有点小动荡,盗匪横行。我们集合兵马,是想把那些害人的蟊贼一网打尽。”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景隆半信半疑又恍然大悟般嘀咕两句,随后爽朗地拍了拍秋吉悠介的肩,这一拍让他矮了半截。 “说真的,只要悠介兄一句话,大明今年就能助你平定北朝,让倭国上下归于一统。” 秋吉悠介脸色一僵,喉咙里挤出干笑:“这些年多亏大明庇护,我们秋吉家才得以安宁些时日,哪敢有统一倭国的非分之想。” 言罢,秋吉悠介眼珠一转,即便此刻也不忘给对手添堵:“倒是新木那一家子,大将军可别被他们表面的恭顺骗了。他们背后对大将军跟大明总是恶语相向。” 紧跟在后的铁铉憋着笑,心想这秋吉悠介怕是对局势的严峻性认识不足,又或是天真地以为黑锅能扣到新木家头上。 李景隆哼了一声:“他们是咋骂的?” “大将军回来了。” “开门迎接将军。” 前方,营地辕门外守卫的士兵远远望见一行人归来,连忙高声呼喝起来。 秋吉悠介望着短短几年间就被明军治理得如同一座坚固城堡的营地,心中对大明羡慕不已。 他急忙接口:“有人说大将军沉迷美色,无德无能,说大明仗势欺人,霸道横行。还,还说要是没了大明阻拦,他们早就能一统倭国了。届时……届时……” 秋吉悠介说到这里,故意吊人胃口,把最关键的几个字吞了回去。 “恭迎大将军归来。” 一行人穿过营门,让秋吉悠介跟秋吉家的其他人惊讶的是,今日明军营地两侧竟然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将士。 李景隆搭在秋吉悠介肩上的手轻轻抬起,脸上挂着淡笑。 “明军无敌。” “大明无敌。” “大明无敌。” “大明无敌。” 数千人的吼声响彻云霄,身处人群中的秋吉悠介等人,心里直打鼓,一阵阵地惶恐不安。 这些身穿铠甲,手执长枪,背着火枪的明军士兵,脚下还摆着一座座口径如盆的火炮。 此乃一支无坚不摧的军队。 他们是被大明培养出来的,用于征服四海的猛兽。 看着四周气势汹汹,斗志昂扬的明军,秋吉悠介心底暗暗期盼,若秋吉家也能拥有这样的强军,该有多好。 可就在这时,那个最令人畏惧的存在开了口。 让沉浸在敬畏中的秋吉悠介猛然一颤。 李景隆眼神不知何时变得深沉,脸上冷峻得不带丝毫情绪。 “悠介先生,那么你们秋吉家又在背后怎样诋毁我明军,诽谤大明,甚至诅咒我们皇上呢?” “新木家他们……” 秋吉悠介下意识要辩解,随即猛地闭嘴,双眼忽地瞪圆,又因恐惧急剧缩小。 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 砰。 一道沉闷的巨响。 秋吉悠介双腿打着颤,跪倒在地。 他背后南朝秋吉家族的人,也一同跪伏尘埃。 “求大将军明鉴,我们,我们秋吉家,肯定……肯定不会对大明有丝毫不满,更别说怨恨,背地里咒骂大明更是绝无可能。” 完了。 今日恐怕是难以迈出这连整个倭国都攻不破的明军营地了。 秋吉悠介的心,像沉入了寒冷刺骨的深海。 李景隆侧目望向铁铉,面上挂着淡笑,可开口时却是寒意逼人。 “我大明装载1万两黄金、200万两白银的舰队,怎会在海上不翼而飞?” 秋吉悠介脑海一片混沌。 金银如何消失,他哪能知晓? 他此行正是为此事而来,原打算按大明习俗,宴席间推杯换盏,将此事与南朝秋吉家族无关讲个清楚。 秋吉悠介费力地试图抬起如铁铸般僵硬的脖颈。 待他终于抬头,只见李景隆已弯腰屈膝,手掌搭在了他的肩头。 李景隆脸上怒色浮现,厉声责问道:“舰队失踪之地,正位于你秋吉家族领海边缘。几百万金银无迹可寻,而近来海面并无风暴。” “这批财宝,乃是我等预备献给皇上,庆祝今年万寿之用。尔等盗取金银,莫非存有悖逆之心?莫非是想与大明为敌不成。” 第680章哟西,混蛋明军,可恶的大明! 面对那个连吃鱼都用上火药的恶魔,秋吉家族怎敢生起对抗大明的念头。 即便有此念,也只能藏于心底,家族之内都不敢言语。 秋吉悠介额头不停地磕碰着地面:“秋吉家族断不会行此等事,请大将军明察。 此事…此事……必是新木家族所为,他们在挑拨离间,意图破坏秋吉家与大明的友好关系。” 李景隆眼神如冰,沉稳不惊:“那么,你又该如何证明,大明舰队不是你们下手的?” “这…这……” 秋吉悠介宛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额头上汗如雨下:“我们……真的……” 李景隆袍袖一挥,轻轻拍打在秋吉悠介脸上,愤而站起:“想来,秋吉家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去碰大明水师。” 秋吉悠介眼睛圆睁,连忙辩解:“大人明鉴,秋吉家绝无此等念头。” “可是……” 李景隆语调拉长:“在没有证据之前,秋吉家嫌疑难以消除。既然你说是新木家所为,那就回去通知族人,整备兵马,向北进发,用实际行动洗刷冤屈,直到找到新木家的罪证为止。” 战争的号角即将吹响。 秋吉悠介瞪大双眼:“将军……” 李景隆冷声:“悠介先生尽管放心,大明军队永远是秋吉家坚强的后盾。几万大明援军即将抵达,我们将在秋吉家背后鼎力支持。” …… “呦西!可恶!” 秋吉悠介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踉跄离开明军营地的,只觉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随行的家人个个噤若寒蝉。 怒火中烧的秋吉悠介猛然一阵拳打脚踢。 “呦西,一群废物。” 在这条远离明军营地的山道上,秋吉悠介打到力竭,瘫倒在地,神情黯淡,口中喃喃自语。 “呦西。” “明军……混蛋明军,大明,可恶的大明。” “魔鬼,全都是魔鬼……” …… 应天府文渊阁中,是国家政令的心脏地带。 几乎所有重要决策都在这里诞生。 不仅四大内阁重臣常驻,还新增了一批青年才俊。 大多是翰林才子,他们负责协助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 此外,通政使司跟行人司为了保证信息的畅通,也特派专员在此守候。 天色未明,文渊阁内的烛光依然摇曳,映照着忙碌的一夜未歇。 窗边,小石阁老闭目养神于软榻之上。 这场景让一早前来打扫的内侍跟宫女们不自觉地放轻了手脚。 另一边,朱允熥负手站立于走廊,一副深思的模样。 他身旁站着朱高炽,后者因清晨即被召唤至此,连早餐都没来得及享用,更别提去税署例行巡视了。 朱高炽只能悄悄在袖中揉着咕咕叫的肚子,以缓解饥饿感。 “李景隆是个机灵的。”小說中文網 朱允熥轻声道,同时手轻轻一挥,太孙府温旗随即呈上一碗加了特制辣酱跟腌菜的庐州鸡汤米线。 朱允熥接过早餐,随性地坐在了台阶上,大口吸溜着米线。 这吸溜声对饥肠辘辘的朱高炽来说无异于折磨。 他羡慕地看向温旗,此刻他最渴望的不过是一口温暖食物,至于曹国公李景隆的智愚,早已被抛诸脑后。 温旗颔了颔首,向后示意,随即一名仆人提着食盒上前。 温旗小心翼翼地从中端出一大碗热腾腾的肉汤圆,递给了朱高炽。 “世子,这是特意从湖南道请来的厨师今早新做的辣味肉汤圆,肉馅里还特别加入了嫩笋和荸荠。” 朱允熥继续吸溜,瞅了瞅朱高炽,“来,坐吧。那位湖南师傅手艺真绝了,今早还特意做了油煎米豆腐跟腊肠,咱们一块儿尝尝鲜。” 说话间,朱允熥已吩咐温旗张罗,将剩余的美食一一摆出。 那食盒大得刚好能搁在俩人跟前,装下那些未尽佳肴。 朱高炽先啜了口肉汤圆碗里热汤,暖了暖胃,随即品了一粒肉汤圆,又尝了两片米豆腐配着腊肉,这才暂且歇了筷。 “要不要给小石阁老也送一份去?” 朱高炽随口一问,便又埋头于肉汤圆之中。 那滋味确实如熥哥所言,湖南厨师手艺非凡。 朱允熥斜睨了朱高炽一眼,鼻腔里哼了两声,才缓缓道。 “他都快把内阁当家了,哪会缺吃的,缺的是好好歇息。” 言罢,朱允熥匆匆扒拉了几口鸡汤米线。 这东西放久了易糊,好在鸡汤鲜美,青菜油亮爽脆。 碗底最后一缕断裂的米线滑入口中,朱允熥微眯起眸子:“说到底,还是高炽你最机灵。” “还是聊聊李景隆吧。” 朱高炽三两口又吞下了几颗肉汤圆,没全吃完,剩下的随意搁在食盒边,一脸无可奈何地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也搁下了碗,挥手让温旗带着仆从退下。 四下没有人,朱允熥这才开腔。 “我本打算近期在朝堂上敲定全面攻略倭国的事宜,原想着朝廷还得找个由头。没想到,李景隆不仅抢在了朝廷前头,连理由都替咱们找好了。” 朱高炽摆了摆手,眉心微蹙:“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容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朱允熥为李景隆辩解道。 朱高炽依旧摆手:“李景隆是守规矩的人,他心里清楚朝廷最忌讳什么。他这一举动虽说是顺了……朝廷的意,实则却是明显的越俎代庖。国家战事,岂是一人能擅自决定的?” 朱允熥静默片刻,知道朱高炽打的什么算盘。 说白了,朝廷想要的无非是全盘掌控,或者说得直白些,就是大明准备把倭国彻底收入囊中。 而李景隆那边呢,故意挑起争端,找各种理由,在没得到朝廷明确指令前就擅自决定对倭国动武,这属于另一码事了。 不管李景隆这么做是不是跟朝廷的战略目标不谋而合,单凭越俎代庖这一点,给他安个擅权的罪名就已经绰绰有余。 更严重点,说他是大逆不道也不为过。 程序公正,不可或缺。 程序,必须得站得住脚。 朱允熥思索片刻后,轻轻拍了拍手。 锦衣卫指挥使刘远,从旁边回廊后面带人走上前来。 他身后,还有两个捧着木盒的锦衣卫。 朱高炽颇感意外,不知刘远何时悄然来的。 刘远带着人上前,躬身行礼:“太孙。” 第681章上下一致,倭国必须灭了 朱允熥摆摆手:“把东西给燕世子看看吧。” 刘远颔首示意,转头命令手下将木盒呈到朱高炽面前。 朱高炽眼神里透着几分犹豫,接过木盒,先打开一个。 盒内是一叠封装严密文件,从上面的印记来看,这些都是大明最高等级的机密。 他手里捧着木盒,不由得侧目看向朱允熥,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权限翻阅这些。 朱允熥淡笑:“看吧,如今灭倭国已成定局,这些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了。” 朱高炽应了一声,转回头将机密文件逐一取出。 他坐在台阶上细细审阅,朱允熥则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四周,负责清扫的内官监小太监们开始撤离文渊阁。 皇宫外的市井喧嚣,隐隐约约也传入了宫墙之内。 在普通人眼里,今天的大明依旧是一片祥和,岁月安稳。 但大多数人并不知晓,国家正暗潮汹涌地筹备着一场关乎存亡的大事。 为天下百姓的安宁福祉,即将调动举国之力。 走廊上,朱高炽翻动着手中速度逐渐加快,口中不时发出惊叹声。 第一份木盒里的秘密阅读完毕,他轻轻咦了一声,没再急于打开第二份,脸上已是凝重异常。 “这么说来,无论大明此刻是否需要攻占倭国,都得要有所行动了……” 朱高炽眼神来回游移,显然在脑海中不停琢磨各种可能性。 朱允熥颔首:“倭国南北朝分裂已久,南朝秋吉家早已举步维艰,随时可能被北方吞并。正是我们大明出兵稳住石见,协助秋吉家保持倭国分裂的平衡。” “同时借机控制了各地金银矿产,开采运回。倭人心里明白,这几年怎能不清楚大明从他们那里获得了什么?若没大明介入,他们或许还在无休止地内斗。” “而大明的存在,无论对秋吉家还是新木家,都是个不请自来的搅局者。自然而然地,大明成了他们潜意识中的首要对手。” “单凭任何一方,都无法驱逐大明,因此他们只能暂时联手。唯有先把大明赶出去,他们才有可能夺回石见银矿跟金银岛。” “倭国不得不灭,大明威严不容亵渎。” 忽然间,又有一声音加入讨论。 二人抬头,只见任亨泰等臣子已立于廊前。 说话的是魏国公徐辉祖。 见朱允熥望来,徐辉祖连忙拱手行礼:“微臣失言,请太孙责罚。但微臣认为,倭国已露不臣之态,南北朝表面上僵持,私底下却勾结不断,图谋不轨。” “既然我朝已经洞察,就应当尽早铲除这一隐患,彰显大明之威,不容四海窥视。” 任亨泰清了清嗓子。 他弯腰望向朱允熥,眼角不经意地掠过一旁徐辉祖。 “依臣看,眼下朝廷正推进新政,开国公在南方统领大军南征,战事日日吃紧。北方九边防线,敌我频繁交锋。黄河大兴土木,水师新造船只,公路铺展延伸。” “国之大事纷至沓来,凡是涉及军事国策,都需全面考量,首要稳住大明根基。倭人包藏祸心,这等逆贼不宜久存。” “朝廷手握正义之旗,世人皆晓,错在倭国,非大明之过。大明依循正义伐倭国,苍天可鉴。但征讨倭国,需动用上万兵马,粮草物资不计其数,远渡重洋。” “兵行千里,将在外,君令有所不达。一旦有失,朝廷如何自处,新政又将何去何从?依臣之见,当前首要,当是昭告天下,揭露倭人狼子野心。” “接着由朝廷各部门抽调精干,专司镇倭事宜,待兵马集结,粮草备齐。我大明以万全之姿,碾压倭人,全力以赴,务求一战功成。” 任亨泰的见解与徐辉祖不谋而合,都认为大明必须对倭国采取行动。 而作为内阁首辅,任亨泰思虑更为周全,彰显其驾驭朝政的卓越能力。 朱允熥淡笑:“来人,屋内太闷,去请小石阁老起身,再搬些椅子来,今日就在这儿开阁议。” 内阁官员手脚甚是敏捷,未待宫中小厮动手,已抢先入内唤醒石伟毅,并搬出足够的坐具。 众人落座后,解缙率先发言:“想攻略倭国,还是得先了解曹国公那方的最新动态,以便朝廷能妥善部署。” 一听解缙提到李景隆,旁边的任亨泰脸色就微微一沉。 如今大明要出征讨伐倭人,来回思量,那东征大将军似乎非李景隆莫属。 不到倭人被彻底平息,他那位置怕是坚如磐石了。 更何况,在朝廷里,李景隆根基深厚,支持者众多。 正值恢复军功爵位制度,满朝文武哪个不是摩拳擦掌,就盼着立下赫赫军功,好换得封侯拜相的机会。 石伟毅搓了搓脸颊:“想必曹国公那边不久便会有捷报传来。眼下,咱们是不是可以先敲定粮草兵马的事宜?” 徐辉祖接过了话茬:“兵马调动,大都督府随时待命,35000兵马,朝廷不出一个月就能整装待发。” “至于大军所需的粮饷,户部、兵部连同杭州府、淮安府,最多1个月也能筹备齐全。” 解缙应声而答,随后目光转向任亨泰征询意见。 任亨泰颔首:“粮饷调度之事,由户部督办,从淮安府走水路,利用海军船只直送镇倭前线。” 随后,众人细致讨论了兵马调动的具体方案。 哪些卫所部队需要参与,粮草武器如何调配分发,开战后何时再次补给送往倭国。 几位翰林学士手执纸笔,忙不迭地记录着内阁大臣们的讨论要点。 直至屋外日头正烈,热得几人额头上渗出汗珠,阁议这才告一段落。 朱允熥双手扶膝站起:“大明本无意刀兵相见,真心期望能与四海邻邦共筑太平盛世。” 朱高炽移了移凳子,暗暗撇嘴,挪到后面石阶上。 朱允熥面容凝重:“各国若想共谋安宁,大明愿意全力相帮。可眼下,有个弹丸小国,心怀叵测,竟是对中原大地生出了非分之想,实在是胆大包天。” “侵犯我海军舰队,盗取我国财宝。暗中勾结,企图扼杀我们为保倭国平安而驻扎的镇倭雄师。他倭人不仁不义,大明若以德服人不成,便只能以强力镇之。” 第682章点兵,送征倭大军出发 任亨泰等人一齐拱手站起。 “臣等遵命,誓以生命捍卫大明尊严。” 朱允熥目光凌厉:“各部即刻行动起来,各军准备就绪,誓要铲除倭国。” 八月。 中秋将近。 应天府内,花灯璀璨,全国上下一片祥和。 运河、海运、陆路,共同支撑着这座繁华都市的运行。 如今应天府的每个节庆,都成了一场令人难忘的盛会。 四面八方的特产,被源源不断地运入京师,丰富着皇城生活。 云平港口,每日里船只连绵不绝,百船竞发,江面帆影重重,桅杆如林。 一条条栈桥延伸至江中,旁边停靠着一艘艘抛锚的商船。 海量货物涌入应天府。 货物之多,使得本就显得空旷的应天府西城区,除了军事营地外,又新添了许多仓库。 有消息说,应天府为了给云平码头减压,改善西城区的交通,正打算在上元门外面拓建一个规模宏大的新码头和货物集散中心。 依着新上任的应天府知府的想法,这上元门码头一建成,规模直接是云平码头的十倍大。 整个玄武湖西边那块地儿,将变作货物的集散地,天天吞吐海量的货物,为应天城输入活力,给四面八方送去丰富的物资。 他还琢磨着重新挖条从北大门到北湖的水路,按着新上任的京师府尹大人的说法,原来的水道太挤了,朝廷水军在北湖里操练,就像小娃子坐澡盆里闹着玩似的。 这位从心学里走出来的新京师府尹,奏折往文渊阁一流转,几乎没遇到阻碍,一路绿灯过了。 就这样,应天府府尹大人就担起了炸石挖河的重任。 今儿一早。 京师就收到了信儿,说要封锁从金川大门到外金川门那片,云平码头也被封了,码头上所有公家、商家、老百姓的船都挪走。 京师府尹郑明旭一早就听说了这事儿,气得直冒烟。 这不正赶上中秋前嘛,数不清的货在码头排队等着进城,朝廷这时候封了云平码头一整天,影响很大。 “大人,这命令是内阁直接下的,咱们哪敢不照办啊。云平码头封了,城南那边还有蛟南码头能临时顶一阵,反正也就耽误一天时间。” 京师副官解释着,想让上司消消气。 郑明旭年纪不大,气却不小,脖子轻轻一转,府衙里头的官员们就一个个低下了头。 “今儿究竟要干啥大事呢?” 内阁命令板上钉钉,郑明旭眼睛转了转,换了个问题。 副官低头往前凑了凑,小声回道:“回大人,朝廷向东征战的军队,就今天从码头出发。皇太孙亲自设祭坛点兵,给大军壮行。” “东征?” 郑明旭眉毛拧成了疙瘩。 推官微微叹气,目光下移,只见府尊大人的裤腿上沾满了泥点子。 这段时日,因忙于上元门码头的建造跟拓宽通往玄武湖河道的工程。 这位堂堂的从三品应天府府尹,几乎日日泡在那片荒凉之地,朝廷事务倒成了次要。 郑明旭的脚步一顿,立在街上,环顾四周喧嚣的人群,这都是他治下应天府的子民。 随行的推官和其他官员不明所以。 而郑明旭这时已抬腿,在地面上用力跺了跺,泥土纷飞,这才抬头看向推官:“怎样?有没有失了官威?会不会冲撞到太孙呢?” 推官再度轻叹,无奈道:“府尊,您尽管去码头就是,太孙心中有数,哪会计较这些。” 推官嘴上这么说,心头却五味杂陈。 今日乃朝廷东征大军启程之时,皇太孙将在云平码头举行祭旗点兵,为大军壮行。 到场的必是大都督府的显赫武将打头阵,接着才是六部五寺的官员。 哪怕府尊身为从三品高位,到了那种场合,也难有亮眼之处。 郑明旭颔首称是,随即加快步伐,向外金川门方向的云平码头进发。 尚未迈出门外金川,他手一挥,指向街道两侧:“这里不准乱扔垃圾,不准随意停车阻路,日后要在这里建个管理处,维持秩序。” 推官心里那个苦啊,这位大老爷真是一时一个主意。 但谁敢当面说个“不”字呢? 应天府上下谁不清楚,咱这位府台大老爷是文渊阁里那位小石阁老身边红人。 银子自然不能瞎折腾,毕竟跟着小石阁老从边疆回来的同僚,个个精明强干,油水想都别想。 偏偏这些上司们,总有法子在最恰当的时机,找最合适的机会,给衙门里上下老小谋点福利。 这能耐,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推官紧跟在郑明旭后头,冲旁边小文书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府台大人关于整治应天城墙外金川门那片街区治安的意见,一字不落全记下来。ωww.xSZWω㈧.NēΤ 一群人急匆匆往码头方向赶。 郑明旭刚冲出城门洞,云平码头豁然眼前,大得让人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城门外码头一带,彩旗飘飘,顺着江风摇曳生姿。 一艘艘跟应天城墙差不多高的大船战舰,安静地依偎在栈桥旁,随着江波轻轻荡漾。 成队的上直亲军把码头区域围得严严实实,但周围跟高处,看热闹的老百姓和商人可不少,都盯着那些朝廷大员跟整装待发的兵士。 那些被赶到上游的船只,也纷纷抛锚停下,船上的水手和商人们爬上桅杆,好奇地张望着。 城门下,临时搭建的拜将坛上。 大明内阁大佬们难得齐刷刷亮相了。 他们站的位置,尽在不言中。 朱允熥立在一张供桌前,桌上陈设着虎符与宝刀。 他背后站着任亨泰与徐辉祖,随后是解缙、石伟毅。 仿佛一串紧紧相扣的链条。 再往后的队伍中,翟善,郁新、张襄、茹瑺,皆落后四人半步。 更远的地方,六部五寺三法司的其余官僚们静静伫立。 而那些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们,今日并未现身拜将台。 他们无论是否参与东征,此刻皆戎装齐整,排列于台前,展示着京师武将的威严与整肃。 武将之后,是一小群身着统一军事学院练功服的武生。 环顾四周,大都督府下的精英士兵与上直亲卫军分列两旁。 将领身披数十年征战的甲胄,手持饱饮敌血的宝刀,全身散发着战意。 周围士兵眼神中燃烧着战斗的火花。 第683章倭国的末日 码头上聚集的,是经过大都督府精心挑选的东征勇士。 总共2万之众。 他们将作为首批远赴倭国的援军。 朱寿挂帅,担任东征舰队的统帅,同时也是东征副都督。 东征大军前身为镇倭大军,而今更名。 曹国公李景隆不负众望,于朝堂之上加冕征东大将军,执掌全局,志在荡平倭人。 作为内阁首辅,任亨泰手执一篇辞藻华美的东征圣旨,在扩音器的辅助下,将皇室与朝廷的决心传遍码头。 每一个字都满载正义的力量,讲述着大明东征的必要性,揭露倭国的滔天罪行,表明这是一场为了天下和平不得不发起的正义之战。 任亨泰诵毕那份文采飞扬的旨意,侧首向解缙低语。 “这旨意出自谁手?确实不错。” 解缙瞥了眼首辅,哼笑道:“我让通政司里那位文书小吏操的笔。” 任亨泰微微一怔,未再多言,而是小心卷起圣旨,恭恭敬敬置于朱允熥背后案台上。 “太孙,该是点将激励,振奋军心之时了。” 朱允熥眼神迷离片刻。 眼前的五彩旌旗,仿佛在他眼前织就一场梦幻图景。 图景深处,尽是既熟悉又渐行渐远之物。 任亨泰的话语穿透梦境,将其唤醒。 望着列阵以待的大军,朱允熥不禁轻笑,随时间推移,那些幻境已难再现。 转身取过案上的虎符与宝刀,分握左右手,迈向点将台。 “东征启程。王爵以待,孤静候尔等凯旋。” 封王之诺,一言既出,激起全军热血沸腾,无需更多言语鼓舞士气。 朱寿自台下振衣而来,衣袂飘飘,宛若不败战神降临台前。 噗嗵一声,朱寿抱拳单膝跪地。 “愿尔等百战不殆。” “愿尔等凯旋归来。” “愿尔等安然无恙。” 朱允熥献上最高祝福,随后将虎符与宝刀递至高举已久的朱寿双手中。 呼呼呼…… 咚咚咚…… 外金川门城墙上下,号角齐鸣,战鼓震天响彻。 碗口粗的火炮排列岸边,向着苍穹轰鸣,宣告大明不可一世的斗志。 炮声隆隆,官兵纷纷登舟。 首批登上甲板的是从京营精兵中筛选出的士兵,紧随其后的是皇宫亲卫部队,而压轴的则是各级军官,以及那些正待毕业,却被都督府紧急命令派往倭国战场的军事学院学员。 最终,朱寿踏上了最为壮观的旗舰甲板。 一身鲜红战衣,宛如一团火焰跃入众人眼帘。 泊于码头的海军舰艇,逐一解开系泊缆绳,拔起深埋水底的锚链。 从每艘舰艇上传来低沉悠长的号角声,与岸上的号角呼应,伴着战鼓与炮声,交织成一首壮行曲。 随着舰队徐徐驶离岸边,围观民众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每个人都满怀真挚地为远征军送上祝福与期盼。 朱允熥转身望向身后的内阁成员及六部重臣。 “各位……” 朱允熥话落,在场所有人一致鞠躬行礼。 他的手轻轻拍打着案桌:“本宫以为,民心之所向,正是孤眼前此景。列位以为如何?” 群臣纷纷颔首赞同。 而被人群挤在最后的应天府府尹郑明旭,踮脚仰望前方的皇太孙,内心五味杂陈。 忆及在交趾的日子,他曾目睹太孙亲率兵马冲锋陷阵。 如今,太孙已成长为挥手间可定乾坤的英主。 朱允熥面露微笑,手指轻轻叩击桌面:“既如此,众卿退吧。各自将精力倾注于国事,新政,以及东征。大明能赐功臣以王爵,亦能让尔等共享国泰民安。” …… 砰。 将作监最新研制的火炮,在李景隆耳边炸响。 伴随着刺目火光和滚滚硝烟,瞬间将他跟铁铉包围其中。 “咳咳,呸。” 李景隆连声啐了几口,手顺势按在腰间佩刀上,眼神紧锁前方山脚,那里两股势力正激战正酣。 “传话给秋吉家,再调5000人顶上,今天不破城,明日明军炮弹可就不长眼了。” 铁铉静静颔首,一挥手,阵前传令官立即行动,将大将军指令传遍全军。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借南朝秋吉家族的血肉,最大限度损耗北朝新木家的实力。 明摆着的阳谋。 秋吉家如若老实献上士兵冲锋陷阵,大明便是他们最坚不可摧的后盾。 一旦秋吉家违逆,潜伏在战线背后的明军,转瞬便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还有,告诉他们,若能冲到城墙根,我们必破城门,城池归秋吉家独占三日,以作修养。” 李景隆目光所及,不过数万人的小城静静地躺在山坡下。 此言一出,城中人便再无踏出城门之日。 大明曹国公的意图,迅速传达到倭国秋吉家军营。 “混账。” “可恶的明军。” 山脚下,南朝秋吉家的中军阵前,统率大军的家族将领闻得明军之令,怒骂连连。 “秋吉悠介。” 家族将军低沉地咆哮,目光如炬,直刺企图隐匿于人群中的秋吉悠介,双眼里杀机四溢。 “都是因为你,是你引来了明人。若非眼下还需你搭桥牵线,家族必令你自行了断,以谢罪过。” 轰轰轰! 巨响接连不断,仿佛雷神在南朝秋吉家族大军的头顶上翻滚,直冲前方新木家的城垣。 那是明军炮火,在为秋吉家族的队伍提供掩护,迫使新木家城墙上的守兵们屈服。 “害!” 秋吉悠介神色严峻,挺直身躯转过来,深深鞠躬。 明军意图不言而喻,即利用秋吉家兵力最大限度消耗新木家力量。 用秋吉家族的牺牲,来彻底埋葬北朝。 秋吉家族对明军图谋了如指掌。 然而,面对明军请求,秋吉家却难以拒绝。 京都王宫里,以防止北朝奸细趁战乱作祟为由,安置了3000精兵严阵以待。 家族的重要人物均被明军“妥善照顾”,这让大多数秋吉家人感到束手无策。 至于秋吉家旗下的诸侯、武士,明军承诺的丰厚奖赏如同无形的鞭策,使他们心悦诚服地遵从明军的号令。 每攻克一城,明军便显得异常慷慨,对城中搜刮的战利品视若无睹,任由秋吉家士兵取走。 起初,诸侯与武士们见明军亦在城中,尚能有所克制。 第684章杀光,抢光 到攻陷第三座城池时,明军将领宣布,明军不入城,允许士兵们在破城后休整5日。 这是一座富饶之城,隐藏着数不尽的宝藏。 财富不仅仅意味着金银财宝。 秋吉家将领欲加阻止,但明军以庆功为名将他们召集一处。 而底下的诸侯和武士们,在几番尝试后,确信没有人会干预他们在城中的所作所为。 所以。 潜藏在血脉深处的贪婪与野性,刹那间汹涌爆发。仦說Ф忟網 大明的炮声虽未将城墙化为灰烬,可秋吉家那些没了束缚的士兵,却用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将那座庞然城池化为废墟。 城中再无生息。 赤红血水浸透了土地,倒塌的断壁残垣间,躺着一具具扭曲破碎的身躯。 在秋吉家旗帜下的士兵,怀抱着满载财宝,心中涌动着对下一城池的憧憬与敬畏,行进如同步入无人之境。 而那号称仁爱明军,更为周到,将战利品精心打包,送往战士们的故乡。 这份心意,即便是秋吉家也未曾给予,尽显明军的宽容与慷慨。 战争形态超乎世人想象,以一副前所未有的面貌展眼下众人面前。 人心与士气,皆落入了那仿佛被恶魔附身的明军掌控之中。 秋吉悠介曾试图揭露,明军暗中截留了本该归还士兵家乡的战利品。 然而明军不言不语,只让受伤士兵亲身参与护送财物返乡,轻易瓦解了他的质疑。 “按明军意思,组织兵力攻新城吧。” 族中将军无奈又痛心地低语,面容满载着萧索。 此刻,大军已不再受他们驾驭,明军的每一道指令,都借由轰鸣的喇叭传遍每个角落。 更有那些被重金招募,通晓大明官话与倭国语的翻译,成为传递大明命令的喉舌。 秋吉悠介缓缓抬起眼帘,望向前方那片被炮火洗礼、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涌动的家族士兵。 他们正拼死攻打城墙。 秋吉悠介眼中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怜悯。 5000壮士冲锋陷阵,城池沦陷前,能够生还者怕是不足半数。 但若明军能再多施几回猛烈炮击,那些已是强弩之末,势必会很快崩溃瓦解。 然而,明军并未采取这样的策略。 他们任由那些被贪欲蒙蔽理智的愚者,为明军的胜利铺路。 随着秋吉家将军那多余的首肯,早已蓄势待发的5000秋吉家勇士,如同潮水般猛扑向那不高不厚亦不坚的敌墙。 箭矢如雨,从城内毫不吝啬地倾泻而出。 最小的代价,换取最为宝贵的性命。 秋吉悠介双目赤红,双手不住地颤抖。 若局势持续这般,北朝或真将葬送于秋吉家族之手。 而倭国,也将随之消逝。 “悠介君,您要去何处?” 秋吉家将军猛然回头,望着突然拔足狂奔的秋吉悠介。 他并不担心秋吉悠介会叛变。 大明已经牢牢掌控京都家族高层,自然也钳制住了秋吉悠介这类人心中的纽带。 秋吉悠介不顾一切地奔向大军后方,那里有明军设下的炮台。 屹立于山冈之上。 故乡的山冈,比这更加秀美。 但秋吉悠介无心观赏,他不停跌倒,又不停站起,紧咬牙关,向那不高却难以攀登的山冈冲刺。 “求求您,大将军,让我们的战士撤回来,用那些神奇的武器去撕裂敌人的城墙吧。” 秋吉悠介不断地哭喊着。 他希望自己没能在洪武24年踏入大明,又或者,秋吉家成为新木家的追随者,也并非不可接受。 “勇士们不会退缩的,悠介先生,你以为眼下还能让他们撤退吗?” 铁铉挺身挡在李景隆面前,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踉跄而来的秋吉悠介,缓缓道。 说罢,他双手合拢,转身凝视着不断倒在家园城墙下的秋吉家士兵。 秋吉悠介的眼神逐渐黯淡,这一举动已明确告诉他,他已不再有与大明大将军平起平坐的资格。 心中满是苦楚,秋吉悠介无力地瘫坐在地。 与新木家议和吧。 双方秘密联手,提前布下陷阱,趁大明军队不备给予致命一击。 将明军从倭国土地上彻底清除。 秋吉悠介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个激进想法。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他自己压制下去。 “秋吉悠介是打算与新木家联合。” 铁铉轻声说道,望着秋吉悠介那沮丧地走向山坡下的背影,“只是……他没这胆。就像在京都的其他秋吉家人一样,即使有这样的念头,也不敢真正付诸行动。” 山岗上炮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有人手持纸笔,记录着每一轮射击的数据跟落点。 这些信息都将被传回应天,交付给将作监。 李景隆冷哼一声,“倭人老窝仍于此,或许今日能迫使我们暂退,但来日我们定将以更强之势,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正因为清楚这结果,他们心中虽不甘又愤怒,却也只能服从命令。” 铁铉招呼过一名士卒,吩咐道:“试试火力,尽量让炮弹集中在城门区域。” 那士卒眼神漠然地望向远方的城门,颔首应道:“两轮试射足矣。不过……要不要通知秋吉家冲锋的人先撤回来?” 铁铉略一沉思,果断下令:“去叫他们后退一段距离,直接绕过秋吉家,往前传达指令。” 士卒领命。 众人等待许久,眼见城门下士兵开始有序撤离。 前列的秋吉家将领心中一凛,忙回头望向背后的山坡,担心此举会引来明军的不满。 可就在这时,密集的炮火如雨点般倾泻在城门区域。 仅仅两轮猛烈的炮击。 随后的炮火全部覆盖于城门周围。 几轮轰炸过后,这座并不算坚固的城门楼轰然坍塌,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得知消息及时后撤的秋吉家士兵们发出欢呼, 挥舞武器,成群结队地冲向已显破败的城内。 城外中军阵营开始出现骚动跟喧哗。 秋吉家将领轻叹,挥手示意。 一时间,早已按捺不住的士兵们如同潮水般涌向已被撕裂的城防,生怕迟一步好处便被他人抢光。 军队纪律,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约束。 秋吉家将军回头望向踉跄归来的秋吉悠介,面上写满了无奈。 “悠介,怕是我们得以死谢罪了。” 第685章大将军,小的哪里知道太孙的打算 秋吉悠介满面尘土,他微微颔首,眼神空洞:“可能,这正是大明所期盼的结局……” “大明,强得可怕。” 秋吉家将军语带向往,心下暗叹,为何自家邦土不能如大明般强盛。 秋吉悠介寻了块地,颓然坐下,细声说:“大明有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今,我倭国便是那案板之鱼,任凭大明号令,唯有顺从,不敢违逆。” 曾见识过大明的秋吉悠介,心头满是苍凉。 大明之广袤,倭国在其面前,不过弹丸之地。 秋吉家将军抬眼望向城垣残破处,缓缓阖上了双眼。 之后的3日,这座城的命运,将要承受的一切,看到其他沦陷之城情况的人们早已了然于胸。 那惨烈的一幕幕,至今仍历历在目。 副将集合了将军亲卫,面色沉重地走来。 “将军,大明军又遣来使者了。” 秋吉家将军笑声透着苦涩,目光滑向秋吉悠介:“悠介,你瞧见了吗?即便到眼下,大明那边还是一副生怕咱们搅了他们好事的模样。” 秋吉悠介起身,双手合十,缓步至将军身旁。 铁铉满脸笑意,自山顶炮台悠然而来,随行的仅两位锦衣卫。 那些未能进城的倭人,算是南朝秋吉家中为数不多的聪明人与冷静派,眼神中的敌意与怨恨,铁铉一目了然。尐説φ呅蛧 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的背后有大明。 “恭喜将军,又一城池落入手中,如此势头,要不了许久,秋吉家便能夺回被新木氏侵占的每一寸土地。” 铁铉拱手致贺,脸上的笑容,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真挚。 秋吉家将军亦效仿大明人,拱手回礼,动作更为标准。 “这一切进展顺利,全靠大明撑腰,还有将军跟先生的大力协助。” 秋吉家将军面上堆笑,心里却一片苦涩。 铁铉微微一笑,“大将军已在营地备下宴席,有今天刚从远洋捕捞的大鱼,现制成了鱼生,用碎冰保鲜。再配上两壶清酒,最为相宜。” 他言语轻松,却让秋吉家将军跟秋吉悠介背脊发凉。 唯有大明,能在一日之间远洋捕鱼,迅速送达此处,制成鲜美鱼生,冰镇待客。 如今大明在倭国亦是如此神速,若再有援军,一日之间便能从海路抵达此地。 这位书生样的大明官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硬生生掐灭了秋吉家将军跟秋吉悠介心中所有的妄想。 做那砧板鱼肉,似乎也不错。 毕竟此刻大明并未打算瓜分他们。 二人面上重新露出笑脸。 “能品尝大将军的手艺,实乃我辈荣幸。” 铁铉热情洋溢,招手道:“各位,请跟我一起入营吧。” 山巅之上,李景隆始终静静观察着山脚下的铁铉与那些倭人。 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炮兵营总旗官,忽然问道:“皇太孙真要亲征倭国吗?” 这问题来得突兀,被问者却恍若未闻,依旧专注于手中擦拭的工作。 李景隆不由得升起几分不悦,自己明明已暗示对方身份,对方竟还装聋作哑。 他感觉自己被晾在一边,心里十分不爽。 几步跨过去,一巴掌拍在了炮筒上。 “嘿,整天就会擦炮筒。全军的炮筒都归你擦得了。”李景隆一肚子怨气,朝着对方叫道。 站在那儿的是镇倭大军炮兵营的总旗官,抬眼瞅了瞅满脸不爽的李景隆。 总旗官面不改色,手里那块抹布往裤腰上一塞,行礼道:“小的听命。” 李景隆这下词穷了。 他眼睛一翻,叹了口气,“怎么你们这些人都跟铁嘴葫芦似的?” “小的蠢笨,不明白大将军话里意思。” 总旗官抱歉地瞄了李景隆一眼,接着转身又要去擦火炮。 大将军妨碍他做事了。 李景隆越发无语,警告说:“再跟我打哈哈,信不信我立刻把你捆了,扔到锦衣卫府门口示众去。” 总旗官的眼神里全是无奈,要是被五花大绑扔到锦衣卫门口。 那这辈子的脸面可就算是丢尽了。 一个暗卫,不光行踪暴露,还要被送到锦衣卫那里去,太栽面儿了。 总旗官抬起头:“大将军想打听啥?” 看对方终于松了口,李景隆得意一笑。 他一边拍着总旗官肩头,一边道:“我早看出来了,你小子不是省油的灯。哪个正经人,成天跟火炮腻歪一块儿?除非心里有鬼,不然哪儿来的那么多理由。” 总旗官哼了两声,没反驳也没承认。 干他们这行的,谁不怕自己身份哪天暴露了。 他倒是没想到,曹国公观察力竟会如此敏锐。 李景隆两手拎着腰间的带子,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姿态:“太孙怎么可能不关心倭国,毕竟那是每年进账几百万的地方。说说看,太孙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总旗官一脸为难,冷冷道:“李将军,做臣子的,哪有随意揣摩上意的道理?” 李景隆面不改色,显然并不担心自己这番言行会被密报回京师。 他反而两手一摊,语气轻松了。 “我坐镇倭国,肩上担子可不轻,得明白朝廷想法,这样才能不耽误国家大事。如果你非要说我在猜疑,那就当我一心为国,太过忠诚的过错吧。” 总旗官毫无办法,他望着无赖一般的李景隆,压低声音:“占地。” 言罢,总旗官如同逃离般迅速与李景隆拉开距离。 而得到答案的李景隆,嘴角却泛起了会心微笑。 他的思绪飘回到几年前,那时的太孙仅是皇族郡王。 突然有一天成了他的门生,每天从宫中到府邸,跟着他学习兵法战阵。 彼时的他,内心还怀揣着成为帝师之梦…… 他立在山顶上,眼帘半垂,思绪飘远。 占地。 可人咋办呢? 好在,他给太孙当过老师。 李景隆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铁铉引领到半山腰的秋吉家将军和秋吉悠介等人身上。 他咧嘴笑着,“将军大人,悠介君,可想死我啦。” 铁铉在一旁打了个冷颤,没想到这家伙能这么肉麻。 像这种跟明军的周旋,历来都是秋吉悠介一手包办的。 秋吉悠介以前靠着大明威名行事,如今却为如何应对这些明人头疼不已。 尤其是秋吉家将军那不善的目光,让他连躲都躲不掉。 秋吉悠介顺着李景隆的话,拱手行礼,脸上笑容比春花更柔。 “大将军,几日不见,恍如隔世啊。今晚定要与大将军大人共饮畅谈,不醉无归。” 又是个马屁精。 铁铉扭过头,拧紧眉头。 第686章皇重孙要生了 夜晚。 山巅,明军营地,李景隆与人举杯共饮。 山脚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炮火撕裂的城墙,在夜色中闪烁着异样光芒,巨焰在城内肆虐。 秋吉家的士兵们,在又一次凯旋后,忙于搜集所有能搬走的财物。 无尽的宝藏,在城门处移交给了早已驾马车等候的明军。 马车上满载胜利果实,同时细心地安置了无法再战的伤员,最终在秋吉家士兵感激与渴望返回城中尽情庆祝的告别声中,缓缓启程。 明军身影渐行渐远,却未曾真正远离。 经过反复查探,秋吉家士兵惊奇地发现,那些明军军官,始终坚守在战场的最前沿。 他们警惕着北朝新木家可能发起的反击。 这样慷慨又细腻,几乎无所不至的明军,即便每次都未直接参与攻城,也未让秋吉家的士兵心生怨言。 因为,明军从未索取任何战利品。 …… “忒!这群没用的家伙,就搜刮了这么点物资。” 月色朦胧中,满载秋吉家战利品的明军车队里,传来不满抱怨。 车队停在了一个隐蔽地点。 几个手持利刃的明军士卒攀上了载有受伤秋吉士兵的马车。 林间鸟儿惊飞,伴随着嘈杂,马车内传出几声低沉的撞击。 接着,几个黑影被抛下马车,落入了旁边深渊。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秘密或将永远埋藏。 “下回手脚麻利点。” 领头者向着执行任务的人大声吩咐。 没有人应答。 队伍前端的旗手环顾四周,下达命令:“将物资运进京都,通知秋吉家士兵们那边的情况。” 夜幕之下,万籁俱寂,唯有几声冷笑划破静谧。 …… 在那刚被攻破的城垣之内,一种另类的狂欢悄然上演。 城里所有年满十五的男子,皆被杀死。 街头巷尾,家家户户,处处可见倒卧身躯,鲜血与尘土混杂,汇成一股汹涌血潮。 哭号声不绝于耳。 妇孺的哀泣,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白日里,在烽火硝烟中苦战,于城墙上下经历生死较量的秋吉家族士兵们,将满腔的负面情绪发泄于此城。 生命在这里不断消逝。 一幕幕人间悲剧轮番上演。 这些被战争打开了欲望的秋吉士兵,愈发期盼下一场战役的来临。 直至北朝新木氏的所有堡垒,皆插上他们的旗帜。 …… 应天府九曲青溪一带,已经成为了一片闲人勿近的禁地。 太孙侧妃那揪心的痛呼,自昨夜绵延至今日正午。 太医院医者几乎倾巢而出,然而那皇家血脉似不愿离出生,来到人世。 太孙府陷入了一片混乱。 人们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却又仿佛漫无目的。 温旗望着庭院中静坐的太孙,又观天色,环视周遭纷乱,轻声道:“太孙,您还是先去休息吧。亲燕世子已晨起出城寻找老院使跟院使,相信不久便会归来。” 朱允熥只是静静地坐在椅中,眼神平和却布满血丝,凝视着那频繁开启的房门,沉默不语。 温旗心中愈发焦虑。 一时间手足无措,望向四周混乱,心头怒火中烧。 “都停下手中的活儿,无关人等速速离开,再有妨碍者,严惩不贷。” 总管一声指令,终于让这场混乱得到遏制。 人群缓缓散去。 温旗扫向愁眉苦脸的太医,眼里闪过一丝鄙视跟不忿,最终还是移到朱允熥身旁。 “太孙,宫里头捎话过来了。” 温旗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 朱允熥这才好像从沉思中被拽回来,慢慢扭动着略显僵硬的脖子,“谁?” 温旗回答:“几位娘娘说……” “住口。” 朱允熥低吼,眼神如冰地盯着温旗:“这话吞回去,永远不要再说。” 温旗吓得一哆嗦,连忙捂住了嘴巴。 宫里传来的消息让朱允熥心里又涌起一股莫名烦躁。 他总算从椅子里站起来,可长时间的静坐让他脚下发软,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 还好温旗在旁边,连忙扶住了朱允熥。 朱允熥喘着粗气:“扶我去走走,顺便让人送碗糖水来。” 温旗依言行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朱允熥走向门外。 “本来皇上想亲自过来的,太子去了乾清宫,这才让皇上安了心。太子爷说,太孙府这会儿肯定已经够乱的了,皇上再来,只怕是要乱上加乱了。” 朱允熥停下脚步,眼皮微微跳了两下。 温旗连忙解释:“是大总管告诉小的……” 朱允熥脸上的紧张明显缓解了许多,心里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眼下身边的事越来越复杂,很多事已经不由自己掌控。 谁也不敢保证,身边的人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温旗此时也醒悟过来,偷偷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珠。 “太孙,糖水来了。” 糖水刚递到朱允熥手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太孙妃快生了。” “来人呀。” 温旗一手接过朱允熥手中糖水碗,一手搀住了他的胳膊。 谁也没料到,太孙妃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分娩。 好在,太孙妃那里一直有经验丰富的御医严阵以待。 正当两边都处在紧要关头时,朱高炽跟朱尚炳匆匆归来。 他们几乎是把太医院的两任院使,半扛半扶地迎进了太孙府。 老院使应景辉轻轻拍打朱高炽的头,以示心中不满。 朱高炽满脸赔笑,生怕这位老御医手下留情。 应景辉带着娄宏博向朱允炆行了礼。 老者精神矍铄,眼神更深邃了。 了解完太孙府当前状况,应景辉立刻说:“太孙,老臣去侧妃那儿,那儿情况更紧急。让院使照顾太孙妃,前几次诊脉,太孙妃脉象平和,气血顺畅,胎儿稳定。” “今日分娩并无大碍,想是被府上紧张氛围所影响,太孙无须挂心。” 老院使即使隐居山林,依旧细致入微地解释为何选择不去太孙妃处。 朱允熥顺水推舟:“有您老在此坐镇,本宫的心就定了大半。” 说罢,朱允熥望向温旗,示意他扶老院使去太孙侧妃那边。 转过身,朱允熥走向娄宏博。 娄宏博作为现任太医院院使,正欲行礼。 朱允熥连忙拦住:“医者至上,今日不讲君臣。还请院使费心,产后事宜复杂,望您多加照拂。” Www.XSZWω8.ΝΕt 第687章是个小世子 娄宏博躬身行礼:“此为微臣分内之事。” 行礼后,娄宏博即刻前往太孙妃处。 目睹二位院使各司其职,朱允熥这才舒了口气,缓缓坐在旁边石栏上。 庭院中央,三位青年静默对立。 四周,府中的小太监跟宫女们轻手轻脚,悄悄穿梭其间。 朱高炽原本斜倚在栏杆上,但因在外奔波了半日,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便慢慢滑坐到栏杆下的台阶上。 他抬起眼皮,望向朱允熥,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和挣扎。 最终,朱高炽还是轻声道:“听说,你从昨晚起就守在侧妃门外没离开过。” 朱允熥轻轻颔首,眸光微闪。 朱高炽仿佛带着过来人的沧桑:“初次为人父,多几分挂念也在情理之中,血脉延续之事,谁能无动于衷?记得我娘生高煦、高燧时,我父亲便心事重重,也跟你眼下差不多。” “待到孩子落地,又变得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幼儿。” 朱允熥抬起眼帘,望向喋喋不休的朱高炽,四叔家的琐事,此刻他全无心思顾及。 他心中只萦绕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眼看朱高炽又要开启新一轮的家长里短,朱允熥赶忙抢过话头:“那你出生时呢?” “我?” 朱高炽仰起头,淡笑道:“在凤阳老家,作为家中长子,据说那时我父亲也是束手无策。听娘亲说,他除了紧张就是忧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朱允熥眼睛微微眯起:“刚才,温旗告诉我,宫里娘娘们派人传了话来。我没让温旗细说,想必内容也不过是些劝诫吧。” 朱尚炳眨巴眨巴眼,这种事不是他能插嘴的,他得琢磨如何早日准备好能彻底断绝倭人后患的东西,尽早送至远征军手中。 不过今日家中喜庆,朱尚炳想了想,觉得此时不宜说这些阴谋诡计。 甩甩头,他出声问道:“娘娘们传了什么话?” 朱高炽立时没好气地瞪向这愣小子。 朱允熥倒是毫不在意:“娘娘们的意思很明显,宗族繁盛才是当务之急。” 话落,朱允熥淡淡瞥了朱尚炳一眼。 朱尚炳拧眉:“嗯……” 朱高炽摆了摆手:“你最好还是别说话了。” “好嘞。” 朱高炽无奈撇嘴,决定不再费力去点醒这位无可救药的兄弟。 他望向朱允熥,“这会儿,爷爷跟大伯应该在皇宫里头商量着给孩子取名了。” 朱允熥微微颔首。 “若是男孩,就按文来。如果是女孩,大概由太孙府自己决定名字,再通报给宫里知晓就成了。” …… 噔噔噔。 乾清宫内,略带焦躁的脚步声回荡不止。 刘建安立在寝宫门外,显得格外忙碌。 他不时瞥向空荡荡的宫门,又回头望向朱元璋紧锁眉头,在屋里踱步的身影。 就连一向沉稳的朱标,此刻也手指不停地拨弄着拇指上的扳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正殿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其上散落着几张纸。 一张张墨迹未干的大字胡乱堆叠着。 “眼下什么时辰了?” 朱元璋猛地停下脚步,目光投向殿门边左右张望的刘建安。 刘建安肩头一抖,赶紧转过身低头回答:“回皇上,己时快结束了。” 朱元璋眉头紧锁,眼神冷峻地扫过一旁的朱标:“咋还没传来消息?” 刘建安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上前低语安慰。 “有最新消息了,秦燕两位世子清晨就出城了,去找老院使跟娄院使,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到太孙府了。” “哦……” 朱元璋舒了口气,神色稍显缓和:“原来是他们师徒,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刘建安察觉到皇上心情稍有好转,安慰道:“太孙是福泽深厚之人,今天太孙府定能母子平安。” “这种事,用得着你个奴婢多嘴嘛。” 朱元璋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即刻对着刘建安喝道,手一挥指向殿门外:“到外面守着,眼睛放亮点。” 刘建安哪敢多言,躬身行礼,脚步匆匆直奔殿门。 朱标望着朱元璋略显慌乱的神色,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圣字太过庄重,不如用岱字吧,咱家孩子稳重点总是好的。” 朱元璋拍了拍袍子,坐到桌前椅子上,目光落在桌上堆积如山的纸张上。 文书顶端,两字赫然在目,刻意摆放在显眼的位置。 圣,岱。 “这是咱第一个重孙,大明四世同堂的第一人呐。” 朱元璋眼中光芒闪烁。 朱标眨了眨眼,话说回来,这也将是他的第一个孙辈。 一眨眼的功夫,他从一个父亲角色即将晋升为爷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朱元璋盯着那两字,时而颔首时而摇头。 “岱,岱……听起来像呆子,不中听。还是文御好听些,朱文御,老大对不对?” 朱标本就被这股莫名情绪所扰,此刻更是感到几分无奈。 他从未想过,竟有一天会为了未出生的孙子名字,与父皇争论不休。 朱标轻轻叹气:“按照老家凤阳习俗,这名儿不容易养活……而且,谁说一定是男孩呢?待太孙府再多添些女孩儿,文御、岱什么的不就都派上用场了吗?” “肯定是男孩没错。” 朱元璋不容朱标反驳,语气坚定,满脸的笃信。 …… “呜哇呜哇……” “哇……啊……” 清亮的婴儿啼哭声,在太孙府内响起。 哭声中,整个太孙府似乎都被一股勃勃生机所笼罩。 “生啦。” “生下来了。” 一群宫女从太孙妃的院子里涌出,个个脸上笑开了花。 那个贴身照顾太孙妃的女官,更是满脸泪光,双眼湿润。 “太孙妃生啦。” “是个小世子。” “小世子。” “太孙妃给太孙添了个小世子。” 女官跟宫女们不停地高声嚷着,欢笑声填满了整个太孙府。 府墙之外,那些明里暗里守护多日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太孙府院内,似乎心有感应。 院子里头。 朱允熥整个人像被清空了一样。 时间仿佛静止,周围的实物感都碎成了虚无。 他就这样陷在了混沌。 第688章一子一女,应天府烟花九响 朱高炽满脸激动,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几步就冲到朱允熥面前。 他紧紧抓着朱允熥的双臂,使劲摇晃:“允熥,允熥,你当爹了,你做爹了,是男孩,咱家四代第一个男孩。” 但此时的朱允熥完全沉浸在梦想成真的喜悦里,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察觉。 朱高炽一遍遍用力拉扯着他:“允熥,醒醒呀。” 可不管朱高炽怎么喊怎么摇,朱允熥就是没反应。 朱高炽没办法,只好满头大汗地转向一旁的朱尚炳。 看到对方一脸茫然,朱高炽大声道。 “快进宫,报喜去。” “太孙妃生了儿子,大明宗室后继有人,国脉延续,老朱家天大的喜事。”尛說Φ紋網 “赶紧的,快去。” 朱尚炳被吼得懵了,使劲拍了拍自己脑门:“呀…啊?对…报喜,我这这这…就……去。” 朱尚炳语无伦次,人已踉踉跄跄转过身,一跤摔倒,连滚带爬才停下来。 此时,朱尚炳哪还顾得上其他,眼见太孙府仆从跟守卫纷纷赶来,他也是一声大喝,“赶紧跟我进宫。” 此时,太孙妃庭院里的女官们已簇拥在朱允熥身前。 跪倒一片,每张脸上都绽放着抑制不住的欢笑。 “恭祝太孙。” “太孙妃与小太孙均安,小世子壮实得很。” “我等为太孙感到高兴。” 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用自己的方式分享这份荣耀与喜悦。 朱高炽额上汗水不停地冒出来,怎么擦都擦不完。 看着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而朱允熥仍旧迷迷糊糊,他心里焦急万分。 情急之下,朱高炽上前靠近朱允熥,回头扫视人群,沉声道:“低头。” 燕世子的话在太孙府同样有威信,众人听话低头。 这时,朱高炽狠了狠心,扭动右手手腕,眼神凌厉地盯着神情恍惚的朱允熥。 他右臂在空中划了两圈,接着大拇指用力一掐,指甲深深陷入了朱允熥的人中穴。 朱高炽牙齿咬得咯吱响:“赶紧醒。” “额。” 一声惊叫自朱允熥喉间爆发,他的脸霎时涨得通红。 朱允熥大口喘息着,汗水如细流般从额头渗出。 朱高炽在一旁扶持着他,轻拍着他的背给予安慰。 朱允熥喃喃问道:“母子平安?” 朱高炽用力颔首:“平安,太孙妃诞下一位小世子。” “平安就好…母子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朱允熥反复低语,呼吸渐渐平稳。 待他回过神来,正欲前往太孙妃那院时,娄宏博已满脸笑意地迎面而来。 朱允熥老远就迎了上去:“有劳院使,今日有院使在此,府中才得以平安增添新丁。” “此乃臣之职责所在。” 娄宏博笑容如同春日暖阳,轻声细语道:“太孙妃身体真是硬朗,想必是将门之后的缘故。” “小世子虽然提前几天到来,但看那响亮的哭声,就知道是个身体结实的孩子。以后必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朱允熥连连颔首,面上笑意丝毫未减。 正说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那是从太孙侧妃的院子里传来的。 密集而又匆忙的脚步声中。 一阵压抑许久的婴儿啼哭声也响彻开来, 那哭声,娇嫩得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猫咪。 “生啦。”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啼哭, 紧接着是欢天喜地的报喜声:“侧妃生啦,母女均安。” 报喜人迫不及待地冲出。 又是一大群人从侧妃院子里涌出,满脸喜悦地传递好消息。 队伍最后,几位双手沾满鲜血的太医,熬了一夜未眠,站在院门口清洗着。 朱允熥即刻迈步向前,朱高炽紧跟其后。 “让一让。” “都让条路出来。” 朱高炽望着眼前这群匆忙人群,连声呼喊,同时挡在朱允熥身前,护他前进。 朱允熥直奔至院中,“应老,侧妃怎样了?” 他不顾应景辉手上的血迹,焦急地握住对方双手,眼神中满是关切。 应景辉面带微笑,环视周围太医们:“多亏了他们昨天就开始在这里守候,没出什么大乱子,不然即便小公主顺利降生,侧妃估计……” 朱允熥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 “有劳各位了……太感谢了……太医院立了大功。” 朱允熥心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竟不知该如何表达。 朱高炽适时接上话茬:“诸位太医劳累了一夜,快去前厅休息吧,府里已备好更换的衣物跟简单酒菜。” 太医们洗净双手,重新恢复了朝廷医官的风度。 应景辉对他们微微一笑:“既然是太孙庆功酒,你们尽管去吧。” “多谢太孙赏赐。”大臣们弯腰行礼,这才陆续离开。 朱允熥心里还琢磨着应景辉刚才提的事儿,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他拉住朱高炽的手臂。 “赶紧,叫人去皇宫通报喜讯。” “太孙府今天添丁进口,双喜临门呐。” “求皇上赐名赐福。” 朱高炽连连颔首,忙把这话传达给太孙府其他人。 可他的眼神还是不放心地瞥了眼略显虚弱的朱允熥,小声问:“你没事儿吧?” 说话间,朱高炽还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应景辉。 应景辉见状,走上前来,轻轻搭上了朱允熥的脉。 朱允熥却是一抬头,爽朗地说:“备席。今儿个得痛快喝一场。” 朱高炽哪里肯,眼睛紧紧盯着正在把脉的应景辉,一脸严肃。 没多久,应景辉睁眼,迎着朱高炽的目光微微颔首:“世子这会儿多陪陪太孙就成。” 朱高炽这才放宽了心。 朱允熥放声大笑起来。 “喝酒去。” “今天不醉不归。” 砰! 晴朗天空下,西华门外,一枚烟火窜上云霄,炸响了一声巨响。 紧跟其后。 西华门外又是连续八声烟火升腾的轰鸣,一共凑成了九响。 也就半顿饭的工夫,整个应天府的达官贵人都纷纷打开大门。 功臣武将的家里,一辆辆满载贺礼的马车被牵出来。 翰林学士、文武官员们,手里提着精心挑选的礼物,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却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太孙府从清晨起,府前的街道就被人群和马车挤得水泄不通。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第689章传言,皇重太孙 太孙府管家们站在门口,费力地维持着秩序。 “太孙有话,世子公主同时降生,已是天大福分。朝中各位大人无需破费,每家只需送一块碎布,太孙府要为两位小主子缝制百家衣,积攒福气,这就很好了。” 尽管管家一遍遍重复这话,但那些激动的文武百官还是络绎不绝,拦都拦不住。 大明的首个四代麟儿。 是大明的希望。 只要他能健康长大,将来大明说不定真能迎来四世君王同堂的场面。 可眼下这乱糟糟的光景里。 太孙府的主子们,早就偷偷摸摸地全撤了。 西华门城楼之上,朱允熥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望着前方太孙府方向,街上还有一群功名显赫的将门之后往那儿赶,他暗自庆幸自己溜得够快。 太孙府总管事温旗,抹了把额头的汗,从城墙下费劲爬了上来。 他喘着粗气,凑近低声说:“太孙,太孙妃、侧妃,世子、世女都已安全送达乾清宫了。” 一大早就赶到太孙府通风报信,同样逃出来的朱高炽转头问道。 “不是说先暂居东宫静养吗,咋改去乾清宫了?” 朱允熥也望向温旗,眼神中带点疑惑。 温旗一愣,自打嘴巴一下:“是奴婢没说清楚,请太孙恕罪。” 朱允熥撇了撇嘴:“说重点。” “是皇上中途吩咐刘总管拦截,说让世子跟世女直接在乾清宫休养些日子。” 温旗接着说明宫里的安排:“娘娘们体恤太孙妃跟侧妃这一路不易,特别是侧妃,算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需要好好调养。眼下,两位妃子都安置在后宫了。” 朱高炽瞥了朱允熥一眼,朝温旗摆摆手。 待温旗退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外面闹成这样,宫里看来也被吓得不轻。” 朱允熥只能苦笑回应:“说到底,他们这样,也是因为朝廷最近推行的新政。” 朱高炽探头望向西华门外,太孙府被众多功臣权贵和士绅文人团团围住。 站在城墙上俯瞰,下面的场景别有一番滋味。 外面的人拼命想挤进去,而里面真正的主角们,早已远走高飞了。 朱允熥轻轻叹了口气:“这新政真如猛虎下山,说他们是早做准备,还不如说是向皇爷爷表达忠心,展示他们对大明的一片赤诚。” “因此皇爷爷没有出面阻止?” 朱尚炳披挂着盔甲,带领着一队兵马从北城墙而来,示意部下继续往南巡逻,自己则停下脚步,低声询问。 朱高炽瞟了他一眼,笑道:“没挤进东征大军,就自己在宫里过把将军瘾?” 朱尚炳哼了两声,显然不想理会朱高炽。 他转向朱允熥,“最近亲军卫里都传遍了,说大明即将要有皇重太孙了。” 朱高炽顿时一愣,惊愕地望向城墙角落里的朱允熥。 这风向变的有点不对劲。 朱允熥眼睛微眯,转头望向朱尚炳。 大明已有一位皇太孙,本就罕有,如今宫中还没发话,外面竟已流传起皇重太孙的说法。 风言风语来得又急又猛。 有时候,并非是什么好兆头。 “跟内阁知会一声,新政之事得加紧推进,朝廷的钱不能白花了,事儿得办利索。” 朱允熥并未提及皇重太孙之事,反而转而讨论起内阁主持的新政。 朱高炽眼神闪烁,颔了颔首:“我们这会去见皇爷爷吗?” 闻言,朱允熥脸上流露出一丝少有的温柔。 …… “这话真是太孙亲口所述?” 内阁,任亨泰听着太孙府内侍传话,眉头微蹙,面露困惑。 小内侍颔了颔首:“确是太孙亲口所言。” 任亨泰眼神沉了沉,神色凝重起来。 解缙摆摆手:“辛苦了,回去告诉太孙,我们已收到,自当以国家新政为重,不敢有丝毫懈怠。” 小侍从恭敬行礼,转身离开。 内阁内,隐约传来一声叹息。 如今的这里,堆满了奏折文件,人来人往更加繁忙,权力分量也随之加重了几许。 但在内阁深处的小房间里。 仅坐着任亨泰等四位重臣。 任亨泰轻轻叹了口气,眼角余光掠过解缙,又望向对面靠椅小憩的徐辉祖,以及书架旁埋头翻找文档的石伟毅。 那书架崭新,散发着油漆的光泽,直抵天花板,层层叠叠的文件将每个格子填得满满当当。 石伟毅,内阁中最年轻的成员,却已在大明廷手握重权,此刻在高大的书架前,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任亨泰叹了口气,视线定格在石伟毅专注的背影上。 一旁,解缙手持边境呈递的奏章,微垂着头,似乎在观察任亨泰。 任亨泰淡笑:“伟毅,太孙言下之意,你可有所领悟?” 不远处,原本快要打呼噜的徐辉祖突然静默,身体微微一颤,却没再有其他反应。 书架旁,石伟毅不紧不慢地翻阅着海量文件,终于找到了所需之物。 他转身,手捧文件,面带微笑地望向任亨泰。 石伟毅步履轻盈,语气温和而平稳:“如果晚辈没有猜错,太孙是觉得太孙府外太过喧嚣了吧。” 言毕,石伟毅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没等解缙张口,徐辉祖已嘟囔着睁开了眼。 “伟毅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太孙府门外,围得那是个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的,难不成还想让世人以为咱大明太孙府变成了市集?” 内阁执掌文武百官,京师里的风吹草动,总是第一个知晓。 哪怕是细微动静,锦衣卫也赶紧来汇报一番。 任亨泰微微颔首。 这时,解缙开了腔:“身为臣子,还应以国家大事为先。忠诚孝顺铭记心间,若国政治理不当,旁的事做得再多也是徒劳。皇上用人,自是信而不疑。” “如今新政初具规模,朝堂稳定,料想他们也不敢再起什么大波澜。任阁老觉得,是否应以内阁名义,发个文书给各部门,让他们心里有个数呢?” 解缙提出了对策。 任亨泰淡笑:“既然是解大人的建议,那就这么办。内阁出面,发个通知到各部司衙门,让他们把人撤回去,安分守己做好份内之事。” 解缙应承下来,目光转向石伟毅。 石伟毅即刻回应:“行文由我来起草。” 第690章朱元璋:笑一个给太爷爷看看 徐辉祖却忽然插话:“这行文还得细细推敲一番。” 闻言,不仅任亨泰,连解缙跟石伟毅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照往常,这类事务徐辉祖通常是不参与的。 除非关乎大都督府的直接事宜,他在内阁多是闲散度日。 内阁里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 而他徐辉祖则优哉游哉,打盹、读书、品茗,好不自在。 石伟毅的目光掠过任亨泰跟解缙,最后落在徐辉祖身上。 “徐公爷,您还有什么高见吗?” 徐辉祖轻轻挥手,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随即眉头微蹙,似乎对茶水的温度不太满意。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徐辉祖边说边拂去唇边的茶渣,“就是今早进宫当差,刚出家门就听见街坊们议论纷纷,说的是一件我没听说过的事儿。” 这话一出,空气中的气氛微妙起来。 解缙眼珠一转,清了清嗓子。 石伟毅立刻接话:“哎哟,还有什么事是咱徐公爷都不知道的?” 任亨泰眼神闪烁,心中暗暗思量。 徐辉祖继续道:“说出来都叫人忍俊不禁,他们谈论的是咱大明即将迎来一位皇重太孙。你们觉得这事儿滑稽不?就算真有其事,也该是咱内阁先得到消息吧?” 徐辉祖言语间带笑,环视内阁一圈,随即不满地瞥了眼已凉的茶水。 “来人,换热茶来。” “究竟是谁在传这种话。” 任亨泰语调骤然变得严厉。 石伟毅手里握着费心找出的文书,正打算动笔,闻言悄悄退到一旁。 解缙眼神深沉:“说来也是蹊跷,要不要让锦衣卫去探探底?” 任亨泰拧眉:“这时候若去追查,反而给人感觉像是真有那么回事似的。这群人,真是不知所谓。” 他具体指谁,没有人知晓。 但内阁首辅的不悦,却是显而易见。 石伟毅琢磨了一会,轻声道。 “要么我话说得婉转点儿?眼下朝廷新政策初启,大伙儿心思别让别的事儿给拐跑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任亨泰。 文渊阁那首席位,如今是他坐着,大事小情总得听听他的意见。 在三人期待的目光中,任亨泰站起身。 “我先去乾清宫面见皇上。” …… “哎哟喂。” “真乖。” “笑一个,给太爷爷看看……” “哎……笑了呢……嘿嘿嘿……” “这是咱小重孙在笑?哦……哈哈。” 一串串温馨逗乐声,在乾清宫里回响,迟迟不愿散去。 “太子哥哥,父皇也这么对我过吗?” “小二十三,你都长大啦,不要想这些了。” “太子哥哥,父皇之前对允熥也是这样的吗?” “小二十三,别打听啦。” “太子哥……呜呜呜呜……” “允熥,干啥呢?二十三可是你皇叔。” 乾清宫门外,朱标微微蹙眉,看向正捂着朱桱嘴的朱允熥,出言劝阻。 三人就这样坐在门边,身后,朱高炽跟朱尚炳二人屈膝而蹲。 被捂住嘴的朱桱,拼命挣扎想要摆脱,可他哪有那份力气。 小脸憋得通红,眼珠子瞪得圆圆的。 呸…… 呸呸…… 连串闷响传来。 朱允熥一脸嫌弃地张开手,眼睛避而不看,手顺势搭在朱桱肩上,来回摩挲起来。 朱桱解脱了束缚,开始大口喘气。 他抬头望向朱允熥,指着宫殿内围着两个小宝宝转个不停的朱元璋。 “允熥,那俩小不点是你造出来的?” 朱允熥感到一阵无语,转头望向朱标。 朱标往旁边让了让,暗暗避开那幽怨目光。 “今日你爷爷心情好,大本堂就暂且放了一天假。” 朱允熥轻声叹了口气,手不自觉地移到了朱桱头上,继续使劲揉着他的小脑袋瓜:“小宝宝可是太孙妃跟侧妃生的。” 朱桱拧眉:“你没生,咋就成了他们父亲了?那我便是他们的爷爷了?” 说完,朱桱转头看向旁边的朱标:“太子哥哥,我说的没错吧?”小說中文網 朱标跟朱允熥父子俩相视一望。 从彼此眼中,都读出了相同的无语。 “小宝。” “宝贝儿哟。” “嘿,笑了,笑啦。” “你们俩都乐了,对吧?” 乾清宫内,朱元璋的笑声越发响亮,面上笑意怎么也收不住。 他仿佛忘乎所以,在两个竹篮里躺着的小婴儿前,一会儿扮鬼脸,一会儿又挤眉弄眼,活像个滑稽演员。 宫中24衙门的总管刘建安,满脸皱纹都快挤成一团,也跟着朱元璋在一旁来回转悠。 他那模样,让人差点以为这位资深老太监是不是私下里有后了。 “父皇好吓人……” 朱桱面上掠过一抹淡淡忧愁,更多的是惊惧。 话音刚落,朱桱连忙缩了缩脖子,警觉地打量着四周。 只见朱桱的脸色,由紧绷转为迷茫,最终变得犹豫不决。 他脑袋像拨浪鼓似的摇个不停:“太子哥哥,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允熥,你得信我啊……” 朱允熥默默颔首,绕过这小子,目光投向朱标。 父子俩仅凭一个眼神,完成了无言交流。 啪。 “哎哟。” 朱桱嗖的一下从门边蹦起,右手偷偷摸摸地藏到背后揉搓,人却已往寝宫深处,也就是朱元璋那里挪了好大一步。 “哦?” 一声疑惑,在轻轻摇晃的竹篮边响起。 朱桱全身一震,恨不得马上回头揪出那个让他倒霉的家伙。 “呜呜呜……” “哇哇哇…呜啊……呜啊……” 婴儿啼哭,总是那么准时到来。 朱元璋脸上掠过一丝不悦,目光扫向呆若木鸡,站在那儿不敢动弹的朱桱。 “额?” 刘建安急忙唤来躲在一角的宫女嬷嬷,去哄慰因惊吓而嚎啕大哭的小世子小世女。 他也堆起和蔼笑容,凑近竹篮:“小世子真乖,小世女也是,哎呀,这哭得老奴心都疼了……” 刘建安的话音成了背景音乐。 朱元璋慢慢走向朱桱。 砰! 朱元璋的手明明只是轻轻拍了拍朱桱的头。 朱桱却猛地一颤,扑通坐到了地上。 “父皇,儿臣也只是想看看他俩……” 惊慌失措的朱桱,眼眶里已满是泪水。 朱元璋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开笑容:“就这事?想瞧就去瞧,轻手轻脚的,不要用你那双脏手碰他们。” 朱元璋居然没责怪? 朱桱愣了片刻,抬头确认道:“真能让我看?” 第691章孙儿觉得,是他们心虚 朱元璋无奈地摆摆手:“快去快去。” 在反复确认朱元璋不是在给自己设套后,朱桱心中大石落地,忙不迭从地上爬起,胡乱拍打着身上尘土,一溜烟来到竹篮边。 他站在两个竹篮跟前,左瞅瞅右看看,脸上笑容渐渐绽放。 手刚要伸出,又想起朱元璋的话,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只好悻悻地把脏兮兮的小手揣回袖管里,伸长脖子往篮子里望那两个小家伙。 与此同时,朱元璋悠然走向殿外。 咚咚。 他抬起脚,在门槛上轻轻踢了两下,眉毛一挑,“都堵在这儿干啥?怕咱高兴过头啊?” 朱标领着三人起身,恭敬地退到一边。 “儿臣跟他们几个,是不想打扰您享受天伦之乐。遗憾的是,今天没叫画师来。如果能把您此刻含饴弄孙的情景画下来,将来也是段佳话呢。” 来自亲儿子的赞美,比朝堂上的奉承可要受用多了。 朱元璋舒展双臂,活动着身子走出寝宫。 “听闻,太孙府上挺热闹的。” 朱允熥立刻上前一步:“想必是大家觉得宫里近来没啥喜庆事,这次太孙府双喜临门,就想着讨讨喜。” 这种时候,朱高炽习惯悄悄打量朱元璋的一举一动,不被发问绝不开口。 而朱尚炳呢,他总感觉自己像是空气,在朱元璋的世界里隐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朱元璋注意到。 祖孙三代,在朱元璋不经意带领下,一步步走出了乾清宫,向着前面三大殿而去。 朱元璋忽然说道:“文御那小子是个好苗子,未来定能成大器。亦柳那小丫头也出落得水灵,将来嫁为人妇,肯定持家有道。” 太孙府世子世女的名字,终究被朱元璋定了下来。 太孙妃之子,取名朱文御。 太孙侧妃之女,唤作朱亦柳。 朱标撇了撇嘴,“才出生几天的小孩,能看出啥来?您纯属偏爱,心里喜欢,看啥都好。” 朱元璋斜了大儿一眼,轻哼道:“你这个当爷爷的,倒是公平得紧呢。” 这话让人无从接起,朱标抿了抿嘴,琢磨着还是别找老父亲的茬了。 最终,还是朱允熥看不下去插嘴打破了沉默。 “皇爷爷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朱元璋斜眼瞅了瞅朱允熥,竟没多少好脸色。 “身为监国太孙,连点风声都察觉不到吗。” 哎。 皇爷爷心思这会儿还全挂在乾清宫呢。 眼下整个皇族里,谁也甭想在朱元璋这儿讨到半点便宜,他也不例外。 如今朱元璋的心,全放在那两个只会哭的小不点儿身上了。 罢了。 朱允熥心底暗暗嘀咕,他也落个清静自在。 朱标见朱允熥也被训了,嘴角竟浮现出一丝狡黠。 朱元璋嘴里不停念叨:“这风言风语没个领头的,咋就刮起来了呢?难不成真盼着咱这把老骨头早点入土为安?还是说他们想和刚落地的娃娃争份开国功劳?” 他絮絮叨叨好一会儿,身后几个却都一声不吭。 脚步不由得一顿,双手往腰间一叉,望向低头默默跟上来的四人。 “你们一个个不得了了?” 朱标刚想张嘴,却猛然回头,一手拍在旁边朱允熥后脑勺上:“皇爷爷问话呢,怎的都不吱声?” 呵。 朱元璋斜眼一瞥朱标,随即玩味地看向朱允熥:“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嘛,今儿个给咱说说,外面那风言风语,是几个意思?” 朱允熥心里暗暗叫苦,宁愿清静地待在太孙府被外面的人声吵死,也不想被朱元璋吓得半死。 何来的风言风语,他哪能知道? 连朱元璋查来查去都说没查到,他又该怎么回答。 朱元璋的脾气眼下是说变就变,朱允熥心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道。 “孙儿觉得,他们是心虚了。” “心虚?” 朱元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眼里闪过一丝兴趣。 手指点点朱允熥:“接着说。” 说完,又迈步向前走去。 朱允熥欲言又止,侧眼瞅了瞅身旁朱标,眼神里满是埋怨。 这时,朱标在朱允熥背后猛地一使劲。 朱允熥被推出来,只能硬着头皮紧跟其后。 “照孙儿看,这两年,尤其是近来,朝廷动作在外人眼中确实是大手笔。打从春天起,黄河在中原地区泛滥成灾,宫里宫外忙得不可开交,折腾了大半年。” “文官武将哪个心里不是七上八下的。眼下方才推新政,万事万物都透着个‘新’字,可底下臣子哪能真就放下心来,生怕哪天自己位子就给朝廷新风吹跑了。” “所以家里新添人丁这事,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借这个由头表表忠心嘛。” 朱允熥话说完,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地跟在朱元璋身后。 朱元璋眼神闪烁,显然心中波澜起伏。 沉默半晌,他忽然嗤笑。 “心虚?” “那就叫他们继续心虚吧。” 另一边,刚从文渊阁出来的任亨泰,正赶往乾清宫觐见皇上。 应天皇城委实太过宏大。 从文渊阁穿过三大殿前往乾清宫,这一路走来就得耗上不少时间。 任亨泰着实担心,皇上若是听说了民间那些风波,对朝中局势再生嫌恶,恐怕又引发一场人事大清洗。 那好不容易才起步的新政,可就要中途夭折了。 心事沉沉,任亨泰双手紧握,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尽快赶到乾清宫。wWW.xszWω㈧.йêt “留神。” “站住。” 两声急促的喊叫,猛然间在任亨泰耳边响起。 一眨眼的工夫,他整个人已狠狠撞上了什么。 朱允熥睁圆了眼,及时拽住了闷头前行、差点就跟朱元璋撞个满怀的任亨泰。 双手牢牢锁住对方胳膊。 “任阁老,咋了?” “太孙?” 任亨泰正嘟囔着,纳闷怎会在此刻偶遇。 没等他想明白,朱元璋已从朱允熥背后闪现。 任亨泰心里咯噔一下,恍然大悟自己差点冒失冲撞龙颜,幸得朱允熥及时阻拦。 意识到这点,任亨泰正要跪地请罪,朱元璋却悠悠开口。 “算了,动不动就跪的,人都显得矮了。” 朱允熥也拉住任亨泰的胳膊:“任阁老,谢恩就行。” 皇上跟太孙都这么说了,任亨泰只好遵命。 “谢皇上洪恩。” 第692章朱元璋亲口说倭国道 朱元璋步伐未停,眼角一扫任亨泰:“巧了,咱刚想去内阁转转,你有何事要奏?” 任亨泰弯腰行礼,瞄了眼身后跟进的朱标,以及秦燕世子。 他即刻改口:“启奏皇上,内阁刚收到东征军的快船送回的战报,大将军李景隆正驱策倭国南朝秋吉家为我军先锋,攻打北朝新木家,连日攻城掠地,进展神速。” “嗯?” 朱元璋面容沉稳,“这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怎么还需劳烦你特意跑这一趟?” 任亨泰心头懊悔不迭,偏巧今日这么多人在场。 好在他脑筋转得飞快。 任亨泰念头一转,便朗声道:“内阁琢磨着,咱们定下的对付倭国那套策略,应当和早先经营交趾、占城一个路数。但这样一来,倭国百姓该怎么安置?” “北边新木家又该如何处理?而南边秋吉家,眼下算是咱们东征大军的前哨伙伴,一旦北边新木家解决了,东征大军会不会调头,去对付南边秋吉呢?” “真要走到那步,大明恐怕就要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这事还得仔细筹谋,才可避免。” 言毕,任亨泰垂下了头。 这些年,朝廷从倭国那捞了不少好处,全面掌控倭国,本就是顺势而为的事。 说要放弃倭国,怕是会引起满朝非议。 但在利益当前,国家颜面也不能不顾。 朱元璋淡淡一笑,瞧了瞧一旁的朱标跟朱允熥,缓缓道。 “关于倭国道的安排嘛……” …… “众将士听令。” “今有喜讯自朝廷传来,太孙府上新添人丁,龙凤双喜。” “正值洪武28载,国家复兴秦法,按军功赐爵,功勋卓著者可封王侯。此乃皇上天恩,太子仁心,太孙信任。” 连日征战,直逼北朝腹地城池。 战阵中央,高台之上,李景隆忘却身份,声嘶力竭地喊道。 “国家以诚待我等武人,虽仅血肉之躯,亦愿马革裹尸,誓报国恩。” “今我朝大喜,诸位壮士。” “攻倭国道,贺龙凤。” “攻倭国道,贺龙凤。” …… 铠甲闪耀,刀枪林立,明军阵营齐整,口号如潮,一遍遍回响。 数万士兵同声咆哮,声势震天,撼人心魄。 敌阵之前的南朝秋吉家大军,连番苦战,兵力日渐削减,即便援军频至,亦难填满损耗,在明军呼号中颤抖。 秋吉家将领目光深邃,望向后方坚不可摧的明军阵营,面色复杂。 生于斯世,未能并肩明军,憾矣。 秋吉悠介而今仅余与明军沟通之责,地位日下。 怪象丛生。 南朝秋吉在明军援持之下,连连告捷,城池逐一收入囊中,对北朝新木家的攻势势如破竹。 然每一场胜仗,每一座沦陷之城,似都让南朝命数更添一分危机。 而秋吉悠介在家族中的地位也随之步步下滑。 胜果累累,却仿佛加速了南朝末路的步伐。 眼下,联盟军队已经推进到了新木家的老巢跟前。 前方探子来信,说新木家把北边兵马一股脑儿调回来了。 正憋着劲儿预备最后一搏。 新木家还放了狠话,要跟北朝共存亡,哪怕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玉石俱焚? 秋吉悠介不由抬头,望向那黑压压一片的明军阵营。 就眼前这些在倭国地界驻扎了好几年的明军,几声呼号就震得人心惊胆战。 “大明盯上的是整个倭国,并非这片土地上的财富。” 秋吉家将军此刻并未忙着部署攻城,反倒说起了字正腔圆的大明官话。 就像李氏百济那样,倭国的上流社会也把能讲一口流畅的大明官话视为风尚。 这样才显得他们地位尊贵,跟普通百姓截然不同。 秋吉悠介心头一凛,将军平日里很少在这种阵仗前讲大明官话,若真有需要,也是在京都宴席上的谈资罢了。尐説φ呅蛧 而此地,是两军对峙的前线。 除却秋吉悠介自己跟手下的少数人,能说这么地道大明官话的就只有秋吉将军了。 显然,秋吉家将军是不想让军中其他人轻易听懂。 秋吉悠介随即也用大明官话道:“大明人的志气,比天高,比海阔。” 秋吉家将军轻叹,“他们掌握了中原的广袤,享有着四海的富饶,怎么还惦记着咱倭国这一小方天地呢?” 秋吉悠介苦笑连连,心中也很疑惑。 他记忆里的中原人,总是那么温文儒雅,谦逊有礼,勤劳不息,仿佛世间美好品德,都集中于大明人一身。 他们崇尚拾金不昧的美德。 可如今,难道就为了那点金银财宝,大明就要不顾一切地将倭国收入囊中? 秋吉家将军低声说:“京都那边有新消息传来,悠介你看看吧。” 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内容为汉字。 秋吉悠介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字一句细细品读。 不知何时,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之后。 “京都那里,也准备玉石俱焚了吗?” 秋吉悠介眼神深处藏着恐惧,脸色沉得像乌云密布。 秋吉家将军轻轻颔首:“京都已被明军掌控,我们家族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但皇宫之内,明军倒还未横加干涉。家族讨论多时,甚至考虑过让倭国全境归顺大明。但……” “但什么?”秋吉悠介迫不及待。 秋吉家将军语气沉重:“看眼下情势,大明感兴趣的似乎只有我们的土地,还有那些被送往大明的倭国人。家族推测,明人不会容许秋吉家继续执掌倭国。” “可能会派遣流官来管理,就像眼下大明统治下的交趾那样。” “交趾……” 秋吉悠介喃喃低语,猛然间瞳孔放大,脸上惊骇与恐惧之色浓得几乎要溢出来:“大明意欲将倭国化作大明一道。” “若非如此,何以大明会增派雄师压境?” 秋吉家将军面色黯淡:“此刻那些人同呼倭国道之名,所为何来?” 骤风掠过战场。 前锋战鼓在壮士的锤击下轰鸣,沉闷鼓声在旷野回响。 前列指挥官们催促着秋吉家士兵,向新木家城堡发起了冲锋。 秋吉悠介却陡然一颤,惊觉背脊冷汗涔涔。 第693章就算玉石俱焚,也要灭了明人威风? “风起了。” 明军阵营中,督战台上的铁铉仰望城头旗帜随风招展。 身披重甲的李景隆,一手扶刀柄,一手插腰,威仪非凡。 他双目平静地凝视前线,遵循军令攻打城池的秋吉家士兵在城墙的防守下接连倒下,而他的眼神中却无半点波澜。 “战事已启。” 李景隆淡淡回应。 铁铉转头注视李景隆,“朝廷援军不久即至,倭人欲行玉碎之战,估计就在今天。” “本将实则钦佩倭人那种舍生忘死的意志。” 李景隆声音低沉,“不,并非钦佩,而是担忧。假使任由倭人自由发展,他们定不会满足于倭国道一地,迟早会对中原大地生出觊觎之心。” “我离京师,领兵在外多年,表面上沉迷酒色,夜夜笙歌,似乎全不顾国家大事,不理百姓疾苦。但在这寻欢作乐的背后,我暗中留意倭国情。” “发现这弹丸之地却藏着鲸吞之心。如今朝廷若无意征讨,只怕时日一长,倭人自己就会按捺不住,对中原起不轨之心。我们不能让这片海外贼子生觊觎之意。” 铁铉从未想过,李景隆心中竟藏有如此深远的谋略。 作为大明功臣之后,尊贵公爵,即便是整日无所事事,也是与国家命运相连的人物。 这样的人享受荣华富贵,本无可厚非。 而今日,铁铉却发现,李景隆似乎是故意以纨绔之态示人,将那份宏伟志向深埋心底。 他直接询问:“那如果倭国南北二朝合流,意图玉石俱焚,公爷是否已有应对之策?” 锦衣卫的能耐不容小觑。 在大明,几乎没有人能逃脱他们的耳目。 即便是在倭国,几年间的发展也让他们的触角延伸到了最细微之处。 北朝新木家的‘玉碎’计划,早已被潜伏在倭国的锦衣卫探得上报。 而秋吉家动向,以及南朝京都内部秘密商议,也都落入了锦衣卫视野之中。 李景隆淡笑,话锋一转:“话说,眼下得称你为铁侍郎了。听京师风声,眼下朝中大事皆由内阁先议,铁铉虽非阁老,但凭着平国之勋,料想回京后不久,便能参与机要,执笔票拟了。”wWW.xszWω㈧.йêt 铁铉脸上浮现出些许迷惘跟难堪。 自打李景隆在倭国搞的那场明军舰队失踪的戏码后,朝廷得讯未有几日,便痛快地下了全面攻占倭国的决定。 这正中李景隆当初的预料。 朝廷或者说皇上那几位,心里早有此盘算,只待一个合适时机付诸实践。 随之,原来镇倭军摇身一变成了东征军,曹国公晋升为征东大将军,数万兵马随即开拔增援。 随着军令一道而来的,还有近日朝堂上的种种变动,以及铁铉再次升迁的讯息。 “身不在京,却蒙圣恩,骤得高位,我心中实是惴惴。我已暗自发誓,倭国不平,我铁铉绝不返家。倭人不除尽,我誓不回归大明。” 铁铉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被众将尊称为铁先生。 而此刻,他的双眼竟透出凛冽杀意,令人心里发寒。 李景隆轻轻拍在铁铉肩头:“探子已回。” 铁铉即刻转头望向远方。 城池一侧,几名骑兵斥候驱马疾驰而来,手中长刀出鞘,口中不断呼喊。 远看去,刀尖上隐约反射出血色光芒,显然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新木一族的兵马杀过来了。” 铁铉即刻转头,目光锁定在督战台旁矗立的高杆上。 那高杆顶,总有一名眼力出众的士兵,紧抱着杆子,时刻注视战场。 说来也巧,铁铉话音刚落,高杆上的哨兵迅速抓起插在腰间的红布小旗,用力扬起,空中划出鲜明的信号。 “呜……呜……” 号角声在明军的行列中骤然炸响。 督战台上,左右各列四大鼓,鼓前站立着壮如熊虎的鼓手。 “戒备。” “戒备。” “戒备。” 命令由指挥官发出,层层传递,直至每一名小旗官,最终抵达每位士兵。 庞大的明军阵列随之波动,开始了调整。 前列火炮在炮兵的推动下,朝侦察骑兵返回的方向挪移,那些原先指向天际,准备轰击城墙的炮口,逐一调平。 漆黑的炮口,此刻对准了侦察兵归途的另一侧。 骑兵营的士兵拉下面罩,只露出犀利双眼。 远处林间,矮小的倭国马缓缓显形。 马背上的倭国士兵与他们的坐骑一样矮健,手持倭刀。 倭马虽无突出之处,但在倭国却地位超凡,前驱的新木家骑兵已远远领先于后方丛林中涌出的步兵。 城下的攻守战持续,只是硝烟中少了往日攻城时的惨烈伤亡。 “这就动手了?” 秋吉家队伍中,秋吉悠介惊讶地看着城门外突然冒出,直奔明军阵营的新木家援兵,满脸不解。 秋吉家将军微微颔首:“没错,今天咱们倭国宁愿玉碎,不求瓦全。拿咱们的血,豁出去拼了,必须从大明身上咬下块肉。” 秋吉悠介全身不由自主地战栗。 “大明国公,兵部侍郎,加上上万大军,还有石见银矿、金银岛。这块肉,够大明疼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秋吉家将军心怀着必死决心,面无表情地道。 战场上,以明军为中心,四周纷纷扬扬竖起了属于新木家或秋吉家的军旗。 一面面旗帜,似乎要将明军整个包围起来。 “秋吉家的士兵们。” “就算玉石俱焚,也要灭了明人威风。” 秋吉家将军终于抽出腰间长刀,向着四周士兵振臂高呼。 士兵们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跟原本友好的明军交战,但在军官们坚定的命令下,大军还是迅速调整了战斗姿态。 “擂鼓。” 督战台上,李景隆轻轻抽出腰间佩刀,刀尖直指天空。 咚。 咚咚。 咚咚咚。 战鼓擂响,声声紧密相连,最后整个战场都回荡着鼓点声。 “攻倭国道,贺龙凤。” 与倭人不同,明军呼号坚定不移,即便身处重重危机,目标依然纯粹。 击溃敌人。 庆贺新生。 回馈君王恩泽。 铁铉伸手从旁抄起一根长枪。 不过一壶茶工夫,多明军几倍的敌寇已将战场团团包围。 第694章所有倭人全部补刀 身为新任兵部左侍郎,铁铉深知需身先士卒,以行动引领士气。 遗憾的是,他亲自上阵杀敌的愿望,似乎难以实现。 轰隆巨响突兀而至。 战场边缘,炮声乍响。 只见一枚炮弹挟带炽热火光,狠狠砸入正汹涌围攻的倭人群中。 炮弹落地,瞬间爆裂,强烈的冲击波将众多倭人掀翻,碎片如狂风扫叶,残忍撕扯着那些单薄的身躯。 刹那间,血肉横飞,断肢遍地。 那是大明火炮。 源自大明水师战舰上的重火力炮。 仅次于应天府城墙上的最新式重炮。 不容铁铉多想,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炮声。 整个战场被轰鸣笼罩,愤怒的炮火如天降之火,密布在明军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转瞬之间,天际被鲜红涂抹,仿佛天空也为此泣血。 倭国一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是,当明军将装备于水师战舰上的新型火炮,搬运至陆地战场,一切顽抗都在无情的炮火轰击下化为乌有。 战事初起,不过是血肉之躯的较量。 尔后,它演变作一场全方面的较量。 人不再是唯一的主角,更强的新式武器,悄然间占据了战场的主宰地位。 大明的军火库尚未迎来真正的杀戮机器。 不过,新铸的炮管趋向合金,能耐住更密集的火力洗礼。 炮弹的威力升级,飞行得更远,破坏力更强。 那些盘踞边疆的昔日元朝余部,或能依赖他们与生俱来的骑术,在明军炮火的呼啸中疾驰闪躲。 至于倭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日薄西山,天际一抹橙黄交织着不祥的暗红。 黑烟缕缕,自大地腾起,摇曳升空,终被晚风揉碎于云端。 远山之间,林火肆虐,借风势蔓延,吞噬着深邃的林莽。 火海中,树木爆裂的哀号,与山峦的悲吟交织成曲。 数匹伤痕累累的倭国马,自火海中惊恐奔逃,一路血迹斑斑,皮肉翻飞。 它们在山林边缘的荒野上踉跄奔跑,终是悲鸣一声,颓然倒地。 旁边起伏的地表,细流潺潺,近看才知那是汩汩流淌的鲜血。 血河之上,夕阳如血,映照着地上歪斜的战旗。 旗面破败,随风轻摆,如同迟暮老者,生命力之火奄奄一息。 倭国马的悲鸣渐渐微弱,远处火光只是默默照耀。 风,也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在那片被鲜血浸透的荒野上,时不时地飘来低沉声响,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刀剑碰撞与痛苦呻吟。 柴昊强属于东征军队的一员,担任总旗官一职,手下管理着5名小旗官跟50名士兵。 作为这55人小队的首领,柴昊强直接向他上司百户负责,并接收传达下来的各项指令。 而此刻,柴昊强接到的命令,是要带领手下士兵们,悄悄摸查到战场的最外围。 “要是遇到还有气的倭人咋办?” “军中补给尚未到达,一切行动以保证全军存活为首要。” 这是不久前,柴昊强与百户之间的一段对话。 这位百户是刚上任的,据说出自军事学院。 柴昊强不清楚百户姓甚名谁,只知道大家都喊他为常百户。 常百户年纪轻轻,肚子里还有墨水,这让柴昊强感到有些为难。 说什么军粮不够,要优先考虑军队生存? 军粮不是随着大军东征,一批批运送上岸的吗? 可常百户既然说了军粮不足,那估计是军中无法额外负担那些还有一线生机的倭人。 要是还活着,直接杀了便是。 “哧……” 柴昊强面无表情,手中长枪往前一送,深深刺入了刚刚在地上微微动弹的倭人胸膛,随即传来一阵闷响。 那已经被血色浸染的枪尖自倭人胸口拔出,暗红血液如同泉水般喷涌而出。 紧跟在柴昊强身旁的士兵迅速挥刀上前,利落地割下了倭人左耳,收入一个沾满血迹的布袋中。 大明重新推行军功爵制度,想要靠战功步步高升,自然得有证据。 拿人头来计数,虽说显得豪气干云,但搁眼下实在太残忍,且麻烦。 相比之下,割下耳朵装袋就便捷多了,还能防止有人混水摸鱼。 士兵帮总旗官收着战利品,心里默默估量着,这一袋子荣誉,是否足以让总旗官晋升到百户的位置。 而柴昊强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他琢磨的是,自己得多大的功勋,才有机会迈进那军事学院大门。 眼界跟格局,立马就高下立判了。 不远处突然乱成了一锅粥。 “小灿子,当心。” “这群该死的倭人,简直跟幽灵似的。” 一名小旗官怒吼着。 与此同时,三个浑身泥土的倭人挥舞着倭国刀,从土里冒出来,眨眼间,一把倭国刀就插进了小灿子胸膛。 “手雷。” “快扔手雷。” 小旗官咆哮着,眼睁睁看着小灿子,还挂着因刚刚获得军功而生的笑,倒了下去。尛說Φ紋網 各种型号的铁球,用引线一点,往敌群里一扔,铁球炸裂,碎片四散伤敌。 只不过,将作监手雷质量不稳定,时灵时不灵。 有时候炸得响亮,有时候就只能冒点烟,跟摆设似的。 小旗官吼声刚落,身旁的几个士兵迅速点燃了三颗手雷,朝着那正欲抽刀反击的倭人脚下扔去。 砰。 砰。 两声爆炸接踵而至,虽说有三成概率会哑火,但这回却成功把那三个倭人炸得飞了出去。 铁片四溅,深深嵌入倭人的身体。 柴昊强眼神里闪过一丝哀伤,小灿子不仅是他手下的兵,更是同村晚辈。 顾不上思考,将来怎么向小灿子家里老一辈交代这噩耗。 他目光一凛,狠声道:“地上那些倭人,一个不留,全给我补刀。” “是。” 四周士兵响应声整齐划一。 但柴昊强心头仍压着块石头,又吼道:“列队前行,谁也不许落单。盾牌打头,长枪随后,两边配刀。战功人头平分,别贪功。” “是。” 小灿子遭遇让大家心有余悸,谁也不想战场上出岔子,让家里妻小没了依靠。 整支队伍更小心地推进,逐一检查,确保战场上没有漏网倭人。 直到柴昊强他们抵达战场边缘,视野中再无敌人时,他朝天鸣了一炮。 第695章 太孙说,世上再无倭国,史册不留痕迹 火花在高空炸裂,轰鸣声响彻云霄。 与此同时,旷野中各处炮声四起,信息回传至中军。 城墙已成废墟,一处清出来的高地上。 秋吉悠介满身血污,听到天空中的炮响,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 每一炮,都像是在为倭国敲响亡国丧钟,宣告着末日逼近。 不远的地方,城墙塌陷的裂口旁,秋吉家将领已倒下多时,血迹早被风干,仅剩破败衣袍随风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土气息。 “秋吉悠介。” 这一声呼喊,让秋吉悠介周身寒意陡生,不由一颤。 他猛地跪倒在地。 李景隆手扶刀鞘,步伐稳健地靠近,一手撑膝,慢慢半蹲,面容沉静,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直至与秋吉悠介面对面。 “悠介,今日心情可好?本将军特地在城外战场备下一宴,庆祝大明之胜,愿君能赏光一聚?” 呜…… 秋吉悠介突然一阵干呕,急忙捂紧嘴。 他内心翻涌的是无尽悔恨,为何未能战死沙场,反被明军所擒。 李景隆面上掠过一抹遗憾,轻轻拍了拍秋吉悠介的肩:“悠介,咱俩也算旧识了,此情此景,不必过于自责。” 秋吉悠介犹豫片晌,终是慢慢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李景隆那平日里只在欢场才展露的微笑,熟悉而陌生。 秋吉悠介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大将军……我……” “悠介,我俩心照不宣即可。” 李景隆果断打断,神色肃然:“多年交情,无论倭国未来怎样,只要你有求于我,在我力所能及之内,必当竭力相助。” 铁铉在一旁忙着汇总各营上报的战功,不经意间目光转向李景隆,那眼神里夹杂着疑虑,尽管对方言辞凿凿。 秋吉悠介发出沉重叹息:“倭国不在了……被灭了……” 李景隆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悠介君所言极是。事实上,今日京都即将迎来5000大明大军,城内怕是难有生机留存。” “而北面新木家族,我们的海军主力正朝那个方向进发,城破的消息,这两天内想必就能传回来。这么说来,倭国的确走到了尽头。” “何至于此……” 秋吉悠介喃喃低语,“大明但有所求,只需一纸诏书,倭国怎敢不从?” 李景隆连连摆手,“非也,悠介君,你未免太过理想化了。你可还记得我大明俗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倭人非我大明子民,自唐朝起,你们派遣使节至中原学习,何时起,又开始侵扰我沿海?让我想想……对了,这苗头大致始于北宋,即便是在元朝时期,你们不也差点同元朝兵戎相见吗?” “你们就像飘荡在大明东海之外的孤魂野鬼,一旦中原稍有动荡,便伺机而动,企图分一杯羹。” 面对这样的剖析,秋吉悠介哑口无言。 中原人有种令人畏惧的习惯,即详尽记录历史,编纂成册,谓之史书。 这些记载不仅让中原人在经历动乱后能够重建,寻回丢失的传统,而非被外来文化所取代,更赋予了他们一种坚定信念。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因为他们清晰地记得仇敌,代代相传,铭记于心。 “大明真是广阔无垠,富得流油。” “可这也不是你们能眼红的。” 李景隆接着说:“悠介君若能做先锋,为大明开道,或许能留你一命。” 这话,秋吉悠介品出了味儿。 但他还是摆手拒绝:“大明打算怎么处置倭国?” 李景隆神色一凛:“往后世间再无倭国,史册不留痕迹。” 这是皇太孙的决断,内阁一致敲定的核心策略。 抹除倭国所有的存在证据,彻底阻断其文化延续。 秋吉悠介心里一片凄凉,“倭国百姓呢?” 这是他残存的最后一丝挂念。 李景隆轻笑:“没了倭国,哪儿来的倭国百姓?” 言罢,李景隆轻轻拍了拍秋吉悠介的肩,慢慢起身。 秋吉悠介彻底心如死灰。 他了解这些大明人,懂得他们的言外之意。 李景隆的意思是那些倭国人将随着倭国一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传令。” 李景隆挺身而起,目光穿越城墙,投向远方那正重新整编壮大的军队。 命令如风,一层层传递下去。 铁铉拦下了欲向前的军中参谋与文书,自己则起身,来到李景隆身旁。 李景隆凝视着城外雄师,“今日,大明灭一国,你们皆是大功臣。” “大明万岁。” 回应大将军口中荡气回肠的灭国之功,全军山呼海啸。 李景隆气势如虹:“就在今天,大明抹去倭国之名。传令东征全军,立界碑,刻上大明倭国道,四海昭示,彰显大明之威。” “大明万岁。” 末了,李景隆吩咐道:“三军听令,本帅暂时代行朝廷之命,赐酒分肉犒赏全军,中军亲卫今夜负责守夜。” 在这刻,酒与肉仿佛比任何言语更能激发士气,振奋人心。 战地上,欢呼声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 “皇上万岁。” “皇上万万岁。” …… 云平码头,每日里帆影重重,栈桥熙熙攘攘。 码头两旁,空地被不断征用为货场,却总显得不够容纳那如潮水般涌入的货物。 红发、白发、金发的商人络绎不绝。 在外金川门后,已渐渐形成以外籍商人为主要居民的住宅区。 今日,应天府尹郑明旭,携同府衙官员,现身于外金川门外的云平码头。 望着人流涌动,货物堆积如山的景象。 郑明旭眼神闪过一丝不悦,打量着乱糟糟的云平码头。 “这儿得修整,而且得大修。官员、商人、老百姓搅和一块儿,还有军队进出,这么乱下去,怕会耽误朝中要事?” “借过。” “大家都让让。” “军情火急。” “让一让。” 不远处,刚泊岸的战舰边,几个官兵匆匆跃下甲板,挤过码头,大声呼喊着。 郑明旭眉头锁得更紧了:“看看这情况,哪能行呢。” 突然间,他目光追随着在人潮中穿梭的官兵身影。 “那是何处的军报?”wWW.xszWω㈧.йêt 郑明旭转向身旁随行小吏。 一人踮脚瞄了瞄那艘战舰,不确定地说:“大人,似乎……是东征军那边的……” 第696章太孙,小的是东征大军步兵前营百户长柴昊强 郑明旭心头一震,没了继续考察码头的心情,果断下令:“回城。把一府两县的人都召集到衙门,今天应天府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从东海方向乘风破浪归来的报捷士兵们,手执军事文书,一路畅通无阻直抵应天府。 最终,东征大军队伍抵达西华门外。 “东征大军胜利归来啦。” 领头士兵嗓子干哑却充满激情,向着城楼下守卫禁军高呼一声。 守门的禁军们心头一紧,连忙移开障碍,推开城门。 朝廷的军事消息,历来都是飞速传递,更别提这种大胜喜讯,谁敢耽误片刻? …… 哒哒哒哒…… 文渊阁中,脚步声不断。 内阁里,各部尚书无一缺席,全数到齐。 上林苑监正缪良哲跟五寺卿等重臣也被紧急召来。 不单是文臣,就连大都督府下五军都督府的将官,以及在京功勋们,也是纷纷到场。 “东征军灭了倭国?” 内阁中,缪良哲面带笑意,轻轻问道。 报告胜利归来的东征士兵单膝跪地,周遭满是权重位高的老臣,这压力感比战场上的生死较量更为沉重。 解缙目光越过密集的人群,望向内阁外空旷的庭院。 任亨泰扫视着满室官员,笑容可掬地对缪良哲说:“少师,坐。上林苑那么多事务还需您日日费心,真是辛苦了。”Www.XSZWω8.ΝΕt 室内皆是朝廷重臣,各个部门的大人。 可任亨泰唯独请缪良哲落座,在场众人对此非但没有异议,反而心中认同。 缪良哲因提高粮食产量的功劳,足以在身后享受太庙供奉,跟这样的人物争长短,岂不是自讨没趣? 暂调至文渊阁的翰林学士们,主动搬来椅子,恭敬地放置于缪良哲身后。 缪良哲明白推辞不了,只好拱手致谢。 此时,解缙缓缓出声:“各位也请落座吧。想必太子太孙很快就会到了,大家稍安勿躁。” 次辅一发话,众人脸色随之舒展,纷纷寻了座位坐下。 翟善心中不禁对任亨泰等四人心生羡慕。 他身为当朝天官,地位并不低下,然而在新政策下,内阁新成立。 即使朝廷未曾明文规定内阁地位,可一种无形的规则已悄然形成。 天官又怎样,到了内阁也得耐心等着安排座位。 徐辉祖环视着今日略显拥挤的内阁。 他虽努力克制内心的喜悦,但那泛着红晕、焕发着光彩的脸庞,无不透露着他内心的欢欣。 今日,是大明武人的闪耀时刻。 破国之功,由大明士兵们带回,呈献给帝王。 徐辉祖难以抑制地,视线一次次落在同聚一堂的朝中显贵脸上,每个人的面容都洋溢着笑意。 哒哒哒…… 内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群人匆匆从外赶来。 朱允熥身上还残留着奶香,胸前一大片湿润,未来得及换衣服,便急忙从乾清宫方向奔来。 他身后,只跟着朱高炽一人。 随行侍卫则停在了门外。 朱允熥步入室内,不待在场的文武官员发问,便先抬手示意道。 “大家都别起身了。皇上让我转告,他本该亲自听这份捷报的,无奈乾清宫事务缠身,便让本宫先来听听详情,并与诸位商议处理倭国道道后续事宜。” 尽管朱允熥让他们不用行礼,但现场所有人,就连任亨泰在内的四位内阁重臣,都恭敬地起身拱手致意。 任亨泰躬身前行,脸上洋溢着喜色:“东征大军立下破国之功,稳住了倭国道,我为大明喜,为皇上喜,也为太孙喜。” 朱允熥轻轻摆手示意,见众人依然站立不动,只好自己先找了个上座坐下。 这时,任亨泰微微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东征将领:“你再给太孙详细说说那边的情形吧。” 说罢,任亨泰才安然落座。 随着他的就座,其他文武官员也跟着一一坐下。 朱允熥面容和煦,望着眼前神色紧张的报捷将士,“说吧,早点汇报完,宫里才能早日发下赏赐,你们也能早些去庆功。” 这位士兵初次置身众多朝廷重臣之间,也是头一遭亲眼见到皇太孙。 出乎意料的是,太孙并不像戏文里描述的那样威严肃穆,反而透着一股亲和。 士兵深吸一口气,整理思绪,开始在文渊阁内缓缓叙述倭国道道的最新情报。 “回禀太孙,约1个月前,东征大军乘战舰抵达倭国道道近海,接到大将军指令,舰队分成三路,准备一举奠定倭国道的稳定局面。” “一路前往京都城,一路直指新木家的核心地带,还有一路则介入三方混战的焦灼地带。当日,大将军亲自上阵,指挥兵马攻打秋吉家族城池。” “恰逢新木家族大军赶到,秋吉家族军队前线倒戈,敌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形成合围之势,兵力数倍于我军,意欲将我军全歼。” …… 嘶。 士兵平静地分享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而内阁里,不约而同地响起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众所周知,大明驻扎在倭国的镇倭军不过2万之众,还需分散防守石见银矿与金银岛两地,近来又有几千兵马被派遣至南朝京师支援。 这样一来,真正能投入前线作战的兵力,也就勉强过万。 倭国虽是弹丸小国,但要形成对明军的包围之势,怎么说也得动员个五六万的军队吧。 士兵将书面捷报转化成了口头的语言,一一讲述。 内阁官员们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幅惨烈的战场画面。 夕阳余晖中,万人明军被压缩在狭窄的战场上,四周则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倭国军,数量之众,难以计数。 那场战斗,注定是悲壮的。 即使明军战斗力冠绝群雄,在异国他乡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其伤亡也必定极为惨重。 内阁内,气氛变得凝重而哀伤。 东征士兵不由蹙眉,心中疑惑这些朝廷重臣怎么突然间个个神情严峻。 莫非他们认为这次胜利得不够快速? 朱允熥的目光淡淡扫过那位士兵:“你叫什么?” 他多少能理解文武百官此刻的反应,也能猜到这位归来的士兵心中所思。 柴昊强面色一紧,连忙拱手低声回答:“回太孙,小的是东征大军步兵前营第三……的百户长,柴昊强。” 第697章大明军中的粗汉子,何时竟也学会满口仁义? “名字倒是挺响亮的。” 朱允熥嘴角一扬,摆了摆手:“接着说,前线激战后的情况?” 柴昊强清了清嗓子。 “回太孙,当时咱们面对数倍敌人,大将军毫无惧色,士兵们个个挺胸昂首,斗志昂扬。敌人把咱们团团包围,前锋骑兵几乎就要冲到咱阵前五十步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朝廷援军赶到,带着水师舰艇上装备的新式火炮,风驰电掣般冲进战场。刹那间,万炮轰鸣,震天响,仿佛天塌地裂。” “倭人跟他们的战马都吓得肝儿颤,不敢往前一步。炮弹落在敌群中,转眼间空中尽是断肢残臂,血如泉涌。大将军命令军中的鼓手猛击战鼓,声声震耳。” “大军冲锋陷阵,与援军内外夹击,把敌人困在中间狠命厮杀。” 内阁里再度传来惊讶的吸气声。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张襄一脸的难以置信:“水师舰艇上的火炮,居然能跟上大军疾行的速度?还有那么惊人的威力?” 话音刚落,张襄的脸涨得通红。 站在一旁的茹瑺没吭声,嘴唇微动。 无知。 张襄身为工部尚书,居然对朝廷为水师战舰新配备的火炮威力跟改进之处一无所知,这让他心里猛然间像是被猫抓了一般,七上八下的。 他眼神不自觉地四处游移,所见之景更添几分心慌。 同僚们那一双双饱含同情的目光,如同无数利箭,让他无处躲藏。 石伟毅忽然发声,打破沉闷:“臣要是记忆无误,水师最新采用的火炮,出自工部左侍郎冯宏朗,是在太平府矿山旁的工坊精心研制而出。” 此言一出,内阁里飘过几丝不易察觉的嗤笑。 解缙微微低头,心中五味杂陈。 任亨泰则是端起茶杯,借着品茶空档,淡然地扫视了石伟毅一眼。 张襄脸瞬间涨得像煮熟的虾子,额头细汗涔涔,显露无疑。 嘭! 张襄双手一颤,直接跪倒在地。 “微臣疏忽职守,罪该万死。” 柴昊强一脸茫然,诧异地望了望身旁工部尚书。 怎么这位大人突然就跪下了,还自认有罪? 朱允熥往后一仰,拿起手旁的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嘴角勾笑:“这莫非是今春的祁门红茶?” 任亨泰即刻回应:“入秋之后,就换上了红茶,暖胃。” “绿茶确实不太应季了……” 朱允熥又品了口红茶,放下杯子,“今日说的是东征军务,怎么张尚书反倒要请罪?快起来吧。” 张襄心头哀嚎,全身像被抽了力气似的。 好半晌,张襄才勉强撑起身子,拱手低头:“臣遵旨。” 说罢,张襄退回到座位上。 内阁里,众人的目光交织穿梭。 工部这下可摊上大事了。 大家心知肚明。 堂堂工部尚书,居然不了解水师新配置的火炮,这才是问题所在。 柴昊强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自己好像跟刚才那出戏没多大关系,见没人再言语,便接着讲下去。 “此役,我军斩敌四万五千人。” 话音刚落,内阁里一片哗然。 斩敌四万五千,与击溃四万五千敌兵,两者相差何止云泥。 只这一句,意味着四万五千余倭人魂断战场。 这可是赶尽杀绝的手段。 众人瞬间恍然大悟。 众多文官目光齐刷刷转向了安然端坐的朱允熥。 杀戮过重。 朱允熥却保持着静默。 柴昊强接着说;“打败敌军后,我方四处搜寻残敌,抓了18000倭人,大将军一声令下,这些人就被送去石见银矿跟金银岛,帮朝廷挖矿去了。” “京都那边,咱们有将近万人马队,水军战船对着城墙一顿猛轰。里应外合,攻破了城门。虽然咱们本意是救人,可炮火之下,京都城里秋吉家人跟倭国天皇都遭了殃,王宫也烧成一片废墟。” “打仗结束后,咱们按令安抚京都百姓,结果营地里兄弟们多次被倭人偷袭,弄得城里人心惶惶,开始闹起来。没办法,为了自保,我们只好动手。” “用了整整5天才把京都乱子摆平。后来清点人数,因为那些倭人捣乱,连累了好多老百姓,活下来的不足8000人。京都将领们把这情况报告给了中军。” “中军为了不让幸存者睹物思情,把他们暂时安置在城外码头上。还派人报到京师,请求皇上批准,把这些百姓迁移到琼州府的铁矿那边安家落户。”尛說Φ紋網 任亨泰沉默了很久。 他真想不通,这种说辞到底是东征军里哪个高人想出来的。 满嘴的仁义道德,为了倭国民众好。 京都,那可是倭国南朝秋吉家的主城区,打完仗就剩下不到8000人了。 任亨泰已经不愿去算,那几天里头到底有多少人没了。 说倭人闹事,还扯上了老百姓。 这估计是不知道粉饰了多少遍的说法了。 如此大明,跟他记忆里的那个大明,好像有点不同。 “不错。曹国公菩萨心肠,真是咱们学习的榜样。” 景川侯曹震猛地一拍大腿,高声喊道。 这话一出,任亨泰脸上更是阴郁了几分。 仁,是儒家核心思想。 几千年来,中原以仁为核心,逐步建立起一个较为公正的社会体制。 出兵必有其正当理由,秉持大义而征讨。 这是国家对战事的基本定调。 哪怕是强如白起,立下不朽战功,也因大量坑杀而背负了杀神之名。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称号。 内阁内,随便哪个官员用脚趾头想想都明白。 那日京都内,根本就没明军援救秋吉家族跟倭国天皇,更没有挟持平民作乱的倭人,也没听说有为稳定民心提议迁徙的奏章。 东征大军硬是将整个京都杀剩下不到8000的归顺百姓。 之后,还把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远送到万里之外的琼州挖矿。 然而…… 大明军中那些粗犷汉子,何时竟也学会满口仁义,上报朝廷的说辞,竟是滴水不漏。 景川侯曹震那句“曹国公菩萨心肠”,在文官们脑海中反复回响。 要是屠戮一座大城,只剩8000人都能算是菩萨心肠。 那么在座各位,个个都可称得上是当代圣人了。 第698章这,是不是杀的太狠了 夏原吉低头苦笑。 别人或许不知,但他的心里明白。 柴昊强在朝堂上那套说辞,显然是铁铉那家伙预先打好的草稿。 放眼整个东征军,能讲出这番话的,非铁铉莫属。 识破背后指使者,夏原吉不由抬眼,望向分别坐在皇太孙两侧的解缙跟任亨泰。 想当年,他们仨与太孙结缘相知,太孙对他们推诚置腹。 而今,解缙已身居内阁重臣之位,他也登上了户部左侍郎的岗位,铁铉虽远离京师,却仍得到兵部左侍郎之衔。 往昔在太孙前默默许下的诺言,虽不再挂在嘴边,但每一项都以实际行动默默践行,逐一兑现。 一个史无前例的大明,在众人的注视或不觉间悄然蜕变。 “大军远征在外,局势千变万化。我朝兵马,自当唯皇命是从,纵不至于上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因时制宜,顺势而为,亦合情合理,并不违背律例。” 内阁中,众人各怀心思,在这短暂的静默里,徐辉祖率先出声。 他目光掠过身旁那些为国建功的勋臣,继而转向文官人群中,随后扫过皇太孙左侧任亨泰。 最终,视线望向朱允熥。 “太孙,我军与倭国当时战况,咱们在应天城里,要是前线之事都得先问过朝廷,那估计咱们眼下听到的就是败仗连连的消息了。” “这么一来,还不如把外面军队召回。柴百户说京都那儿有倭人裹挟着老百姓闹事,虽然不是大规模的,但的确存在。” “另外大军远离咱中原腹地,将士们本来就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被偷袭。此时,朝廷就不能要求将士们个个都眼尖心明。” “让他们这些离家万里的士兵,还得区分谁是好人谁是坏蛋,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当兵的都清楚,在外打仗最惧晚上。黑灯瞎火,无法预判营外潜伏什么,夜色里藏着何种危险。” “敢问朝里的将军们,谁带兵在外的不惧自己军中生乱?” 徐辉祖滔滔不绝,似乎有意要把这问题摊开来讲。 任亨泰总算按捺不住,想打断徐辉祖的话头。 “魏国公,你这话里话外,到底何意?” 徐辉祖斜睨了一眼任亨泰,“还望任阁老明白,大军在外,危机四伏,步步维艰。这次朝廷决定征讨倭国道,规划将其分划几道,纳入朝廷直接管辖。” “那首要的就是确保东征部队战斗力不减,军心稳固。朝廷想要的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倭国道,还是一个能让中原百姓安心迁居,朝廷能派官管理的倭国道?” 解缙眼梢一斜,瞥见任亨泰正欲启齿,便急匆匆插话:“朝廷无疑要一个安稳的倭国道。” 徐辉祖鼻腔里哼出几声,面对朱允熥行了个礼。 “太孙,如若朝廷期盼倭国道的安定,便该信赖前线浴血的士兵,信赖率军东征的将领。国家花费巨资养兵备战,封侯拜爵,我大明军旅绝不会是召之不来、挥之即去的散沙。” “朝堂之上,也不该容忍有如秦桧般离间君臣、涣散人心的言论。” “魏国公。” 任亨泰眼神一凛,怒意微露,犀利目光紧锁徐辉祖,“我朝绝无秦桧之辈。更不容许前宋的悲剧再现。身为大明公爵,魏国公理应慎言。” 朱允熥轻轻抬手,朝任亨泰微微按压,“朝廷未曾因言论而定罪的先例。魏国公之言,可视作对朝堂的警醒,提醒我们切莫重蹈秦桧的覆辙。” 任亨泰内心虽感无奈,但仍侧身行礼道:“微臣明白。” 徐辉祖面色不变,“东征大军意在援救秋吉家族及倭国天皇,此举彰显仁义;救援未果,实属无奈,并无不妥。军中无过。京都之内贼寇横行,裹挟百姓叛乱,依据大明律例,当严惩不贷。” “更何况,为了保障大军稳定,面对眼皮底下的叛乱,使用武力平息动乱,乃是情理之中。将百姓迁至城外,远离战争之苦。” “今后,倭国道纳入版图,百姓成为我朝子民,安排迁徙至琼州府,合情合理,无懈可击。臣恳请太孙恩准,授予东征大军处理倭国道军事事宜的自主权。” “至于朝廷颜面与秩序,可派遣都察院官员前往,设立巡察职位,监督战后倭国道的军纪整肃。” “徐辉祖!” 任亨泰心头一紧,今日东征军势如破竹,京都城内十室九空,仅余数千生灵,他不禁忧虑,一旦大军手握生杀大权,倭国道还能剩下多少人家? 他脱口而出。 旋即侧首,眉头紧锁地望向朱允熥。 “太孙……” “可。” 未待任亨泰言尽,朱允熥已轻吐一字,干脆利落。 徐辉祖见机接言:“微臣遵旨。” 任亨泰强自挺直,不让自己倚靠于身后椅背。 多年仕途生涯告诉他,大军一旦出征,便是脱缰野马,刀锋所向,血溅四方,朝廷自然乐见其成,期许疆场之上,敌寇无一幸免。 他自己也承认,大明兵马应当所向披靡,拓土开疆。 但征伐有道,不可滥杀无辜。 那四万五千倭兵命丧沙场,任亨泰虽惊于东征军之勇猛,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而京都城中百姓,手无寸铁,淳朴无害,惨遭屠戮,实乃悖逆仁德,有辱大明煌煌天威。 可东征军的理由冠冕堂皇,正义凛然。 朱允熥那简单一字“可”后,任亨泰暗下决心,今后东征军上报内阁的种种,他将不再过问,一切由解缙等人处置。 避眼不观心自静。 倭人怕是难逃重惩了。 眼看面前那群武将,等皇太孙话音一落,准许东征军自行决断,大伙心照不宣,京都这档子事开了头,往后可就难收场喽。 倭国百姓仅余八千。 众人琢磨起那些关于皇太孙的闲言碎语。 皇太孙对倭国人没好感。 这一趟攻打倭国,关乎朝廷进账,人手安排,可谁又能说这里面没夹杂着皇太孙对倭国的嫌弃呢? 曹震回京师不容易,等他把手底下那些京营兵马整顿利索了,转头又得领兵出征。 宫里外头的热闹事儿,他向来不嫌多。 见周围安静了,曹震目光转向柴昊强:“柴昊强,你接着说,有话尽管讲。” 尛說Φ紋網 第699章难道,大明真的要封王了 柴昊强颔了颔首,这些文官他不认识几个,可像曹震这等武将他还是知道的。 “京都城平定后,大将军又下令围攻新木家族。连攻五天未曾拿下,火炮炸了十七门,这事儿晚些时候大都督府、兵部、工部都会收到报告。” “围了新木家整整五天,城终是破了。这才发现新木家使的那些下三滥招数,拿老百姓顶在前头做挡箭牌,抢了百姓粮食自己吃。” “我方军队进城,满城百姓没有一个活口,全被倭人害了。倭人抵死不降,我军只能与之殊死一战。” 大明乃可是仁义化身,谁也甭想说大明半点不是。 柴昊强讲完话,眼角余光扫了扫周围老臣,心里头又默念了一遍铁先生临行前的叮咛。 铁先生真是个大好人。 柴昊强心里琢磨着,铁先生哪该跟倭国那帮粗人混一块儿,他本该坐在这文渊阁里头的。 铁先生说的每句话,柴昊强都当作金科玉律记着。 铁先生还告诉他,只要不乱说话,把他交代的都说了,东征兄弟们就能少吃苦头,在倭国道办事也更顺畅,也就没那么多兄弟牺牲了。 柴昊强清了清嗓子,接着往下说。 “自从攻下了新木家老巢,四周就不断有倭国南北两朝的残兵败将捣乱,还有散兵游勇祸害乡里,抢东西、杀人。” “为了倭国道百姓,为了咱们东征大军能稳住阵脚,更为了国家安宁,大将军下令,让大军分散到倭国道各地,清除叛乱。可乱贼每到一个地方就是一场屠杀,不留一人,到处荒没有人烟。” “我军每到一处,首要是清叛,同时尽力安置当地的百姓。我上船回京前,已经收留3万多倭国道百姓。大将军吩咐我回来请示朝廷,这3万多人,该怎么办?” “是让他们继续住在倭国道,还是迁到别地,还请各位大人给个明确指示。” 仁义。 肩负大明使命的远征军队,在倭国道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仁义。 柴昊强总算讲完了。 内阁中,众人仿佛看到李景隆手握沾血长剑,满身浴血,却坚称明军所为,全是为倭国道考量,无一不仁义。 他李景隆,打算荡平倭国道万民。 任亨泰的脸深深埋下,心中涌起无奈的叹息。 他叹的不是倭人的绝望,而是叹息大明已非昔比。 如此明军作风,未来究竟将带领他们走向何方? 身为大明首位内阁首辅,心中满是忧虑与困扰。 必须确保明军锋利无匹,但也不能让它成为自伤的双刃剑。 某一瞬,任亨泰觉得他有些嫉妒翟善。 翟善依然掌管百官,无需操心国家的方向。 而他坐在这个位置,就必须考虑国家未来。 庞泽眉头紧锁。 他反复审视多次,找不到远征军凯旋的报告有何不妥。 开疆拓土既成事实,朝廷继而治理倭国道。 远征军在倭国道的所有举措,自然被视作仁义之举。 要说服他人,先得说服自己。 庞泽不愿沦为如张襄那般愚钝的人。 因此,这位本应监督朝纲的左都御史,只能默默保持不语。 朱允熥沉默良久,这才重新注视着柴昊强。 “你先退下,朝廷自然会为你们安排妥当,在京师好好休整,将来还有新的使命等着你们。” 柴昊强显得有些拘束,恭敬行礼:“遵命。” 待柴昊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朱允熥慢慢站起。尐説φ呅蛧 他的这一动作,让室内文武官员也不自觉地纷纷离座。 他轻步踱出房门,步入院中。 “此乃大明重启秦时军功爵制后的首场胜利,将士们没有辜负朝廷期望与国家重托,令本宫深感欣慰。” 任亨泰默不作声,似乎沉浸在思考之中。 解缙则觉得此刻自己也需要深入思考一番。 石伟毅这时迈出步伐,“此胜利实乃皇上仁政之果,太子安定朝纲,太孙处理国务,前线士兵英勇赴战,国家上下一心,方能有此成就。” 朱允熥轻轻摆手,目光转向那些聚集在门口、走廊、庭院中的文武群臣。 “将士们在前线以命相搏,为了让咱们能在应天安心生活而战斗。国家不能忘记他们的付出,赏赐也必须到位。” 徐辉祖接口道:“此次应当向全军公开公正地颁布朝廷嘉奖。” 朱允熥颔首:“那么,今天我们就继续讨论如何犒赏东征军吧。” 封王? 不经意间,那些将领们心中回响起皇太孙在西城橄榄球赛场上的宣言。 “大明既然恢复了秦制军功爵位,只要你们建功立业,便可封王。” 李景隆多年驻守倭国,今年更有灭国之大功。 未来,他还要在朝廷支持下,于倭国道各地官府前,负责监控并防止任何可能出现的动乱。 这种功绩,自从大明建国以来,满朝文武中,可没人能独自挣来。 远在交趾的开国公常升,倒是个例外。 要是真要比谁更有资格封王,开国公常升比起曹国公李景隆,怕是更有说服力。 毕竟,无论情理,常升手上有灭国的大功,接连征服两国,眼下还在为大明开疆拓土,功不可没。 文臣们心里,滋味复杂得很。 大明重启了秦时军功爵制。 自打重新设立大都督府后,朝廷对军队的考核奖赏也有了章程。 但武将立功容易,文臣们的路子可就窄了。 总不能指望文官们都提笔上阵,和敌人拼刀枪吧。 朱允熥一提东征大军的奖赏,满堂文武,各怀心思。 曹震却先开了腔:“要说东征军功赏赐,那南征大将军那边,是不是也得一起商量商量?” 话音落,曹震眼神纯净地扫视四周。 李景隆有灭国之功,开国公常升同样有此荣耀。 若魏国公能封王,开国公凭什么不能? 大明,难道要一日间封两位王不成? 曹震这一插话,大伙儿算是回过味来了。 文渊阁内依旧静悄悄,但无论文臣武将,个个呼吸都沉了几分。 时至今日,已非洪武初年,皇上为稳天下大局,大肆册封宗亲。 这些年,大明能封王的,非朱姓者屈指可数。 就算是武宁王跟忠武王,那也是二人去世后,朝廷追赠的荣誉。 第700章岂能灭个小国就能封王 大明皇朝竟要出两位活着的非皇族王爷? 朝廷啥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徐辉祖强忍着提出外调领兵的冲动,拱手行礼。 “回太孙的话,若是要表彰东征军的功绩,南征军的英勇自然也该在今天一并讨论,这样才能显出朝廷公正,不让边疆将士心寒。” 这话一出口,徐辉祖心里免不了有点失落跟无奈。 记得当年,中山王府那可是压过开平王府的。 眼下倒好,常升领兵南征有望封王,而中山王府只能靠回忆过去辉煌来自我安慰。 他眼下虽是内阁臣子。 但中山王府是大明建国功勋之家,走的是武将门路。 内阁大臣的权势再大,也比不上一个与国家共存亡的王爵来得尊贵。 虽说这样的王爵,死后并不会传给后代。 但王爵尊荣在徐家眼里,显然比内阁大臣更有分量。 “南征大将军平定安南、占城,大军一路西进,连年征战在外,其功至伟。” 石伟毅出声道。 回京前,他是大明最年轻的疆域大员,也是首位亲身经历增设疆域的官员。 对于南征大军及常升的功勋,石伟毅最有发言权。 作为内阁重臣,石伟毅一开腔,自然吸引了一众目光。 这位年纪轻轻便坐镇一方、又入主内阁的年轻人,哪怕只是静静站着,也足以成为焦点。 不出意外,这位小石阁老将会一直站在大明权利舞台的中央。 他的每一句话,没有人敢忽视。 石伟毅接着道。 “交趾那一带,毒瘴蚊虫横行,中原人去大多均有不适,水土不和。洪武25年,朝中决定南征,由开国公挂帅,带着三军,就连皇太孙也亲自上阵督战。” “一仗下来,咱们大明版图又多了好些地方,税收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后来又拿下了占城,国土版图再度扩张。” “眼下,大军都已经打到了占城西边,虽然那边离得远,情况复杂,没新划地盘管起来。但咱的江山,可以说天天都在往外长,一天百里都不止。” “开疆拓土的将士们,让国库越来越鼓,四面八方的好东西全往应天送。这都是南征将士们的汗马功劳,尤其是征南大将军的英明领导。” “大将军作为开平忠武王次子,本可以安稳在应天享福,却偏苦练武艺,夜以继日研究兵法,领兵征战。忠武王的遗志,大将军是一点没丢,成了大明英雄典范。” “要说功劳,依我看,开国公功劳堪当……” 石伟毅说到最后,对着朱允熥深深鞠了一躬,满是对常升军功的认可。 开国公常升的战功堪当什么? 在场的人眼神交流,石伟毅的话似乎留了个尾巴,却又像是说尽了所有。 开国公常升的战功,堪当封王。 众人不由得多看了眼石伟毅的背影,心里各自盘算。 谁不知道,石伟毅曾是交趾道第一任布政使,当年南征大军在交趾,跟石伟毅少不了往来。 这么一来,常升跟石伟毅的私交,肯定是非同一般。 因此,眼下石伟毅身为内阁重臣,为常升请功,就显得自然而然。 至于说,石伟毅跟常升是不是内外勾结? 即便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连皇上都明白,朝堂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孤家寡臣。 正当众人以为石伟毅此举不过是为了将来在朝中多一个王爵朋友时,石伟毅话锋一转。 “南征大军功不可没,大将军常升更是两度灭国拓疆。按我朝军功封爵制,大将军常升的功绩,已可封王。” “石阁老难道并非要为开国公争功?” 曹震按捺不住了,直接把大伙儿憋着没问的话扔了出来。 四周大臣跟将领们,一个个投来惊讶的眼神。 石伟毅之前说了一大堆,大家都以为他这是要帮开国公常升请功加冕呢,谁料这年轻阁老话头一转,来了个急转弯。 石伟毅轻轻斜睨了曹震一眼,随即又转向着朱允熥:“太孙,微臣认为,咱大明王爵不能随便给人。要是谁灭个小国就能封王,这不是鼓励穷兵黩武嘛?” “再往深了说,边疆那些将军们说不定为了个王爵头衔,一个个都擅自做主,带着兵马出去征战四方,根本不听朝廷指挥。到时候,大明安危可就得看那些远征在外的军队脸色了。” “这么下去,咱们大明哪还有时间休养恢复呢?打仗,不是为打而打。打,是为了国家安定繁荣。如果打仗是为了争个王爵,那这仗不必再打。” “如果是为国家的强大,那每一场都得全力以赴。” 没错没错。仦說Ф忟網 石伟毅简直就是我的知音啊。 本来打算在这件事上保持沉默的任亨泰,猛地挺直了腰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石伟毅,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赞许。 石伟毅居然把他想说的都说了。 此时,任亨泰真想抓着石伟毅,直奔南城,找个酒馆,畅谈一番,一醉方休。 任亨泰从没想过,这位同僚竟然和自己想法、政见如此合拍。 不经意间,任亨泰的目光淡淡扫过坐在对面的解缙,脸上掠过一丝不满。 伟毅这样的才子,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先生呢。 像伟毅这样的好学生,就应该有个更出色的老师才对啊。 …… 而旁边徐辉祖却皱起了眉头,他有些诧异,石伟毅这时候提出异议不太寻常,而且不应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与太孙唱反调。 没多久,徐辉祖的嘴角不经意地掠过一丝弧度,眉头缓缓舒展。 而曹震却是一脸的困惑与不忿,急得再次高声质问。 “石伟毅,你可真是‘好样’的。难道你在交趾任职的日子,全然忘记那里的水深火热了?如果不是大将军在交趾部署重兵,我们恐怕早就被那些叛乱分子吞没了。” “眼下你回到京师,跻身内阁,却变得如此虚伪。你口口声声赞扬大将军劳苦功高,对国家有莫大贡献,转眼间又似乎要抹杀他的所有功绩?” “说什么边疆将士全面效仿?石伟毅,难不成你觉得我大明军队尽是些背信弃义之徒?还是你觉得,我大明百万雄师都不把皇命放在眼里?石伟毅,你究竟意欲何为?” 曹震的一番言辞激烈,几乎要把石伟毅指责为朝中第一大奸臣。 第701章皇太孙的一锤定音 一旁桑敬见状,连忙抓了他一下,低声提醒:“够了。” 桑敬心中惶恐,本是讨论军功的场合,如今却演变成了一场风波。 再闹下去,恐怕要触及文武关系的敏感话题了。 这时,解缙清了清嗓子,环视四周,面带微笑。 “若论军功,不管南征北战还是东征西讨,都有灭国大功,按理当依军功晋升爵位至王爵。但王爵之封,关乎国体,不可轻予。” “如果常升不能因功晋爵王位,那东征有功的李景隆,自然也不能独受此荣。朝廷公正是绝不能偏颇的。” 话音刚落,解缙的目光在众人中穿梭。 夏原吉心里咯噔一下,不明所以,为何解缙突然间望向他。 他轻锁眉心,仔细琢磨起来。 末了,他视线再度落向解缙。 只见解缙朝他微微一颔首,夏原吉这才无声地叹了口气,跟在一群官员身后,缓缓上前。 “启奏太孙,微臣有事禀报。” 曹震拧眉,虽说被议论的不是自己,可心里头依旧不痛快。 他又一次开口:“太孙……” 朱允熥即刻抬眼,目光微凛,制止了曹震。 旋即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目光转向解缙。 “夏侍郎莫不是对这军功封赏之事有不同见解?”小說中文網 夏原吉默默颔首,神色显得有些沉重。 解大绅这家伙不想当那黑脸,倒想让自己在文臣堆里唱反调。 从解大绅眼神飘向自己的瞬间,夏原吉就明白了。 这师徒俩,解大绅跟石伟毅,无非是不想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因着立功封王的事,让他们在文官群里失了人心。 否则,解大绅也不会说常升那功劳足以封王这样的话。 何谓封王? 那是因为常升本就是大明开国公,如今军功显赫,不过是公爵晋升到亲王的差别。 夏原吉正色道:“朝廷无非是担心边疆将领日后会因贪图军功封王,而自行其是,随意挑起战火杀戮。只要朝廷能够堵住这个缺口,确保百万大军皆听命于朝廷,此忧便可迎刃而解。” 咱们队伍里出了个‘内鬼’。 夏原吉话音刚落,四面八方就像有千万把利剑般的眼神朝他射来。 可朱允熥却笑了声:“怎么个‘破解’法呢?” 夏原吉背后如同扎满了针,话已出口,只好继续说:“只要皇上定下规矩,唯有四征大将军能凭赫赫战功封王,这样一来,解学士他们的担忧就不攻自破了。” 从古至今,中原王朝都有设置四征四讨将军的传统,这通常是出征时授予主将的尊号。 夏原吉这一建议,近乎苛刻地限定了封王条件,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普通士兵,哪有那么容易平步青云,一仗下来就成了王? 即便是军中普通将领,立了功也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只有那些能够独当一面,领兵征战的大将军,才有机会建立不朽战功,赢得封王的可能。 朱允熥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满意,他转头望向一旁久未发言的首辅。 “任阁老,你觉得夏侍郎这话如何?本宫自然完全相信我朝将士不会僭越,但这样的限制,也是为了日后规矩的周全。” 任亨泰心里暗叹。 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充当恶人,真的去强硬阻止开国公跟曹国公封王。 任亨泰弯腰行礼:“夏侍郎之言,确实上佳,极为稳妥。” 朱允熥一拍手掌:“如此说来,接下来我们就讨论给开国公跟曹国公册封什么王号吧。” 大明,两位王爵就要横空出世啦。 这事儿保准能成为洪武28年除了国家新政外,最热门的话题。 要是开国公常升跟曹国公,真的借这次机会获得王爵,那大明军队里还不知道得热闹成什么样呢。 百万大军都知道朝廷是玩真格的,要给他们封王。 那些从打江山的战火中闯过来的将士们,也能激发出的巨大能量。 朱允熥踱着步子,笑道。 “给功臣论功行赏前,大都督府跟兵部得先把东征、南征的战功好好核对一遍,整理成册,到时候好昭告天下,让大家伙儿都看看,咱朝廷做事公平。” 封王程序繁多,朝廷得公示天下,颁布旨意,还得登上邸报,下达各州府县都。 兵部尚书茹瑺,虽然权力被削不少,但这会儿也连忙应声站出,拱手行礼,先偷偷瞅了徐辉祖一眼,才对朱允熥开口。 “太孙,朝廷按功行赏,兵部考核战功都有记录在案,随时可以查证。依兵部看,光比战功的话,开国公跟曹国公绝对够格晋升王位。不过,朝廷做事得分个先来后到。” “开国公南征打头阵,连灭两国,新建两区,接着还要往西征战。所以册封的事,开国公理应排头一位。至于曹国公东征,时间靠后,倭国道那边还有些不稳定因素,朝廷还没来得及设行政官府。” “虽然灭了一国,但还是得排在开国公后面。” 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可茹瑺也没办法,得找个机会把这些话摊开了说。 兵部现今越来越没存在感了,自从大都督府重新设立,兵部只能拼命抓住所剩无几的那点权力。 茹瑺在讨论皇上封赏安排的同时,也在表达兵部正逐渐被边缘化的现状。 朱允熥轻笑:“兵部这两年辛苦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但这简单一句话,已让茹瑺的脸色缓和不少。 周围的人,那些因大都督府重设而对兵部日渐轻视的官员,也都不约而同地收敛起先前态度。 朱允熥目光落在茹瑺身上。 “既然兵部有记录,这次东征、南征的论功事宜,就请兵部来梳理总结吧。” 茹瑺心怀感激,拱手答道:“遵命。” 朱允熥又说道:“当然,东征、南征的具体封赏,还得皇上定夺。可那些在外连年征战的将士,朝廷不能忘了他们的付出。兵部要和大都督府仔细核对,确保东征、南征所有将士的军功无一遗漏,准确无误。” “至于开国公跟曹国公的封赏,要是要晋升王爵,王号选择倒是直接。可以沿用他们父亲王号,既合适又有意义。等兵部跟大都督府把东征、南征的军功梳理清晰后,就拟好奏折,先送内阁审核,再呈给皇上过目。” 朱允熥话音刚落,文武官员们便恭敬行礼。 第702章最后一件事,划为几道 开国公与曹国公的王号,经过朝廷商议上报给皇上,着实不必太过复杂。 开国公父亲常遇春,生前官位显赫,担任过中书平章军国重事,还是太子少保,被封为鄂国公。 可惜洪武2年,常遇春在军中突然去世。 为了纪念他的功绩,朝廷追加了一系列荣誉头衔。 还追封为开平王,赐予忠武谥号,并允太庙祭祀。 开平忠武王,就是常遇春的王爵尊称。 大明王朝的一字亲王,历来只授予皇室成员,异姓最多能获得二字郡王的封号, 这已经是常升、李景隆这样的外姓功臣能够达到的最高荣誉。 如果常升因为立功而晋升,沿用开平作为郡王封号,那自然没人能挑出毛病。 至于曹国公情况也很类似。 洪武年间,他父亲李文忠因军功受封曹国公。 后来,李文忠担任过大都督府的大都督,还兼管国子监。 洪武17年,李文忠去世后,朝廷追封他为岐阳王,谥号武靖,让他在太庙中享受祭拜,并将画像挂在功臣庙中,位列第三,还特许安葬于钟山。ωww.xSZWω㈧.NēΤ 李景隆眼下的曹国公爵位,就是继承自他父亲的。 他跟常升的情形相近,要按功劳晋升郡王,封为岐阳郡王最为恰当。 关于这次东征大军胜利所带来的各种议题,至此也讨论得七七八八。 朱允熥正欲离开文渊阁。 这时,朱高炽清了清嗓子,目光平静地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恍然一怔,随即稳住脚步,“还有一事,也需内阁火速商议,拟好规制呈给皇上审批。” 任亨泰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双手交叠在胸前,低沉回应:“太孙请讲。” 朱允熥淡笑:“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本宫觉得倭国道有些小,可孤悬海外,朝廷设置行政区域不宜过大。望内阁即刻讨论,倭国应该划分几道,并趁着东征、南征士兵的功绩评定,一并上报。” 即便把倭国道全境算上,在大明现有的十五道里,也算不上幅员辽阔。 不过,消灭倭人并非朱允熥的最终目标。 他真正的意图,是彻底肢解这片东海之外的岛屿,从根本上使其消失。 倭国道再广阔,能比得过陕西?能赛过湖广? 皇太孙心思,亨泰心知肚明。 他并无太多异议,只答道:“微臣遵旨,今日便会着手处理这两件事。” 朱允熥颔了颔首:“有你在内阁,不只是本宫,皇上和太子也都十分安心。” 言毕,朱允熥不再停留,自顾自地离场。 “臣等恭送太孙。” 文武百官齐刷刷拱手鞠躬,口中齐呼恭送。 良久之后,率先挺直腰板的是任亨泰。 他叹了口气,“各位,太孙今日吩咐的事情,还需大家抓紧督办落实。” 言罢,任亨泰拂了拂衣袖,转身步入厅内。 今儿个,张襄算是彻底栽了跟头,心里一慌,哪还管周遭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 “任阁老。” 正随着任亨泰迈向门槛的解缙、徐辉祖和石伟毅,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齐刷刷侧头望向张襄。 任亨泰终是发出一声悠长叹息,淡淡瞥了张襄一眼:“工部眼下事务繁重,从朝堂到民间,处处都有工程在推进。潘开朗扎根黄河堤岸,餐风露宿,听说亲自领队加固堤防。” “冯宏朗则是日夜不息,在太平府矿、龙江船厂和几条新建的水泥路上奔波。工部重任在肩,张尚书还是早早回部处理公务为好,别耽误了部里的事。国家正值扩军备战,各部司衙门更应加倍努力。” 说至最后,任亨泰目光越过面色苍白的张襄,投向周围其他朝臣。 “另外,倭国道那边二季度的金银即将押送京师。太孙早先就跟内阁打过招呼,已向皇上请示过。这些年朝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除了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多数人都紧巴巴的。” “这次的二季度收益,打算拿出一部分来,就算是给太孙府新添人丁的一份赏赐。大家伙儿不必特意上书感谢,把心思放在政务上就行。” 张襄这下真是走到了绝路。 首辅拿潘开朗跟冯宏朗做例子,并非单纯说工部忙。 这是首辅大人的警告。 张襄这个工部尚书若不适合,朝廷眨眼间就能找到到更称职的人来接替。 可张襄的下场,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眼下大伙儿的心思全挂在倭国道第二季度的收益上,盼着何时能押运回京。 今日,缪良哲索性给自己放个小假,暂且逃离上林苑那些成片农田,也让脑子里的杂念透透气。 一听朝廷要发赏赐,他脸上不由绽开笑容。 缪良哲双手抱拳,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行礼。 “微臣叩谢圣恩,皇上万岁。” 缪良哲话音刚落,在场众人无不随之效仿,向着乾清宫方向躬身谢恩。 至此,这场面才算告一段落。 今日到场文官里,不少是前不久朝廷大换血后晋升的。 尽管他们内心对册封异姓王这事多少有些嘀咕,但也懒得再去多想。 毕竟,今年朝廷风波已是一波接一波,此时此刻,谁也不想再生是非。 至少,也得等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焐热了,再议其它。 文官们逐渐散去。 曹震左右张望了一番,突然振臂高呼:“老哥们儿,今儿个我曹某请客,教坊司喝酒去,为我们大明庆祝一番。” 景川侯毫无顾忌,直言不讳。 这话立刻引得京师一群功勋武将们叫好。 文官们纷纷投去复杂的眼神,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摆手。 而内阁里,徐辉祖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几分训斥:“胡闹。” 曹震一听,连忙收敛了神色。 砰砰砰。 内阁里,这时又走出一名年轻小翰林,径直走向曹震。 “曹将军,公爷说你们都是担着官职的。朝廷没说不让喝酒,但总得等到公务完毕再去,规矩还是得守的。要是无视王法,公爷就要请都察院同僚来跟各位好好聊聊了。” 曹震脸一绷,连忙颔首:“明白明白,辛苦您给公爷回个话,我们心里有数,这就去大都督府商量正事,下了值再去喝两杯。” 第703章不就是封王吗,哪有咱带重孙子重要 那翰林也不啰嗦,应了一声就转身回了公房。 曹震盯着那门好一会,见没了动静,这才松了口气,挺直腰板,环视周围这些同为国家柱石的将军们。 曹震咧嘴一笑:“走吧,回大都督府。镇守倭国道的事还得好好合计合计,将士轮换,事儿多着呢。” 旁边有人朝他翻了个白眼,心想着这家伙眼下不就回京师轮休嘛。 新一批京军整编好,他又得带着人马出征,去跟凉国公、西平侯会合。 大都督府眼下就算忙翻天,也跟他没啥关系。 “等手头的活一完,咱们哥几个,今晚一人不得少于十杯。” 有人低沉地吼了一嗓子。 立马有人对着曹震挤眉弄眼,拱手笑道:“感谢曹将军破费,兄弟们心里都记着您的好呢。” 曹震扫了眼周围的功臣武将,人数都没仔细数,面色越发难看。 …… “呜呜呜呜……” “哼唧哼唧……” “文御乖,不哭不哭,太爷爷给你做个鬼脸哦。” “你这狗腿子让开,亦柳这是要撒尿,快躲远点,去拿尿布来。” 朱允熥跟朱高炽刚踏入乾清宫门槛,就听见内室里混杂着婴儿啼哭、长辈的安抚声,还夹杂着些许责备。 迈进正殿,眼前一幕让人心生暖意。 朱元璋轻轻拍打几下,小朱文御便停止了哭闹,变得乖巧起来。 朱元璋从刘建安那里接过尿布,准备为一旁的朱亦柳更换,满是细心与爱护。 见到这一幕,朱高炽眼角不禁微微颤抖。 朱允熥则一个箭步上前,轻轻夺过朱元璋手中尿布。 “这活哪能让您亲自动手,把孩子送到后宫,让清悦跟彤云她们来照顾就好。您要是心疼她们劳累,宫里嬷嬷多的是,随意差遣就是。”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已转向角落里那两个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失去差事的宫廷嬷嬷。 嬷嬷们闻言连忙上前,恭敬地接过太孙递来的尿布。 然而,朱元璋却哼了起来:“享受天伦之乐,正是咱这把年纪该做的事。你小子啊,天天就只知道给咱找不痛快。” 朱允熥心里苦笑,暗想:您老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朱元璋瞥了眼正轻手轻脚为朱亦柳换尿布的嬷嬷,确认无误后,才转移视线至朱允熥身上。 “李景隆那小子最近如何?今天内阁讨论了些什么?” 朱允熥即刻回复:“曹国公有大功于社稷,今日孙儿在内阁与众臣商讨了晋升开国公、曹国公爵位,以及东征、南征功臣的奖赏事宜,还有关于倭国道设置数道以利地方治理的提案。” “呵。” 朱元璋的鼻音更沉了几分:“说来说去,不就是给那俩小子封郡王的小事,非要到咱这儿来添乱,妨碍咱享受天伦之乐。” 封王,竟还比不上陪孙子孙女? 朱允熥暗自思量,皇爷爷近来肯定是越发地痴迷了。 他低声说道:“生前就册封王位,这在我大明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那又怎样?” 朱元璋似乎有些不耐烦,如今整天围绕在他耳边念叨国家大事的,就数这大孙子最积极。 他咕哝了几句,便转过身走向婴儿床。 望见两个小家伙躺在蓬松的棉被上,朱元璋歪头轻拍着手掌。 “文御乖乖的,赶紧长大,长大了爷爷教你认字练武。长得壮壮的,才能守护好亦柳,守护好我们大明江山跟百姓。” 这真的是那位铁血不留情的朱元璋吗? 朱允熥眨了眨眼,不禁侧头望向一旁朱高炽。 朱高炽会意地耸了耸肩。 他感觉这些年,朱元璋逐渐展现出了两面性。 一面是高高在上,心思难测的洪武大帝。 皇命一下,百官行动,一纸圣旨,能令江河变色。 而另一面,则是个守着老家的老者。 谁能说天子无情? 朱高炽甚至觉得,眼前这个朱元璋,才展现了他最本真的一面。 那个手握生死大权、高高在上的皇上,或许只是朱元璋起初无奈之下,一点点被塑造出来的形象。 朱允熥也被此情此景触动。 一晃神,他才察觉到朱元璋的头发不知何时添了许多银丝,背脊也略微弯曲。 曾经饱满光泽的面庞变得黯淡,瘦削的双手上青筋凸现。 年岁不饶人啊。 看着朱元璋,再瞥一眼小床上躺着的两个小家伙,朱允熥心中五味杂陈。 一股莫名的情绪猛然涌上心头。 今年,已经是洪武28年。 朱允熥眼神一闪,脚步轻移靠近,语调里多了几分恭敬:“前几天,工部左侍郎张大人来访,说又有新玩意儿问世,龙江船坞那艘蒸汽战舰即将下水,还有一种新型铁甲舰也在建造中。” “这些都是稀罕物,如果爷爷感兴趣,孙儿改天找个时机,避开朝堂耳目,带您去城外看看?”小說中文網 两个小家伙似乎是因为之前的哭闹耗尽了力气,此刻正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朱元璋抬手示意,侧头低声说:“你安排妥当,到时告诉咱一声。” 朱允熥拱手低头:“孙儿记下了。” 此时,朱元璋却凝视了朱允熥好一会儿,压低嗓音道。 “异姓王不得世袭,无旨不可离京,领兵须有副将监军。” 朱允熥眉毛微扬,显然,朱元璋对此早有筹谋。 他俯身应道:“孙儿清楚,稍后便与内阁沟通,将此国策确定下来。” 朱元璋轻轻应了一声,摆手示意:“有些疲倦了,你们去忙吧。” “孙儿告辞。” …… 皇宫中。 自从太孙府公子小姐搬进来,一道旨意从上至下传达开来。 宫里头行事得静悄悄的,别让小主人们受了惊吓。 朱允熥两手插在袖子里,一副悠闲散步的模样。 朱高炽也是手藏袖中。 四周,偶尔有宫女或小太监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走过。 他们一见这两位,立刻远远地停下,弯腰行礼,待到皇太孙跟燕世子走远,才敢继续走路。 “你跟张麒家千金的喜事,快近了吧?” 朱高炽步伐略缓,有点意外朱允熥突然提起了自己的婚事:“宫里打算把日子定在重阳后头。” 第704章工部尚书换了 “眨眼功夫就到了。听说张家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孝顺,和你脾性挺搭的。” 朱允熥默默算了算时间,低声说:“中都那场婚礼也算办得风风光光,排场上没给皇家丢脸。” 提起指挥使张麒的女儿,朱高炽脸颊微微泛红。 “我也有所耳闻,可看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自己倒没多大感触。真轮到自己头上,感觉又不一样了。中都那位,估计没想到你能这么不计前嫌吧。” 朱允熥淡笑:“他还特地托信国公给我捎来一封信呢。” 聊到这儿,朱允熥思绪不禁飘回那天,从汤醴手里接过那封信件。 那是朱允熥特地写给他的。 信封薄薄的,里头仅夹着一页纸。 纸上别无他物,唯有两个字:感谢。 这简单得有些出人意料,也颇有趣味。 朱高炽加快步伐,追上了前方朱允熥,二人并肩同行:“信里说了啥?” 朱允熥斜眼瞥了眼身旁朱高炽,“他说要比你早点儿抱上娃呢。” 朱高炽回赠了一个大白眼。 这家伙,半句正经的都没有。 轻轻叹了口气,朱高炽辨认了下方向,问道:“税署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我是该直接过去,还是你有别的打算?” 朱允熥停下脚步,随意一挥手。 不远处的宫女跟小太监们立刻加快脚步,匆匆离去。 “税署的事得盯紧了,二叔在前头忙着推行摊丁入亩跟审查地方官,你管辖的税署得紧跟其步伐,不让地方有任何松懈的机会。” 朱高炽颔首:“关键还是人手紧张。税兵选拔只要求三代清白的良家子弟即可,哪怕是乡村最底层的税收小吏,也能从税兵中提升。” “但管理一整个县的税收主司,就需要另外挑选人才了。单靠从税兵中提拔,效率还是低了些。”尐説φ呅蛧 这想法得调整一下了。 朱允熥环顾四周,走向一处宫墙投下的阴凉台阶,随意坐下。 然后他又向朱高炽招了招手。 朱高炽挪步坐下,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你仍旧把税署当作那些普通官署了。” 朱允熥望向眉头紧锁的朱高炽,“税署诞生的初衷,你可还记得?为什么一个官署,却要有自己的税兵队伍呢?” 朱高炽眉头皱了起来。 税署从一开始就肩负着削弱地方乡绅势力的重任,与摊丁入亩政策相辅相成,确保国家的税收实实在在地掌握在朝廷手里。 国家无意与民争利,但绝不容许地方豪门把控权柄,侵蚀税赋之利。 这,就是税署设立的意义所在。 至于那些装备精良,甚至持有火铳的税兵,其存在就是要保证税署有足够的武力去捍卫自己的使命,确保税制改革的执行不受阻挠。 因此…… 朱高淡淡道:“所以,你从没把税署单纯看作一个官署。” “税署本来就并非官署,它是朝廷手中的刀,是对准那些胆敢压榨百姓、与朝廷争夺利益的地方士绅和豪强的刀。” 朱允熥一语中的,直击税署本质。 朱高炽沉默了,思绪万千。 “税署任务,简单来说,就是谁敢与朝廷争利,就惩治谁。” 朱高炽轻叹了口气:“若是这般理解,那税署当前似乎并无问题。” 朱允熥继续说道:“但是,监督机制绝不能忽视。税署既要受朝廷监管,其内部也必须自我监管。需要在税署内部设立‘内税监察司’,定期巡视各地税署分支机构,检查是否有隐匿不报或贪污自肥。” “今年公考试即将开始,你赶紧整理出具体章程,统计所需人数,提交给内阁审议批准。” 此刻,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宫内宁静。 引得朱允熥与朱高炽纷纷投去目光。 来者竟是大总管刘建安。 朱高炽贴近朱允熥,悄声嘀咕:“刘大伴怎会现身此地?” 刘建安同样显得意外,想不到太孙与燕世子已离乾清宫多时,竟还会在此不期而遇。 他即刻率领随行小内侍趋前,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太孙,燕世子。” 朱允熥打量一番,见刘建安似有出宫之意,不由问起:“刘大伴这是要出宫办差吗?” 刘建安颔首,直言不讳:“皇上有旨,命行人司通告朝堂,并刊载邸报,赐河道总督潘开朗加封工部尚书之衔。” 朱允熥微露讶色,侧目瞧见朱高炽脸上的错愕,与自己如出一辙。 “若太孙无其他吩咐,奴婢先行传旨去了。” 朱允熥眨眨眼,颔首应允:“刘大伴自便。” “奴婢告退。” 随着刘建安一行人背影消失于奉天门外,朱允熥转向朱高炽,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瞧见没,这就是咱皇爷爷,即便享受天伦之乐,朝政大事哪一刻又真放下了?” 朱高炽也被逗乐:“张襄今夜怕是难以成眠了。” “那只能怪他不够聪明。” 朱允熥毫不客气地评价道:“要不是为了维持朝廷势力均衡,就凭午门那场风波,他早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后来百官集体请求致仕那档子事,他也撇不清关系。” “朝廷需要的是稳定,得有不同声音,不叫任何一派独揽大权,这才留了他一条活路。堂堂工部尚书,连海军舰艇换新式火炮的事都不清楚,这糊涂劲儿,皇爷爷没给他定个玩忽职守的罪名,都算宽容了。” 朱高炽脸上挂着笑,今年朝廷里风起云涌的,一个尚书的去或留,早就不算什么大新闻了。 他轻声问道:“这么说,等黄河治理完成了,潘开朗就会回京师执掌工部了?” 眼下朱元璋只是给河道总督潘开朗加了个工部尚书头衔,并没实际任命,这是朝廷多年老规矩,显示对臣子的重视跟信任。 “潘开朗如果真把黄河治理好了,回京之后直接进内阁。” 朱允熥没有遮掩,直接点明了潘开朗未来的前程,又接着说。 “冯宏朗接任工部尚书,那可真是人尽其才,工部才算有了真正的工部样儿。” “匠籍出身,还能坐镇工部,这可是千年难遇。” 朱高炽不由感慨了一句。 可对那位总是衣衫沾满尘土,双手布满老茧的工部左侍郎冯宏朗,他倒是格外有好感。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官员。 第705章朱元璋差点被当成偷马贼 一支规模不大的队伍,约莫几十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应天城西边的路上。 他们由江东门出城,一路向北行进。 北方,紧挨着江边的是龙江造船厂。 龙江造船厂的位置选得极妙,东边紧靠应天城,西面则是长江。 江中还嵌着一块沙洲,通过引江水形成平静的航道直通船厂,既能让新建的船只平稳地下水,又避免了江流湍急的危险。 “这股浓烟,咱以前在龙江造船厂可是没见过的啊。” 朱元璋难得骑在马上,经过一番伪装隐藏了身份,手握缰绳,神色轻松,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冒着滚滚浓烟的造船厂。 朱允熥接口说:“恐怕是蒸汽战舰开始烧炉子了。” 朱元璋心情甚好,语气里透着几分得意:“冯大匠真是个人才,早先那蒸汽机能在陆地上驱动马车。听说最近他又鼓捣出能用蒸汽机拉更多货的东西……” “皇爷爷,那叫火车。” 朱高炽小声提醒了一句。 朱元璋立刻颔首:“是,叫火车。听说冯大匠在你面前夸下海口,说要让火车能拖动10万斤,甚至几十万斤的重物?” 隆隆…… 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从龙江造船厂方向传来,巨大的声响惊得远处觅食的鸟群四散飞起。 浓烟滚滚,从龙江造船厂西北侧的江面渐渐扩散开来。 朱元璋的眉毛一挑:“是炮声?” 朱允熥颔首:“今天是冯宏朗他们最终试验船只的日子,先得试试新式火炮装在蒸汽战舰上的准确性,再绕江面跑两圈。” 听着听着,朱元璋的眼里已满是光彩。 他长叹一声,随后满脸喜悦:“坚不可摧的船只,威力惊人的炮火。咱大明不仅拥有广袤的陆地,将来海洋也将成为咱们的疆域。” 朱允熥含笑不语,心中却波澜壮阔。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呢。 大明要迈向的那个以坚船利炮为标志的帝国时代,现今的成绩远远不够。 他笑道:“爷爷,咱们还是早点去船厂,看得真切些。”Www.XSZWω8.ΝΕt 朱元璋立刻颔首:“快去快去。” 话音未落,老朱已是一马当先,骑着马冲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身后的朱允熥跟朱高炽见状,急忙带着禁军追了上去。 应天府眼下每日人来人往。 就连城外江边龙江船厂,也需驻扎一支京师卫兵,并在船厂外墙外五里处重设围栏。 卫兵在外围巡逻,以防百姓误入,同时也警惕那些心怀叵测之人靠近。 而深入其中,偶尔还能瞥见飞鱼服的特使身影穿梭。 冲锋在前的朱元璋自然不清楚龙江造船厂如今的规矩,更不了解这一连串严密的安防措施,全出自朱允熥。 人人都听过皇上威名,但对大多数人而言,一辈子能亲眼见上皇上一面都是奢望。 就像那些普通乡民,他们一生的足迹可能仅仅局限于周围的几十里地,甚至到老也不清楚究竟哪位官员是他们的父母官。 一个头发斑白、衣着朴素的老汉,骑着马直愣愣地冲向龙江造船厂,这情况肯定有古怪。 特别是,这位老汉身后还紧跟着一群应天府里贵族子弟的追逐。 说不定,这老汉偷了哪家权贵的马,情急之下胡乱逃窜到了造船厂这边。 “你是谁?” “立刻下马。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栅栏外连接道路的关卡处,一京军小旗官抄起靠在一旁木架上的长枪,厉声喝道。 朱元璋眼神一凛,这群小子眼中的杀意可不假。 朱允熥眼见今天当值小旗官在朱元璋面前举枪相向,背后不禁冒出一阵冷汗。 朱高炽在前头大声呵斥:“大胆。全部退下。” 朱允熥则猛地一抽马鞭,坐骑吃痛,速度猛地提升。 最终,在这群恪守职责的士兵准备对朱元璋采取强硬措施之前,朱允熥驱马从侧面冲到了朱元璋的马前。 战马猛地刹住,朱允熥伸手抓住了朱元璋坐骑的缰绳。 此时,朱高炽也带着大批人马赶到。 “上直亲军卫。” 朱高炽眼神掠过朱允熥,随即从怀中亮出一枚玉令,朝着造船厂外的禁军小旗官扬了过去。 小旗官抬眼就望见那令牌,是能在皇宫里畅通无阻的标志,心猛地一紧。 他留意到刚才那老汉快步逼近时,少年脸上那份焦灼。 很明显,这老汉并非偷马贼。 眼下又亮出皇宫的令牌,小旗官急忙收起长枪,竖在地面,低头行礼:“卑职拜见大人。” 朱允熥细细打量朱元璋好一会儿,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目光转向小旗官身后那些已将弓弩放松的士兵。 “我们今儿个奉命出差,前往造船厂。” 小旗官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果是上直亲军卫的人,倒也没什么。 但这龙江造船厂,就算是朝廷的人来,也得验明正身。 问题就在于对方拿出的牌子,连皇宫都能进出。 小旗官丝毫不敢怠慢,连忙退后让路:“卑职冒犯大人,罪该万死。” 话毕,小旗官连手带挥,示意手下移开路障。 朱元璋显得颇有兴致,瞅着两个一脸紧张的孙子,笑道:“若朝廷人皆能如你们这般,忠于职守,我大明何愁不兴盛?” 这老者不是致仕的大官,就是朝中某个显赫家族的长辈。 小旗官此刻紧张到了极点,低头道:“卑职职责所在,无意冲撞您老,罪该该死。” 朱元璋只是摆摆头,转而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微微一怔,身子在马背上往前倾了倾。 “咱没记错的话,信国公府上汤醴正管着中军都督府呢。” 朱元璋仿佛在自言自语。 朱允熥立刻颔首,小声说:“正是汤都督在掌管。” 朱允熥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一旁,那个正紧张地搓着手的小旗官。 而朱高炽那边却是面带微笑,目光投向那个显然即将时来运转的小旗官。 朱元璋双腿一夹,坐骑便轻快地继续前行:“回头得跟汤家那小子提提,像这样尽忠职守的士兵,朝廷应当大力的重用。” 朱允熥应了一声,给朱高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接下来负责保护朱元璋安全。 第706章头儿,你这次要当百户了 朱允熥自己则驱马向造船厂的核心区域行进,途中经过那个小旗官身旁时,朱允熥平静道: “过后你去找汤醴,提我的名字,朱家三公子,让他给你安排个百户职位。” 话说间,朱允熥朝朱高炽招了招手。 咻。 朱高炽怀中令牌轻巧地落入朱允熥手中,未作片刻停留,又被他抛向满脸疑惑的小旗官。 又是咻一声。 令牌稳稳当当地落在小旗官掌心。 当他举起令牌,打算归还时,仰头却发现那位身份不明的贵人已策马远去,队伍向着造船厂深处行进。 “老大,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凑近,盯着小旗官手里那枚令牌。 小旗官摇了摇头,眼角余光扫过那满脸好奇的手下,握紧令牌的手不自觉地又加了把劲,转瞬间将令牌藏进了袖中。 “我也不清楚。” 手下眼神中带着几分憧憬,转向那支已只剩远去背影的队伍,语气里满是艳羡:“老大,有这令牌在手,这次你恐怕真要升百户了吧。” 小旗官嘴角勾笑:“这令牌出自宫廷,那些贵人们或许不当回事,但我们还是得把它送到都督府,亲手交给都督,还给贵人们。” 手下士兵的眼里满是羡慕之情。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老大这样,得到贵人青睐,捞个一官半职呢? 但念头一转,那士兵又摆了摆手,最终看了一眼即将抵达造船厂的那行人,心中的羡慕也随之收敛。 如今朝廷实行军功爵制,听说这两天朝堂上正热议着东征、南征两大将军封王的事宜。 只要他勤勉当差,待有机会随军出征,那一阶阶的军功,自然能靠双手挣来。 想明白这一点,士兵手按剑柄,昂首挺胸回到原位,双眸闪烁着希望之光。 现在的大明,正如一棵充满希望的大树,正处于萌芽阶段。 龙江造船厂门前,朱允熥目光直抵那些耸立于厂房之上的巍巍战舰,心海间不由地勾勒出一幅波澜壮阔的图景。 而对于初涉龙江造船厂的朱元璋而言,这一刻的感受无异于一位质朴农夫首度踏入繁华似锦的十里秦淮,满目新奇,震撼连连。 造船厂依偎长江之畔,一圈坚固围墙将其与外界隔绝开来。 穿过几排朴素的庭院与工房,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造船原料。 3条宽度达30丈,延伸200丈之遥的水道,与中央的造船平台并驾齐驱。 即便未及平台跟前,也清晰可见两侧水道与平台之上错落有致地停放着近二十艘或大或小,正处于不同建造阶段的巨轮。 其中既有当世无双的宝船,亦不乏福船、楼船等海军利器,还有诸多以中山王府为首的海运商家订制的商船。 面对这些庞然大物,人类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自身渺小,那份视觉上的巨大落差跟心灵震撼,催生出一种敬畏之情。 而当这等壮观之景以几十计地排列眼前,敬畏之心几乎令人窒息。 在这连绵不绝的视觉冲击下,朱元璋不自觉地加深了呼吸。 他的目光所及,是无数匠人正穿梭忙碌于那五座造船平台之上。 巨大龙骨宛如脊梁,串联起一艘艘巨舰骨架,厚重坚实的甲板安装的严丝合缝。 小型蒸汽机已开始广泛应用于建造之中。 每个造船台都被浓浓的烟雾缭绕,蒸汽机呼呼作响,不是吊起沉重的钢铁构件,就是拉着长木料,精准投放到造船的各个角落。 工人们的眼里满是手头的活计,心里装的则是即将成型,预备滑入旁边直通长江水道的艘艘巨轮。 远远地,在三条水渠的尾端,长江宽阔的水面上。 一艘巍峨的战舰缓缓东西向抛锚,稳稳停泊在波光粼粼的江心。 炮声隆隆,回响在船坞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息。 “龙江船厂的5个造船区,只有一个对外开放接单造船,算是给船厂跟朝廷添些外快。” 朱允熥稳步走近,悄声在朱元璋背后解说。 朱元璋微微颔首:“是徐家跟其他几户的海运生意吧。” 朱允熥轻应一声:“中山王府名下的田产,这几年都转出去了,换成了交趾那边的产业。有了这个基础,海运事宜才逐步开展起来。” “而今,朝廷跟民间的海运,虽有半数握在他们几户手里,但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朝廷并不太担心海运失控。实际上,中山王府几户海运,朝廷虽然没有直接参股,但内库却分得了三成利益。” “本来孙儿是不愿接受的,可徐家跟其他几户却坚持说,这全是仰仗咱家的声望才能有的营生。后来,孙儿让税务局悄悄查过,这些人家的生意,税务记录都没问题。” “交趾那里的产出,按照人丁地亩正税缴纳,海运这边则按新的商业税率定期上缴。皇爷爷若想了解详情,只要吩咐大伴查阅内库的账目清单,一切自明。” 朱元璋颔首:“咱并不反对他们正正当当地赚钱,只要老实本分,朝廷自然不会干预他们的生意。” 朱允熥应了一声。 朱元璋这话留了个尾巴,没明说的是,像徐家那几个要是以为控制了大明海上买卖就能胡乱敛财,私藏不义之财,朝廷可就不会念旧情了。ωww.xSZWω㈧.NēΤ 朱高炽笑道:“龙江船厂那五个造船台,另外四个怎么造出来的战船,看起来和以前的没啥两样,新意不多啊。” 朱高炽首次踏足龙江船厂,想象中满是新型战舰的壮观场景,现实却是大部分船只还是老款式。 朱允熥解释说:“冯宏朗他们眼下首要任务是试验蒸汽战舰,一切顺利的话,再推广到蒸汽商船,这事儿简单,下个命令,普通工匠都能干。” “接下来,才会尝试新式的铁甲战舰,进而制造铁甲商船。步骤早定好了,一步步来,先少量生产,等一切成熟了,再替换现有的海军舰队。” 朱元璋颔了颔首:“正是这个理,没搞明白、稳定下来就贸然行动,出了问题只会让朝廷白白浪费。冯宏朗这条路走得稳健,蒸汽机、新战舰,还有他的那些新发明,这些年给朝廷帮了不少忙。” 祖孙三人边看造船台,边谈论着这些事。 第707章全都是皇太孙殿下的指点 江面上的冯宏朗,一听说皇上、太孙几人来了,连忙坐着小船火急火燎地往船厂赶。Www.XSZWω8.ΝΕt 此时,冯宏朗带着一群工匠领头,匆忙来到了三人跟前。 “见过皇上,太孙,燕世子。” “臣等见过皇上,太孙,燕世子。” 冯宏朗眼下有了几分官员模样,迎驾请安做得有模有样,他身后的工匠们也紧跟其后。 朱元璋挥手示意免礼,问道:“冯宏朗,咱只问你,咱要大明拥有一支无坚不摧的海军舰队,你能否助咱实现?” 冯宏朗显然一愣,谁料到觐见皇上,第一句话便是这样重量级问题。 朱允熥轻声咳嗽,“直言无妨。” 冯宏朗拱手答道:“回皇上,若再给臣3年时间,臣便能着手铸造铁甲战舰。5年之内,朝廷将拥有一支初具规模的铁甲舰队。10年后,大明海军将所向披靡。” “10年。” 朱元璋低语重复,手暗暗攥紧。 冯宏朗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这10年之期,实非他心中最理想的蓝图,只是在确保铁甲舰安全适航的最保守估计。 朱元璋朗声一笑,话锋一转:“据说今日试行蒸汽战舰,带咱上舰参观一番吧。” 皇上要亲自登舰。 而且是正在进行火炮测试,即将开展航行实验的新式蒸汽战舰,这令冯宏朗感到颇为棘手。 眼前这艘蒸汽战舰,是大明首艘装备蒸汽引擎的新型战舰。 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前,谁都无法预料这艘船会遭遇什么意外。 毕竟,在蒸汽机的研发过程中,爆炸事故已非罕见。 要是安置在战舰尾舱的蒸汽机突然爆炸。 冯宏朗急忙捏紧掌心,迫使自己摒弃那个惊悚想法。 他抬眼,谨慎地望向朱允熥,期盼着朱元璋能放弃登船念头。 朱允熥踮起脚尖,远远地审视着江面那头的战舰。 这艘船与大明常见的战舰别无二致,连甲板上的桅杆都原封不动,丝毫未减。 然而,在船尾,却伸出两根粗壮的钢铁圆筒潜入波涛,它们与水下的巨大螺旋桨紧密相连。 战舰前端本应有的冲角,已被铁质构造取代,并将整个船首紧紧包裹。 这样的设计可能是为了平衡加装在后舱的两台蒸汽机所带来的重量,通过替换船首冲角,确保舰船不会头轻脚重。 朱允熥盯着那些因密封需求而斜插进水中的传动轴,心头涌动着登舰的渴望。 他瞥向冯宏朗,“麻烦冯侍郎安排,让我们登舰参观。” 冯宏朗内心虽有无奈,但仍恭敬行礼。 随即,他转身指挥手下官员,筹备朱元璋等人的登舰事宜。 “先通知船上熄灭蒸汽机,再调派几艘民船在蒸汽战舰四周巡视,以防万一。” 冯宏朗面容凝重,多年仕途让他深深体会到了官场规则与皇权威严。 下属领命后,即刻前往江岸码头的栈桥着手布置。 另一边,朱元璋已带着两个孙子,沿着最外侧的造船台,缓缓走向江边码头。 尽管站在造船台边已良久,朱元璋对着那些巨舰,仍按捺不住的好奇与激动。 他伸手朝向台面上最为壮观的在建巨轮:“这可是5000料的宝船?要让这大家伙完整下水,还得耗上多少时日?” “回皇上,早些年头,这样的一艘5000料大船,不提备料做工那些琐碎,光是在这造船台上,就得让龙江船厂忙活一整年。” 朱元璋抖了抖衣袍,眼梢一挑,看向冯宏朗:“这么说,眼下效率高多了?” 冯宏朗恭敬地朝朱允熥行了一礼:“微臣等前些日子跟太孙商量,琢磨出了流水线协作的方法。如今,就算是这样的大船,龙江船厂10月之内就能造好下水。” 朱元璋兴趣盎然:“这法子,是你跟太孙一块琢磨出来的?” 冯宏朗连声应是,满口赞誉:“太孙聪慧过人,非微臣所能及。微臣这点微薄功劳,全是托太孙的福。太孙常有独到见解,让我等恍然大悟,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朱允熥苦笑,这满朝文武,也就冯宏朗敢这么直言。 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冯宏朗眼下也学会了那么点“言过其实”。 朱高炽插话进来:“古书有载,秦时便有协同作业之法,兵器制造分专人负责,效率极高。看来,允熥是从古人智慧中汲取了灵感。” 朱元璋闻言,更加满意。 朱元璋颔首:“还是得多读书,更重要的是把书里东西用起来才算本事。” 说罢,他目光炯炯地看向朱允熥,满是鼓励。 “最近干得很好。” 朱允熥连忙弯腰行礼,心底却暗自嘀咕。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家里两个小家伙被安置在乾清宫,他在家中的地位简直是急转直下,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朱元璋今天显得格外精神,双眼不停地在造船工地上扫视。 每遇到新鲜玩意儿,他就拉住冯宏朗,追问个不停。 而冯宏朗总能不假思索地报出一连串造船领域的生僻术语,朱元璋也不强求全懂,只管让冯宏朗解释清楚。 仿佛随着冯宏朗的讲述,他就已经亲身经历了造船的每一个环节。 200多丈的路程,在朱元璋强烈的求知欲驱使下,很快走到了头。 江边码头的栈桥上,几艘特意调来的走江船早已静候多时。 码头与岸边之间狭窄的水道里,一艘抛锚的蒸汽战舰上,最高的桅杆尖端,一名瞭望员紧抱桅杆,向岸上眺望后便低头,似乎在向船上传递皇上位置信息。 “皇爷爷,小心脚下。” 见朱元璋兴致勃勃地就要迈上走江船,朱允熥轻声提醒,快步上前,轻巧地跨过栈桥跟船舷,稳稳落在甲板上,伸手扶住了身形微晃的朱元璋。 朱元璋紧抓着朱允熥胳膊,这才稳住了身体。 祖孙俩站定后,朱高炽、冯宏朗等人才一个接一个地上了船的甲板。 随着脚下船只随波摇摆,眼前的景象也起起伏伏。 朱元璋微微眯眼。 朱允熥悄悄打量了朱元璋一番:“皇爷爷,心里有事儿?” “咱只是在琢磨,这浩瀚江河,到今天为止,咱中原人曾无数次这样颠簸着过江。南来北往,都只能靠着这几条船。” 第708章水泥桥的构想,黄河不再是天堑 朱元璋轻轻拍打船边护栏,低声说:“什么时候,咱中原人能轻松地跨过这条天堑呢。” “天堑总会有变成通途的一天。” 朱允熥脸上满是坚定,笑着说:“潘开朗在黄河上用混凝土建了减水坝,能挡住上游洪水,减少对下游的冲击。如果这个办法真的行得通,那咱中原这两条大河,还有其他数不清的河流,以后人们过河就不用非得坐船了。” 朱元璋心头猛地一震。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幻想,没想到从大孙子口中,听到了实现的可能性。 朱元璋立刻转过身,一把抓住朱允熥手腕:“允熥,你刚才说的话,再给爷爷说一遍。” 朱元璋声音有些大,甚至带上了些颤抖。 这一下,朱高炽跟冯宏朗都不由得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朱允熥淡笑:“中原的桥,历来都是石头、木头做的,因为材料限制,跨度顶多也就几十上百米。可像长江、黄河这样的大河,河水又深流速又快。” “要想架桥,先不说建桥材料能不能扛得住,光是那水流力量,就能把桥冲垮。” “这水泥如何能保证桥不被洪水冲垮呢?” 朱元璋迫切地问。 “我跟潘开朗研究过黄河上的减水坝修建。在上游建坝分流水量,减水坝的位置要清理河底淤泥,深挖到实底,然后浇筑水泥柱,一层层叠加起来。” “等水泥柱结实了,再放开上游的蓄水坝,这样一来,减水坝就成了。” 朱允熥缓缓讲述,面容沉稳。 他和潘开朗,就像他与冯宏朗的合作模式,面对问题总是能共同琢磨出可行的解决方案。 但真要细化到实施层面,还得依靠潘开朗、冯宏朗这些专业人员去深入探索。 他自己不过是个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知识的指导者,实际操作还得靠专业人士。 朱元璋眉头紧锁,细细思索,忽然忆起河道总督最近呈递的奏折里提到了减水坝的事。 朱元璋发出一声感叹,语调也沉重起来。 “这减水坝与横跨大江大河有何相干?允熥,你知道如果能把这天堑变成通途,对我朝意味着什么吗?” 朱允熥轻轻颔首,脑海里回响着天堑变通途的豪言。 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孙儿明白。一旦天堑变成通途,百姓南北往来就不必再依赖船只,商人运输成本降低,商品到达市场后,售价也会更加亲民。” 他稍微停顿,望着朱元璋,加重语气说道。 “最关键的是,若所有江河都能畅行无阻,我军征战四方将如虎添翼,兵马无需停歇,快速推进,从应天出发,无需耗费时间在水路上,铁骑直接跨越江河,直抵边疆,军队行进速度将大大提高。” 一万多大军,从应天启程,到宣府镇得走多久? 先不提后面的旅程怎样曲折。 光是从应天城里出发,跨过护城河那宽阔的长江,一脚踏上江北的土地,这就要耗掉一天的光景。 水军的战舰得在云平码头靠岸,把这一万多人的士兵,连同战马、武器、粮食这些行军必需品,一一运过江北。 如果有一座大桥,稳稳当当地横在江上,这一大帮人马北上,一个多时辰估计就绰绰有余了。 朱元璋眼里闪烁起光芒。 朱允熥清了清嗓子:“只要潘开朗那水泥减水坝能建起来,就证大明能用这水泥减水坝的法子,在江底打下一排排结实的桩子,让它们露出水面,再在上面搭桥铺路。” “这样一来,江水再急也冲不垮,保百年稳当。那时候,便是天险变通途。”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他对造桥的事不太懂。 但他明白,只要这些水泥减水坝的桩子真能顶得住江水冲刷,那么在这桩子上架桥,肯定是条好路子。 哐啷。 近处,朱高炽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冯宏朗。 “我没记岔的话,水泥的事,侍郎你也有参与吧?今天允熥说的那些,靠谱不靠谱?” 冯宏朗拧起了眉头。 他捣鼓造蒸汽机、造蒸汽战船,干的活虽然五花八门,但跟治水、建桥终究还是两码事。 不过稍微一琢磨,想着水泥那既能塑形又能硬如磐石的特性。 冯宏朗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要是潘督军的水泥减水坝真能稳稳当当地立在黄河里头,太孙的计划便没问题。”尛說Φ紋網 这段时间,冯宏朗脑瓜子里转的都是施工的点子。 哪怕这水泥坝不是万无一失,只要它能硬气地站在水里扛住那股子冲劲,咱就把水泥柱子建得密实些,拉近彼此间的距离,不就成了? 再说,把柱子建高点儿,往后万一碰上大洪水,也多一层保险。 桥面够高,水流再急也不怕给冲垮。 这么一合计,冯宏朗心里头已经开始琢磨,应天府外,长江上下,哪几段水域最合适朝廷来搭建这横跨大江的桥梁。 这边朱元璋早沉浸在天堑变通途的美梦里,连自己紧握着朱允熥手这事都给忘了,那手心都快捏出汗来了。 “爷爷,到了,上船吧。” 朱允熥忍着手腕不适,瞧见渡江船已经挨着蒸汽战舰,赶忙轻声提醒。 “嗯?哎哟。” 朱元璋一愣,猛地抬头望向庞大船只,随即眉头一皱,赶紧松开了始终攥在手里的朱允熥的手臂。 还在实验中,眼前大明首艘蒸汽战舰,船上并没有正规的兵士,只有少数负责航行的水手跟炮手,加上一群工匠。 他们之中,有几个是从龙江造船厂出身,如今已是朝廷任命的匠官。 自打冯宏朗凭借工匠身份踏入大明官场,朝廷举办过好几场公考,从众多能工巧匠里头挑出有真本事的,直接提拔成匠官。 虽说地位不显眼,可这事儿分量可不轻。 朱元璋子满心欢喜,踩着那晃晃悠悠挂在船边的梯子,登上了蒸汽战舰。 今儿个,朱元璋是又惊又喜。 就算站在这随浪晃悠的船上,脸上也难掩那股兴奋劲儿。 朱元璋子抬眼一瞅,嚯,好大的帆杆,直溜溜戳在甲板上头。 得测试新装的火炮,看看它们跟这蒸汽战舰搭不搭调,所以得先停一停,开几炮试试水。 第709章试炮!朱元璋称赞,靠数量取胜嘛! 甲板上那股子火药味儿,意味着这试射不是一回两回了。 朱元璋踱步到船边,朝着江心洲那边望去,岸上一片狼藉,显然是火炮洗礼后的杰作。 “这些都是今天的成果?火炮在船上打得多准?威力怎么样?船要真开起来,还能不能指哪儿打哪儿?” 身为开国皇上,朱元璋对用兵之道门儿清,直接就点出了这蒸汽战舰的关键。 冯宏朗瞅了瞅在甲板上站着的那位穿绿袍匠官 那人立马上前一步:“回皇上,这新式火炮改良过后,本来就比咱老式火炮准星好。眼下放船上,虽说有点颠簸,但试了两轮下来,跟陆地上一样稳当,命中率高。” “刚才我们已经验证过抛锚不动时,新火炮射击的准确性,没毛病。接下来,我们就要看看船开起来,火炮打得还准不准了。” 朱元璋听着乐呵,满脸满意。 朱允熥立在船舷,朝江心洲凝望片刻,手一挥,指向密林深处。 “先把火力往那里再射一轮。” 朱允熥一声令下,朱元璋也悠然自得地探出头,目光扫过甲板下那一排排幽深炮口。 传令兵匆匆穿梭在甲板与火炮舱之间,传递着太孙指令。 朱允熥转身向随行周豪招手,对方递上一支黄铜望远镜。 “爷爷,这玩意儿看得更仔细。” 朱元璋瞄了一眼,便自然接过望远镜。 望远镜眼下已是明军千户级标配,不再是什么稀奇之物了。 “爆裂弹准备。” “一炮上膛。” “装填炮弹。” “点火。” 砰…… 一声声指令在战舰底层回响。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整艘战舰猛地一颤,甲板上众人只见一束光芒,宛如闪电般划破水面,呼啸而去。 在朱元璋手持的望远镜视野里,远处标示清晰的江中小岛上,树林间猛地迎来了一枚炮弹的冲撞,霎时火花四溅,紧随其后的轰鸣响彻云霄。 树枝如雨般洒落,粗壮树干仿佛遭受无形巨手撕扯,哀嚎着逐一倒地,扬起满天尘土,碎石四溅,场面震撼。 片刻宁静后,一缕黑烟自望远镜边缘袅袅升起。 战舰轻轻摇曳,荡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向无垠的水面扩散。 “这炮火够威猛。” 朱元璋掷下望远镜,赞声低沉。 朱允熥随即振臂高呼:“大明军威赫赫。” 冯宏朗不假思索,激动喊道:“皇上万岁。” 甲板上众人纷纷挺胸昂首,爆发的呐喊震耳欲聋。 “大明无敌。”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明强盛。” “威武……” 朱元璋心潮翻涌,转头望向朱允熥,感慨道:“这炮非比寻常,这弹药更是前所未闻。” 仅一枚炮弹,便能连根拔起整片林木,引发如此惊天动地之效。 即便是朱元璋这等久经沙场的老将,亦是前所未见。 朱允熥淡笑:“这弹叫爆裂弹,跟新型火炮同步研发,旨在两军对垒之际,最大限度消灭敌人。但引爆时机尚不能完全掌握,成功率仅三至四成,需持续改进。” 从笨重铁球进化到能二次爆炸的火药,这技术创新跨越了时代门槛。 朱允熥开头一发号施令,冯宏朗领着队伍捣鼓半天,到眼下十发炮弹里头,也就三四发能照计划发挥出威力。 可朱元璋一听,却是朗声大笑:“够了,够了,三四成足够。不稳定,咱就靠量取胜,把这数往上提。” 朱元璋也懂得以量变求质变这套? 朱允熥难免抿嘴一笑:“传令,侧舷炮三波连发,一波攻城弹、一波爆裂弹、一波火箭。” 甲板上候着的传令兵一听,撒腿就跑,扯开嗓子喊起来。 “命令下。” “火炮三波连发。” “一波攻城弹。” “一波爆裂弹。” “一波火箭。” 命令转眼间就传遍了全军。 片刻后,江心洲前的江面,成了大明最新式火炮和蒸汽战舰的天下。 仿佛万炮同响,轰隆声直传到远处的应天府内。 整艘蒸汽战舰随着炮击不住地震颤摇摆,但总保持着一个最大安全侧倾角,确保炮口和射击角度精确无误。 江面上,大鱼小鱼受惊跃出水面,激起片片银光。 鱼跃回水,涟漪四散。 硝烟混着黑烟,在江面织成一片雾幕。 首波攻城弹在强大推力下飞向对岸江心洲,轰隆巨响接踵而至,泥土石块四散飞溅,岸边几块大石头被直接轰碎,石屑漫天。 但风暴远未结束。 接着的第二波爆裂弹,尖啸着划过江面,直扑早已被炸得地动山摇的江心洲岸边林子里。 成片树木仿佛遭了巨刃利齿噬咬,纷纷倒下。 粗壮树干炸裂,木屑纷飞,与断枝落叶交织着空中舞蹈,树的创面上,撕裂的痕迹触目惊心。 整座林子似乎在低吟着痛楚哀歌。 朱元璋无需望远镜辅助,仅凭肉眼就能将江心岛上情景收入眼底。 不觉间,他已屏息凝视。 在他眼中,那一棵棵挺拔的树木,幻化成了他曾驱逐回草原的蒙古残部。 他们骑着自幼驯养的战马,如潮水般朝大明边境涌来,妄图重夺中原沃土。 大明炮台巍然屹立于崇山峻岭,发出震撼天地的轰鸣,喷吐出无坚不摧的怒焰。 一发发炮弹如猛兽出笼,将敌阵撕裂,天空被染上了铁锈般的殷红。 金黄、雪白、赤红交织在一起,战马支离破碎,敌人肢体横飞。 广袤草原上,铺满了曾统治中原百年的蒙古士兵的遗骸。 孤独苍鹰在云端盘旋,静待这片大地上厮杀落幕,它好趁机俯冲,享受这草原上盛宴。 “火炮准备。” “装填弹药。” “引信点燃。” “炮手,开火。” 砰。 呼啸声接踵而至…… 舱下指挥官指令声穿透甲板,再次汇聚成万炮轰鸣的交响。 朱元璋不由得身形一颤。 伴随着悲壮的呼号,熊熊烈焰如同火龙般从战舰炮口喷薄而出。 转瞬即至,将彼岸的林海,那片已被战火蹂躏得七零八落的地带,吞噬于无形之中。 江风轻轻掠过小岛的水面。 火舌猛然腾空而起,在风中狂舞,怒吼着向四方蔓延,发出震耳欲聋哀嚎。 不过一壶茶的工夫,河岸已然被烈焰吞噬,大火仿佛要燃尽周遭空气,烤干近岸的水流。 第710章渔民是知道这里有鱼,朝堂也要百官知道有赏赐 战舰甲板上,一片静默,众人屏息凝视。 冯宏朗跟他的同伴们,眼珠子瞪得圆滚滚,紧紧锁定了江心洲那片火海。 即便实验已重复多次,目睹此景,他们仍不禁对亲手造就的火炮威力感到震撼。 “升帆。” 炮声停歇后的宁静中,一声沉稳的命令响起。 朱元璋面色通红,目光炯炯望向冯宏朗:“升帆,让战舰启航,继续实验。” “微……微臣……” 冯宏朗首次见君王如此激动,嗫嚅片刻,连忙高声应道:“微臣遵旨。来人,战舰解缆、升帆、蒸汽机启动。” 整个战舰因朱元璋一言,顿时忙碌开来。 成群水手解开厚重的帆布,配合着绞盘的转动,一条条绳索被精准拉动,巨大帆布逐一面面升起。 舰尾矗立的双烟囱,在几声轰鸣后,喷涌出滚滚黑烟。 转瞬之间,尾部喷出的蒸汽化作白色长龙,直冲天际。 蒸汽机正式启动。 自船底传至甲板的轻微震动,伴随着帆布最终的稳固,预示着一切准备就绪。 起航了。 朱元璋目视岸边的参照物缓缓移出视线,立刻迈步向舰首疾行,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皇上慢点,脚下留神。” 冯宏朗赶紧转过身,高声提醒着。 朱允熥也连声说道:“皇爷爷当心,战舰刚启动,可能会有点晃。”尛說Φ紋網 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紧跟着皇上走向船头。 这时,朱元璋已冲到船头最前端,双手牢牢抓着面前的栏杆。 听见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沉声吩咐:“蒸汽战舰的后续试验,按原计划执行。” 见皇上没有再让自己解释的意思,冯宏朗便躬身悄悄退下了。 这时,朱允熥轻手轻脚走到朱元璋身旁:“按计划,战舰将从这儿开始逐渐加速,直至全速驶向下游的八卦洲。之后在江面上转向,对八卦洲上游沿岸搭建的试验堡垒进行炮击,检验战舰在行进跟停泊时的性能。” 八卦洲坐落在江中心岛屿下游约20里地的地方。 这段路程足以让蒸汽战舰测出其最高速度,同时那里的水域也足够宽广,便于战舰调整航向,进行机动与定点炮击。 朱元璋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开口问道:“这些大炮不仅要装备在水师战舰上,还得送到边防部队去。有了这利器,大明只要内部不乱,外敌便不足为惧。” 大海对大明人而言,远比陆地更为神秘莫测。 历来,中原威胁大多源自陆地,尤其是北方九边之外那片草原上接踵而至的敌人。 眼下的大明,最重视的军机大事,还是防备、抵御以及打击边境外面流窜的前元残部。 徐达率军攻占北平,结束了大元帝国。 元惠宗逃至上都,后移至应昌,被明朝视为北元。 洪武3年,元惠宗去世,元昭宗继位,明朝军队追击北元残部至漠北。 洪武11年,元昭宗去世,元天元帝继续对抗明朝。 洪武21年,明朝派蓝玉率军北伐,大败北元,俘虏8万多人。 天元帝和其子逃亡,最终被杀,北元不再使用年号。 尽管大元已衰落,但一些老部下仍怀有复辟之心,伺机南侵。 大明立国28载,战火就未曾停歇一日。 在朱元璋心中,这一生对国家的最大心愿,兴许不是亲手开创盛世,或许也不是子孙福泽绵延,而是将所有前朝残余彻底清除殆尽。 朱允熥正色道:“爷爷宽心,水师舰船上装备的火炮,皆为水战特制。至于边境防御所用的重型火炮,以及战马能轻松拖曳,便于快速转移的轻型火炮,自研发之初便是齐头并进。” 朱元璋颇感诧异,侧首问道:“何须如此细分?你提的重炮与轻炮,何时能让爷爷亲眼见识一番?” “想必时日无多,定在今年内一并备妥,届时请爷爷亲往检阅。” 哎呀。 朱元璋长叹一声,眼神里满是感慨。 他凝视着眼前波澜壮阔的长江水面,手拍栏杆。 “大明需早日稳固安宁,叫那些窥视中原的敌人心悦诚服,如若不然,便叫他们知晓明军利剑的厉害。” 朱允熥颔首轻应:“那一天会来的。” 朱元璋摆摆脑袋:“还需踏实前行,待真到那日,爷爷要乘此船出海,探一探海那边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 朱元璋想当海上霸主? 朱允熥不由一怔。 此刻,朱元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已落在他身上。 此刻舟行如箭,秋风拂面,带着些许懒洋洋的味道。 江豚成群结队,翩翩起舞于碧波之间。 遥望两岸,渔夫头戴斗笠,手摇撸桨,将渔网撒向浩渺江心。 更远些,隐于稻田林木间的村落已可见袅袅炊烟,它们在秋风中轻吟,仿佛在低语江南的宁静致远。 朱元璋眼神深沉起来,淡笑:“据说,你已告知内阁,待倭国洲的财宝二季度抵京,便要分一部分给朝中众臣?” “自然是借爷爷您的名号,行赏赐之举。” 朱允熥连忙道,在朱元璋面前,他丝毫不敢怠慢:“今年朝廷举措频繁,人心不稳,新政如猛虎下山,不论是为安抚人心,还是展现朝廷公正关怀,这笔银两发放实属应当。” 朱元璋轻哼摆手:“你小子不够坦诚。也开始在咱面前耍滑头了吗?” “孙儿怎敢。” 朱允熥急忙辩解,随即手指远方,指向那些见战舰便提前收网的渔夫:“爷爷,您看,他们为何选择在此捕鱼?” 朱元璋一时语塞,略带犹疑地说:“应是这些渔民以捕鱼为生,今日捕鱼,明日进城贩卖,补贴家用吧。” 朱允熥轻轻摆手。 这只是表面,非深层缘由。 在爷爷审视目光下,朱允熥淡笑道:“只因他们深知,这江河之底藏鱼无数。” 朱元璋闻言,本欲责备,转念一想,却察觉到言外之意。 老爷子以一声冷哼,催促着朱允熥接着往下说。 朱允熥淡笑:“百姓知晓江中鱼儿丰富,故而打造渔船、织就渔网,打听城中鱼市价位,图谋既可饱腹又能换些零钱补贴家计。” “反之,若不知河中鱼儿能解饥饿、换得钱财,他们还愿不愿造舟织网、涉水捕鱼呢?当下朝廷重启秦时军功爵制,又议提升开国公、曹国公之位,实则是以利诱人。” “试看今日百万明军,哪个不是渴望建功立业,梦想马背上赢得封侯拜相?” 第711章将大明的内部矛盾导向外部 朱元璋眉峰微蹙,问道:“如此说来,你意在以利相诱于文臣?” 朱允熥颔首回道:“曲阜世家没了,进士登科不再直授官职,心学之火如野火燎原,散落天下,静候时机成熟,世人皆求真务实。” “然则,在新政推行之下,我中原千年积淀之思想,能否真正转变?孙儿以为,此非旦夕可成。假使将来新政稍有偏颇,那些沉渣是否会重新泛起?孙儿认为,此为必然之势。” “因此,孙儿思索,或应在思想层面加以变革,让世人明白,千百年来的旧观念,已难适应当今大明。” 无广阔疆域,难以成就大国基业。 而辽阔国土亦易使人安于现状,误以为物产丰饶,进而陷入内耗循环。 大明面临的难题何在? 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究其根本,仍在资源的开发利用与分配机制之上。 历朝历代,皆以广袤土地与低廉人力为基础,在乱世之后筑就繁华盛世。 然而,分配机制却常被忽视。 大明欲图长治久安,必须不断开拓新资源,并尽力纠正分配不均,将矛盾与利益导向外部,缓解内部矛盾,直至所有人明白过来。 原来中原非想象中的宽广,实则何其狭小。 而在中原之外,尚有更辽阔的土地、无穷的资源,犹如勾栏瓦舍中低廉的交易,供人随意取用,为所欲为。 朱元璋沉思良久,仔细咂摸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半晌后缓缓道:“文人步伐,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呵。 朱允熥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改不了,朝廷自会出手替他们改。” 封王赏功之策,对那百万大明军士来说,平定内乱,也是功不可没。 朱元璋沉默良久,只轻拍了两下身前栏杆,一语不发。 这便是默认了。小說中文網 朱允熥脸上挂着微笑,目光越过战舰前端,八卦洲的轮廓已映入眼帘,龙江船厂筑起的水泥哨所,硬朗地矗立在岸边。 “监测航速。” 甲板中段,有人大声吆喝。 传令兵或许是今日整条蒸汽战舰上最忙碌的角色,不停地呼喊着测速指令。 不多时,战舰尾部最高的甲板舱室顶,一人站了起来。 “报,从江心洲出发,至八卦洲,耗时一炷香。” 砰砰砰。 冯宏朗一把拎起官袍下摆,亲自小跑至船首。 “启禀皇上、殿下,蒸汽战舰在江中顺流全速行驶,每个时辰可行120里水路。” 朱允熥侧目望向冯宏朗,心中默默盘算。 每个时辰120里,约莫十五六节的速度,虽说是顺流而下,但在今天看来,已是惊人速度了。 “接着测试。” 朱允熥轻声回应,冯宏朗弯腰行礼,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不久,战舰开始在八卦洲上游转向。 一边的火炮随着战舰移动,对准八卦洲岸边的水泥哨所发起攻击。 前几轮射击不够精准,零零星星的炮弹击中哨所,尽管如此,爆炸声此起彼伏,动静不小,哨所外墙的碎片在望远镜中四处飞溅。 初步试射结束后,蒸汽战舰上新式火炮才真正发力,怒吼连连,更多炮弹倾泻在哨所上。 当战舰完全调整好位置,一侧直面八卦洲岸边的水泥哨所,真正的炮火洗礼才拉开序幕。 江面上再次被硝烟与迷雾笼罩。 烟尘散尽,八卦洲的水泥哨所似被锋刃削过,坚固的墙壁裂开了狰狞的口子,露出令人颤栗的缺口。 比起明朝沿边境修筑的那些水泥堡垒,在战舰炮火的洗礼下,其防御之力已荡然无存。 “战舰即将返回龙江造船厂,再次检验逆流航行速度。” 朱允熥站在朱元璋身旁,压低声音道:“原计划中有江面战舰对抗演练,但火炮无眼,往往一发即能致船沉人亡,故而取消了这项安排。” 朱元璋挥挥手:“既已能摧毁这八卦洲哨所,江面上的船只自是不在话下,无需更多验证。” 朱允熥微微一笑:“正是此理。” 话音未落,朱元璋忽地咦了一声。 战舰正调转航向,准备逆流返回上游的造船厂。 朱元璋的目光却被下游牵引,视线来回游移,终是挪动脚步,以便看得更真切。 “那也是水师舰队吗?” 他望着下游驶来的一列船队,轻声问道。 朱允熥转头望去,略显犹豫。 “怎么回事?那船队有何特别?” 朱元璋好奇不已,已迈出步子,欲往船尾探究竟。 朱允熥紧随其后,悄声说:“确实是水师舰队,但……又有所不同。” 祖孙俩一前一后,向船尾行进。 朱允熥目光扫向船舷外,那一行由下游缓缓靠近的水师舰队。 宝船稳居中央,左右各有护航战舰,前方开道的是战舰,后方跟随的是运兵船、运马船和运粮船,只是它们吃水似乎并未因满载而下沉过多。 再观宝船上悬挂旗帜,分明是大明镇倭大军运送金银回国的标识。 然而,若仅是运送金银,队伍顶多不过十几二十艘,绝不会像眼下这般,数量已超50艘之众。 “那是从倭国洲押运回的钱财,以及运送倭人的船队。” 朱允熥轻声道出了归航船队的身份。 “嗯?” 朱元璋轻声惊叹,已至船尾的最高甲板。 此时,战舰完成转向,正全速向河流上游返航。 朱允熥向前迈了一步,微低着头:“护送的金银,根据东征大军的军情汇报,在琉球短暂停留,也顺势展示了我大明国力强盛。” “而那些倭国船只,应该是东征军队为了稳固新收复倭国洲地区,捉拿了那些敢于反叛倭国贼,依法带回大明,分送到各地服劳役。” 朱高炽刚从甲板下回来,亲自检查了新型火炮,这时也加入了他们,站在两人后面。 “这批倭国奴隶将送往江西南昌府。解缙计划在应天至杭州府的水泥路完工后,继续建设至淮安府和凤阳府的水泥路,并最终延伸至南昌府。” “随后,从南昌府至湖广武昌府的水泥路也将铺设,从而初步建立应天与湖广、江西的联系,便于将来朝廷与两地的往来。” 第712章运倭奴船 朱元璋沉思道,“是想把南昌府跟太平府的水泥路连接起来吗?途经安奉府?” 朱高炽即刻回答:“是的,皇爷爷。通过安奉府、宣州府,就可以直达南昌府了。” 朱元璋脸上浮现出笑意,望着船尾随行的从倭国洲返航的舰队,“这可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啊。” “正因如此,才要用倭人去干活。” 朱允熥接话道,“孙儿也知道这条路的情况。内阁想要连接南昌府跟太平府的水泥路,但中间的安奉府多山,据工部估测,其工程复杂度远远超过目前在建的三条水泥路。” “那便让倭国奴隶去干吧。” 朱元璋挥了挥手,语气淡然。 全速前进的蒸汽战舰迅速与后面舰队拉开距离,逐渐消失在江面尽头。 而刚刚驶入八卦洲外围水域的返航舰队,维持均匀速度航行。 舰队周围,巡逻快艇不停地穿梭,保持警惕。 毕竟舰队中,除了那些几乎一文不值的倭奴,还有价值几百万两的金银财宝,这才是朝廷最为重视的。 而在没有人关注的一艘艘倭奴船上,阴暗与冷酷弥漫。 原本用于运送明军的运兵船,只需稍加改造,就能成倍地将倭奴输送到中原。 甲板上站岗的,是守护航船的明朝士兵。 而在那甲板之下,除了解决吃饭问题,几乎见不到其他明朝人的身影,那里囚禁着倭国俘虏的舱室。 舱内终日昏暗,不见天日。 空气滞闷,长时间的航行让这里充斥着难闻恶臭。 床铺本是双层,稍加改造后,竟奇迹般挤下了五个倭人。 角落堆放着几个硕大的木桶,供这些劳工方便之用,底下接了管道直通船舷外,沉入水里。 大明并未给他们戴上镣铐,手脚都自由着。 毕竟在这无垠大海中,逃脱只是幻想。 舱室一角,微弱的光线从窄窗斜斜洒下。 这抹光亮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倭人倚墙蜷缩,这姿势仿佛已维持许久。 走近细看,竟是昔日倭国南朝秋吉家秋吉悠介。 不久前甲板外的炮声,秋吉悠介听得一清二楚。 那轰鸣,与不久前在倭国本土听到的如出一辙,此刻听来分外耳熟。 大明内乱了? 秋吉悠介立时打消了这念头,现在的大明怎可能内乱。 “快到应天府了吧……” 他低语,他曾亲历大明,到访过应天府,还在那比倭国河流更壮观的长江上泛舟,饱览两岸风光。 秋吉悠介双手撑地,颤巍巍起身。 他转过身。 双手扒住小窗,费力地抬起下巴,模糊的双眼望向窗外。 那里该是应天府边的八卦洲。 秋吉悠介望着洲头变为废墟的水泥堡垒,眼里满是困惑。 “那炮声,是从这里传出的吗?” 他自言自语,洲上既无守军也无叛军身影。 很快,他意识到这里是大明测试火炮之所。 得有多惊人的威力,方能将坚固的堡垒摧毁至此。 秋吉悠介心中感慨,但眼里已没有波澜。 他已历过至暗时刻,倭国已从这世界消失。 倭人…… 如今仅剩这些被押解到大明的劳工,将在漫长岁月中,化为白骨,深埋于大明某片无名土地之下。 “倭国是真的消失了……” “10年。” 龙江造船厂造舰工地旁,朱元璋满面红光,目光炯炯地看着以冯宏朗为领头的一群匠官。 “冯宏朗,你跟咱那10年之约,可记住了。” 冯宏朗心中激动,恭敬行礼:“微臣铭记肺腑,不敢忘怀。” “呵呵……” 朱元璋爽朗的笑声回荡,他走近冯宏朗,低语只有两人能听见。 “咱年纪大了,但还有太子跟太孙。你放手去干,若真能让大明拥有一支傲视海洋的舰队,王爵之位,咱为你预留。” 言毕,朱元璋转头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心领神会,低头行礼:“皇爷爷。” 朱元璋再次压低声音,确保只被在场三人听见:“待到蒸汽战舰第二艘开建之时,冯宏朗便是工部尚书,这是咱给你的许诺。” 现任工部尚书张襄的时间紧迫了。 至多到明年春末夏初,第一艘蒸汽战舰自远方归来,定型后即刻投入第二艘的建造。 朱允熥心中盘算片刻,瞥向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冯宏朗。 “孙儿明白了,到时会与内阁商议,敲定这事。” 语落,朱允熥却轻巧地踢了踢冯宏朗的小腿。 冯宏朗恍然大悟,连忙拱手鞠躬:“微臣感激不尽。” 朱元璋挥挥手:“适才江上见那些护送倭国奴隶归来的船只,让咱想起任亨泰提议,将倭国洲划分为数道。咱的想法是,倭国洲主岛设两个道。”尐説φ呅蛧 “南面两大岛合并为一道,北海岸则单独设道。到时候,朝廷需派遣几位稳重的老臣前往治理。” 朱允熥会心一笑,又看向冯宏朗。 “曹国公目前在倭国洲的工作颇有成效,地方安抚工作推进迅速,看来明年朝廷便能在倭国洲新增四道了。至于稳重老臣,孙儿以为工部尚书张襄应是首选。” “那就这么定了。” 朱元璋轻笑,补充道:“不论是尚书或是侍郎,都该恪尽职守。工部就是实干之地,你只需为朝廷做好每一件事。” 冯宏朗心头一阵慌乱。 皇上跟太孙仿佛仅凭几句闲谈,就让现任工部尚书明年转任倭洲布政使,而他自己好像又准备升官了。 冯宏朗忐忑地说:“微臣真不知如何当尚书。” “嘿嘿嘿……” 朱元璋放声大笑,接着道:“你认为该干的事,就点头;不该干的,摇头就成了。遇到看不明白的,尽管训。” 尚书还能这么当? 冯宏朗半信半疑,一旁朱允熥却露出会心的微笑。 论起用人之道,还是朱元璋棋高一着。 “走吧走吧,出来久了,咱家文御跟亦柳丫头定然想咱了。” 朱元璋见事已办妥,摆摆手,悠然离去。 “恭送皇上。” …… “臣等恭迎太孙。” “学生恭迎太孙。” 军事学院前,正在授课的武将与众多无课的武生们聚在一起,纷纷向从马车上走下的太孙行礼。 朱允熥神情自若,这里他已不知来过多少回。 第713章大明帝幼军 “都进去吧,本宫只是来传达个旨意,顺便看看我大明未来将士,现在学习的怎么样了。” 朱允熥显得随性,眼神在人群中来回扫视。 忽然,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景川侯曹震也在。 曹震感受到太孙目光,仰头憨笑两声。 近日负责军事学院教学的何荣,抱拳上前:“臣等接旨。” 言毕,何荣先跪地行礼。 这是武人听宣的礼节。 何荣之后,殿内功臣、将领及众武生皆行抱拳礼,单膝跪地。 朱允熥侧目,示意随行宣旨太监上前。 太监连忙出列,“吾皇有旨,帝幼尚稚,需安然成长,特命军事学院习武学员编入幼军,以护龙裔。” 皇帝旨意,直接易懂。 概括而言,自此往后,所有在军事学院修习未毕的武生,都将列入幼军,负责保护皇家血脉。 无品无级,无具体权责,仅是一个名誉头衔。 朱允熥双手交叠,目光温和扫过众人:“起身吧。” 这道旨意事先并未对他透露,借皇家添丁进口、帝幼为由,将武生转为幼军,实则是加强皇室对军事学院掌控。 从军事学院学员一跃成为皇族亲兵。 这些武生日后重返军旅,身份自是不同以往。 何荣站起:“皇上洪恩,军事学院上下铭感五内,永志不忘。” 朱允熥轻轻挥手,“说到底不过是幼军之名,又没有官职,之前知道的时候,本宫还琢磨皇皇爷爷是否太过吝啬。” 何荣摆手,望向那些新晋为皇嗣亲卫的武生,“自今日起,军事学院每位武生皆为皇家近卫,此等荣耀,乃我武人之大幸。” 在场武生无不满心欢喜。 上直亲军卫虽尊贵,在皇家亲兵前,却不显稀罕。 幼军则不同,唯军事学院武生可得,且按旨意,武生毕业即自动脱出幼军之列。 人数对比,区区几百军事学院武生,较之数十万上直亲军卫,更为珍稀。 朱允熥笑而不言,武生获尊荣,皇室得忠诚,可谓双赢之局。 听见宣读结束,曹震便迫不及待地靠拢过来。 “殿下常来这军事学院转悠,国子监那群老学究跟学生们怕是要觉得受冷落喽。” 这家伙向来油嘴滑舌。 朱允熥只轻轻瞥了他一眼:“景川侯还没领兵出京城吗?” 曹震顿时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大都督府做事拖拖拉拉的,我带兵回来,他们直接换支新队伍给我不就结了?我也好早点带人回去。可他们倒好,说是要重建大都督府,事情多得不得了。” “京城的军队要整顿,各卫还得轮换,还口口声声说是为我挑选能打硬仗的好手。殿下您说,咱大明除了守着北边、东征西讨的,哪还有那么多仗要打。我也就是带京军出去遛遛弯儿而已。” 曹震这一通抱怨,直指大都督府的效率问题。 何荣强忍笑意:“这话曹侯也就在殿下面前敢说,要是让魏国公听见了,恐怕曹侯又得挨一顿训。” 朱允熥也跟着轻笑起来。 内阁那次会议后,徐辉祖骂曹震混账的话,早已在勋贵圈里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那天最后,曹震还是没逃过大家的一顿宰。 听说那天教坊司也提前得了信,趁机抬高了价格,让这位侯爷好一阵心疼。 可这招确实见效,最近大都督府即便再忙,也加快了整编部队的速度,好让曹震尽早离京。 何荣示意武生们散开,然后低声问太孙:“殿下今天想在军事学院里转转吗?” 朱允熥颔首:“眼下都有哪些课程在上?” 何荣想了想回答:“目前有练兵课、骑兵冲锋课跟炮兵课。” 朱允熥眉毛一挑:“炮兵课今天是谁在教?” “是请工部冯侍郎差来的匠官教学,在讲火炮原理跟各种军用火炮的详细操作。” 军事学院居然请来了工部匠官上课,这事朱允熥之前并不知情。 他满意地看向何荣。 这群被视为粗人的功臣武将,倒也有几分心思,能拉下脸面去找文官来给武生上课。 他随即说道:“去那边看看,别打扰到上课。” 何荣心领神会,太孙这是打算在教室外头悄悄听课。 他即刻打发了周围不相干的人,自己则与曹震还有几位常驻京城、负责军事学院的老将军一道,陪皇太孙前往炮兵课程教室。 一行人很快来到炮兵课程教室门外。 朱允熥一马当先,人还未到教室后门,就听见教室里传来慷慨激昂的讲课声。 “今天先概述火炮理论及各类火炮的操作方法,后续课程会做更详细的阐述。” “在这里,我想与各位共勉几句。” 教室里的声音稍作停顿。 接着,是一个坚定有力的提问。 “火炮,火炮为何?”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内的武生们低声议论,有的还大声给出了答案。 “是用来战斗的。” “可以用火炮攻打城池,夺取土地。” “也能防御外敌侵犯。” 不过,那位匠官讲师,似乎对这些回答不太满意。 “不对不对。” 他连连摆手,“你们所言都对,但皆非最关键。究竟何为火炮?” 工匠官员再次提问,这回再无武生发言了。 教室满场无声,大家都在期待匠官会给一个怎样的回答。 “火炮,是用来衡量我们大明版图广度的。” “你们自这军事学院出去,至边疆前线,你手下火炮能轰得多远,大明国土就延伸到多远。” “大明会因为你们手中点起的火炮,愈发强盛。”Www.XSZWω8.ΝΕt 嗖…… 教室外,虽然大家都保持着静默,但仿佛能感受到彼此心中涌动的惊异跟震撼。 朱允熥双眼微眯,望向教室里,那位已自讲台上起身的匠官。 曹震一怔,眼神穿过教室的窗户向内张望,想看清那位讲师的脸。 此言,真是出至一个匠官之口吗? 他甚至都算不上文官。 何荣略显犹豫,低声说:“殿下,这是军事学院首次邀请工部匠官来教学,事先并不清楚他们的教学内容。” 文臣担心穷兵黩武,武将也犯怵啊。 朱允熥轻轻摆手:“你觉得他的说法站得住脚吗?” “……” 何荣心里更添了几分纠结,反复思量后,终决定坦诚以言:“微臣认为,确有几分道理。” 第714章马哈木和大明巡欧监察使干架 朱允熥目光转向后排的景川侯。 曹震微微颔首:“臣也觉得此言有理。” 他又扫视了一圈军事学院中的教官们。 将领们纷纷颔首。 朱允熥浅笑:“此人姓甚名谁?” “丁明哲。” 朱允熥睫毛轻颤,正待发言,周豪就匆匆自前方走来。 他刚要说话,却被朱允熥抬手制止。 朱允熥转而对何荣道:“将丁先生今日授课内容抄录一份,送往太孙府。此后丁先生所有课程,皆需军事学院记录,呈至太孙府。” 此人竟得太孙青眼。 何荣即刻领悟:“微臣遵旨,即刻设宴款待冯侍郎,力保丁先生留于军事学院。” 朱允熥淡淡瞥了何荣一眼,并未置评。 他负手身后,与周豪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遂步出室外。 众人见周豪随行,料定太孙必有他事,便未再跟随。 曹震一脸茫然:“这是何意?” 何荣回首,对曹侯爷哼笑道:“昨日我赴大都督府,听说你的事两日内就能办好,侯爷宜早日归营,勿在军事学院久留。” 曹震瞪圆了眼,最终只能愤愤甩袖。 而即将离堂的朱允熥,缓步前行,“有何变故?” 周豪随其后,低头细语:“那位叫秦寿的洋人又来了。” 周豪语气中的异样惹得朱允熥好奇。 难道洋人又兴风作浪? “本宫记得秦寿。” 朱允熥忆起那位身兼大明巡欧监察使之职的他。 朝廷眼下大力推广的红薯,正是源于秦寿的船舱。 未曾料到,此人竟如此迅速重返大明。 朱允熥淡笑,目光转向周豪:“此人乃朝廷八品官员,回国自会有安排,莫非还有什么别的风波?” 秦寿回欧罗巴时,身边还有朝廷派遣的海军舰队。 此番归来,自然是一起进京。 难道大明海军舰艇在欧罗巴海域遇袭沉没? 周豪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说:“殿下,秦欧监使在外头受了欺负,动手的是瓦剌部的使臣绰罗斯.马哈木。” “是勐哥帖木儿派来的?” 朱允熥一脸疑惑,随即惊讶道:“马哈木对秦寿动手了?” 他实在难以想象,两地相隔万水千山,怎就能闹到动手的地步。 周豪支吾半天,无从解释,只好苦笑道:“秦寿正嚷着要朝廷主持公道,说马哈木殴打朝廷命官呢。” 噗嗤。 这秦寿倒会拉大旗作虎皮。 朱允熥忍不住笑出声,上了马车:“他们眼下在哪?” “事情发生在码头,两边都不肯让步,应天府的人已前往调解。” 周豪悄声询问:“殿下要亲自去看看吗?” “嗯。”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颠簸却并不使人不适。 车厢内的朱允熥,眉头却渐渐拧紧。 秦寿挨打,算不上什么大事。 即便他高呼自己是大明官员,遭人殴打,也不足挂齿。 在大明战略布局中,一位欧监使的遭遇,比不上稳固长城之外瓦剌、鞑靼、蒙古各部的策略重要。 自天元帝及其长子天保奴罹难,地保奴被俘,北元便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曾经黄金家族横跨亚欧的大元帝国,也终成过往云烟。 尽管大元不再,但草原上的部落仍旧牧羊放马,不时南下侵扰。 这些年,长城以西的疆域多被瓦剌控制,因其历史原因,实力不及长城以东的蒙古贵族联盟。 也正因如此,朝廷近年来大力建设北平都司、大宁都司,皆是针对长城以东的蒙古贵族势力。 即鞑靼部。 明军不断深入漠北及东北,最远处甚至抵达了松花江与捕鱼儿海区域。 近年来,朝廷不断向北方用兵。 朱棣开春后接着向草原深处进军,旨在削弱敌对势力。 主要攻势针对长城以东的鞑靼部落,对西边的瓦剌部落则采取怀柔政策,保持和平。 朝廷与瓦剌的往来未断,有时尊称瓦剌首领勐哥帖木儿为王,以示友好。 然而,洪武年间对鞑靼的征战和对瓦剌的宽容,可能为大明埋下隐患,导致未来巨大代价。 绰罗斯.马哈木及其孙子将是给大明带来重击的关键人物。 目前,马哈木作为使节来到了应天城。 朱允熥紧锁眉头终于舒展,甚至轻笑出声,朝着车窗外吩咐:“加快速度。” 他迫切地想要见见这位将给大明带来灭顶之灾的人物。 应天府知府郑明旭此刻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 他想把眼前这两个棘手人物送出应天府,随便哪里都行,只要不在自己管辖范围内,别影响自己布局就行。 一边是朝廷欲联手对付长城东蒙古部落的瓦剌使臣,另一边则是金发蓝眼,坚称自己是大明官员,还掏出吏部颁发的正式官凭的欧监使。 两边都得罪不起,稍有不慎,他就得背个大黑锅。 急啊。 在线求支援。 郑明旭真想丢下这二人,跑去文渊阁找先生跟同窗哭诉苦楚了。 “哎呀,两位。” 郑明旭扯着已显疲惫的嗓子,冲着死守码头的马哈木跟秦寿喊道。 “二位不过是因小误会生了嫌隙,这人多眼杂的地儿咱们还是移步到礼部备好的迎宾客栈,坐下来心平气和谈,咋样?” 一旦进了那四方馆,事儿就不归他应天府管喽。小說中文網 这麻烦自然有人接手。 将来朝廷怎么断,都跟他没关系。 但郑明旭这一番好言相劝,两边却是油盐不进。 龙湾码头上,两个与大明人截然不同的群体,正用着旁人一头雾水的语言,热络地向对方表达着“友好”祝愿。 就连双方随从也按捺不住,纷纷亮出家伙什,似乎预备交换,以表亲善之意。 偏偏两边谁也不接这茬儿。 压根没留给这位知府大人插嘴空间。 应天府同知脸色紧绷,紧挨着知府,眼睛一眨不眨地留意着情绪高昂的两伙人,生怕一个激动碰出火花,他得赶紧把大人拽开。 “知府大人,您不要急,先稳住……” 同知目光如炬,盯紧前方人马,又不停往身后外金川门方向瞄。 郑明旭扭头拽住同知的胳膊:“衙门都招呼了吗?” 同知连忙回应:“礼部、吏部……一个不落,全派了人去报信。” “咋还扯上了锦衣卫?” 郑明旭眉头紧锁,满是不解。 第715章 太孙殿下,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同知轻笑,悄悄靠近郑明旭。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刘远,那可是从太孙身边出去的。锦衣卫知道了,殿下自然也就知情。依我看,今日码头这档子事,早晚得传到殿下耳朵里,不如趁早。” 上元门外连着玄武湖航道还在紧锣密鼓地挖掘中,这是应天府今年的头等大事。 挖啊挖,除了挖还是挖。 不单是郑明旭急着甩掉眼前棘手活儿,知府衙门里一众人,谁不巴望着早点儿从这浑水中脱身呢? 云平码头因为马哈木跟秦寿这两队人的对峙,更是引来无数看热闹的百姓。 大明人中懂外族语的本就不多。 郑明旭心里急得像火烧,正烦躁间,人群里猛地爆发出一阵叫喊。 “说大明话。” “别说鸟语。” “不懂骂?咱教你,骂他个祖宗十八代。” “……” 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光想看戏,还想让瓦剌人跟洋人用大明话对骂,连怎么骂都热心教学。 郑明旭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怒目圆睁,四处寻找这缺德的始作俑者。 然而,瓦剌人跟洋人,此刻竟出奇地听话。 片刻静默后,那些热情高涨的瓦剌人跟洋人,突然换了一副腔调。 “小小的欧罗巴人,敢不敢跟我们正面刚。” “你们瓦剌人,不过是被我大明撵走的流浪狗。” “哼!信不信我瓦剌铁骑再踏平你们欧罗巴。” “有种就放马过来?自打铁木真走了,你们蒙古人的马蹄子早软了。现在是我们大明坐镇中原,你们这些丧家犬,跑到大明来,难道是想跪舔皇上讨口饭吃?” “呀哈,小洋鬼子,拔剑吧。” “你敢动大明官员?” 哐哐哐。 马哈木终于抽出腰间弯刀,怒视秦寿。 从争执初起,到码头兵马司官兵赶来制止,这一小段时间里。 秦寿原本整洁的头发变得凌乱不堪,左眼肿起了一圈黑青,嘴角裂开一条细微的口子,擦拭后的血痕在脸上留下一抹淡淡的红。 而象征着他正八品巡检官职的深绿色官服,也满是污迹。 脸庞青紫交错,衣衫黑白难辨。 面对挥舞着弯刀的马哈木,秦寿却没有半点惧色。 不知哪里借来的胆量,他不顾身边保镖劝阻,梗着脖子上前两步,用肩膀硬生生挡住了马哈木的刀尖。 秦寿脸扭曲着,透露出一丝癫狂:“有种你就刺啊。” 马哈木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打着大明旗号狐假虎威的洋人,居然有这等胆魄,敢孤身挡在他的刀前。 秦寿此时的情绪濒临失控,眼睛因激愤而泛红,血丝密布。 在马哈木的目光中,他再次迈开了步子。 步伐缓慢而沉重。 但那紧贴着他肩头的刀尖,已在他的衣物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 杀人,对马哈木而言,不过是手起刀落的寻常事。 自从能够独自骑上马背,他已数不清有多少生命终结于这柄弯刀之下。 只需轻轻一推,秦寿便会命丧当场。 可马哈木终究没有让那刀锋前进最后几寸。 哒哒哒,外金川门外,清晰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城门洞内回响。 咕噜噜! 吱吱呀呀!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由战马牵引,不急不缓。 郑明旭眼前豁然一亮,皇太孙来了。 可不待郑明旭前去迎接这位期盼已久的救星。 一阵布帛撕裂的声响便猝不及防地钻入耳际。 紧接着,一个身影如箭般从郑明旭身边掠过,朝着马车飞奔而去。 “太孙。” “您总算到了,太孙。” “求太孙为我做主啊。有人竟敢对大明官员下手行刺。” “555……” 码头人潮拥挤,围观者众目睽睽之下。 秦寿跪在地上,哀嚎不断。 那身特意换上的翠绿官服,北马哈木的刀尖留下一道开口,肌肤与淡淡的血痕暴露无遗。 “求太孙为臣主持公道。” “若太孙稍迟一步,臣恐已命丧黄泉……” 混账! 收刀入鞘的马哈木,此刻恨不得重新拔刀,让秦寿彻底砍死。 朱允熥淡笑下车,站定后神色转瞬变得冷峻。 他漠然地环视了一遍码头。 “郑明旭拜见皇太孙。” “臣等拜见皇太孙。” “草民拜见皇太孙。” 郑明旭率先伏地行礼,这一举动虽显多余,但他毅然为之。 码头众人紧随其后,瞬间跪倒一片。 连同秦寿带来的那些欧罗巴人,也无一例外地屈膝于地。 顿时,码头上,除开朱允熥身后人马,唯余那些手执弯刀的瓦剌勇士挺立其间。 秦寿仍旧伏地,呜咽声细碎而连续。 偶尔侧目,偷偷向身后愚笨的瓦剌人。 朱允熥首先将目光投向郑明旭。 此人出自心学门下,与那些狡猾之徒别无二致。 继而,他视线淡漠转向马哈木。 “把秃孛罗跟太平怎没同来?本宫倒是想见他们一面。” 马哈木闻言心下一紧。 嘭的一声。 终于低下他骄傲的头颅,跪倒在地。 “瓦剌使者绰罗斯.马哈木,拜见大明太孙。” “呵。” 在众人瞩目下,朱允熥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响,这才缓缓道:“本宫还以为数十载光阴,足以让尔等忘却中原礼数。” 礼仪缺失,无异于野兽。 这自古便是中原人士对四方异族的评价。 在金川门外,朱允熥直言不讳,对马哈木展开直白的嘲弄。 郑明旭眼神闪烁,内心暗赞,小许师弟所授确为真知灼见。 马哈木跪地不起,丝毫不敢表露不满。 弱于蒙古鞑靼的瓦剌部,并非完全听命于瓦剌王勐哥帖木儿。 勐哥帖木儿麾下,除了马哈木的部族,还有太孙提及的太平部、把秃孛罗部。 马哈木胸怀壮志。 太平与把秃孛罗,亦是心怀梦想之人。 巧合的是,三人之梦,竟是惊人相似。 登上瓦剌部的最高领导之位,一统整个瓦剌部落。 此即他们共同追求。 作为使者赴大明应天府,皇太孙竟当面提出欲见另外两位首领。 不论太孙如何得知瓦剌内部详情,他精准击中马哈木软肋,迫使后者暂且向皇权低头。 秦寿屡次假借大明之威,与他周旋。 此次虽受蒙脱帖木儿派遣,但何尝不是希望借助大明威名,狐假虎威一把。 第716章认得我大明官服,你怎还敢动手伤人 马哈木真心实意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 “尊贵的太孙,您的大名早已飞越草原传遍长生天。马哈木粗鄙,渴望能追随殿下您,学习大明礼仪。” 他先自谦说他不谙礼数,顺势请求随其修习,倒是个曲径通幽之计。 马哈木内心忐忑,期盼这次南下出访大明,能为自己带来丰硕成果。 朱允熥轻哼两声,没有直接回应。 他转而望向跪在面前的秦寿。 稳步下车,踱至秦寿身前,脚尖轻轻触碰秦寿的手臂。 “欧大使远离京城多年,今朝归来,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到底是应天府更滋养人,还是欧罗巴更胜一筹。” 秦寿满脸苦笑,慢慢抬头,努力挺直那被官袍束缚的胸膛。 “回太孙,自然是应天府更养人。欧罗巴到处污浊不堪,实在难以忍受,微臣归途一到城郊,就觉满船清新。” 此人面皮之厚,实在令人咋舌。 “嗯?” 朱允熥打量着秦寿,故意发问:“欧大使怎会这般模样?莫非在海上遭遇海盗了不成?” 问罢,并未待秦寿开口辩解。 朱允熥愤然道:“兵部何人在场?” 明知兵部之人不会在此。 郑明旭轻推身旁的应天府同知,后者抬头望向朱允熥,微微颔首。 应天府同知一脸无奈,深知知府之意图。 同知勉强站起,拱手鞠躬:“太孙,微臣在。” 马哈木密切关注着大明太孙的意图,侧耳倾听,小心翼翼调整视线,以便更清楚地观察这些大明人士。 朱允熥看向被郑明旭引出的应天府同知,面色凝重。 “我国官员在海上竟遭海盗侵扰,兵部是何作为。新造战船日行千里,新式火炮可摧坚固之城,怎不用于清除海盗之患?” 应天府同知赶紧回道:“太孙,水师近期全力处理倭国余孽,兵部忽视海防,微臣愿领罪。” 大明把倭国灭了? 马哈木虽是从塞外穿越重重关卡南下,沿途却没有人告知大明近况。 马哈木猛地听说,大明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就把东海那边的倭国给收拾了,一时心里惊涛骇浪的。 草原上之人,哪个没听过倭国? 往回数百年,当年强盛一时的大元,差点便可踏上倭国领土。 大元没能办成的事,大明却不动声色地干成了。 马哈木脑里,一遍遍回荡着朱允熥刚才的话。 大明有了更先进的战舰,还有更厉害的火炮。 大明火炮。 一想到大元铁骑在大明火炮的轰鸣中,变成一排排尸体,马哈木就忍不住感慨。 大明兵马本来就所向披靡,再加上火炮,这些年鞑靼部落被打得叫苦连天。 好好的大元,被打得分崩离析。 可大明并不满足于此,不贪图安逸。 他们还在研发新式火炮。 大明朝只会造海军用的火炮吗? 马哈木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答案很明显。 秦寿本来还迷糊着,他明明是…… 他跟跟瓦剌人的较量,现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到了太孙口中,就成了遭受海盗侵扰。 但没过多久,秦寿恍然大悟。 他挺直了腰板,转过身愤怒地指着马哈木:“太孙,是他。这个卑鄙的瓦剌软骨头,竟敢对大明命官下手,请殿下为微臣主持公道啊。” 马哈木刹那间呼吸都停滞了。 他抬头望向面色已冷,眼神中闪烁杀意的朱允熥。 这次马哈木出使大明,深入南方,了解到这位年轻太孙曾亲率大军南征,为大明开拓疆土。 大明皇上已经够吓人的了,把大元赶出中原。 这些年又常听说,大明太子是如何英明神武。 眼下,大明太孙也如此英勇非凡,马哈木真是想不出,大元遗民要想再次驰骋中原,得有多好的运气才行。 听见秦寿指责,马哈木连忙张嘴:“太……” 这时,朱允熥已冷冷地盯着马哈木,打断了他的辩解:“马哈木,大明官服你不认得?” 马哈木面露急色,赶紧辩解道:“太孙,这完全是个误会啊。” 朱允熥轻哼,“误会?” “是这样的,太孙,我们今天过江靠岸,不巧碰上那帮人也正停在码头边。明明是我们先下的船,他们落在后面。可这些人,非但不排队,还骂我们是乌龟,硬要我们让开,让他们先进城。” “这样一来二去的,才起了点小摩擦。还请太孙大人明鉴。” 秦寿这家伙居然这么横? 朱允熥这下算是弄清了来龙去脉,心里头是又好气又好笑。 秦寿这家伙,真是狐假虎威到家了。 不过眼下,不管秦寿对错,大明脸面不可丢。 朱允熥面容沉静,慢慢来到马哈木跟前,再度开口:“马哈木,本宫且问你,难道你不认得大明官袍吗?” 他这是要当众给他难堪。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是想让他在所有大明人前丢脸。 马哈木心头怒火中烧,明知太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只能干瞪眼。 洪武24年,明军占领哈密并俘虏多人。 同年,明军征讨西番罕东,控制嘉峪关、玉门关、阳关以西地区,旨在重现唐代安西辉煌。 东察合台汗国的亦力把里部、别失把里部撤退。 大明重掌哈密,为攻击瓦剌做准备。 大明在玉门关外的推进,促成了他这次访问大明的任务。 马哈木俯首,心中虽是满腹怨言,嘴上却只能平静回答:“认得……” “哼。” 朱允熥冷笑一声,沉声道:“认得我大明官服,你怎还敢动手伤人?难道以为我大明百万大军是吃素的?抑或是觉得我大明好欺负?瓦剌人将大明置于何地?” “他凶得很。”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充满嘲讽的怒吼。 “太孙,您一道吩咐,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能把他收拾了。” “不用咱大明将士出手,咱自己就能解决他们。” “大明驱逐蒙元已有30年,手下败将而已。” 人群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 郑明旭目光掠过喧闹人群,暗暗给身边府衙差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那些瓦剌人团团围住,生怕这些家伙在太孙跟前被百姓给解决了。 可心里头,他又犯起了嘀咕。 太孙今日这一连串的举动,分明是想把瓦剌往绝路上逼啊。 第717章马哈木:大明太孙夸我是瓦剌第一猛士? 难道太孙就不担心,这样一来会惹恼瓦剌,到时长城内外,烽火连天,战祸四起吗? 朱允熥毫无惧色。 得知今日来使是马哈木后,他就明白,瓦剌此刻还没胆挑衅大明。 他太了解马哈木了,是个聪明绝顶的角色。 所以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地认错。 马哈木心里头估计早就盘算好了,只有统一草原力量,瓦剌才有机会再次南下,踏足中原。 因此,无论今天怎么羞辱他,马哈木也不可能反抗,更不会流露半点不悦。 朱允熥转头望向秦寿:“你的官服是怎么弄破的?” “回太孙,是这家伙用刀划的。” “马哈木,是你弄的?”朱允熥轻轻问道。 马哈木颔首:“对。” “本宫明白你们此番南下,是为了晋见皇上。” 朱允熥面色略显温和,缓缓说道,“今日没闹出人命,大明向来宽容,既然马哈木你用刀划破了秦寿官服,那就用这把刀作为赔偿吧。” 马哈木双眼猛地瞪圆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今天的这场闹剧,竟会如此收场。 他的佩刀并非什么稀世珍品,普普通通,也不像其他瓦剌人,在刀上嵌满各种宝石。 但这刀,自他能独自骑马起,就一直佩在他腰间。ωww.xSZWω㈧.NēΤ 刀跟马,对牧民来说,如同第二生命。 侮辱。 莫大屈辱。 马哈木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握住刀鞘的手背,青筋毕露。 然而,仅仅数息之间,马哈木还是举起了那柄刀。 “马哈木愿以此刀赔偿。” 朱允熥眼睛一眯,这马哈木果然不简单。 他望向喜出望外的秦寿:“本宫将此刀赐予你,今日之事就此了结。” 秦寿颔首,满脸通红:“微臣遵太孙旨意。” 朱允熥颔了颔首,转身望向马哈木,迈步向前。 那一刹那,马哈木脑中掠过一丝想法。 只要大明太孙迈进可控范围,他便能抽刀直刺入那胸膛,终结对方生命。 随着朱允熥缓缓向前,周豪紧跟其后。 全身肌肉已如弓弦般紧绷,蓄势待发。 他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数步,掌心贴着刀柄轻轻摩挲,只要那瓦剌人稍有不轨,他誓保能在眨眼间挥刀断其首级。 而朱允熥步伐沉稳,一步一步走近马哈木。 咔哒。 他伸手而出,轻轻搭在马哈木举起的刀上,手指微扣。 未感丝毫滞涩,仅一提之间,马哈木佩刀已离手而去。 马哈木垂首,牙关紧咬,气息屏住,整张面庞因憋气而涨得通红。 他周围的瓦剌随行者,皆低头隐忍,怒意横生,恨不得即刻拔刀,向这位步步紧逼的太孙宣泄愤怒。 朱允熥淡笑一声。 他知道,这位草原狼王,在大明的威仪下,只能屈服为一只温顺护院犬。 “收着吧,此乃瓦剌第一猛士的佩刀。” 言毕,朱允熥戏谑地将佩刀一抛,掷向身后秦寿。 秦寿敏捷站起,双手合拢稳稳接住了刀。 此刻,马哈木心中的斗志已无。 但听闻太孙口中那“瓦剌第一勇士”的字眼,他心头不禁一震。 如今的大明人都变得这般狡猾了吗? 在瓦剌部,勐哥帖木儿之下,数他马哈木部、太平部、把秃孛罗部三家独占鳌头。 现在大明太孙居然夸他是瓦剌第一勇士。 勐哥帖木儿心里怎么想先不说,太平、把秃孛罗俩人,怕是要嫉妒得眼睛冒火了。 纯纯捧杀。 马哈木行礼道:“太孙过誉了,瓦剌勇士如云,马哈木不值一提。” 朱允熥淡笑。 说完才觉着,这坑挖得还是浅了点,该说他是草原第一勇士的。 他上前一步,伸手抓住马哈木的胳膊。 马哈木没防备,下意识稳住马步,谁料太孙轻轻松松就把他拽了起来。 马哈木心里惊了。 朱允熥淡笑:“本宫虽身处应天,未踏足草原,却常闻你乃瓦剌顶尖的骑射高手。别说瓦剌,就连鞑靼也难找对手与你匹敌。” “今日误会既解,诸位作为使臣来访大明,不如随本宫早日进城住下。” 朱允熥声音不小,周围人都听得真切。 应天城向来繁华,即便大明与鞑靼连年征战,私下的商贸往来却从未断绝。 他知道,今日这话,不久便会飘到草原上。 马哈木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曾面对狡猾敌人,独闯狼群,一步步爬到瓦剌勐哥帖木儿之下三巨头的位置。 可眼前这位大明太孙,却让他感觉陷入了流沙,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二人间的距离悄然消融。 马哈木哪怕手无寸铁,也有万千计策能让太孙命丧于此。 可冷静的思绪提醒着他,这事绝不可行。 并非顾虑杀害一位太孙会给瓦剌部招来多大的灾祸, 而是他察觉,这位太孙似乎巴不得他动手? 他故意暴露那毫无防备的脖子跟后背,不断释放信号,仿佛欢迎他攻击。 这太孙竟用生命做饵,企图诱他上钩。 这让马哈木忆起在草原上诱捕狼群的场景,手段如出一辙。 最鲜嫩的小羊被置于草丛,狼群不必费力围攻,只需悠然靠近,美食便唾手可得。 但马哈木清楚,那片牧场上埋伏着猎手,待狼群放松警惕,便是反击时刻。 如今,他自己却变成了饿狼,而大明太孙扮演着羔羊,只等他一露獠牙,便落入精心布下的陷阱。 马哈木脑中盘旋着各种可能的情节。 他未曾留意,自己已被朱允熥悄然引至马车边。 朱允熥转身望向一同邀请的秦寿,脸上带笑,纯真无害。 “二位远道而来,旅途劳顿,进城之际,何不与我同乘,稍作歇息呢?” 言毕,朱允熥已轻巧登车,回眸期待二人的回应。 秦寿心中激动万分,能与太孙同车进城,是无上荣耀。 记忆飘回,他带领大明水师乘坐巨舰如山,抵达祖国港口时引发的轰动与惊叹。 消息火速传至王城。 未等他踏足王城,国王已派重队相迎。 当得知他拥有大明正八品巡欧监察使之职,侯爵的册封便接踵而至。 庞大的城堡、辽阔的土地,还有可供封赏的领地。 瞬息间,他在王城声名鹊起,炙手可热。 而那一刻的秦寿心如止水。 区区一个侯爵,怎能与大明正八品官职相提并论? 第718章请求大明资助瓦剌,抵御鞑靼部 重返大明,他首当其冲地了解到朝廷重启军功爵制度。 功勋卓越者,奖赏无上限。 与熟悉的水师将军们交谈时,秦寿更是惊闻朝廷正依据此法,考虑封两位公爵为王。 王爵,何等尊崇。 秦寿细细思量,认定大明王爵较之昔日国王更为显赫尊贵。 身为大明官员,他自然有望因功绩获取更高封赏。 甚至有一刻,他心生奇想,欲劝水师诸将放弃返京,转而让舰船满载武器,重回欧罗巴,为大明开拓广袤海外疆域。 “秦监使先行?” 朱允熥含笑望向嘴角含笑的秦寿,轻声唤道。 秦寿即刻抬头,满脸堆笑:“微臣谢恩,这就登车。” 他手脚并用地跃入马车,回首瞥向立于车旁的马哈木,目光闪烁,似在无声宣告。 我秦寿可在太孙面前自称为臣,而你马哈木不过草原上的一匹软脚马,终究是外人。 车前,马哈木目睹朱允熥与秦寿低头上车,眉头微蹙。 宽袍遮掩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 难道又是陷阱? 车厢狭窄,仅容太孙与秦寿,他只需几招便能结果二人性命。 大明强盛延续,绝非草原愿意看到的。 望着轻轻摇曳的车帘,马哈木终是深吸一口气,登上了马车。 车内,朱允熥端坐主位,屁股下是柔软座垫。 马哈木的到来,令秦寿拾起先前置于旁的佩刀,横置膝上。 这一举动,似在向马哈木炫耀。尐説φ呅蛧 这个傻叉。 马哈木心里暗啐一句,这个位置更便于他夺回自己的刀。 “人都到齐了,咱们进城吧。” 朱允熥睁开刚才稍显眯缝的双眼,朝车厢外吩咐道。 外面随即传来回应。 马车之外。 郑明旭眉头紧锁,走到周豪身旁:“那马哈木跟太孙同车,不会有事吧?” 周豪疑惑望向郑明旭,心里不以为然。 难不成这帮人认为太孙是个弱不禁风的? 周豪念头一闪,对着郑明旭拱手行礼:“我过去看看。” 说罢,周豪加快脚步,向那已调头向城门行进的马车跑去。 咚。 周豪轻巧地踏上马车,侧身溜进了车厢内。 他没有寻找座位,只是半跪在车门口,右臂横放在膝盖上,左手似乎是为了稳固腰间的佩刀,掌心紧贴刀柄,目光低垂。 朱允熥瞥了周豪一眼,没有追问他的意图,接着转向马哈木。 马哈木是个狡黠之人,一辈子都在与大明时而对抗时而臣服的轮回中周旋。 他为瓦剌部落统一草原,进而南侵大明铺垫了坚实基石。 而他最大的成就,莫过于培养出了绰罗斯.脱欢、绰罗斯.也先这二人。 “去年大明遭受雪灾,听说草原上也险些遭灾,瓦剌部今年还好吗?” 朱允熥直接问道。 马哈木拱手答道:“回太孙,多亏长生天庇护,瓦剌部虽同样遭遇雪灾,但并未形成白灾。草场上牛羊损失不少,可牧民伤亡并不严重。” “上天保佑。” 朱允熥感慨地虔诚说道,“本宫每天都祈愿世间灾难减少,不再有那么多人无辜丧命,无论他们是大明子民,还是瓦剌百姓。” 哼哼。 那倭人呢? 马哈木心中冷笑几声,对朱允熥冠冕堂皇之语嗤之以鼻,口头上却附和道:“但愿世间再无灾难。” 秦寿笑着颔首:“是是是,与其在终日拼杀,不如好好过日子,和气生财嘛。” 秦寿边说边瞥向马哈木,又悄悄观察起正襟危坐的朱允熥。 这家伙真是会说话。 朱允熥心里踏实了些,说道。 “没错。这些年,大明稳定了天下,让百姓休养恢复,大家吃得饱,口袋也渐渐鼓起来了。我们现在就想着多找些门路,让百姓日子更上一层楼。” 秦寿马上接口:“草原上的牛羊皮毛品质上乘,我上次回欧罗巴带去的那些,可受欢迎了。还有大明茶叶、瓷器这些,那边的人都说比黄金还宝贵。” “真的?” 朱允熥露出点诧异,瞥了秦寿一眼,又转向若有所思的马哈木。 “没想到草原上的皮毛,在欧罗巴也这么吃香。” 马哈木点头道:“草原上做不出大明那样精美的丝绸瓷器和漆器,也不产茶。但我们有最优秀的牧人,能处理出最完整、最柔软的皮毛。这次我作为使者来访,带来的礼物中,牛羊皮毛就占了很多。” 半蹲在车旁的周豪,始终低头,一言不发。 但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马哈木几次隐隐的杀意,只是最终都克制住了。 周豪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所有可能。 如果马哈木要动手,肯定会先夺刀攻击太孙,也许还会扔刀鞘打乱他的节奏,为做空创造最后的攻击机会。 而他只需迅速抽刀横扫,再顺势回砍入马哈木腹部,就可彻底消除威胁。 朱允熥提议道:“大明可以当中间人,帮瓦剌销售皮毛,通过秦寿送往欧罗巴。” 马哈木颔首,却是话锋一转。 “太孙,我此行来大明,其实是别有目的,渴望得到贵国恩惠跟支持。” 朱允熥身子往后一仰,目光微敛。 马哈木谨慎地观察了几秒,才接着说:“蒙古鞑靼部落势力强盛,近年来频繁侵扰大明边境,在草原上更是横行无忌,欺凌别的部落。” “我们瓦剌部相对弱小,一场大雪就能让我们牧民苦不堪言。可我们瓦剌部愿与大明携手对抗鞑靼部。” “恳请大明能够施舍一些闲置武器装备给我们瓦剌勇士,让他们能够跟随大明一同征讨鞑靼部。” 言毕,马哈木小心翼翼地瞥了朱允熥一眼,心中揣测对方会如何回应。 秦寿大声喊道:“怎么不说牛羊皮毛的买卖了?你们瓦剌部人还做不做皮货交易了?” 马哈木猛地转头,怒视着秦寿。 朱允熥拍了拍扶手,淡淡道:“本宫已言明,大明目前仅从事商贸,不涉战争之物。刀枪为战伐工具,出则见血,只会增加伤亡。大明军队足以抵御蒙古鞑靼的侵扰。” “若瓦剌部担心受到鞑靼部侵袭,大明可从哈密卫派遣兵力北上,驻守唐麓岭地区,修建卫所跟哨所。” 唐麓岭位于哈密卫正北方,正好处于瓦剌与鞑靼部落交界地带。 此举显然意在帮助瓦剌防御鞑靼侵扰。 第719章去天竺搜索宝石为世子、世女贺 马哈木张口欲言:“太孙殿下……” 朱允熥提高音量:“要是瓦剌仍旧不放心,大明军队可继续北进,驻扎在帖良古愓,确保瓦剌部安全。” 马哈木脸上闪过一抹急色,连忙出声反对。 “太孙,这万万不可。” “太孙,今日那马哈木似有不轨之心。” 太孙府书房里,周豪眉头紧锁,低声进言。 作为隶属于鸿胪寺,专门接待各地来京官员及外国使节的会同馆,其西侧便是乌蛮驿。 那里为远道而来的各国使臣提供了存放货物及相互交易的场所。 朱允熥手中握着近年来瓦剌部动态的文件,背靠交椅,仔细阅读着。 周豪见太孙沉默不语,便收起急躁,安静守候。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游移到窗棂。 窗户晶莹剔透,宛若无形,却能将外界纷扰尘埃隔绝在外。 这一扇扇泛着柔和光线,让室外景象一览无余的窗户,引起了周豪好奇。 据说,这是工部冯宏朗在闲暇时与太孙合作的杰作,名为玻璃。 尽管通透接近无形,细看之下,这些玻璃还蕴含着微妙色彩。 在周豪眼中,这已是无价之宝,却在太孙府中寻常可见。 这些年,大明的确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豪心中暗自感慨。 “马哈木不敢取本宫性命,却也担忧会被永远囚禁在应天府。” 朱允熥蓦然出声。 这突如其来的言语打断了周豪。 周豪俯身,面露困惑:“一个瓦剌部落的首领罢了,即便有心,也未必敢妄动。太孙为何对马哈木这等野心勃勃之徒……” “干嘛不干脆让他消失在应天府?” 朱允熥搁下手中瓦剌情报,嘴角含笑,目光温和地望向一脸迷惑的周豪。 周豪微微颔首,旋即恭敬行礼,惶恐不已:“属下失言,不应妄议国事。” 朱允熥挥了挥手:“你也清楚,区区草原部落的首领而已。若使其毙命于应天,反倒是玷污了这座城池。” 言罢,朱允熥目光随意掠过周豪。 周豪恭顺回应:“属下领命。” “你去请秦寿到太孙府,说本宫要与他谈笔大生意。” …… “太孙想与微臣做一笔大买卖?” 会同馆内,秦寿神色讶异地望着周豪。 相比马哈木,周豪对这位蓝眼赤发的秦寿颇有好感。 单凭他为大明引进了亩产30石的红薯,周豪就认为这洋人不错。 周豪微笑颔首:“秦监使赶紧跟我去太孙府吧。” 秦寿搓着手,满脸讨好地上前,低声嘀咕:“太孙没召见那位马哈木吧?” 周豪一时无语。 这家伙跟马哈木是杠上了。 “太孙目前尚未召见马哈木。” 秦寿的脸上绽放出更加激动的光彩,“太孙高明。” 说罢,秦寿转过身,对着周围随从们发号施令。 “你们接着忙活,本官得去拜见太孙了。” “恭送秦监使。” 一旁周豪瞪大了眼睛,满是惊奇。 跟着秦寿住在会同馆的都是欧罗巴人,这些手下居然能流利地听懂大明官话。 但这还不是最让周豪惊讶的地方。 刚才秦寿用官话给他们布置任务,而那些人也用同样的官话回应。 周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秦寿,此人确实有点意思。 “大人,听闻太孙已有一双儿女,卑职是否应当为二位小主准备些礼物呢?” “卑职从欧罗巴返回大明时,途经天竺,听说那里流传着一个神话,遍地黄金宝石,还有拳头大的透明金刚石。” “依欧罗巴习俗,卑职可以率水师前往天竺搜罗这些宝藏,为世子、世女庆贺。那些金刚石还能打造一顶璀璨的王冠。” “……” “大人,那些瓦剌竟敢在咱大明对朝臣动武,他们是不是还想重返中原?” “卑职虽未习武,但如果太孙需要,大明需要,卑职愿意领兵,亲手取来那敌首,献于太孙。” “对了,卑职还听水师将领们提起,朝廷新造了一批更庞大、装备更强火力的战舰。” “不知下次卑职前往欧罗巴时,朝廷能否多赐几艘这样的战舰。卑职以为,大明龙旗也应在欧罗巴上飘扬。” “……” 从会同馆到太孙府,路程其实算不得长。 可今日,周豪却觉着这条路走得是步履维艰。 秦寿那个讨人嫌的家伙,自从离开会同馆,嘴巴就没停过。 说什么拳头大的透明金刚石,要给世子公主打造王冠? 大明可不兴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早上还在城外码头被马哈木揍得鼻青脸肿,转眼就豪言壮语,说要把马哈木拿下马来,把人头献给太孙。 他还异想天开,想领着大明水师征服欧罗巴。 欧罗巴离咱大明多远? 周豪实在想象不出,那距离究竟有多遥不可及。 等周豪带着秦寿进了太孙府,来到书房门口,秦寿的嘴还是没消停。 秦寿一脸激动,“大人,欧罗巴人傻钱多。我们可以用些便宜民用瓷器,还有低档丝绸,跟他们换金银。他们分不清好坏,我们只要在民用瓷器上印上官窑标志,欧罗巴人肯定抢着要。” “哎,这是窗户吗?咋看起来跟没有似的?真稀奇。” 最后,秦寿完全被书房外的玻璃窗吸引住了,盯着反光玻璃,眼睛直放光。 周豪忍无可忍,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说:“秦监使,这是太孙府书房,要庄重些。” 秦寿立刻收起笑容,低头弯腰跟着周豪站在书房门外。 此时,书房里,早有帝国最年轻的内阁大臣石伟毅应召而来。 石伟毅心里有点纳闷,不明白太孙单独召见他的缘由。 这位年轻内阁重臣,回京后在朝中历练多时,性情也越发沉稳内敛。 “微臣拜见太孙,未知太孙今日召见微臣,有何要事?” 自从周豪离开前往会同馆后,朱允熥便埋头查阅了许多关于草原的文献资料。 直到石伟毅恭敬的请安声响起,他才恍然回神。 “哎呀,是伟毅兄来了啊。” 朱允熥抬起头,一脸欣慰,放下手中书籍,向石伟毅挥了挥手,请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坐吧,本宫就不起身了,茶水都在边上,伟毅兄随意自取。” 第720章身为大明的官,当然得多读书 石伟毅心头那点沉重慢慢散去,朝书桌后的太孙拱拱手,言辞恳切:“微臣谢过太孙。” 朱允熥随性地挥挥手,自顾自地理着桌面上杂乱无章的书籍。 石伟毅悠然自得,一侧身,手指轻轻搭上茶几上的茶壶,正欲倒茶。 “伟毅兄在交趾之道那边,手上有不少人命吧?” 忽然,朱允熥语气平和地问道。 石伟毅闻言,动作一顿。 茶壶轻轻搁回茶几,未有一滴溅出,发出沉闷的响声。 石伟毅再度拱手,正色道:“太孙明鉴,自洪武25年起,朝廷派遣大军南下,由开国公领征南大将军职,征讨安南等地。当时,太孙独领一军,驻守清化府。” “臣彼时尚是两榜新科,随军南下,初至琼州府学习政务,后赴交趾任职三年。虽有大军镇守,新开疆土,动荡在所难免。” “身为朝廷命官,代天子守土一方,首要便是保境安民,百姓安宁至上。朝廷仁政,臣亦不愿无谓杀戮。但国家重任,重于泰山。臣虽出身儒门,为国家社稷,亦不惜提剑而杀。” 石伟毅未言具体数目,立场却坚定不移。 为社稷安宁,杀人理所当然。 朱允熥脸上浮现出笑意,轻轻按了按掌心:“正因如此,本宫今日才特召见你。” 石伟毅双手紧握,恭敬答道:“臣愿闻其详。” “近年来,大明不断向外扩张,朝中需有能为此等大事背书之人。” 朱允熥望向石伟毅,“解大人未曾实际从政,许多决策恐多有迟疑。而任亨泰……在朝堂权衡利弊尚算妥善。” 言罢,朱允熥目光淡淡地锁定在陷入沉思的石伟毅身上。 石伟毅心中反复咀嚼着朱允熥的话语。 朝廷在国内治理与对外征伐上,态度迥异。 即便如今年中原之乱,朝廷虽有杀伐,但也皆是经过深思熟虑,力求公正。 对于牵涉最广的平民百姓,更是力求宽恕,少有严惩。 唯独面对交趾这般新纳入版图之地,朝廷的标准似乎更为宽松,少了那些复杂的考量。尛說Φ紋網 朝廷最关心的,无非是新开拓的疆土是否安宁,以及那里的税收能否按时足额地流入户部的仓库。 其他事? 似乎都不值一提。 倭国洲那头,据说东征军的手也未曾闲着。 李景隆在倭国洲的作为,经过一番精心包装后,近来常传回京城。 倭国洲土地上,倭人的身影日益稀少,朝廷接收的倭人工匠却日渐增多,东征军形象也愈发仁义起来。 “比如说……” 朱允炆淡淡道:“倭国虽已不在,但严格来讲,这些倭国奴隶也算不得我大明子民。按理,用工之事应由工部、户部管辖。可他们既非明人,是否需要特设管理呢?” 大明子民,地位尊贵。 即便应天府街上的一名乞丐,其生命也比昔日倭国天皇更加宝贵。 今天太孙先是问起杀敌人数,现在又提及倭国奴隶之事。 石伟毅即刻起身答道:“微臣愿为太孙鞍前马后,凡大明内外之事,定当留心料理,不让朝廷颜面有失。” 朱允炆笑了,向石伟毅摆摆手,让他重新落座,随后说道:“待铁铉从倭国洲归来,你不妨多与他交流,想必两位脾性相投。” “臣也很期待能与之相交。” 朱允炆颔首道:“还有一事,关于关外,待人到齐后,咱们再详细探讨,此事将来也由你负责打理。” 关外? 这二字在大明朝廷可是个微妙字眼。 石伟毅望向朱允熥:“太孙是指等候瓦剌部的使者马哈木吗?” 正说着,小书房外忽然一阵喧哗,打断了石伟毅的思绪。 周豪见秦寿不再躁动,于门外拱手禀报:“禀太孙,秦监使已到。” 房内,石伟毅颇感诧异。 关外事务,太孙却召见了那位外国商人。 朱允炆瞥了眼石伟毅,未作解释,转而对外吩咐:“请进来。” 话语刚落。 在门外早已不耐烦的秦寿,嗖地一下就蹿到了周豪前头,一头扎进了小书房。 一进门,秦寿不管不顾,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太孙,双腿一弯,直接从门槛边滑溜到书桌跟前。 “小臣秦寿给太孙请安。” “小臣甘愿为大明朝肝脑涂地。” “任凭太孙差遣,万死不辞。” 石伟毅举起手里空茶杯,挡在脸前,努力憋着笑。 朱允熥嘴角含笑,眼神略带玩味地看着慢慢跟进来的周豪。 周豪心里那个懊恼啊,就一时大意,秦寿这家伙就捷足先登了。 “秦寿啊……” 朱允熥轻声喊道,两手一撑书桌,站了起来。 秦寿猛地抬头:“小臣在。太孙有什么吩咐,小臣绝对赴汤蹈火。” “看来你最近书没少读嘛。” 朱允熥笑着边说边轻步挪到秦寿旁边,半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背。 秦寿两手撑地,两脚在后头捯饬着转了个向,依旧对着太孙。 他满脸堆笑:“小臣身为朝廷命官,大明官,当然得多读读书了。” “这是好事。” 朱允熥颔了颔首,又低头对秦寿道:“说来也巧,刚好有个差事,能让你立刻为大明出生入死,建功立业。” 突然,“噗嗤”一声,旁边的石伟毅实在憋不住。 一手拿茶杯遮脸,另一手捂嘴,还是泄露了笑声。 秦寿一听,怔了怔。 这些话不都是场面话吗,咋到我这儿就变真格的了? “太孙……小臣……小臣愿去。” 秦寿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颔了颔首。 朱允熥笑靥如花:“不愧是我大明儿郎。” 秦寿心知此行恐难生还,脸上紧绷的线条忽而绽放出一抹笑意:“微臣生为明人,死为明鬼。” “起身吧,随意坐,本宫就不亲赐茶水了。” 言罢,朱允熥悠悠然重返书案之后。 这所谓的小书房,其实并不“小”。 书房深处,是那延绵无尽、直抵屋顶的重重书架。 而朱允熥平日流连之处,仅是其边缘一角。 秦寿战战兢兢自斟一杯茶水。 单是太孙府中这随性摆放的茶具,足以在遥远的欧罗巴换得广阔疆土。 书架之上,非但堆砌着层层奏折公文,更多的,是秦寿前所未见的中原历代本宫本古籍与诸子百家的经典藏版。 第721章去草原人上做买卖 在大明,最珍贵的宝藏并非珠光宝气之物,而是这些书籍。 自打成为大明臣子,重游欧罗巴之后,秦寿内心便豁然开朗。 即便如今他已全身心融入大明,但仍忍不住遐想,若将这些书籍带回欧罗巴,会在那片大陆激起何等波澜。 朱允熥的目光漫不经心,却洞悉一切。 太孙府书房,堪称除皇宫外,世间藏书最丰之地。 这一切,皆拜孔家所赐。 小书房落成以来,首次踏入之人无不对这里的藏书量感到震撼。 然而,秦寿的眼神中藏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朱允熥眼睑微垂:“中原典籍,片纸不出境。” 话语决绝,断了秦寿所有非分之想。 秦寿心中一凛,急忙将目光从书架上移开,恭敬道:“臣铭记太孙教诲,定将此规告诫所有来大明的欧罗巴商人。” 朱允熥淡然一笑,他对私自携书出境之事并不担心。 外籍商船但凡停泊大明任一港口,皆受锦衣卫严密监视。 货物登船前必经严格检查。 南镇抚司有令,一旦失察,最高可问责至北镇抚司千户,且株连三族。 没有人敢小觑这条仅限锦衣卫内部执行的铁律。 石伟毅手里把玩着茶杯,好不容易逮着空档,给自己斟了杯茶。 茶水早已失去了温度,大茶壶里预备的,本就不是为品茶而备,不过是为了解渴。 但太孙小书房里,历来就是这样。 想喝茶自己动手,不渴了就继续埋头看书,或者忙别的。 真要品茶,太孙府里多的是花香鸟语、临水筑亭的好去处。 石伟毅连喝了三杯,这才觉得舒坦。 接着,他满脸笑意地望向秦寿,“太孙之前想让秦监使担起重任,不知具体是何事,内阁这边愿意全力支持秦监使,不辜负太孙期望。” 内阁现在是朝廷里最大机构。 秦寿脑中闪过即将进入应天城时,那些得知消息的海军将领对他的叮咛。 这青年竟来自内阁。 秦寿立刻对着石伟毅拱手行礼,接着坐正身子,侧目望向朱允熥:“太孙,微臣定不会辱命,不叫太孙失望。” 朱允熥手轻轻搭在书案上,“本宫打算派秦监使前往关外,深入漠北,直抵帖良古愓瓦剌部落。” 每说出一个地名,秦寿的心便跟着狠狠跳上一跳。 当最终提到帖良古愓时,秦寿脑子已是一片混沌。 谁不知道,瓦剌部落就盘踞在帖良古愓一带。 北能到失必儿,南则近亦力把里。 太孙这是要将人送到瓦剌腹地啊。 早上才嘲笑瓦剌马哈木是软脚虾,转眼就要把人往瓦剌送? 秦寿一时慌了神。 他低声询问:“太孙想要微臣怎么做?” 问罢,秦寿面色一沉,挺直腰板,勉强压下了心头的忐忑。 “要是太孙赐微臣1百人,微臣便布局刺杀瓦剌高层。若是1千人,臣便围而杀之。倘若太孙给予微臣1万人,微臣即刻领兵闯入草原,将瓦剌部族连根拔起。”小說中文網 朱允熥朗声大笑。 这秦寿既胆小又英勇,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他是无所畏惧还是贪生怕死。 石伟毅嘴角挂着淡笑,“秦监使,大明疆土内尚有100万将士,还没轮到需要秦监使亲自披甲上阵的时候。” 秦寿一听这话,提着的心悄然放下,惊讶之余问道:“那太孙想让微臣去做何事呢?” “去草原上做买卖。” 朱允熥手指在书案上有节奏地轻敲着,“朝廷会给你充足的金银财宝,还会备足盐、绸缎,以及铁锅碗瓢盆等日用品。” 做买卖? 这活儿我擅长。 秦寿忙问:“太孙想让微臣在草原上做啥买卖呢?” “尽你全力,把草原上牛羊都买下来。1年不行就2年,2年不够就持续做下去。” 朱允熥语气坚定,没有半点迟疑。 “把草原上的牛羊都买下来?” 秦寿有些迷惑,这听起来像是正经买卖,但为何非要他去做? 石伟毅也投来侧目,眼神中带着不解。 “关外草原上,牧民以放牧牛羊为生,这是他们生活的基础。” 石伟毅缓缓道来,眉头却渐渐紧锁。 “可那些牧民自己并不以牛羊肉为主要食物,肉类多掌握在部落首领手中,而普通牧民大多依靠牛羊奶、捕猎的野生动物跟野菜过活。” 石伟毅暗自思量,太孙怎会突然对买空草原牛羊感兴趣? 这超乎常规,前所未闻。 朱允熥瞥了一眼石伟毅。 “牛羊如牧民,是草原基石。” 他轻声道。 石伟毅眉头紧锁,思绪如潮,将一件件事物串联起来,逐渐构建出一个新的逻辑框架。 恍然大悟之际,石伟毅深邃的目光穿透书案,落在朱允熥身上。 秦寿也隐约感到,自己要办的这事,恐怕意义非凡。 他俯身探头,悄声问道:“这里面有何深意?” 石伟毅扫了一眼满脸好奇的秦寿,心里嘀咕着太孙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耐心解释:“太孙不是真要你把草原上的牛羊都买光,关键是要打破牧民、部落跟他们头领之间靠着牛羊维系的平衡。能做到这点,秦监使你可就立大功了。” “维系的平衡……” 秦寿小声念叨,随即提高声音:“太孙可直接用兵器跟马哈木换牛羊,他们正盼着朝廷给武器呢,正好趁机捏住他们命门。” 石伟毅摆手道:“朝廷不可直接送兵器,只可通过秦监使多送些铁器给瓦剌部。他们工艺落后,熔铁重塑要耗时,万一有异心,我大明也来得及应对,调兵守边。” 秦寿接着出主意:“还能根据部落距离远近,区别卖货,一些部落可留牛羊,一些部落尽量不留。届时……” 秦寿发出一阵阴险的笑。 如果不是在场的人都清楚他的身份立场,外人怕是要误会他对大明另有所图了。 石伟毅笑着附和:“届时,只要边疆来场大雪灾,哪怕是稍冷一点,他们内部就会因缺粮乱套。” 秦寿的思绪飘得更远。 毕竟,在欧罗巴那片土地上,历史也是波澜壮阔。 秦寿压低声音:“信念……草原上的信念不够坚固,要能煽动……控制草原,就能剥夺更多部落的财物,连他们的首领都无力反抗。” 第722章大孙殿下,臣还有一计 朱允熥敲击书案的手指停下了。 秦寿眼角一瞥,见太孙面色不悦,连忙道:“微臣口不择言,请太孙宽恕。” 朱允熥淡笑:“上帝管不了东方的事,而本宫……” 他目光转向石伟毅。 “牛羊只是削弱草原的一个办法。本宫多买牛羊,也是想让大明百姓餐桌上的肉食更加丰富,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肉都成了稀罕物,就连那些保家卫国的士兵,吃上一顿肉也是奢侈。” “光靠乡间零星养的那点鸡鸭猪,哪儿能满足大明人要的营养呢?朝廷手头松了,以后还会更宽裕。钱啊,得花出去才算是真金白银。” “将来咱在外面赚的钱多了,说不定哪天,不用兴师动众,就可轻松拿下一片疆土。” 朱允熥讲的是最简单的经济掠夺道理,心里没底石伟毅能不能听明白,毕竟他也不是经济学问里的行家里手。 石伟毅低头琢磨了好一会儿,太孙说大明缺肉,不打仗也能占地盘,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他心里也没谱。 可过了一会儿,石伟毅眼里闪光。 “朝廷得弄出个差价来,买卖里头差价够大,不知不觉就能把草原给掏空了。” 石伟毅这是要开窍了? 朱允熥突然发现自己也有跟不上他们脑回路的时候。 “得设个总督,专管跟草原交易的定价,卖给关外的玩意儿,得比成本高出去一大截。” 石伟毅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是在绞尽脑汁想辙。 他接着说:“瓷器、丝绸那些,也就草原上的头领跟蒙古贵族用得起,这本就是一笔大赚头。朝廷咬死了只换牛羊,不换那些估不准价值的宝石。” “要是能换到战马,自然是上上之策。但我看,光用瓷器、丝绸、茶叶去换,瓦剌怕是不会愿意拿出战马来。所以,朝廷恐怕还是要拿出兵器,至少也得是铁器去交易。” “这才是瓦剌最眼馋的,为了这个,他们会乐意用马换。” 秦寿回忆着船上水师将领们谈论起大明内阁的情形。 眼下大明内阁虽说没挂宰相牌子,可实际上已经握有宰相权力,干的也是宰相的活儿。 秦寿悄然挺直腰板,压低声音。 “太孙之前可没应允给瓦剌人兵器的事。” 石伟毅微微颔首:“要想削弱关外势力,得从牧民身上打主意。将来双方交易,不宜用朝廷名头,得以秦监使私人身份行事。” 石伟毅目光深邃,紧盯秦寿。 朱允熥静默转身,望向一脸疑惑的秦寿。 秦寿询问:“石阁老,您想让小的干啥?” “秦监使不是大明人,即便在朝为官,可另有欧罗巴商人的身份。” 石伟毅面带微笑,“届时可以私人商贩名义,携带朝廷备好的铁器工具前往边疆,跟牧民交换牛羊。那边缺铁,可能一小部落就一个铁锅。这玩意儿可比丝绸茶叶值钱多了。” “用铁锅这类实用物件换牧民牛羊,而用瓷器等去跟部落头领、贵族交换他们的牛羊。瓦剌头头们或许会对秦监使的做法不悦,可你背后有咱大明撑腰,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不过,等秦监使一转身走远,难保他们不会带着手下,把牧民们刚换到手的铁锅这类东西一股脑儿地顺走。” 让关外人心生嫌隙,这正是石伟毅谋略的要害所在。 朱允熥轻敲着桌案,眉头略展,“此计可施。” “然而,如此一来,马哈木之流依旧能得手铁器,难保他们不会回炉重造,锻造兵刃。” 秦寿急不可待地插话。 在他看来,这般交易纵然达成,瓦剌头领们终将如愿以偿得到兵器。 而大明却要因此招致瓦剌的怨怼,这背后逻辑实在令人费解。 “民心。” 石伟毅语调平和,眼神深邃地与秦寿交汇,仿佛能洞察其心声。 秦寿不由面色一凛,追问:“何谓民心?” “设想你是边疆牧民,辛苦养大的牛羊拿来换了铁器,结果却被部落头领抢走,连句说辞都没有,你乐意吗?” 石伟毅淡笑,目光仍旧锁定秦寿。 秦寿猛地抬头:“自然不乐意。” 石伟毅又抛出一个问题:“可要是马哈木这些瓦剌头领,个个能征善战,你一个小小部落的人,有胆反吗?” 秦寿认真思索起来。 若是在欧罗巴,面对国王……不对。 如果一位伯爵要拿走他家东西,而他仅仅是个寻常百姓,他有胆量抗拒吗? 没。 秦寿摇着脑袋:“没胆。” “可心底会不会因此憋着一股怨气?” 石伟毅悠闲自得,话语间,微笑着望向朱允熥。 朝廷与瓦剌部的交易,草原上的分化之计,全指着秦寿这外来客来操盘。 眼下,得让他彻底明白这戏该怎么唱。 秦寿再次抬起眼皮,仿佛已化身为欧罗巴寻常百姓,正遭受着侯爵、伯爵们的掠夺。 愤怒在他脸上显露无疑,用力地颔首:“会。” 石伟毅淡笑:“那便行了,我大明棋局到这儿就算铺垫了八成。” “这就八成了?可草原上,好像还是老样子啊……” 秦寿一脸困惑,石伟毅连摆手。 “非也。” 石伟毅语重心长:“届时,秦监使需再次携带铁器深入草原,走向每一个部落,用略低于先前的价格交换他们牛羊。” “同时,也要让那些失物牧民明白,秦监使此行是因为知晓草原现状,特地前来,以较低价格做交易。” “接下来呢?” 秦寿彻底迷糊了,这样的招数超乎他的想象,更不知其用意何在。 石伟毅接道:“接下来,就静候瓦剌部的首领们,再一次夺走牧民们用牛羊换回的物品。” 秦寿瞠目结舌,完全摸不清这背后的目的。 说白了,就像是个搬运工,反复将铁器送至草原牧民手中,待部落首领再度从牧民那里劫掠之后,他又送上新的。 朱允熥掩嘴而笑,斜眼瞥向秦寿。 “只要依着石伟毅的计划行事,便能一次次点燃牧民怒火。或许只需几次这般操作,再有个恰当时机,草原便会风云突变。” 石伟毅颔首,“太孙说得对,除此之外,微臣还有一计,能在草原遭受天灾时,借此创造出良机。” 第723章五品官?干了! 朱允熥转头望向石伟毅,眼神沉稳,直视对方,异口同声:“粮食。” “粮食”二字一出口,朱允熥与石伟毅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嘴角不约而同地上扬。 秦寿感觉自己就算有十个脑袋也猜不透这话里的门道。 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却又仿佛什么也没听懂。 石伟毅轻挥衣袖,低声细语:“这法子微臣在交趾就实践过。早年我朝平定安南,改置为道,我借助大军威力,掌握了交趾丰饶土地。之后实施策略,无一不利。” “只要朝廷决定与草原开展贸易,买卖粮食。现在我大明足以保证调拨充足的红薯前往草原,逐步增加输送量,挤压乃至摧毁草原自产食物的市场。” “朝廷逐步掌控草原粮食来源,让草原不知不觉形成依赖。待到时机成熟,再配合离间计。只需一场雪灾,朝廷立即中断与草原的粮食交易。” “没了粮食来源的瓦剌部落,只能将矛头指向卑微牧民。而当牧民已无更多可供剥夺时,整个布局便圆满了。届时,草原便是我大明随意拿捏,取舍自如的所在。” 大明人实在太厉害了。 秦寿心中震撼无比。 这种攻心之策,他绝不可能想到,更别说单独执行。 他感慨万千:“这计划,恐怕得花上四五年时间。” “大明从不缺时间,缺的是恰当时机跟合适的人。” 石伟毅深邃的目光锁定着对面的秦寿。 桌面上再次传来清脆敲击声,朱允熥开口:“秦监使有为大明肝脑涂地之心,朝廷欲请秦监使花费四五年的光阴,前往边疆筹谋此事,不知秦监使意下如何?” 石伟毅随声附和:“这回瓦剌部马哈木来访,内阁早有讨论,要是开放互市,边疆得有位高权重的大员坐镇。大家的意思,最好是让个既有都察院背景,又懂礼部事务的官员去主持大局。”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 秦寿听得头晕目眩,虽不懂朝廷任命的细枝末节,可“重臣”二字的分量,他心知肚明。 “微臣愿前往边疆,替太孙排忧解难。” 秦寿没多考虑,一口应承下来。 见秦寿如此爽快,朱允熥笑着起身,走到他跟前。 秦寿慌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低头弯腰行礼。 朱允熥轻轻拍了拍秦寿的肩:“既然决定开设关外互市,你这秦监使的身份自然要提一提。以后你便是吏部郎中了。” 石伟毅也起身,“礼部郎中可是正五品,该穿青色官袍了。” 秦寿已沉醉于升迁美梦。 朱允熥斜睨了石伟毅一眼:“为了让秦监使办事无碍,本宫得去上林苑找缪少师聊聊红薯的事。” 石伟毅即刻上前,等朱允熥手离了秦寿的肩,他便接替上去,搭住秦寿:“臣送秦监使回会同馆。” 秦寿顿时觉得矮了半截,脸涨得通红,头晕目眩。 真是叫人有些找不着北啊。 …… “马哈木那些人进了会同馆就没出来过,只是托人把带来的东西暂存在隔壁的乌蛮驿。” 路上,周豪策马紧跟在朱允熥后面,低声汇报着瓦剌部一行人的动静。 朱允熥颔首,心里却在回味今日翻阅的近年来关外情势。Www.XSZWω8.ΝΕt 朱棣多次率军深入漠北,联合傅友德、冯胜等,在长城东侧对蒙古鞑靼部发起连番攻势,削弱其势力。 大宁都司则频繁挺进东北,明朝卫所堡寨沿着山海关一路北扩,志在将黑土地尽数纳入版图。 瓦剌部瞅准机会,在明朝忙于应对长城东侧蒙古事务之际,暗自蓄力,寻求壮大。 绝不能给草原前元残余任何翻身的机会。 过了朝阳门。 朱允熥低语吩咐:“速派使者前往关外,务必抢在马哈木归瓦剌之先,扬其草原第一勇士之名于四方。” 周豪恭敬应答:“遵命。” 行至上林苑监衙门,朱允熥眉间闪过一抹讶异。 他下马后,眼前是空无一人。 石阶上,几只丰满的母鸡悠闲地踱步。 而后院时而传来鸭鸣鹅叫。 忽然,一阵犬吠划破宁静。 平静的家禽世界瞬间陷入混乱。 一群大鹅拍打着翅膀,尾随着一串串黑影冲出衙门。 守卫们迅速上前,阻止了一场鸡飞狗跳的小型骚乱。 “没走错门吧?” 朱允熥诧异转身,目光询问着周豪。 周豪面容严肃,作为暗卫,上林苑监的变迁自然了然于胸。 此处变化虽大,但因太孙未曾询问,他也便未主动提起。 毕竟,在他看来,这只是细枝末节。 面对太孙的疑惑,周豪解释道:“已有一段时间了,据说少师为让百姓能多享用肉食,提议朝廷大规模饲养家禽,再以成本价售予民间,或供应给学塾孩童,以此增强国民体质。” 朱允熥眉头微动,自己先前规划草原策略,既为解决边疆危机,也为引进肉食,增强明人体魄。 没想到,少师缪良哲竟也有此远见。 周豪接着说:“少师认为,少年强则国强。大明不乏智士与精良武器,但孩子的体质同样重要,不能逊色于草原民族。” 朱允熥嘴角含笑,“这老先生竟是片刻不息地为国操劳啊。” “找他何事?” “今日,本宫欲好好探访一番这上林苑监。” 眼下应天府,有几处地方别具一格,譬如税署,冯宏朗督管的各大工坊,还有上林苑监,曾是各衙门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如今可大不一样了。 据户部跟税署的算计,才短短几年光景,上林苑监从交趾那带回的粮食种子,就已经在中原各地落地生根。 还有柳怀湖边沙地里的红薯,除了直隶,现在江西、河南这些地方也都种得满满当当。 上林苑监这么个小衙门,愣是靠自己的一股子劲儿,让中原最肥沃的地界儿上,庄稼收成见长。 土地是中原命根。 粮食,是老百姓活路。 能让百姓吃饱,就冲这份功劳,上林苑监算是给子孙后代积了福了。 所以,今年朝廷一推新政,大伙儿都觉得大明少师缪良哲,有资格坐镇文渊阁。 可偏偏,这位立了大功的大臣,没进文渊阁。 第724章秦淮河上全是鸭,钟山上全是鸡 谁也不认为这是皇上故意给缪少师穿小鞋。 朝廷哪能打压缪良哲这种能人呢。小說中文網 后来就有风声传出来,说缪少师一心为国为民,满脑子想的都是让大明老百姓填饱肚子。 这么一来,缪良哲跟上林苑监在人们心中地位,又噌噌往上涨了一截。 为国家立了大功的人,养些鸡鸭鹅的,谁都说不出个不字。 即便把这些家禽养在官府里,也没啥不妥。 连平时爱挑刺的都察院御史,经过过上林苑监门口,被大鹅追……也只能忍着,心里还巴望着这些鸡鸭鹅能更肥点。 应天府外繁华热闹,上林苑监这却总是宁静祥和。 这时,一个穿着灰布衣服、脚有点瘸的半大小子,手里拎着簸箕扫帚,一脸无可奈何地从上林苑监的大门里走出。 小子嘴里不时地一张一合,像是在心里默念着什么咒语。 而他的“怨气”,全是对着门外那群四处乱窜的鸡鹅。 小子出门后,环顾四周,眉头锁得更紧了,回头冲里面喊:“再磨蹭就更费功夫了。” 随着这一嗓子,又有几个同样打扮、年纪相仿的孩子从门里陆续走了出来。 小子们当中,有的拎着簸箕扫帚,有的握着长长的竹竿。 这群小子,无一例外,身上都带点残疾。 小子们争先恐后地朝远处奔去,打算是绕到那些惊慌失措、逃离衙门的鸡鸭鹅前面,把它们重新赶回笼子里。 他们似乎并未察觉到朱允熥等人的特殊身份。 特别是那最早拿着簸箕出来的小子,一边在朱允熥身旁清扫地面秽物,一边小声嘀咕。 “这些孩子是什么情况?” 朱允熥满脸疑惑,侧头望向身旁周豪,对这群从上林苑监衙门里出来的小子颇感兴趣。 周豪轻轻弯腰点头,“这些都是养济院收留的孩子。少师经常去养济院探访,见这些孩子便有了想法,认为朝廷既然承担起抚养他们的责任,就该为他们未来做长远规划。” 朱允熥好奇心更甚:“少师又在酝酿什么计划?打算让上林苑监接收他们吗?” “少师考虑的是,等上林苑监摸索出一套有效的饲养方法后,逐步让这些孩子参与进来,将来大家分工合作。待他们长大些,就鼓励他们自立门户,外出找地养家禽,这样他们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周豪说话时稍显犹豫,毕竟上林苑监插手养济院事务,在权限上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 想了想,周豪补充道:“养济院的孩子来上林苑监帮忙,衙门每天也会给他们计算些工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作为雇佣他们的一种方式。” 朝廷每年的收支明细,周豪自然无法隐瞒,内阁若要查,随时都能调取记录。 朱允熥脸上浮出笑容:“师心怀国家,实非常人所能及。” “这位公子,能不能让一让?” 正当朱允熥赞叹缪良哲的忠诚与奉献时,那瘸腿少年已来到他面前,眉头微蹙,望着这位尚未明言身份的太孙,略带不满地提醒道。 朱允熥一怔,随即依言向衙门近旁已清扫干净的地方挪了几步。 可他依旧好奇地问道:“难道在上林苑监过得不开心吗?” 瘸腿小子拧着眉头,回望向朱允熥,“哪家人踩着满院子的屎能开心得起来?我就盼着这些鸡鸭鹅快点长胖,宰了它们出口恶气。” “那你何苦来做这事呢?” 朱允熥饶有兴趣地探问。 瘸腿小子立刻投去一副见鬼表情,心说这多半又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贵族少爷,轻哼道。 “不做这活儿,吃啥喝啥?缪老说了,只要咱能把鸡鸭鹅养得多多的,不仅能填饱肚子,身子骨也能长得壮,到时候谁也不敢小瞧我等。” 周豪有些无可奈何,对这不知道太孙身份的瘸腿小子,感觉既好笑又同情。 这孩子若知晓对方是太孙,怕是不敢这么直言不讳了。 朱允熥应了一声,颔首道:“那你们可得跟着缪老用心学,将来养出大明最肥的鸡鹅,让所有人都吃得饱饱的。” 瘸腿小子哼道,“那还用说。我们都商量好了,将来要让秦淮河上全是鹅鸭,钟山顶上全是鸡。” 这话一出,连朱允熥也忍俊不禁。 他实在难以想象,十里秦淮挤满白鹅,钟山满是鸡,会是怎样一番热闹景象。 瘸腿小子发完牢骚,拎起扫帚往衙门里指了指:“公子是来找缪老的吧,他在前湖那边,您过去就可瞧见。” 朱允熥礼貌地拱手:“谢了。” 瘸腿小子眼神闪了闪,末了还是颔首道:“不用谢。” …… “哞……哞……” “咩……” “哐哐……” “都给我安静下来,再吵吵,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钟山前湖边,新建的一大片畜栏外,缪良哲衣袍上沾着些不明污渍,脸色涨红,对着几头对峙的牛羊发出了最后通牒。 几个在上林苑干活的百姓正从远处扛着木栅栏赶来,另几人则忙着挡在剑拔弩张的牛羊中间,试图重新隔离这两拨家伙。 等到木栅栏到位,把牛羊隔开,场面这才算平静下来。 缪良哲紧锁眉头,显得颇为困惑:“既然放养时能相安无事,何以围栏一围,冲突就频发不休?” 一位上林苑管事手里捧着一本密密麻麻记载事项的册子,边说边添了几笔记录:“可能是族群差异所致吧?” “记下。” 缪良哲吩咐道:“往后圈养牛羊等大型牲畜,需得分开,免得因族群不同而生争端。大规模集中饲养时,得明确划分圈栏与活动区域。” 管事低头疾书,细声回应:“明白,已记录。” 缪良哲轻轻颔首,面上难掩几分无奈:“要是非得分开圈养,建设圈栏开销无疑会增大,这对小农户来说,恐怕是个不小负担。” 身旁官员悄声接话:“小户人家本就不会养太多牛羊,顶多几头牛,十几只羊,建圈舍的成本也不会太高。” 缪良哲颔首,心想无论规模大小,能省则省,毕竟每一分节约都是资源,可以用于其他更需之处。 但这个问题似乎无解。 于是他转换话题:“太医署那边有何见解?” 第725章因为大明的子民需要肉食 一提及太医署,四周人等皆神色一凛。 最近,尤其是应天府酷暑之时,上林苑可没少为此头疼。 圈于前湖畔的牛羊,每日都有几头倒下不起。 最终,缪良哲亲赴太医署,硬是将那整日不见踪影的娄宏博请到了上林苑,一番忙活后,牛羊死亡的情况才得以遏制。 “太医署的看法也是牛羊不可混养,提议数量稍多便需分群饲养。” 负责与太医署沟通的官员解释道。 缪良哲眉头紧锁:“缘由何在?” “娄院使说,混养易于催生……疾病,就是病菌。” 缪良哲满是疑惑:“病菌是何物?” 这是一个新兴概念,即便是在场对接过太医署的上林苑官员,也只是一知半解。 围栏之外,气氛一时凝固。 “病菌,是一种肉眼虽不可见,却真实存在并能引发疾病的微小生物。” 朱允熥声音自田埂那头传来,他目光落在这群上林苑官吏身上。 缪良哲转过身,拱手深行一礼。 “微臣见过太孙,您亲临此地,臣等迎接不周,失了礼数,实在惶恐。” 朱允熥挥挥手,笑声朗朗走近众人:“少师为国事奔波,上林苑监劳心劳力,这种客套就免了吧。听你提到了病菌,不知道最近上林苑监在忙些什么呢?” 缪良哲嘴角牵笑,这样一位储君,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是个不幸,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却是莫大福祉。 他感慨道:“臣等近来正研究扩大牛羊养殖之事,对于病菌全无了解,直到太孙解惑,真是惭愧之至。” “医术之事,少师不甚明白也正常。” 朱允熥轻松说道,边说边踱步到围场栏边,手扶栏杆望向内部分隔开的牛羊。 “病菌,比细菌还小,肉眼难见,就像培育青霉素那样,得悉心照料方能现身。”wWW.xszWω㈧.йêt 这番细致解释让缪良哲兴趣盎然,正愁于牛羊分群饲养的问题,太孙又对此有所了解,自然不愿错过求教机会。 “臣与太医院交流时,娄宏博建议上林苑监必须分群管理,莫非正是为了防范病菌?” 缪良哲直接发问。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上林苑监官员们个个眼神中闪烁着求知光芒,内心对太孙的博学多识暗暗称奇。 朱允熥颔首:“畜禽养殖不可与人同日而语,环境难免污秽。病菌致死还算小事,一旦失控,引发疫情才是大患。” “没错没错。” 朱允熥话音刚落,那位负责与太医院联络的上林苑监官员连忙颔首。 “太医院那边也是这个意思,娄院使特别强调,在扩大养殖规模前,必须隔离饲养,并且要及时清理棚舍,妥善处理死亡牲畜。” 缪良哲拧眉:“目前上林苑牛羊数量虽仅数几百,但要是持续增加,圈养地跟围场就需要更多的空间。要想避免病菌引发疫情,饲养方式就得更加精细。” 朱允熥眉头舒展开来,望着缪良哲,沉吟一声说:“得从头规划,每一步都得安排妥当,从牛羊幼崽开始,分批次、分阶段精心饲养。” 中原大地从未有过大规模家畜饲养业,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是耕耘土地的生活方式。 但要养活所有人,并且让明朝子民在体质上不落人后,充足的蛋白质是关键。 缪良哲沉思良久,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精光,望向朱允熥。 他缓缓道:“关外,漠北那些广袤草原,才是发展大规模牛羊养殖的最佳之地……” 身为朝中地位最高的少师,他眼神中交织着诱惑与期盼,目光背后藏着无数未尽之言。 朱允熥一怔,随即笑出声来。 他未曾料到,一心只为大明粮食问题操劳的缪良哲,竟也会怂恿他去征服那些草原。 不知不觉间。 朱允熥察觉到,自己周围的人,无论文臣武将,都仿佛一夜之间变得好战起来。 遇到难题,他们的第一反应总是向外扩张,用武力解决问题。 这看似是国力增强的征兆,却也是不得不警惕的苗头。 朱允熥微笑不语,没有接住缪良哲话语中的弦外之音,反而问道:“少师怎么对养牛羊如此热心?” “因为大明子民需要肉食。” 缪良哲淡然地吐露心声。 上林苑官员们面面相觑,这样的回答真能满足太孙的期待吗? 在这个许多人还填不饱肚子的时代,监正直接提出让百姓吃上肉,简直是异想天开。 周豪也感到不解,这位少师与其他官员确实有所不同。 换成他人,定会先列出种种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再用一系列论据证明行动的必要性。 朱允熥却颔首。 “百姓对肉食的需求,毋庸置疑。” 缪良哲轻轻叹息:“微臣并非不明轻重缓急,当前朝廷首要任务自然是让普天之下人人有饭吃,然后再考虑如何吃得更好。” “只是微臣年岁已高,时日无多。微臣渴望在有生之年,能再多做些实事,即使无法亲眼见到天下人都能享用肉食,也要让后来者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顺畅些。” “漠南、漠北肥沃,拥有中原难以比拟的广阔牧场。可惜的是,中原人从未真正立足,无法在那片白云绿地间牧羊放牛,享受和平的田园生活。” “在蓝天白云下牧羊牛……” 朱允熥轻声低喃,眼神迷离起来。 要是大明真能办成这事儿,可能那场劫难真能躲过,踏上另一条不同道路。 缪良哲侧身行了个礼,领着朱允熥迈向不远处的牛羊棚舍。 不知不觉间,这位少师已鬓角斑白,脚步稳健,双肩不摇不晃。 缪良哲走在前头,“太孙,臣与太医院确有验证,同样的情形下,有肉吃的老百姓,只需少量粮食便能果腹。光吃粮食,需求却是大得多。” “而长期缺了牛肉羊肉的老百姓,不出一两个月,身体便会瘦弱下来。再者,牛羊肉晒干还能充作战时粮草,方便大军在外征战,战士们随时充饥。” “大量养殖牛羊,其粪便又可用作农田肥料,播撒田间提升土质。至于鸡鸭鹅等家禽的饲养,能清除田间害虫卵,减少来年的虫灾风险。” 很明显,上林苑的这一番增加肉类供应,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第726章瓦剌求娶皇室女 朱允熥几乎可以断定,这想法或许是源于上林苑早先尝试增产粮食时发现,动物粪肥能增地力,家禽能防虫害,从而催生的新实验。 朱允熥颔首:“土地肥力有限,轮作与施肥二者缺一不可。养些家禽百姓家或许尚能负担,但牛羊这类大规模养殖,怕是非得上林苑专门负责,方能保证产量,确保牲畜无饥荒之忧。” 缪良哲目光扫向一旁草堆。 这些皆是由上林苑出资,百姓从应天四面八方收集而来。 还有豆饼、稻糠等物,同样源自民间收购。 缪少师轻声一笑,低语:“漠南之地足以牧羊牛几十万……” “哈……” 朱允熥爆发出笑声,望向缪良哲:“少师不怕人硕ブ弥卸岽止πすΦ劂煽动本宫打仗吗?” 缪良哲面色一正,庄严道:“此举只为让大明子民多添口肉,绝非出于微臣一己私念。” 朱允熥挥挥手:“少师宽心,我大明当常怀战意,但此战意之下,亦需有克制的能力。” “我不太懂边境打仗的事。” 缪良哲沉吟片刻,接着说:“我成天守着上林苑,但也听说这些年朝廷四处征战,扩大疆土。特别是北方边境,频繁出击草原,主要是赶跑跟削弱对方,却没想过占据那些丰饶牧场。” “我就琢磨,打了胜仗后,能不能把这些牧场变成我们的。咱们中原人种地勤奋了上千年,放牧这活儿怎么也该学得会。那么好的草地,理应有我们中原人去养牛羊。” 他是个实打实干的人,也是个一心为公的官。 朱允熥无法挑剔缪良哲的念头。 作为上林苑主管,缪良哲首先考虑的是怎么让百姓吃得更饱更好。 但他清楚,这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难以实现。 朱允熥轻声叹息:“就算朝廷能守住漠南跟部分漠北,也不意味着大明每个人都能吃上肉。” 这是个无奈现实。 历来不可能人人都能享用到肉食。 缪良哲脸色一黯,从全民吃肉的美好幻想中抽离出来。 不过,缪良哲还想争取:“牧场多了,总能让更多人尝到肉味吧。” 朱允熥摆头:“真到那个时候,朝廷内部就要消耗掉大部分肉类。凰忱Фタ蓁兆国戚、功臣武将、百万大军,然后才是各地士绅商人跟平民。” “当然,现在朝廷要普及教育,接纳更多百姓子弟入学,肉食需求自然会增加,但要天下人都吃上肉,恐怕我们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朱允熥觉得,这辈子能见到大家伙儿都不饿肚子,就是他最大的成就了。 人人都吃肉? 缪良哲更加忧愁。 他并非不切实际,只是无法否认,他的想法与当前国情不太相符。 朱允熥笑中带摇头,话锋一转:“少师知道关外瓦剌部的猛哥帖木儿派来的使者马哈木,现在已经到应天了?” “瓦剌使者?”缪良哲一脸困惑。 朱允熥颔首:“也许,少师希望人人都能吃肉的愿望暂时难以实现。但本宫可以保证,让大明肉食供应增多这个目标是可以达成的。” 缪良哲恍如云开见月。 太孙这番话,显然要对关外草原有所行动了。 不然,怎能无视瓦剌部使者已至,却依然声称大明肉食将更加丰盛? 这显然不是准备和瓦剌部好好谈判的架势。 朱允熥却没有继续细谈草原蓝图。 就像缪良哲自知之明,军事国事非他所长,倒不如放手让他这位老臣去忙活些别的宏伟计划。 午后时分,朱允熥才缓缓步出上林苑监,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个挑着沉重担子的农夫,担子里满载着上林苑监新鲜培育的瓜果蔬菜,其中不乏珍贵品种,得益于温室技术的滋养。 若非保留了些种子以备来年,朱允熥怕是恨不得把整个上林苑监的收成都打包带走。尛說Φ紋網 而当他离去后,缪良哲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整个人呆滞了。 环绕在他周遭的家禽牲畜,那远处偶尔传来的牛羊叫声,让缪良哲的脸上阴云密布。 上林苑监的几位下属噤若寒蝉,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50万担红薯……” 缪良哲喃喃低语,对于这天文数字感到一阵晕眩。 这批红薯一旦经他手送至关外,恐怕立刻就会背上资敌恶名。 但太孙命令又岂是能轻易违抗的? 他对任何人都可能心存疑惑,唯独太孙,他坚信绝不会做出有损大明的事。 沉吟片刻,缪良哲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扫视一众同僚。 “各位都清楚太孙的想法,50万担红薯,必须在明年一并送往关外。这50万担红薯的任务,落到了上林苑监头上,我们不可因为关外需求,就让百姓再度陷入饥饿。” “我们得和应天府协商,看是否有些荒地能让我们开垦种植。若还不够,或许能暂时借用皇宫的皇庄土地。” 缪良哲心意已决。 既然上林苑监要养牛羊,太孙又要50万担红薯,何不借此机会,将目标设得更高一些? 人能吃红薯,牛羊同样也能。 一名官员道:“太孙若将这些红薯用于关外,可能不会对朝廷详细说明缘由。以免泄露机密。届时,大人在朝堂上恐怕会遭受不少质疑。” 缪良哲摆了摆衣袖,“国家大事,我们作为臣子理应放在心上,早晚都会明朗。若都只顾自身安危,国家如何兴盛?” 众人面色随之凝重。 “少师深明大义。” …… “瓦剌提出要跟大明结亲,现在马哈木就在华盖殿请求迎娶皇族女。” 砰砰砰。 朱高炽已在右顺门外等候多时,一见朱允熥归来,连忙快步上前,低声细语地讲述宫里最新动态。 朱允熥转身吩咐周豪带领上林苑农夫将新鲜果蔬送至东宫,准备晚些为太孙妃跟侧妃烹制几道佳肴。 此时,他目光转向朱高炽。 瞥了一眼右顺门,那边紧挨着税署衙门。 “结亲?” 朱允熥眉头不自觉地锁紧。 朱高炽留意到朱允熥这一举动,嘴角不禁泛笑。 显然,朱允熥对瓦剌联姻提议并不赞同。 第727章改一改,让草原的女儿嫁给大明 朱高炽淡淡解释:“毕竟是瓦剌派来的使者,还递上了面见圣上的奏折,皇爷爷碍于情面,不好直接拒绝,所以请大伯一起去华盖殿见个面。” 这背后还是因为长城东边蒙古鞑靼部的威胁。 朱允熥的目光一冷,尽管中原则已收复近30年,可大明在草原上并未建立起绝对的优势。 分化拉拢,历来如此。 中原人老早就学会了远交近攻的策略。 朱允熥沉思道:“马哈木想为猛哥帖木儿儿子求婚,对象是我大明皇女?” 朱高炽迟疑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开口。 朱允熥眼神犀利起来:“他想娶谁?” 面对朱允熥逼问,朱高炽喉咙一紧,更小声地说:“是姝妹妹……” “大胆。” 朱允熥猛地呵斥,视线越过奉天门,投向后面的三大殿。 怒喝之后,朱允熥抬脚便往华盖殿方向走去。仦說Ф忟網 朱高炽赶紧跟上,焦急地说:“别急,皇爷爷肯定不会答应的。就算皇爷爷想拉拢瓦剌,大伯也绝不会让姝妹妹远嫁塞外。” 然而,朱允熥像是没听见一样。 从奉天门到华盖殿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心里焦急难耐。 当朱允熥步至华盖殿门前,只见殿门大敞,马哈木背对着他,恭敬地在台阶前低头站着,与朱元璋、朱标交谈着。 伺候在朱元璋身旁的刘建安,老远就望见朱允熥归来的身影,连忙弯腰凑近皇帝耳边,悄声说:“皇上,太孙回来了。” “大明作为泱泱大国,物产丰饶,威震……” 马哈木还在滔滔不绝地赞美大明,而朱元璋目光却已投向殿外。 朱元璋面带笑意,朝外挥了挥手。 朱允熥即刻弯腰迈过门槛,脚步轻盈地从马哈木身旁掠过,停在台阶最前端。 “孙儿拜见皇爷爷,拜见父亲。” 朱元璋呵呵笑了两声:“都当爹的人了,还整天往外跑,今天又野到哪儿去了?” 马哈木一心想着如何促成瓦剌与大明联姻,以便让瓦剌更加强盛,却不料那该死太孙会在此刻现身。 马哈木闭紧了嘴巴,定睛打量着朱允熥。 朱允熥稍微侧身,微笑着回望马哈木,眼神里透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 马哈木心中七上八下,只好行礼道:“外臣见过太孙。” “原来是马哈木使臣。” 朱允熥轻轻一笑,眼角余光扫过朱元璋,发现他正悠闲地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朱允熥淡笑:“听说瓦剌有意与大明结亲,不知是打算将勐哥帖木儿哪位千金送到我们大明来呢?” 把勐哥帖木儿的女儿嫁到大明来?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马哈木大感意外,他原本是想为瓦剌求娶大明皇女,怎么反成了要将自己的部落首领勐哥帖木儿的女儿送往大明? 中原人的和亲何时变得如此别出心裁? 而朱元璋则是瞪圆了眼睛,强忍笑意,既要保持帝王尊严,又不能在外国使臣前失态。 相比之下,朱标已经默默抬头望着天花板。 朱允熥盯着马哈木,“听说勐哥帖木儿妻妾成群,女儿自然也不会少吧?” 刘建安抿了抿嘴,赶紧低下头,生怕憋不住那一丝笑意。 马哈木牙关紧咬,眉头拧成一团,太阳穴蹦蹦直跳。 他长叹一声,双手抱拳,“太孙,微臣此行作为使者来访大明,实则是为了我族……” “本宫要是没记错。” 朱允熥打断马哈木,嘴角挂着一丝玩味,“使臣应是北元太尉的儿子吧。” 马哈木心底一凛,不明他的家世怎会被大明人知晓。 既已被点破,马哈木只好苦笑颔首承认:“家父确实是北元太尉。” 朱允熥轻应一声,“当年浩海达裕遭额勒伯克汗误杀。如我记得没错,事后额勒伯克汗为表歉意,封你为巴图拉,还把爱女萨穆尔许配给了你。” “是的。” 马哈木低语回答,背后已是一片冷汗。 太孙对这些秘辛竟也了如指掌,草原上还有多少事能瞒得过明人? 朱允熥却不以为意,“当年额勒伯克汗以女许你。而今你作为瓦剌使臣,希求与我大明联姻。我大明以仁义立国,乐于与四海部落结盟,共享太平。” “今天,你便可回转塞外,将勐哥帖木儿之女迎至大明,当和亲之礼,以昭示大明与瓦剌永结友好。” “历来从未有过这般和亲。” 马哈木沉声道,望向朱允熥,眉头深锁。 “嗯?” 朱允熥淡笑,装作疑惑:“莫非是本宫史书读岔了?古往今来的和亲不都这样吗?” 若真把勐哥帖木儿女儿送到大明,消息传回瓦剌,马哈木便将立刻沦为草原笑柄。 光在瓦剌内部,他的部下恐怕都要对他心生猜疑。 草原之子想要和亲,竟要牺牲草原女儿? 这不仅是他个人耻辱,更是整个草原。 不用勐哥帖木儿发话,马哈木敢肯定,愤怒的牧民们定会将他在帐篷中绞死。 马哈木即刻出声:“历来都是中原女子外嫁。我此番来到大明,正是为了我们瓦剌部首领勐哥帖木儿,请求联姻大明皇女,即太子二女儿。” 嗖。 殿堂阶梯上,朱标眼神一沉,冰冷地盯向在阶梯下高声言辞的马哈木。 朱允熥拂了拂衣袖,轻盈踏上几级台阶,转身时衣袂飘扬,回眸冷冷注视着马哈木:“何来历来之说?” “汉朝有昭君出塞,唐朝有文成公主入藏。中原与四夷通婚,历来如此。” 马哈木沉稳回应,语气自然:“时至今日,大明作为万国之首,威震四海,瓦剌虽小,却也渴望与大明结为秦晋,迎娶大明皇女归去。从此,瓦剌愿遵大明为尊。” 明朝当前关注点放在了长城东面的蒙古鞑靼部,无心西顾瓦剌部与其他部落。 草原人都明白,大明表面上强大,可版图辽阔,纵使有百万大军,也无法全面覆盖整个草原。 要稳固东部长城,大明不得不调配重兵前往更东。 这时的大明,绝不愿意与西部边疆生事。 草原双线作战,大明尚未有此实力。 第728章大明不和亲、不赔款 马哈木凝视着台阶上的朱元璋等人,内心却渐渐平静。 若大明真的拒绝了这份善意,那么大明西部边境恐将再遭铁蹄践踏。 “那不过是中原势弱时的权宜之计。” 朱允熥轻哼道,又迈上几阶,眼神凌厉。 “请问瓦剌,当今大明,难道还是当年需要和亲的汉唐吗?” 马哈木一愣,随即思路清晰起来。 汉唐皆是在一统中原后,改革图新,由弱转强。 而大明,自立国起便是强盛之态。 朱允熥又问:“莫非瓦剌以为,大明若不允婚,便会效仿百年前,策马直闯中原,对我中原百姓任意索取?” 华盖殿内一片寂静。 原本自信满满以为此行必能如愿的马哈木,心头首次泛起了不安。 台阶上,朱元璋三人眼神淡漠地落在下方马哈木身上。 刘建安稍微抬起下巴,隐约能见到一排守卫身影。 蒙古人就像是肉中刺,一旦这家伙真应了话,就算违反规矩,他也要召来士兵,让这瓦剌人见识一下大明军队的厉害。 “是哪个奸佞小人,又来叫嚣抢我大明百姓。” 突然,华丽殿堂之外响起一声震天响的怒喝。 跟着,金属碰撞与沉重步伐交织的声音由远及近。 朱允熥抬眼望向殿门,发现朱樉一身戎装,佩带着利刃,不知怎的走进了这华盖殿内。 他不是早该离开京城,去处理朝廷杂务了吗? 他还曾豪言壮语,说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 马哈木猛地转头。 这人竟敢全副武装闯进宫殿,大明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硬汉? 马哈木心生疑惑,视线转向朱元璋。 朱元璋心里却想着家中乖孙儿们是不是已经饿了。 有朱标跟朱允熥在,现在朱樉也这般的不管不顾跑回来,朱元璋的心早就从外交大事上飞回到了重孙们身边。 朱标看着全副武装进来的朱樉,脸上无奈。 这家伙就是个不怕事大的,他怎就能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 别说进殿,就算这样进宫,都得挨罚。 皇家规矩呢? 朱标心中哀叹,感觉家里规矩已不复存在。 而朱允熥站在台阶上,对着朱樉拱手行礼:“二叔,眼下还没人敢动大明子民。不过,这次瓦剌派马哈木来,想要迎娶我大明皇女。” “我觉得规矩得变一变,今时不同往日,应该让瓦剌首领女儿嫁过来,享受大明尊荣。” 朱樉气势汹汹地走到马哈木身旁,没转身,只用余光轻蔑地扫了马哈木一眼。 “拜见父皇,拜见太子。” 朱樉恭敬行礼,然后大步跨越至殿堂中央,手扶腰间佩剑道。 “最近儿子在外偶遇凉国公蓝玉,听他说起,自从去了河西练兵,如今部队颇有成就。如今大明效法前人,重启按军功封爵制度,河西士兵士气高昂,盼着能接到出征命令,都渴望能横刀立马,建功立业。” 蓝玉几年前就被朱允熥暗暗安排去了河西,初衷是让他别在应天府里惹是生非。 再者,西北那时正逢叛乱,需要一位重臣前往镇守。 于是,就有了凉国公蓝玉赴西北练兵这一幕。 那几年里,蓝玉显然不甘心只做普通训练。 对他来说,无论怎么操练,都不如真枪实弹的战场更能迅速磨炼人。 就拿哈密卫为例,现在已经逼近吐鲁番边界。 西北边境的军队,随时可以跨过巴尔斯阔山,深入沙漠腹地。 哈密卫东边的罕东左右卫、安定卫、赤斤蒙古卫等随时准备支援。 而在嘉峪关之后,整个陕西行都司的军队都能呼应境外的大军行动。 马哈木脑中飞速盘算着大明在西北的军事布置。 只消片刻,就能想象出数万大明军队出现在眼前的景象。 确实,大明幅员辽阔,西北更是无垠。 可如果大明真下定决心,那几万军队一旦涌入沙漠,瓦剌部族或许只能远远躲避。 大明凉国公,让马哈木心中不由生出忌惮。 这些年,靠近大明西北之地,民众生活艰难,这一切似乎都与这位大明凉国公息息相关。 紧张气氛一触即发,仿佛稍有不慎,大明跟瓦剌就会展开正面交锋。 然而,就在这时,台阶上传来了轻微笑声。 笑声逐渐放大。 马哈木紧皱眉头,望向突然发笑的朱允熥。 朱樉则已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马哈木,眼中神情似乎在考量从何处下手最为合适。 “大明并非好战之邦。” 朱允熥再次迈上那三级阶梯,稳稳站到了最高处。 他眼神锐利地扫过马哈木:“但我大明和平,绝不靠牺牲女子来换取。倘若真这样,我大明几百万勇士,亿兆男儿,定会挥剑守护我大明女人。” 华盖殿里,静得仿佛空气凝固。 朱允熥眼神深沉而宁静。 殿门外,任亨泰携同徐辉祖、解缙、石伟毅,听说秦王披甲戴剑入宫,连忙赶来。 四人步入殿堂之际,朱允熥的气息已焕然一新。 “我大明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后世子孙如若违背,天地皆诛。” 誓言在华盖殿内回响,久久不散。 刚进门的任亨泰四人愣在当场。 原以为是秦王披挂上阵的紧急情况,怎料变成了关乎大明子民背誓必受天谴的严肃宣言。 任亨泰莫名回头望向殿外蓝天白云。 解缙面色沉重。 这是关于国家的承诺,不可轻视,必须遵从。 石伟毅眼角余光瞥向徐辉祖,意外发现对方也在注视自己。 “此誓,当让天下人皆知。” 石伟毅声音微微颤抖,却坚定道。 徐辉祖缓缓眯起眼,心中暗自思量,全军士气即将被这一言激起。 台阶之上,朱标悄然合上双眸。 “吾儿已成人矣……” 马哈木开始感到不寒而栗。 事态发展超乎他的预料。 百年前,蒙古铁蹄踏破中原,让这片土地臣服百年。 而今,中原脊梁不仅重新挺立,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韧。 马哈木不惧与明军交锋,也不怕战败。 一时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胜利的可能。 第729章我朱樉像是缺媳妇的人吗 他知道一旦今日这番言语传遍四方,让所有大明子民知晓,那百万大军将会瞬间化为百万咆哮的雄狮猛虎。 马哈木内心充满了绝望。 马哈木发誓,如果朱允熥现在在他面前,他即便拼尽性命,也要将其斩于马下,绝不容许瓦剌部留下这样的劲敌。 然而,那高高在上的台阶,却仿佛成了马哈木所有妄想的终点。 他心中哪怕稍有异动,身旁那位穿着铠甲的大明亲王,便会立刻终结他的性命。 死亡并不可怖,可怕的是毫无意义的去死。 马哈木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紧,无声地张开口,长长呼出一口郁气。 朱樉则是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妙啊。” “这,就是我大明风骨。” 咚咚咚! 御案之上,传来几声沉重的敲击。 “诏告天下,即刻执行。” 天子威严,代言天意。 当龙椅上的朱元璋以最平和的语气,说出最为庄严神圣的命令,大明意志便再次如巨轮般缓缓启动。 “遵命。” 任亨泰几人躬身领命。 马哈木彻底陷入了困境,他此次来到大明,一是求取兵器,二是谋求联姻。 眼下,这两件事似乎都将无果而终,他似乎只能空手返回草原。 草原上的风云变幻莫测,与大明日复一日的战争之外,草原各部族间的倾轧与颠覆亦从未停歇。 瓦剌部渴望成为长生天最强盛的部族,成为统一草原的霸主。 而今唯有默默蓄力,这份崛起又怎能缺少与大明的和睦相处。 马哈木抬眸,眼中满是无奈与迷茫,望向台阶之上的朱允熥。 正是朱允熥让他的使命化为了泡影。 恨。 马哈木心中悲愤交加,却只能深埋心底。 大明天子即将昭告天下,拒绝联姻之意。 马哈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瓦剌部愿与大明永结秦晋之好,尊大明为上邦。如果皇上不想皇女远嫁瓦剌,可在皇室中另择一女,瓦剌定尊她为可敦。” 可敦,即草原部落首领正妻,其他侧室皆不能与之相比。 朱允熥嘴角轻轻上扬,显然马哈木得到了猛哥帖木儿的授意,肯废弃当前瓦剌可敦,把迎娶大明皇室女子立为新可敦。 “猛哥帖木儿当真如此慷慨?” 朱允熥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意味,“今日瓦剌能因我大明之女而废可敦,他日是否也能轻易舍弃我大明女子?马哈木,我已言明,大明不以女人换安宁。” 话音至此,朱允熥目光悄然溜向朱樉。 朱樉心头一紧,抬眼瞅见台阶上腹黑侄儿,不由得心头一凛。 这家伙又要给我挖坑? 朱樉敏感地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脚都不自觉地后缩了半步。 “马哈木。” 朱允熥开口,目光却滑向踮脚的朱樉:“我大明秦王王妃,正是出自你们草原。” 马哈木侧目瞥了眼朱樉。 “臣知道。” 马哈木弯腰应答。 朱允熥颔首:“洪武4年,为了招抚河南王王保保,将其妹妹许配给了秦王,成为秦王妃。我大明早有先例,接纳草原女儿为皇家妻眷。” 马哈木连忙附和:“闻说秦王府内和谐美满,臣也为之高兴。” 朱允熥接着道:“既然已有前例,而今瓦剌部愿与大明结亲,何不将勐哥帖木儿女儿送入中原,迎进秦王府,与王妃作伴,既缓解她思乡之情,也让勐哥帖木儿女儿有同族相依,免得孤单。” 哎哟喂。 这家伙居然要给我讨媳妇。 朱樉心中一惊,圆睁双眼盯着高台上朱允熥。 这小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本王每次遇上他,准没好事。 朱樉心里那个憋屈啊。 他朱樉像是缺媳妇的人吗? 朱标抿了抿嘴,很快低头盯着脚下的金砖。 这世上哪有侄子替叔叔张罗小妾的道理。 朱元璋暗暗一笑,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阶下脸色泛红的朱樉。 “这事绝不可能。” 马哈木猛地站直,脸上闪过恼怒。 他为瓦剌求娶大明公主不成,这朱允熥竟想把瓦剌首领女儿纳入王府做侧室。 这是侮辱。 对瓦剌赤裸裸的轻蔑。 朱允熥佯装不解:“怎么不可能?” 唉…… 匆匆赶来的任亨泰等人,不约而同在心底叹了口气,默契地垂下了头。 大明确实太欺人了。ωww.xSZWω㈧.NēΤ 太孙显然没把瓦剌部放在心上,随意地加以羞辱。 但怎么感觉莫名痛快? 哪怕是最拘谨的任亨泰,心底也无端升起这样的情绪。 马哈木拳头紧握,眼中闪过赤红:“瓦剌部愿与大明联姻,哪怕首领之女下嫁大明也可商议。但瓦剌部公主,断不会成为大明妾室。” 朱允熥轻哼:“大明皇家血脉,不纳外族为正妻。” 马哈木眼神一凛:“秦王妃便是外族出身。” 他的内心充斥着不甘与愤慨。 朱允熥显然是故意羞辱他,羞辱整个瓦剌部。 朱允熥却不屑笑道:“秦王妃自幼中原长大,由河南王王保保自小养育,学的是中原礼仪,遵的是中原妇德,虽非汉族血统,却有汉族女子之名。” “你们瓦剌女儿,可曾学过中原学问,行过中原礼数?大明皇家虽起于草莽,却知圣贤之道,娶妻当娶贤良。大明女人不外嫁和亲,却愿为四海升平,迎娶各部族女子进门。” “大明为正,为仁,各邦若愿结盟好,都是大明妾室,共谋太平。” 任亨泰如遭电击,愣在当场。 双眼频眨,望向台阶上的太孙。 天晓得这话一旦被马哈木传开,会引起那些外国使节怎样的反响。 原先只是想让瓦剌首领女儿做秦王侧室,如今却变成四方部族都是大明妾室。 疲惫。 任亨泰突然感到肩上担子重了许多,他能预见到,离宫后,一场硬仗正在等着他。 马哈木彻底失控,之前克制消失无踪。 马哈木怒吼:“大明太欺负人了。” “大明崇尚和平,愿纳瓦剌女子为妾。” 朱允熥双手交叠,居高临下地看着愤怒至极的马哈木。 “大明难道不惧长城以西生乱吗。” 马哈木咬牙切齿,威胁道: “大明虽强,难道能在长城之外处处征战?瓦剌尊大明为上邦,屡次安抚长城西边草原部落,才换得彼此安宁。今天大明这般欺辱瓦剌,以为我瓦剌没人了吗?” 第730章火铳 “放肆。” “无礼。” 两声责骂接踵而至。 先是朱樉,眼神如猛虎般凌厉,手指摩挲着腰间剑柄,来回旋转。 紧跟其后,是任亨泰的咆哮。 老臣衣袖一挥,不怒自威,原先混沌目光变得锐利无比,深处藏着冷冽杀机。 此时,在徐辉祖心中,一幅庞大的西部边疆地图缓缓展开。 大明的各个卫所军队在图上闪烁着光芒。 接着,进攻的路线和后勤补给线仿佛生命之血,从长城背后蜿蜒伸展,深入草原荒漠。 台阶上,朱允熥笑道:“瓦剌可曾想过,在长城东边换个敌人,大明需付出什么代价?” 马哈木内心一震,虽然眼睛依旧圆睁,但那股汹涌的怒气已减弱大半。 “对了。” 朱允熥轻声一叹,又道:“还有亦力把里部跟别失把里部,哈密卫以西曾是唐朝安西之地,戈壁荒漠广阔,天山南北狭小贫瘠。瓦剌认为,他们会不会想要换个更大更适合的牧场呢?” 马哈木猛地呼吸一窒。 如果大明真的愿意付出代价,蒙古鞑靼部以及亦力把里、别失把里,便有可能联合起来对付瓦剌。 敌人跟朋友,从来不是永恒不变的。 只要大明有心促成,只要能让这三方深信不疑,瓦剌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大明作为强国,何必如此强人所难……” 冷静下来的马哈木语气温和了许多,面上写满了忧虑。 但他的心里,恨意却更加浓烈。 自黄金家族陨落后,草原便四分五裂,再没有人能统一这片土地。 这是草原儿女的悲哀。 当年亡国奴,现在竟迫使草原儿女节节败退,甚至面临妾室的地位。 马哈木缓缓跪倒。 “臣愿遵从大明旨意,此行北归,定让首领之女成为秦王府侧室。臣愿意将臣女儿送往太孙府,成为一名宫女。” 猛哥帖木儿女儿到大明,仅是秦王府小妾。 他女儿若进了太孙府,顶多也只是个侍奉低等宫女。 朱允熥呵呵一笑,“马哈木啊,你家千金还是留在身边好好疼吧。大明讲的是和气,我也确实是为勐哥帖木儿女儿考虑,觉得让她去当秦王侧妃最恰当。” “你要是真心想成全这桩美事,大明可以封你个王爵,让你在长城以外,大草原上,风光无限,享受大明王爵尊荣。” 马哈木眉毛一跳,马上弯腰行礼:“外臣感激不尽,可我何德何能,实在不敢承受这份厚赐。” 勐哥帖木儿尚且不是大明册封的王,要是他先一步戴上王冠,只怕大明圣旨还没到瓦剌,他就得被勐哥帖木儿的铁杆拥护者解决掉。 这是故意搅合他跟勐哥帖木儿的关系? 马哈木微微抬眼,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却是一笑置之,眼光转向任亨泰几人。 “本宫知道,瓦剌部这次来大明,有事相求,内阁诸位既然都在,就趁着订下联姻好日子,一块儿把他们的请求也讨论一下吧。” 交代完毕,朱允熥转头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满脸笑容,轻轻颔首。 朱元璋今天心情好得很,眼见他选中的接班人,几句话就把瓦剌使臣的锋芒和不满给平了,还顺手占了一堆便宜,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任亨泰赶忙上前,鞠了一躬:“臣遵旨。”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哈木离开华盖殿。 朱元璋屁股一拍也走了。 看去向,是着急去乾清宫。 之前,任亨泰他们跟马哈木粗略商量了两国互市的事宜,这会儿行礼告退后,就奔文渊阁去了,准备召集朝廷相关部门详细讨论条款,再和马哈木敲定,让他带回瓦剌。 朱允熥则两手插兜,一脸闲适地往东宫走去。 在他身旁,朱高炽亦步亦趋地跟着,二人都是一副悠悠闲闲的样子。 到最后,朱高炽率先道:“你就不担心马哈木刚才发飙,甩手走人,回头在关外纠集瓦剌人骚扰咱们西北边疆?” 朱允熥回头看向朱高炽,边走边说:“他没那胆子,真要有那胆色,早在码头上就发作了。” “那你还让他上你的车。”尛說Φ紋網 朱高炽想起这事,眉头微蹙:“难道是刻意给他机会下手?” 朱允熥嘴角一弯:“这点事儿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啊。” 朱高炽撇嘴道:“你这简直是玩火。” 哐当。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清脆响起。 朱高炽目光下移,注视着朱允熥手上那把泛着古铜色泽的小型火枪。 “这是冯宏朗他们亲手造的,能轻松藏在衣内,无声无息,十步以内,弹无虚发。” 朱允熥把玩着那火枪,其上雕琢着繁复细腻的花纹,工艺非凡。 “开启后火,扣扳机即发。” 边说,他边将火枪轻轻推向朱高炽,示意他可以试试手感。 朱高炽连忙缩手,摇头拒绝。 “这玩意儿你自己留着吧。” 但愿它是维护和平的武器。 朱高炽低头望着那精致的火枪,尽管它身上的雕刻工艺令人赞叹,超越了他对金属工艺的认知。 可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却仿佛透露着嗜血的气息。 朱高炽暗自发誓,绝不会沾染军中的这些杀戮工具。 他难以想象,在云平码头那一日,朱允熥不仅亲身涉险,还早早备好了应对之策。 也许,朱允熥更期待的是瓦剌使者马哈木先动手吧。 只有那样,大明才能占据道德高地,毫无顾忌地在长城以西对瓦剌发起一场正义之战。 而这小巧火枪,将是开启战端的第一声号令。 看着畏缩的朱高炽,朱允熥笑着摆了摆手:“好战必亡,忘战则危。手中无剑,如何安定四海?” 朱高炽轻叹:“人各有所长,我本就不善武艺,现在又忙于税署事务。真要上阵冲锋,那也是尚炳的事。” 每当想到他管理的税署,朱高炽心头便是一阵酸楚,好好的北平不待,怎么就跑来应天忙活了呢。 朱允熥忽而一问:“好像有阵子没见尚炳了,他最近在忙什么?” “还能忙啥?” 朱高炽斜眼瞅了瞅朱允熥,“如今他的心思全在军事学院的学业上,没课时就穿着盔甲佩着刀,在宫里值班。也不知今天在哪儿守卫,整天见不着人。” 第731章朱静姝的担忧,不嫁人 朱允熥眼睛转了转,道:“军事学院这拨武生即将毕业,也是时候让他们为朝廷效力了。眼下先让尚炳专心学业,将来战场上自有一番作为。” 朱高炽略一沉吟,问道:“真要长城之外掀起滔天战事?” 近年来,朝廷虽未间断在外用兵,但每一步皆有考量,分得清轻重缓急。 目前,长城以东的蒙古鞑靼部落声势浩大,此乃北元残存势力之首,自然成为大明征讨重点。尐説φ呅蛧 相比之下,长城以西则更侧重维持稳定,只要那些关外的蒙古人不越界,大明的兵马便能各司其职,剑不出鞘。 单是应对东面的蒙古鞑靼,便牵动了大明从大宁都司到北平都司、山东道等北方各地的力量,几乎牵动了整个北部防线的心神。 从山海关始,开平卫、大同卫等数以十万计的明军枕戈待旦,年复一年地投身于北伐大潮中。 朝廷的资源有限,特别是在南征、东征已分别调遣数万精兵的情形下,更是捉襟见肘。 京城安全远远重过边境。 大明若有意扩大西北战线,应天府剩余的那十几万京军和亲兵,势必要被调动起来。 长廊尽头,朱允熥凝视着远处的东宫,脚步一顿。 “瓦剌部迟早会成为大明心头大患,必须在他们势力壮大前,让明军整顿草原,让大明子民能在那片广袤的天地间放牧。” 朱高炽皱起眉头:“你怎么如此肯定瓦剌部将来能成气候?” 朱允熥不能透露未来之事,便轻笑道:“见微知著嘛。马哈木作为瓦剌部使者来访大明,若是他对秦寿挑衅能忍而不发,我们又何须多虑?” 这话让朱高炽的眉头拧得更紧,他品出了言下之意。 “若瓦剌真心归顺,马哈木作为大使,即便面对挑衅,在确认对方是我朝官员后,自当恭敬有礼,断不会动手。他动手便说明瓦剌心底或许并未觉得非依靠我们不可。这次来访,更多是试探虚实。” 朱允熥颔首:“朝廷尚需时日整饬,新政也非易事。一切需谨慎行事,待国库充盈,兵马强壮,才是用兵之时。” “因此你多次对马哈木施压,就是要让他明白,也让瓦剌部知道,大明并不惧怕战事拖延,好为我们争取时间。” 朱高炽从朱允熥近日对马哈木的态度中读出了深意,眼眸微眯。 朱允熥则是一边颔首一边摆手:“也不尽然。不管瓦剌怎么选,大明皆不怕。” 朱高炽再度陷入困惑。 “瓦剌敢蹦跶,我就有花大价拉拢蒙古鞑靼部。” 朱允熥随后拍了拍朱高炽子的肩膀,“好久没回东宫了,今晚我下厨,你可得多吃点。” 朱高炽噘起嘴:“明明是为了太孙妃跟侧妃吧,我就是跟着沾光的。” “那你到底吃不吃?” “吃。” …… “哇哇哇……” “呜呜呜……” 东宫庭院花房内,哭泣声回荡不绝。 就连惯常逃课的朱桱,此刻也乖乖地待在门边,不敢发声。 汤清悦眉头紧锁,安坐于软垫之上,一脸忧色。 相比之下,更为活泼的沐彤云则温柔地将手搭在朱静姝的肩头,轻柔地抚慰着。 朱清宁趴在地上,双手环抱着朱清静的大腿,清澈又略带畏惧的眼神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她还年幼,不懂何为联姻,但她明白,二姐或许要远赴他乡。 远方,意味着相见需跨越千山万水。 朱清宁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依恋。 被沐彤云搂着的朱静姝,眼睛已泛红,妆容散乱,脸颊两侧挂着未干的泪痕。 显然,她已经哭过一场。 “唉……” 汤清悦轻声一叹:“大明从未有过公主外嫁的先例,皇爷爷跟太子也不会以嫁女求和平。即便那瓦剌有和亲之意,太孙必然会尽力斡旋。在事情未成定局前,二妹放宽心吧。” 朱静姝闻言,眼眶再度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嫂子,我不想出嫁,我想永远留在宫里……” 汤清悦眼神一凛:“哪有女子不嫁的道理,瓦剌那边,咱家姑娘是不会嫁的。将来,你若看中了朝中青年才俊,嫂子自会让你允熥促成好事。” “我不要出嫁,我要留在宫里,陪在嫂嫂们身边……” 朱静姝反复低语,似乎因可能被选中远嫁边疆,连东宫都不愿踏出一步。 沐彤云不断安慰:“好了好了,待会儿我们就去找太孙说说,让他让那瓦剌来的使者死了这条心。熥哥哥平时最心疼你们,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无论汤清悦跟沐彤云怎样劝慰,朱静姝都好像听不见,心中只有即将到来的远嫁阴影。 不知何时,花房内再次响起了哭声。 朱静姝在沐彤云怀中无力地抽泣。 东宫内,朱允熥叫朱高炽去厨房备菜,独自向后苑花房行去。 隐约听见花房内传来连绵的抽泣声,眉心不禁轻轻锁起。 对于那哭声主人,他心如明镜,脚下步子也因此不自觉地加速了几分。 “允熥来啦。” “允熥回来啦。” 一直在门边守候,半步也不敢擅离的朱桱,见到朱允熥,立刻蹦跶起来,先朝着朱允熥喊了一嗓子,紧接着扭头对着花房里的女眷们高声通告。 众女子纷纷抬首望向门外,朱静姝更是从沐彤云怀中挺直了身子,扭转头颈,伸长了脖子,远远地凝视着走近的朱允熥。 当确认是允熥无疑后,她那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刹时闪烁出了光亮。 “允熥,我不要嫁去瓦剌。” 朱静姝宛如燕子般轻灵,从花房奔出,一头扎进朱允熥的怀抱,大声倾诉。 朱允熥一脸无奈,张开双手,目光转向沐彤云等人。 汤清悦手执帕子走到朱静姝身旁,“好啦,太孙如今是监国太孙,别再这样了。太孙既已归来,定会为你做主的。” 言毕,汤清悦向沐彤云递了个眼色,三人合力,包括大姐朱清静在内,好不容易才把朱静姝从朱允熥怀中劝离。 朱静姝脸上挂满泪痕,一双眸子委屈地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轻笑一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今日在华盖殿对瓦剌的联姻之事已有决策,我大明绝不会将女子远嫁。” 第732章国子监学生上街,为太孙贺 朱静姝初闻前半句,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听完全部,却是愣住,眨巴着眼,挤去泪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朱允熥。 就连汤清悦也有些惊讶,“真的不必二妹远嫁了?” 朱允熥颔首确认:“无论何时,大明都不会以牺牲女姿忱Фタ蓁找福换取和平。今日华盖殿上已言明,要求瓦剌部将首领猛哥帖木儿的女儿送来大明。” “当真?” 朱静姝赶紧追问。 朱允熥撇嘴:“我何时骗过你们?” 汤清悦紧紧握住朱静姝的手:“这回你该信了,不是把你送去瓦剌,而是要瓦剌把姑娘嫁到咱们大明来。” 朱静姝羞红了脸,依偎进汤清悦怀里,轻轻颔首。 朱允熥淡笑:“炽哥儿已经奔小厨房去了,今天本宫给你们做桌好菜。” 一直安静的朱桱立刻拍手欢呼起来。 “太好了,我想吃猪蹄。” 朱允熥这才注意到这小子,瞪圆了眼:“来人,将二十三皇子送去大本堂学习。” “不要啊。” …… “这话提神,能激励10多万将士。” “咱大明就应有这样的硬气,这才是撑起国家脊梁的话。” “学生虽浅薄,但听到太孙这话,也恨不得扔了笔杆子,拿起刀枪,为大明安宁披甲上阵,抵御外敌。” “妙啊。” “今日非得痛饮一场不可。” “就要像李白那样,一醉方休,300杯也不为多。” “妙哉……” 安通街西边,国子监里,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学子们,聚在一起,个个面颊泛红,神情激动。 围观的国子监其他同学们,听闻这边动静,也纷纷聚拢过来。 此时已过正午,华盖殿内的消息,已传至宫墙之外。 此刻没有人深究,为何华盖殿的消息传播如此迅速,已近乎人尽皆知。 “那些是解翰林的学生吧。” 远廊之下,一名国子监教习望向人群中央的几个学生,向身旁同僚问道。 “正是解翰林学生,平日里若无课,总爱往书报局那边跑。” 另一位教习回应道。 尽管解缙如今身为文渊阁大学士,但在国子监与翰林院,人们仍习惯称他为翰林。 这是书香门第间表达敬意的传统方式。 “解翰林真是教出了一批好弟子啊。” 不远处,几个心学派学生已激动地挥舞手臂,高喊:“游行。” “国家有如此脊梁之言,吾等平生所求足矣。” “就该游街庆贺,为之喝彩。” 一时之间,现场气氛高涨。 无论是真心想要游行庆祝的,还是不愿去的学子,都开始蠢蠢欲动。 本来就有此打算的,自是为了游街庆祝。 而对于那些本无此念的学生,也乐见其成。 毕竟,哪个学生愿意上课呢,这是自古以来的真理。 在国子监学子们的带领下,人群涌向了校外。 口号声、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四方,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望着瞬间空旷的书院,一位国子监教习猛地一拍大腿:“不好,大事不妙。” 他这一语,周围的教习顿时神色紧张。 “这群小子又要给朝廷添乱了。” “快去应天府请人帮忙。” 还没等回过神,或是心里早有预感的教习们,纷纷撒腿就追,奔向早已不见踪影的学生们。 有的朝着学生游行的方向急追,有的赶往上元县或应天府衙门报信。 上千名监生倾巢而出,引发的轰动和冲击力,让北城一片哗然。 人们不禁回忆起多年前,国子监学生在西华门前聚集的那场风波。 那次,朝廷对国子监严惩不贷。 而今,所有监生一同出动,朝廷将作何反应? 愤怒无疑将如雷霆万钧。 然而,应天百姓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 “这些人魔怔了?” 酒楼上,一个已有几分醉意的男子喃喃自语:“这些人居然在为太孙歌功颂德?” “我没眼花吧?” “我真的没眼花?” “这群……” “这群……” “这群曾不满世俗的监生,何时变得如此阿谀奉承……”ωww.xSZWω㈧.NēΤ 围观人群,尽是惊讶与不解。 而对于今日国子监,带给百姓的不仅仅是惊愕。 砰! 应天府衙深处一间偏房里,郑明旭面色不悦,手重重地拍在桌上。 围在他周围的,是府中其他几位僚属。 身为应天之地的最高行政部门,应天府府衙自有一套消息网。 国子监那帮教习们还没跑来应天府通风报信,府里的耳目已经带回了消息。 郑明旭脸色称不上好看,眉宇紧锁,对着刚汇报完情况的差役摆摆手:“下去。” 差役退出后,郑明旭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座的同僚。 同知压低声音,眼睛来回扫了扫旁边的通判跟推官:“鉴于上次经验,是不是该即刻通知兵马司?府里差役加上两县的,都需翰林调动。” “国子监学子今天又因何闹市游行?他们的管理到底是怎么回事?” 通判沉声发问。 国子监一旦有乱,官府总得先弄清楚原因,才能有的放矢地平息风波。 作为京畿重地的官府,日子可比地方官府紧张多了。 整个京畿地区,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监视之下,稍有风吹草动,朝廷立刻便能知晓。 正因如此,京畿一府二县处理事情的速度往往要比地方官府快上许多。 稍有迟缓,只怕会被朝廷扣上玩忽职守的帽子。 应天府推官连忙说:“事不宜迟,大人,我们还是先带人赶过去为妙,免得再出什么冲撞皇城的乱子。” 郑明旭神色严峻,“来人,给我换靴。” 原本他们是要去玄武湖边检查新挖的沟渠和码头修建进展,穿的是便于踏泥的靴子。 国子监这一出,计划只能取消。 京城安稳,才是第一位。 正当应天府上下人心惶惶,官员领着差役急匆匆往监生游行的地方赶时,文渊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咕噜咕噜…… 内阁大臣办公屋里,窗台下的炭炉正煮着水,水已烧了三轮。 石伟毅稳坐于木凳上,面容淡然。 待水滚开,他将沸水缓缓注入旁边的茶壶。 茶几上放着几碟每日由宫中尚食局送来的点心蜜饯,供内阁大臣小憩时享用。 第733章今晚突袭鞑靼,每人喝三口酒 任亨泰、解缙、徐辉祖三位则坐于茶几另一边。 石伟毅泡茶手法温婉细腻,几经冲洗,三只盛满琥珀色茶水的小杯摆到了任亨泰三位身前。 茶水面上,几片绿叶悠然起舞,携着缕缕清新茶香。 任亨泰捏起茶杯,凑近鼻尖浅嗅,这才悠悠地抿了一口。 茶水滑过舌尖,于唇齿间流转,初尝微苦,随后却泛起了丝丝甘甜。 上下翻涌,回味无穷。 “春风吹拂茶香浓,你的茶艺真是愈发精妙。” “首辅大人过奖了,这点儿手艺也就只能在内阁里献献丑。” 石伟毅含笑应答,伸手又为任亨泰斟满了茶。 徐辉祖本想效仿任亨泰慢慢品尝,可茶水刚触碰嘴边,便不由自主地一饮而尽,杯底朝天。 放下杯子,徐辉祖开口说道:“消息已经传递到军中,太孙在华盖殿的指示,大都督府很快就会正式通知各军,作为明军首要遵循的原则。” 任亨泰边品茶,一边琢磨着徐辉祖与石伟毅语间的深意。 显而易见,华盖殿内那番话,大都督府自然是乐见其成。 要维持那样的局面,大明必须持续依赖大都督府下百万雄师的支持。 如此一来,大都督府在朝廷中的地位与发言权也将更加举足轻重。 然而,尽管目前朝廷并未明令。 任亨泰心知肚明,大明文武并重,但随着兵部权限的逐渐削弱,将来文官们干涉军务的范围,恐怕仅限于监督军纪、招募新兵、管理地方驻军等事宜了。 不知怎的,任亨泰心头忽然掠过了锦衣卫的影子。 想到了那个往常总让文人们皱眉的部门。 可能是时候让锦衣卫的触角也伸向大都督府,起监督之责了。 身为首辅,他心中盘算了许久,眼神不经意间又飘向石伟毅。 内阁虽未曾明言分工。 可作为首辅,他不仅总揽内阁各项事务,还分管着吏部、礼部跟刑部日常。 解缙是户部与工部的主心骨。 兵部权力因种种缘由而式微,石伟毅暂时代理,以便跟大都督府的事务对接更为顺畅。 况且,有徐辉祖坐镇内阁,石伟毅管不管兵部,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看样子,伟毅是想有所作为了。 锦衣卫的事不宜多谈,可石伟毅的事却是可以说的。 任亨泰缓缓道:“最近秦王督管京城内外的审查,揪出不少蛀虫。老夫年岁已高,精力有限,解阁部又忙于各地工程,分身乏术。” “现下,就得劳烦伟毅多去三法司走动走动,看紧那帮人,助秦王把皇上交代的审查工作办妥当。” 这话意思是要把大明三法司交给石伟毅打理了。 石伟毅手微微一顿,随即脸上漾起一抹淡笑:“晚辈年轻,正该多做些脚踏实地的活,如有差池,还请任阁老不吝赐教。” 任亨泰淡然地挥了挥手,目光斜向解缙:“有你这样的好徒弟,缙绅真是好福气。” 解缙颔首,嘴角挂着浅笑:“国泰民安,君主英明,方能吸引贤良齐聚。今儿个国子监一反常态,街头展示功绩,为君主扬名,也体现了我大明士子的一片赤诚忠心。” “任阁下的筹谋,稳重公正,深思熟虑,国家兴盛还需任阁领头前行。” 任亨泰淡笑,世事瞬息万变,文渊阁里也日新月异,但人心总是恒常。 “三杯足矣,不宜再添。” 他轻声说道,拒绝了石伟毅的续茶。 在三人瞩目下,任亨泰缓步走向那一列书架。 绕过最前排的文件架,他来到第二排,在堆积如山的书籍文档中抽出一个包裹着布的卷轴。 面对众人疑惑的眼神,任亨泰解开卷轴上的布条,揭开了包裹。 “真没想到,任阁下竟有这般雅趣。” 解缙轻声笑道,看着卷轴下空出的小空间,并非藏着书籍,而是一个密封严实的酒壶。 石伟毅眉毛一挑,这可不像是任亨泰这样的首辅平日里的作风。 首辅居然在内阁私藏美酒。 惊讶之余,石伟毅已开始取来四只新杯清洗。 任亨泰接过分好的杯子,提壶去盖,清澈中带着淡淡黄色的酒液注入杯中,激起一圈圈细腻的泡沫。 “不是什么名贵之酒,不过是老夫闲时在城外老酒肆偶遇所得,久而久之,便习惯了这个味道。” 他将酒满上,缓缓举起杯:“诸位,干杯。” “干杯。” 酒液摇曳,空气中顿时弥漫着醇厚的酒香。 徐辉祖一饮而尽,呼出一口酒气,“酒香悠长,醇厚无比,好酒。” 一杯下肚,任亨泰面颊微红,转向徐辉祖:“将来魏国公若需率军出征,老夫愿以此酒为你壮行,待你凯旋,再以此酒庆功。” “行。” 徐辉祖双眼闪亮,常升与李景隆封王的事,已在朝中议论纷纷,虽知是例行程序。 只待消息传至东征南征的大军,再由开国公、曹国公两位上书辞让,朝廷再行册封,这才算尘埃落定。 而作为中山武宁王长子,如今执掌中山王府的他,怎能不心怀憧憬呢。 “再干一杯。” 任亨泰也显得意气风发,拍桌为三人再次斟满酒。 …… 草原上,草坡背风处。 两个身穿大明军服、挎着长刀的士兵趴在斜坡下,目光穿越广袤无垠的草原。 “嘿。这酒真是越来越不对味了。” 董立轩拧着眉头,一脸不悦地把个小铜壶递给了冯永逸。 在边疆摸爬滚打多年,董立轩早没了书生的儒雅,特别是跟随大军出塞几个月下来,满脸胡茬,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整个人粗犷得像个久经风霜的老兵。 冯永逸接过铜壶,并没有像董立轩那样豪饮,只是轻轻喝了一小口,让那醇厚的液体缓缓滑过喉咙,温暖着肚子。 待口中酒液尽数落肚,冯永逸满意地叹了口气,对着翻白眼的董立轩摇头道:“太医院是怕你们这些酒桶把军队消毒酒都给喝光了,才故意弄得这么难喝。” 董立轩噘起嘴:“以前觉得烧刀子够劲儿,现在跟这比,烧刀子简直就是漱口水了。” 冯永逸无奈一笑,转而望向身后稀疏的树林:“传令,今晚突袭鞑靼营地,每人可喝三口酒来抵御寒气。” 第734章以后立功的机会太少了 董立轩神色一凛,颔首示意,按住腰间佩刀,悄无声息地向林中摸去。 不多时,林子里传来几声疑似山鸟归巢的动静。 片刻过后,董立轩领着几个军中指挥官回来。 “鞑靼人越来越难对付了,前方那个部落恐怕是咱们能独自应付的最后一个。” 冯永逸边说边抽出腰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风干酱肉。 刀面光洁,那曾饮血的刃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冯永逸用刀将酱肉分割成几片,分给了董立轩几人。 几人毫不嫌弃地接过。 对于戍守边疆战士来说,手中的刀是他们的第二生命,除了上阵杀敌,它还很多更用处。 比如切肉充饥,这都是常事。 分配完肉,冯永逸自己也大口咬了起来,细细咀嚼。 距离全军冲锋还有一段时间,鉴于明军连年征讨,特别是冯永逸加入北平都指挥使司后,以斩首无数赢得“小杀神”之名。 草原上的鞑靼部落早已加速合并,小部落联合起来一起对抗明军讨伐。 董立轩抽出身旁的刀,接过冯永逸分给她的那份肉,轻轻搭在刀鞘边缘,细致地将其切成薄薄的片儿。 “来点沙葱怎么样?” 肉片切好,董立轩从衣襟里摸出几根细长的沙葱,一一拿给伙伴们。 自己则选了两根,搁在刀柄上细细切碎,再将肉片包裹着沙葱,送入口中,缓缓闭上眼,一脸沉醉地品尝起来。 沙漠草原的时间,如同流沙般,缓缓却又清晰可见地消逝。 夜空清澈无云,星辰仿佛伸手可及。 暗夜中,远处狼群低吟,阵阵回响。 蹄声轻响,划破草丛间的宁静。 已骑上马、放下护面的冯永逸,默默抽出腰间长刀,透过铁面凝视远方静默无声的鞑靼部落。 “出刀。” 农耕文明征服草原游牧,历来不易。 草原子民居无定所,遇强则避,敌退即返。 而长城之外的荒漠草原,即便是老马也会迷途。 广袤草原,补给艰难,乃中原大军面临的首要难题。 自洪武24载,冯永逸来到北平都司,进入燕王府,长年率兵在外征战。 其战术核心很简单:以微小兵力征讨草原,取食于敌。 少量军队利于游击,攻克星罗棋布的部落后,化敌资为我用。 冯永逸的队伍,从数十到数百,乃至数千人不等。 现今,身为北平都司要员、燕王府卫队指挥,凭其地位及燕王的信任,能轻易调遣数万兵马北伐。 但冯永逸仍保持部队规模不过3000,为大明清理草原之患。 “小杀神”之名,由蒙古鞑靼人口耳相传。 冯永逸以此名号驰骋长城以东,终被鞑靼部摸清用兵之道。 鞑靼高层甚至有意借冯永逸之手,促使草原各部落聚合,以便加强对长城东线的控制。 草原的人心里有个念头,中原客人虽来势汹汹,但早晚得离开这片地。 这儿的土只滋养牧草,庄稼在这儿,永远生不了根。 “撤,各队回营。” “撤,各队回营。” “撤,各队回营。” 信使骑马在硝烟缭绕中疾驰,天边泛起曙光,空气里硝烟夹杂着火药味,一夜未散。 一座座帐篷成了过往云烟。 绿中带黄的草地,被鲜血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受惊的牛羊四处奔逃,留下一片片足迹。 在高坡上,在沟壑里,它们远远地望着被外人蹂躏的家园,眼里满是恐惧。 “收拾牲畜,搜集干肉,掩埋尸体。” 新命令下达,新的传令兵骑马穿梭于战场残骸之间。 执行不留俘虏命令的士兵们,在各级军官的召集下集结。 接下来,他们遵照新命令行动。 牲畜要带回内地,算作战利品。 干肉为的是保障返程队伍的粮草充足。 掩埋尸体,免得草原上滋生瘟疫。 董立轩立在一堆草垛上,环顾四周:“老子刀呢。” 旁边草垛上,斜插着一根捡来的长枪,红缨因吸饱了血紧贴枪杆,血迹沿着枪尖,狰狞地延伸到草堆深处。 董立轩的呼唤没有人回应。 当一个部落彻底消失,作为征服者,能站着说话已属侥幸。 “杀不完了,往后只有长城内的大军出动,才有立功机会了。” 盔甲凹陷的冯永逸拖着钝刃的刀缓缓走向草垛,话语中透着无奈,倚着刀坐下。 冯永逸双腿在草堆上一撑,手搭在膝上。 不多时,鲜血顺着衣袍,一滴滴落入草丛。 董立轩啐了口血沫,无力地哼了一声,坐到冯永逸身旁:“杀了一宿,你还想着杀戮?真把自己当杀神了?” “非杀不可。” 冯永逸摆了摆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这些年,朝廷南征北讨,连连扩张,交趾、占城那条路上运来的粮草堆积如山,倭国洲年年进贡数百万金银。” “可盛世却迟迟不来,因为咱最大威胁还在。” 董立轩不以为然地瞥向冯永逸:“这种事儿轮不到咱操心,自然有朝廷拿主意。” 冯永逸喘了口气,费力地支撑起身子,笨拙地摘下头盔,露出满脸血污,凌乱的发丝间,血珠子不断滚落。 “瓦剌部落派使者去应天了。” 他低声说道,接着又加了一句。 “咱俩心里明白,鞑靼那帮人的实力,现在都被咱们逼得集中起来。朝廷等新政消化,成效显现,南征东讨的军队就能调回九边防线。那时才是大明迈向盛世的最后一搏。” 董立轩目光炯炯地盯着冯永逸,“举国大战,哪是你我能插嘴的?几十万大军里,你顶多也就做个先锋将领,带一条路的兵都未必够格。” “你该琢磨的是,何时能回应天,跟嫂子孩子们过上真正的安稳日子。” “这可不是我们能妄议的。” 冯永逸胡乱抹了把脸,试图清理那越来越黏糊的血迹。 董立轩长叹口气,双手撑在身后,仰望渐渐泛蓝的天空:“朝廷这两年忙活,不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让你们这样的战士跟家人团圆吗?” “我辈牺牲,为后代铺路,这是我冯永逸的信念。” “跟你讲不通。” 董立轩啐了一声,起身拍了拍屁股,四处张望起来。 “老子去找刀了。” 第735章大明信国公,陨落! 凤阳,信国公府内。 “刀……” “拿……刀。” 府邸正房内外,信国公汤家子子孙孙站成一排。 周围仆人们毕恭毕敬,连大气都不敢出。 府门外,管家们忙着派遣信使,前往中都各功臣府邸报信,更有快马直奔京城应天。 大明开国元勋信国公汤和,此刻已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把老夫刀拿来。” 内室里,一头霜白发丝,面色泛红的汤和,猛地挺直身躯,向着床边妻儿厉声喝道。 “拿刀。” “取老爷的刀来。” “赶紧把爹的刀拿来呀。” 床边,汤和妻儿对着门外悲痛的喊道。 床榻上的汤和,闻听此言,脸上闪过一抹笑意,慢慢倒回床上。 “要那把洪武5年随徐王爷征关外的刀。” 洪武5年,身为右副将军的汤和,随徐达北上征战,断头山一役遭遇强敌,战事不利,指挥使张存道英勇捐躯。 皇上并未苛责,反令汤和与李善长共守中都宫殿。 其后北上镇守北平,修建章德城池。 汤和又随徐达挥师草原,定西大败扩廓,安定宁夏,直至察罕脑儿,生擒蒙军悍将虎陈,俘获牲畜无数。 再接再厉,攻克东胜、大同、宣府等地。 连番大战后,汤和因功受封中山侯,这是他成为大明信国公路上的关键一步。 六载春秋轮转,洪武十一年春,汤和晋升信国公,参与国家军政,训练地方兵马。 “取洪武5年的封侯宝刀。” 室内,无需汤和多言,子女已急切对外呼唤。 汤和卧于床,往昔南北征战留下的累累伤疤,此刻似被唤醒,折磨着他的筋骨与心灵,而他脸上却挂着一抹淡然微笑。 就像当年,“大明”之名首次在应天城上空回响时一样。 “还有什么吗?” 信国公夫人谢氏眼含泪光,依偎床畔,深情凝视着夫君。 “真想再回一趟应天啊……” 汤和笑中带着一丝苦楚。 “已派人赶往应天了。” 汤和吃力地转头,望向屋内簇拥的人群,笑道:“徐王爷跟常王爷都走了,老夫也大限将至,但我大明盛世,即将来临……”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用尽全力。 室内再次被悲泣声充斥。 “刀。” 汤和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眼眸搜寻着佩刀无果,渐渐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恐惧。 不是面临死亡的恐慌,而是某种连他自己也辨不明的惶恐。 “披铠甲……” “到正厅……” 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是在对自己说,随之眼皮沉重地合上,只剩下鼻息间微弱而持久的喘动。 谢氏略一犹豫。 “给老爷穿上铠甲,到正厅去。” 一旁的子女紧跟着低吼着。 人群恍然醒悟,忙乱随之而起。 屋内拥挤被迅速疏散,汤和子女儿孙亲手搬来软榻,小心翼翼地将他移到上面,又驱散意图靠近的仆人们,簇拥着软榻向府中的正厅行进。 多年未见天日的信国公府铠甲被翻找出。 步伐虽缓,但每一步都承载着紧迫。 众人心里明镜似的,汤和最后的愿望,恐怕就是再穿戴一次铠甲,即便赴不了应天城,也要了却这桩心愿。 不久,汤家人将汤和稳稳抬至正厅。 他依旧闭着眼,气息渐渐微弱,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眼帘。 “给我服药吧……” 汤和声音细若游丝。 他话音刚落,正厅内外的人群顿时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哭泣声。 药,那能给予人一时气力,却又预示着生命即将熄灭的药,被迅速端了上来。 同时,他的战甲与佩刀也被恭敬地呈上。 汤和吞下药物,苍白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仿佛重获了生命力。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竟然奋力在软榻上坐起身来。 “披铠甲。” 他低沉而坚决的命令响起,就像当年在战场上指挥亲兵为他装备铠甲那样威严。尛說Φ紋網 谢氏跟子女含泪搀扶起汤和,他展开双臂,搭在孩子们肩头。 在谢氏的引导下,一套明军军服、一块战甲被仔细穿戴,最后,那件鲜红的披风覆盖在他身上。 正厅之外,汤府上下已跪倒一片。 最终,谢氏携子女为汤和披挂齐整战甲,左右两侧的护甲严丝合缝。 正中的将军椅,汤和端坐其上,手握长刀,背脊挺直,目光炯炯望向前方。 面北背南。 彼南之处, 便是应天城。 “老朽尚健否?” “公爷健壮如昔。” “老朽尚勇否?” “公爷英勇无匹。” “老朽愿为大明再赴沙场40春。” “公爷英勇,激励三军……” 回溯40年前,至正12载,汤和领着数十壮士投奔郭子兴麾下红巾军,立功封为千户。 与朱元璋结缘,共举义旗。 大明基业,就此拉开序幕。 岁月40载,而今繁华落尽,功绩即将成为过往云烟。 “老朽英勇无畏。” “老朽壮志犹存。” “老朽英名传三军……” 豪情万丈之语三连响,最后一字却消散于嘴边。 声已止。 余音袅袅。 将军执刀稳坐,如山岳般岿然不动,似中流之砥柱。 谢氏惊恐抬头,泪眼婆娑,悲痛难掩,泪水涟涟。 “大明信国公,陨落。” 管家泪水夺眶,向天悲呼。 “大明信国公,陨落。” 仆人们随之痛哭,哀嚎遍野。 堂内外,早已备好白绫,随风摇曳,与悲声交织缠绵。 哒哒哒。 马蹄声在凤阳街巷中略显匆忙而纷乱。 “赶紧。” “赶快。” 朱允炆掀起帘幕,凝视前方,急切地对车夫喊道。 帘幕后,马车轻晃,一名新妇静坐其中。 马车至信国公府门前。 未待车停稳,朱允炆已踉跄下车。 “公爷。” “老公爷。” 朱允炆闯入信国公府,立于堂前,见汤和端坐不倒,甲胄加身,手握长刀,双目瞬间泛红。 …… 应天城中,秋雨绵绵。 这深秋时节,增添了几分凄清。 雾气自地起,促人早归,围炉取暖。 一场秋雨添一重凉。 似乎,洪武28年冬,比往年更早来临。 一群素衣人,自云平码头登岸,牵马疾行,穿门直入外金川。 没有人敢挡,就连守城兵士也不例外。 那些素衣上,插着大明信国公府的标识。 这是讣告。 大明首位荣归故里的建国元勋,驾鹤西去。 第736章应天府报丧 “秋雨萧瑟间,细流潺潺石上过。” 右顺门旁,与六科廊相连的大明税务署院落内。 廊下开阔,铜炉茶香四溢,藤椅轻轻摇晃,宁静悠长。 朱允熥凝视着院子里那棵今年果实累累的石榴树,喃喃道。 朱高炽慵懒地躺着,手心里玩弄着几颗时令的青枣,边吃着炉火烘得香脆的花生,边品着祁门红茶。 “这石榴结得这么好,税务衙门又紧邻此处,看来你往后必定人丁兴旺,福气满满啊。” 朱允熥瞥了一眼身边朱高炽说道。 这样的秋雨,这样的季节,实在让人提不起劲来活动。 至于朱高炽的将来,孩子多那是肯定的。 至于福气嘛,朱允熥觉得,以后自然会有福的。 深秋初冬之际,就是他成亲的大好日子。 朱高炽侧目给朱允熥一个白眼,“听说文渊阁那边放出风声,次辅解缙即将前往国子监教学,这怕是为了迎合监生们这次上街炫耀功绩的举动吧。” “朝廷虽然压制了理学僵化,但百姓不能一无所知,读书识字仍是必须。” 朱允熥颔首,阐明了要害:“国子监作为天下书生心中的圣地,若能真心归附,推广教化的宏图也就水到渠成了。” 朱高炽揣测着说:“我只是未料到,去国子监的居然不是任阁老。” “任亨泰是做与我看的。” 朱允熥直接点破了任亨泰的心机,目光转向朱高炽。 朱高炽脸上泛起笑容:“首辅终究是首辅,他这样做,你越不能急着把解缙捧上去。” 而朱允熥却摆了摆手:“任亨泰的正直无私,在朝中没有人能敌。如果他真有这些小心思,早先就不会有机会主持文渊阁的工作了。不说别的,光是在应天府中,信奉心学的官员如今已占近四成。”尛說Φ紋網 “他作为首辅,不可能不了解这一情况。内阁成员前往国子监,无论从那方面出发,他都明白,让解缙绅去是最恰当的。” “那他把三法司的事务交与石伟毅,亦是这样的考量吗?” 如今内阁在朝廷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任何细微变动,外界都能迅速捕捉到。 比如石伟毅执掌三法司的决定,内阁一旦拍板,各部司衙门马上便会知晓。 朱允熥淡笑:“咱们首辅是个实干派,可一旦涉及三法司的事儿,那藤蔓牵连就广了。石伟毅也是个想干实事的,这不,正好抓着这点。年轻人嘛,总归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还算不上心机?”朱高炽随口一问。 朱允熥视线已转向庭院里,沉默片晌,才道:“只要不是歪心思就好。至于内阁日后管哪些事儿,得由皇上定夺,不能内阁自己说了算,这权力得收回来。” 此言一出,朱高炽立刻挑了挑眉,其中含义丰富。 当世人皆以为大明顶层权力架构已固若金汤时,殊不知还有后招未显。 朱高炽不自觉地轻拍着大腿:“翟善的位置,要动?” “吏部管着天下官员,怎能不进内阁呢?”朱允熥淡笑。 按历史跟他自己的见解,吏部、户部的尚书,理应入阁。 只是此番因种种缘由,翟善未能入阁,而户部尚书入阁之事,则是他有意拖延的。 朱高炽皱眉,思索这话究竟是要让翟善进内阁,还是为下任吏部尚书铺路。 此时,秋雨绵绵。 西安门外,一支来自中都凤阳、身穿白衣的队伍已抵达宫门。 此处守卫森严,除非八百里加急的军务国事,否则一切需通报。 恰巧,今日负责西安门外宫廷守卫的是秦世子朱尚炳。 朱尚炳身穿亲军铠甲,头戴铁盔,眼神冷静地注视着一路策马来到西安门前的队伍。 “你们是哪家的?” 能在应天府内驱马疾行,且直奔西安门,朱尚炳心里明白,这必是朝中显赫家族仆从。 再细看他们身上朴素白衣,腰间系着的麻绳,朱尚炳心中不由沉了沉。 无暇多想是哪位重臣去世。 朱尚炳只是依例将他们拦了下来。 从凤阳赶往应天的信国公府队伍中,领头的是信国公汤和四子汤燮。 汤燮瞥了一眼眼前西安门城墙,脸色苍白,胡须杂乱无章,双眼泛红。 临近宫门,见守卫森严,他勒马停步,一跃而下。 手持马鞭,汤燮步至朱尚炳身前。 雨幕之中,他双手紧握鞭柄,单膝跪地:“微臣,信国公第四子汤燮。特来京城觐见皇上,禀告噩耗。家父信国公,去世了。” 信国公汤和去世了? 朱尚炳眼神微微闪烁,显然对此消息感到意外。 而驻守西安门的上直亲军卫士们,也显露出一丝骚动。 尽管信国公汤和直至洪武11年才受封,但这丝毫不减他在军中的赫赫战功。 回想几年前,大明还未彻底平定倭患,东南沿海不时遭受侵扰。 那时,皇上派遣信国公前往东南练兵,以防倭国侵犯。 今日西安门前,就有几位曾是信国公汤和麾下的兵士。 朱尚炳低头凝视着跪伏在面前的汤燮,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去年,信国公汤和患病中,接旨进京朝见圣上。 当时,汤和已行动不便,是朱元璋颁下旨意,命人将信国公抬入皇宫。 朱元璋紧握着信国公的手,细细回忆共谋大明江山的往事。 信国公泪流满面,无法言语。 那会儿,宫中赐予了无数金银财宝、丝绸锦缎。 意图不言自明,皆是为了信国公百年之后的准备。 也有从凤阳中都传来消息,提前备好了这些身后之物,以期冲喜,祈愿病情好转。 然而,天不遂人愿,信国公终究还是撒手人寰,与世长辞。 朱尚炳猛然睁大眼睛,转身对向西安门:“开门。” 一声令下,城门内机械滑轮转动的声音随之响起。 朱尚炳向汤燮伸出援手,一把将他拽起,不容分说,牵着他就往宫门内走去:“散骑同我进宫见皇上。” 汤燮略显犹豫,但在朱尚炳的拉扯下,只能跟上。 他跟在后面,低声嘀咕:“这不合宫廷礼制……” “我父亲是秦王。” 朱尚炳转头,笑看着汤燮:“散骑只需随我进宫,定要尽快让皇爷爷了解中都情况。” 第737章我马上带你去见皇爷爷 汤燮很惊讶。 怎么大明皇族成员竟要在秋雨中守卫皇宫了? 他知道早些年,那些在外有子嗣的藩王被召回京城,并让这些藩王的继承人们留在京城,在大本堂接受教育。 可这些龙子龙孙居然也要体验军旅生涯了吗? 作为都督府散骑官常驻凤阳的汤燮,显然并不清楚这些年应天府发生的种种变化。 此时此刻,他心中满是对父亲去世的哀伤,只是略微疑惑了一下,便紧随着朱尚炳的脚步匆匆向皇宫赶去。 雨,越下越大。 淋在人身上,冷得刺骨。 汤燮尾随着朱尚炳,自西安门入宫,穿过西上门,迈进西华门,眼前便是武英殿、六科廊、税署等建筑群。 朱尚炳在前引路,行至六科廊附近时突然停下。 汤燮跟在后面,略有迟疑。 他对皇宫布局不算陌生,这里既不是三大殿,也不是天子寝宫。 朱尚炳转过头,对汤燮笑道:“我记得今早允熥……太孙,到税署这边来了。对了,朱高炽现在执掌税署,他们俩这时候应该还在税署,我得过去知会一声。” 汤燮颔首,随即恍然大悟:“太孙。” 那也是他侄女的夫君。 朱尚炳颔首说:“散骑,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二人商定后,转向税署方向行去。 此时税署内,朱允熥正凝视着雨幕。 朝中改革已步入持久战阶段,就像这场秋雨过后,随之而来的寒冬将使万物沉寂。 一切都被大雪和泥土掩盖,直到春天来临,才能真正复苏,孕育新生机。 “该多种些芭蕉才是。” 朱允熥忽然出声。 朱高炽侧头望向他,“你可不是那种风雅之人。” “你能附庸风雅,就不许我欣赏风雅之景?” 朱允熥立刻反击。 外面的雨声伴着脚步,穿透税署的门。 雨势更急,声响更大。 全身湿透的朱尚炳跟汤燮快步踏入税署,来到院中。 “尚炳。” 朱高炽猛地起身,眉头紧锁地望着身上不断有雨水滴落的朱尚炳,再困惑地望向他领来的陌生人。 朱允熥一见汤燮,心里一紧,好像久远的记忆猛然间活了过来。 他弹簧似的一跃,从藤椅上弹起,几步就跨到了院子中央。 朱高炽扬了扬手,刚想说句雨大天凉。 可汤燮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孙。” “家父,信国公,去世了……” 朱高炽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了朱允熥那突如其来的动作。 望着雨中跪伏的汤燮,雨水无情地打在他单薄的背脊上。 朱允熥拧紧了眉头,目光转向旁边朱尚炳。 朱尚炳心领神会,连忙俯身,双手搀扶起汤燮。 “四叔,跟我去见皇爷爷。” 朱允熥不多废话,默默地往税署外头走去。仦說Ф忟網 “拿伞来。” 朱高炽急忙招呼税署官员,几把大伞迅速到位,他自己也撑开一把,紧跟着朱允熥。 “要不要先问问皇爷爷在忙什么,给汤四叔换身干衣服再去?” 朱允熥轻轻摆手:“皇爷爷肯定更希望早点得知信国公的事……” 朱元璋重情重义,以前给过那些淮西老兄弟不少机会,可惜他们忘了大明立国的初衷。 结果,朱元璋落了个不顾旧情的名声。 虽然没人敢公开议论,但这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朱允熥骤然间得知信国公汤和逝世,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大明开创者们,一个接一个步入了暮年。 汤和不是首位离世的开国元勋,也并非最后一位。 大明,似乎正步入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转折与变革时期。 雨势渐渐汹涌,宫墙之内,除了巡逻的侍卫,只剩下几位蜷缩在宫殿走廊下的太监和宫女。 周遭一片寂静,无行人踪迹。 朱允熥携着汤燮,脚步匆匆,直奔乾清宫而去。 未行多远,刘建安便已远远瞧见这一行人。 刘建安哎哟一声,满脸诧异,连忙抓过雨伞,快步穿越雨幕。 “太孙这是怎么了,衣裳全然湿透,连秦世子也是。老奴即刻吩咐人备姜汤,为太孙与世子驱寒。” 言罢,刘建安目光不时偷偷打量着与朱尚炳共伞的汤燮。 此人他记忆犹新,信国公的第四子。 虽仅在太孙大婚那日有过一面之缘,刘建安却印象深刻。 信国公已驾鹤西去。 谙熟人情世故的刘建安,一眼便洞察今日变故之因由。 稍作交谈,刘建安压低声音禀告:“皇上此刻正在后殿,刚哄睡了小世子跟世女,目前正与太子对弈于。” 朱允熥轻轻应了一声:“再取几件干净衣裳来,我先带着汤四叔去见驾。” 刘建安连忙颔首如捣蒜:“老奴即刻去办。” 话音刚落,刘建安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追问:“是否需先不让太孙妃她们知晓?” 朱允熥轻声叹息:“此事就交由大伴吧。” 此时,汤燮已被引至寝宫门外。 自知身披雨露,恐将寒气带入殿内,于是恭敬地跪在了门槛之外。 “微臣,信国公第四子汤燮,特赴京面圣报丧。家父信国公,近日仙逝。” 汤燮那带着哀伤的话语,在乾清宫门外回荡开来。 大明信国公,驾鹤西去了。 这消息终于传入了皇上寝宫。 刘建安怀里揣着几件干燥的衣物,引领着两个手捧着驱寒姜汤食盒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踩着几乎无声的步伐靠近宫殿大门。 寝宫外的长廊上,雨珠串成线从屋檐滑落,噼里啪啦地打在宫中的金砖上。 雨声,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乾清宫里,只有那绵绵不绝的雨声在回荡。 朱允熥制止了刘建安欲前去奉上衣物的动作,静静注视着跪在宫门边的汤燮,目光穿过因雨天而更显阴沉的寝宫内部。 “你今天心绪不宁,怎地自乱了阵脚。” 正逐步围剿朱标的朱元璋,挂着微笑手持黑子悬于棋盘之上,这一子若落,整局胜负将见分晓。 朱标眉头紧锁,难以舒展,“或许是这秋雨绵绵,扰乱了儿臣心神。” 朱元璋拧眉,终究没有落下那枚棋子,似乎思绪已飘向别处。 就在这时,寝宫外呼唤声也已清晰可闻。 “……” “……信国公,已驾鹤西归……” 汤燮的讣告声,悠悠飘进了寝宫。 第738章咱大明淮右,只剩一半了 哐啷一声。 朱元璋持棋的手轻轻一抖,黑子脱手,掉落在地,发出声响。 “汤……” 朱标面色一紧,起身来到朱元璋身旁,伸手稳住了他的手臂与肩头。 “汤大哥……” 朱元璋面带犹豫,眼中悲伤难掩,手颤抖着握住朱标的手。 他转头仰视朱标,“信国公……真去世了?” 朱标同样悲痛,默默颔首。 身为皇族长子,他自小在开国功臣们的注视下长大,结婚生子,又长期在应天协助治理国家,对那些为朱家奠定大明基业的英雄们,自然熟悉且感情深厚。 朱元璋紧握朱标的手,踉跄起身,深吸一口气,闭目良久,吐出心中的郁结。 “汤大哥拉咱入的伙,这些年还成了咱亲家。去年咱让他回京,就怕他哪天突然走了,琢磨来去,哪怕不能再相见,也愿他多享几年福……” 朱元璋脸上满是痛心与依恋,眼眶泛红。 朱标轻叹:“逝者已矣,信国公年逾古稀,算是喜丧了。父皇要保重龙体,切莫过度悲伤,伤了身体。” “那是汤大哥的四子吧……” 朱元璋未曾理会朱标的劝慰,目光投向殿门外,低声道:“当年允熥大婚,四子来过。去年汤大哥进京,也是四子随行左右。” 朱标对报丧之人记忆模糊,但既然父皇这么说,必然是对的。 他颔首:“应当是他了。” “没错,就是他。” 朱元璋语气坚定,眼神凝重,驱散了哀愁。 在朱标的目光中,朱元璋挺直腰板,轻轻推开朱标的手。 “咱要去见他。” 朱标神色一紧,轻声道:“父皇……” “没事。” 朱元璋语气坚决,不顾朱标忧虑,迈步走出寝宫。 寝宫门外。 汤燮跪在湿地上,从西安门到乾清宫,一路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衫,积水在他身下的金砖上汇聚成片。 其后的朱允熥眉头微蹙,心中暗暗感慨。 大明建国元老们,如今都已是高龄,还能有多少年岁月。 而今,大明已立国28年,众多曾在沙场驰骋的老兵宿将,都步入了暮年。 接下来,大明的路在何方? 又该如何行进? 朱允熥感到前行的路上,似乎没有了可供模仿的足迹。 好在,新设的军事学院正逐步显现其预想的功效,保证了大明军队在未来岁月里依旧雄风不减,威震四海。 “给咱说说,汤大哥走的时候,是个啥光景?” 忽然间,朱元璋声音穿透空气,落入朱允熥的耳畔。 朱允熥眼角微动,抬头望向不知何时已背手立于殿门外的朱元璋。 老朱元璋身旁,站着一脸哀愁的朱标。 “皇上。” “家父……” “家父……” 面对突然出现的朱元璋,汤燮终于难以自持,哭喊着跪倒在地,双肩抽搐不已。 唉…… 朱元璋轻叹一声,迈步跨过门槛,来到汤燮跟前。 慢慢屈膝蹲下,轻拍着汤燮泪湿的肩背。 “唉……” 朱元璋再次长叹:“丧父之痛,咱又岂能不知?” 朱标于后轻咳,步出寝宫,用眼神示意朱允熥他们。 朱高炽连忙拉着朱尚炳近前,左右搀起汤燮。 “浑身湿透了,先去换身干爽衣服,别让寒气钻了空子,惹上风寒。” 朱标目光中满是怜惜,劝慰着汤燮。 见刘建安已捧着衣物过来,便招了招手。 刘建安即刻上前:“公子跟我去换身衣服吧。” 哭过的汤燮,这时听凭刘建安等人搀扶着离开。 待汤燮走远,朱元璋才双手撑膝,缓缓站直身子。 望着眼前三位浑身湿淋淋的孙子,他摇头叹息:“你们也受累了。” “皇爷爷放宽心,别忧虑。” 朱允熥近前,低声安慰道。 朱元璋挥挥手,近前拍了拍朱允熥衣领,又捏了捏袍子下摆。 接着,他又逐一检查了朱高炽跟朱尚炳的衣着。 “都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再来谈事。” 老爷子没给他们辩解机会,已经召唤了乾清宫宫女,带着三人去更衣。 安排众人换上整洁衣物后。 朱元璋这才望向廊外倾盆的大雨。 “太子。” 朱标连忙上前:“儿臣在。” 朱元璋眼神闪烁:“现在淮右还有多少人?” 朱标犹豫了一会。 片刻后,他缓缓答道:“大半尚存……” “就剩一半了啊……” 朱元璋轻叹一声,忽然觉得眼前这场雨看够了,转过身向寝宫内走去,边走边说:“那一半里,有多少是死在咱手里。”ωww.xSZWω㈧.NēΤ “父皇。” 朱标连忙低呼,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虑。 朱元璋今天恐怕是因信国公的离世,而心生感慨。 信国公于古稀之年去世,老爷子只比他小2岁。 现在为旧友哀伤,实在让人担心会出什么状况。 “今年已是洪武28年了吧。” 进入寝宫,朱元璋低语自言,声音幽幽:“历经43载风风雨雨,人生已过大半,今日才体会到秦皇遗憾。” 朱标心里一沉。 秦皇遗憾是什么? 无法长生,最终在寻找长生的路上崩殂于东巡途中。 终结春秋战国的庞大秦帝国,瞬间瓦解,天下再次陷入混乱。 朱元璋不会也萌生了求长生的想法吧。 朱标心头忐忑,生怕自家父皇因信国公的噩耗,而产生这样荒诞的想法。 朱元璋冷哼道:“你老子可没想过要长生不老,连秦始皇都办不到的事,咱就能行?咱要真能,你爷爷他们就不会走得那么凄凉了。” 朱标勉强笑了笑,行礼道:“父皇高见。” 朱元璋不悦地挥挥手,随性坐下,眉头紧锁着忧虑:“汤大哥走了,身后事得办好,朝廷不能怠慢了有功大臣,也不能让功臣家人寒心。” 朱标低声叹了口气:“信国公家的大早早就去了,下面几个小子身体也不怎么硬朗。信国公后事,朝廷大可以叫礼部去张罗。但爵位……” “家和才能万事兴旺啊。家不安宁,何来太平?” 朱元璋话音一沉,眼中闪过冷光:“这个节骨眼,谁敢风言风语,胡说八道,扰乱承爵,严惩不贷。” 抛开汤和去世的悲伤,朱元璋的冷静跟威严重新占据上风。 朱标恭敬地抱拳:“儿臣明白,到时候会盯紧宗人府跟礼部处理承爵的事。” 第739章老朱的决定,钟山功勋陵 朱元璋颔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眼,低声说。 “得跟汤醴把道理讲清楚。” 随后,他就像累极了一样,仿佛睡着了。 朱标的目光闪烁了几下。 很明显,父亲已经打定主意,必须遵循嫡长子继承爵位的传统。 汤醴虽然在大都督府任职,手握五军都督府兵权,但他是信国公府的庶出。 要跟汤醴讲何道理? 当然是嫡出与庶出之分。 信国公爵位终究是要传给汤家那些正室所出的儿子或孙子,汤醴无缘。 朱标认为这事有点难办。 汤家大哥汤鼎去得早,洪武23年收复云南后,在返回京城的途中因病去世,余下一个儿子汤成。 但这汤成身体一向虚弱,一直在凤阳城信国公府里调养。 莫非朝廷要在短时间内两次办理信国公一脉的爵位继承? 这样一来,汤家老二就成了最佳人选。 汤家老二汤軏,现在担任太原中护卫镇抚,膝下还有四个儿子。 不管怎么说,这信国公的爵位落在汤軏身上,能确保爵位传承秩序,不会中断。 朱元璋眉头紧锁,小憩难安。 朱标的心思,则缠绕在大明公爵继承的烦忧上。 一炷香后。 朱允熥一行人,已换上了整洁衣物,步入寝宫。 同行的汤燮,虽也更衣,面上悲色却不曾褪去。 他们的步伐轻得几乎无声。 然而,朱元璋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望向那与汤和神似的汤燮,微微颔首:“你确有汤公之风骨。” 汤燮脸色微动,弯腰行礼:“皇上夸赞,微臣……” “不必多言。” 朱元璋摆摆手,转而问道:“信国公临终之际,可有什么遗言留下?” 汤燮拱手,精神一振:“回皇上,家父临终前,挣扎起身,说要取甲执刀。” “取甲……” 朱元璋双目一亮,随即又蒙上了一层哀愁:“汤大哥英勇。” 朱允熥心中也感慨万千。 久卧病榻的信国公汤和,在生命最后关头,竟还能起身取甲。 朱标追问:“然后呢?” 汤燮继续道:“微臣与家人不敢违背,亲自与兄弟将家父抬至前厅。仆人取来洪武5年家父封侯时的战刀,又寻来旧日征战的盔甲。母亲与家中姐妹,为家父穿戴整齐。” “完毕之后,家父似乎气血回涌,我仿佛看到了他当年率军出征的英姿。家父手持利刃,坐于将椅之上,面北而坐,遥望应天。” 朱元璋渐渐沉默,眼帘低垂,满是哀愁。 朱标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为信国公汤和临终披甲执刀的情景所触动。ωww.xSZWω㈧.NēΤ “老国公忠诚勇猛,是我大明福祉啊。” 朱允熥高声赞叹。 朱尚炳则长叹一声:“国公乃是我等榜样。” 汤燮哀声道:“家父临终前,似有虎啸,自问是否健壮,是否雄心依旧。言说欲为大明再战40年。我们回应,称颂家父健壮雄伟,英勇激励三军。但家父未尽其言,便……” “汤大哥英勇威武。” 朱元璋拍案而起,高声喝彩。 朱标随即问道:“信国公还有未了心愿吗?” 汤燮略显迟疑:“家父临终所愿,仅是希望能再次进入应天面见圣上,再为大明战斗40年。此外,并无其他遗言。” “汤大哥啊……” 朱元璋嘴唇微动,轻轻唤了一声,随即侧头隐藏起心中悲痛。 殿内众人,皆默然叹息。 信国公汤和这番临终遗志,让所有闻者无不动容,哀痛神伤。 朱允熥迈前抱拳,行礼道。 “信国公毕生忠心为国,谨慎多谋,深受邻里敬爱,对皇室绝无二心。他临终之言,豪迈非凡,激发人心。我认为,朝廷应在钟山设立功勋陵,让英雄们长眠于此,体现皇恩广博。” “他们生前守卫国家,身后应得京畿安宁。同时,将战死沙场的勇士们安放于钟山陵园,伴随信国公英魂,共同守护大明盛世,彰显皇恩无限。” 钟山孝陵。 孝慈皇后静眠于此,陵墓建设仍在进行中,这是一项耗时长久的巨大工程。 尤其是秘而不宣的地宫,其间的奥秘不便多言,唯有待到大明开国皇帝的某日,方会真正启用,并最终封闭地宫,孝陵建设到那时才算真正完成。 提议在钟山建立功勋陵,安葬当代逝世功勋跟战场牺牲的战士们。 这番话,在乾清宫内激起了一片愕然。 朱高炽面无波澜地转动着眼珠,对于允熥那些跳脱常规的念头,他已司空见惯。 但无法否认,如果真的在钟山建成了功勋陵,让大明功勋和战士们的英灵长伴孝陵之侧,其对朝廷与军队的震撼与影响,将无可估量。 能够与皇陵相邻长眠,无疑是至高荣誉。 打从汉代起,历朝历代都视死后能安息在帝王陵寝旁为无上荣耀,必须是有卓越功绩者。 如果大明功勋陵落成,朝廷上下多少人便将此视为死后能伴驾钟山孝陵的无上期盼。 这背后,实则藏着深刻的政治意味。 朱允熥缓缓道:“伴君而葬,古已有之,皆属国家栋梁之荣。秦朝之前难以追溯,但从汉代起,譬如卫青、霍去病便长眠于汉武帝茂陵之畔。” “唐代更甚,宗室贵族、功勋将领随葬皇陵屡见不鲜,李靖等得享陪葬唐太宗昭陵之尊……” 关中作为古代皇家陵寝的聚集地,自汉至今,帝王陵周边总伴随着无数功勋的陪葬墓。 朱允熥继而说:“信国公临终遗愿仅二,一为重返应天,二为再领兵40年。然而生死有别,首愿已成空谈。大明立国至今28载,老臣们年华渐逝,军中老士众多。” “朝廷素以宽仁著称,律法严谨却从未薄待功勋。钟山有孝陵,若能增设功勋陵园,厚葬朝中勋贵、战士,使之生前竭诚王事,死后相伴帝陵,既成全了君臣佳话,也为后人树立了榜样。” 太孙言辞恳切,理由充分。 汤燮未曾料到,自己来京报丧,竟意外触发朝廷在应天城外钟山新建功勋陵园的计划。 若真能实现,父亲岂不是将成为首位安息于钟山功勋陵的大明功勋? 这对于汤家,无疑是无比荣耀。 第740章咱当年,和汤大哥加入红巾军 汤燮再次跪拜,双手紧握,“皇上洪恩,若家父能归宿钟山功勋陵,对信国公府是无上荣耀,父亲在天之灵也将含笑九泉,臣代表全家感激皇上隆恩,信国公府定会铭记父志,勤勉为国,矢志不渝效忠大明。” 朱元璋对朱允熥提出的钟山建陵建议非但没有不满,反倒是心生遐想。尛說Φ紋網 未来某日,当他长眠孝陵地宫,周遭将是昔日战友跟大明英勇战士的安息之地。 他也算得上是君王中的少有福泽之人了。 他侧目望向朱标道:“太子。” 朱标即刻躬身回禀:“父皇,儿臣认为修建功勋陵是可行之举。近年来朝廷历经风雨,功勋老臣也步入暮年。他们在世时享国家厚遇,彰显其生前贡献,死后当以伴陵之举,成就当代君臣美谈,为后辈树立楷模。” 朱元璋颔首,此事关乎他身后之事,有朱标支持才能顺利进行。 但随即,他又露出犹豫之色:“历代确实如允熥所说,有功勋陪葬之例,然而士兵陪葬却未曾听闻。钟山虽然广阔,但大明兵马百万之众,岂能尽数安葬于钟山的功勋陵中?” 此问自是对朱允熥说的。 朱标侧眼望向朱允熥,这事既然是他提出来的,朱元璋的担忧跟疑问,自然要由他来解开。 朱允熥上前一步,“依礼而行,公侯伯各有规格,钟山作为皇陵之地,军中士官以上可伴陵安葬。至于战死沙场的士兵,可在应天府外另觅风水适宜之地,由朝廷出资,礼部监督,工部施工,建造功臣陵园。” 应天府外,山峦众多,都是风水宝地。 “汤山西南部的余脉,可作为军中将士的安息之所。” 朱标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方位,说道:“汤山与钟山南北相望,钟山为点将之地,汤山则似阅兵场,地理位置极佳。” 朱元璋愈发满意,颔首道:“此事交由太孙与内阁详议,尽快制定规制,呈报上来。” 以往,但凡朱元璋吩咐,朱允熥总是即刻应承。 此时,他却明显犹豫了,目光淡淡扫过朱元璋身旁的朱标。 朱标也有些迟疑,这类涉及重大礼仪之事,若要操办,必须滴水不漏,严格遵循礼法。 想了想,朱标微微一笑:“既然是你皇爷爷的意思,你就好好去办。眼下朝廷并无其他大事,你就安心在京中把这件事办好。这是为我们大明功勋料理后事,务必谨慎周全,切不可有半点差池。” 见朱标也这么说,朱允熥会意。 拱手弯腰,“允熥遵命,绝不会让皇爷爷、父亲担忧。会与内阁妥善办理此事,确保大明功勋身后荣耀不失。” 朱元璋满意地应了一声,这才将目光转向汤燮。 他轻轻叹息,抬起手:“去年汤大哥进京,咱便时常感怀,没想到如今真的与他阴阳两隔。他与咱情同手足,他的遗愿,咱自当成全。” “信国公府忠诚勤勉,咱心中有数,汤大哥虽逝,你们应当铭记他的遗志,朝廷绝不会亏待功勋之后。” 汤燮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眼睛红肿如桃。 “微臣拜谢皇上天恩……” 朱允熥心头涌上几分感慨,趋前低声说:“汤四叔,您先去歇息吧,皇爷爷自会有安排。等朝廷命令下来,凤阳处理完信国公后事,还会派大臣去料理信国公安葬钟山功臣陵的事宜。” 说话间,朱允熥向刘建安使了个眼色。 今天汤燮冒雨而来,加上信国公骤然离世,悲痛情绪之下,如果不妥善休息,恐怕身子就要吃不消了。 刘建安轻手轻脚地走近,恭敬地请示汤燮,随后带他离开寝宫。 剩下的全是朱家子侄们。 望着空旷的寝宫门口,汤燮早已消失无踪,朱元璋长叹一口气,面容显得几分孤寂。 “咱还记得,当初是汤大哥写的信,派人送到皇觉寺,半路消息还泄露了。那时候日子真是难啊,我也清楚,什么江山社稷都还遥远得很,汤大哥没想到,咱也没敢想。” “大家从小一起长大,汤大哥那时就想着,要是咱能加入,兄弟们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都能填饱肚子。就为了能吃饱饭,不被人欺压啊。” 朱元璋的表情越来越哀伤。 朱允熥想安慰几句,却被朱标示意闭嘴。 朱元璋抬头望向朱允熥,朱高炽、朱尚炳三人,面带笑意。 “你们这群小鬼头,哪懂当年世道有多艰难。路边的树桩,连蚂蚁都不爬,为啥?树皮都给人扒了个干净。” “那会红巾军有粮,汤大哥打仗又厉害,在军队里当上了千户大官。那可不得了。你们爷爷当年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村里里正。咱一加入红巾军,打头阵不含糊,大将军就把咱调去帅府做事。” “慢慢咱就有了想法,要让蒙古人都滚出中原。后来嘛,爷爷就把你奶奶娶进门了。那时候爷爷也算走了运,没几年就混到了镇抚位子,比汤大哥还高出一些呢。” 朱元璋淡笑,可眼底哀愁却似乎更浓了。 朱允熥他们脸色一沉,心里都明白,皇爷爷又在思念皇奶奶了。 要是当年没得到郭子兴看重,没娶回皇祖母,两年内做到镇抚几乎是天方夜谭,后面的事也就无从谈起,说不定大明都不复存在了。 朱元璋挥挥手:“再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说到底,要是没汤大哥那封信,你们这群机灵鬼,指不定还在哪儿呢。” 朱允熥恭敬地笑答:“皇爷爷命中注定,万事自有天意。信国公适时出现,现今功勋碑将立,爷爷跟信国公交辉映,昔日因,今日果,可谓圆满。” 朱高炽接着说:“皇爷爷年少时历尽艰辛,尝遍人间酸甜,却心怀大志,忧民所忧。信国公书信相邀,就像汉高祖得遇良才。我大明以民为本,自然应统一天下。” 孙子们的赞誉,让朱元璋脸上的哀愁稍减。 唯独朱尚炳沉默不语,左顾右盼,搜肠刮肚,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像熥哥、炽哥那样的话。 第741章爷爷是天生要当皇帝的 朱元璋似乎注意到朱尚炳的小动作,微笑着望过来,眼里满是期待,心想老二家的娃能讲出啥新鲜词儿。 朱尚炳被一盯,背后一紧,喉咙动了两下,实在憋不出啥好词,索性一挥手喊道:“爷爷天生是当皇帝的命。” “……” 寝宫里的人瞬时都愣住了。 这就是朱樉的儿子。 朱标对这个侄子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爱,感觉他总能带来欢乐。 “呵呵呵……” “对,爷爷天生是当皇帝的命,注定要带领大明百姓,安居乐业。” 朱元璋放声大笑,之前听闻汤和离世的消息都没掉泪,此刻却笑得眼角泛起了几滴泪珠。 朱尚炳轻轻放下手,小声嘀咕:“我……我讲的不对吗?” 砰砰。 朱允熥用力拍了拍朱尚炳的肩头,“没错。爷爷天生当皇帝的命,否则哪会有你……” 说着,朱允熥也忍不住跟着笑开了。 顿时,满室笑声。小說中文網 片刻后,朱元璋轻咳一声,望向朱允熥:“汤大哥视咱为兄弟,所以当初才给你跟汤家姑娘定了亲。现在汤大哥突然离去,汤家姑娘又刚生产不久,这消息还是晚点告诉她吧。” “你留在应天,要把功臣陵的事办好,朝廷里那些老哥们也都是60多岁的人了,还有几年好活?连咱都不敢说还有多少时日。把这事办妥,别让功臣们留有遗憾。” “军中将士们也不能怠慢,既然决定了要做,就要做好,不能有半点差池。将来,也让后人看看,咱大明先辈们的英勇,大明是如何打下的江山。” …… “我看修建功臣陵这事儿,你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否则今日不会这么突然就向皇爷爷提议。” 朱高炽一脸古怪地瞅着朱允熥,轻声嘟囔着。 朱尚炳则紧锁眉头,仍在琢磨究竟是什么让皇爷爷那样开怀大笑。 安抚完老爷子,朱允熥几人离开了乾清宫。 听到朱高炽嘟囔,朱允熥转了一下脖子:“是也不是。本来,我是打算在南征北战胜利归来,开国公、曹国公回京晋升王位的时候提出这事。” “他们封王,立功将士得到奖赏,那牺牲的将士呢?朝廷自会有抚恤,也会善待他们家人,但他们呢?安葬在钟山下,生前冲锋陷阵,死后守护皇陵,说是荣誉,倒不如说是为了让我们心中踏实。” 朱高炽嘴角一撇。 允熥近来讲话,老爱藏着掖着,话说半句留半句的。 这习惯可不怎么样。 “不信?”朱允熥目光轻轻掠过朱高炽。 朱高炽郑重其事地颔首:“我记得你提过‘形式’这词,大概就跟搞那个大会议一样,为的是鼓舞人心。现在要建这个功勋陵,也是同理吧。” “就像重现秦时按军功封爵那一套,目的是让大明的百万将士心甘情愿为国效力,死了也无怨无悔。” 朱允熥望向朱高炽,随之轻轻叹气。 见朱高炽一脸疑惑,朱允熥摆了摆手。 “你这脑瓜子太灵光了也不好。事儿一旦点破了,再去做,味道就不对劲了。” 朱高炽撇了撇嘴:“那明天你不要去国子监了,让解缙自个儿去讲课。” “那怎么行。” 朱允熥立刻摆手拒绝,“排场是为了彰显皇威。我必须去。” 应天府的秋雨连绵了好些天。 朝廷打算修建功勋陵的事,迅速传遍了宫内宫外。 这场雨,仿佛是在哀悼已故信国公,同时也是对朝廷厚待功臣的一种呼应。 连日秋雨,总带着几分秋日的凄凉。 内阁在雨季的最后一天,给应天府下发翰林,叮嘱要警惕秋汛,防止京城因雨水泛滥而受阻。 应天府自然唯命是从,但关起门来,一干人等对内阁这种略显多余的指令私下里多少有些不屑。 先不说京城位于江南水乡,靠着长江,排水沟渠四通八达, 单是应天府近年来一直挖掘拓宽的长江新航道和玄武湖水系,就已经足以确保京城安全无忧了。 “咱们挖啊挖啊挖,在那玄武湖畔挖出了一条长长的小河沟。” “见鬼了,朝廷咋就看不见咱干的活儿?” 应天府衙门深处,通判边嘟囔边发泄着对朝廷内阁的不满。 同知探头瞅了瞅窗外,绵绵秋雨总算在昨晚收了手。 今日天色大好,晴空万里,一片云彩都寻不着。 他转回头,冲着知府郑明旭道:“府台大人,看这情形,今天是个大晴天。内阁原计划让解阁老去国子监讲课,这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通判感觉自己都快成田间老农了,闻言立刻正色道。 “解阁老去国子监,听说太孙也打算过去。上次那些监生在咱应天府闹的那出,可真够瞧的。咱们应天府的脸面……全给丢到秦淮河底下去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包括郑明旭在内的众人,个个脸上一阵发烧,纷纷摆头四顾,回避这尴尬的话题。 原因无他,前些日子国子监的监生又闹腾了一回。 应天府鉴于以往教训,这次可是如临大敌,整个府县上下倾其所有,连兵马司的人都被紧急调度前往处理。 等郑明旭带队伍赶到现场,本想好了一肚子的安抚言辞,却硬是被堵在胸口。 那天,国子监内外,加上城里那些爱看热闹的闲人们,聚集了一大拨人。 情况却出乎意料,既没有激动人心的集体沸腾,也没出现冲撞宫门。 现场倒像是过节,锣鼓声、鞭炮声混成一片,彩旗招展,热闹非凡。 郑明旭领着府县两级的官员和兵马司的人马,远远站着,望向那边,眼睛都快看直了。 整条街,到处是匆忙赶制的旗帜,在国子监学生的手中高高飘扬。 旗面上,黑漆漆的大字格外醒目。 “大明雄风。” “皇上万岁。” “太孙英勇。” 各式各样的赞美之词,数不胜数。 郑明旭当场愣住了。 本想着调集了应天府跟下辖两县,还有兵马司。 这么大的阵仗,结果这群学子竟然是在给朝廷唱赞歌? 郑明旭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带人去城外挖沟呢。 第742章国子监学生的农业课 折腾了大半天,结果啥事也没,官府只好告诫国子监别惹麻烦,就草草收场了。 谁能料到,晚上那群国子监小子不安分守己,竟然成群结队跑去了秦淮河边。 年轻人聚一块儿,又赶上情绪高涨的时刻。 几杯酒下肚,秦淮河水面那晚被他们的欢笑声激起涟漪。 而那时的郑明旭,还在城外挖沟工地上。 那天晚上,虽然侥幸没出人命大事,可应天府头上却实实在在扣上了玩忽职守的大帽子。 内阁询问,都察院也发函要求说明情况。 国子监自己也来质问起应天府,好端端的秦淮河怎么就管不住了。 郑明旭第二日一早,看着案头上堆成小山的公文,心里直犯嘀咕。 内阁来文问话,这还说得过去;都察院关心一下,也还算合理。 可国子监,你们这些教书育人的地儿,怎么也跑来问责? 自家学生管不好,反过来怨别人? 郑明旭一肚子憋屈,却无处说理,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口黑锅。 应天府脸面就因为国子监那些捣蛋鬼,全丢进秦淮河里泡汤了。 通判这时候旧事重提,郑明旭耳朵根子都臊热起来。 “去个人,给我盯紧这群……监生。还有,告诉秦淮河边商家,谁今晚胆敢卖给国子监的人一滴酒,我明天就让他关门大吉。” 郑明旭是真动了肝火,生怕国子监那群学生再把应天府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 同知面色凝重,恭敬行礼道:“卑职即刻修书江宁县,通知秦淮河商家。同时,请上元县派些差役,国子监周边加强巡逻。” 郑明旭重重颔首:“要是太孙去了国子监,宫中亲兵自会护驾,国子监内怎么样,本府管不着,但国子监门外,谁也不准惹是生非。” 郑明旭在心里默默起誓,要是今天国子监那群捣蛋鬼再闹出乱子,他可真敢把国子监的门给关了。 要是皇上怪罪下来,顶多就是摘了他乌纱帽,到时候他倒是乐得清闲,专心去挖河渠、整治那个货物集散地。 “行。立马去办。” 郑明旭挺直腰板,目光扫过众人。 …… “去上林苑监上课?” “怎么翰林院授课改到上林苑监了呢?” “别问了别问了,这是内阁安排,咱不想被赶出国子监,就得乖乖听话。” 国子监学生们换上了整洁儒生服,按照班级,在教习带领下,秩序井然地离开了国子监。 今日无彩旗招展,也无响亮口号。 自打上次国子监集体外出炫耀学业之后,这次再度全体出动,已经引不起京城百姓太多的注意跟好奇心了。 毕竟,当下的大明应天府,乃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大都市。 特别是近年来,随着朝廷册封的那位洋人学监从欧罗巴返回,伴随大明舰队一同归来,应天府几乎每日都迎来成群结队的欧罗巴商人。 在这座城市中,每一天都有数不尽的新鲜事上演,热闹非凡。 学子们离了国子监,穿过安通街,往南拐了个弯再朝东行。 出了太平门,玄武湖的景致便豁然眼前,湖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 太平门外是个要地,不仅汇聚了大明三法司,还坐落着地坛,以及京畿道、应天板仓等多个官府机构。 然而,国子监众人此行出城,既不是为了去三法司见识政务,也不是前往玄武湖享受游湖之乐。 他们出了太平门,贴近城墙向东拐,沿着钟山脚下继续行程。 很快,上林苑监管的柳怀湖便映入了众人眼帘。 一堵不高却显得庄重的围墙,诉说着它所围护的是大明上林苑领地。 在那围墙下,院门轻启,早有上林苑管事人员恭候。 “各位,今日解阁老亲设讲堂于上林苑,是我苑无上荣耀。我们已按照阁老的要求,悉数准备妥当,敬请各位随我前往。” 如今的上林苑,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部门。 单是缪少师在此任职,就吸引了无数人渴望能调至上林苑为官。 只是官场如棋盘,每一步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两年,上林苑监也就补上了那么一两个空缺。 听说上林苑监新引进了一批擅长农活的举人,还请了不少经验丰富的农民。 到上林苑监担任职务,成了许多国子监学生心中的美差。 今天先是解阁老要在上林苑监讲课,说不定还能见到缪少师一面。 一看上林苑监这边,早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连接待的人都预备好了。 这些学子心里头不由得热乎起来,对解阁老即将开讲的课程充满了期待。 就连国子监祭酒薛修竹也是满心欢喜,毕竟内阁大臣亲自给国子监学生上课,对国子监来说是莫大荣耀,尤其在军事学院风头正劲的当下。 他们刚到上林苑监,对方就一切准备就绪,这让薛修竹深感感慨。 薛修竹算是个老派理学家,早年是元朝明经科进士,多年来在景州担任学正,又因年岁已大,按理说在朝廷近年来的改革浪潮中,他应该退休回乡了。 但上次朝廷科举舞弊案后,朝廷力求平衡南北,让薛修竹这位老理学家深切感受到皇室关怀。尛說Φ紋網 之后朝廷内多次风波,薛修竹这个老理学家总能超然其外,专心于教书育人。 话说回来,薛修竹在前几回朝廷风波时,没少写信回去,劝诫那些江西道的老朋友们要以国家大局为重。 可惜那些人心里,更牵挂自己的那点私利。 这几年,军事学院的名声越来越响,朝廷对习武之人的看重也是与日俱增。 薛修竹虽然精力不比当年,却更加倾心于国子监里那些学子们的功课。 他站在那里,满头银丝在阳光下闪耀,目光穿过院墙,望向上林苑方向,拱手致意。 “上林苑的诸位同仁,真是辛苦了。国之未来在于教育,你们如此重视,老夫心里实在感激。” 薛修竹态度谦和,这份气度让早早等待在这里的上林苑官员们也回报以十足的敬意。 他们心知肚明,今日上林苑安排非同小可,其中一位低声说。 “薛祭酒过誉了,今日解阁老亲临授课,是所有监生的大事,我们哪敢有丝毫懈怠。只是想请祭酒知道,阁老选择在我们这里讲学,意义与往常大不相同。” 第743章说好的上课呢,结果挖红薯 薛修竹眉毛一扬,颇感兴趣:“哦?解翰林今天讲课,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上林苑官员抿了抿嘴,终究没把详情透露。 “祭酒您带学生们进去自会明白。那个……本苑已有多名锦衣卫进驻,还有不少御林军在四处巡逻。” “太孙真会来?” 薛修竹眼神一闪,对近日宫中流传的风声有了几分兴趣。 谁不知道太孙对军事学院情有独钟,时不时就要去转一圈。 但国子监呢? 薛修竹轻轻摆手,有些无奈。 不过,如果今天解翰林的课,太孙真的出席,对国子监来说,意义非凡。 至少证明,未来国君心中,并不是一味崇尚武力,忽略了文治重要性。 上林苑迎宾官员微微颔首:“祭酒,请随我进去吧,解阁老怕是也快到了。” 薛修竹按捺住内心期盼,转身对着身后监生们道:“记住,礼仪要周全,行为要谨慎。” 学生们像潮水一般,一个接一个进入上林苑。 映入眼帘的是:柳怀湖边的沙地,被开拓得更加广阔,无边无际,直通向湖畔。 这片沙地上,一行行红薯藤蔓郁郁葱葱,宛如绿毯覆盖了整片沙地。 沙地旁的草棚下,堆放着各式农具,细看之下,全是适合挖红薯的好工具。 草棚外,上林苑管事跟雇来的农夫已等候多时,他们远远望着走来的师生队伍。 引领薛修竹一行人的官员,把大伙带到草棚下,便站定了脚步。 薛修竹心中早有千百种猜测,却未曾料到上林苑,或者说解翰林会如此安排课程。 他不由问道:“解翰林今天的课就在这里上?” “没错,正是此地。” “这儿……” 薛修竹瞥了草棚内堆积如山的农具一眼,心里依旧半信半疑。 监生们望着那些沾满泥土的工具,又转头看向边上的红薯藤,开始泛黄的迹象让不少人恍然大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不会吧。 不至于这样吧。 绝对搞错了。 凉棚下,一位上林苑官员清了清嗓子宣布。 “内阁翰林指示,今日解阁老于上林苑亲自授课,正值红薯丰收之际,需挖取储存,故令上林苑备好农具,由国子监学生亲自动手挖红薯,体验农耕,感受国家根本。” 薛修竹眉头紧锁,若是内阁命令,他自是不能反驳。 虽然解翰林授课变成监生挖红薯让他始料未及,但对于亲身体验农事,他也不会阻拦。 监生们一听内阁居然要他们亲手挖红薯,眼前这一大片无垠的红薯田,有人的已开始眩晕。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只是我们挖吗?” “内阁规定,仅监生参与挖红薯。上林苑此处红薯种植数以百亩计,望各位监生能全力以赴将红薯挖出,为明年留种。” 最终,他们得到了确切却非所期待的答案。 一群监生瞪圆了眼,嘴巴张得老大。 哎呀。 这么大片红薯田,要挖到猴年马月啊。 说好的翰林大学士来讲课呢,人呢? 说好的太孙亲临指导呢,又在哪? 那朝中最年轻的少师缪良哲,咋也不见呢? 国子监的师生们眼神扫来扫去,偏偏就是找不着。 柳怀湖边红薯地的不远处,钟山半山坡上,一个树荫底下的凉亭里。 锦衣卫兄弟们三三两两地藏在周围林子里。 而凉亭中,正是那些学生们找不着的朱允熥三人。 肩并肩站着,从半山腰透过树缝往下瞧着红薯田边忙活的国子监学生们。 朱允熥嘴角挂笑:“亲近农事,关乎国家根基,可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事?” 缪良哲笑得和煦,双手背在身后。 虽说平日只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转悠,可在朝廷里的地位和影响力,却是没有人能敌。 他淡笑道:“国子监学业繁重,薛祭酒又是个埋头学术的主,学生们平时也难得有机会出门。朝廷选才,天底下多少人耗尽一生,埋头书海,还是摸不着门道。” “太孙有这份心思,将来慢慢调整国子监的教学就是,无需急在一时。” 少师说话从容。 解缙嘴角一扬:“现在朝廷除了科举,选官还通过公务考核,题目早定,不懂自己分内事,自然不容易被选上。从上到下,朝廷要求官员必须了解农事,明白除书籍外,人生的种种道理。” 这正是新政的一大好处。 从源头就规定好了做官条件。 想当官? 那得有真才实学。 至于说做了官就贪污玩忽职守,那就要看朝廷自我净化的能力了。 朱允熥话锋一转:“朝廷重视文化教育,国子监院长人选,历来都十分谨慎,一旦任命,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基本不变。” “本宫也明白这样的安排,看重的是人选的师德。学生千千万,好老师却不好找。但做官的,大多还是想要升迁的。朝廷也不能视而不见,断了官员们晋升路,让人没了干劲。” “说到底,还是好老师难得。这个问题,请问二位能否帮本宫解惑?” 山脚下的监生们,不论心里乐意与否,最终都在上林苑监管人员的注视跟国子监教习劝慰下,扛起农具,迈向了红薯田。 这不是愿不愿意就能改变的事。 就算有些人心中万般不愿去干农活,可当他们看到四周散布的锦衣卫和上直亲军的身影时,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小說中文網 在场不少学子,都亲身经历过国子监那段波涛汹涌的日子,深知其中的风云变幻。 此刻,课能不能上已不是关键,关键是不挖红薯,脑袋不一定能保住。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很简单。 动手吧。 “薛祭酒也亲自下田了。” 半山坡上,解缙眺望山脚那片红薯田说道。 朱允熥接着话题道。 “国子监得重视,朝廷更应将教育之本放在心头。前任祭酒宋讷,辛苦耕耘国子监八载,终老于任上。朝廷广纳贤才,但若让良师久居一地,又何谈公平公正?” “国家治理以教化为先,学校是基础。良好风气对国家治理至关重要,它源于教化。教化普及,普通人都能成为君子;缺乏教化,中等资质的人也可能变成小人。” 基于朱元璋的这般认识,国子监祭酒虽仅为从四品官职,却在朝中地位超然,远胜众多同僚。 第744章翰林学士亲自动手 仅从朝会座次安排,便可见国子监受到的特殊礼遇。 “在奉天门赐坐时,祭酒座次排在翰林院官员之上……华盖殿的座次排列同样如此。就连在站立时,祭酒位置也在左右通政跟大理寺少卿这些官员之上。” 朱元璋常在政务闲时,邀请国子监祭酒及学官等至偏殿赐座,共商治国之道。 缪良哲两手揣在袖子里,望着山脚下红薯田,眉毛轻拧。 论干活,这些监生真是不行。 解缙轻声叹了口气,心想着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缪少师这样的人了。 功勋卓著,却偏偏只顾着上林苑那点小天地。 他缓缓道:“朝廷里头,京官外官,三年一小考,九年一大考。国子监祭酒这职位,考得好,到期了,可以升到礼部,然后再往其他部门调动。这样安排,既有晋升之路,也符合太孙彰显朝廷公允的本意。” 从国子监到礼部,这本来也是朱允熥心里盘算过的事。 今天特意提出来,就是想借解缙的口,让这话说出去。 他颔首:“我们先下去吧,再让这群监生瞎折腾,好端端的红薯地就被糟蹋了,到时少师怕是要失眠喽。” 朱允熥开着玩笑,望向一脸愁容的缪良哲。 少师心里只装着农事。 解缙一听,也跟着呵呵笑了。 缪良哲连忙摆手:“臣这就领太孙跟阁老下山去。” 话音未落,这位大明少师已先行一步踏出了凉亭。 朱允熥跟解缙相视一笑,一切心照不宣。 红薯地里。 监生们带着或好奇或不甘的心情下地,现场顿时热闹起来。 薛修竹双手紧握锄头,听着身旁上林苑监请来的老农指导,一下下将锄头有力地插入土垄中。 锄头一翻,泥土随之松散开来。 “大爷,您再使把劲,提一提,红薯就出来啦。” 一旁老农急得直搓手,忙不迭地指挥着。 薛修竹紧握锄头猛地一提,土块哗地被翻开。 刹那间,一根根胖乎乎、皮色红亮的红薯跳入了薛修竹的视线。 可喜悦尚未涌上心头,一旁老农已先叹了口气。 “又糟蹋了一个……” 薛修竹这才细看,发现红薯堆里,已有一个被他的锄刃拦腰斩断。 白色浆液从断裂处流出,混着泥巴,显得脏兮兮。 薛修竹眉头微蹙,刚要冒头的欢喜转瞬即逝:“是我粗心了。” 老农瞅了瞅这位不知是什么品级的大人物。 尽管不清楚官位高低,但瞧薛修竹一头银丝,想必官阶不低。Www.XSZWω8.ΝΕt 老农随即呵呵一笑:“不碍事,吃时剥掉外皮便是。您下回用力些,锄头深入些,靠边挖,土松了,慢慢翻出来就成了。” 薛修竹颔首会意,下意识地啐了口唾沫在掌心,准备再度挥锄。 内阁指令已传达,国子监今天要将这红薯地全数收获。 不管内阁意图何在,薛修竹必须身先士卒。 尤其在监生们心怀不甘时,他这当祭酒的更要领头挖薯。 而散布在红薯田间的监生们,各有各的心思,千差万别。 有好奇者,有兴奋者,自然也不乏抱怨之人。 “好好的,把我们叫来挖红薯,这是唱的哪一出?” 靠近柳怀湖的一隅,远离了祭酒跟教官们的视线。 一群监生围成一团,手上功夫没出多少,嘴上倒是不饶人。 “我看呐,内阁就是嫌咱国子监不上台面,比军事学院差远了,故意整治咱们呢。” 军事学院风头正盛,难免让人觉得朝廷对文武两大学府有所偏心。 有人操起镰刀,对着田垄上红薯藤一顿乱割。 “讲课?这是讲课?” “我看解翰林纯粹是拿咱寻开心。他作为心学领军人物,怎会真有闲情为我们这些人讲课。” “分明是找茬。” “内阁里,首辅行事中规中矩,现在就剩解翰林师徒掌管大局,这不是明摆着给我们出难题嘛。” 几人愤慨不已,手中的活儿也慢了下来。 只是顾虑到周围目光,才没彻底停下。 围在红薯地边的上林苑监官员们,扎堆议论着国子监师生们在地里劳作的场景,时不时机敏地评论几句。 要不是顾忌国子监同僚们听见看见,这群人恐怕早就笑出了声。 “都说国子监里,汇聚了大明精英,可眼下看来,似乎还差得远呢。” “这也正是咱们上林苑监的责任,要让人人都有口饭吃。” “真没想到,祭酒大人竟也亲自动手,有这样的好老师,监生们真是有福气了……” “那又怎样?看看柳怀湖那边的,偷懒都这么光明正大。” “我说呀,不如把这些懒虫赶走算了,别糟蹋了我们上林苑监辛苦培育的红薯苗。” “安静。” “太孙跟阁老来了。” 正当众人议论得沸反盈天,一位上林苑监官员连忙轻咳一声提醒。 众人立刻噤声转过头。 朱允熥走在前头,解缙跟缪良哲紧随其后。 三人出现,不仅上林苑监官员注意到了,红薯地里的国子监师生也开始投来目光。 众人逐渐停下手中的活。 “微臣等见过太孙。” “学生见过太孙。” 朱允熥轻轻一笑,挥挥手,走到红薯地边:“起身了,今天主角是解翰林,可不是本宫。” “太孙,解翰林今天到底要讲什么内容?” “我们是接着挖红薯,还是要准备听讲呢?” 有几个胆大监生,已在人群中高声问道。 朱允熥望向他们,微笑了一下,眼睛转向解缙。 那些人在书报局曾有数面之缘,是心学派弟子。 解缙面容严肃,轻咳一声走上前来:“今日的课就是挖红薯。” 居然是挖红薯? 解缙现身之际,众学子差点以为逃脱了刨土挖红薯的命运。 可事实无情,他亲口宣布,今日课业正是此番劳作。 一石激起千层浪,议论声四起。 解缙不置一词,坦然步入简易遮阳棚下,一切尽在掌握。 棚内上林苑监管人员,早有准备,连忙递上一把锄头。 “多谢。” 解缙轻声道谢,执锄步入薯田。 学生们已是一片愕然。 这位翰林学士,真要亲自动手? 锄头落下,土壤纷飞。 第745章国子监学子的惊呼,太孙殿下挥锄头真熟练 “记起来了。上林苑首次红薯丰收时,皇上也是这么带着群臣亲手开挖。” “继续挖吧,既然皇上做过,朝中大臣亦未缺席,今日解大人示范,我们有何不可?” “但这背后意义何在?” 心中满是疑云,解缙却似全然不闻,眼中唯有薯田。 学子们,尤其是那些出身书香门第的,纷纷重拾锄头,田间再度喧嚣起来。 “太孙用心深远,解阁老身先士卒,愿学子们能深切体会到这份苦心。” 缪良哲立于田边,望着埋头苦干的解缙,低语道。 朱允熥淡笑:“不经一番寒彻骨,怎知世事皆辛苦,一饭一水背后藏着无尽艰难。” 缪良哲笑得欣慰,国之根本,在田,在农。 国忘农事,民心必乱。 守住农耕之本,方能安邦定国。 “少师稍候,本宫去助缙绅一臂之力。” 言罢,朱允熥自棚内取锄,步入田间。 学子们再次惊诧: “太孙亲临。” “太孙也要挖红薯了。” 柳怀湖边红薯田里,正上演着一幕热闹的劳动景象。 起初,仅有的几位上林苑监管人员在场时,干活的有勤有惰,参差不齐。 但当朱允熥一众人等自钟山走下,解缙拎着锄头步入田间,懒散之态便荡然无存。 连解翰林都亲自下田挖起了红薯,毫不惜力,那些腹诽心谤的监生们哪还敢多嘴,只低着脑袋加倍努力。 而随着朱允熥同样拿起锄头,加入到挖红薯行列中。 大伙儿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变得更加利落起来。 “这就是解阁老今天的授课吗?” 一位上林苑官员,虽早已预见今日场景,仍有些困惑与不确定。 缪良哲躲在阴凉篷下,未参与到田间的劳作中。 他望着正一丝不苟、动作娴熟挖着红薯的朱允熥与解缙,面带微笑。 随后,他轻声向身旁下属官员问道:“你们看太孙与解阁老这般,有什么感悟?” 上林苑众人一时愣住。 少师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让大家下意识地转向田里的朱允熥与解缙。 挖红薯是个讲究合作的活计,先得有人割去红薯藤,再由另一人挥锄挖掘,最后还需有人拾捡出土的红薯。 其中,挥锄挖薯最为费力。 然而,无论是太孙还是解阁老,都选择了最苦活计。 “无论是太孙还是阁老,手法都相当纯熟,虽比不上终年劳作的老农,却丝毫不逊于我们。” 上林苑官员们这两年都被要求掌握农事技能。 这话一出,大家才恍然大悟。 “确是这么回事。” “刚才还没留意,现在一看,太孙跟阁老做起农活来竟这般得心应手。” 有人醒悟过来,惊叹不已。 “太孙日理万机,阁老心忧国事,何时有过闲暇亲身体验农耕,怎会如此熟练?” 缪良哲微笑着摆手,“心怀国家,手握农具,曝晒于烈日之下,汗水滴落在黄土地上。心中有农耕之重,即使不常为之,亦懂得如何去做。” “反之,若心无此念,只懂坐享其成,哪怕时间再充裕,也不会愿意涉足农事。” 大伙儿一下子静默了。 缪良哲直言不讳,凡心里揣着庄稼事儿的,都乐意卷起裤腿下田去。 就像上林苑监这帮官员。 回溯个10年,哪个不是捧着四书五经迈入仕途的? 可待在上林苑监混些年头,不会的也看会了。 “这么说,解阁老今天的课,是要叫国子监学子们体味种田的辛劳啰?” 缪良哲颔首:“多少人只知餐餐米面出自泥土,哪知一碗白饭背后流了多少汗水。世人不应忘本,尤其这些诵读圣贤书,心怀报国之志的学生更不应如此。” “正是因此,解阁老今天才来到我们上林苑,亲自给监生们上这一课。” 众人闻言连连颔首,目光再次聚焦在红薯地里朱允熥与解缙身上。 此时的朱允熥跟解缙,一个劲儿低着头,手里的锄头上下翻飞,不断翻开埋着红薯的土垄。 解缙眼中只有眼前的红薯地。 而朱允熥却时而抬眼悄悄打量他。 时光悄然流逝,头顶太阳越来越烈,晒得头皮发痒,脊背冒汗。 红薯地里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只剩下镰刀割草、锄头破土、红薯落筐的声响。 有人想停下来休息,可一看见朱允熥跟解缙仍在劳作,谁敢在两位大人前偷懒。 “这究竟是唱的哪出?” 远处,有监生小声向同伴抱怨。 同伴无奈道:“不就在挖红薯么?” “挖红薯还能挖出大学问?太孙跟解阁老不停,咱们哪个敢停?这不是逼着咱们呢嘛?” “还是老老实实干吧。咱俩还能比太孙跟阁老尊贵不成?人家二位能行,咱们怎就不能?” “……” “悠着点儿干。真要这么干一天,这月余怕是只能躺宿舍里哼哼了。” “动作大点儿,力气使小点,咱们得留点劲儿。” “……” 这些原本不满内阁大臣授课变挖红薯的监生,慢慢从牢骚跟不满中,学会了做表面功夫。 …… 上林苑监外,郑明旭眉头拧成疙瘩。 一个时辰前,为了防止国子监那群学生再生出什么风波,应天府府衙火速派遣了城里城外差役前往国子监戒备。 可当这群差役风尘仆仆赶到时,国子监已是人去楼空。 郑明旭一时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好不容易等来北城区差役的消息,才知道这群国子监的学生大清早就奔上林苑监去了。 国子监跑到上林苑监闹事?wWW.xszWω㈧.йêt 这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郑明旭恨不得立刻封了国子监的门,强压下心头怒火后,他连忙带人赶往上林苑监,这一路又是好一番折腾。 汗水湿透衣背,郑明旭总算来到上林苑监大门前。 “太孙跟解阁老在上林苑监?” 郑明旭望着门前锦衣卫跟亲军卫,向门房打听。 门房颔首:“回大人,太孙跟阁老在后院番薯地,少师也在那里陪着。” 郑明旭眉头锁得更紧了。 “国子监学生也在那儿吗?” 门房眼神怪异地看了郑明旭一眼,确认道:“没错。” 郑明旭立刻转身对随行府衙官员说:“进去。” 他已经有些害怕了。 即便是太孙、少师,再加上那些国子监的学生全在上林苑监里。 郑明旭还是担心会再生枝节,到时候他这应天府府衙难免又要顶锅。 毕竟上林苑监也归应天府管辖。 第746章不行、不行,咱们大明怎么能给瓦剌赏赐 “府台大人……” 正要进门,却被门房紧张地拦住。 郑明旭斜眼门房:“怎么?本官还进不去这上林苑监了?” 门房连忙摆手,目光扫过郑明旭身后的府衙差役:“大人当然可以进,不过府衙差役……” 郑明旭挥了挥手,转头:“你们在此等候。” 他眼神幽深地盯着门房,仿佛对方胆敢说个“不”字,后果自负。 门房察觉到郑明旭脸上莫名的怒意,连忙识趣地退到一旁。 郑明旭总算得以迈入上林苑监大门,甩袖踏入院内。 没过多久,郑明旭赶到靠近红薯田的周边。 远远望去,番薯田里一片繁忙,众多监生正忙着挖掘番薯,场景颇为新奇。 郑明旭一眼就发现了在田间劳作的朱允熥跟解缙。 “我眼花了吗?” 对于府尊疑问,同知只能无奈地颔首:“回大人,确实是太孙跟解阁老二位。那头凉棚里,坐的是少师跟上林苑监的人。”ωww.xSZWω㈧.NēΤ 郑明旭扫视了一圈田里分散的国子监学生们,“他们这怕是干了大半天了吧,好好的教学怎么成了体力劳动?” 对于此问,应天府官员们面面相觑。 日头已高悬,虽是秋日,阳光依旧带着几分暑气。 不少监生开始感到手脚乏力。 他们轮流作业,剪藤、挖薯、装袋,每个人都不停歇。 但这些平日里不沾农活的学生,哪里能长时间坚持。 一些人开始拖着步子,半点也不想再挪动了。 “实在动不了了。” “真的,一点力气也没了。” 田野间,有个监生大声叫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说话监生已经累得坐倒在地。 这一倒,仿佛触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 一个接一个的监生瘫坐在土里,用衣袖不停抹去面上汗水。 “真的熬不住了……” “这活太折磨人了。” “呜呜呜……” 有的监生在放弃的同时,情绪崩溃,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红薯田里,哭声、喊声交织一片。 “太孙,我们真的做不来,并非我们不愿,实在是这活太难了……” “就让我们歇会儿……我,我明天再来挖,一定把这地的红薯全挖出来。” “解翰林,解翰林……您就让我们休息一下吧。” 学生们开始齐声恳求。 凉棚之下,缪良哲望着那群乱成一锅粥的学子,嘴角微扬。 郑明旭眼波里转,看着这群日常给应天府找茬的监生们,如今个个像被晒蔫的茄子般趴在地上,心头竟莫名涌起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快感。 解缙挺直了腰板,抬起了头,环视四周。 “太孙。” 他出声叫道,然后朱允熥停下手中的活,应声抬头。 解缙对着四周的监生高声问道:“真的都累到不行了?” “真的。” “小生绝不敢欺瞒解翰林,真是撑不住了。” “我若有假话,出门就让雷给劈了。” “解阁老,学生真是累得够呛啊……” 红薯地里,抱怨声交织成一片。 解缙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完成不到一半的红薯地:“已近正午,上林苑监一会儿会送来午饭。但现在,我有个疑问,久未得解,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解翰林尽管问,我们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能用嘴何必动手。 对监生们来说,不过是回答解阁老一个问题,他们没多犹豫,纷纷爽快答应。 解缙开腔:“近日有草原瓦剌部使者来访,意在与朝廷交好,内阁考虑赠送粮食物资,以彰显大明仁德之政。” 话题陡然转到了国家外交政策上。 但这问题,历史早有先例可循。 监生们略加思索,便纷纷附和,甚至有人称赞内阁此举考虑周全。 解缙话锋一转:“这粮食,就包含你们今天挖的红薯……嗯,这片红薯地的所有收成都会送往瓦剌部。” 言罢,解缙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监生。 这一刻,人群中起了微妙的变化。 朝廷向外族赠礼,稳固边疆,历朝历代皆有,大明自也不例外。 但此刻,要送的竟是他们方才累死累活才挖出的红薯。 监生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不甘。 老子在这汗流浃背挖出的红薯,好不容易才换来片刻喘息。 瓦剌部说两句好话,哭诉一番,就想白白拿走我们辛苦劳作的红薯? 虽没有人公然提出异议,但那份沉默,却传达出一切。 解缙问道:“看样子都同意内阁的提议?” “学生不同意。” “瓦剌部落要跟咱们大明交好,应是他们献上礼物才对。” “这红薯要是分给咱大明子民,这一片红薯田能养活多少张嘴,为何要给瓦剌人。” 一时间,红薯田里头掀起了一股反对声浪。 解缙瞄了一眼不远处含笑的朱允熥。 “原来是本官想多了。” 解缙似笑非笑,又道:“各位可否说说,为何不同意内阁这个主意呢?” 为啥? 解缙这一问,监生们一下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哪里有脸承认,自己辛勤劳作的东西,舍不得给别人。 解缙接着说:“农事艰辛,一日之体验,已让各位感触颇深,百姓日日辛劳,年年粮仓不满。农耕是天底下最累的差事。” “你们作为国子监学生,国家培育的栋梁,未来朝堂精英。你们这肩头,能不能天天挑着农活儿重担?能不能撑得起国家大任呢?” 红薯田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解缙身为内阁次辅,与诸位阁臣共掌国政大计。 此刻这一问,全场静寂无声。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只是挖了半天红薯,就已经累得不行。 要是天天如此,就算是这群天之骄子,也难以维持他们的骄傲,在这样的拷问前,头颅也不得不低垂。 解缙挥挥手,与旁边老农一起抬着装满红薯的箩筐,走到田埂上。 然后,解缙拍了拍衣裳,顺势坐在地上。 监生们不自觉地向解缙靠拢。 待人群聚拢。 解缙望着众人。 “挖红薯就是今日给你们上的课,现在明白我为何要这么做吗?” 监生们眸子里闪烁着困惑。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话到嘴边又犹豫着。 第747章解缙的一堂课,什么是大明的根基 “先生认为,农耕对于国家重如泰山。” “国家一切开支,皆依赖于农耕,没有农耕,百姓挨饿,朝廷税收困难,可对?” “先生,学生觉得……” “……” 没过多久,几个学子小心翼翼地尝试回答。 不难发现,回答的大都是心学门下弟子。 在国子监这片天地间,唯有心学的弟子会尊敬地称解缙为“先生”。 当然,也有人心底暗自嗤之以鼻。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总归需要有人埋头耕田,日复一日,耕耘不辍。 自然,也有一部分人,生来便是享受现成,无需亲自下田,便能拥有常人一生企及不了的富贵。 解缙颔首,又轻轻摆手,面上却浮现出满意的笑:“虽说不尽齐全,可你们也算有所言。今日与诸位论农桑,并非单讲那田间作物之事,实则是谈论我大明江山的根基所在。” “农桑,究其根本是什么?” 他话音一顿,目光温柔地拂过一张张年轻面孔。 朱允熥面带微笑,这堂课或许无法触动所有人的心弦,但他相信,至少能让这些尚显稚嫩的监生中的一部分,心底埋下一颗种子。 待将来为官之时,能忆起今日之教诲。 解缙未作太久停留,随即道:“农桑即社稷,农桑即大明,无农桑,则无大明。” 这声音,出自大明文渊阁大学士之口,在空旷的钟山下回响,直抵每个人的心田。 这是大明首次明确宣告,农桑之本,乃国之基石。 纵然此理早已深入人心,但从当朝重臣口中正式提出,其意义与分量,自是非同凡响。 解缙面容凝重,“咱们中原儿女从上古混沌中走来,在万族中立足,曾经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居无定所,靠着自然之火,点燃生存的希望。” “我们驯服广袤野地生灵,从远古的三皇五帝,到夏禹商汤,一步步走来。百姓若挨饿,国家就动荡,纷乱起,四海难安。” “老百姓愿望简单,不过是穿衣吃饭,有个安稳的家。一个村子粮食充足,就不会有混乱。一县丰收,贼盗自消。一府仓满,盗抢不生。一道仓满,叛乱无由。” “你们身为国子监学生,坐在书斋里,不懂农事,不知何时播种,何时收成。将来治理地方,又怎能做好官呢?” 解缙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开来。 不仅国子监学生们围在红薯地旁侧耳细听,连那些教习跟上林苑官员们也都静静聆听。 郑明旭等应天府的官员匆匆赶来,心沉思海,回味着解缙的每一句话。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不远处的朱允熥。 解阁老是太孙亲选的人才,也是太孙一步步扶持进入内阁的,这点朝廷上下没有人不晓。 解缙今天这番话,在某种层面上,也反映出了朱允熥对大明未来蓝图构想。ωww.xSZWω㈧.NēΤ 众人眼见解缙传道授业,同时更明白,这是太孙通过解缙,向世人昭示大明未来方向。 解缙清了清嗓子,顺手抄起脚边一把土,慢慢举高,接着手指一张,那土就像细雨般从指间滑落回地面。 他晃了晃脑袋:“古人云,圣人之言可安邦,我不否认其中的道理,可怎么理解,各人有各人的谱。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老夫比你们多吃几碗饭,或许能讲出点门道。” “这话不是告诉你,读透了圣贤书就能管好这茫茫众生的大千世界,而是要你用圣贤道理修身齐家,孔夫子讲仁爱,可仁爱何来?又该对谁仁爱?” “以往朝廷以地方安定评价官员,无事即为好官,政绩显著则为上佳。平乱被视为头等功绩。然而,我认为评判标准需改变。” “未来,官员应以百姓粮仓是否充实来论功过。仓廪充实,流离失所者少,乱民自然减少,社会动荡亦随之减少。地方官员若能确保百姓衣食无忧,那才是真正的功勋。” 郑明旭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解缙这一通话虽然不短,但郑明旭心知肚明这背后的深意。 身旁应天府同知已经悄声说道:“府台大人,看样子朝廷是打算动一动官员考核的规矩了。这事,恐怕跟今年秦王主持外巡考察脱不了干系。” 郑明旭轻应一声:“今年把通向玄武湖的河道修葺一新,上元门码头建好,税收也就跟着进账了。来年,咱应天府的头等大事就是发展农业啊。” 同知连忙道:“属下这几天就将明年农业规划整理出来呈上。” 郑明旭望向同知:“应天府管辖八县,明年要疏浚河道、新开沟渠、开垦荒田、改良盐碱地,往后咱俩得多跑上林苑监,那些新品种种子,咱们得抢先试种。” 同知颔首,府衙中其他人也默默记下了知府指示。 这些都是来年应天府大计划,就像今年大半年里,府里上下忙活着开通连接玄武湖的水道跟建造上元门码头的事儿一样。 码头一旦建成,云平码头就会变成仅供朝廷使用的码头,而上元门码头则成为百姓、商人频繁往来的场所。 这样一来,码头管理权握在应天府手里,船只停泊、货物存放,都能给应天府带来不少收入。 再用这笔钱反哺应天府下辖的八县百姓,这个决策早已在府内达成了共识。 应天府官员们正商讨着自家的事儿, 而田间地头,解缙的授课仍在继续。 “为官者须知,政绩源于何人,仕途障碍又可能来自何人。” 话音一转,解缙的言辞变得尖锐起来。 政绩与政敌,这些内阁大臣之间才会直言不讳的话题,让在场监生们一阵哗然。 就连那些原本对今日课程不屑一顾的监生,也不禁露出了惊异表情。 解翰林竟敢如此直言不讳? 这话能在太孙面前说吗? 解翰林这番话,仿佛在教他们如何在仕途中步步高升、积累财富。 升官发财,自然是在场每个人梦寐以求的。 然而一旁朱允熥,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意。 要不是为了在这些监生面前保持形象,他差点儿笑出声来。 第748章谁能让大明百姓吃饱,本宫就用谁 解缙拍掌,坦率道。 “将来,你们负责政务,百姓福祉是你等成绩。百姓安康,五谷丰登,无饥馑之患,这是你们的功绩。商人逃税,乡绅避赋,豪门贿赂,这些都是可能的障碍。” “商人逃税,损害地方财库;乡绅侵占民利,导致民心动荡。豪门拉帮结派,无视民间疾苦,朝廷可能暂时不察,但不会长久。” 红薯田中,有人眼神闪烁着恍然,也有人脸上难掩失落。 心中暗潮再起,众人不免腹诽。 自己竟成自己的障碍? 可朝廷对那些贪腐失职的官吏,确实毫不留情。 近年来,多少官员落马问斩,应天监生们哪个不晓。 朱允熥见解缙讲至尾声,清了清嗓子,手指向不远处的郑明旭:“那边站着的是现任应天府府尹。” 被太孙突然点名,郑明旭顿感紧张。 众人视线随之聚焦,郑明旭愈发忐忑。 本是凑个热闹,怎料被点名? 一旁的应天府同僚们,也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朱允熥介绍道:“应天府尹郑明旭,曾在交趾任官3载。如本宫所记不错,3年前他还与你们一样,是一名寻常学子。科举高中,两榜进士出身,随即南下交趾从政。” “短短3年,治理有方,民生稳定,税收逐年增长。” 郑明旭年纪尚轻,多次科考未中。 朱允熥这一番介绍,让在场监生无不惊叹。 短短几年,便已位居要职,成为应天府尹。 再进一步,便是六部侍郎,若外放,必是统管一方的三司长官。 朱允熥笑道:“本宫不多言,只一句赠言。” 这话比解缙的言辞更吸引人。 内阁重臣石伟毅,已是当今朝野的一段佳话。 石伟毅入阁后,成了国子监中最常被议论跟艳羡的人物。 谁不想成为大明石伟毅? 然而监生们此时才惊觉,大明除了石伟毅,还有郑明旭这样的人物。 朱允熥缓缓道。 “谁能让大明百姓吃饱,本宫就用谁。” 这关乎的是利益如何分匀,权力怎样制衡。 “开饭啰。” 监生们憧憬着未来的仕途,这时,一群人气喘吁吁地从上林苑的衙门方向走来,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大桶。 人群聚拢,一股诱人的饭菜香瞬间弥漫开来。 朱允熥悄悄退到一旁,而解缙则站起满脸笑意。 “都吃饭去吧,吃饱了咱接着挖红薯。做事得有始有终,今天本官就跟大家一起。” 话音未落,解缙已自个儿走到一个大桶跟前,揭开盖子,一股暖气夹杂着香气扑面而来。 他从桶里取出两个烤得软糯的红薯,递给朱允熥一个。 另一边,缪良哲等上林苑的人也围着另一桶美食分享。 而突然到来的郑明旭等人,也好奇地凑上前去。 监生们劳累了一天,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太孙等人都有饭吃,连忙围向剩余的木桶。 “全都是红薯?” 围上来的监生惊讶地发现桶里除了红薯别无他物,不禁有些犹豫。 但总有人耐不住饥饿,拿起红薯就大口嚼了起来。 空气里,红薯香气越来越浓烈。 那些还在犹豫的监生,最后也抵挡不住诱惑,纷纷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咋这么香。” “慢点,给我也留一个。” “别抢,我也要一个。” “……” 或因饥饿驱使,或许是因为吃的是自己亲手挖出的红薯。 每个咬下红薯的监生,原先疲惫的眼神逐渐变得神采奕奕。 “明白农耕之苦,仅是第一步。道理讲得天花乱坠,却抵不过金银财宝的诱惑。” 朱允熥把一颗红薯吃完,顺口又啃了几口烤得焦香的红薯皮,对着身旁解缙低语。 解缙侧头看向他。 朱允熥接着说: “二叔眼下正忙着巡视外地,我的打算是让锦衣卫全力配合,朝廷得狠狠惩治一批官员,杀一儆百,好让朝堂内外都知道,违法乱纪的事绝对碰不得。” “就算不能完全遏制,也得让他们动手之前,心里多少有点忌惮。” 解缙默默颔首,不管是在京城查办,还是在外省巡视,朝廷总归要树立几个典型示众。 沉吟片刻,他话锋一转:“内阁正讨论信国公去世后的安排,微臣上次在皇上面前提议,皇上似乎有意派遣皇室成员跟重臣前往凤阳。” 朱允熥耳朵不由得竖了起来。 缓缓转头,目光锁定在解缙身上。 “你莫不是想说,那位皇室成员是本宫?” 解缙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红薯田里,劳累的学子们还在滔滔不绝地赞叹着红薯甘美。 朱允熥半信半疑地盯着解缙:“难不成真有此事?你们难道没考虑凤阳还有那人?” 照解缙的说法,去凤阳自然是为了代表朝廷,参加信国公葬礼。 然而。 朱允炆,那位被废黜的皇族,正被软禁在凤阳。 自从几年前朱允炆被贬为庶人,囚禁于凤阳,朱允熥已多年未曾见其面。 就连前不久朱允炆在凤阳成婚,也只是按照郡王规格低调处理,朝廷仅派遣礼部小官参与。 岁月悠悠,朱允熥仍清晰记得,在蛟南码头为朱允炆送行的情景。 但是,时至今日,朱允炆变成了何等模样? 一旦前往凤阳,与朱允炆的相见似乎难以避免。 解缙见朱允熥眼神中满是深思,稍加斟酌又开口道。 “朝廷与瓦剌使臣马哈木的谈判接近尾声,双方交涉的条件基本达成一致。尽管还有些分歧,但目前首要的是建立友好关系,冲突暂且搁置。” 瓦剌此行派使臣来应天,目的无非几点。 大明对外防御重心仍在长城以北的东蒙鞑靼。 大明欲分化境外力量,防止其联合;而瓦剌则需悄然壮大,图谋在广袤草原上开创新局。 双方心思彼此心知肚明,所有谈判与条件都是公开的较量,胜负关键在于谁能策略更高明,最终笑傲江湖。 朝廷与马哈木的友好协议已接近尘埃落定。 朱允熥眼神一黯:“你们打心底就没想让我在应天过这个年吧?” “太孙这话从何说起。” 解缙顿时一脸愕然,眼神里满是不解。 第749章吊唁、巡视河南道、走访九边 “呵呵。” 朱允熥冷笑两声。 “作为朝廷代表去信国公葬礼,朱允炆那里估计也得走一遭。等凤阳事一了,马哈木想必也要从应天动身回草原,让我想想……宫里会派哪个大官跟我一起出城呢。” 解缙赶紧摆手:“内阁可没这打算,太孙怎么这么说?” 朱允熥冷哼一声,脸色不悦。 “石伟毅是合适的人选,因为他年轻且能远行。作为心学领袖,他需关注新政策实施,魏国公作为大都督府官员,不适合参与外交活动。” “完成凤阳任务后,可能还需巡视河道总督府,检查朝廷投资的成效。若长城外谈判成功,还需巡查边境,估计明年才可回京。” 他怎么就有这么多活儿要干。 就解缙一句话,朱允熥片刻间就算清了接下来的事情。 这事内阁根本不知情,只能是朱元璋私下决定的。 可前脚刚让他在应天安安稳稳地督建陵墓,后脚怎么又把他往外赶,绕这么大个圈子。 这就是朱允熥最想不通的地方。 奇怪。 解缙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笨拙样,“太孙真是才智过人,英勇非凡。内阁确实正在商讨这些事,原本计划是派不同官员分头行动。”小說中文網 “没想到太孙这一说,把这些事串成了一条线。这么一来,反而是最简便,也让朝廷最放心。只是怕太孙要受苦了,这一趟行程万里,车马劳顿啊。” “解缙。” 朱允熥沉声呼唤,眼神幽深而寒凉,直盯着毫无表演天分的解缙。 解缙猛地一惊,连忙拱手低头应道:“臣在。” 唉…… 朱允熥悠悠叹了口气:“说,你们跟皇爷爷究竟商议了什么,目的何在?” 解缙故作无辜:“臣等并未与皇上私下讨论任何事情,更别提什么目的了……” 言罢,解缙眼角余光悄悄扫向朱允熥,审视着对方神情的微妙变化。 朱允熥眼睛一瞪,“再不说实话,你这位文渊阁大学士,可就得在上林苑监挖一辈子红薯了。” 真是小气。 解缙抿抿嘴,摇了摇头,“皇上是希望太孙能在这两年里多外出走动,亲眼看看大明各地真实面貌。巡视九边,并非仅是为了与瓦剌部交好,那里几十万大军驻守,皇亲藩王常年在外,皇上之意是……” “皇爷爷在未雨绸缪吗?” 朱允熥的眼中闪过一丝寂寥,语调变得平和。 解缙摆头否认:“微臣万万不敢如此揣测。” 虽不敢想,但现实往往不言自明。 朱允熥轻轻颔首,“是啊,趁着如今我还能自由出入京城,才会有这样的安排。亲见各地实况,将来才不会被地方蒙蔽。走访九边,也是让我深入了解各位皇叔的真实品性,同时作为太孙,向九边军展示皇家威仪。” 解缙早说过自己不适合做这种哄骗太孙的事,偏偏任亨泰一身正气,更做不来这类事。 石伟毅又太过稚嫩,魏国公碰上这种情况,总是一副昏睡不醒的模样。 内阁中这项差事最终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解缙颔首:“前两年太子出京时,也有过类似计划。但因那时发生了变故,计划便暂且搁置了。这两年朝廷要实施新政策,地方状况究竟如何,还需太孙亲自考察。” “伟毅同行,太孙回京后,我们内阁便能从汇报中了解新政的利弊得失。” 朱允熥又哼了两声。 太子当朝肯定无需顾命大臣的辅佐。 如此看来,解缙他们显然是被朱元璋钦点为留给他的顾命重臣了。 朱允熥拧眉,这些日子朱元璋总爱念叨自己老了,不比当年勇。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按历史,现在才洪武28年,后面还长着呢…… 朱允熥晃了晃脑袋,不愿在这事上纠缠太多心思。 猛然间听说自己马上要被撵出应天城,去外头漂泊一年,走上万千里路,兜一大圈子再回这应天。 朱允熥也没了心情继续待在上林苑监,看那些监生们挖红薯的热闹。 随手一掸衣袖,朱允熥瞥了眼解缙。 “解大人真是越发老练了,表面不显山露水,其实最会藏拙。得了,回宫跟皇爷爷把这事儿掰扯清楚。” 解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只顾着抱拳低头。 “臣恭送太孙。” …… “臣等拜见太孙。” 华盖殿外,石伟毅、许星阑、郭文栋、柴昊强四位,穿着各自官服,恭敬地立在殿门一侧,向着匆匆赶回的朱允熥施礼。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朱允熥一路上心里盘算着朱元璋要把他撵出应天的打算,不知不觉已走到华盖殿前。 石伟毅等人的呼唤声,这才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抬起眼皮,望向殿门边四人,眼里闪过一抹讶异。 皇爷爷动作这么快? 朱允熥眼神掠过众人,“行了行了,都起身吧,你们刚才是去见驾了?” 四人当中,石伟毅官职最高。 他微微拱手,扫视了下其他三人,才缓缓开口:“回太孙,皇上今日召见臣等,刚议完事。” 话很简洁,滴水不漏。 朱允熥颔首,视线转向石伟毅身旁三人。 许星阑,现任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 郭文栋,京城骑兵营的领队千户,也曾赴河南参与过平乱。 不过看他身上那崭新官袍,显然当上了京军卫所指挥佥事。 石伟毅带着这二位一起来面圣,既在意料之中,也合乎逻辑。 唯独那位柴昊强,让朱允熥感到些许意外。 记得他还是东征军中一名百户小官,东征大胜,倭国平定,正是柴昊强急驰回京报的捷。 之后,他就扎根在应天。 按朱允熥的想法,顶多是大都督府给他升个职,在京师军队里安排个不错的岗位。 可瞧他身上官服,竟是直接晋升为了千户。 看来,朱元璋是早早地为他物色好了随行之人。 朱允熥心里暗自思量,轻笑道,“几位可愿在此稍候片刻?” 柴昊强垂首不语,许星阑目光则落在一旁树上。 郭文栋左右张望一番,最终将目光定在石伟毅身上。 石伟毅微笑行礼,“臣等自当在此恭候。” “那就有劳诸位了。” 朱允熥说完,转身步入华盖殿。 第750章打下草原,咱就给标儿让位 跨入大殿,朱允熥心头涌上一种别样情绪,多久未曾在此地觐见朱元璋了。 然而,龙椅之上,并未见朱元璋身影。 依照习惯,朱允熥转目望向侧殿。 门扉半掩,果然,朱元璋和朱标正面对面坐着。 对弈,品茶。 “允熥拜见皇爷爷,拜见父亲。” 朱允熥恭敬上前,俯身施礼。 啪! 一枚棋子落定。 “太子,咱又赢了……” 朱元璋爽朗大笑,扭头望向朱允熥,“解缙那小子手脚还算麻利,这么快就把你小子找回宫来了。” 朱允熥无奈一笑:“孙儿险些被皇爷爷逐出门外,哪敢不回来问个明白,究竟是何事触怒了皇爷爷。” 诉了委屈,卖了惨,朱允熥便不再言语。 棋盘边,朱标挑眉,无声轻笑,随后收拾起棋子。 朱元璋取过湿巾擦手,“让你离京,实则是有要事需你去办。” “皇爷爷此番绕了个圈子,借解缙之口通知我,倒是让孙儿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安。” 朱允熥坦诚相告。 “你看看你儿,模样虽然讨喜,但这脾性,也不晓得像谁,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朱元璋又好气又好笑,对着正在收棋的朱标抱怨。 朱标淡笑,“孩儿觉得,大概是继承了父皇脾性吧。” 朱元璋瞥向朱标,随即转向朱允熥,“咱让你出去走走,替咱看看世道,怎的,还不乐意了。” 朱允熥即刻改口:“没有不愿,但……” 话音未落,朱允熥谨慎地打量起朱元璋来。 走近一看,老人家确实苍老了不少。 朱元璋轻声一叹:“别瞧了,你爷爷是真上了年纪。跟你说啊,等你这次出京游历回来,朝中新政也该走上正轨了。之后,你爷爷就要全力以赴,北征草原,让大明的疆域扩展到大漠。” “到了那时候,爷爷就退位让贤,你爹当皇帝,你做太子。咱就带着文御、亦柳,过过悠闲日子。” 即便心里早有预感。 可听到朱元璋亲口说出这话,朱标还是立刻放下棋子,跪了下来。 朱允熥也连忙跪下。 “爷爷龙体康健,福泽深远,大明不可没有爷爷,朝廷也需要爷爷,爷爷万万不可有退位之念。” 朱元璋没好气地道:“咱是皇帝,想退就退,你小子敢阻拦?这几日把宫里宫外的事安排妥当,就立刻给咱离京,走这一遭,大明才能算真正安定。” 朱元璋终究亲口提起了退位之事。 从今年,洪武28年开始,朱元璋屡次表露年岁已高,不比当年。 但对于朱元璋欲退位的想法,人们只敢私下揣测,没有人敢直言相询。 没人敢直接问朱元璋是否真要退位。 朱允熥认真回顾历史,细数历朝历代真正实行退位的皇帝。 远古时期自是不必说,至夏禹时,王位的传承才转变为家族内继。 而在唐朝之前的那些退位,背后的真相人尽皆知,那些所谓的禅让君王,结局多是被废黜乃至杀害。 自唐后,大多退位皇帝都能得享天年。 但君王退位,并不意味着权力的真正和平过渡。 每一次退位,都伴随着权力的激烈交锋。 身为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真的下定决心要退位了吗? 朱允熥留心观察着朱元璋。 “您身为大明皇上,当然一言九鼎。” 朱标慢慢直起身,面带苦笑:“不过当下改革正盛,国事繁多,边境战火连绵不绝。此时大明最渴求的乃是一个‘安’字。如何安?” “地方安定,民心安稳,百官齐心,朝堂稳固。而皇上自身更要稳如泰山,皇权一旦变动,国家免不了动荡一番。那时,改革中止,边境烽烟四起。” “眼前繁华似锦的大明,未来又将是何种光景,谁人能料?” 朱标边说边走向朱允熥,弯腰拉起他,眼神诚恳地望向朱元璋。 “他不过初涉政坛数年,派他去凤阳、守边疆都成,但要他此刻即位为太子,真正坐上储君之位,无异于揠苗助长。” 朱允熥听着朱标肺腑之言,连连向朱元璋颔首。 朱标这话句句属实,毫无虚饰。 世人皆知,朱元璋对朱标寄予厚望。 甚至朱标但凡表露出丝毫想要体验龙椅之意,朱元璋就会让下人擦拭干净,亲自搀扶朱标就座。 朱元璋望着眼前儿孙,深深叹息,“生死由天。昔日汤大哥何其勇猛,终有离世之日。咱仅比他小一年,又有多少岁月可数?” “不如趁活着,亲手将大明江山交给你们,亲眼见你们一步步巩固基业,那时咱方能安心瞑目,去与先妻共叙多年来的家长里短。” 朱元璋的决心似乎已定。 朱标眼帘微垂,说道:“太子、太孙辅政,同样能保江山社稷,我大明非唐朝复制品,亦非宋朝再现,何必行禅让之事?” 朱元璋仰视朱标,眼含骄傲。 这是他悉心栽培的接班人,是朱家长房,是朝臣共同尊崇的未来君主。 “大明非唐非宋,自是不假。” 朱元璋低沉而坚定地回应,随即转向朱允熥。wWW.xszWω㈧.йêt “你往凤阳去,多上点心。那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是咱家龙飞起始之地,满朝文武的根源所在。回老家,切莫傲气凌人,哪怕是路上擦肩而过的百姓,也可能是你的长辈。” “你爷爷坐了28年龙椅,属于最不似皇上的皇上。在老家,你可别给爷爷丢脸。清楚了吗?” 朱元璋边说边朝朱允熥招手示意。 待朱允熥弯腰凑近身边时,朱元璋语毕。 朱允熥坚定地颔首:“孙儿明白。” “明白了就行……” 朱元璋脸上神色几经变化,最终道:“这些年你在朝堂上的作为,有人嘴上不说,心里怎么想的,爷爷心里明白。这次凤阳之行,该拜访的人,就去拜访拜访。” “身为未来之主,要有容人雅量,心怀天下。也让那些人看看,无论咱家怎样,血脉相连,情同一姓。” 朱元璋是在提醒他呢。 朱允熥颔首,又问:“中都之行后,爷爷还有什么要交代孙儿的?” “黄河。” 朱元璋加重语气,接着说:“潘开朗是个好官,能干实事。河道总督府的报告,爷爷每次都亲自过目,他们的工作做得不错。” “河南道三司衙门也各有汇报,多方核实,河道总督府没糊弄爷爷。但你得亲眼去看看,看看那些在河边劳作的河工现在过得怎么样,朝廷拨的银钱粮食是否落到了实处,潘开朗的治河之策是否真正有效。” 第751章管不住九边,咱就亲自替他们去管 “皇爷爷让石伟毅随行,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吧。” 朱元璋手抚朱允熥的头顶。 “他负责三法司,自然要处理这些事务。黄河的泛滥会切断南北,威胁边防。前宋未能收回燕云十六州,大明不能失去北方领土。黄河两岸数百万百姓既依赖黄河又受其威胁。” “治河是长期任务,但大明还有其他要务。要是潘开朗方法有效,将为他请功。黄河安宁,中原才能稳定。中原稳固,即使有小人,大明根基也不会动摇。那时,咱才能完全放心。” “黄河自会安稳,中土必定长治久安。” 朱允熥眼神中透着坚决。 无需多问,朱元璋已轻轻开口,叮咛起后续安排。 “另有一事……” 朱元璋语调悠长,其间目光掠过朱标。 “咱素来不喜应天,虽说往昔乱世,唯有此处可安身立命,但心中实不愿久居。这些年确是年纪大了,这皇城住得愈发憋闷,一入春,我这腿脚便感乏力。” “先前令你父西行巡视,那时确实有过迁都念头。只是后来,你父……” 朱元璋再次轻叹,似是对朱标当年的遭遇心存愧疚。 朱标隐于袖中的手暗暗握紧,“那是天数使然,与父皇无关。再者,儿臣现今身体康健,更相信我大明即将迎来盛世。” 朱元璋轻哼,不愿再谈此事,话锋一转:“迁都之事,如今咱却是不怎么想了。” 言语间,他的双眼笑意盈盈,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机敏地小声问道:“皇爷爷如今怎就不考虑迁都了呢?” 朱元璋抬手轻敲了两下朱允熥的头:“还不是因为你个小子。这些年,东征西讨,大明疆土日益扩大。云平码头早已不堪重负,今年整个应天府几乎变成了泥潭。” “不就是为了疏通连接玄武湖的水路,修缮上元门码头吗?记得那天在龙江船厂,望着那些巍峨如山的海船,咱真想扬帆出海,亲眼看看大明海域如今该是如何繁华。” “应天作为南北交通枢纽,货物运输和兵马调度极为便利。” 朱允熥微微颔首。 仅从地理位置而言,没有哪个地方能比应天更适合做京师。 运河北上,海运南下,沿长江溯流可至巴蜀。 应天位置对于大明而言,实在太具优势了。 然而迁都,意味着政治、军事、经济都将面临巨大变动。 这不仅仅是一国之君换个住处,朝廷换个地点那么简单。 其中,单是人口迁徙,就涉及上百万民众的流动。 百万百姓的大迁徙,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庞大人群的日常生活需求。 吃穿住行,样样都是难题。 重返关中? 时至今日,那里早已不复当年盛唐时期的繁荣,无法轻松承载百万之众的城市负荷。 即使追溯到唐朝初期,压力已现端倪。尛說Φ紋網 撇开政治不谈,武周时期为何偏爱东都洛阳作为长居之地? 究其原因,关中长安的地域条件,确实难以继续扮演国都的角色,负担不起一个国家心脏地带的重任。 朱元璋挥手:“至于北方边境,你得亲自巡访那些关键隘口。国家欲向草原扩张,但长城是咱的底线,你得擦亮眼睛,别被表象迷惑。” “下面的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而你得洞察全局。若发现有疏漏,立即将责任人带回京问罪。咱还听说,这些年边防军队与山西商人的往来颇为密切。” “虽说不至于出卖国家,但频繁穿越长城却是常态。今天走私点食盐,明天又会是什么货品流通?你得跟你那几位守边王叔好好谈谈。” “若是他们管不好自己封地,管不住那些人,咱就亲自去帮他们整顿。将来咱若不在了,就让你父亲去看看他的兄弟们是如何守护咱家大门的。” 九边长城出现了管理漏洞? 边疆商人已涉足非法交易? 朱允熥敏锐地察觉到言辞中的关键,眼眸不由微微一缩。 他在思索,大明何时开始实施盐引制度,那些财富可比肩国家的晋商又是何时崛起的。 然而这些问题还未等他想明白,朱元璋又开口道。 “你先退下吧,该吩咐的都说了,剩下的事你自己跟石伟毅他们商量。临行前,把宫内外的事宜都安排妥当,别指望咱替你收拾烂摊子。” 话音刚落,朱元璋的手掌已轻轻拍在朱允熥额头上。 华盖殿内,响起了清脆的一声。 朱允熥捂着额头,躬身退出偏殿。 华盖殿外,自朱允熥入内以来,石伟毅四人便恭顺地在门外等候。 或许因四人出身各异,彼此间并未多交流。 唯有许星阑,时而侧目偷瞄偶像,梦想着自己何时能成为受人敬仰的心学大师兄。 石伟毅静静地站着,眼神迷离地望向前方围墙。 时下朝廷的事务堆积如山,尽管朝堂上的争端暂时被按了下去,但地方上的事情却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他手握三法司大权,推行新政的途中,与地方官员的交涉无休无止。 有的官员,比如河南道新上任的戴星海这类,对于朝廷下达的新政指令,能够迅速响应,办事效率极高。 可也有那么一些地方官,敷衍塞责,就连土地纠纷都要闹到三法司。 蛀虫。 石伟毅不止一次在三法司会议上,对这些地方官表达了不满。 国家大事纷繁复杂,石伟毅常想,如果能分身10人泡在文渊阁里该多好。 “皇上打算禅位了。” 忽然,一句话飘进石伟毅的耳朵,声音虽轻,却让他心头一震。 他抬头望去,只见朱允熥已从华盖殿中步出。 说罢这话,面容平静地凝视着他。 他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三人,连忙道:“太孙刚才说啥?臣一时走神,没听清楚。” “狡猾。” 朱允熥低声斥了一句,“我们边走边说吧。” 石伟毅挺直身躯,微微低头,领着三人前行。 朱允熥轻声吐露心中犹豫:“本宫即将离京,这几日似乎有许多事需要安排妥当,却又一时无从下手。” 对于石伟毅等人的装聋作哑,他早已有所预见。 身为内阁重臣,石伟毅的态度至关重要。 第752章水泥路上的倭国奴隶劳工 在朱允熥看来,大明不必禅位,更不可有禅位之事发生。 石伟毅微微一笑:“太孙现在最该做的,是与太孙妃她们聚聚,多陪伴世子、世女几日。其他的,都不足挂齿。” 话音刚落,石伟毅停下了脚步,目光追随着前方朱允熥。 许星阑三人也随之停下。 身后脚步声消失,朱允熥不由转身,目光扫过石伟毅一行四人。 他瞥向石伟毅,随后目光移向许星阑他们。 “都回去准备行装吧。” “过几天,我们离京遍游四方。” 洪武28年,当朝监国太孙接旨离京。 朱元璋的意思很明确,让朱允熥代表皇家赴中都,出席已故信国公汤和的葬礼。 之后北上巡视,检查河道总督工作,加强与瓦剌部落的关系。 圣旨一出,应天府内,百姓们的反应五花八门。 有人暗暗放松。 有人则忧心忡忡,琢磨着新政是否还能照旧推进。 还有一拨人,心里犯嘀咕,觉得太孙身为储君,不应该轻易离京,更别说去边境那些危险地带。 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是国家的大不幸啊。 在众人心思各异中,朱允熥还是带着朱元璋特选的四位随从,踏上了旅程。 一同出发的,还有北镇抚司指挥使刘远,暗卫周豪,以及众多锦衣卫跟羽林卫的精兵强将。 他们从云平码头乘船过江,在应天府丰昌县昌子口登陆。 借着官兵把战马搬上岸的机会,朱允熥环视着昌子口四周。 昌子口,紧邻应天城云平码头的北岸渡口,往北去的人和货物大多汇聚在这里。 此刻的昌子口,比云平码头还要热闹几分。 人群川流不息,拥挤非常。 远处,一座座烟囱不分昼夜地冒着滚滚黑烟。 巨大仓库里,货物不停地进出,忙碌异常。 见朱允熥对那些工厂跟仓库颇感兴趣,石伟毅微笑着上前,“这些本该设在应天到太平府那一带的。后来是应天府知府上书提议,说有些设施放在北岸更便利,这才迁了过来。”小說中文網 “那不就是你师弟郑明旭吗?” 朱允熥轻笑,眼神意味深长。 石伟毅知道太孙心中有数,神色坦然,笑着回应:“回京后,我确实没再跟这位同门师弟相见了。” 我们清清白白的,太孙您可别误会,生出是非来。 朱允熥咧嘴一笑,“郑明旭可是打算等上元门码头落成,连蕉ブ弥卸岽止πすΦ佝武湖的新航道疏通后,准备在丰昌县另建新码头?” 言罢,他眼神平和地凝视着石伟毅。 石伟毅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微臣隐约记得那份奏折,内阁也已批示同意了。” “你们在交趾积累了不少经验,为官之道自然是驾轻就熟。现今许多人重返应天,既然回来了,就把昔日经验,去芜存菁,应用于京城的治理上。” 朱允熥见石伟毅欲言又止,便抬手道。 “虽说这只是个开端,但应天周围若到处是工坊冒黑烟,观感不佳。迁至江北,既能让京城免受烟尘之扰,又能便于江北货物的流通,郑明旭这主意不错。” 石伟毅颔首:“也是存了些私心,这些工坊跟仓库若留在应天府,税收自然也留在应天府了。” 朱允熥嘴角一撇:“那也是应天府有这能耐,别人眼馋这些工坊,自个儿建去就是。” 从皇庄女子集体纺纱织布开始,到太平府矿区因势利导建立起的一座座工坊,如今环绕应天府,已有多处集中人力的工坊竣工。 外商络绎不绝,至少目前朝廷不必担心产品滞销。 对此,石伟毅没有回话。 按太孙意思,这可是要地方官府间竞争起来才行。 朱允熥略感无趣,望着熙熙攘攘的昌子口。 “应天府建设上元门码头的计划不错。凡此种种涉军事国事的大工程,朝廷日后还需逐步明确官与民的界限。” 石伟毅连忙回应:“内阁已着手处理应天周边相关事务,力求不影响百姓商贾的运营,也不耽误朝廷的军事国家大事。” 此时,码头栈桥上,京军千户柴昊强已拔刀出鞘,威风凛凛地走来。 走近时,柴昊强即刻抱拳低头,“末将拜见太孙,拜见石阁老。” 朱允熥斜眼瞅向柴昊强:“那些战马都安全上岸了吧?” 柴昊强颔首:“是的,太孙,我们现在就可以启程。” “好,出发。” 朱允熥一声令下,周豪引领官兵簇拥着他,穿过了昌子口拥挤的人群。 一出昌子口,另一番热闹景象映入眼帘。 马上的朱允熥扬起马鞭指向前方:“这条路是通向凤阳的水泥大道吧。” 石伟毅瞄了一眼,随即转头望向并骑的许星阑。 “这事儿臣了解不多,还是请许主事与太孙详细说明吧。” 他这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朱允熥顺势看向许星阑,态度随和。 许星阑显得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道:“回太孙,这里确实是通往凤阳的水泥路。工部两端同时施工,预计明年就可竣工。” 朱允熥望向许星阑,视线随之转向那条正在施工的水泥路上。 许星阑微皱眉头,接着道:“据内阁文件,朝廷督造的这几条水泥路,都有招募沿途百姓参与建设,承担部分工作。不过,主力军仍然是……倭国洲各道的劳工。”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工地那边。 朝廷大量使用倭国洲劳工的事,早已不是新闻。 在许多官员眼里,只要能满足他们的温饱。 这些劳工就会卖力为朝廷工作,稍有不满,杀无赦便是。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在朝中颇为得人心。 国家建设就这样进行着,人人都明白背后流淌的血汗,却没人愿意主动揭开这层伤疤。 大家望着工地上那些难以分辨来历的工人。 细细观察才能发现,从周边招来的大明百姓,脸上更多洋溢着参与建设的喜悦。 朝廷本不必非得从沿途招募百姓做工。 但凡触及地方事务,处理不当就可能引发民怨。 让沿途百姓参与修路,与其说是人手不够,不如说是一种额外安抚,让他们提前有了一份护路的责任感。 朱允熥颔首:“工部办得很好。不过,以后若是要修铁路,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第753章中都凤阳勋爵们的迎接 水泥路铺设往往还能在既有的道路基础上进行,只是遇到实在难行的曲折地段,才会考虑改道或着动手改造地形。 而铁路建设则是另一番景象。 铁路为了确保列车安然行驶,其修建准则是力求线路笔直到底,这不禁让朱允熥忆起种种往事。 当中不乏涉及地方宗族风水的纷争,惹出了不少风波。 当然,大明若真要铺设铁路,还得有一段时日来做周全筹备。 一行人自昌子口启程,沿着通往中都凤阳府的官道北上。 路程不过300里之遥,快马加鞭的话,四五天光景也就到了。 朱允熥此行代表朝廷,亲赴凤阳出席信国公府丧仪。 早在太孙队伍抵达前,消息已先一步传入凤阳城内。 凤阳非比寻常,满城皆是大明开国元勋。 皇帝从淮右崛起,凤阳作为龙兴之地,自然是功臣最为集中的所在。 但凡有点名堂,稍有地位的,都在凤阳城里置了房产。 清晨时分,信国公府上下老幼,早已齐聚在城外官道旁,翘首以盼。 中都留守司、凤阳府及城里各大家族也纷纷派人出城相迎。 按原计划,中都留守司与凤阳府是预备在60里外的红心驿迎接太孙。 可先期到达的士兵却传来指令,凤阳府不必大张旗鼓,免得惊扰百姓,于是众人便在城外静静等待。 时光缓缓流淌,秋日晴朗,即便是久候,也并不觉得疲惫。 未至正午,官道尽头已有动静传来,官府即刻派遣差役前往探查。 没过多久,官府的人马疾驰而至。 “是太孙。” “太孙来了。” 听到呼唤,凤阳府官员连忙挥手示意,振奋精神。 “大家都打起点精神来,别在太孙跟前丢了咱凤阳脸面。” 若非信国公仙逝,凤阳府定会摆出三班乐队,锣鼓喧天地迎接太孙。 中都留守则目光掠过汤家老小,高声说道:“太孙难得来中都,此行亦是归根溯源,谁要在太孙面前失礼,那就是与整个中都为敌。” 今日离城的汤家队伍,老老小小算一块儿,足有数十口子人。 信国公妻子胡氏,身着诰命服,腰间简单束了根麻绳,在几个闺女的搀扶下,稳稳站在汤家队伍的最前端。 从应天返回凤阳的汤家老四汤燮,则是领着家里男丁们安静等待。 汤醴也随着四哥汤燮回到了凤阳。 而汤家老二汤軏,这些年一直在太原担任中护卫。 虽说汤和去世那日,汤家立即派人前往太原通报噩耗, 但按路程计算,汤軏还得再过几天才能回到凤阳。 官道两侧,太孙仪仗、锦衣卫的北镇抚司、上直亲军羽林卫,各式旗帜迎风招展。 连文渊阁大学士石伟毅,也有一面专属旗帜。 “臣等恭迎太孙。” 随着队伍前列的兵马让开道路,朱允熥出现在凤阳各府各家眼前,众人连忙鞠躬行礼。 这可是朱允熥第二次回凤阳。 凤阳上下,无不小心翼翼,力求在朱允熥面前留下好印象。 朱允熥端坐马背,望着城下的熙熙攘攘。 这里有中都留守司的官员,有凤阳府,怀远等四县的官吏。 此外,凡是在淮右有名望的功勋,也全都到齐了。 “大家都请起吧。” 朱允熥驱马靠近,侍卫上前接过缰绳,他则轻巧地下了马。 紧随朱允熥之后的是石伟毅、许星阑几人,以及随行的六部三法司官员。 “臣等谢太孙隆恩。” 中都众人恭敬起身。 中都留守燕高卓立刻上前:“太孙一路劳顿,中都已经备下宴席,为太孙及各位大人接风洗尘。傍晚时分,可迁至中都留守司别院休息。” 这家伙分明想“抢人”。 凤阳府知府游文瑞瞥了一眼燕高卓,把想邀请太孙入住府衙别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朱允熥咳嗽一声,看向身旁石伟毅。 石伟毅即刻向前迈出,看向众人道。 “太孙今日进城,首站是信国公府,代表朝廷致哀逝去的信国公,随后移居中都皇城,祭拜大明先祖们。” 这话一出,燕高卓跟游文瑞面面相觑。 太孙这安排,直接略过了他们准备的各种接风洗尘,先去信国公府致哀,再入住皇城。 简直是不给人表现的机会嘛。 石伟毅又补了一句:“随行军队,由中都留守司负责安排住宿。同行文官们,则由凤阳府接待。” 这安排合情合理,中都留守司本就管着地方卫所,军队自然归他们安置。 文官们由凤阳府打点,也符合常规,看起来公允得很。 可一旁汤燮、汤醴两兄弟心头却不由紧了紧。 太孙进京第一站就是汤家,去祭拜他们亡父,这是朝廷恩宠,对汤家来说是莫大荣耀。 但接着太孙要住进中都皇城,这就让人犯难了。 朱允炆正是被软禁在皇城,如今太孙却要住到他那。 万一碰上了…… 见朱允熥心意已决,众人哪还敢多嘴,于是簇拥着他进了城。 凤阳府跟留守司早就准备周全,兵马调度有序,还紧急清理了通往信国公府的道路。 一路上,百姓只能远远地看着太孙队伍,这场面不仅是官府对皇族的忠诚展示,也是淮西勋贵对皇室的一片赤诚。 朱允熥没有拒绝这份示好,只是望着周围簇拥的淮西勋贵,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复杂情绪。 想当年,大明初创,先帝论功行赏,除了那些战场捐躯的英雄,朝廷前后共封赏了60多位公侯伯。 而单是淮西一派,朝廷就在凤阳城特地下令建造了6座公爵府、27座侯爵府。 差不多半数的开国公侯都出自淮西。 但这些年来,凤阳城中的六大家族,韩国公一族已全遭株连。 剩下五家倒是安稳些,不过郑国公府改名成了开国公府,魏国公府、曹国公府传至第二代,宋国公府跟卫国公府更是常年在外领兵。尛說Φ紋網 至于那27座侯府,除去早逝的几位,有将近一半在洪武23年被指为逆党,或赐死或遭株连。 “皇上记挂着咱这些老部下,太孙也亲自来到中都,这是极大的恩情。我们都是淮右出身,虽然老一辈可能已不在,但年轻一代武艺精湛。” “若朝廷有事,他们会像父辈一样,为大明上战场,即使牺牲也无怨言。” 胡氏紧紧抓着朱允熥的手,面容悲切,但言语中透着坚定。 第754章谁来继承信国公的爵位 在凤阳城里,论资历,胡氏最有资格说这话。 这几年,单是汤家,就为国家献出了好几个儿郎。 洪武23年,信国公的大儿子汤鼎,在凯旋的路上病逝。 洪武18年,信国公的三儿子汤鼐战死疆场。 如果历史照旧,洪武29年,信国公的五六子也会在征讨五开蛮的战役中牺牲。 随着胡氏开腔,周围淮右功勋之家也纷纷响应。 国家有战事,淮右功勋们总是不遗余力,让家族孩子们投身军旅,报效国家。 石伟毅站在人群后,静静观察这一幕。 近年来朝廷大刀阔斧的改革,特别是今年明确了新政方向。 究其原因,一是大明立国近30年,许多建国初期的政策已不合时宜。 二是考虑到淮右这些功勋的影响。 无论朝廷怎么变,只要稳住这些淮右功勋的心,就能避免根基动摇的大动荡。 这让石伟毅不禁想到交趾那片连绵的肥沃土地,每一寸都与眼前这些淮右功勋家庭息息相关。 朝廷对淮右功勋监管严格,这些年不少人家遭罪甚至被处死。 可皇上对淮右这一派别也是特别关照,每年的封赏跟用人,每每先考虑的就是淮右老臣们。 念及此,石伟毅又联想到军事学院。 近几年,淮右功勋们纷纷把家里孩子送往军事学院学习。 这就是朝廷的硬气,也是这些淮右功勋死心塌地支持皇室的缘由。 “与国同兴”,岂是几句话能说清的? 朱允熥缓缓道。 “咱家起源于淮右,先辈们功勋卓著,征战四方,无数英烈为国捐躯。国家初立,朝廷封赏功臣,凤阳城内荣光无限。” “新政下,军队急需人才,淮右后生应继承遗志,习武精兵,继承父辈遗志,保家卫国,共荣辱。” 那些尚在的淮右功勋,为何无一例外地出城相迎? 胡氏又怎会说那样一番话? 朱允熥心里透亮。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姿态、 他的态度,还有朱元璋的立场。 几年前,淮右多少家庭被胡惟庸、李善长的风波波及。 现在这些留存的淮右功勋,难道真是清清白白? 这两年,朝廷对功勋的封地严加管理,名下田产归还百姓,用来支援边疆。 皇室对淮右,总算是网开一面。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在新政下,淮右各家族,多多少少都有些忧虑。 朱允熥目光掠过场上那些淮右功勋,他明白在这些人眼里,他代表着朱元璋的意志。 实际上,他确实也是朱元璋的代表。 胡氏的悲容中透露出一丝笑意,朝另一端的汤燮望去。 汤燮连忙上前施礼:“臣等自然不敢忘怀皇恩,将勤练武艺,悉心培育家中子弟,铭记为国效劳,忠于吾皇。” 魏国公、曹国公等各家的人,也都跟着表态,宣誓忠诚。 望着前方街尽头便是信国公府。 朱允熥忽然说道:“京城军事学院里,已有多名武生来自咱们淮右。我此行奉旨,将继续北上,如果各家有适龄的青年,都可以装备齐全,随我一同北上。”尛說Φ紋網 淮右如同一把刀,必须牢牢握在大明皇室手中。 既然淮右一脉已懂得如何与国家共生存,朱允熥自然不吝啬给他们更多机会,让这合作更加牢不可破。 胡氏面上霎时绽放出愉悦笑容。 各家迎接人员,同样难掩喜悦之情。 谁不晓得朱允熥是由朱元璋跟朱标亲自选定的未来国君? 况且,朱允熥身上流淌着淮右血脉,与淮右百姓有着天然亲近感。 不论是朱允熥的母族,还是他的妻族,都深深扎根于淮右。 如今能让各家适龄的青年才俊随同北上,无疑是对他们的一份莫大肯定。 这一举动,让中都留守司跟凤阳府的官员们眼神中满是艳羡。 这样的恩宠,非一般人所能享有,唯有淮右的族人才有这般待遇与荣耀。 只能心生羡慕,无法强求。 前方。 一行人终于抵达信国公府。 眼前所见,一片缟素。 汤家仆人们,从门外一路跪拜至内院。 朱允熥遵旨来到中都祭拜信国公汤和,自然需在灵前行礼致敬。 汤府对此早有周全的安排。 “太孙无需行跪拜之礼,这不符礼数。” 一入汤府前厅,面对灵位,众人按序站立。 汤燮见朱允熥欲行跪拜之礼,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劝阻。 朱允熥摆了摆手:“信国公乃开国勋臣,与皇上情同手足,同时又是太孙妃的母族,我应当行此大礼。” 回想起离京前夕,朱元璋单独召见自己,数小时里讲述了淮右一族的历史与当今朝中地位。 朱允熥未加迟疑,在众人瞩目下,以最恭敬的姿态完成了整套祭拜仪式。 礼成之后。 汤府内哭声四起,从胡氏开始,所有人回礼致谢。 随之,到场淮右各家族,以及中都留守司、凤阳府的官员和随行出京的人员,依次上前祭奠。 完毕后,众人分散到府内各处,由汤家年轻一辈陪同。 朱允熥借此机会来到了胡氏面前。 他看着胡氏周围的汤家女眷与少年,解释道。 “清悦今年刚生育完,关于信国公的事,宫中一直保密未提,生怕她心有郁结,影响了身体。因此,这次并未让她一同归来,还请祖母谅解。” 胡氏连忙摆手:“宫中考虑跟安排自有其道理。太孙妃能进宫,并且得到太孙疼爱,实属她的福气。我只希望她能相夫教子,做个贤惠持重的好妻子。” 朱允熥接着道。 “信国公爵位,各位无须忧虑。郑国公一支已将爵位传给了开国公,曹国公那边现今由李景隆承继,魏国公家也顺利袭爵。汤国公为国操劳,英年早逝,朝廷铭记于心。” “此次,朝廷决定在应天钟山建造功勋陵,待信国公灵柩暂厝钟山,功勋陵竣工即可安葬。至于爵位传承,自然会按祖训,由嫡长子继位。” “但有耳闻,汤成身体状况欠佳?因此……具体如何安排,家族内部可商议,向应天呈上奏折就行。” 如何妥善处理汤家爵位继承,是个棘手难题。 目前汤家官阶最高的是庶出五子汤醴,乃是五军都督府都督。 而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汤家二公子汤軏。 但从情理上看,汤鼎这一支理应继承信国公爵位。 第755章砍柴的朱允炆 朱允熥意识到,信国公一脉未能顺利袭爵,既有朝廷对爵位控制考量,也因汤家内部继承问题复杂。 提及袭爵,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wWW.xszWω㈧.йêt 汤醴倒是显得最为释怀。 身为庶子,无论怎样这机会也轮不到他。 况且他已身居五军都督府要职,即便未来无缘封爵,只要建功立业,总能为自己的后代谋得世袭指挥使之职。 汤燮也没多大感慨,虽是嫡子,却排位第四。 长房侄儿虽体弱,毕竟是嫡长孙。 再者还有二哥,自己则不在此列。 不远处,人群中一名面色略显苍白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朱允熥目光掠过汤家人,望向那少年,料想应是汤成了。 胡氏沉吟片刻,随即道:“老二这些年勤勉为国,忠诚护主,若皇上认可,老身觉得他能继承这份家业。” 胡氏内心充满纠结。 但无论如何,总不能让汤家信国公爵位刚传承不久,又另觅继承人。 这不仅关乎汤家脸面,朝廷颜面同样重要。 让二儿子袭爵,是最合适也是最稳当的。 “大少爷。” 喧闹的人群尾端,汤家侍女轻声呼唤,引起一阵骚动。 一女子挤上前,在胡氏耳边低语。 “只是成哥体力有点跟不上,祖母别担心。” 朱允熥注视着眼前纷扰,“我会把祖母的话带到应天,待信国公后事料理完毕,朝廷自然会有新指示。” 言罢,朱允熥恭敬地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步出汤府,石伟毅等人已在门外等候。 “一切都安置妥当了,留守司跟知府衙门十分周到,城里各处也派了刘镇抚的人暗中监视。” 石伟毅凑近,悄声汇报各项安排。 朱允熥吩咐道:“你们随本宫进皇城。” 中都皇城,早在洪武6年就竣工。 遵从朱元璋旨意,凤阳城里除了皇城,还建有中书省、御史台……众多设施。 仿佛只要朱元璋一声令下迁都凤阳,次日朝廷就能在此开始日常运作。 事实上,朱元璋起初的确有此打算。 石伟毅等人皆颔首称是。 刘远跟周豪指挥官军前后散开。 从信国公府到中都皇城,路程并不远,步行不过一炷香时间。 皇城方面早已得到消息,朱允熥将驻跸凤阳皇城,宫中太监跟宫女抓紧时间上下清扫,准备迎接。 中都皇城的格局与应天皇城大致相同,两者皆为大明王府建筑典范。 中都皇城仆役们对朱元璋的到来既惊又喜,不少人梦想着若能被太孙青睐,带回应天,便可飞黄腾达了。 但很明显,朱允熥心思并不在此。 打听清楚了朱允炆居所位置,朱允熥引领着石伟毅等人,径直前往。 不久,一个小巧庭院内,一个身影背对着众人,正用力劈柴。 一边厨房升起炊烟,饭菜香气四溢。 朱允熥立于院门,看向院内,轻声呼唤。 “二哥,近来可好?” 院子并不宽敞,在皇城中,渺小而不起眼。 可这方寸之地,却也是应有尽有. 对于居住其中的人来说,又别有一番滋味。 正房三间,紧挨着宫墙,边上随意散布着几棵松树,它们歪歪扭扭地向上伸展。 旁边是杂物间跟厨房,院子里拉起的晾衣绳上挂着刚洗净衣物。 旁边是一个搭建的小凉亭。 一张由枯树改造的简易餐桌,上面摆着一罐子新摘的野花。 宫墙下,靠着一堆码放整齐的柴火,上方还细心地搭了个遮雨棚,以防风雨侵蚀。 院子另一角,几只鸡鸭在竹笼里欢快地啄食着丢给它们的菜叶。 一阵阵劈柴声在这小院里回荡,伴随着厨房烟囱里的炊烟。 时光流转,自朱允熥送别朱允炆,已过去好几年,这是他们第一次重逢。 朱允熥眼中,朱允炆身着朴素的灰麻布衣,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衣物虽经过多次洗涤,却异常干净。 他的双手因劳作变得粗粝,但劈柴动作却异常熟练。 片刻后,脚边已堆积起一堆大小适中的柴火。 朱允熥的声音朱允炆并未听见。 刘远四人目睹朱允炆手中的斧头劈开柴火,心生紧张,不约而同地摸向了腰间刀柄。 石伟毅与许星阑则满是惊讶与感慨。 朱允炆已真正融入了平凡生活,事事亲为,饮食起居,无一不自理。 一边的皇城内侍正欲上前呼唤,却被朱允熥拦下。 他并不急于一时,而是悠然地避开炊烟,望向天际,发现已是接近饭点时分。 “二郎,饭菜就快好了,你去后院揪点葱回来,再涮涮碗,咱就能开……” 一个模样虽非倾国倾城,却也干净利落的女人,从厨房探出头,倚在门框边朝外喊话。 不料话音未落,院子门口猛然出现的一行人让她戛然而止,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砰! 朱允炆手起柴裂,断木轻巧地落在了柴堆上。 紧接着,斧头重重地劈进木柴垛中,柄端斜指天空。 “这么快?你辛苦了……” 朱允炆惯常说的客套话出口,但望向女人眼神却有片刻的怔忪。 女人步出厨房,靠近朱允炆,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的胳膊。 朱允炆轻拍她的额头,缓慢转身。 “二哥,这么久不见,一切可好?” 朱允熥礼貌周到地问候,脸上挂着淡笑,显得轻松自如。 而女人脸色越发紧张,不安之色愈显。 朱允炆拧眉,但眼神没有流露任何变化,没有回话。 仿佛对眼前的局面毫无准备,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措手不及。 皇城侍卫见状,忍不住出言提醒:“这位是大明皇太孙,两位该行礼了。” 这帮人何等机敏,既然太孙称呼朱允炆为二哥,他们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似乎是侍卫的话起了作用, 朱允炆反过来握住女人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后缓缓上前,与朱允熥保持了几步距离。 “小民……” 朱允熥面容平和:“二哥无需多礼。” 刚要施礼的朱允炆果真停了下来,放下手,依然牵着女人手不放。 石伟毅眉毛微扬。 这朱允炆眼下倒变得有趣了。 朱允熥淡笑:“此番奉旨回凤阳,一为拜祭信国公,二是想看看二哥近况,是否有所需求?” 第756章在朱允炆这里讨一顿饭 朱允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已达到心无旁骛,淡泊名利,事事不萦于怀的境地。 他开口问:“这是皇上之意?” “亦是我意。” 朱允熥轻轻颔首,接着说。 “我一进城就和中都官员,淮右功勋们一起去信国公府上致哀,那场景真叫人心情沉重。连着几天马不停蹄,就想回皇城歇歇脚,顺便来看看二哥你。” 朱允炆嘴角微微抽动,扫了一眼朱允熥周围的人。 “家里没预备多少吃的,既已见面,就请太孙先回去吧,中都皇城自会为太孙安排周全。” 这话一出,站在朱允炆身旁的女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女人行了个礼,紧张道。 “这会儿正是饭点……太孙稍坐一会儿,我再去炒几个菜来。” 朱允炆一贯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波动,轻轻皱眉,有些不悦地瞥向女人。 他确实变了许多。 朱允熥望着朱允炆的神色跟反应,心里暗自感慨,随即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二嫂了,二嫂不必客气。皇城里肯定备好了饭菜,我让人拿些过来,就当作家常便饭一起吃吧。” 他话音刚落,随侍在旁的内侍立即应答。 “太孙稍候,奴婢这便去安排。” 内侍说着,已经快步出了院子。 朱允炆一脸无奈,眉头紧锁,不解地看了朱允熥两眼。 不明白他何时变得这般厚脸皮。 他心中疑惑重重,情绪纷乱复杂,一时难以理清头绪。 朱允炆转而对女人道。 “涵儿,我饿了。” 萧涵左右望了望,最终还是决定以丈夫的话为重,颔首道。 “我马上上菜开饭。” 朱允炆又补了一句,“那坛藏酒也拿上桌吧。” 萧涵没有回头,只是往厨房走去,声音从那边传来。 “那是存着过节的……好吧,今日就让你喝两杯……” 女子念叨的声音,莫名给人带来安心。 朱允熥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走向前,没理会朱允炆,径直穿过院子,双眼扫视着周围的房屋,一直走到那个简陋小亭下。 “大伙儿都别站着,今天这顿,你们算是沾光了。” 朱允熥朝石伟毅几人扬了扬手,热情地招呼道。 石伟毅等人一听,陆续走进凉亭,落座时个个低眉顺目。 生怕在这对兄弟间的微妙氛围中触了霉头。 萧涵提着水壶跟茶杯从厨房走出,嘴里念叨着。 “二郎也不张罗着泡点茶。” 她将茶具摆上桌,淡淡一笑。 “饭菜马上来,二郎,你先陪客人说说话。” 说罢,萧涵转身又一阵风似的回了厨房。 朱允熥瞄了眼那壶直接泡着茶叶的水壶,心里明白,这种粗犷的饮茶法在乡间最受欢迎,繁琐的泡茶步骤在这里并不讨喜。 他目光转向一旁倚在亭柱上的朱允炆,打趣道。 “二哥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温婉贤惠的二嫂。” 朱允炆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太孙今日来访,想必不久朝廷上下都会有所耳闻。” 朱允熥微微一怔,就连石伟毅跟许星阑也忍不住抬头,重新审视朱允炆。 朱允熥颔了颔首。 “确实,朝廷很快会得到消息,并公之于众,包括邸报跟大明文报。” 朱允炆微微一笑,未置一词,只给自己斟满一杯茶。 朱允熥也倒了一杯,浅尝两口。 茶水润喉解渴,朴实无华。 他接着说道。 “朝廷正在推行政策改革,这些年我在朝中,虽然行事尽量低调,但力度之大,难免引人注目。皇爷爷不愿见到皇家手足相残。而我坚信,朱家绝不会重蹈前唐李家的覆辙。”ωww.xSZWω㈧.NēΤ 朱允炆苦涩一笑。 “所以,你这番表演,是为了安抚人心。一旦邸报发布,那些心存疑虑的人就能看到我们兄弟和睦,世人也将知晓,太孙并非铁石心肠,嗜杀成性之人。” “话不能这么说。” 朱允熥轻轻摇头,否认了朱允炆的揣测。 石伟毅、许星阑等人心里已是一片忐忑,恨不得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朱允炆眼中同样闪过疑惑,期盼朱允熥会给出不一样的解释。 “饭好啰……” 萧涵招呼了一声。 大家的目光随之聚焦,只见萧涵手里托着饭菜,缓缓步入院子。 “我这手艺不怎么样,家里条件紧巴巴的,就是些家常小菜,好在宫里有人照拂,不缺荤腥。” 萧涵讲话的同时,手底下可没闲着。 麻利地把装在笸箩里的碗碟,一一摆上餐桌。 朱允熥等人看着萧涵摆放齐整的饭菜,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转身又进厨房取酒的萧涵。 桌面上总共五道菜,后头那两盘还是临时添的。 前面三碟菜朴实无华,后面多出来的两道:腌肉,炒鸡蛋。 朱允熥转向朱允炆。 “你每天都这么清汤寡水的?” 他话音未落,萧涵已抱着一壶酒,拎着一小碗黄豆再次出现。 哐当哐当,碗一字排开,开始倒酒。 朱允炆坐在一旁,不由自主地往前探了探头,好像想看看那壶里是否还有剩的。 萧涵给大家斟满酒后,正欲起身离开。 朱允熥笑道。 “二嫂,请坐,别客气。” 萧涵看了一眼朱允炆,边用手背抹去额前的汗珠,边说。 “我这粗人听不懂你们讲话,有二郎陪就行,我还得……” 她正欲抽身,却被朱允炆抢了话。 “坐吧,辛苦做了一桌饭,总得吃饱了再干别的。” 萧涵愣怔片刻,脸上依旧是那质朴又带点紧张的笑。 待萧涵坐下,朱允炆才缓缓说道。 “我家这日子还算不上苦,比城外那些百姓强多了。” 朱允熥皱眉询问。 “那国公给二哥的地呢……” 朱允炆轻轻握住萧涵在桌下微微颤抖的手,目光斜向朱允熥。 “看见那些百姓过得更艰难,就把地让给他们种了。” 说罢,他轻抿一口酒,吃了几颗油炸黄豆。 朱允熥眉头微锁。 “那你们怎么过日子?” 萧涵瞅了瞅朱允炆,连忙接话。 “宫里每年都会发粮食,逢年过节还会有些肉。皇城北边有片空地,我跟二郎打听过了,能种点蔬菜,基本生活也就对付过去了。” “日常开销怎么解决?”朱允熥追问道。 第757章朱允熥,你真了不起 萧涵正要细说,却被朱允炆拦下。 朱允炆望着朱允熥。 “涵儿会熬制甜汤,而我,则学着做一些木工手艺,每天多少能赚些钱积攒起来。” 中都皇城里,对被软禁者的管制确实严厉。 朱允熥轻声叹息,抿了口酒,示意石伟毅等人也不用客气。 恰在此时,宫中内侍领人送来餐食,显然是得知消息便着手筹备了。 朱允熥压根没想到,朱允炆会把田产赠予百姓,而他自己则去学做木工活计。 昔日的皇族贵胄,如今做起平民百姓的生计。 朱允熥也不免多打量了朱允炆几眼。 而朱允炆面容自始至终保持平和,紧握萧涵的手,静静饮酒,默默品菜。 “朱允熥,你实在了不起。” 中都皇城送来的餐食极为讲究,种类繁多。 冷盘热菜,荤素兼备,更有宫中御厨特制的糕点,以及几坛应季的桂花酒。 不一会儿,小亭中的桌面上就摆满各式佳肴。 突然,朱允炆语气变得不同寻常。 吓得萧涵在桌下悄悄挣动了几下手。 但朱允炆握得很牢,她未能挣脱。 他给萧涵一个安抚眼神,随后目光转向满桌丰盛的菜肴。 朱允熥为朱允炆斟满一杯桂花酒,许诺道。 “我会安排以后每天都送来这样的餐食。” 他没问朱允炆突然夸赞自己的原因。 朱允炆若有意说,自然会主动开口。 朱允炆没有回应,仅轻轻摆手。 他转向萧涵,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温柔笑容。 “你也试试,我记得这里的厨师也是徐家培养的,淮扬菜做得极好。” 话音未落,朱允炆已精心挑选了几样菜肴,轻置萧涵碗中。 此情此景,虽周遭宾客环伺,他仍旧情意绵绵,惹得萧涵脸颊绯红一片。 低头间,目光流连于碗中那些她从未品尝过的宫中珍馐。 筷子在手,却迟迟未动。 “来,诸位与我陪二哥痛饮几杯。” 朱允熥手轻拍桌边,举杯相邀石伟毅等人,同时向朱允炆发出邀请。 石伟毅目光掠过朱允炆身旁女子,嘴边勾勒出一抹浅笑。 “愿允炆公子身体康健,福泽深远。” 许星阑等众人亦纷纷送上祝福,举杯示意。 餐桌上,手臂林立,氛围温馨。 朱允炆目光微闪,轻轻叹气,望向满面朱允熥,举杯道。 “草民敬太孙,敬各位大人。” 话音落下,杯中之酒已被他一饮而尽。 “好。” 朱允熥大声赞许,与石伟毅等人一同畅饮。 之后,朱允炆主动斟酒再举杯。 而一旁萧涵也终于鼓起勇气,小口品尝着那些美食,眉眼间渐渐洋溢出幸福的笑意。 小院内,随着美酒入喉,氛围愈发融洽温暖。 秋日小院,生机勃勃。 男人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萧涵则静坐一侧,偶尔举筷,偶尔为朱允炆夹菜添酒,眼含温柔。 席间,朱允熥饶有兴趣地询问凤阳的民俗风情,朱允炆详尽描述。 石伟毅不时穿插些南国风景,引得朱允炆好奇追问,话题因而更加宽泛。 桂花酒醇厚而不醉人,但今夜,众人面色皆红。 突然,朱允炆轻轻拍桌,声音虽小,却令正热烈讨论的石伟毅跟许星阑戛然而止,齐刷刷地望向他。 朱允熥也轻轻放下酒杯,目光深邃。 朱允炆直视朱允熥,双目微红,真诚说道。 “你真厉害。” 最先倒在桌下的是许星阑。 郭文栋拽着柴昊强一块儿倒地,咚咚的声响惊动四座。 石伟毅瞅了瞅周围,发现已被人抢了先,心里那个火,嗖的一下提起眼前的酒壶,咕噜噜一饮而尽。 “醉了今日就住皇城吧。” 石伟毅闻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待石伟毅垂下眼帘,正对上朱允熥那双幽深的眸子。 石伟毅急忙摆手,端正地坐好。 朱允炆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随即笑道。 “才几年光景,你就能把满朝文武玩得团团转。回想当初,你还是个啥也不懂,胆小的小毛孩。” 朱允熥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二哥也变了,越来越沉稳了。” 朱允炆摇摇头。 “那时候,宫里人都说你命硬,人人都避着你。我当时年幼无知,总觉得你怪可怜的,常偷偷给你带点东西,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后来长大,心思复杂了,就不再那般纯真了……” 他面上闪过一丝迷离,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应天城的那些日子。 朱允熥也沉默了。 关于太子妃常氏的离世,宫里人都知道。 早年间,确实有人在背后嘀咕,说是朱允熥克母。 朱允炆接着道。 “从那年你在蛟南码头为我送行开始,这些年我看明白了许多。那权力,其实是枷锁。得到了又能怎样?” “想必这两年,你也并不逍遥自在。从交趾到豫州,忙忙碌碌,只为了那一点点改变。但你真的很了不起,让大明多少事情焕发了新貌。” “天底下的读书人,不再只靠功名就可安享富贵,老百姓也多了一些活路跟希望。” 朱允熥轻声一笑,颔了颔首。 “世上的事,哪有轻松的……” “因此,你很了不起。” 朱允炆连声夸奖朱允熥。 “你可能不了解百姓艰辛。他们亲手种下粮食,却无缘品尝。非农忙季,一天两餐,仅为勉强糊口。繁忙时,不过将稀粥略为增稠,加点油腥以慰藉饥肠。” “但这田地辽阔,粮食究竟流落何方?多年疑惑萦绕心头,直至凤阳,方得答案。” 此问触及国家命脉之根本。 朱允熥静静望向朱允炆,静待下文。 朱允炆轻叹一声。 “初至凤阳,目睹城外民生,我便思索,此乃朱氏崛起之基,凤阳尚且如此,天下其余角落又当如何?你与淮右功勋达成协议,中都土地终归百姓,近来略有起色。” “然而,天下他处之民能否同此?你推行摊丁入亩,想必意在破解此局。高炽主管税署,大抵旨在监督地方豪强,勿使其暗中侵蚀百姓利益。” “故我说你了不起,短短几年,朝廷上下变革颇丰。若换作我,恐难思及这一层面……” 第758章这些,是他们这些年拉拢我的东西 萧涵面带忧色,目光游移于朱允熥与朱允炆之间。 国家大事她不甚了了,只觉二郎言辞间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深沉。 朱允炆似捕捉到萧涵目光,转身,以温柔笑容面对她,轻轻执起萧涵的手,轻拍了拍。 旋即,他转向朱允熥。 “萧涵同我述说了大明百姓生活的种种。我那木匠手艺,也亏得萧涵引荐,才得拜师学艺。” 朱允熥举目望向萧涵,举杯赞道。 “二嫂贤惠,嫁入朱家,实我朱家之福。” 语毕,一饮而尽。 萧涵显出几分手足无措,茫然不知所为。 朱允炆微笑摇头。 “你无需多做,他所言不虚。” 朱允炆轻轻拍了拍萧涵的手背,目光转向屋内,压低声音。 “去屋里,把我藏在床底的那只箱子拿出来。” 他朝萧涵使了个眼色。 萧涵一怔,那箱子历来保管得紧,还加了锁,她平时从不去碰。 没想到今天竟要打开了。 她犹豫地起身,在朱允炆的注视下向屋子迈步。 而朱允熥一直静静地观察着。 “朝廷正推行新政策,你应该有不少事情要忙吧。” 朱允炆边说边抿了口酒,又接着道。 “随着新政铺展,积累个几年,大明是不是该全力处理草原的事了?” 朱允熥颔首,心里却颇感意外,朱允炆身陷凤阳,还能了解到这些,想透这些事。 朱允炆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笑。 “朝廷邸报,每份都会送到中都皇城。我跟那些内侍套套近乎,平时帮帮忙,一来二去,邸报自然就到我手上了。” 朱允熥不由笑了,几年光景,朱允炆竟也掌握了这些人情世故的门道。 “二哥真是越来越叫我惊讶,不过新政的事,二哥确实没说错。” 言罢,朱允熥眼神锐利,微微挺胸。 “大明若要开创万世太平,建立盛世,就必须彻底清除草原上的前元残势。元人能在草原上放牧,大明子民也能在漠北放牧。” “不错。” 朱允炆大声响应,举起酒壶,拔掉塞子,仰头一饮而尽。 朱允熥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望着朱允炆豪饮。 一壶酒下肚,朱允炆双眼布满血丝,脸颊泛红,身体轻轻晃了晃。 “过去是我不对,现在我终于看清了。” 朱允炆满嘴酒气,但言语坚定。 “起初,你主张攻打交趾,随后又拿下倭国洲。打下交趾,为的是粮草充沛;占领倭国洲,则是为金银与倭国奴隶。正因这两处地盘,朝廷如今腰板硬了,能够放手大干。” “这也是皇爷爷跟你们敢于推动新政的底气所在。眼下,两地资源已为我们所用,新政策初见成效。待到边疆稳固,朝廷功业告成时,我真难想象那将是怎样一番天地。” 言及此,朱允炆眼睛一亮,紧紧盯着朱允熥,满心期待想知道未来大明的模样。 朱允熥沉吟片刻,缓缓道。 “但愿那时,百姓们能吃得上饱饭。” 朱允炆眨眨眼,笑道。 “这愿望挺实在。” 此刻,萧涵费力地将一个箱子拖至门边。 石伟毅见状立即上前,协助萧涵将箱子搬至亭中。 朱允熥望向积尘的木箱,一脸疑惑。 朱允炆微微一笑,神色却蓦地凝重。 “你得小心,皇爷爷跟父亲也得小心。这天下之大,并非所有人都与我们一条心。” 他的语调陡然间变得沉重。 朱允熥精神一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里面装的,是我初到中都凤阳时,那些人想方设法私下传递的书信、银钱,以及他们彼此交易的证据。” 石伟毅瞥了一眼未开启的箱子,手按其上,转头望向朱允熥。 “要送去应天吗?” 朱允熥摇头,视线转向朱允炆。 朱允炆同样摇头。 “无需送回应天审查追责。这里面牵涉的人,这几年已被你们查处了不少。那些隐藏更深的,这里也有线索,顺藤摸瓜即可。” “他们想要你干什么?” 朱允熥说出困惑。 朱允炆淡然一笑。 “还能干啥?对他们而言,每个人都是值得投资的,不过是程度不同罢了。” 朱允熥望向一旁倒地的郭文栋,随即抬脚轻踢。 郭文栋哼哼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去,召集人手彻底搜查中都皇城。” 郭文栋双眼一亮,拽起旁边的柴昊强,二人猛地站直。 他们齐齐行礼。 “是,微臣遵命。” 朱允炆目送二人远去,眼中闪烁着满意光芒。 “二哥此番亮出这些物件,所求为何?”朱允熥探问出口。 萧涵心头再度紧张萦绕。 她知道二郎往昔身份,更明白对面坐着的这位是谁。 二人竟还这般和睦交谈,倒是让她颇为费解。 朱允熥目光掠过石伟毅按住的箱子,那里藏着诸多人的隐秘,甚至是能让朱允炆生活更为宽裕的财富。 可他没有动手,更没有心思借此再生波澜。 “信国公汤和的棺椁,不久将送往应天钟山,安葬于功勋陵中。” 朱允熥转了话题,语气平和地说明。 朱允炆轻轻颔首。 “这般得人心,倒是让人出乎意料。” 朱允熥目光转向朱允炆。 “或许他们也没想到,竟无法拉拢你。” “他们不过是大范围布局,我一个废人,无足轻重。在某些人眼中,我还不如宫里一个太监有价值。” 朱允炆自嘲笑着。 萧涵眼神温柔,双手轻柔环抱住朱允炆手臂,脸颊依偎在他肩头。 “干杯。” 朱允熥举起酒杯,与朱允炆目光交汇,一饮而尽。 “这天下宽广,宽广到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藏污纳垢。” 朱允炆见状微笑,同样饮下杯中酒,接着道。 “朝廷这两年的举措,压制了多少人,他们心中怎能没有怨言?而今又推行政策革新,必会触及一些人的既得利益,这些人自然心怀不满。” “当这些不满汇聚成流,公开反对朝廷政令,便会乘势而动。中都皇城尚且能被他们渗透,能将这些信息送到我面前,其他地方呢?” 朱允炆的话尾耐人寻味。 随即,他品酌起佳酿,时不时与旁边萧涵低语几句,以缓解她焦虑的心情。 第759章锦衣卫封城,搜 朱允熥眉头却不禁紧锁起来。 有人就有纷争。 和尚挑水的故事不正是明证吗? 说到底,还是分配问题。 新的政策势必触及许多人的既得利益,这些人或许会对朝廷法规跟武力心存畏惧,但在心底某个角落,不满的火星正悄悄地燃烧。 他再次瞥向那个箱子,突然好奇,这里面到底藏着哪些人的秘密。 石伟毅目光微垂,静静地打量着朱允炆。 他疑惑,朱允炆此番举动,到底是真心想为朝廷效力,还是意图扰乱太孙心绪。 毕竟,此人曾几何时,也是有望问鼎大明太孙宝座的风云人物。 石伟毅心头不禁多了一份审慎。 而一旁的许星阑,目光不时飘向院子外面。 中都皇城,即将迎来一场风暴。 今夜,谁也无法预料,有多少人会在血泊中倒下。 “我们四人各率兵马,封锁中都四方,由外及内,逐一排查,一旦发现可疑,格杀勿论。” 在场地位最高的刘远,面色阴沉地发号施令。 周豪、郭文栋、柴昊强三人,神色凝重地颔首。 刘远身为锦衣卫北镇抚,清除皇城内外勾结者,本就是分内之事。 若论责任,这次皇城内发生的奴仆与外界勾结之事,锦衣卫难辞其咎。 周豪接口道。 “用朱允炆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把与之相关的所有人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郭文栋颔首。 “行动吧。我们的人都已到位,另调留守司的兵马在外围戒备。” 在这四人之中,新人柴昊强一直沉默不语,只抽出佩刀,眼神中满是肃杀之意。 中都皇城一夜之间变得严厉,宫内宫外,人心惶惶。 砰。 一声巨响。 皇城中某间大门被锦衣卫粗暴踢开。 “执行封城令,搜捕奸细恶徒。” 一名小旗官在门外厉声宣告,随即挥刀领人冲入屋内。 未待屋内人申辩,只闻屋内刀光剑影,惨叫连连。 随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而出。 待锦衣卫退出屋外, 那些经过排查确认无误的皇城侍从,战战兢兢地步入屋内,心中充满不安。 不一会儿,侍卫就陆续抬出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地上。 皇城外,各个官署迅速响应,淮右的各大势力也派人赶来等消息。 由于兵力被征调,留守司的人最早到达现场。 中都留守司的留守燕高卓,罕见地穿上铠甲,腰间佩着刀,紧盯着紧闭的皇城大门。 作为中都留守,这里的安宁全系于他一身。 皇城内的动乱,更是直接关系到他的顶头上司。 凤阳府知府游文瑞匆匆带人赶到宫门,远远就望见燕高卓在宫外徘徊。 他当即撇下随从,快步迎了上去。 “老燕。” “老燕。” 游文瑞连喊两声,燕高卓皱眉,转身望向游文瑞。 “里面究竟发生了啥事?怎么你们留守司兵马还被拦在外头?难不成你燕高卓不知道太孙在里面?你怎么解释。” 游文瑞上来就对燕高卓一顿痛斥。 但他的眼睛却不停地四处打量。 燕高卓面色凝重,待游文瑞骂完,才没好气地道。 “游知府真是忠心耿耿啊。要不要我亲自送你进去看看真相?” 游文瑞脸色顿时一沉,连连摆手。 “皇城重地,哪是我们能随意进入的……老燕,你给个痛快话,到底什么情况?” 他确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知太孙在中都皇城,朱允炆也在。 “莫非……” 游文瑞全身一震,不由得低呼一声,随即双眼惊恐地望向燕高卓。 “太孙要向……” 话未说完,游文瑞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燕高卓翻了个白眼。 见燕高卓反应,游文瑞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偏了,气急败坏道。 “那你倒是说啊。到底发生了啥事了?” 燕高卓颇感无奈,但知府颜面还是要顾及的。ωww.xSZWω㈧.NēΤ “中都皇城,你我都要遵守规矩,可偏偏有人不安分守己啊。” 燕高卓无法把话说得太明白。 再怎么说,今天宫门外免不了要有伤亡。 游文瑞肩膀微微一抖,眼神紧绷地盯着皇城城墙,口中连连否定。 “全该死,一个不留。” “无论该不该,今日都难逃一劫。” 燕高卓淡淡吐出一句,边说着边解下了腰间佩刀。 在游文瑞充满戒备与疑惑的目光中,燕高卓却只是将剑尖轻轻触地,双手扶于剑柄,目光锁定宫门。 “进不去吗?” 游文瑞环视四周,淮右各家族的人已现踪迹,他在燕高卓背后悄声问道。 “知府大人急着想进去收尸?” 游文瑞瞳孔微缩,连忙摆手。 “本府无意如此。” 他的确无意。 这一切本该顺顺利利,太孙回中都是何等大事。 知府衙门上下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皇城内却风云突变。 此刻,游文瑞只希望,那皇城内该遭天谴的一个不落,无辜者能安然无恙。 万一错杀一个,天知道会掀起何种风浪。 …… “外面的人或许正在猜疑,我会不会对你下手。” 小院中,依旧热闹。 朱允熥品尝着桂花酒,咬了一口酱香肉,笑眯眯地对朱允炆说道。 依偎在朱允炆怀中的萧涵,猛然面色绯红,低头推开了朱允炆。 随即又抬头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忍不住笑出声。 “二嫂宽心,二哥此生定然福寿双全。” 萧涵眨巴着眼,似乎在确认这话的真实性。 朱允炆有些无可奈何,以手掩口轻咳起来。 萧涵这才恍然大悟,脸颊更红了几分,带着几分羞涩扭身躲进了屋内。 “二嫂是个贤良女子,二哥切莫让她失望。” 朱允熥望着紧闭的屋门,侧头对朱允炆打趣道。 这家伙比以前更让人头疼。 朱允炆心中暗骂,脸上却平静地说。 “中都百姓都盼着我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其他人嘛……” 似是想到什么,他失笑出声。 “倒是我家涵儿,整天念叨我怎么还不去死。” 话音刚落, 石伟毅跟许星阑二人同时翻了个白眼。 朱允熥忍着笑说。 “二哥,你得加把劲了。宫里给文御跟亦柳预备的衣服太多,我让人整理一下,都送你这。” “干吗用?” 朱允炆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嘴巴微张。 第760章草民朱允炆恭送太孙殿下 直到他脸上也泛起了像萧涵那样的红晕。 朱允熥这才又笑起来。 “高炽马上要成亲了,尚炳也快了。咱们兄弟一个个都要成家立业,成了家就得想传宗接代的事。不管外头怎么样,这可是头等大事。” 朱允炆站起身来。 在朱允熥疑惑的目光中,直接走向旁边的杂物间。 一阵叮叮当当后,朱允炆满脸灰尘地走出来, 手里紧抓着两样东西。 回到亭子里,朱允炆把手里东西放在朱允熥跟前。 “以前做的小玩意,本想就这么留着,眼下给你正合适。” 朱允熥一时无声地笑了。 朱允炆从杂物间拿出两个木雕玩具,显然是为小孩子制作的。 两个木雕都被打磨得光滑发亮。 一个是可以活动四肢的小马,另一个是翅膀能扇动的鸟。 朱允熥不由抬头看了看又继续喝酒的朱允炆。 “那我得谢谢二哥了。” 朱允炆挥挥手。 “不过是闲时的手工活,不值一提。” “二哥真是别无所求?” “这酒要是天天喝,正事也要耽误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草民恭送太孙。” …… “他眼下是真的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离开朱允炆小院后,朱允熥嘀咕了一句。 这话语虽轻,但石伟毅跟许星阑还是听见了。 两人交换眼神,太孙面上阴霾,并非因为朱允炆。 果然,没等二人开口,朱允熥已经继续开口。 “如此情况,还有人对他心怀不轨,找死。” 朱允熥捏着两个木雕,胸中怒火添了几分。 石伟毅轻轻咳了一声,目光越过远方,不时有锦衣卫与上直亲军羽林卫的队伍疾驰而过。 他压低声音道。 “所以,朝堂更需推进新策,只有这样,才可一举将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彻底镇服。” 朱允熥脚步一顿,目光落在许星阑拖在身后木箱上,眉头拧成了结。 “速传凉国公、西平侯,命他们整装待发,严阵以待。” 石伟毅眉毛微扬,心中暗自思量。 满朝文武,或许许多人已忘却,凉国公与西平侯二人,至今仍率数万京军在外巡游。 他恭身行礼。 “是。” …… 小庭院,只听见笼中鸡鸭偶尔的啼鸣。 朱允炆静坐亭中,摆弄筷子,轻轻拨弄着几乎未动的菜肴。 萧涵缓缓走到朱允炆身前,双手撑膝,脸颊倚着手掌,静静凝视。 “二郎……” 朱允炆放下筷子,回望这位在凤阳中都日夜相伴的女子。 他脸上漾起了温柔笑意。 “放心,我们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萧涵缓缓摇头,目光越过小院围墙,眉宇间凝聚着深深的忧虑。 她无法确信,未来生活是否真如二郎所言,会日益改善。 然而,此时小院外的嘈杂,却清晰地告诉萧涵一个事实。 外面正上演着一场骇人的灾难。 突然间,萧涵紧紧握住朱允炆的手,神色慌张。 “外头有人在大肆杀戮,伤亡惨重。” 朱允炆顺势将她拥入怀中,轻柔地拍抚她的背,柔声安慰。 “别担心,我们是安全的。” 口里虽这般安抚,但他望向院外的眼神,却渐趋冷冽而深邃。 那些人,理应承受应有的代价! 若仅是寻常的内外勾联,他自不会放在心上,毕竟那些事与己无涉。 可偏偏,那些人竟敢以萧涵为筹码。 萧涵,是他心底最后的柔软。 他们竟妄图将这份牵挂夺走。 朱允炆脸上逐渐浮现出淡然的微笑,那些人或许做梦也想不到,大明太孙会这样突然出现在中都,无声无息地来寻他。 更不会料到,他会选择放下。 放下过往,放过自己。 “明日,我们去城外护城河畔游历一番如何?” 收回目光,朱允炆低头望向紧抱着自己的萧涵,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发丝。 萧涵在朱允炆的怀抱中微微蜷缩,颔首答应。 但随即,她又迅速抬头,身体略往后仰,眼中满是惊讶。 朱允炆温和地笑了起来。 “咋了?” “二郎素来不离城的……” 萧涵细语道,眸中泛起了淡淡忧愁,“眼下决定出城了?” “别担心,一切有我。” 朱允炆紧紧握住萧涵的手,目光中满是疼爱。 “这些年你受苦了,从今以后,我们将无惧风雨。他既然做出选择,我们就无需再忧虑,明天我陪你到城外散心去。” 萧涵正欲开口,朱允炆已用手遮住了她的唇。 他柔声笑道。 “你常提起城外,虽说现下非春光明媚,但也可以陪你走一走了。”ωww.xSZWω㈧.NēΤ 萧涵轻咬下唇,眼眶不知不觉泛起了红。 朱允炆心疼地双手捧起她的脸,笑容不减。 “傻丫头,这世间任何角落,只要你愿意,日后我都会陪你一一走过。” “好!” 萧涵重重颔首,喉咙里却哽咽了,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朱允炆心中满是怜惜,仅仅几句话,竟让这个傻丫头如此动容。 于是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轻拍她的背。 …… 咚。 咚。 两声沉闷的响动。 燕高卓跟游文瑞感到背部一阵酥麻,心跳如鼓擂。 他们眼前躺着两具浑身血污、面目模糊的中都皇城太监,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沁出。 这两人生息已弱,生命正在悄然流逝。 燕高卓与游文瑞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后谨慎地抬眸望向面前刘远。 这位正是执掌天下刑狱,握有先斩后奏大权的猛虎。 游文瑞轻轻碰了碰燕高卓,随即递去一个眼神。 你身为中都留守,对面是锦衣卫镇抚使,同属武将,应能有所交涉。 尽管心中暗自不悦,燕高卓面上却堆砌出笑容。 “刘镇抚,这二位是……” 刘远声音冷漠。 “若是留守与知府辨别不清,不妨靠近些细看。” 燕高卓一怔,再次与游文瑞目光交汇。 二人略带忐忑地缓缓下蹲。 燕高卓握刀,谨慎地拨开地上两名宦官散乱的发丝。 “怎是……” 游文瑞心头一震,不禁轻呼。 燕高卓轻咳遮掩,收起刀具,扶着游文瑞站定,面向刘远,微笑道。 “刘镇抚,这是中都皇宫的冯大监与赵大监。” 这二位,跟燕高卓,游文瑞算是熟识。 第761章祖宗之地,老鼠横行 冯大监掌管内外宫门,赵大监则负责宫内物资调配,二者在中都皇城内侍群体中,可谓是权势滔天。 如今竟落得如此田地。 燕高卓与游文瑞通过眼神沟通,内心泛起阵阵余悸。 很显然,皇城里发生了大事。 眼下,这二人被扔到城门口,只怕此事与中都皇城外也有关系。 燕高卓刹那间思绪如飞,编织着各种脱身的托辞跟辩解。 没错。 留守司仅掌管中都卫所的兵马,而中都实际管辖权归属凤阳府。 转瞬之间,燕高卓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身旁游文瑞。 游文瑞内心同样忐忑,轻声探问道。 “刘镇抚,敢问这二人因何变故……殿下正在皇城之中,未知皇城眼下……” 刘远冷冽眼神逐一扫过游文瑞,燕高卓。 “殿下想问两位些事。” 燕高卓与游文瑞身躯一凛,即刻俯首拱手。 “请镇抚明示。” 刘远瞥了一眼被留守司军队阻挡在外的淮右各家眷属,语气冰冷。 “太孙说,这中都毕竟为我家祖业所在,即便现今居住他处,祖宅也不可蒙尘。灰尘也就罢了,怎可容老鼠横行,损及祖业?” “留守司与知府衙门,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替我家守护祖宅的。如今祖宅内鼠患成灾,四处穿洞,留守司跟知府衙门难道不闻不问吗?” 燕高卓身为正二品官员,担任留守。 游文瑞作为凤阳府尹,地位略高于应天府尹,属从三品。 两人均是身穿红袍。 但在刘远传达指令下,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齐齐跪倒。 “臣罪该万死。” “臣失职怠慢。” “望太孙严惩。” 燕高卓与游文瑞的背上,已然汗水涔涔。 刘远招呼一声,随即几位锦衣卫应声而来,提拎败犬般将倒在地上的冯、赵二人拽起,拖向远处。 二道鲜红痕迹,伴随着刺耳摩擦声,燕高卓与游文瑞难以忽视。 那些源于六公二十七侯血脉的淮右家族后代们,此时纷纷转身,快步离去,各自返回通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刘远整理了一下袖口,双臂交叠,目光越过二人。 “关闭城门,是时候清扫凤阳城中蛀虫了。” 游文瑞抬眸,面露诧异,不曾想事态竟迅速演变成这种局面。 燕高卓原本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此刻却霍然起身,拱手道。 “遵命。” 他刚才考虑的权限问题,此刻已被抛诸脑后,自己作为中都卫所负责人,此刻行动才是关键。 刘远微微颔首。 燕高卓随即对外喊来留守司的官员与将领。 刘远毫不遮掩,直言道。 “派几个人过去,协助燕大人。” 言毕,一队锦衣卫即刻靠拢至燕高卓身旁。 此举不言而喻,既有监督之意,也在预防燕高卓有任何不轨之举。 万一他真如暗流中的硕鼠,这些锦衣卫便会化身猎鼠者。 燕高卓身体僵硬,但丝毫未显松弛。 他瞥了一眼身旁锦衣卫,紧闭着嘴唇,随即把视线投向了留守司衙门的众人。 燕高卓郑重宣布。 “留守中卫及左卫,严密守护凤阳城九重城门与十八处水关,禁止无关人员出入,胆敢冒犯者,一律格杀。同时令凤阳卫、右卫与中卫分别驻守东西南三方。” “长淮卫需控制淮河沿岸,而怀远卫则驻扎涂山,监察四周动静。” 寥寥数语,燕高卓便已调动了中都留守司所有直属部队。 除了皇陵卫跟洪塘千户所尚未收到指令,凤阳城内外的七个卫所全面动员。 直到这时,游文瑞才恍然大悟。 原以为燕高卓要封锁凤阳城,还需自己府衙协同,不料对方竟是独自接管了一切。 游文瑞还未及呼唤燕高卓,只见他已经带领锦衣卫跟留守司的人远离。 “哎呀……燕……” 刘远冷静地注视着刚回过神来的游文瑞。 “游知府,眼下请你跟我去见太孙吧。” “见太孙?” 游文瑞不由自主地发抖。 本想今日尽可能多地接触太孙,此时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愿。 谁又能预料,他见到太孙后,会不会落得跟冯、赵两位太监一样下场。 游文瑞显露出犹豫之色。 “怎么?” 刘远发现身后无声,便悄然转回目光,对着游文瑞淡淡道。 游文瑞的双肩微微颤抖。 随即,他迅速点头,说道。 “麻烦孙镇抚领路,下官即刻前往拜见太孙。” “行。” 刘远轻轻颔首,声调中蕴含了别样情绪。 紧接着,刘远引领前行,游文瑞则低首躬身,步步紧随。 一旁宫门缓缓开启。 两人步入其中,只见数名锦衣卫自宫内而出,身上散发着浓烈煞气。 游文瑞不自觉地向刘远身边靠拢,藏于宽袖中的手轻轻颤抖着。 踏入皇宫,中都与应天的皇城构造如出一辙。 武英殿侧,游文瑞见着了朱允熥。 殿前广场,锦衣卫与羽林卫列队,押解着一批批宫内仆役。 宫墙之下,一排排静默的身躯被整齐排列,白布覆盖,却因渗血而泛红。 宫殿之内,交织着压抑的氛围与杀伐之气。 刘远引导游文瑞至朱允熥身后,禀报道。 “太孙,燕留守已率留守司封锁中都,全城搜捕奸佞。知府游文瑞亦随臣前来。” 砰! 游文瑞双腿无力,骤然跪地。 “微臣游文瑞凤阳知府,疏忽职守,致使中都藏污纳垢,罪无可恕。恳请太孙施以严惩。” 朱允熥转首,目光低垂,凝视着伏地的知府。 他轻叹口气,道。 “朝堂内外,每遇事端,你们总让本宫或朝廷严惩。然而,若真加诸严厉,又会说本宫与朝廷无情。” 游文瑞此刻内心充满畏惧,头低垂着,不住地颤抖。 “微臣万万不敢。” “不敢又怎会这般?” 朱允熥语气冷淡,不给游文瑞辩解机会,接着道。 “我已命刘远传话,中都乃我朱氏祖宗之地,此宅是我朱家根本。尔等居于中都,首要之事应是守护好这份祖传基业,护佑乡邻。而非让此地如筛孔般,让人随意出入。” 他的声音渐趋严厉。 跪地的游文瑞,感到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般落在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第762章淮右勋贵的选择,忠诚两字即可 朱允熥接着道。 “昨天能放任一封书信,今天放任一个人,明日,凤阳府难道要坐视乱臣贼子踏入中都不成?” 游文瑞猛然一撞,额头重重砸向地面。 “微臣甘愿受罚,万死难辞其咎。” …… 中都凤阳的九座城门跟十八道水关在瞬间紧闭。 官府并未给出丝毫解释。 留守司的军队则在城内大规模搜查。 刚刚进城的锦衣卫,手持从皇城搜得的证据跟情报,指挥留守司部队前往各处。 很快,凤阳城内响起呼号。 几道血迹飞溅,落在枯荷之上。 “留守司封锁九门十八闸,绝非擅自为之。” “太孙还在城中呢。” “此事必是太孙指令。” “……” “如果事实如此,太孙意在何为?铲除异己?除谁?”尛說Φ紋網 “中都内侍冯大监与赵大监皆已陨落,皇城之内,又有多少无辜卷入这场血雨腥风?” 信国公府,一片素色装点。 灵堂侧厅内,胡氏端坐首位,汤燮、汤醴及公府上下嫡庶男丁齐聚一堂。 凤阳消息零星散乱,各种情报纷至沓来,使得汤家人不得不细细梳理,逐一理清事实的脉络。 汤醴目视上方胡氏,随后转向汤燮,最终望向门外,未见更多送信之人归来。 他语气凝重地说。 “中都宫内暗流涌动,此事定非一日之寒。太孙今日进驻皇城,必有所察,故而严厉制裁那些宫中侍从。” “据此,必然要求中都各部严查,对凤阳实施严密监控,清除暗藏的不轨之辈。倘若我的推测无误,太孙接下来或将派人告知我们,保持镇静,勿需过分担忧,一切交由朝廷裁决。” 汤醴久驻应天,现任五军都督府都督,深得皇家信任,与朝廷诸多勋臣共同执掌京军。 即便身为汤家庶子,无爵位继承之权,他的见解在家族中也至关重要。 胡氏目光转来,未发一语。 汤燮紧邻汤醴而坐,立刻问道。 “这么说来,信国公府无需采取任何行动?” 汤醴先是颔首,旋即又摆手。 面对汤燮的疑惑与急迫,他缓缓道。 “依太孙性情,我等静观其变便是。可作为臣子,忠心耿耿乃是本分,我们汤家世代武勋,听闻此事,依本能行事即可。” 对于如何行动,汤醴并未明言,只是望向汤燮。 胡氏目光转向门口。 只见汤府的一位管事匆忙归来。 汤家不少管事曾是多年前随同汤和冲锋陷阵的勇士。 岁月流转,他们转而以管家身份留在府中。 这位管事也不例外。 他直接步入侧厅,行礼道。 “老夫人。” 胡氏微微颔首。 “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管事没有绕弯子,简洁明了地叙述了前因后果。 厅内众人一时陷入静默。 正如汤醴所言。 胡氏目光移向汤醴,面庞上绽放出温和笑意。 “老五,你觉得咱家眼下应当如何应对?” 汤醴谦让回应。 “想来四哥必定有所筹谋,不如请四哥来说明吧。” 汤醴将重任推给了汤燮,随后静默不语。 凤阳与应天的汤家人,恐怕得有所分别了。 胡氏略显犹豫,但仍依顺地望向汤燮。 “老四,你有何打算?” 受到汤醴启发,汤燮此时毫不犹豫地说道。 “忠诚二字便足以指引我们。我料想城中各家亦作此想。为表忠诚,我愿协同老五,调动家中旧部,前往皇城外,保护太孙,确保宫外安全。” 汤燮口中的“旧部”,实则是那些昔日在军中追随汤和,后因各种原因退役的老兵。 这些士兵大多受了伤,无处可去时,被接纳进了信国公府。 大明日后的英勇家将,不少出自这里。 汤醴在一旁颔首,这也是他心中所想,汤家此刻应这么做。 无论今日凤阳发生何等变故,淮右功勋都应明确立场,坚定地站在太孙身旁。 哪怕这一行为看似徒劳无功。 胡氏眼神显得深邃,环视在场的汤家青年才俊们。 最终,她视线定格在汤燮与汤醴二人身上。 “去吧。” 她缓缓说道,“切记,不可损了信国府的颜面。” 不论是否心存异议,随着汤和离世,信国府已步入二代之手,眼下是二代子弟该发声的时候了。 汤燮与汤醴随即站起,目光扫过厅内已成年的家族兄弟。 汤燮微微颔首,示意汤醴发言。 汤醴没有推脱,转向众兄弟,语调坚定地宣布。 “年满十四者,随我和四哥出府。其余留下守护家宅。” 待汤醴话音落下,汤燮才下令。 “行动。” 不久,信国府外聚集了近百名手持刀剑的家仆。 尽管朝廷禁武,刀剑却不在此限制之内。 武器在手,平日里和颜悦色的仆役,眼中陡然生出不容接近的冷漠与杀气。 汤燮和汤醴率领所有超过十四岁的家中兄弟,向这些跟随汤和一生的老兵行礼,随即率队匆匆前往皇城。 与此同时。 凤阳城中,尚存的淮右勋贵也纷纷动员起来。 数十乃至数百人的队伍相继出发。 几乎每家都是全家出动,在家主的带领下向皇城进发。 城内,锦衣卫与暗卫主导的搜捕和战斗正持续上演。 得益于锦衣卫诏狱百户冯海的精心训练,锦衣卫现有一支拷问技艺极为高超的队伍。 凤阳城内的一个秘密据点被发现,他们便能在瞬间梳理出相关人员。 如蔓延的藤蔓般四散开来,让隐藏于城内的蛀虫无所遁形。 城内各个官署,对锦衣卫展现出的高效执行力感到震惊,同时也对中都隐藏着如此众多的蛀虫恶徒深感畏惧。 今天得益于太孙明察秋毫,才得以在中都掀起一场清理风暴。 倘若这些暗流一直未被揭露,中都凤阳的未来会陷入何等动荡,没有人能够预料。 皇城内的肃清行动渐渐平息。 右顺门殿前广场。 尽管秋日晴朗宜人,游文瑞却已汗如雨下。 那群锦衣卫未言一词指控,皇城内被抓的侍从,在确认身份后,无一例外地接受了断头台的裁决,鲜血溅洒在地。 广场上的尸体堆积如山,生者数目不断减少。 游文瑞冷汗直冒,心中不住地颤抖。 最终,有人为太孙搬来桌椅,并撑起遮阳布幕。 第763章致大明江都郡王,又是白莲教 朱允熥落座,眼神平静地凝视着匍匐在地的游文瑞。 “游府尹,可知他们犯下了何等过错?” 游文瑞身躯一颤,手忙脚乱地转动脑袋,面向太孙。 “臣……臣……” 朱允熥发出一声冷笑。 “游府尹久居凤阳,作为一方父母官,竟容许贼人如此侵蚀中都皇城,难道真要等到他们把朱氏根基掏空吗?” “臣万万不敢。” 游文瑞全身伏地,不敢为己辩解。 远处,一名士兵挥动绣春刀,结束了最后一名内侍的性命。 朱允熥靠向椅背,目光低垂审视着游文瑞。 “本宫近日得一物,尚未开启,游府尹能否替本宫一观,看看其中有何玄机?” 讲罢,刘远已指挥人抬来了自朱允炆处取来的木箱,稳稳置于游文瑞眼前。 箱落声响,哐当作响。 游文瑞的肩膀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他慢慢抬起眼,凝视木箱,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惧意。 游文瑞抬眸,先是望向端坐椅上的朱允熥,随后目光转向一侧的石伟毅与许星阑。 朱允熥静默不语,只是耐心等候游文瑞的抉择。 而许星阑显得颇为好奇,他亦想知道,朱允炆的箱中到底藏有何等秘密。 石伟毅轻声咳嗽,眼皮微垂。 “游大人,在太孙面前,何故犹豫不决?” 游文瑞心中的惶恐愈加强烈。 “臣遵命。” 他低声应答,渐渐挺直脊背,双手微微颤抖地伸出,向那藏有重大秘密的木箱探去。 箱锁早已开启,但箱盖一直未曾被掀开。 游文瑞的手指紧贴在木箱边缘。 深吸一口气,他双手稳稳托起箱盖。 吱呀一声,木箱缓缓开启。 许星阑随即无声地伸长了颈项,踮脚向箱内窥探。 周围人目光也齐刷刷投向箱子。 游文瑞居于中央,双膝在地面上缓缓前移,来到箱边,低头注视箱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块金砖,及价值连城的珍贵珠宝。 但在这些珍宝之上,却整齐摆放着一叠叠图案繁复的青黑色纸张,每一张上都明确标记,最低价值皆为千两纹银。 只是匆匆一瞥,游文瑞心中估摸着,这叠纸的价值早已超过了10万两。 但这还不是让他最为震惊之处。 在这堆物品顶端,静卧着一个小木盒,悄然勾起了游文瑞的好奇心。 他环顾四周,轻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握着手,揭开了木盒盖子。 瞬间,一封封信件显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致大明江都郡王。” 游文瑞双手微颤,迅速将信件逐一展开。 映入眼帘的,每一封信都赫然署名江都郡王。 这全都是写给朱允炆的信函。 游文瑞恍然大悟,今日凤阳城的波澜至此有了合理解释。 然而,朱允炆如今身在何方呢? 一丝猜想掠过游文瑞的心头,但他迅速将这份好奇按捺下来。 “游大人可否为我们解读一下这些信件?” 朱允熥终于开口,声音平静,眼睛却锐利地盯着那些信件。 关于大明国号,民间这些年流传着诸多争议。 按照官方说法。 大明之名,源于《易经》,寓意深刻。 然而,除了官方的解释,还有一个更具戏剧性、备受关注跟讨论的说法。 异域明教,历唐之末,隐秘生长,渐渐与华夏地下势力交织,化作地域动荡之源,常引发奇异纷争。 国初之际,前朝余烬,世道倾覆。 众人皆晓洪武大帝,明室初创,曾投身于郭子兴麾下,披红巾而战。 而那红巾军,源自何方? 史载。 祭白马乌牛,对天地立誓,欲举义师,以红巾为标。 此乃红巾军之始,韩林儿的事迹。 又问,韩林儿麾下兵马何来? 韩氏,世居乱世,专事反叛,其生涯与叛乱紧密相连。 其父韩山童,耕作之余,于豫州江淮间播撒世将大乱,弥勒现世,明主降临的预言。 元廷腐朽,社会动荡,黎民困苦不堪。 韩山童的话如春风化雨,一时得民之心。 继而,刘福通、罗文素等英豪聚首,暗中策划掀起反抗浪潮。 霎时间,各地义师如雨后春笋般崛起。 郭子兴、张士诚等豪杰,皆在这乱世中崭露头角。 众多义军以“明主降临”为旗号,聚拢百姓,组建军队,共抗元朝铁蹄。 某种程度上,明教无形中培育了民众的根基。 因此,民间流传,大明之所以能夺取中原,建立新朝,背后定有明教这股神秘力量的支撑。 然而,大明江山稳固之后,似乎对昔日的盟友明教,采取了忘恩负义之举。 洪武初期,朝廷昭告天下,严禁一切秘密宗教活动。 特别是明教体系内的白莲会、大明宗,以及弥勒教,皆被正式律例所禁绝。 数载光景,朝廷陆续颁行了法令,以铁腕手段扫除明教及相关隐秘教派。 大明之名的渊源,及其与明教间隐秘的联系,唯有朱元璋能洞悉其秘,其余人等都说不明白。 而今不变的事实是,朝廷对白莲会等势力的严苛打压。 游文瑞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封又一封的密函,眼眸紧锁着纸上字迹,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如细雨般滑落。 片刻之后,他感到口干舌燥。 心惊肉跳地抬首,望向面露异色的太孙。 “太孙……” “这些……这些……皆出自白莲逆贼之手。” “非也。” “远不止白莲逆贼那么简单。” 一生为官的游文瑞从未体验过,做官竟会有如此艰巨之时。 手中的这些信函,绝非寻常之物。 它们如同一把把隐形的利刃,直指生死。 这帮恶徒,正如附骨之蛆,无孔不入。 游文瑞已不敢继续深究。 了解得越多,越让他觉得国家或将毁于这群人之手,背脊冷汗涔涔,寒意直透骨髓。 朱允熥靠坐在椅中,眼神平淡。 “白莲教?这种事中总有他们的身影。” 言罢,他悠然地翘起二郎腿,目光轻扫过石伟毅与许星阑,神色微妙。 石伟毅眉宇间凝聚着忧虑,轻轻瞥了游文瑞一眼。 身为赫赫有名的凤阳知府,竟因数封书信畏缩至此,实乃朝堂之憾。 许星阑附和道。 “微臣记忆之中,太孙曾受命视察豫州灾情,途径徐州府,期间遭遇叛军埋伏,其中不乏白莲教徒的身影。” 第764章开中法,那些山西商人太富有了 游文瑞侧首,目光与许星阑交汇。 原来,太孙与白莲教早有交锋。 难道太孙对箱中白莲教致朱允炆的信函,事先知情? 游文瑞犹豫了片刻。 朱允熥缓缓开口。 “游知府,你对白莲教有何见解?据本宫所知,洪武初年,朝廷已颁旨严禁白莲教及其他秘密教派。” 游文瑞连连颔首,言语有些结巴。 “是…确有此令……朝廷一直严厉打压白莲教……” “那么……” 朱允熥顿了一下,稍后接着说道。 “为何我大明凤阳中都,会出现白莲教密信?” 游文瑞双腿发软,难以成言。 “臣……微臣……” “微……微……” 石伟毅无奈地眨了眨眼,思量过后,还是决定为这位迷糊官员辩护几句。 他转向朱允熥。 “白莲教在我中原腹地,犹若隐阴影中的毒蛇,自唐朝以来,屡禁难绝。前元末世,民生凋敝,我朝……” “尽管这些年朝廷对白莲教进行了严格追查,但官府在明而白莲教在暗,混迹于民众之中,使得官方难以彻底辨识。中都地处要冲,历来安宁,更增添了甄别难度。” “白莲教徒潜入中都,私自闯入皇城,虽是凤阳府监管不周,可也情有可原,非全然之过。” 石伟毅开口求恕。 游文瑞意外之中,心底却莫名安定。 纵然凤阳府知府之职与应天府相当,位列从三品尊荣。 可这凤阳知府的日子,真是逍遥自在吗? 毕竟,在这凤阳城内,还驻有中都留守司,其衙门之级别远超凤阳府。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凤阳封城,留守司独断专行,未给知府分毫颜面,径自封锁全城。 更不必提那中都皇城。 身为凤阳知府,又怎能插手皇城内务? 凤阳府不过是在两难之间受尽委屈。 然而,刚为游文瑞辩解的石伟毅,忽然冷哼。 “但臣子守护疆土。废太孙久居中都,白莲教岂会此时才萌生联络。在此之前,白莲教必定已有路径,暗通中都内外。” “历经多少岁月,白莲教进出凤阳如入没有人之境,无视官府存在,任意穿行。凤阳府对此可曾有所警觉?身为臣子,若不能辨奸除恶,便是失城之罪。” 游文瑞惊恐至极,几乎要晕厥。 原本只是监管疏忽,怎料到在石伟毅的言辞之下,竟成了失城重犯。 “微……微臣……微臣……” 游文瑞语无伦次,嘴唇颤抖不已。 砰! 朱允熥的手重重落在桌案上。 “失城与否,朝廷自有公论。游知府,你的信件尚未阅毕。” “额……” 游文瑞张大了嘴巴,俯首望向手中书信。 他支吾道。 “是……是的是的……臣立即查看。” 游文瑞垂目,手中握着一封尚未读完的信札。 目前得知,白莲教正潜伏于凤阳,竟与朱允炆有所勾结。尐説φ呅蛧 后续的信件揭开了一股势力,赫然呈现于他眼前。 凤阳府尹颤抖着手,不敢直视这叛逆至极的文字。 朱允熥侧首望向身边的石伟毅,语气玩味。 “你觉得,接下来的信会带来什么意外之喜?” 近两年朝廷的举措触动多方利益。 白莲教这样的多会煽风点火。 利益受损者对未来更为戒备,他们善于前瞻布局,未雨绸缪。 哪怕结局可能是得不偿失。 石伟毅双眉紧蹙,心中默默梳理近年来朝廷的革新措施及其波及的广泛领域。 他不禁暗自心惊。朝廷对手真是不少。 “北方。” 沉思良久,石伟毅给出了方向。 说完,他扫了一眼愣怔游文瑞,见他欲言又止,明白自己猜对了。 朱允熥轻笑。 “与我所料不谋而合。” “微臣……也有所察觉。” 许星阑忽然轻声惊呼,随即意识到太孙在侧,连忙闭嘴,低声自语,“洪武三年的开中法……” 朱允熥与石伟毅交换了一个默契的微笑。 25年前,即洪武3年。 大明帝国虽已立国三载,然四海未靖,南疆之地仍有不少前元残部盘根错节。 为稳固江山,确保边疆军力,特别是新设的九边防御体系,朝廷与山西商界缔结了一项深远影响明朝未来、乃至整个帝国格局的盟约。 开中之策,旨在借助山西近九边之商家,确保边防军需物资充足。 京师坐落于富饶江南,距九边遥远,物资输送耗损巨大,千辛万苦送达边疆的粮草,往往只剩半数。 为保障边军不空腹戍边,同时缓解国库压力,朝廷赋予山西商人售卖官盐的特许权。 山西商贾则凭借此特权,取得河东盐池盐引,代行官府之责,向大同、居庸关等要害边关输送物资。 洪武3年起,开中制的实行,每年令朝廷在边防物资上节省至少500万石的开支,并确保边军粮草即时供应。 这项朝廷与山西商贾的共赢协议,初衷良善。 然而,在实际操作中,漏洞百出,可供巧取豪夺之处颇多。 山西商帮,历史悠久,根基深厚。 日中为市,晋南之地的商人便行走四方,聚散货物,各得其所。 自秦汉以降,至隋唐盛世,泽州等区域商贸城镇兴盛。 李氏王朝起于太原,以太原为北都,商业更是一度鼎盛。 北宋时期,为加强军事力量,朝廷大量购买战马。 山西商人在此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们在边境设立市场,与外族进行贸易。 尽管朝廷担心过度依赖贸易可能威胁政权,多次禁止这种交易,但地方商人追求利润的趋势难以遏制。 开中制度至今已实行20多年。 山西道的商人们,起初在朝廷许可的河东盐池起步,现已将其商业网络拓展至江淮盐场等地。 这些原本便富可敌国的巨贾,在经历了元末动荡之后,短短20年,再次积累了惊人的财富。 手握重金的山西商人,为了追求更大的财富,自然不遗余力,运用各种策略以稳固手中现有财富,并寻求更多盈利。 特别是那些掌控着边境重镇数十万大军粮秣的山西商人,更是将手中权力发挥到了极致。 “兵马入关。” 游文瑞猛然惊叫,双手颤抖,手中信件散落一地,脸上写满了骇然。 这位帝国地方府尹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坐倒在地。 朱允熥等人投来平静目光。 第765章开北平,斩断晋商的生计之道 游文瑞,心中此刻只剩那封刚刚启封的信件。 信上尽是悖逆之词。 他抬起眼,目光显得空洞无神。 “他们……竟然……” “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这是叛国……是谋反啊……” 朱允熥嘴角勾勒出一抹冷嘲。 对这些人来说,何曾畏惧过? 石伟毅目光环视一周,言辞决断。 “此事须严密封锁,不容泄露丝毫。” 事态之严重,远超想象。 这桩曝光的案件,绝非寻常豫州道事宜。 它关乎大明边境几十万兵马的生死存亡,是涉及国家命运的重大事件。 稍有差池,那固若金汤的边防要塞将自内而外遭受重创。 届时,长城之外的蒙古鞑靼、瓦剌各部,那些贪婪野心之辈,会坐视不理吗? 他们会给予大明调整喘息,处理内乱的空间吗? 答案不言而喻,清晰如镜。 朱允熥微微颔首。 “把这里的财物清点一下。” 刘远早已对游文瑞的怯懦不满,太孙的话音刚落,他立刻挥手示意。 两名锦衣卫应声而动,将游文瑞带至一旁。 并未远离,而是警觉地站在其背后。 显而易见,这是遵照石伟毅之意,以防今日之事泄露分毫。 刘远则亲自领人开始盘点箱内的财物。 石伟毅缓缓走到朱允熥身旁。 “此事影响深远,关联江山社稷,稍有不慎,恐生巨变。微臣建议,应立即密奏皇上,再行周密策划。” 朱允熥手指轻轻叩打着扶手,语气平和。 “你有何见解?” “昔日,他们暗中筹谋,朝廷不察。如今,凭此证据,朝廷得以隐秘观察,使他们无所遁形。” 石伟毅接着说道。 “两军相峙,首要在于明辨对手之所在。如今,山西道的种种迹象已如浮冰现世,清除之务刻不容缓。依臣之见,当前朝廷最紧要的举措,便是中止从九边撤回军需物资的计划。” “眼下,朝廷掌控交趾道,巨舰横亘海上,物流不息。宜从交趾调集粮草,径直送往北平,转而供给九边各军。昔日依赖山西道商人供应边疆,乃是形势所迫。” “此举不经意间授人以柄,让一些人误以为能借此操控非分之权。对此,朝廷应逐步收归昔时协商赋予的特权。断绝山西道商业对边军物资供给,确保边军无忧。” “边军粮草充足,则士气旺盛。士气旺盛,则九边防守固若金汤。九边稳固,边境外的野心自然无处施展。稳固了九边,太孙便能更加从容地处理山西晋商的逆反问题。” “届时,无论是调用豫州道的兵马,还是命令凉国公、西平侯的京军北上,均可一举扫清山西道的乱局。如此一来,山西道的纷扰将不会拖累边疆,更不至于动摇中原安宁。” 语毕,石伟毅双手交握,静默地望着朱允熥。 他规划的步骤是,朝廷首先利用交趾道的粮草,逐步替换掉晋商输送至边疆的物资。 只要稳住那几十万边疆大军,山西晋商多年来的影响力便会自行消散。 边疆军纪不乱,朝廷自会有无数手段来整治山西晋商。 朱允熥心中暗自赞叹。 石伟毅快速构思出的策略,无疑是最贴合朝堂需求的解决方案。 正当他准备发言之际,刘远忽然扬声汇报。 “太孙,清点结束。” “财物总额超过30万两。” 一箱之重,竟达30万两之巨。 石伟毅与许星阑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真没想到,我那二哥竟有如此身家。” 朱允熥语带戏谑。 许星阑干涩一笑,低声附和。 “这些人确实是不惜一切代价。” 仅仅是位被贬斥为废人的宗室成员,都能受到山西商人如此青睐,不惜花费巨资拉拢。 这些人绝非出于同情,认为朱允炆在凤阳城的囚禁生活困苦,想要施以援手。 “他们图谋不小。” 石伟毅一言既出,目光深邃。 众人齐齐望向朱允熥,静待太孙做出最后决策。 事态已非单纯的奸佞作乱,与白莲教勾结所能概括。 自洪武3年晋商获准管理河东盐池,掌控九边边防军粮草调度大权以来。 历经25载风雨,即便是在元末乱世中遭受重创的晋商,如今也已全面复苏,势力更甚往昔。 握有足以匹敌国家的惊人财富,操持着几十万边疆士兵温饱的关键,整个河东盐池皆在其掌控之下。 这些原本应处于士农工商底层的商家,某种程度上,其影响力已超越了应有的范畴。 数十万边军的命运与之紧密相连。 山西道的三司衙门及地方官府,在这场局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上下官员中,有多少已被那些晋商所诱惑,成为他们的代言人,暗中相助,掩盖真相。 能在短短几年内,对一位已彻底失去权势的废皇孙,投入30万两。 这些人怕是早已将山西道打造成了国中国。 刘远观察着气氛,低声询问。 “这些财物该如何处理?” “既是二哥的财物,自然归还于二哥。” 朱允熥淡然一笑。 刘远略显惊讶,随后颔首鞠躬,退后一步。 废皇孙之事,被朱允熥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 石伟毅恭敬地弯腰问。 “太孙是否需要臣立即起草奏疏,上报皇上?” 许星阑的目光迅速转向大师兄。 亲眼见证师兄撰写奏疏,这机会实属难得。 朝堂之上,每位官员都有自己的执政理念,而他们的奏疏正是这些理念的直接反映。 朱允熥颔首。 “送往应天府。” “至于山西道的事宜……” “斩断山西晋商的生计之道。” 朱允熥眉头紧锁,语气坚决。 “上报皇上知晓,山西晋商操纵开中法,对国家大为不利。朝廷应增设北平大仓,应运交趾道、占城道大量储备粮食,转调至九边各军事重镇,以供我大明边军之需。”Www.XSZWω8.ΝΕt 石伟毅轻轻颔首。 “欲妥善处理山西晋商之事,延续开中制度于当前局势仍是不二之选。朝廷可借整编北方边疆军队之名,向北平府增设仓储,筹划北伐所需物资。” 调动数以百万石计的粮食,自然难以掩人耳目。 如此大量粮草秘密转运至北平,势必会引起晋商注意。 第766章劳烦二哥也给皇爷爷做一把摇椅 朱允熥目光流转,暗忖石伟毅以北伐为幌子,悄然布局取代晋商。 此举虽狠辣却是万全之策。 他轻轻颔首,吩咐道。 “依此意撰写奏折。” “遵命。” 石伟毅俯身施礼,双手抱拳,随即进言。 “太孙,为根除晋商之患,朝廷还需拿回河东盐池控制权,他们近来已涉足淮扬盐场。增设北平府仓储,可断其供给边军之手,封锁河东与淮扬盐场,则能切断其财路。” “待准备充分,太孙可下令大军合围山西,关门捉贼,一举清除山西道中的奸佞之辈。” 这是一盘长远的棋局。 朱允熥指尖轻扣案几,发出沉闷响声。 许久,他缓缓颔首。 “此事便交由你主导。” 石伟毅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 将整治山西道作为试金石,关乎整个朝廷,此刻交付于他。 他深呼吸,恭敬地拱手。 “微臣誓必不负重托。” 朱允熥轻应一声,双手按在扶手上起身。 “中都的一切,交由随行官员办理,凤阳府尹亦一同北上。”Www.XSZWω8.ΝΕt 被两位锦衣卫紧紧看着,游文瑞的心由悬空骤然跌落,坠入寒潭。 他死定了。 朝堂上的官员们陪同太孙北巡,那是何等的荣宠与信任。 而身为凤阳知府的他,竟也被指名随行,这分明预示着要将他从这知府之位上下来。 北上之后,凤阳府的位置岂能空着? 可在这权力的棋盘上,谁又会在乎一个小小凤阳知府的浮沉呢。 朱允熥与石伟毅简短交流几句后,便携带着刘远,一同提着那只神秘箱子,向朱允炆居住的庭院走去。 及至院门前,朱允炆已摆开阵仗,一台木工刨床现于眼前。 他拿着各式工具,专心的制作着一些形态未明的家具。 砰。 刘远的手下将木箱放进院子。 正专心雕琢的朱允炆,手不自觉地一颤,锋利凿刀偏离了预定的轨迹,削下一大片木屑。 他眉头紧锁,目光望向再次出现的朱允熥,那木箱虽在眼前,他却仿佛未曾看见。 “我可没藏一分钱。” 话语中透露出无奈,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绕过了那个显眼的木箱。 朱允熥扫视一番,随即自在地落在那木箱上。 他手探下去,轻抚木箱,说道。 “这箱内经刘远仔细点算,不少于20万两。按规矩,应送往南京交付户部,充实国库。不过你与二嫂在此处的日子并不轻松。” “外城田产,本意是要赠你,孰料二兄慷慨给予百姓。故此金银就留下吧,至少能让二嫂生活更加体面些。况且,若你分散此财,百姓估计也没胆接受。金钱诱人,但他们也怕会引来无妄之灾。” 无论那些需在晋商钱庄兑换的纸币,还是价值非凡的珠宝。 一旦落入寻常百姓之手,除非永藏不露,否则,难逃厄运,甚至家破人亡。 朱允炆轻叹。 “太孙此举,何苦呢……” “权当是朝廷这些年对中都照顾不周的弥补。” 朱允熥淡淡解释,眼神移向朱允炆身旁那块雕琢的木头。 “打算做啥?” 谈及木工之事,朱允炆眼中闪烁着兴奋光芒。 此时,萧涵端着凉茶壶跟茶碗走出。 萧涵面带微笑,温婉可亲。 “请太孙用茶。” “感谢二嫂。” 朱允熥自然而然地道谢。 萧涵分别为二人倒了凉茶,置于桌边,未多停留,转身回到屋内。 朱允熥浅尝一口凉茶,视线牢牢锁住朱允炆。 被如此凝视,朱允炆似感不适。 朱允炆目光中带着惋惜,凝视着那块不幸受损的木材。 “这是为城东冯老伯定制的摇椅。老伯家近年来喜事连连,多了好几个孙子,他便想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言罢,他将损坏木料轻轻放到一边,取来一块同样大小、事先打磨好的木板置诸工作台上。 手握一旁的墨斗跟炭笔,准备再次勾勒线条。 朱允熥在一旁静默不语,细细观察着这一切。 不过几年,朱允炆双手已不复宫廷生活中的细腻,肤色略显黝黑,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手心与指腹间,生出了更深色的茧,似乎是因为持续劳作,手指变得更加粗壮,手掌也宽阔了。 时间一久,朱允熥发现,朱允炆的身姿这两年也变得更加魁梧了。 这一切变化,并非是为了他在凤阳出现而特意装扮,是这些年的真实生活状态。 铁锤轻敲凿顶,朱允炆稳健地握住凿子,凿尖犹如切过软豆腐一般轻易地切入木头。 几乎不见他的手有何大幅度的动作,木屑就沿着预先的线条整齐地被剔除。 “文御跟亦柳现由皇爷爷照顾在乾清宫。” “皇爷爷放下了一切事务,若非我们劝阻,他甚至要亲手为他们换尿布。待你有空,也为皇爷爷打造一把摇椅吧。届时,派人直接送到应天府。” 朱允熥缓缓说道。 随着他的话语,原本敲击声不断的木工活计暂时搁置。 朱允炆抬起了头,望向朱允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片刻之后,朱允炆郑重颔首。 “我从明天起动手,宫里存有一些上等木材,还需……” 朱允熥轻轻挥了挥手。 “往后有关物资的事,二哥尽管吩咐中都皇城官员,他们会妥善安排的。” 朱允炆再次颔首,稍作沉默。 他从未料到,能与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重逢。 更未设想,重聚之时能以如此平和的方式对话。 当初的恩怨情仇,如今看来,宛如晨雾遇朝阳,悄然散去,无影无踪。 “你打算何时启程?” 朱允炆思量片刻,终是开口问出了声。 朱允熥淡淡一笑。 “今日祭拜完信国公,城内正忙着清除白莲教的残余。后续事宜我会委托锦衣卫处理。明日,我将前往豫州道河道总督署。” “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 朱允炆脸上不经意间掠过一抹迷茫,还有忧虑,他轻轻摆手。 “国事为先。我看了近日邸报,你这次外出恐怕需时一年,北至边疆各地。据说那里愈发险恶,务必保重。” 朱允熥微笑回应,目光落在朱允炆身上。 “二哥是否还有话要说?” 第767章无生老母,白莲教小明王 朱允炆轻轻摆手。 “原本想明日与萧涵出城,到郊外农户家找些野味,晚上让萧涵亲自下厨,再从西城买些酒,跟你……” 朱允熥淡然一笑。 “若二哥有此意,我不妨后天再出发。” “不用了,不用了。” 朱允炆连连摆手。 “等你明年北巡归来,途径凤阳,提前来信,我跟萧涵好好预备一番,迎接你。” “看来这壶酒得放很久了。” 朱允熥轻声笑道,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愉悦。 朱允炆悠然回应。 “岁月不老,酒香长存,相逢有时无需急。” 此时的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淡定与自在。 朱允熥凝视着朱允炆,片刻后郑重地颔首。 “也好,待来年春风拂凤阳,咱们再共举金樽。” …… 银辉铺满夜空,星河浩瀚。 卧室内。 朱允炆倚在床上,头枕着手臂。 萧涵坐在一旁,眉宇轻锁。 他的目光穿透窗棂,落在皎洁月光跟宫墙剪影之上。 “二郎。” “嗯?” “那箱子怎么又回到了咱家?” “……” 朱允炆微微一笑,转向倚在身边的萧涵。 “那是我给你的聘礼。” 砰。 他的胸膛轻轻震动。 “你这人,真是的。” 萧涵嘟起鼻子,皱起了眉头,“我看过了,里头尽是金银珠宝跟银票。这么多财物在家,安全吗?” 朱允炆先是颔首,随即又摆了摆手。 萧涵仰面望向。 过了许久,朱允炆缓缓说道。 “老三今非昔比了。” “有他在,是国家之福。” “只是,那约定的酒,不知何时才能喝上……” 整个凤阳城,被封锁了一日一夜。 城内,夜无安宁;城外,暗潮汹涌。 当凤阳古城被朦胧的烟雾笼罩,吞没了月光星辰。 城外,暗处蛰伏着的人悄然苏醒,借着夜色掩护蠢蠢欲动。 濠河,源自阴陵阳亭,北流汇入淮水。 虽非壮阔,却因庄周与惠施的哲学辩论而闻名。 这场辩论中,庄周以机智回应惠施关于鱼乐的质疑,最终留下一段佳话。 然而今宵不同往昔。 濠水佳话不再,唯余密谋与阴影。 河岸开阔,少有掩体,夜幕下危机四伏。 乡村小屋内,灯火逐一熄灭。 村落中徘徊的犬吠渐息。 秋风拂过濠河两岸,轻抚枯黄的草丛。 衣角在草间轻轻蹭过,转瞬即被薄露润湿。 在濠水的另一边,遥对凤阳城的旷野之中。 一块凹陷的地面,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夜色中汇聚。 “无生老母。” 这句口号如同晚风一般,在这块低地内回响,被默默传递。 人数逐渐增多,每个人到达后,自然而然地站定。 除了教内圣语,再无闲言。 他们留出中央空间,共同期待着核心人物的到来。 没有焦躁,没有不耐,即便是深夜,也没有人显露困意。 滴答滴答。 长久的静默之后,沉稳的脚步声自暗夜深处悄然接近。 众人眼睛一亮,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身躯,目光追随着那步步靠近的声响。 片刻之间。 几位佩刀男子,簇拥着两位锦衣人士步入人群视野。 两人并未同行,前行者是一位青年,约莫20多岁。 面庞略带青涩的胡须,眉眼清秀中透着几分冷峻。 他步入人群,眼中闪过幽幽光芒,当数清面前的聚集人数,一抹嘲讽跟轻蔑隐约掠过眼底。 另一位着华裳男子,年约四旬,风采卓然。 他那强壮身躯仿佛山岳,难以被锦衣所遮掩。 颈部粗壮,皮肤如同磨光古铜,不见丝毫赘肉。 双臂壮硕,手心布满岁月与劳作的痕迹,每一次握紧都仿佛蕴含着终结一切的力量。 中年男子目光如炬,站在青年背后,锐利目光已悄然审视过洼地中汇集的人群。 “无生老母。” “吾辈恭迎小明王,敬见护教大护法。” 青年轻轻颔首,发出一个不大情愿的声响,随即摆手示意。 中年男子面带温和笑容,环视众人,轻声细语。 “让各位久等了,小明王一路上颇为挂念诸位,大家免礼。” 说话间,他侧身到青年旁,望向人群特意空出的中心地带,伸手做出引导的姿势。 青年转目,对中年男子颔了颔首,随即步入人群之中。 中年男子则始终紧随其后,如影随形。 人群自觉分道,尽管在场者多为农民、工匠,亦或商人、仆从等平凡出身。 可当他们望向青年之时,皆不由自主低头,十分恭敬。 在这二人面前,没有人敢于轻举妄动。 今夜汇聚于此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他们的身份非同小可。 无论是青年还是中年男子,背后都有着深远的来历。 中年男子乃前朝义军领袖刘福通之子。 洪武十五年,刘福通等人拥立韩林儿为帝,国号大宋。 刘福通从平章政事升至太保,掌握重要决策。 刘天禄,刘福通之子,是白莲教的重要护法。 前方青年身世更为显赫。 他是韩林儿之后韩阳羽。 韩阳羽亦担当白莲教教主,被称小明王。 由于两家族间深厚的渊源及出身背景,现今无论中原何处的白莲教徒,抑或明教信徒,均以二人马首是瞻。 经过元末动荡与大明初建的洗礼,白莲教内部架构变得更为层次分明,等级制度严厉有加。 韩阳羽与刘天禄摆脱随从,步入人群之中。 人群中透露出炽热的期盼眼神。 白莲教众,很少能见刘天禄一面,更别提韩阳羽了。 抵达中心位置,韩阳羽首度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刘天禄身上。 他的声音平和中透着一抹冷冽。 “无生老母。” 即便是韩阳羽,亦须在任何公开场合,以此语作为开场白。 四周白莲教信徒随即低语回应。 韩阳羽稍作深呼吸,调整心绪,接着道。 “圣教之光,天意所归。今日之盛,乃万民心向,待圣教大业告成,即是各位加冕封疆之时。” 造反并非宴饮闲谈。 古时秦律明确规定,若因暴雨阻碍徭役,应免罪推迟。wWW.xszWω㈧.йêt 陈胜、吴广等人愤然而起,以秦法严峻为名,煽动民心,喊出了那句震撼千古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旨在点燃人们心中的希望与渴望。 第768章复兴圣教,光复旧土 韩阳羽宛如昔时陈胜、吴广,亦如同历史上所有的反叛领袖,在功成名就前,皆向民众许下厚重的誓言。 周围的民众显露出更为激昂的情绪。 刘天禄凝视着韩阳羽的侧颜。 白莲教需要一人能将其凝聚的核心,韩阳羽没有人能替。 正如昔年他父亲执掌龙凤朝政,今日他也同样面临重任。 韩阳羽的声音在黑夜中回响,添了几分悲愤。 “龙凤初年,先皇在亳州登基,万象更新,正当重塑江山之际。不料天意弄人,国家竟遭旧部背叛,落入他人之手。更为痛恨的是,龙凤12年间,先皇与先太保惨遭朱氏暗算。” “表面派将保护,实则密令廖永忠谋害先皇与先太保。朱元璋曾是我教一员,借我教之力,从一名僧人起家,享尽荣华。却忘本负义,表里不一。” “他篡夺大明江山,洪武初年便颁布禁令,欲消灭我等,背弃信义。28年来,无数圣教弟子遭受朱明迫害。如今,朱明意图推行颠覆天下的新政,更要断绝万民生计。” “我本想游历四方,帮助教众过上温饱生活,却不料朱明不留活路。无奈之下,唯有循先辈之路,集结志同道合之人,讨伐篡位者,重振圣教光辉,开创光明盛世。” 韩阳羽的语调出奇地平缓,却蕴含着难以抗拒的魅力。 民众的愤慨被悄然煽动。 一旁,刘天禄默默回顾韩阳羽的言论,思量着其中是否与他们先前计划有所出入。 前元15年,刘福通便在亳州拥立韩林儿为帝。 同年,元军在太康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对亳州形成重压。 面对绝境,刘福通带着韩林儿遁往安丰,随后重整旗鼓,夺回失地。 直到龙凤四年的五月,他们再度迁都开封,八月又被迫返回安丰。 龙凤年末,安丰遭受吕珍围攻。 无奈之下,刘福通向朱元璋求援。 那时,朱元璋已具声威,亲自率领雄师,解救了被困的刘福通跟韩林儿。 并将他们安置在滁州,给予韩林儿华丽行宫,同时替换掉了他身边旧部。 至龙凤12年,朱元璋派遣廖永忠前往滁州,准备迎接韩林儿等人进入应天府。 然而,船行至瓜步洲时,意外沉没,韩林儿与刘福通等人不幸丧生。 不过,韩、刘两家的血脉奇迹般地在各种机缘中留存,隐匿人间。 民间流传,那次海难其实是朱元璋指示廖永忠的预谋,目的是扫清称帝的障碍。 真相如何,没有人能断定。 廖永忠在洪武3年因功受封为德庆侯,享有1500石的岁禄及世袭铁券。 然而洪武8年,因滥用皇家之物被赐死。 如今,知晓那段往事的唯有朱元璋本人。 那艘船的真实命运,成为了永久谜团,世人再无法得知。 在一片激愤氛围中,刘天禄接过了话头。 “我们跋山涉水来到中都,只为寻找朱允炆。却不料,刚到此地便得知凤阳城封禁的消息,听说官军在城内肆意搜捕我们同道,手法之残忍令人发指。” “今晚大家聚集在此,是为了共谋一件大事。我们已经四面八方联络教众,只待朱明太孙北上之时,顺势举事。在此之前,恳请各位在中都助我们一臂之力,动摇朱明根基。”Www.XSZWω8.ΝΕt “等到凤阳封锁解除,小明王自会进城,亲自寻找朱允炆。若能以被朱明抛弃朱允炆为旗号,便能号召天下英雄。” “太保随意吩咐,我们必定遵从小明王旨意,复兴圣教,光复旧土。” 在场的白莲教信徒们,无不积极响应。 刘天禄满意地点颔首。 “明日,我们先审视凤阳局势,再做决策。朱明太孙离城后,我们便可行动起来。” “遵命。” 韩阳羽昂首挺胸,声音洪亮。 “无生老母。” “无生老母。” …… 黎明尚未破晓,留守司官兵缓缓开启大门。 府衙差役四处宣告,中都凤阳的封锁正式解除。 但昨晚那持续整夜的战斗声,依旧在城民的心中回响不息。 不少院落之外,还能见到未能完全清理的斑驳血迹。 整个凤阳城,以皇城为中心,弥漫着一种异样的静谧。 除了官方人员仍在街头巷尾巡视,百姓鲜少外出。 东城门外,各方势力汇聚,来自凤阳各署的卫队,戒备森严地守护着进出要道。 一辆接一辆的大车,顶着沉重遮布,朝城外缓缓行进。 尽管马车封闭得几乎密不透风。 但细细的血丝仍从车厢缝隙间悄悄渗出,沿着车尾滑落。 不久,便在路面上勾勒出两条触目惊心的红痕。 经历了一夜血洗,隐藏于凤阳城内的白莲信徒及受晋商暗中操控之人,悉数落入锦衣卫之手,难逃一劫。 死亡的气息随着马车被运送出城。 城东,皇宫方向,狭窄的街巷内。 萧涵眼中闪烁着恐惧与忧虑,两手紧攀朱允炆手臂,声音颤抖。 “二郎,好多人都死了。” “我们,我们会安然无恙的,对吗?” 城门之下,装载着重负车辆排成长龙,依次驶离。 原本鲜艳的血迹渐渐暗淡,染成了黑褐色。 经过整夜的搜捕与搏斗,官兵们的面容显得疲惫不堪。 但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狠厉。 冰冷的盔甲、寒光闪烁的利刃,还有甲片缝隙间未能清理的斑驳血迹与细碎残渣。 远远望去,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背脊发凉。 在小巷的入口处,萧涵神色充满了紧张与不安。 她深知朱允炆身为被废黜的皇家子孙,多年前就被囚禁在中都皇城,家族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 历史与传说中,多少被皇室遗弃的成员,有几个能迎来善终? 一夜之间,凤阳城内死伤无数。 朱允炆真的能够躲过这场灾难吗? 萧涵轻轻地挽着朱允炆手臂,身子不自主地颤抖。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更紧地依偎过去。 恐慌与忧虑在她的面容跟目光中显露无遗,她又一次带着忐忑问道。 “二郎,真的没事吗?” 朱允炆目光深沉,凝视着那些从城市各角落向东门方向移动的马车。 察觉到萧涵的不安,他转头轻笑,温柔地轻拍萧涵的手背。 “安心吧,我们会平平安安的。” 第769章朱允炆出中都 萧涵微微启唇,内心的焦虑并未因此消散。 朱允炆持续安慰道。 “若有不测,我们现在便不可能站在这里,根本出不了中都皇城。” 萧涵侧首,让几缕清风拂过发丝。 她眉头轻蹙,“太孙今日怕是要离开了。” 朱允炆一直留意着马车动向,等到所有车辆都出了城,他才准备接着前行。 他转过头,远远望着那些低矮民居后的中都皇城,高墙雄伟。 红砖绿瓦在日光下闪耀着斑斓光泽,宫墙上,守卫的人数明显增多。 这一切好像都在为防止皇城再次被人侵入。 朱允炆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 “眼下的他,身为监国皇太孙,未来的国储。朝廷推行洪武新政,今年在应天府清理门户,眼下该是将这新政推广到各地的时候了。” “朝廷内外需上下一气,地方治理同样需追本溯源,唯有如此,洪武新政才能深入人心。他肩上担子重如山岳。开国功臣、朝中官员、地方乡绅、百万大军,所有责任都压在他一人身上。” “如果换作是我,恐怕不会有这样的远见。所以,这个位置本就属于他。眼下想来,我应该钦佩他,也感激有他在。” 朱允炆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话。 萧涵对洪武新政毫无概念,更不明白那份重担究竟有沉。 她仅知自太孙莅临中都,她丈夫便有了变化。 他更加镇定自若。 不再像往日那般焦虑不安。 萧涵依偎在朱允炆的肩头。 “我觉得他是位良善之人,极其良善。” 朱允炆毫不犹豫地颔首。 “的确,他挺好的。” 言罢,朱允炆转身,双手紧握萧涵的手。 萧涵微怔,眼中闪烁着好奇。 “二郎有何心事?” 朱允炆轻轻颔首。 “我认为那30多万两财物用不着留下来,他已经关照过了,我们家中生活自会改善。” 萧涵颔首道。 “可太孙曾说,那些东西非普通人可用。” “无妨。” 朱允炆摇摇头。 “虽平民不可用,凤阳贵族却能使用。我打算将这些分送给他们,换回散银和宝钞,再发给城外民众。” 萧涵眼中满是温柔。 “二郎仁心一片。” 朱允炆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与他比起来,我的这点仁慈微不足道。这仅是为了让咱在凤阳不受百姓非议,让他们称我们为知恩图报之人。百姓手头宽裕,生活自然也会改善。但是……” “二郎担心朝廷或官府不同意?” “他在朝中,没有人敢多言。” 朱允炆目送着东城门外的车队逐一离城,轻声一叹。 “然而还需想个妥善方法,不能让百姓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得设法把这笔财富真正交到他们手中。” 民众的心地是纯真的。 但世道错综复杂。 一点点恩惠可能被人铭记,而太多的给予反而会招致怨恨。 萧涵脸上绽放着笑容。 “二郎总是有办法的。” 朱允炆回以一个温暖笑容,轻轻用手抚摸着萧涵柔顺的头发。 “咱们去濠水边看看吧,听说那儿有个菊花园,属于开国公府的一部分,不知道眼下是不是正好到了花开最盛时。” 萧涵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这让朱允炆觉得,整个秋天的景色都不及此时美好。 “在城东靠近濠水的位置,有一个小湾。如果是在夏季,可以直接下水捉鱼。这几年都没能跟二郎一起出去走走,往后可多出来逛逛。” 一路上,萧涵紧紧挽着朱允炆的手臂。 二人从巷口一直走到东城门附近,轻声细语地交谈着。 此时城市里才刚刚开始有些许行人活动,不过大多数百姓还不敢离家太远,更别提到弥漫着不详气息的东城门了。 朱允炆与萧涵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守城官兵们的注意。 “是朱允炆。” 一名小旗官对上级低声说道。 总旗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目光紧锁在正向他们走来的朱允炆跟萧涵身上。 “知府那边传了新令,不再限制朱允炆了。” 总旗官低声回应道。 小旗官颔了颔首。 “那么是否需要我带几个人跟着?” 此时,朱允炆已经带着萧涵来到了城门口。 “各位辛苦了。” 朱允炆非常礼貌地拱手作揖,向守卫们表示问候。 一旁的士兵们立刻侧身让路。 总旗官转过头,对着小旗官淡淡地说。 “无须如此。” 随后,他本想对朱允炆回礼,但思虑再三,对方眼下只是个废人,如果自己表现得太过热情。 万一被有心人抓住把柄,终究会有些麻烦。 于是,总旗官开口提醒道。 “凤阳城近日颇不太平,出城在外要多加小心。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可随时来找我们。” 朱允炆脸上浮现出一抹笑。 “明白了。” 说完,便牵起萧涵的手向城外走去。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总旗官与小旗官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 “太孙自北门离开,渡淮河往北去。今日能够自由出行,或许将来的生活也会有所改善吧。” 小旗官低声自语。 总旗官目光更加深邃。 “上层人物之间的纠葛,又岂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揣摩透彻的? 昨日还是敌人,今天就成了朋友,明日会如何,谁又能预料呢?” 小旗官颔了颔首。 他不过是个留守司小旗,不仅远离朝廷中心,即便是留守司衙门里的那些大人们,也仅能远远地仰望而已。 城外,朱允炆走在官道上,挺直了腰杆,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 顿时,整个人精神焕发,目光炯炯地眺望着远处。 萧涵静静地倚在他身边,歪着头凝视着他。 城里其实有不少可供租用的牛车,供人出游使用, 但朱允炆并没有租车。 他跟萧涵二人就这样默默地走在官道上。 濠水离凤阳城并不遥远。 不久之后,濠水便映入眼帘。 濠水上架有一座桥梁。 但没有人知晓这是否就是当年庄子与惠施游历于此,所经过的那座桥。 站在桥上,朱允炆努力辨别着方向。 “不知道开国公府的菊花园到底在哪里。” 萧涵眼如弯月,柔声答道。 “只要有二郎在旁,去哪儿都好。” 第770章白莲教抓人,带走朱允炆 朱允炆握紧了对方的手。 二人携手走过桥面,毫无目的地漫步于田野之间。 远处,一群人正藏身于田埂旁堆放的草堆之下,眼神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白莲教中的大多数成员都是当地普通百姓,他们白天需要干农活,很难抽身去做其他事。 至于那些加入白莲教的商人士绅们,为了掩饰身份,通常也不会选择在日间行动。 因此,白莲教主要活动往往在夜里。 像今天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的情况十分罕见。 刘天禄凝视濠水对面的凤阳城,心中揣摩着朱允熥离开的具体时刻。 清晨时分,监视凤阳城动向的人匆匆返回报告说,城门已经解封,东门正在往外运送昨晚被处决者的尸体。 那些人几乎涵盖了圣教在中都凤阳城内的所有核心成员。 这可是圣教与山西道势力,辛苦多年才构建起来的一股势力。 眼下,却全部遭到朝廷毒手,损失惨重。 愤怒在刘天禄心中翻涌,若非当今世道已被朱家主宰,圣教何至于如此隐匿行踪,自己又何必费尽心思去策划一切。 晋商并非善类。 然而,圣教急需他们手中财富。 反之,晋商则需借助圣教之手,一步步侵蚀明朝官员心志,或是控制或铲除那些不愿意合作的对象。 若他能够完全把握局势的话,便无需以韩阳羽的名字行事了。 刘天禄将视线转望向旁边旁闭目休息的韩阳羽。 韩氏一族实在是天真。 意图明显地暴露出来,毫无掩饰之意。 “太保。” 就在这时,躺在草堆下的韩阳羽微微睁开眼睛,轻声唤道。 “怎么?” 刘天禄满脸疑惑地发出声音,然后回头微笑。 “小明王有什么指示?” 韩阳羽眼神中闪过一丝波澜,他低沉地说。 “眼下凤阳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我们要向北出发吗?” 刘天禄颔了颔首。 “向北去山西,说不准今年还得再去边疆。” “又去边疆……” 听后,韩阳羽目光闪动,没再多说什么,仅仅颔首便重又闭上了眼睛。 见状,刘天禄略微怔了怔。 但他没有对此表示出过多关注,依旧专注地看着凤阳城方向。 脚步声传来,在濠水另一边。 两名男子弓着背、压低了头快速靠近。 他们走到刘天禄前面,双手抱拳行礼。 “无生老母。” 二人齐声道。 刘天禄同样颔首应答。 “无生老母。” 之后他问道。 “凤阳城那边眼下是什么状况?那朱允熥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其中一位立刻颔首。 “朱允熥在今天凤阳开放南门的时候就离开了,可能打算过河向北方行进。” 没等刘天禄做出进一步回应, 另外一人眼中的光芒闪烁。 “太保,东城门外,我们发现了朱允炆跟他的妻子,像是要朝这儿来。” “朱允炆。” 刘天禄猛然站起身来,四处寻找目标。 与此同时,身后的韩阳羽悄无声息睁开了眼。 刘天禄目光如炬,环视四周后,冷声问道。 “朱允炆身旁有官府的人吗?” “只有他和跟他妻子二人。我等已派遣弟兄们严密监视,发现他们行踪便立刻来禀。” 望着手下们的殷殷眼神,刘天禄轻轻颔首。 “你们今天的付出,圣教必将铭记。” 刘天禄挺身而立,“今天将是我们复兴大业的重要转折点。” 夺取江山社稷、铲除异己。 草丛里,同样有一位青年悄然站立。 那便是韩阳羽。 他的目光在远处濠江之上稍作停留后,迅速转向刘天禄。 昔日,韩阳羽曾被权臣刘天禄所控制。 如今,虽身处高位,但实际权力却早已旁落他人之手。 这令他深感自己更像是个傀儡皇帝。 “未来,太保为相,你等亦将高踞朝堂,位列公侯。” 这是韩阳羽无数次重复给追随者们的空头许诺。 刘天禄挥了挥手道。 “带路吧,既有此番良机便无需冒险进城了。” “只须俘虏朱允炆夫妇二人,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向北挺进。” 在往中都凤阳城前,刘天禄已经进行了详尽策划,并集结了各方力量。 他利用晋商手中财富,收买了中都皇城里的宦官,将朱允炆纳入自己的棋局之中。 一旦成功掳走朱允炆,并将其带往北方。 圣教便可以借助晋商跟多年积累的财富,组建一支起义军。 只需攻占一两处九边要塞,再将消息传至关外,引诱元朝残余势力南下。 如此一来,朝廷必将陷入内外交困的局面。 圣教则可趁机继续隐藏于民间,不断制造混乱。 等到地方士绅们因洪武新政而心生怨恨,看到局势动荡,他们便会反叛。 那时,便是圣教重新夺回天下的良机。 韩阳羽已被他掌控多年,再加上朱允炆。 刘天禄坚信自己能够完成父亲30年前未竟的大业。 朱家已统治近30年,眼下该轮到刘家登位了。 人群沿着濠水前行,穿过几道河湾。 远远望去,刘天禄看见岸边一名男子正牵着一位女子,在花丛草地上缓缓漫步。wWW.xszWω㈧.йêt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原本计划带着朱允炆离开凤阳城,如今却意外发现朱允炆主动送上门来。 确认了附近暗藏教众后,刘天禄断定那两人正是朱允炆夫妇。 他立刻加快步伐。 此刻,朱允炆正与萧涵说着甜蜜情话,周围秋景似乎变得无关紧要。 萧涵的脸颊泛红,眼中含羞,不时躲避着丈夫炽热的目光。 突然,她注意到前方有一群人快速接近,心中顿时涌起一丝不安,拉了拉朱允炆的衣脚。 “二郎,那边有人。” 朱允炆闻言,顺着萧涵目光望去。 此时,刘天禄等人已经逼近。 还未等朱允炆说话,刘天禄已经猛然挥手。 “行动。” 白莲教徒立刻如猛虎般蜂拥而上,转眼之间就将朱允炆与萧涵控制住。 朱允炆神色骤变,“你们做什么?” “封住他们的嘴。” 刘天禄再次发号施令。 紧接着,一块布条就被塞进了朱允炆口中。 同样地,萧涵也被如此对待。 刘天禄飞快地扫视四周情况,心中庆幸凤阳城昨夜已经实行宵禁,百姓皆未出门。 第771章黄河治理进度 加上正值深秋,田间并无农人作业,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韩阳羽抑制住内心复杂情绪,轻声催促。 “赶快带他们离开。” 于是,在几位白莲教徒围护之下,一行人风一般迅速撤向濠河岸边。 尽管被堵住了嘴巴,朱允炆仍感到胸口剧烈起伏,连口腔内那块散发着怪异腥臭味的破布都没顾得去在意。 他脑海中满是疑惑。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究竟有何目的? 目光转向一旁挣扎的萧涵时,虽然心里怒火中烧。 但他眼神却尽量表现得温柔以安抚她。 显然这群人暂时无意伤害自己跟萧涵。 如果只是为了抢劫,完全可以选择更便捷的方式。 短时间内,朱允炆迅速思考着。 从当前状况来看,既未见到对方有行凶行为,亦不见劫财迹象,那么很显然这些人图谋更大。 想到这里,朱允炆几乎可以确定。 面前这些人定是白莲教人。 终于,在一片混乱中,朱允炆渐渐恢复了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对萧涵投去一个安慰眼神,仿佛在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接着,朱允炆微微晃动了一下手臂。 在他们严厉警告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跟上了他们。 朱允炆眼眸深处藏着一丝坚定,注视着走在前面的刘天禄跟韩阳羽二人。 他知道,这两位无疑是这批人的首领。 虽然他这次落到了这些白莲教人的手中,但或许…… 有机会做些比捐赠那30万两银子更有价值的事情。 …… 大约十天前。 朝廷正在豫州道河段全力进行治理黄河的重要工程。 自从确立治河为国策以来,源源不断的财力物资正从全国各地运至豫州道河道总督府。 沿河两岸,数以10万计的老百姓都被征集来,参与到这项宏大工程中。 数百万人的生活依赖于河修材料,逐渐形成体系并向更广区域扩散。 特别是在兰考县。 当初发生水灾最为严重的地方。 河道总督潘开朗特别指派了成千上万名劳动力,参与救援修复工作。 那两个曾在兰考县造成重大破坏的大坝决口,早已被工人重新封闭加固完毕。 同时,为了确保这条主要支流能长久稳定运行,其两岸也正在进行新的防护建设。 放眼望去,沿着黄河长达数千里的岸线上,无论从陕西还是淮安境内都充斥着忙碌身影。 位于开封城以北、紧邻黄河岸边的柳园口,则成了整个治理计划中尤为关键的一环所在。 现今的开封城建在古老遗址上,因黄河泛滥,地下埋藏了多座古城。 开封城的安全,直接影响豫州地区的稳定。 柳园口河岸边,民工们努力提升和加固河岸线,根据潘开朗提出的治水方法进行施工。 工程范围达到十多里。 防洪墙旁,一群满身泥土的朝廷官员,正在讨论几块石板。 他们面前铺展着黄河当前状况的地图草图。 潘开朗负责治理黄河,长期驻守前线,皮肤黝黑、双手伤痕累累。 围绕他的不仅是同僚,还有本地各级官员。 圣旨授权潘开朗兼任工部尚书,赋予他最终决定权,可以调配资源投入治理。 即使是省级协调问题,在涉及洪水治理时也需优先考虑他的意见。 尽管潘开朗外表普通劳工般粗糙沧桑,但仍显威仪。 “总督,已是晚秋,冬日即将来临。上游降水稀少,水流缓滞,我们可以封闭陕州跟洛城用于调节水流的设施。待来年春雨检验其效果,看看能否减轻下游洪水威胁。” 一位肤色同样黝黑的总督衙门官员,手指轻轻地落在面前地图上,标记着陕州跟洛阳两地。 潘开朗双手搭在刻有凹槽的青石上,目光在黄河上游的两处施工减水坝间游移。 眉头紧锁。 “我们必须尽快转移那些位于洛阳以上的河岸边居民。当这两个坝完工后,上游水位会因受阻而上升。” 另一位官员随即补充道。 “其实,在项目开工之初,咱布政使司就已经发出了迁移命令给豫州府及陕州的地方官。到眼下为止,那边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没有遇到什么大难题。不过对于下游四段河堤修建工作来说,进度还需进一步加快才行。” 一位布政使司官员立刻接过话茬儿。 “潘总督请放心,按照当前速度估计,再有2个月就能够彻底完成整个上游地区居民安全撤离的工作。” 自从豫州地区的整顿活动完成后,目前在职的大部分官员,均为早期支持朝廷改革政策的年轻人所担任。 他们都充满活力且干劲十足。 眼下有了像戴星海这样的领导者掌舵,这群人无疑会对治理黄河的任务给予最大的支持。 听了这话之后,潘开朗颔了颔首。 “等今天我们处理好柳园口的事,我打算亲自前往开封设宴,以答谢戴方伯以及于都司诸位对我工作的大力支持。” 近期之内,治理河流的各项计划推进得相当顺利。 布政使司官员面带微笑。 “应是豫州道设宴感谢总督才对。总督治理黄河,主要都在我们这里进行。总督今年兴建了减水坝工程,计划在接下来的两年内建成靠近河流的第一线防御堤。到时,黄河将更加安全无忧。” “再过了五年,各类型的格堤、月堤乃至远岸的遥堤也全部落成的话,即使是百年一遭的大洪水来了,也足以保障豫州道内人民的安全。” “归根结底,总督及各位同僚为了治水辛勤付出,真正得利还是咱们这地方从上至下所有居民。” 潘开朗只是微笑并未发表意见。 五年周期就能彻底解决黄河流域问题。 这显然是布政使们为了夸奖总督府而说出的美好期望。 实际所需的时间要长得多。 首先是完成上下游基本建设阶段。 随后还需要五到十年间,通过水流自然冲洗河道底部沉积物并加固隐患段。 同时也要着手改进洪泽湖周围环境,以及明确如何清理通往大海的最后一道阻塞点等事宜。 如此一来,即便朝廷全力投入资源支持该项目。 预计仍需耗费至少20年方可见成效。 且过程中还需要祈望黄河不会频繁发生灾害性变化,施工项目亦能保持平稳推进。 第772章黄河上游崩了 对于这些,潘开朗并不怎么忧虑。 只要当今皇太孙稳坐朝廷,黄河整治行动便不可能半途终止。 随后他接着说。 “随着寒冬来临,大量民众将参与修渠工作。朝廷允许民众参与公共工程以换取食物补贴,这对民众是好事。作为官员,我们有责任执行这些惠及民众的措施。” “冬季施工需持续,要求各部门合作确保民工保暖衣物充足,并及时增加建材订单,避免因大雪影响材料运输而延误工期。” 河道总督衙门负责物资调配的官员立刻表态。 “总督不用担心。我们之前已经发函到各处,加快了河道建设所需材料的运输。” 布政使司衙门的人随即补充道。 “戴方伯月初就已经向朝廷上报,从户部分配棉衣、布匹等防寒用品。眼下内阁已同意该请求,只要东西一到位,就能马上分发给各个工程点上的民工。绝对不会让他们受冻。” 整个柳园口河堤上充满了融洽和睦的气息,上下齐心,各项事务进展顺利。 可突兀间风云变幻。 周围突然出现了一种莫名动静。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仿佛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完了。” “糟糕!” “总督大人,赶紧离开河堤。” “……” 远处,沿着黄河上游方向,几名总督府的差役不顾周围正在忙碌工作的劳工们,鞭打马匹,拼命地向着人群密集的地方冲了过去,嘴中还不停大声呼喊着。 他们急促的动作迅速引起了现场每个人的注意。 包括潘开朗在内的众人急忙转身,注视着这群骑马快速靠近的差役。 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差役后面,黄河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层浓雾,伴随着震耳的响声,仿佛大军奔流而至。 显然,黄河上游出了问题。 河水正以极其凶猛之势从高处倾泻而下。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的警报瞬间拉响。 尽管这些官差声音都快喊哑了,但他们依旧不断发出警告。 “大人快逃。” “前方拦洪坝跟减洪设施都已经崩塌。” “洪水已经开始下泄了。” 大地开始颤抖,坚固的河岸也摇晃起来。 河岸边的沙粒跟小石子,忽然开始跳动起来。 一波又一波的空气波动,从上游呼啸而下,携带着细小的尘埃。 在整个河床之上掀起一阵沙尘暴,强劲的风势裹挟着尘土迎面扑来,与人体碰撞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并且刺痛着人们的脸颊。 眨眼之间,河水水平骤降至接近干涸状态,原本隐藏于水面之下的河滩渐渐显露出轮廓。 作为总督,潘开朗拥有丰富的治水经验。 看到这一幕情景,他立即明白过来。 上流地区显然遭遇了严重破坏。 为了调节水流、便于修建更牢固防洪设施,在上游设置的导流墙肯定已经全部崩溃了。 这是人为引起的特大洪峰。 来自洛阳直到陕州,甚至是更远处地区的洪水,正倾泻而来。 潘开朗紧握双拳,内心充满疑惑与不甘。 这些引导堤坝并不是要把整条河流截断,而是通过控制部分流水方向,以便河水工们能够在下游建造永久性泄洪结构。 如今这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究竟哪里出现了失误? 正当他陷入深思之时,地面摇晃得越来越剧烈。 潘开朗无暇多想,大声喊道。 “赶紧离开,所有施工人员立刻撤离现场。” 其实,沿岸的老百姓早已意识到危机所在。 当官员骑马来通知疏散的时候,许多工人都已经开始井然有序地向安全地带撤离。 几位忠心属下簇拥着惊恐不安的潘总督,催促着他。 “大人快走,情况危急。” 在场所有官员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神情。 作为总督的潘开朗依然岿然不动,他们也别想离开河堤。 “大人,请您赶紧离开。” “如果还不走,上边的大水来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大人,此事肯定是一时疏忽。这次高峰退去,我们会立即出发前往上游检查问题所在。” “今天河道突发险情,三司一定会派人来核实情况,宫中不会置之不理。您必须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千万别有闪失。” 围绕着潘开朗的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劝道。 既因洪水临近而恐惧焦急,也期望对事故后有所解释。 作为治理黄河的关键人物、朝廷委派的总督,潘开朗的安全至关重要。 否则,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害而白费。 潘开朗的身体似乎轻微移了一下。 他能够分辨清楚身边这些部下的好意。 然而,刚一转身正打算迈开步伐时,却又停下了脚步。 在他周围所有担忧注视之下,潘开朗重新转了回来,站到刚才的位置,并用力抓握住了旁边用青色石头堆成的栏杆。 一位同知急得面色发白。 “大人,再不走就真来不及啦。” 原本略微下降了一些的河面,又开始逐渐抬升, 显然意味着上面来的水,马上就要冲到这个地方了。 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前方滚滚传来。 让每个人都不自觉捂住耳朵,以免被震坏鼓膜。 但即便如此,潘开朗仍旧坚定得如磐石一般未动分毫。 “你们先走。” 说着便将目光紧紧锁定了,北方那片逐渐逼近的巨大白色雾气。 之前已做好准备准备逃离河堤的一众下属见状,只好重新折返回来, 继续尽力规劝着。 “大人,眼下不是逞强之时。” “若洪流过于猛烈,恐怕连那些常年与黄河流域打交道的人,也无法抵挡得住呀。” 其中一位官员急得满腔愤怒几乎爆发,干脆命令身边的士兵。 “来几人,速速护送总督大人撤退。” 士兵闻声后,迅速行动起来。 潘开朗眉头紧锁,目光如冰刀一般扫过差役,冷冷地道。 “上游的拦水坝、减水坝即使崩溃,河床下也一定留有残存的地基抵挡冲击。开封府这一段河道,在今年都在加固和加高。” “本官绝不离开。本官今天要和这河堤共存亡。我要亲眼见证,我们共同努力打造的这段河堤能否扛住这场大水。” 说话间,潘开朗搭在青石上的手,不由得因内心紧张而捏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 第773章不走,相信自己建造的河堤 见到潘大人如此坚决,现场其他官员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既然他不走,哪怕有人想逃也不行。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看来今朝是在劫难逃了。 一位理学门派的河道总督衙门成员,突然跳上旁边的青石柱。 此人生得面嫩年少,在场的人都认识他。 郁恺乐。 他的日常工作是负责核算治理黄河工程所用之财粮支出。 平日里一丝不苟,对于每一分钱都极为认真。 但他平时待人友善,如果不是钱粮方面的事宜,绝对算一个出类拔萃的好青年。 “郁恺乐,你有何要说?” 此时只见他背向湍急流水站立,面向大家,脸色煞白。 尽管他无法直视身后的景象,但那扑面而来的冰冷湿气足以让他知道。 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郁恺乐深吸一口气,然后迎着所有人,大声说道。 “这几年,我们致力于治水,目的是为了保黄河安宁,不让两岸人民再次遭受灾害侵扰。眼下出现了这种情况,无论是何原因造成的,归根结底都是我等的责任。” “正如总督所言,尽管上游设施已毁,但经过长期加固,河岸依然坚固。若不信任自己所建,又怎能赢得沿河居民和朝廷的信任,以及皇室的厚爱呢?” “今日,就让我郁恺乐与总督并肩站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只要河水未绝,则生命不止。就算最后堤防决口同归于尽,我也绝不会后退一步。” 轰! 轰! 轰…… 来自上游的汹涌波涛终于抵达,河水猛烈地拍打着两岸,掀起一层又一层的巨大水花。 水花不断被溅起,仿佛暴雨倾盆而下,打在河岸之上。 即使仅仅是洪水来临前的浪潮,就已经使得众人浑身湿透、头发散乱、衣物杂乱,显得异常狼狈。 大地仿佛随时都会颠簸翻动。 虽然经过多次加固的河岸在此刻像流沙一样波动不定,人们几乎无法稳住脚步。 岸边的人们不由得纷纷弯腰,降低重心,紧贴着地面。 “不跑了。” “老子也不打算跑了。” “今天,我要与自己建造的河堤共存亡。” “人在河在。如果河流决堤,我也跟着殉职。” “我愧对皇上,也辜负了朝廷信任。20年后,我会再次为大明整治这条河。” “他娘的,老子等着那洪峰来袭。” “……” 在这巨浪咆哮之中,所有人都奇迹般地稳住了脚跟。 此时此刻,风声、水声和人声混成一片。 “保持平衡。” “抓紧身边人的手。” “千万不能放开……” 巨大的海浪继续冲击着河岸下的底部,每次碰撞后,在水面扬起新的浪峰。 潘开朗藏身于石堆之后,向四周没有离开的官员高喊。 这次只要大家平安渡过,治水之事必会大获成功。 有这样一群不怕死的人,明朝有一天终能驯服这条狂野的大河,令黄河永远安宁。 滔天巨浪中,整条河流似乎变成了同一种颜色,其他景物皆模糊不可辨认。 咚! …… 开封府内布政使司衙门中,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戴星海的面孔,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他瞪视着浑身泥土从岸边匆忙赶回来的小吏,愤怒地咆哮道。 “潘总督就在堤岸上指挥救灾,而你们这群蠢货却不去营救潘大人?” 今天原是设宴款待潘开朗的日子,三司成员齐聚于布政司。 公堂上,豫州道按察使石元驹以及都指挥使陶庆二人亦是面容紧张,脸色不佳。 就在戴星海还在大声责备时。 陶庆已起身下令。 “发布急令。” 众将立刻站起来回答。 “是。” 陶庆正色道。 “所有驻军必须迅速前往河岸,抢救受灾人群,并确保寻找河道总督衙门官员安全,不得延误片刻,立刻出发。” “遵命。” 收到命令后的将士们敬礼转身后,迅速离开。 这段时间里,大家都很清楚治水工程对于整个省份的重要性。 尽管河道总督衙门用人严苛,但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当地人民的利益。 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刻,浪费哪怕一点点时间。 石元驹此时表现出了极高的镇定。 见到陶庆已经开始调动兵马前往灾区后,他转向面色苍白的布政使。 “戴大人,请先平复一下心情,眼下还不清楚堤岸那边的确切情况。潘总督福星高照,说不定眼下已经带领众人实施了初步应对措施。” 戴星海缓缓站起身,双手按在桌面上。 “我也明白,此刻最紧要的是保持镇定,彻底调查河道情况。然而石按察也清楚,朝廷治理河流,少不了总督衙门协助,尤其离不开潘总督。” 石元驹走到了戴星海身边。 “潘总督才干出众,朝廷赋予其权力后,他一心一意只为治河之事,绝无半点私心杂念。他在治河方面表现出色,豫州道上下都看在眼里。方伯不必过于担忧,相信此次事件不会对潘总督造成太大影响。” 戴星海摇了摇头,离开了主座,朝着门口走去。 石元驹及陶庆紧随其后,眉头深锁。 戴星海一行走到官府外面,并未让轿夫准备轿子。 命令手下准备马匹,好早点前往河边查看情况。 在此期间,戴星海一脸凝重。 “河道出问题已是事实。无论上游究竟有何状况,拦水坝与减水坝坍塌的事实无可争议。” 石元驹默默无言,他知道这是实情。 那花费无数财物修建起来的两座大坝,眼下确实毁坏了。 戴星海接着说。 “目前朝廷推行洪武新政。今年以来京师更换了大批官员,秦王也逮捕了不少反对之人。难道就真没有人对此心有怨恨吗?当然不可能,仍有许多人对当前政策抱有异议。” “若因河水暴涨,导致事故连带影响到总督的话,那么被提拔起来支持新政的潘大人难辞其咎,太孙也将受到波及。届时,正在推行中的新政将何去何从?” 石元驹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他的表情同样沉重。 但作为外放地方官,朝廷内部的事并不是他所能左右的。 第774章太孙,豫州及凤阳府的加急公文 当他们正为即将可能引发的政坛动荡感到忧虑时,差役们已把马牵至官府门前。 戴星海双眸一闪,立即上前跨上马背。 “两位,请跟着我去河堤那里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说完便用力挥舞着马鞭。 骏马应声而起。 随后,城中马蹄声急促作响。 …… 驾。 驾。 驾。 随着一阵阵急促马蹄声响彻中都凤阳府一带。 两条重要的信息,分别自北方跟南方传递开来。 一支队伍正由南向北进发,另一支则反之。 “凤阳急报。” “豫州道急报!” 这两队信使几乎同时到达了,正处于途中的一支皇家巡视团附近。 此时,朱允熥等人骑着马走在团队前列,边前进边讨论各种事宜。 突然看见前方快速靠近的快马来报时,朱允熥皱紧眉头,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安。 恐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即将传来。 刘远领人把两队传令兵拦截在外,转身望向坐马背上,眉头紧锁的朱允熥。 分别从凌镇驿跟川庄驿接收紧急公文后赶来的,正是两地驿站的递信士兵。 因这封公文急需要呈交至太孙所在处,各地递信站皆派出三人三马快速行进。 六位递信兵身着驿站制服,腰部缠绕皮带,上面悬挂的小铃铛不时发出叮当声,以此警示沿途行人。 每人都配备了长矛、腰刀以及一根短棍。 当发现前方锦衣卫阻挡时,六名递信士立刻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禀告大人,豫州道布政使司……河道总督府有急报。恳请大人通报,我等好尽快转交此函。” 这是自南边而来,携带着重要信息前往的其中一组。 “中都留守府及凤阳县衙门也有一份急报,还望大人代为通禀。” 另一组北向赶路的成员补充道。 朝廷已启动全国近两千个驿站体系的重大改革,旨在安置退役军人并开辟新收入。 通过这一系列变革,成果显著可见。 大明建国之初,面临重新建设的局面,因此朝廷框架不仅吸纳了前朝元素,如蒙古跟北宋的一些做法,同时还引入了不少创新机制。 在官道方面,与其他历朝相比,大明并没有特别设立负责运输事务的专门部门。 相反地,这项任务交由各地方郡县来执行,并且所有驿站都直接隶属于应天兵部车架司控制。 这样确实提高了效率,加快了公务文件流转速度。 然而却引发了一个严重问题。 运营这些官道站点所产生的花销,实际上应该归入兵部车架司之下处理,但却错误地落在了当地郡县肩上。 对于刚刚经历过战争重建阶段、自身财政十分紧张的地方府县而言,这无疑是个巨大负担。 于是乎,经过一段时间讨论后达成了折中方案。 将原来需由普通民众共同承担的各项开支,全部转移给官府进行统一调配。 这样一来,不仅使得众多退役军人找到了安身之所,更让整个官道系统运转更为顺畅。 朱允熥抬头望着这些退役残废的老兵,内心充满敬佩。 朱允熥不禁忆起,起初驿站改革稍有成效之时,朱高炽曾与他闲聊笑谈。 现今五军都督府的兵马账目,虽然清清楚楚, 可只要朝廷一声令下,那些散布在将近2000座驿站中的老士兵们便能立即拿起武器,穿上铠甲,为大明冲锋陷阵。 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那时,朱允熥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否认朱高炽的看法。 要知道,在一县之地内,县衙中的差役或许不过几十。 而同一个县内却可能有多处驿站。 这些驿馆里的兵卒联合起来,则成为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回想起当初与朱高炽那段轻松的话语,此刻朱允熥不禁微眯起眼睛。 或许等这次北巡归京之后,有必要同内阁商议一下让部分伤残军人,转型成当地捕快。 刘远在队伍前头,骑马持鞭,向六位邮递兵指示。 “把信封板夹、通行证以及回执拿来给我。” 凌镇驿与川庄驿的两位领队迅速翻身下马,从后背取下一直随身携带的包裹并移至胸前,接着走到刘远面前。 二人动作敏捷,迅速地将所需物品递给刘远。 刘远首先检查通行证,确认每位邮递兵的身份无误。 待这一程序完毕后,他的脸色变得更为凝重,开始审查两份信件板夹。 这两件信封内装着来自豫州及凤阳地区的紧急奏章。 经过仔细检验,确保没有提前被开启或破坏过的痕迹,刘远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自己的胸口内侧。 紧接着他又伸出一只手示意,一位邮差立刻上前,递给刘远一支墨笔。 展开自川庄驿站返回的信息记录本。 刘远细细审阅。 上边已有了文字记载。 自濠梁传递而来的密报,在川庄接收,随后或是跟随太孙移动或是送往凌镇做进一步转交说明。 此页还详细注明了负责送信的濠梁驿人姓名,川庄站签收者的名字。 经过反复核查,确信两方所有细节正确无误。 这时,刘远才在这两份回复记录上面签名,并写下收到、核对无异常几个字。 “辛苦了,回去吧。” 留下这句话后,刘远夹紧重要文件,拉动缰绳调转马头离开了。 铺兵们验证完签字,立刻跨上坐骑,急匆匆地离开。 此时,刘远已把两地告急文书,呈递给了朱允熥。 “太孙,豫州及凤阳府的加急公文。” 侍立两边的是石伟毅与许星阑,他们都看向刘远交来的急报。 鉴于今早刚离开凤阳县不久,就收到了如此急迫的消息,可见必有蹊跷。 在过去一年里,豫州省发生了诸多变动, 其严重性甚至达到了几乎整个地方官场,遭到彻底整顿,连带着数千官兵受到牵连处罚,数百名地方绅士家族遭遇覆灭。 豫州道的三司衙门与河道总督衙门,联合呈上了一份紧急奏章。 石伟毅的双眸微微收窄。 显然,这份急奏关联到的是河道事务。 如果不是如此,三司衙门便不会特意找河道总督衙门,共同签署这一急奏。 看到两份奏折后,朱允熥也是眉梢轻轻挑起。 先翻阅哪一份报告,则表示他将要首先处理哪一项事务。 第775章 是继续向北还是回凤阳? “给我豫州道的吧。” 朱允熥目光投向刘远。 刘远立刻向前几步,并举高手里的奏报。 朱允熥接过夹板后开始阅读。 石伟毅跟许星阑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仅浏览了前面几句文字,朱允熥就皱紧了额头,表情变得严肃。 “河道出状况了,念。” 随后,他将手中奏报递给了石伟毅。 接过奏报,石伟毅同样严肃起来。 眼下想来也就明白了,为何这次是由两个衙门联名上书了。 治河一事,今年才算真正起步,这会就出了意外。 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这项涉及大量资源投入的大计,在朝中究竟能否顺利推进下去? 与可能数十年才发生一次的大堤溃决相比,这些财政开销更适合用于更紧迫的需求。 究竟是在哪方面出现了问题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石伟毅低头看着手中急件,在尽可能小声的情况下,以只有周围几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逐字逐句朗读。 “臣豫州道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并大明河道总督衙门,谨具奏启,以禀太孙。洪武27年豫州道生乱,内政动荡,黄河泛滥。” “幸得太孙亲临,局势渐稳,三司官员更替,新政推行,百姓生活改善。然近日豫州府、陕州境内新造拦水坝与减水坝突然崩溃,上游河水倾泻,造成两岸严重损毁。” “工部尚书兼河道总督潘开朗,在柳园口河堤突逢水灾,情况危急。众多河工伤亡惨重,臣等对此深感痛心愧疚。黄河事关中原社稷稳定,臣等虽死罪难辞其咎,但不敢辜负天恩。” “现恳请太孙速速驾临,查明真相,定夺处置。臣等甘愿受罚,只望能早日平息此事,恢复地方安宁。臣伏上奏。” 石伟毅一口气把急报念完,面色仍是阴沉如铁。 潘开朗的治河方案早已提交给了朝廷,并在内阁留有备案。 对于拦水坝跟减水坝的作用,石伟毅是知道的。 一场重大变故即将在河道上发生。 并非仅因这两座大坝被毁,此事可能在朝廷内外引发的连锁反应更为严重。 石伟毅尽力平复心情,侧目瞥了一眼身边的随行官员们。 这些人中大多数是朝堂上的老油条,亦或是近年来新晋的小将。 他说话时语调低沉,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众人无一例外都屏息聆听。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沉重。 既然能够跟随朱允熥北巡,就证明了他们深受信任。 显然,新的风波又将在大明朝廷掀起。 所有人心照不宣。 石伟毅看向朱允熥。 “后面的签名,来自豫州道三司,河道总督的主要负责人,及手下的文武官吏,开封城中几乎所有相关人员,都留下了姓名。” 成千上万两白银化作泡影,与滚滚黄河一起东逝。 随之而来的是朝廷内部,难以避免的政治较量。 朱允熥眉头紧锁,片刻后又恢复镇定自若的态度。 面对忧心忡忡的下属们,他的声音显得尤为柔和。 “即便眼下遇到了阻碍,我们仍能筹措资源修复设施;无论多艰难险阻,在我看来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治河是我们长久以来坚持的基本国策,直接关系到整个国家的未来,必须坚持到底。本宫不信命,只信人定胜天。” 随后他转向刘远。 石伟毅稍显轻松,尽管没有过多解释,但是问题核心已清晰浮现。 这一切只是自然灾害。 由此推断,无论是哪一级地方朝廷或者潘开朗本人,都能够更加从容不迫地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各种质疑。 可是,真的那么简单吗? 刘远遵照朱允熥的手势,展开了来自凤阳府的急奏。 奏报非常简洁扼要,除了一些必备格式外就是一段简短陈述。 “微臣未能尽职,朱允炆夫妇离开王府后便不知去向。经多方查找毫无收获,不过其私人财产仍旧原封不动地存放在屋内。” 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丝毫不亚于之前的工程失败。 某些方面或许会更具紧迫性和影响力。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监察御史突然站出来。 “太孙,请允许属下先行返回凤阳展开追缉行动,务必尽快找回失踪的朱允炆。” 这不仅关系到王室颜面,更影响到社会稳定,绝对马虎不得。 之前朝廷确实表现出足够宽容,甚至当朱允炆以特殊规格举办婚礼时,也没遭到明显抵制。 眼下的情况完全不同。 一个曾经意图篡夺权力的人,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干什么。 因此,必须立即采取行动,查清真相。 否则目前朝堂权威,可能会受到动摇。 朱允熥眼神晦暗。 哪怕朝堂如何变法革新,如何启用新锐官员。 在大多数官员心底,朝廷利益始终重于民众福祉。 这是无法改变的现状。 他语气平静。 “中都皇宫里面,他的私人物品都没带走吗?” 石伟毅望了刘远一眼,回答道。 “按照凤阳送来的消息看,应该是没有带走的,不过他人已经找不到了。” 回应之后,石伟毅小心翼翼地道。 “太孙,我们眼下是继续北行还是转向回南?” 北去还是南归? 这个决定,对于朱允熥,不过是瞬息之间的选择。 至于朱允炆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也大概猜出了一个轮廓。 转头看向石伟毅,轻轻拉了拉坐骑缰绳,浑身漆黑、不见一丝杂色的战马立刻迈步前行。 石伟毅立刻心领神会地跟随着,不忘回头给小许投去一瞥。 许星阑立即露出笑容,轻甩缰绳加入了前进队伍。 眼见太孙此举,刘远与周豪自然不敢落后。 亲自护佑三位。 整支北巡行列也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但因刘、周两位大将坐镇,行进速度较为缓慢,且保持着安静。 除了车辆及马蹄声外,别无其他声音。 遵照朝廷规例,唯有位于京师级别达三品以上的高官,才有资格乘轿外出。 因此所有随同出行之人都必须骑马代步。 尽管这些官僚可能缺乏亲身赴前线厮杀的经验,却几乎能够处理好所有非战斗性质的任务。 第776章凤阳知府:幸好我跟太孙殿下一起走了 一旦遇有紧急情况发生,即便是平时仅负责文书工作的官员,也能马上上马飞驰。 当前方众人,看到太孙及石大人正策马朝北远去时,无不流露出忧愁复杂的表情。 “太孙的行为,是否意味着放弃凤阳事态发展呢?” 一位随队监察御史拧起了眉头,神情异常凝重。 另一位考功司官员小声解释道。 “太孙本就善良慈悲,心里总是牵挂着百姓。如今黄河出现严重问题,太孙又怎可能坐视不理?更何况豫州百万生灵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陷入了沉寂。 而在这批随行人员里,礼部只有一位主事参与这次行动。 礼部主事拧眉道。 “确实该给豫州人民提供救助,但这本应由地方相关衙门来执行。同时关于河流治理方面的工作,也应该交由总督衙门来管理。” “即使太孙此时赶到现场,可以起到安抚作用。但凤阳城中的事又当如何解决呢?毕竟那位曾经由于何种原因遭到监禁,大家都应该明白。” “这种情形关乎到皇权传承,以及国家长久稳定根基,绝不可忽视。” 工部一名官员也表示赞同。 “急报指出,朱允炆未带走任何财物,但人已失踪,显然背后有重大阴谋。我们了解他的潜在威胁。” 说罢,工部官员面色一凛。 众人都颔首同意。 “确实如此。” 都察院官员郑重道。 “不过,在下实在费解,他会去何处?又和谁纠葛在一起?” “恐怕这跟太孙封凤阳城相关,大概是白莲教这群歹徒。” “这些年锦衣卫都在混日子嘛。区区一个白莲教,30年了都没能肃清。我这次回京,一定要弹劾此事。” 一人愤怒至极,不加思索地低声咒骂。 随行锦衣卫缇骑听到这话,纷纷侧目注视过来。 那个骂人官吏,乃是朝中老臣,50岁左右,在朝中也算得上是元老。 看到这些无用的锦衣卫看过来,当即怒目而视。 “有什么好看的?” “自洪武初年,皇上便颁下圣旨禁绝白莲教,你们身为臣子,却不知为君分忧。纵容奸佞恶徒在地方作乱,甚至引发动乱。” “今年春天,太孙前往豫州赈济,竟然还在徐州府碰到伏击事件。听说那次事件也是白莲教人策划的。” 老臣一番斥责,几个锦衣卫缇骑面上一阵尴尬,却不想与他争辩。 他们一向嘴笨,从来不是这些文官的对手。 那老臣越说越来劲,满脸气愤。 “朝廷每年拨下这么多钱粮,锦衣卫手中握有如此大的权力,却依然办出这种荒唐事,你们是想让太孙……” “稍安勿躁。” 旁人感到这样有失体面,拉住了继续骂个不停的老臣。 老臣瞥了一眼石伟毅后,才忿忿不平地抬头望向天空。 最先发言的都察院官吏轻声道。 “待会儿和石阁老商议一下,看看是否该呈递奏章禀告皇上。” “必须向皇上跟太子禀明此事,朝廷绝不能袖手旁观。各司应当着手督办此事,锦衣卫也需全力查找线索,更要通知各大都督府加强地方防卫,以防坏人有机可乘制造混乱。” 凤阳知府游文瑞听着京官们的讨论,心里不禁一阵后怕。 此时,他十分感激自己能够跟着北巡队伍离开。 没留在凤阳面对朱允炆失踪的难题。 燕高卓,你活该。 游文瑞紧握缰绳,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若他仍然留在凤阳,则责任必然落在他身上。 作为凤阳府知府,治理地方事务乃是他职责所在。 相比之下,尽管燕高卓为中都留守司负责人,却主要负责军队,并不涉足政事。 游文瑞内心充满喜悦,只要问题不落到自己头上,就谢天谢地了。 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注视远处的朱允熥,心中的一点点不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允熥并没在意随行人员的心思。 他骑马走在最前面,沿途尽是秋收后变得荒凉的土地。 稍远处,可以看到少数百姓正抓紧时间清理沟渠,确保明年雨季不会发生淤塞情况。 石伟毅轻声说道。 “今日从豫州道,凤阳府传来的奏报,皆涉及要事。太孙此时决定去豫州道,我知道是念及百姓疾苦,不愿他们遭受苦难。凤阳问题,想必太孙已有想法。” “不过我仍然有些担心,倘若对此置之不理,恐怕会引起更大骚乱,甚至导致当地局势不稳。更糟糕的是,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许星阑眨了眨眼,集中精神听着太孙与石学长的谈话。 朱允熥微微叹了口气。 “是我考虑不够周全,才使他落入歹人之手。若我昨晚上再多一些思考跟准备,也不会让他身处险境。” “嗯?” 石伟毅微微一笑。 “太孙猜到他是被人挟持了?” 朱允熥将视线从官道收回,望向石伟毅。 “前往凤阳的路上,我发现了一些白莲教及其背后晋商的线索。官兵大规模清查后虽有成果,可城外仍有漏网之鱼。这次他很可能是出门时遭到了这些残存者的突袭。” “要是我昨天提前通知当地官员加强警戒,也许就可以避免这一切了。” 朱允熥面上掠过一抹愧疚之情。 石伟毅缓缓吐出一口气。 “昨天凤阳城里进行了大规模围剿,按理说就算还有个别恶徒未被抓获,也该藏匿或逃走才是。谁知这些人竟敢公然作乱,如此大胆,不仅行动还成功掳走了他。” “历朝历代以来,都很少见有如太孙这般宽厚的人了。” 朱允熥摆了摆手,“就冲着那30余万两白银,就可断定他是被白莲教抓走,但性命暂时无忧。可豫州的事迫在眉睫,我们必须先解决那里的情况再说。” 此时许星阑插话。 “还是需要尽早弄清楚他的下落,不管采取何种措施,都应该保证朝廷能够时刻掌握相关信息。” 讲罢,许星阑迅速低下了头。 石伟毅瞥了眼许星阑,淡淡一笑。 “小许说的不错,我们应该派遣队伍搜寻。” 朱允熥在长时间地思考过后,转身望向周豪。 周豪心领神会,立即策马上前回应。 “太孙有什么吩咐吗?” 第777章朱允炆:我和朱允熥势不两立 “这次事件中出现了白莲教与晋商的身影,你觉得,如果二哥果真被白莲教会劫走的话,最可能带往何方?” 周豪略一迟疑便回答道。 “应当是向北方转移。” 朱允熥颔首认可道。 “我也这么认为。” 周豪行礼提议。 “属下可以秘密调动边疆兵力,让他们南下阻截敌人。” “好。” 得到了肯定回复后,周豪拱手告别。 作为密探身份的一员,平日里他们总需隐藏真实面容。 即使眼下已是朝堂重臣的石伟毅,早些年也是暗卫一员。 即便记录已被销毁,但他过去的身份没有人能抹去。 石伟毅默默颔首。 朱允熥突然再度开口。 “周豪。” 周豪听见后,立马止住战马,回头问道。 “太孙还有其他吩咐吗?” 朱允熥凝视周豪,将方才那模糊的想法轻声表达。 “查到他的下落,进行联络,一切行动依照他的意见来。” 周豪稍微停顿了一下,仍旧忠实执行任务。 按照朱允熥指示离开。 石伟毅心中却充满了困惑。 他低声询问道。 “太孙此举有何用意?” 朱允熥眼神里闪烁出一抹光芒,回忆起同朱允炆达成的那个默契。 “本王相信他,也确信他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大明社稷的行为。” …… “我跟明朝势不两立。” “那个阴险的朱允熥更是我的死敌。” “此生若无法报得往日血仇,我誓不为人。” 某处芦苇荡旁。 朱允炆面色通红,紧紧握住了萧涵的手,对着面前刘天禄等人怒吼道。 由凤阳城启程前往北方的道路并不唯一。 除了一路途径川庄驿、凌镇驿等官家大道之外,还有一条水路可行。 自凤阳出发,向东而行越过泗水驿,就能抵达洪泽湖地区。 此地草木葱郁繁盛,易于隐身匿踪。 进入洪泽湖后,再乘船汇入京杭大运河之中。 便可以在众多商船上藏身。 在濠河边劫持了朱允炆与萧涵之后,刘天禄一行立刻日夜兼程将二人挟持至洪泽湖一带,准备逃跑。 他们计划等到夜幕时分,搭乘船只迅速离去。 朱允炆一路上所展现的态度,导致刘天禄等人渐渐放松下来,以为对方并不会逃离。 直到此时,朱允炆才正式当着刘天禄跟韩阳羽二人的面说出想法。 他话音落下后,快速瞥过二人面庞。 瞬间,眼中便布满了红血丝。 “朱允熥害我母亲枉死皇宫,身为子女定要铭记仇恨至死方休。” “朱元璋昏聩无能,受小人唆使弃置江山于不顾;朝政纷乱不堪、百姓苦不堪言。如此作为实乃失德。滥用暴力统治,只会使百姓更加痛苦无助。” “如今这江山岌岌可危。所有心存志向的人都可以起来争取属于自己的未来,重新整顿秩序,并让民众生活回归正轨。” 朱允炆愈发激昂起来。 双眼圆睁直勾勾地望着刘天禄。 随即郑重其事地拱手行礼。 “阁下才是当世罕有的贤能之士。今天承蒙您搭救脱离绝境,这份恩情我跟妻子将永远牢记。希望您能够引领天下群英,共同拯救万民。” “我愿意鞍前马后追随左右,尽忠尽力,请允许到时候让我亲手结束掉朱允熥的生命。” 刘天禄内心感到非常高兴。 忽然间,也许真该好好扶持朱允炆。 但考虑到毕竟对方身上流淌着朱家血脉,如何安排还需仔细斟酌。 等彻底控制住了这个人,再赋予重任也不迟。 身旁的韩阳羽几乎怒不可遏。 从濠水到洪泽湖这段路程中,明明是他地位最高。 他觉得朱允炆不会看不懂。 但对方竟然直接朝刘天禄提出什么要支持他。 见两人沉默不语,朱允炆微微一笑。 “敢问我们眼下要去哪?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地方,请尽管说。” 朱允炆显得非常焦急,差点将谋反打算说出来。 湖面上微波粼粼。 阵阵秋风吹拂面庞,本应是凉爽宜人的季节。 但在这一刻,这片湖边却弥漫着浓厚的政治气息。 刘天禄对眼前这位,已被明朝皇室除名的族人感到颇为惊讶。 原本在他的规划中,只以为这个人心里会有不满,会心存怨气。 他认为,只要朱允炆心存不甘跟怨恨,便可以加以利用。 今日这一路上,在了解他们的身份之后,朱允炆表现出与明朝对抗到底的决心,完全出乎了刘天禄的预料。 朱允炆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向北。” 刘天禄回答十分简略。 他并不会在完全信任朱允炆前,透露更多信息。 朱允炆眼神却突然亮了起来,盯着刘天禄,眼中充满期盼。 萧涵依旧没反应过来,心中充满了恐惧跟不安。 她从未远离凤阳城,对于洪泽湖更是陌生无比。 在这异乡之地,萧涵只能紧紧握住朱允炆的手,以免在这些看起来不好惹的人面前露出太多惊慌,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相比之下,朱允炆显得更为镇定。 虽然内心也不免焦虑,但他心中渐渐生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回报。 洪武24年起直到洪武25年的经历,一直是朱允炆心底难以抹去的阴影。 很长时间里,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何失败。 是因为他偏重文治轻视武备? 还是他在决策时,过分考虑利益得失? 当他在凤阳城,看到即使住在祖地上的百姓们,生活也非常艰辛时。 当他把自己那百亩良田分配给十几户人家,每户只能得到几亩地时……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差距所在。 自那年落水事件后,朱允熥想的是如何让大明国泰民安,思的是如何造福黎民百姓。 这些普通百姓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表达出了心中感激。 这份感恩之心,朱允炆始终铭记于心。 他希望能够帮助更多的人,让更多百姓像那十几户一样幸福微笑。 不能改变社稷,也要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老三能做到。 他也同样可以。 “母妃,我们的确错了。” 朱允炆在心中轻叹一声,紧盯着面前的刘天禄与韩阳羽几人。 他们都是白莲教信徒。 尽管他们没有透露身份,但朱允炆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二位身份显赫。 第778章为白莲教谋反出谋策划 虽然那位青年,被簇拥在最前面,可真正操控局面的,却是刘天禄。 刘? 朱允炆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他面露笑容,之前的愤怒已不见踪影,反而显得十分单纯。 “往北走,要去山西道?” 刘天禄淡笑,静静地看向韩阳羽。 二者相比,朱允炆似乎更令人赏识。 他确实非常聪明,仅靠些许线索便能猜出他们的目的地。 看到刘天禄脸上的笑,朱允炆憨笑地回应。 “山西道不错,那里的地形狭长。眼下,朝廷作恶多端,导致山西道……我们在此处行动,成功率较大。” 这话立刻引起了刘天禄的兴趣。 “明廷作恶多端?具体指什么?为何咱们在山西道行动成功率较大?” “自然是因为那里特殊的地理特征。” 朱允炆自信满满。 他脑海中回忆起,曾在曹国公府内与三弟共同探讨的兵书内容。 尤其是关于全国各地的地貌以及用兵之道。 “山西道南北狭长。如果我们发起行动,只需占据几个要塞,并派重兵把守,就可以轻易切断朝廷大军进入该地区的路径。” “至于那些驻扎在本地的卫所军力……” 朱允炆话音稍顿,接着说,“若我猜的没错,诸位应该与当地晋商有所往来。自大明开国28年来,尤其自从洪武3年实施开中制以来,已经有足够时间让这些商人渗透当地军伍了。” “哪怕没有彻底收买所有军队,只要有一些已经站在我方这边的军人存在,就有可能促使剩余的人跟着投诚。这样,整个山西道就能保持稳定,不会发生动乱。” 刘天禄始终保持微笑,轻声问道。 “你怎么肯定所有山西道卫所兵马都愿意加入起义?要知道,现今明廷重新推行暴政,反而是使军心更坚定了一些。” 显然,他很享受这次交谈,于是示意随行弟子们分散开来,等待船只。 随后,他带着朱允炆走到了一片芦苇旁。 朱允炆轻哼。 “军心嘛……只要先生你能保证,有一部分卫所官兵已被策反,就可挟持不愿参加起义者的家属,同时向各地商人筹措钱财作为奖励。双管齐下,我就不信这些士兵不会加入我们。” “控制住所有重要进出口要塞之后,关闭城门,利用你的法子,将整个山西道牢牢握在手中。” 刘天禄整理了一遍朱允炆的想法,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光芒。 朱允炆也不急躁,只是一脸微笑,静静地望着对方。 想要赢得他的信任,必须隐藏自己意图,同时做一些必要的安排。 晋商在山西道经营多年,朱允炆相信那里不可能没有污点。 倒不如趁此机会,让朝廷认清那些奸邪之徒,以便日后一次性清除,就像处理豫州道那样,还给山西道一个清正廉明的局面。 唯有破而后立。 当年朱允熥处理豫州道的问题不就是这样吗? 刘天禄沉思许久,眼神渐渐闪亮起来。 “这个策略不错。” 朱允炆脸上带着明显的笑容。 “但在执行这个计划之前,我们必须先让整个天下混乱起来。现下朝廷推行的新政,已经失去了民心,人人怨声载道。如果操作得当,我们可以引发大规模的动荡。” “一旦局势大乱,朝廷就会无暇顾及个别地区的得失,这样我们就能够更从容地采取行动了。并且……” 朱允炆稍微停顿了一下。 此时刘天禄已经满怀期待,焦急地问道。 “接着说啊。” 不远处,韩阳羽正在凝视着湖边秋景,不由投来一瞥。 恢复韩家曾经失去的一切,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韩阳羽轻轻叹息,弯下腰捡起一颗小石子,轻轻地抛入湖中。 石子溅起一圈圈波纹。 面对已经被激发兴趣的刘天禄,朱允炆淡笑。 “眼下朝廷已经在山西道,部署了大量的倭国奴隶。这些人实为奴役,每日都有很多人受伤甚至死亡,朝廷对此却毫不关心。” “这些人心中充满愤怒与怨恨,如果我们能够救出他们,就能立刻拥有一支10万大军。有了这支军队冲锋陷阵,我们便可轻松得利。” “不错!” 刘天禄立刻表示赞同。 今天,朱允炆带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惊喜。 他忍不住问道。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样行动呢?” 朱允炆的笑得越发灿烂。 对方终于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正如刘先生与晋商讨论过的那封信件所述,我们应该引兵进入关内。” 朱允炆一脸平静。 “但根据我的理解,这件事需要周密筹划,绝不能给别人可乘之机。引兵入关的同时,不能招来一只无法驱赶的猛虎。” 刘天禄频频颔首。 “这正是我一直担忧的事,但始终找不到妥善的解决方案。” 你们这些偷偷摸摸的小贼,只敢夜里活动,白天都不敢露脸的人,还想掀起什么风浪? 朱允炆脸上洋溢着笑意,内心却夹杂了嘲弄。 世上到底藏着多少邪念之人,没有人能够确切得知。 可无论世间如何变幻莫测,位于应天城中的朱元璋,都可洞察一切。 哪怕是那些企图引兵入关、在地方挑拨是非、意图动摇新政根基之人,也无法隐匿行迹。 朱允炆坚信,这种纷争四起的局面或许正是朱元璋最期盼看见的场景。 多年未见大的动乱了。 直至今年,在豫州道发生的血腥事件外。 朱元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施展雷霆手段。 朱允炆缓缓开口。 “控制关外异族所需粮草,便是捏住了他们的命运。” “此话怎讲?” 刘天禄心生疑惑。 难道皇城深处受宫廷教导之人,才能具有如此的卓绝见识? 他的视线再次转向水畔静立的韩阳羽。 轻轻摇头,除了特殊身份之外,实在找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朱允炆淡淡道。 “关外来者并不善耕织自给,若向南进军,则难以携带足够补给物资。只要提出供应其必需之物,便等于扼住了他们的生存命脉。” “待其帮助我们在各地煽风点火制造混乱之时,迫使朝廷陷入被动局面之中。届时切断供给,并设法与官军合作,促成彼此之间的冲突升级。面对断绝后路的敌人,朝廷自然占优。” “一方拼死抵抗,另一方竭尽全力清剿。直到一方彻底溃败才会平息战局。而当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即便力量对比对我们不利,但敌我之势逆转之后,便可轻易击败明军。” “随着局势发展下去,民间必会有人揭竿起义。到那时侯,您就可以竖起正义旗帜,广召天下贤才加盟,步步为营地扩展影响范围。” “从山西出发,向西进入关中平原,东进河东地带。汇聚北方勇士,一路挥师南下直捣皇城所在之地。最终进驻应天府。” 第779章到时候我带你去应天,让爷爷、父亲看看 听了朱允炆一番雄图伟业描绘后,刘天禄心中掀起了波澜。 仿佛眼前已浮现出了皇宫轮廓。 想象着自己策马驰骋穿过城门,步入那辉煌宫殿中,端坐于龙椅之上。 以至于隐藏在他袍袖里的双手,都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望着眼前这位满面春风、真诚友善,又策略多端的朱允炆。 刘天禄突然打消了将来夺权成功后,将对方除去的想法。 因为像朱允炆这样具备长远眼光和战略布局能力的人物,白莲教会众中寥寥无几,基本没有。ωww.xSZWω㈧.NēΤ 如此人才必须放在身旁,替他日夜筹谋。 不过哪怕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成为帝王,可考虑到朱允炆背景。 最多封赐一个象征性的闲散官爵,以享终身富贵罢了。 朱允炆细心观察四周,心中石头终于落地。 他轻握着萧涵的手,才顿感手心早已布满汗珠。 所幸结果是好的。 今日他这一番费尽心思的演讲,隐匿真相,示人以假面,终在刘天禄心中迈出信任的第一步。 这种行为用借壳孵化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借助白莲教、晋商,乃至关外残留前元的力量,引出潜伏在大明境内的暗处之人。 为黎民百姓恢复往日笑容。 想到这里,朱允炆缓缓松开了萧涵的手,双手合十,向着刘天禄深深鞠了一躬。 “允炆愿听命于先生,同舟共济。” “只要先生能接纳我,即便是做个随从也是无上荣耀。” 回顾起过往生涯,刘天禄的生活总是充满警惕与隐藏,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他对权谋极其擅长,渴望实现先辈未竟的理想。 这类人物往往不愿轻易相信别人。 曹孟德梦中除异己。 不是他生性残忍,而是只有先发制人才不至于反遭毒手。 刘天禄亦是如此。 不过今日,朱允炆一系列举动让刘天禄对他产生了罕见的信任感。 朱允炆虽然表面上是为了生存。 但事实上,他的确也在出谋划策,这点刘天禄非常清楚。 伸手轻拍了几下朱允炆双掌,“得贤如君,令人畅快。” 刘天禄真诚地赞美道。 “只恨身边无美酒相伴,下次相见定当开怀畅饮一番。” 想起前不久与朱允熥约的那顿酒,不知何时能够兑现。 突然,脑海中闪过昨日皇城内与朱允熥的对话场景。 朱允炆嘴角微微上扬,回应道。 “日后必与先生举杯共引。” “行,行。” 连说两次后,刘天禄笑颜逐开。 夜幕降临。 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已泊来一艘漆黑小船,划破平静水面朝这边靠近。 “太保,船只到了。” 忽然听到岸边有声音呼唤,那是一旁值守的教徒。 太保? 这两个字引起了朱允炆注意。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刘天禄。 原来此人是刘福通之后。 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通过后者背影间隙望见那渐渐接近的扁舟。 这艘船不算大,刚好足够载运所有人。 它装有遮篷设计,巧妙地提供了一个避风藏身之所。 见状,刘天禄率先向走去。 “朱公子,上船吧。” 刘天禄亲自带着韩阳羽登上了船,一同步入船篷之中。 两名携带武器的白莲教成员,驻守在朱允炆与萧涵身旁不远处,显然是等他们二人上船。 萧涵再次紧张起来,不自觉地与朱允炆的手紧贴在一起。 “二郎,咱们要去何处?” 回过头来,朱允炆加强了手上力道,嘴角微扬。 “我们将经水路先去山东道,再前往山西道。” 提到的地方虽对她来说有些陌生,但萧涵知道这些都是属于大明。 只是对于从未踏出凤阳半步的她而言,似乎极其遥远。 她面上流露出几分担忧。 “二郎,我心里不安……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朱允炆淡笑着,拥住萧涵,在她耳边低语安慰。 “别怕,有我呢。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回到这里。或许到时候……我可以领你去看看应天府。” 关于应天之行的具体原因,并未详述。 对此,萧涵也不再多问。 只要身旁有朱允炆相伴便好。 见状,朱允炆也并未多言。 轻轻地拍拍萧涵的背以示鼓励,随后拉着她的手向船上走去。 应天是他的故乡。 皇爷爷跟父亲都在那里。 如果此次冒险计划能够如愿,则有望带萧涵一起归去。 让他们见见儿媳,孙媳。 撑船杆触点河岸边,用力一推之后,那艘乌篷便徐徐离开了陆地,朝着洪泽湖深处前进。 距离凤阳越来越远。 离应天也越来越远了。 应天府。 一夜细雨。 黎明尚未真正破晓。 云平码头就已经迎来了繁忙晨景。 作为一座百万人口规模的城市,每天所需的生活消耗都是一个庞大数字。 而且它还是整个国家政治、军事及经济的核心所在,日常交易量巨大无匹。 各类物资从这里流入流出,数不清的资金在市场上循环运转。 大明犹如一位古老巨人,应天府则扮演着心脏的角色。 每一次搏动,都沿着贸易路线将生机输送到大明每一个角落,维持着其持续向前发展所需的能量。 此刻,在船只穿梭忙碌的水面之上,两艘标记官方标志的渡江船,只正快速穿过商船队列而来。 早在先前,应天府就有明确法令,要求云平码头外所有商船须礼让官用船只优先通过。 见此情景,港口差役迅速行动起来,开始清理栈桥上的拥挤场面,确保留出足够空位供官船靠岸。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只船相继停泊在岸边。 随之,两支衣着相近的差役队伍鱼贯而出。 “备马。” “立刻备马。” 两个小队不约而同地发出相同指令。 负责现场调度的小吏不敢怠慢。 这批客人皆是为了传递重要信息赴京述职而来,尽管不清楚具体详情。 可凡是涉及此类事务,通常都是要直接汇报给皇宫的。 小吏立即行动起来,迅速准备好了平日放于此地的良驹。 两队紧急信使互相看了一眼,随即驱马向外金川门方向而去。 战马颈上挂着的小铃铛,随着骏马奔跑发出叮当脆响。 这两组人马一路飞驰未停,直至抵达西安门外。 第780章任亨泰的诧异,今天吹了什么风? 宫城守卫准许这批信使骑马进入皇城。 直至西华门外,这些信使才停马,并改为步行进入紫禁城。 此时有天子亲兵跟宫内侍从前面领路。 “眼下由各地呈递而来的急件,需先递交文渊阁,再由内阁转给圣上。” “各位抵达位置后只需说清事情,随后前往应天府稍作休息,再各自归返。” 走在前方的内侍步伐虽快却不慌乱,他不停地进行指示,确保他们遵循规矩前行。 初次踏入紫禁城大门,官差们都保持低姿态,不敢东张西望,只是连连颔首。 “应天府的郑明旭即将完成那条排水沟工程,而且上元码头区域也已平整妥当,仓库建设接近尾声。一旦来年的栈桥竣工投入使用,该地区便可转型为民用服务点,从而将原有的云平码头改造成朝廷专用。” “在此情况下,内阁要不要向皇上上书,表彰应天府各级官员?” 文渊阁。 徐辉祖开口提出了问题。 任亨泰闻言,放下了手边正在批阅的文书,不解地看向对方。 今日吹得什么风? 徐辉祖竟在内阁里率先谈及非军事事务。 任亨泰不禁将目光,投向一旁正埋头批阅的解缙,眉梢微皱。 莫非他们两人私底下有所交涉? 虽然心中困惑,任亨泰还是缓缓颔首。 “应天府今年工作表现出色,郑明旭这批新上任的官员充满干劲,做事稳健积极。现今正值洪武新政推行,正需要这些人才。只是……” 徐辉祖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 解缙也停下手中工作,抬头望向对话中的二人。 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当前改革如火如荼,奖励功绩自然必不可少。关于应天府的事宜尚未完全解决,首辅是打算再等等吗?” 任亨泰先是颔首,随即又摆手。 “年关将近,年内诸多变动让人不安。朝廷此时应当采取措施稳定民心。倘若要奖赏的话,就不能仅仅针对应天府一地,毕竟朝廷内还有许多其他尽职尽力的人。” 假如这是直接由解缙提议的话,最多也就是觉得他是为了门生争取好处,日后方便升迁。 但此事出自魏国公之口,便不得不令人怀疑其背后动机了。 如此看来,如果真要对有功者予以表彰,则应该扩大范围至更广泛的群体。 徐辉祖微微一笑。 “那我方也将着手准备一份功劳册。” 旁边解缙淡定地说。 “既然首辅已有想法,不如就让大家检查一番,好让各位度过一个愉快的新年吧。” 意识到被二人牵着鼻子走之后,任亨泰顿觉不妙。 没想到竟被联手摆了一道。 他无奈地笑出声来,并轻轻敲击桌面。 “真是厉害。二位这是提前设计好了,让老朽跟着一块儿入局啊。” 徐辉祖回应以笑声,同时看向解缙。 解缙满脸堆笑转向任亨泰。 “首辅您日夜辛劳处理国事,这种琐事本不应劳烦您多虑。即将过年,奖励优秀之人虽重要,更重要的是通过此举展示大明新政确实在为国家谋福、造福民众。” 任亨泰瞥了解缙一眼,挥手说。 “那就让吏部考核吧,我们三个稍后一起去宫中汇报,在年底前完成此事安排。” 两人口头承诺着,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时,从外进来一群宦官。 “禀三位大人,有急奏。” 为首的两位宦官步入屋内,在大厅中向内躬身报告。 房间内的三人立即转过脸。 对于地方来说,也许很严重的状况,在文渊阁这里已是家常便饭。 “进来。”解缙说道。 两人进入后立即跪倒在地。 凤阳差役率先发言。 “中都凤阳留府紧急呈报,废皇孙朱允炆近日神秘失踪,四处搜寻无果。居所内物品完整无缺。特此通报内阁,请圣裁明示。” 语毕,这名差役自胸前取出急函,双手恭敬地递上前。 朱允炆下落不明。 任亨泰、解缙及徐辉祖顿觉心头紧绷,眉头皱起。 徐辉祖略为倾身,接过了文书后即刻拆阅起来。 看完后,他深呼吸一口长气,将信件递交给其余二人审阅。 另一位差役补充道。 “豫州道三司与河道督管联名禀告,辖域内水坝连遭破损乃至崩塌事故频发,造成巨大伤亡和财物损害。现请求朝廷予以重视并指示后续措施,涉事各衙皆处于自省阶段等待责罚。” 祸不单行。 尽管三人对地方上,纷至沓来的突发事件见惯不怪。 可同时面对这两则重磅讯息,仍感压力山大。 允炆突然消失,此事影响难以估量。 处理不当,或会引发新一轮动荡不安。 更不必提水利工程突发故障,则极有可能导致朝中再度爆发争议冲突。 沉默中,任亨泰三人交换了眼神。 显然,接下来,整个朝廷都将卷入这场旋涡之中。 首先行动起来的是解缙。 只见他重新细读两份紧急公文内容,表情愈发严肃起来。 除事件陈述外,还夹杂着相关地方官府,对自己失误请罪的话语。 “眼下就去求见皇上吧。” 任亨泰无奈叹息道。 眼神轻轻扫过地上伏低待命的差役们。 内侍随即引着那二人退下。 任亨泰等人也逐一正冠束带,离开文渊阁。 朱元璋最近总在乾清宫那享受天伦之乐,好像真的过上了普通人家的小日子。 即使他已经暗示会退位,也没有人敢把这话当真。 任亨泰三人拿着两份紧急奏折,直接朝着乾清宫行去。wWW.xszWω㈧.йêt 徐辉祖稍后一点跟着他们,轻声说。 “要警惕这两件事可能是一体的。”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立刻引起了走在前面的任亨泰和解缙二人的注意,他们同时转身。 解缙附和道。 “还要防范有人趁机作乱,把问题引导到新政上去。” 任亨泰冷冷一笑,面色沉重。 “老夫正待那帮人主动出击。” 乾清宫。 如今大部分时候,朱元璋不再亲自参加朝会。 而是交由不太愿意接手,但别无选择的朱标负责。 可朱元璋并没有因此懈怠下来。 反而因某种原因,比以往更早地起床,也更晚才休息。 第781章含饴弄孙朱元璋 朱元璋寝宫里,不仅包括内阁提供的全部奏报副本,还有其他内阁所没有掌握的军政要务。 每天黎明,朱元璋会先陪伴孩子们玩耍。 然后,开始处理前一日朝廷上的所有事件。 除了批阅内阁送来的奏报副本外,朱元璋还会针对重要事务亲自作出决定。 午后短暂休息时,会继续照看孙辈们。 接下来,则是读书研习历史,并再次投入到治国工作中。 即便生活看起来简单了很多。 但对于皇上而言,无论身在何处,朱元璋从未真正闲下来过。 侍奉于他身边的内侍及侍女数量并不多。 因为他坚信只要自己的手脚还灵活自如,就不需要许多人来服侍。 整个生活节奏都被简化,但唯独有一片区域却极其讲究。 在这片小天地里,无论是紫色檀木制作的精致小床、象牙编制的地垫,抑或是从遥远西部森林中精心选取来的稀世清香材料…… 所有这一切,都体现了皇室的非凡华贵。 早餐后的朱元璋正手扶着床边围栏,满脸慈爱地看着在床上打闹嬉戏的朱文御跟朱亦柳。 虽然两个孩子只有几个月大,但都被养得健康强壮。 刘建安站在一旁双手合拢,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直到世子世女逐渐安静,朱元璋才会回到日复一日的政务工作中去。 逗了一会孩子后,朱元璋转头对身旁的刘建安问道。 “眼下太孙该进入豫州了吧?” 刘建安上前几步,确定孩子们已安定入睡,才低声答道。 “按路程算,太孙殿下眼下大概已经到达归德府一带。” 朱元璋叹了口气。 “咱实在不该让他离开京师。孩子们年纪尚幼,等他明年归来,孩子恐怕都不认识他了。” “太孙心系社稷,此乃大明福祉。” 刘建安低声说着,眼神转向床上那两个小小身影。 太孙府世子降生时,应天府可是掀起了一番风浪。 虽然事情被迅速平息下去,但那些觊觎权力之人,不会因此罢休。 这也是为什么至今为止,世子和世女仍留在这里养育的重要缘由。 朱元璋冷笑了几声。 “只有等到他们能够真正掌握政权,稳固天下,不需要咱这老头亲自坐镇的时候,才算是大明真正的福音。” 刘建安微微一笑,朱元璋的话有时无需回应,那只是朱元璋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些声响。 刘建安望向朱元璋一眼,躬身退开,待出了偏殿,才转过身子朝门外走去。 见到外面来的人,刘建安面上泛笑。 “三位阁老怎么都来了?” 任亨泰首先发言。 “劳烦刘大伴通禀,我们有紧急奏呈上,希望皇上裁决。” 三位内阁大臣齐齐出动,必然是出现了重大变故。 刘建安颔了颔首,随即转身步入内宫。 片刻之后,急急忙忙返回,并在一旁恭敬等候。 “诸位大人请进,皇上正候着呢。” 任亨泰领先迈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走进寝宫。 解缙紧随其后,冲刘建安颔首以示感谢。 徐辉祖不忘开口说道。 “辛苦刘大伴了。” 三人进入正厅。 此时,朱元璋已经双手叉腰站在那里,看着陆续步入宫殿的几名重臣。 国家引入内阁制度,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尛說Φ紋網 内阁存在目的是为了让处理政务更加高效,帮助朱元璋提前筛选掉一些非核心的问题。 从朱元璋立场来看,内阁实际上分走了原本属于朱元璋的一部分权力。 可朱元璋深知自己,不可能永远精力充沛。 无法保证未来每一代继任者,都有这样的勤奋精神。 朱元璋认为经过自己一生努力,为大明朝打下坚实基础,后代应该可以更轻松些继承江山。 实际上,这些内阁成员们表现也很出色。 “皇族既依赖内阁官员协助管理国家,也必须防范他们在获得实权后形成派系势力、忽视皇权威严。所以未来对于皇子们的教育,应当加强如何妥善运用人才方面的内容。” 看到任亨泰等人时,朱元璋脑海中浮现起曾经听到过的这段话。 确实需要进一步提高王室子女的学习深度。 他目光忽地转向宫殿深处的小床上。 “微臣参见圣上。” 随着声音响起,三位阁员来到朱元璋近前施礼。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你们三位一起来这儿?” 朱元璋随意问道,随手一挥,示意刘建安将一把椅子搬至身后。 望着朱元璋的表情,任亨泰意识到虽然皇上心情好,但等会可就不一定了。 治国就是这样,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等着解决。 任亨泰轻声道。 “皇上,废江都郡王在中都失去踪迹,官府搜寻几日,依然全无其影。” 朱元璋立刻怔住,抬起头来,眼神如炬。 光这一瞥,任亨泰便感觉仿佛陷入了冰冷的地窖。 “出了何事?太孙在中都吗?” 朱元璋声音压低了几分,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说罢,朱元璋这才慢慢坐下,微眯双眼,静待回答。 任亨泰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 “太孙莅临中都,代皇廷祭奠过世的信国公。事毕,太孙留在中都皇城,并发现该地区与皇城可能遭到白莲教侵扰。为防万一,太孙下令封闭城门,全面搜捕嫌疑人士,第二天重新开放。” “废江都郡王偕同妻子离城游玩,自此后下落不明。彼时太孙已出城,前往豫州道。得知消息后,并未驻足,接着向北行进。” “接着向北行进?” 朱元璋紧皱眉头。 “你们怎么看此事?” 稍有犹豫后,任亨泰转向身旁解缙寻求支援。 此人早前便深得皇上宠信,甚至直言犯上亦未受责罚,如今出面解答应当可以避免他人遭殃。 尽管内心有些许无奈,解缙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 “皇上,从我们接到的消息来看,皆为事实陈述并无臆测。当地官员似乎更倾向于,废江都郡王是故意隐藏,并非遭遇不幸。” 朱元璋颔首认同,这种可能性确实最大。 随即,他望向解缙问道。 “你如何看待此事?” “依臣愚见,废江都郡王应确系遭遇不测。” 解缙毫不犹豫地道。 第782章咱倒要看看,他们能掀起多大风浪 一抹赞赏之色闪过眼中,朱元璋追问。 “你觉得他会遇到何种不测呢?” 解缙沉稳作答。 “据臣推测,很有可能遭到白莲教徒劫持。如果真有其事,对方必定会在短期内利用废郡王身份引发地方动荡,打击朝廷声誉。” 听完这段分析,朱元璋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咱作帝王已近30余载,期间多次颁布诏书,劝导民众勿再盲信诸如白莲教会等反叛组织所宣扬的谬论。” “无奈这些人惯于蛊惑民心、祸乱乡里,如今竟敢于进入皇家禁地实施绑架行为,可见其胆量不小。” 说到这,朱元璋面上露出凛冽杀机。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总是指责咱,眼下终于给了这些贼子伤害我朱家后人的机会。这些卑劣小人不敢正面挑战,却拿晚辈撒气,真是不要脸。” 任亨泰悄悄观察了一下朱元璋表情变化。 显然皇上已经预想到了最坏的应对策略。 假如将来有人借废江都郡王之名发起挑衅,便可以解释是受到恶势力胁迫,并非本人真实意愿。 同时向全天下,展示了正确回应方式。 指出这些白莲教众对付皇室年轻一代,是因为自身缺乏直接对朝廷的勇气。 这样一来,即便未来出现任何风波,朝野亦能立于道德高地之上。 解缙此时已观察良久,突然低声说道。 “豫州道也有状况,今天有两份急报送到京师。微臣猜测,太孙之所以继续北上,是因为挂念着豫州道的事态发展。” 说罢,解缙迎上朱元璋的眼神。 朱元章内心顿时多了几分安慰。 曾经被认为性情急躁的解缙,如今也逐渐变得成熟稳重,并且能够更恰当地理解他人意图。 朱元章扭头询问任亨泰。 “豫州道出了何事?” “河道总督潘开朗主持修建的蓄水坝与泄洪坝,近日全部被冲垮,造成了较大的人员伤亡。甚至潘大人自己也被洪水波及,好在他距离源头较远,才侥幸脱身。” 任亨泰陈述情况的同时,也不忘为潘开朗求情。 毕竟那只是一名治河官员,即使出了问题,朝廷也不应太过苛责。 不过,河道总督衙门以及潘开朗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朱元章猛地睁大眼睛,随后深吸一口气。 “黄河又出事……” 黄河不再泛滥成灾、百姓安居乐业,是历代帝王都渴望实现的目标。 各朝各代,尽管投入了大量财力物力,却依旧无法实现。 任亨泰几人也都神情严肃。 废江都郡王失踪一事,相对来说并不致命。 只要他还活着并现身,朝廷就能够重新安置他。 若长久不出现,便只能视为已经遇难。 黄河若出现问题。 不管大小,都需要立即处理。 任亨泰压低声音。 “目前,豫州道的三司衙门及河道总督衙门均称自身有罪,正在进行内部调查,等待御前裁决。为尽快恢复秩序安定民众情绪,他们正在带罪工作,等待皇上最终裁夺。” 朱元章冷哼道。 “自然灾害是天意所为,怎能怪到他们头上?就算是有关联,这也应是由咱来承担责任。” 听闻此言,三人立刻下跪。 “皇上宽宏大量,乃是天命之人,怎会招灾?” 朱元璋摇了摇手,接着道。 “豫州地方上主要官员,还有潘开朗这样的实干家,如果不是自然灾害,那就是人为因素所致,但这种人为问题,并不是由他们直接造成的。” “在长达数万里的河流沿岸,即便这些人有再大能力,也无法做到全知全能地管理所有人。因此失职或可能存在,还不至于被称为罪人。”尛說Φ紋網 任亨泰终于感到一丝轻松,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解缙。 同样地,解缙也放松下来。 他想了想道。 “眼下让臣等担忧的事,是这两件事背后是否是同一策划者。如果是这样的话,此人肯定心怀不轨,另外……” 朱元璋眉毛挑动,袍袖一挥发出声响。 他冷眼看着下方说道。 “还怕他们不成?他们能掀起多大风浪?咱倒是要看看。” 帝王就是帝王。 就算是曾提及过禅位,也仍然是大明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朱元璋仅仅坐在椅上,周身便散发出淡淡杀意。 “那些人,是要趁机抨击新政吧。” 朱元璋目光中带着鄙视,冷哼了一声。 解缙颔首表示认同,却没有立刻发表意见。 朱元璋的威压实在沉重,内阁并不希望在朝廷内外,制造大规模的屠杀。 对于朱元璋来讲,暴力总是最为直接有效的手段。 特别是像这样一位立国之君。 特别是这位有着一众将领支持的帝王。 大明朝臣在朱元璋龙威之下,已经屈服了整整28载,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皇上或者,这种情况便一直存在。 “哦?” 朱元璋再次发话。 解缙微微皱眉。 “回皇上,确实是这样。” “嗯。” 朱元璋轻应一声,然后身子往后靠去。 任亨泰退后了一步,在来的路上,几人已经对这些事情有过一番议论。 主要由解缙来汇报。 解缙组织了一下思绪,正色道。 “我们以为,不管是京师还是豫州,如果细细深挖,二者之间或许有联系,并需要同时加以讨论。眼下国家正处于改革之中,政策推行得热火朝天,民众反响积极。” “自洪武24年以来,朝廷开始对近2000座驿所进行改造,便标志着走上新政的道路。这几年间,朝政上下办了很多事。” “这其中涉及到众多利益关系,有些人获利良多也有部分遭受损失,虽然皇庭一贯公正严厉,但是想要将所有角落都清扫干净是不可能的。” “天下真的万事如意了吗?依臣之见,不过是有更多的阴谋家隐藏了起来而已。 这次连续接到两地紧急奏折,不论江都废郡王神秘失踪或是新建成的减水堤被破坏等事件背后,定有人在暗中挑唆。”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初步推测,那幕后之人藏匿于何方?” 朱元璋神色凛冽,双目射出冰冷的光芒。 第783章那些人已经把手伸进不该伸的地方 解缙停顿片刻,略显迟疑。 一个非常荒谬的猜测,突然浮现脑海。 难道皇上早就知道内情,今天急奏的真相他已经知道了? 解缙咽了下口水后,接着说道。 “结合早期历史经验,跟此次封闭中都搜查叛徒行动来看。我等认为极有可能为白莲会跟山西晋商联手所为。” 哼。 朱元璋嘲讽一笑。 “建国之初百业待兴,每一步走来都充满坎坷。咱将蒙古人驱逐到长城以外,但和平并未降临。全国各地仍有残余反叛势力潜伏,当时朝廷财政收支严重失衡。”Www.XSZWω8.ΝΕt “仓库每收入一斗粮食,就要支出三倍的钱粮物资,支持各地需求。每时每刻都需要严密监控各种动向以稳定边疆。” “洪武3年时,因军事需要,被迫给山西富商开放食盐贸易特权。自此以后他们积累了,足以威胁国家稳定的巨大财富。” 开中制的实施,实在难以一概而论其好坏。 解缙也无法在此时对其做出客观评价。 但正如朱元璋所言,开中制所带来的益处是显而易见的。 在建国初期那样艰难的环境中,朝廷与山西晋商,共同制定了一项基于开中制的边疆军需输送协议。 这项协议为保障朝廷边境几十万大军,能够坚守长城内外,成功阻止了当时还颇为强大的元朝残余势力南下。 弊端亦十分突出。 随着洪武3年开中制的启动,整个河东盐场逐渐落入了晋商之手。 经过这些年财富累积,他们甚至开始将势力扩展至江淮一带的盐场。 显然,如今这种模式已不再适应当前国情。 解缙心中萌生了取消开中制的想法。 与此同时,朱元璋再次开口。 “随着时间的增长,咱见识的事物更多了些。这世上那些投机取巧之事,实在多不胜数。他们曾协助过咱,但也借此机会损害了国家利益。” “他们渐渐富裕,开始将手伸向了一些不应触及之处。这么多年来,为保证边疆战士们有足够的食物跟武器对抗敌人,咱一直忍让。这群人胆子却越来越大,不断试探皇权底线。” 朱元璋终于宣泄出了心中久积之怨。 解缙俯首行礼道。 “皇上请息怒,政策制定应当与时俱进。立国之初,朝廷处境维艰,的确离不开这批力量的帮助。对于这样的贡献,我们也始终铭记于心。” “人性本就容易受到诱惑影响,若控制不当,便会滋生腐败。眼下大明国库充实,每年新增收入富足。因此,朝廷开启了一系列改革措施。” “从驿站调整、土地税收制度、官僚体系整顿到商业税赋改革,科举制度改良等,直至重新启用秦律。仅仅几年工夫,大明已经开拓了广袤疆域,这样盛景在历朝罕见。” “正因如此,眼下正是审视现状、更新政策的最佳时机。即使地方可能出现短期动荡,却也算是一次清理整顿的好时机。” “查。即便再度引发混乱,也必须在咱当政期间解决这些问题。” 朱元璋一脸坚定。 一直没有发言的魏国公徐辉祖,此刻补充说。 “皇上,请注意防止突然爆发的地方性动乱,并警惕可能借此次事件反对新政的一些官吏言行。” 解缙紧跟着补充道。 “臣与魏国公,任阁老进行过深入交流后认为,鉴于目前情况,或许某些人士会对黄河水利衙门及其下属单位展开弹劾。” “自定下了彻底治理黄河的战略目标以来,仅今年一年间,就已经投入大量财政资源。再加上正在推进的各项新举措,在此过程中,很难令每个人都满意。” “以前或许只是不敢公开表达不满情绪,这次可能会有人以此为契机兴风作浪。例如负责治水的潘开朗,他自从上任以来,一直在尽职尽责地处理相关事务。” “他工作态度非常严谨认真,几乎每天都去现场忙碌。身为一个高官,竟然穿着平民服饰,跟工人一起劳作多日。” “像这样优秀忠诚的官吏,如果因无辜牵连而受到无理指责,甚至被罢免职位,将是大明得损失。另外,所有人都清楚这些变革行动,主要是皇太孙提议的。” “像白莲教,晋商这类图谋不轨之辈,必然会利用这次风波,煽动各地百姓对储君进行抨击。那时侯,太孙名声受损,百姓又将如何看待?” “何人意图侮辱大明皇储?” 解缙说罢,稍作喘息之际,寝宫外便响起了一道声音。 解缙几人随即回望,只见朱标面带冷色,手持文书,步入殿内。 “拜见太子。” 任亨泰、解缙与徐辉祖齐声问候。 朱标轻抖长袖,来到朱元璋面前。 “儿臣拜见父皇。” 朱元璋稳坐椅上,对着解缙三人打趣道。 “儿子尚未被欺负呢,老子就开始着急了。” 听罢此言,三臣只是微微笑着,并不多说什么。 朱标看了眼朱元璋,“纵使现今天下昌盛,父皇治理之下,与建国之初已是截然不同。大明蒸蒸日上。依儿臣所见,朝廷此刻有能力更进一步推行新政。” “例如,可通过当前机遇废止开中制,收回对河东盐场的管控权,归于户部直接管理。边境几十万将士所需供给,不应再依赖外部力量。” “此类涉及国家核心利益之事,必须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初建国时局势错综复杂,令白莲教得以藏匿民间,尽管近30年来有所打击,却始终未能根除。” “如今正是朝廷果断出手的好时机,诱敌出洞,一次性铲除隐患。地方上原先畏惧王权,暂时隐藏的力量,也会在此次事件后暴露,以便彻底调查清理。” 朱标莅一来,便给出了相应建议。 任亨泰颇感惊奇。 “太子已得知中都与豫州的消息?” 朱标颔首确认,并把一封已被开启过的书信,呈至朱元璋手边。 “这是允熥发来的奏本,内容涵盖了他对近期京师以外事务的认知,跟处理建议。他还与石伟毅联名奏请朝廷,采纳他们的计划。” 第784章晋商:大明还值不值得我们效忠? 朱元璋略感诧异,并非因朱允熥写信报告情况。 是惊讶于他能如此迅速地厘清局面,且将书面提议及时送达。 任亨泰眨着眼睛追问道。 “刚才太子说的,皆出自太孙?” 朱标颔了颔首,补充道。 “父皇,孩儿还认为我们应考虑扩大锦衣卫。从京师军营乃至亲军卫中挑选忠诚可靠的人,通过军事学院培训成为合格军官。在可能发生的动荡局势下,能够秘密部署以增强地方防务。” 什么? 一贯温和的朱标,竟然提出扩张锦衣卫的。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甚至提议让未来精英将才转岗。 任亨泰跟解缙二人尚未回话。 徐辉祖便率先说道。 “太子,微臣以为,若要隐秘地守护地方,不需这般繁复布置,新增锦衣卫耗费时日不说,兵将间也不易通力合作。不如朝廷以京军轮流为借口,加强地方防御,岂不是更为妥当?” 锦衣卫归属于上直亲军卫,上直亲军卫直接受朱元璋指挥。 从京军中调动兵力扩大锦衣卫编制,实际上削弱了大都督府的实力。 朱标转头望向徐辉祖,神情淡淡。 徐辉祖立刻点头致意。 朱元璋观察着二人反应,随口道。 “就让上直亲军卫派遣5个千户所,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去吧。这次京师轮换,也一并进行。” 朱标颔了颔首。 “确是合理。” 徐辉祖低头拱手回应。 “遵命。” 朱元璋已决意扩充锦衣卫,此决定不可更改。 尽管几人心中各有想法,却没人敢公然表达。 朱元璋笑眯眯地看着手里奏章。 “这是皇太孙呈上的报告,你们也读读。我已经看了两遍,事情考虑得很全面,内阁再详细审查一次,补足不足之处后,着手处理即可。” 任亨泰、解缙等人随即行礼抱拳回应。 “领旨。” 自宋以来,民间广泛流行一个观点。 书中自由黄金屋。 天下学子,在他们生命最初的几十年里,全力以赴投身科举考试。 待得功成名就,他们就会将曾经奉为圭臬的圣贤著作跟八股文束之高阁。 至于实际政务运作及国家治理等方面的知识,便全被忽视不顾。 这些成功人士沉醉于奢靡享受之中,乐此不疲。 纳妾养仆、建造庭园住宅,过着极其奢华的生活。 山西太原。 作为一道管辖机构驻地,太原集中了省内大部分人口与资源。 即使是在山水险峻的山西境内,太原城相较于其他地区来说规模较小。 即便如此,这座古城的一隅,仍有座庞大豪宅,占地颇广。 站在城墙之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栋建筑历经数次扩建而成。 围墙仿佛压制着周遭民居。 规格跟气势,即便与晋王府相比较,也只是稍逊几分而已。 一旦穿过那扇大门步入其中,迎面便是一幅江南水乡景致。 一脉清澈溪流穿墙而过,源自城外汾河之水,在院内营造出别致雅趣。 庭院内雕刻精细,尽显华贵,仦說Ф忟網 室内聚集了许多文人墨客以及富商巨贾。 在此处,即便是朝廷禁止穿戴的绸缎布料,也只用来做些日常杂务。 皇宫专用色系更是随处可见。 外面处处可见穿着华丽丝绸服装,等候差遣的家仆,室内十余位侍女,便身着长裙跪坐在席前,奉茶献香。 一位打扮阔绰的中年男人,倚靠在软垫上打量眼前景象, “今天邀请各位前来,是为了探讨一下大明王朝是否仍值得我们效忠?” 豫州道。 太丘驿。 天还没亮,朝廷钦差就将所有人喊醒。 待到曙光微现,一盘盘肉汤面搭配新鲜剥好的蒜瓣,已被送到北巡的太孙及随行官员、兵卒的手中。 人群过于庞大,太丘驿未能提供足够桌椅,满足这上千人的需求。 仅有身着官袍的人,才获准使用长凳。 地位足够高的,才能够将餐碗放置桌面。 此时此刻,石伟毅、许星阑、刘远、柴昊强、周豪五人,正与太孙共坐在一张桌子周围。 六个盛满面条的大碗,表面铺陈着几块卤制过的肥厚肉块。 围坐的六人一边剥着大蒜,一边吃着面条。 整条官路上,无论谁手捧面碗都是如此吃法。 相比普通士兵们咀嚼时的声音而言,这一处却显得格外安静。 吃完一碗后,朱允熥饮了一勺清汤。 取出一片甘草置于口中,缓缓咀嚼起来。 这甘草具备健脾益气、清凉解热等多重功能。 因其味甘性平,还能用于缓解咽喉疼痛及清新口气,在民间深受喜爱。 口中弥漫开来的甜味,掩盖住了之前进食所带来的气味。 朱允熥轻轻眯眼。 “根据蓝玉公的奏报分析,今天便会抵达永城。” 刚吃完最后一口面的石伟毅,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 随后,迅速抓出一片甘草,送进自己嘴内咀嚼一番后,才回应道。 “根据凉国公目前所走路线计算,确实会在今天踏入永城县。” “那咱们耐心等候,总不好让舅姥爷扑了空。” 朱允熥说完,便起身朝向对面凉亭走去。 那里大概是专为过往行人设置的休息场所。 站在凉亭之中,俯视四周已然泛黄的广袤田野,思绪飘向今年该地税收的具体数额上。 紧接着跟入亭的石伟毅,望了眼前方辽阔土地。 “太孙是不是在考虑新政的相关事宜?” “石伟毅,你觉得咱大明能够维系多久呢?” 忽然间,朱允熥提出了这样一个鲜少有人愿意触碰的问题。 石伟毅略作停顿,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微臣见识浅薄,并无通天彻底之能,对于太孙询问实在是难以给出准确答复。不过依臣之见,只有当人民安居乐业之时,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纵观历史长河,历代王朝往往是在社会动乱之后崛起,又最终消亡在动荡之中。每次改朝换代过程中,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作为掩护手段,但实际上推动变革的总是底层百姓。” “从刘邦起事至隋唐宋元历朝变迁莫不如此,只是从未有任何一次改革成果真正落到了广大民众手中。唯独如今我朝明君主政,实乃顺应民心天命之举。” “推行革新举措至今,虽然偶尔遭遇些许风波,但终因圣上英明决策与贤能辅弼得当而顺利化解危机,继续稳步前行。” “关于太孙询问未来命运如何?臣虽不明晓具体年限,但却深信根基稳固于民,便万事皆有可能。” 第785章只要他们害怕,就说明我们是对的 有一句心声,石伟毅藏在心底,并未说出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自古以来,王朝兴盛与衰败,更迭频繁。 悲哀的是,在史书中,黎民百姓总是被描绘成在旧政权末期,无法忍受各种压迫而揭竿起义、导致天下大乱的角色。 却很少有人指出,最终的新政权,并非由这些平民所建立。 本质上,他们在动乱年代中,不过是被迫卷入纷争的一方。 最终,这片土地依旧存在,民众仍旧是那些人。 唯有最顶峰的那个位置,更换了家族。 历经数十乃至数百年的时光流逝后,历史似乎又要重蹈覆辙。 “民心呐。” 朱允熥感慨万分,眼神闪烁。 “也许,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位英雄改变这种轮回。” 石伟毅瞥了一眼太孙,眉头微皱。 难道这意味着将来大明,也会和历朝一样,无法摆脱终结的命运? 此时,朱允熥转向石伟毅,露出一丝微笑道。 “历史虽有相似之处,但每一个帝国都有其独特历程。尽管各代王朝有着惊人的共通点,不过开创新纪元从来不是简单模仿前朝就能完成的。” “本朝立国近30年来,推行洪武新政,初衷是为了国家长治久安,造福后世子孙。可是当代之臣,怎能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石伟毅沉思片刻后回应道。 “太孙说当代难以预测未来,但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给后人提供参考。” 朱允熥颔首。 “没错,因此我们应当重视学习过往经验教训。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到宋高祖皆可作为今日君王借鉴的对象。但我更加倾向于认为时代造伟人。” “嗯?” 石伟毅饶有兴趣地听着,显然这话题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 “先秦依靠青铜器铁器以及六世积累,才出现第一个统一大帝。再看蒙元时期,因马镫火药技术发展,成就了蒙古骑兵万里征战。” 朱允熥眼神愈发明亮。 每个强大国度都不是靠单独个体努力,就可以兴旺发达。 也不是某个家族所能独力促成的奇迹。 而是整个社会持续进步的结果。 他长吸了一口气。 “因此,关于我朝当前处境究竟如何,尚难下定论。但我坚信朝廷应坚决执行洪武革新计划。从朝廷机构改革,到地方政策调整,从科技研发推进,到军事力量建设……” “虽然今天人们无从知晓后代情况,可他们必须尽力做好手头工作为未来打基础才行。” 大明因何出现白莲教反叛事件? 因何连某些权贵都考虑引进外族入侵呢? 这些都是变法,所带来的必然反应。 当这些人开始采取行动时,就意味着他们感到恐惧。 既然他们会恐慌,便说明他们实施的新政是对的。 得得得…… 官路上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锦衣卫同羽林军休整队伍,准备继续北上之时,听闻声响迅速作出反应。 凉亭内,朱允熥二人转头望去。 一行大约上百骑飞速靠近。 为首之人,手持醒目蓝字旌旗,身后跟随着数杆军徽旗帜。 很快便来到了太丘驿站附近区域。 当即就听见凉国公爽朗笑声。 “太孙。” “太孙。” “微臣到了。” 蓝玉那独特的笑声,穿透空气,响彻每个人的耳畔。 朱允熥侧头望向石伟毅,二人脸上都透露出一丝无奈。 自由不羁,霸气四溢,这便是大明凉国公。 正如他在战场之上,所表现出的那种当机立断、无畏冲锋的精神一样。 总能在最前方挥斥方遒,带领大军攻无不克。 “走吧,去会一会我这舅姥爷。” 朱允熥微笑道,随后与石伟毅一同向着蓝玉行进。 对于目前让蓝玉留守京师外的安排,他内心是颇为认同的。 蓝玉就像一柄极为锋利,却又不可或缺的利刃,绝不可长久搁置鞘中,更不宜置于京师应天府内。 其本职就应是领军驰骋疆场或是镇守边疆。 唯如此才能最大化发挥他的才干。 蓝玉神采奕奕,一手控缰,一手按刀,目光不断地在太丘驿站周围扫射。 最终,视线锁定在太孙身上。 蓝玉面上绽放出灿烂笑容。 轻轻牵动马缰,身下骏马便稳稳停住了步伐。 接着,蓝玉跃然下马站立。 刚一站定,即刻加快了脚步。 沿途的锦衣卫跟羽林卫军士,立刻向两边闪开。 凉国公可不是谁都可以随意冒犯的。 即使是朝中有功名的老将,在蓝玉面前亦需恭敬有加, 至于那些爵位稍低的勋贵,若胆敢得罪这位爷,轻则受到一番训斥,重则遭拳脚教训。 蓝玉步伐稳健,此时二人只剩几步之遥。 “凉国公特意前来,劳苦……” 朱允熥率先发声,但还未说完就被蓝玉打断。 “臣拜见监国太孙。” 蓝玉收敛了笑意,在距朱允熥三尺之处停下,单膝跪地。 “太孙千岁,千千岁!” 看到这般情形。 锦衣卫,羽林卫成员们都忍不住露出了惊愕表情。 从未见凉国公表现得如此谦卑顺从过啊。 朱允熥连忙伸手扶起对方。 “国公平身。” 但蓝玉微微发力抗拒着,并以更加严谨庄重的姿态说道。 “太孙金枝玉叶,臣深受皇恩,自当遵循礼法规范,维护朝纲尊严。恳请太孙体谅微臣,勿让臣无地自容。” 朱允熥眉毛轻轻挑起。 这话谁教的? 内心带着疑惑,朱允熥缓缓松开了紧握之手。 退后一步挺直了身子,视线落在依然恭敬跪拜的蓝玉身上。 他轻声清了清嗓子。 “起身吧。” 蓝玉低沉回道。 “多谢太孙宽恕。” 说罢,蓝玉才站起身来,看向朱允熥。 注意到对方眼神中隐含着困惑,蓝玉转身对四周侍卫挥了挥手。 “诸位暂且回避,本官有要事要单独向太孙报告。” 霎时间。 锦衣卫与羽林军成员,满是不安却快速散开。 凉国公刚清楚说明,礼法需遵循。 越界行事,恐怕难逃惩戒。 此外,跟随蓝玉一同前往的军队,早已动身前往太丘驿吃饭了。 接着,蓝玉又看了看身旁陪伴朱允熥的石伟毅。 第786章蓝玉:臣也开始读书,知规矩 一番思绪后,蓝玉冲着朱允熥展露了一个笑脸。 “太孙觉得刚才那场戏,演得如何?”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啊。 难道蓝玉改过自新了? 朱允熥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冷笑。 “舅姥爷今天干嘛这么客气?” 蓝玉再次干咳一声,抬头斜睨了一下正在整理行装的护卫队。 “最近臣也试着涉猎了一些书籍,无论儒家经典,还是诗词歌赋。虽资质驽钝,但也逐渐意识到规矩二字的重要性。” “嗯?” 一贯镇定自若的朱允熥,也被激起了好奇心。 那个嚣张的凉国公,竟然开始读书了? 但是从蓝玉严肃的表情来看,朱允熥又不得不信。 旁边默默注视这一切的石伟毅,淡笑道。 “国公此次在太孙面前的行为,想必有所深意吧?” 内阁重臣究竟何种角色? 蓝玉一直坚信,文渊阁里那些人主要任务就是撰写文书,供天子查阅。 他们具体职责并不那么要紧,关键是这些人能传达皇上心愿。 仅仅考虑到这一点,蓝玉便决定给予他们应有的礼遇。 他轻哼一声。 “这一次北巡,不就是为了重塑秩序?” 果然,凉国公真的有所领悟。 石伟毅颔首道。 “确实如国公所说。” 稍作停顿后,他又额外打量了几眼蓝玉。 朱允熥神情平静。 改变的并不是蓝玉的性格,更准确地说是因为朝廷内部权力格局的调整,使他能够以更加温和的态度发言。 如果他仍旧是一名困于东宫深处,无法施展抱负之人。 蓝玉又会是怎样表现呢? 或许还会像往常一样行事张扬。 只为了掩盖自身恐惧,同时也为了彰显存在感、保住地位。 但眼下大明江山稳固,朱标英明决断。 蓝玉依旧张扬,但那股子傲慢已经收敛了不少。 他含笑看着蓝玉,轻声道。 “舅姥爷这一路风尘仆仆,想必还没有吃东西吧?不妨在这里吃一碗面如何?” 蓝玉并未拒绝。 即便是地位再高的军官,在军营里也并不会讲究这些外在排场。 将士们吃什么,他们也就跟着吃什么。 蓝玉大笑着说道。 “太孙真是太体恤臣了。这一路上赶来,我的确饿得不行了。” 边说,他还特意拍打了几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朱允熥微笑未语,随即引着人到了驿馆前。 那里早已准备好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怠慢太孙,也万万不能怠慢凉国公。 太孙为人宽容,对于手下偶尔的小疏忽,往往一笑置之或从轻处置。 这位国公却完全不同。 他真会采取极端措施。 蓝玉望向远处那位小心翼翼的驿卒,故意瞪了他一眼。 那小卒顿时浑身颤抖,急忙垂下了头。 朱允熥淡淡一笑。 “舅姥爷何必去吓唬这样一个小驿卒呢?” 蓝玉只是耸耸肩,随意舀了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毫不顾及形象地咀嚼起来。 “作为将领,我只负责让人们畏惧。至于赢得人心,是太孙的责任。” 朱允熥眉尖微微一挑,缓缓开口。 “本宫这两年中也处理了不少人。” “先立威,后施恩也是可以接受的。” 说话的同时,蓝玉剥了几颗蒜丢入口中,大力咀嚼。 并不停地将更多的面条,送往嘴边。 这动作反复数次之后。 桌上只剩下了一个干净见底的大碗。 呃…… 随着一个长而响亮的嗝,结束了用。 蓝玉随后用手背擦了擦嘴。 待一切完毕,这才转过脸来对着朱允熥说道。 “此次事态非同小可,无论是针对白莲教还是晋商,都至关重要。臣之所以恳请随行,就是想要为太孙解决麻烦。” 讲到这里时。 蓝玉脸上所有的嬉笑模样,皆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眼中透出森冷寒光。 旁边的石伟毅低语道。 “凉国公,这次太孙北巡,并非一定要诉诸武力才行啊……” 面对白莲教,朝廷只能等待时机成熟。 一旦抓住明确证据,才能实施抓捕行动。 至于晋商的问题。 若是在未能妥善处理边境军队粮食供应之前,就贸然动刀,只会导致驻守在九边防线上的大量部队,陷入断粮危机。 蓝玉冷冷开口。 “用兵在于迅速决断。既然清楚敌人所在,理当立即行动以争取主动。” 蓝玉对着石伟毅说完后,便看向朱允熥,拱手说道。 “太孙,九边数万将士,都是一心向朝廷的忠臣良将。朝廷尽可宽心,边关军心稳如磐石。臣明白太孙跟朝廷的忧心所在,主要还是担心九边粮草的供应问题。” “自洪武3年以来,这项事宜一直由晋商把持。若是朝廷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匆忙行动,怕的是会令守疆士兵饥饿难忍。” “此时寒气渐起,一旦冬季来临时若边防缺粮,关外旧朝残部很可能会乘机南犯。那时我军不仅士气消沉,而且无从补给,极有可能会被元人的余孽击破。” 说话之时,蓝玉环视四周。 凡是他所扫视之处,众人无不低眉垂眼。 朱允熥微微颔首。 “朝廷的确有此忧虑。一方面害怕关外叛军作乱,更重要的是不愿意见到辛苦建立起来的边防部队,陷入绝境之中。” “将士们已经历尽艰难困苦了,如果明知存在更好的办法,却仍旧让他们身处险地,便是不仁之举。” 前元残余即便进攻,也很难造成多大危害, 这种想法在朱允熥心里根深蒂固。 纵使长城一线会有小幅度损毁发生,但经过近30年精心打造起来的强大防御系统,并不局限于这单一壁垒本身。 而那些长期驻守边境,无返家之期的士兵们,才是真正让他牵挂的对象。 听完这些话后,蓝玉先是呆住了片刻, 接着,突然爆发出一阵欢笑。 “太孙对军人们的宽容态度,是我们这些征战将士最想看到的结果。” 接着,蓝玉目光一转,变得坚定。 “可是,穿甲提剑走上战场的人,应具备面对艰险仍勇往直前的精神。太孙给予各路兵马极大关怀,他们更不应贪图安逸躲避战斗,否则就有负于天子厚爱,也会遭到将士唾弃。” 蓝玉立场明确,渴望一展拳脚。 第787章始终怀疑朱允炆,这就是蓝玉的态度 石伟毅神色变幻,小声道。 “大人放心吧,大明什么时候要动兵,自然会有圣谕下达,眼下需要一点时间做考量。” 朱允熥没有说话,心里琢磨着蓝玉主动提出晋商之事,背后是否还有别的意思。 毕竟蓝玉并不笨,反而很狡猾。 属于他的结局发生改变,完全是因为历史进程发生了变化。仦說Ф忟網 假设一切按部就班发展下去,大概率会出现两种情况。 阵亡沙场,解甲归田。 如今他不远千里赶来,显然不只是为了处理晋商那么简单。 其中必然还有别的原因。 朱允熥起身,用目光示意石伟毅稍等一会,转向蓝玉淡笑。 “不知舅姥爷是否愿意陪我散散步?吃完饭后略微活动下,更有益健康。” 蓝玉顿时眉开眼笑:“遵命。” …… 驿站外,北巡队伍整装待发。 与此同时,远处官道之上,两抹背影悠然自得行走着。 走在前面的朱允熥,双手交握于胸前。 紧跟其后的蓝玉,顾警觉性极高与朱允熥,保持适当距离。 “舅姥爷,今日不同往昔了……” 蓝玉皱眉道。 “太孙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允熥未停步履,转身向蓝玉望去。 “大明成立至今已有30年之久,不能再以杀戮止乱了。如您刚才所言,知敌在即,便应当迅速行动、先发制人,用最强的攻势包围对方,力求一网打尽。” “但若朝廷真照这样做,山西乃至整个天下的形势将如何变化?此时已是秋末冬初时节,边境地区已经开始变冷。士兵们并不是石头,他们需要过冬衣物跟大量物资。” “如果在这个关头鲁莽行事,军队不仅会遇到物资匮乏难题,更可能导致军心动荡,甚至出现反叛。真要让原本忠诚的将领,为此造反吗?” “另外,关于山西当前实际状况以及牵涉者,究竟有多少人,舅姥爷是否真的全盘了解?让朝廷多一点缓冲空间,刚好让这些人暴露出来。” “给他们足够时间展示实力后,未来清理起来便会更加彻底。难道舅姥爷希望这些人效仿白莲教一般,长时期潜伏,不能彻底肃清?” 蓝玉着急道。 “但如果他们借冬天这个时机,发动袭击呢?那时,太孙所说的情况依旧会发生,朝廷又该怎么办?” 朱允熥摆了摆手说。 “这不可能发生的。今年冬天,甚至是来年之前,不论是白莲教还是晋商都不可能轻易起兵。他们需等待更大范围的社会动荡,或者边疆危机真正爆发之后,才会露出马脚。” 面对这样的论断,蓝玉内心不免忧虑。 “只要他们筹备充分,他们可能会优先控制山西要道,并利用地利优势坚守防线,阻止官军进击。这样一来,朝廷便将面临长期拉锯战争,带来的巨大损失及连锁影响。” 朱允熥目光如炬。 “没错。他们会煽动更多民众反抗,他们甚至可能会挑唆十几万倭国奴隶参与其中。此次舅姥爷前来,也算为本宫化解了一大麻烦。” 蓝玉脸上泛起笑容。 “太孙随意吩咐就是。” 朱允熥也面带笑意。 “话说回来,针对山西现状,目前最让我忧心的是晋王府的安全。如果那些人果真发动叛乱,必然会威胁或直接进攻晋王宅邸。” “因此,我希望舅姥爷能够与三叔一起,赴大同府视察练兵工作。” 蓝玉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 大同府虽然位于九边重镇之中,隶属于三司监管之下。 但由于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故朝廷早已在此设置行都司,进行专门管辖。 该区域不仅屯兵众多,而且军事设施数量庞大,堪称是防御外患入侵时不可或缺的一环。 由大同出发,可直抵太原城,进而掌控全山西地区,继续南进便可达豫州等地,向东即可直达北平,并对河北地区造成震慑作用。 他驻守大同,自然不是防备蒙元旧部,而是情况危急时,可以快速调集军队南征至太原境内。 确保对山西道形成强有力的控制。 蓝玉随即说道。 “既然这样,太孙立即下令,让臣领军前往豫州道。若山西道发生变动,这支部队就能由怀庆府北进,至山西道泽州地区进行攻击。” “同时,请命秦王府三卫及陕西都司加强潼关守备,从而阻止山西道向南扩张。再者,命令河北、北平都司在真定府与保定府增派兵力,切断山西道往东扩展的道路。” “这样三方加强封锁与防守,便可使山西道变成本宫岛之势,任凭朝廷主力压上,逐步化解敌方势力。” 见蓝玉不仅迅速反应过来,还提出了一系列周详对策。 朱允熥颔首赞许。 “我跟北方巡查使们也是这般考量。只要能够困住山西道,大局基本可以保持平稳,这样朝廷才有余力,去关注边境的安全跟后勤问题。” 蓝玉没想到这次来汇报,竟让他获得了新的调令。 此时,朱允熥已转身望向太丘驿。 当察觉到太孙目光扫来时,等候多时的北巡官员与部队,即刻准备起来。 蓝玉目光闪烁之间,轻声问道。 “微臣听说,朱允炆近期在中都失踪,至今没有音讯。可能,这件事跟他有所关联吧?” 朱允熥瞥了蓝玉一眼。 “舅姥爷这是何意?” 蓝玉再次压低嗓音,直至只有两人听得见的程度。 “万一真发现那家伙参与其中,待我们将其捉拿归案后,恳请太孙允许由微臣亲自处置。” 说完,蓝玉满脸寒霜,比划着抹杀的手势。 感受到蓝玉散发出来的压迫感,朱允熥挥动手臂,示意即将到达的队伍减速远离些。 随后,望向蓝玉,轻叹道。 “今天您出现在我面前,所言之事,最终指向的是这方面?” 蓝玉眨眼表示默认。 “难道太孙就没有这样的担忧吗?” 朱允熥摆了摆手。 “凉国公顾虑二哥失踪,会与邪教势力勾结,意图颠覆大明稳定。因此特意打探到我此次行程,之后赶过来献策建议,并希望以快攻手段,压制可能出现的任何动乱迹象。” 对此观点,蓝玉未曾反驳。 他对待那位废太孙的看法,始终如一。 第788章朝廷里的太孙党 就像之前他私下向朱标指出,年长的宗室亲王在封地可能成为隐患。 “微臣见识浅薄,但在当前各种不稳定因素频现之时,维护好储君地位尤为关键。自建国至今已有28载。我们经历过战乱纷飞,人间惨状,更清楚和平多么宝贵。” “我或许平日里狂放不羁,但心中也明白江山社稷的重要性。如何才能让大明免于内忧外患?微臣认为根本在于得民心、确保政治顺畅跟社会和谐共处。” “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一个稳固的朝廷统治体系作为保障。这些年太孙在东宫生活朴素低调,外界关于你的诸多议论,想来你也很清楚。所幸今日能以监国身份主持新政。” “微臣满心欢喜,还有很多人与我有相同想法。我们历经战场多年,皆希冀在无法再策马挥戈之际,能安度晚年。正因如此,臣等绝对不允许国事出现动荡,更不可以让太孙储君地位受到丝毫损害。” “太孙可能不曾意识到,假若太孙在储君位置上遭遇危难,会有很多人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挡下所有险情,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朱允熥轻轻合上眼睛,沉默良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慢慢张开眼眸,低声叹了口气。 蓝玉这番话并非仅仅表达了他个人的心声,而是所有人太孙党的共同心意。 朱允熥目光略显沉重,低语道。 “舅姥爷您来这边,西平侯也是清楚的吧?” 蓝玉没有犹豫,直接回答。 “是的,我部下目前正由西平侯临时统管。” 这是最好的回答了。 朱允熥眼神变得复杂。 如果连西平侯都加入进来了,那像曹震这类人参与就更加不足为奇。 那中都凤阳城中的情况呢?尛說Φ紋網 估计那些淮右功勋们也大致是这样想的。 不经意间,一个需朱允熥仔细考虑其影响跟后果的强大团体,已经形成并显露出来。 这群人拥护他。 他们保护的不只是自身利益,还包括后代及子孙的地位。 从洪武24年起,他离开皇宫那一刻起。 这个以他为核心而形成的太孙党,就在悄然壮大,即使他自己未曾察觉。 朱允熥眼神变化万千,一旁蓝玉默默观察。 这时,蓝玉适时提醒道。 “太孙应当认识到,您眼下的行为不仅关系到您自己,还直接牵涉到了无数家族的命运跟荣辱。” 说罢,他回头望向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端的石伟毅,接着笑了笑。 “可能太孙还未注意到,朝堂内外有多少人,会因为您的荣宠兴衰而改变生活轨迹。” 蓝玉脸上露出了以前少见的笑容。 太孙党。 文至内阁大臣,辅佐帝王左右。 武至军方统帅,朝廷议封王侯。 全国青年才俊,成千上万将士都归顺于此类别之下。 更何况那些受益于摊丁入亩政策、官僚体系改革以及南征北战中得到实惠的普通百姓们。 虽然反对者众多,但愿坚定不移维护现状,并继续推行新政的力量更加强大。 这便是当下的局势。 朱允熥无奈一笑。 “我没想到,今非昔比,世间早已物换星移。” 他仿佛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成了世间最富裕的人。 整个过程里,似乎也没做特别的事情。 有一天猛然惊觉,竟然变得这般强大了。 今日他才真正认识了他自己。 蓝玉微微颔首。 “朝堂之上,早已商定开国公与曹国公晋封为王之事。想必近日,朝廷就会颁布诏书,在今冬封印之前令二人归京,以迎接新年。” 此事在朝中早有定夺。 只是迟迟未明发圣旨。 据朱允熥所知,召回他们的谕令,早已经过朱元璋宝玺加印,存放于乾清宫中那两个小娃的紫檀床下一个抽屉里。 旁边另一个抽屉中,便存放着赐予常升跟李景隆爵位晋升的另外两份谕旨。 至今未能传达召回命令的原因,在于前方局势尚未安定。 当前,东征军已集结超过10万士兵驻扎在倭国道一地。 该地区依旧每日发生不断的叛乱,与残留势力的起义活动。 如此庞大的东征军队,每日需要处理大量的军务报告。 集中至中军大营,交由大将军李景隆裁定处理。 大量军事奏报揭示了新征服地区并入朝廷的漫长与困难。 南向征伐更是困难重重。 虽然交趾跟占城的历史背景,使他们更容易接受统治。 但随着两地情况日渐稳定,并与其他府县保持一致后,向西推进变得异常艰难。 山区复杂的地理特征,极大程度上阻碍了行军速度。 恶劣条件下,导致士兵健康问题频发,即便太医院派遣再多医师也难解燃眉之急。 文渊阁内有一处鲜为人知、专为南下远征部队信息,设立的秘密档案区。 南征大军实际上,已经被一支完全由倭国道降兵组成的倭国军替代。 这支队伍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伤亡率。 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加入其中,在面临大明军队铁骑压迫之下。 这些投降者只得拼死向前冲锋陷阵,毫无退路可言。 这份机密资料,即使是在某些高层官员中间,也不得广泛传播。 因为它直接触及到大明正当性原则问题。 上述所有状况共同说明了,南征战事当前面临的巨大挑战。 因此对于调回常升及李景隆两位将军,并予以册封之事,始终拖着。 直至最近方才敲定,今年冬季同时召唤这两位重臣,以及几位表现卓越将领返京,并对其进行适当嘉奖。 朱允熥轻笑一声。 “怪不得舅姥爷您今日说,即便边境军队一时遭遇补给短缺,也不会引起太大骚乱。” 说完,他静静望向蓝玉。 蓝玉颔了颔首。 “太孙此前在京中许下的承诺,均已一一实现,再没有人会质疑太孙。至少在开国公、曹国公获得王爵之时起,帝国无数将士都将坚定不移追随您。” “假如有任何人企图背离,周围人便会立即将其铲除。” 若一切顺利进行,未来只要这二人能够安全返回,并且成功获得爵位晋升。 将会成为彰显朱允熥金口玉言最鲜活的象征,成为无数军人梦寐以求的荣誉典范。 第789章朱允炆:老三会派人来吗 可凭功勋获封王爵。 这便是昔日朱允熥曾当众宣示的话语。 随后不久,确实就有两位将领因立下赫赫战功而得以加封。 这一事件,对大明军心的影响,是其他任何形式无法比拟的。 朱允熥回头看向神情严肃的蓝玉。 “若他没有丝毫背叛之心,这回全然出于无奈所逼呢?” 蓝玉眼帘微动,却没有出声,不同于先前的滔滔不绝,他此刻选择了静默。 朱允熥也随之安静下来。 假使此次白莲教未曾出手。 将来或许有一天,当蓝玉这批人趁他不留神之际,也会采取行动,清除掉在他们眼中潜在的危机与不安定因素。 这份威胁并不特指朱允炆,或其他特定个体。 “太孙,卑职来协助您上马。” 片刻宁静过后,被召前来的周豪,牵马赶了上来。 朱允熥翻身跨坐马上,瞥了一眼也刚骑上马的蓝玉,随即转开视线。 今天这次对话,并非针对谁。 只不过因为他能给众人带来巨大好处。 权力名利。 要让别人忠诚效命,就必须提供其中一种。 因此他既要防范权力过度扩张,带来的隐患,也要懂得巧妙地分配掌握。 这无疑是一项长久且艰难的任务。 只是在这次交流中,却令朱允熥首次生出了几分警觉。 “驾……” 想明白了当前局势后,朱允熥挥舞起鞭子轻喝一声。 胯下战马,如同离弓之箭,瞬间飞奔出去。 …… 有人正在忧虑大明未来,担心太孙党可能会对某个特定的人下手时。 那个被担忧的对象,此刻正悠哉游哉地躺在临窗的一张软榻上。 外面风景不停地变换起伏着。 有时映入眼帘的是茂密的大树,有时候又是土黄色的河岸。 朱允炆认为如今的自己,能够坦然面对成为‘逆贼’的日子。 只凭借几句话,就改变了计划。 本来打算一直隐藏身份,使用那艘狭窄乌篷船逃离的刘天禄,在听从建议后,改为了眼下所乘坐的、拥有双层甲板的大商船航行。 刘天禄赞同朱允炆的说法。 最好的隐蔽手段,就是在大众中隐身,并堂堂正正地经过官方视野下行走。 因此,朱允炆眼下住在这艘船上最顶层的客舱内。 “二郎,这是今天买来的白酒。” 换上了大户女性装束的萧涵走来,把一瓶酒跟杯子放到了软床旁边的小桌上。 朱允炆斜着眼瞧了瞧。 “色泽清澈,味道强烈,真汉子就该喝此酒。”小說中文網 感慨了一句后,他脸上浮现了一抹孤寂。 紧接着小声道。 “遗憾……实在是太遗憾了……” 好酒还是需要知音或亲朋好友共享,才能尽享其美妙滋味。 萧涵拧眉询问。 “二郎觉得遗憾什么?”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 “如果还能来一碟酱牛肉搭配,那就更完美了。” 听闻此言,萧涵直接翻了个白眼回应。 别说眼下算是真正成了逃亡者,必须行事低调。 就算是普通人,平日里想要吃顿牛肉也不容易。 天下哪里天天都有生病死去的老牛,或者不知道怎么就没了耕牛。 轻叹几声,失去饮酒心情后的朱允炆,继续考虑怎样助刘天禄达成造反事业。 他接着问。 “我们眼下在何处?” 萧涵立即回答道。 “昨晚刚穿过宿迁,停泊休息了一夜。听外头那些水手们讲,今晚有可能就会进山东道了。” “接下来准备顺着运河北行吗?” 朱允炆脑海中映出南北运河的地图。 若是要北行穿过山东境内,便得沿着这条水路直抵黄河岸边。 想来刘天禄等人的打算,是在河北故城登岸,再经由径山驿站直接抵达太原。 他们这是准备带着他去见山西晋商了? 朱允炆心里呢喃了一句。 他接着望向窗外,目光扫过运河两岸。 老三如此聪慧,应该会遣人来寻我的吧? 他一定会来的。 朱允炆心中坚定起来。 不过,很快另一种担忧涌上心头。 要是老三真没派人来,该如何? 即便是派人来了,也是些无能之辈,找不出线索呢? 他需要找个时机,把信息传递出去才行。 忽然之间,朱允炆有了自我创造转机的想法。 只不过一瞬间后,他的脸色却黯淡下来。 在这群叛贼中间,除了身旁萧涵之外,并没有任何可以信赖的对象,其他人全是白莲教徒。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找到办法向外送信呢? 旁边萧涵安静地坐着,正细心剥下一个黄澄澄的熟柿子。 露出鲜美的果肉时,她微笑将它递到朱允炆面前。 “二郎,尝尝这个柿子吧。” 看着眼前水果,朱允炆眼神闪烁片刻后,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萧涵有些困惑地眨着眼睛。 “二郎知道什么了?” 朱允炆摆了摆手。 这事情还需找到合适时机才能实行。 随后,他一转身从软榻上起身,接过了萧涵递给他的,已经剥好的柿子道。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想出去透透气。” 萧涵颔了颔首,并从旁取出一件浅蓝色斗篷披在他肩上。 “外面冷,二郎多加注意,别着凉了。” 朱允炆轻笑一下,拍拍她的手,“知道了。” 讲罢,他边啃柿子边走出门外,没走几步,整颗柿子就被吞下了肚。 到了船舷附近后,他将手上的果皮随手抛出。 橘红色的皮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消失于下方。 不久就听到底部传来一阵轻微响动。 此时的朱允炆早已来到前甲板边缘,并沿着左侧走廊继续向前走去。 船头竖立‘贾’字旗号。 这艘小商船吃水很浅,显然所装载的货物并不重。 但即便如此,朱允炆还是能看出此船只出自龙江船厂。 无论何处的设计细节,都显露出其官营特色。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最前方位置,双手扶着护栏,眺望远处繁忙的河流景象。 已是深秋时节,运河上来往的船舶数量,比平时明显增加不少。 冬天渐近,北方地区气候逐渐转寒,加之新年将近。 大多数百姓都会在这个时候,好好休息一番,迎接新春佳节。 第790章继续忽悠,得掌握平阳府 对于中原人民来说,农历新年的习俗根深蒂固、难以磨灭。 因此,运河北段满载着全国各地货物的船只,络绎不绝。 这些商人希望能在冬季封航之前,最后运送一次商品。 赚取年内最后一笔收入,然后回家欢聚春节。 运河两岸,很快将设有一座专属于转运使司衙门的检查站。 一方面用以甄别可疑船只,另一方面确保水道安全。 这些设立检查站的地方,渐渐地也会演变成小小的市集。 即使不一定设有正式码头,但也方便船只靠岸补给必需品。 官府与转运司使用的公务船只,穿梭其间,速度往往超过了一般货船,确保了这条大明生命线能够高效运行。 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物资流动效率直接影响到大明财富增长速率。 看到这条充满活力、创造无数价值的运河,朱允炆回忆起,近来在朝廷官方通讯中见到的一篇文章。 探讨的是官道、河流和海上运输,对于帝国治理的重要性。 起初他并不觉得特别震撼,认为无论如何,商品总能找到最终去向。 但眼下,亲眼见证了这片繁忙水域上,贸易繁荣的画面后。 他对交通运输如何深刻地影响着经济发展,产生了新的理解。 原来运输对经济的作用,远超过他之前的估计。 这或许正是朝堂决定建造新型水泥道路的原因之一吧? 还听说朝廷正尝试研制更先进的载具,能够提升货运速度,同时增大装载量。 老三确实在踏实地解决实际问题。 朱允炆心生感慨。 “朱公子站在此观览运河,是在思索何事?” 刘天禄好奇地询问。 朱允炆迅速转过身去,恭敬行礼。 “太保大人。” “朱公子无需拘泥于此等虚文礼节,年龄之差距并不能阻挡你我间心意相通。为何不以兄弟相称呢?” 刘天禄微笑地说着,慢慢靠近了船边。 朱允炆笑着颔首。 “刘先生胸怀抱负,允炆实难僭越。” 即便已哄住了这位叛逆首领,但朱允炆仍然保持谦逊态度,并不敢妄自尊大。 这种守礼,令刘天禄愈加赏识他。 “朱公子刚才在沉思何事,是关于咱们的吗?” “基建设施。” 朱允炆果断指向下方忙碌的水路说道。 “见此情景,让在下想起山西境内的基础设施改善计划,请刘先生多多注意。” “基建设施?”刘天禄眉头微皱,略显不解。 “烦请朱公子赐教。” 他渴望从朱允炆这里,学到看待事物的不同视角。 此时此刻,刘天禄内心感叹,皇族子弟所受教诲果真不同凡响。 朱允炆对此类交谈,早已经适应良好。 幸运的是,在凤阳虽无所事事,但他每日必读最新发布的朝廷公告。 一年过后,连解缙书报局的各种报刊都能接触到。 通过这两种信息来源,了解了很多关于朱允熥的新举措。 正因为掌握了这些情报,他才能够一次又一次获得刘天禄的信任及尊重。 此时此刻,朱允炆一脸鉴定。 “刘先生,我们可以将整个天下视为一个巨大的生命体。” 这样的比喻让刘天禄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是他首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表述方式。 心中对对方接下来的话,愈发感兴趣。 接着,朱允炆解释道。 “倘若我们将这天下想象成一个人,那么那些纵横交错的交通要道与水路就可以被看作是此人体内的血管系统。一旦这些血管出现阻塞状况,这个人就会面临严重的健康危机。” “确保血脉顺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样才能保证无论是旅人还是物资、军力,都能按时按点到达目的地。” 对此观点,刘天禄自然表示认同。 “没错。” 就在这时,朱允炆话锋一转,语气急切地说。 “根据我目前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山西境内的形势堪忧,仿佛这个巨大人体内的重要器官,正处于极度危险中。若不采取有效措施,化解这一困境……” “不仅会阻碍您成就伟业的道路,连带着我们共同的目标。也可能随之化为泡影。” 刘天禄眼中光芒更加明亮了。 “还望公子能够进一步阐明其中缘由。” 稍作整理思绪之后,朱允炆回应道。 “想必我们都很清楚,山西地处两座山脉之间,地势狭长且多险要地段。中部区域有河流贯穿东西,并最终汇入黄河。对于外界来说,唯有通过有限几处关口才能进出这里。” “原本我以为这些天然屏障,足以阻挡外部势力侵扰。但另一方面,若敌军选择从潼关,或其他几个地方,集结重兵设防的话,便同样有可能将我们活动范围牢牢控制住。”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在北方向上还有大同军事驻点。这样一来,似乎所有可行的逃生路径均已被封锁。” 刘天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在某种程度上,山西独特的地理特征,为他们提供了保护同时,也可能成为束缚手脚的因素之一。 刘天禄郑重其事地说。 “希望公子能找到突破僵局的办法。” 片刻静默之后。 “平阳府,就是解决当前困境的关键所在。” 刘天禄等了片刻之后,朱允炆终于给出了答案。 “只有先掌握平阳府,才能拥有更多灵活操作空间,无论是向西挺进或是向北扩张都游刃有余。” 刘天禄虽心存疑虑,但仍保持谨慎态度。 他对这边并不十分熟悉,难以立刻做出判断。 在他们这样的处境之下,想要获得详尽的地图资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普通人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更何况他们还是邪教教徒。 朱允炆瞥了刘天禄几眼,心知他对平阳府及山西道的地理一窍不通,也不明了那条入关中、再北上河套的具体路线。 他环视一圈,从旁拿起昨晚已经熄灭的火把。 手持火把,朱允炆以黑色的焦端指向甲板,慢慢在刘天禄面前描画出山西道的地图。 起初,刘天禄不明白朱允炆到底想干什么。 但随着那些曲线相互交织,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轮廓时,刘天禄猛然醒悟。 这是山西道的地貌图。 第791章心学子弟的聚会 他两眼发光,看着正俯身认真勾画地形的朱允炆。 真乃意外之喜。 朱元璋真的年纪大了,竟将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皇孙也给废掉了。 大明也该改朝换代了。 刘天禄怀着激动心情注视着,不一会儿,整个山西道的大致轮廓,就跃然于甲板上。 通过炭灰所绘制的线条,展现了由两山与河流构成的山西道路线。 山脉水流,城池官道,甚至卫所等要塞都被清晰地标记出来。 “这就是山西道。” 朱允炆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心中默默地向朱允熥致谢。 如果没有那次请求外出学习军事的机会,也就不会如此深入研究大明舆图,以试图超越对方。 虽然那时没能真正战胜朱允熥。 不过,这些原以为无用的知识,在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强抑内心震撼,刘天禄缓缓蹲下,仔细观察朱允炆描绘出来的地貌。 看到此情景,朱允炆停下动作,手指着图中的几个关键点介绍道。 “刘先生,这儿便是平阳府所在,往北可达太原,南渡黄河可进豫州,或是直接进入关中。如果选择去豫州,便需留意可能遇到来自陕州方向官军袭击。” “选择经由蒲州城过黄河,进入陕西地区后占领朝邑、同州,就能够建立初步基地。倘若官军设防严密,阻止我军向南推进,我们亦可沿河绕道平阳北部。” “依次通过荣河、河津、吉州等地前往西部河套地带。” “朱公子实属奇才,本教如获至宝。” 听完分析后,刘天禄转身看向朱允炆由衷赞叹。 朱允炆起身回礼说。 “愿尽吾学,助刘先生成大事。” 刘天禄微微颔首,望向地面地图。 “要是我起义,阁下必将是第一谋士。正如当年刘备麾下的诸葛孔明。” 朱允炆淡淡一笑,他似乎已经完全获得了眼前叛贼的信任。 “感谢刘先生抬爱。” 听罢此言,刘天禄爽朗笑了起来。 “军师,我想再问一事,咱们进入山西道后,应该先干什么?” 金秋时节,应天城里树叶转黄,天钟山之上长青树种与枫叶互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生动美丽的画卷。 不管季节如何转换,这里始终属于大明中心。 随着冬天临近,新年的脚步逐渐逼近,云平码头也变得愈加繁忙。 这让应天府坚定了在洪武29年,完成上元门码头建设的决心。 希望能解决京师交通拥堵的问题,从而改善京师居民的出行难题。 因此,应天府特意向朝廷递交申请,希望能够获得批准,在云平和即将竣工的上元门两个重要码头,增设一套独立管理仓库的系统。 这份呈给京畿府的奏报,很快便递达到了内阁手中。 这份特殊待遇,也就只有应天府与凤阳府两地。 内阁对此做出了回复,表示留作日后商议,但这并不意味着直接驳回请求。 对于这一结果,应天府并没有太过失望。 认为等到新港口落成后,再行商议也许更有利。 因此,众人加倍努力地投入到工程建设中去,争取尽早完成任务。 目前,上元门外已可见初步形成的港口及库区轮廓。 这里正处幕府山脉西端。 这座山不高,但风景优美,山顶可欣赏到壮丽的景色。 山上有六处著名景点,使其成为当地名胜。 相传古代有国王在此藏宝,但真相已不可考。 现在,这座山因战略位置重要,被用作军事防御。 除了景点外,山上还有许多军事设施。 而在不远处,也就是位于上元大门往东不远的地方,有一小块较为平缓地带。 尽管没有凉亭之类装饰物存在,但还是铺设了不少青石路面通往山巅。 虽然此处既不是顶峰,也不是观赏河流景色最佳位置,再加上今天有大量官员在此值守,因此几乎见不到平民出现。 北侧开阔地可以望见江面,以及中间的一座岛屿。 而南坡便由郁郁葱葱树木所覆盖,几株树下设有条形长椅供休息使用。 平时来此视察总不免满身灰尘汗水的郑明旭,今天却显得格外整洁。 没有穿正式服装出席的他,选择了比较随性的打扮。 一身深蓝色斜领文士袍,搭配头巾装束,腰间更别有一只小巧香包。 显然是夫人特别准备的。 但是,在这样一场聚会里,郑明旭并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位。 事实上,周围还有多位同样装扮的人聚集在一起。 他们年龄不一,但大多数看起来都是年轻面孔。 大家围坐区域附近,刚好生长了一棵树龄较长的杏树。 树荫下,解缙穿着一件舒适自在文士长袍。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内阁位居次席的重要辅臣。 无论身在何处,哪怕不穿官服,也总会引来无数关注。 再加上作为当代心学圣人的地位,即便是卸任还乡,仍会有人每天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在场人群的身份也不言自明了。 这里既有任职朝中的学子后辈,也有今年来不及参加或者没通过大明机构考试的书生们。 除去解缙外,此时在场地位最高的便是郑明旭。 再之后是以张苑博为首的一群朝廷心学官员们。 “既然大家来此踏青,那么不妨留下些诗歌美文作为纪念。” 看着刚从山脚走过来的人群,郑明旭先声夺人。 出于礼节,当然不能让德高望重的解先生先行发言。 剩下这些年轻人之间互相推让一番后,还是由郑明旭带头。 他一句话落下,在场之人立刻响应起来。 有的争强好胜希望拔得头筹,也有人谦逊礼让不愿出风头。 场面顿时活络了起来。 解缙嘴角含笑,对这样的氛围感到十分满意。 这群年轻人聚集此处的原因,众人都心知肚明。 但他们总归需要找一个名义上的借口。 郊游就是很好的掩饰。 解缙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东方树林边缘几个锦衣卫身上。 匆匆一瞥之后,解缙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缓缓说道。 “今日谁能脱颖而出,我将赠予皇上上次赠予的那枚精致暖玉。” 张苑博目光敏锐,环视四周后建议道。 “解先生,坐而论道可能灵感不足,咱们不妨一边登山,一边赏景吟诗?” 第792章只要皇上坚持推行新政,一切都不是问题 解缙颔首同意。 一行人随即以他为中心开始向上攀登。 途中,交谈声此起彼伏。 郑明旭与张苑博靠近了解缙身旁。 郑明旭笑道。 “难得见老师愿意用御赐宝物设擂,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了呀。” 解缙淡笑。 “既承蒙诸君尊称一声先生,那些身外之物便无所谓了。” 郑明旭嘿嘿一笑。 “老师慷慨大方,倒是让我们倍感荣幸,但也有些过意不去。” 对此解缙仅以一笑示之。 张苑博突然发出了一阵冷哼,引得周围同伴放慢脚步投去关注眼神。 只见张苑博义愤填膺地说。 “先生对待皇恩厚赏尚且能豁达共享,反倒是朝廷内外,有某些人士却为了丁点私利斤斤计较,不肯放手。” 察觉到话题转向政治层面,解缙立刻纠正道。 “今天我们只讨论诗词之事,勿谈政事。” 郑明旭却表示了支持。 “其实张学弟的观点并不全无道理。即使是在文学交流之中,我们也始终无法脱离各自的政治立场。” 随着三人对话逐渐深入,在旁听众也反应了过来。 “先生,近来有人来都察院,想调阅近几年与豫州道相关的所有奏疏。” 一名都察院官员走上前来,低声向郑明旭汇报。 郑明旭回过头去,“难道是要对豫州道进行控诉?” 张苑博朝解缙看去,只见解缙正一步一个脚印地缓缓登上石阶。 今天聚集于此的人,要么是对太孙极为忠心的朝廷重臣,要么是深受信任的心门弟子。 虽然数目不多,但个个身居要职。 事实上,今日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制的一次私下会议。 一旦大家达成共识,便能带动其余同僚统一想法。 随后,他望向山顶。 那些人应该已等候多时了。 张苑博接着道。 “近段时间,有关豫州道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据说这些天通政使司,几乎每日都要接收到豫州道三司以及河道总督府,关于物资补给跟批文申请的相关请求。” “目前虽尚无明显迹象表明,谁将站出来指控两地失职之罪,但在下推测这不过早晚罢了。” 旁边立马有人问出一个核心问题。 “可是究竟为何那些看似牢固的拦河堤坝,会忽然坍塌呢?” 要知道那两座水坝凝聚了无数人的心血。 无数财力物力支持,成千上万名劳工齐心协力建设。 结果却如此不堪一击。 “是人为因素所致。” 郑明旭斩钉截铁地答道。 解缙轻轻摇头,停下脚步,面对着一众青年道。 “话已至此,我们眼下首要任务便是,警惕可能出现的大范围抗议活动。” 众人皆表示赞同。 今年初夏之时,豫州地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整顿。 数以百计官员被替换,新任者大多与在场诸位有着密切联系。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当前的豫州道布政司戴星海喝河道总督潘开朗,均是由太孙直接指派晋升。 戴星海原仅为小小知县,却一夜之间跃升一道要员。 这样的提拔,即便放眼整个大明,也非常罕见。 潘开朗是偶然展现才华后,获得太孙认可,被赋予掌管一方水域治理权责的高位。 这些人无论旁人怎么看,他们都注定将被视为是拥护新政力量的一部分。 听罢此言,郑明旭补充道。 “保护豫州道不受损害、维护河道署稳定运营,等于是维护洪武改革成效,也就是保护太孙权益本身。我们绝不能让这场灾难,再度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局面。” “先生,学长。” 一位年轻弟子对着解缙与郑明旭鞠躬道。 解缙颔了颔首。 “如果各位有任何疑虑或者担心,请尽管提出来讨论。毕竟,整个大明未来走向,还得靠咱们共同努力来实现。” 督察院的青年官员颔首道。 “老师,学生听说近来凤阳城里也发生了状况。此情况下,河道同样出现了问题。学生担心这两件事可能有所关联。” “豫州道如何应对,河道总督衙门情况如何,太孙的地位又会怎样受到影响。说到底,假如真有人在背后操纵,阻碍进展,其目的恐怕是冲着洪武新政而来。” “若朝廷内确实打算兴起风波,目标必然直指这项改革措施。因此,我认为保护好豫州道、总督衙门乃至太孙至关重要,更重要的是要维护住洪武新政本身。”尛說Φ紋網 “只有当政策得以顺利推行,不被中断,太孙位置才能稳定。一旦太孙位置稳了,河道总督衙门跟豫州道内的其他机构,便不会有太多麻烦。” 解缙目光中充满赞赏。 对方这番分析,已经将朝廷即将面临的难题说得一清二楚。 张苑博在一旁突然低语道: “咱们书局是否应该,印刷一些介绍新政成效的文章?眼下基本可以确定,朝堂上可能出现的动荡是为了反对新政,我们是否应当提前普及新政好处,至少让地方民众了解这些变革对他们有利。” “这样一来,就算到时候各地爆发混乱,也能通过这种方式安抚民心。在进一步采取行动时更加有力,从而平息动乱。” “人心向背至关重要。我们必须争取并且掌控百姓支持,不能让无辜百姓被不良人士误导而引发混乱。”郑明旭望着张苑博说道。 此刻,有人低声开口。 声音虽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众人的耳里。 “最关键的是要看皇上本人的态度。只要皇上无意中止推行新政,即使出现更大的麻烦,也不会动摇大局。” 话音刚落,众人都颔首附和。 是呀。 最终决定一切的关键,还是在于朱元璋本人是否坚持初衷。 即便朝廷或各地发生变故,只要皇上态度坚定。 顶多也就是增添几分小小的困扰而已。 张苑博轻哼几声,侧目望向山道旁那些锦衣卫。 今天这帮人确实有点过于惹人注目了。 “皇上意图,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吗?” 其实朱元璋早就想让朱标坐龙椅,治理国事,他自己好安心享受儿孙绕膝之乐。 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第793章只想讨论一件事,储君 就在这个时候,上方传来了一阵响亮笑声。 “竟是解先生,真是太巧了。” “今日郊外一头老牛不小心摔死了,我们正在山顶准备烤肉聚会呢,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屈尊与我等这群武人小酌一杯?” 所有人顺着声音抬头张望。 这些人的出现,让人意外。 站在最高处台阶上的,正是开国公府常森。 近年来,常氏家族在军队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强。 京师内外皆议论纷纷,称赞开平忠武王后代,并未辱没先辈荣耀,相反家族地位甚至超过了往日。 就比如说现今担任征南将军的常升。 很快就要获封王位,并被留在京师,进入内阁讨论大明大事。 至于眼前这位常家老三,常森,深受皇恩。 尽管其兄长正领兵在外征战疆域,他依然能深得皇上信赖,并管理宫廷守卫禁区,还掌握着一支亲卫军。 常森的突然出现,比老牛摔死的消息,更令人震惊跟困惑。 他还邀请一同到山上烤肉。 与常森同聚的人,恐怕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众人渐渐明了,这不仅是一次朝中文官相聚,更是武官聚会。 常森的出现,意味着朝中太孙派系的文武高层聚首。 解缙率先走向队伍前列,双手作揖。 “能与大将军巧遇,实在荣幸。” 说罢,他已开始攀向高处。 郑明旭与张苑博等人紧跟其后。 踏上最后几级台阶之后,远处更加壮丽的风光映入众人眼帘。 解缙已经走到常森跟前。 面对来客,常森拱手相迎,笑道。 “今天恰好我跟军中同僚,检查京师附近的安全设施。登顶观察江防情况时,听说这里有热闹,便过来一看究竟。没想到遇见了解大人与众位友人在此郊游赏秋。” 望着山上袅袅升起的炊烟,解缙嘴角含笑。 “我们只是打算趁这次机会,相互交流学习而已。”尛說Φ紋網 解缙谦虚回应。 但常森连连摆手。 “若说起心学上的造诣,在下认为天下没有人能超过解大人了。” 解缙摆了摆手,“过奖了,过奖了。” 注意到所有的心学学者均已上山,常森转向山顶方向提议道。 “解先生请先,估计那边食物也快好了。” “大家一起吧。” …… 不久之后,一行人抵达顶峰。 除了亲军统领常森外,周边皆由军士驻守。 正中间摆放了一整只烤全牛,周围围满了武将。 细看下去,几乎所有人都属于淮右,或与之有着紧密联系的军方人士。 甚至于,原本因丧事返回凤阳的汤醴也在场。 “解阁老。” 这群人见到解缙一行,齐声欢迎。 众多贵胄之间,唯有汤醴挺身而出说道。 “真是太巧了,正好赶上老牛烤熟,就由我来为解阁老切分肉吧。” 尽管汤家眼下还未获封爵,但在军队地位仅次于常家,且作为皇亲国戚,早已今非昔比。 解缙感谢一番后,在常森的带领下落座。 郑明旭、张苑博等也有各自相应级别的军人陪同。 如此和谐共处的一幕,在朝堂上实在少见。 刚刚坐稳,解缙就已经感受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气。 常森在旁小声解释道。 “徐公爷原本是要来的,只是有些变故……今日就由我跟汤家兄弟来了。” 解缙颔了颔首。 文渊阁向来人员不满,加之石伟毅跟随太孙北巡。 今日他离开了文渊阁,那边便只剩下了任亨泰跟徐辉祖。 解缙俯首,眼前已经摆放上了汤醴送来的肉盘。 随后,一些武将亲兵也送来了一些佐酒的菜肴。 解缙无奈道。 “这样做太张扬了。” 实际上,凤阳跟豫州道都出了问题,再加上江都郡王可能被人劫走。 解缙本意是私下找几个人商量应对之策。 不过魏国公及汤家、常家早有安排,非要在幕府山上搞这么一次,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刻意安排的秋游偶遇。 常森点头,跟解缙举杯对饮之后,才轻声道。 “要是在战场上,就是双方摆开阵势对战,看谁更强。我们就算悄悄行动,难道那些人就不会怀疑?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干也没用,直接把事情放到众人面前反而更好。” “我家跟其他几家已经商议过了,今天这事虽表面上是为了太孙,但实际上是给皇上看的。” 说完,常森双拳一抱,朝着应天城的方向行礼。 与此同时,郑明旭在汤醴的邀请下,也坐到了解缙跟常森这一桌。 其他人的位置,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解缙抬头瞥向常森,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是怕皇上怀疑你们吗?” 解缙立刻明白了这几家人的打算。 正如常森所说,目前朝中形势谁都明白,谁会制造混乱,大家心里也很清楚。 常徐汤三家这样干,是因为担心帝王起疑心,觉得他们在另有所图。 因为以往朱元璋采取的手段,让这些家族心有余悸。 今天的安排就是为了告诉皇上,他们是为太孙考虑,支持洪武新政,心系百姓跟大明江山的。 汤醴急切道。 “解大人这话可使不得。我等几家人都是开国功勋后裔,自淮右起就跟随着圣上。我们一直忠诚耿耿,为大明肝脑涂地,父兄多次为国捐躯,陛下怎会怀疑。” 郑明旭在一旁察言观色。 “汤都督,你误会解阁老了。” 解缙抬手打断了郑明旭的话,望向常森跟汤醴。 “既然都是为了大明,这点误会就无需在意了。” 常森颔首说道。 “其实今天我们并不想谈别的,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地方出现骚乱无所谓,闹起来反倒能让我们看清哪些人在捣鬼。我们军人,对于治理大明这种事情也不太在行。” “只要一出事,我们就率兵平定,有我们在,有朝廷百万雄师存在,大明是不会乱的。今天我几方聚首,就只想讨论一件事,也是当今最重要之事。” 解缙轻轻点头,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郑明旭领会其意,问道。 “不知所指何事?” 常森跟汤醴相视一眼,还是常森先开口道。 “储君。” 解缙立即睁开眼,转过头来。 第794章常森:废江都郡王必须死 常森语气沉着地说道。 “解大人与朝中各衙门官员们,每日都在思考如何使大明治理得更加完善,让百姓过上温饱生活。我们这些武人才疏学浅,所关心的是大明长治久安跟和谐稳定。” “这番话可能让解大人觉得有些好笑。我等家族虽是伴随着大明建立,获得无上荣耀。但实际上,这一切荣耀都是紧紧绑定于皇恩之上的,整个家族命运也都同皇家命运息息相关。” “贤明君主不易遇,前元统治下的大混乱后,皇上起家,我们也跟着效劳至今。眼下天下安定,五谷丰登,朝廷中有许多德高望重之人辅佐,皇上堪称万世一遇的圣君,太子亦有贤君风范。” “近几年,太孙逐渐成熟起来。这样的局面,我们当然是心满意足的。可偏偏这时却有人图谋造反作乱,破坏现有的和平。” “一旦朝局不稳,连累到像我们这般功勋人家时,即使不说会引起全面动乱吧,至少我们的荣耀与地位,将受到严重威胁。” 文官追求政通人和,功臣宿将同样希望国泰民安。 没有人愿意看到大明陷入动荡之中。 顶多就是期盼大明能够持续向外拓展疆域,以便让他们继续建功立业而已。 这时,汤醴轻声咳了几声。 尽管没有人明说,但实际上他们这群太孙党中,汤家始终占据着重要位置。 汤醴神色严峻、眼中透出一丝冷冽光芒。 “因此,我们非找到朱允炆不可,在太孙知道这件事情之前,就要将其定性为叛逆罪犯处理掉,斩草除根才能免去未来祸患。” 常家不能失败,徐家也是如此。 汤氏同样。 解缙闻言微微皱眉,显得有些惊讶甚至惶恐。 郑明旭也赶紧低头,不敢正视眼前状况。 毕竟那个人虽说已被贬斥许久,但仍属皇家成员。 怎么可以随意谈论呢? 真是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啊。 汤醴却接着补充道。 “根据从中都得到的情报来看,太孙一到凤阳便立刻实施了封闭全城,并对白莲教会进行打击行动。第二天早上,朱允炆便携妻私自离城,并且自此失去踪影,他怎敢如此大胆行动?” “单枪匹马逃跑?很可能他是骗过了太孙等人的眼睛,在得知所有反对势力,已经被消灭殆尽的情况下,才选择趁机潜行离开。” 面对这样的情形,解缙略显犹豫。 “废江都郡王到底为何消失不见,此事尚待进一步查证。” 但正当汤醴准备反驳时,却被常森及时制止。 他脸上挂着轻微的笑容。 “其实那位废郡王是因为什么原因失踪都无所谓。只要他仍然活在这个世上且身居其位,就注定要引发一系列麻烦事件,这可不是普通的地方骚乱,或新政推进遇到阻碍能够相提并论的。” “倘若让他被某些别有用心者,利用起来搞事情的话,把这次发生在河岸边的重大事故联系在一起,指责朝廷腐败无能的话。届时就算朝廷朝廷内部清清楚楚,可民间舆论恐怕就不会那么友善了。” “修建拦水工程跟引洪渠需要耗费大量资源,此役又造成了不小的人员伤亡损失。若再加上外界各种流言蜚语的影响,便会让更多人认为,这是因为太孙贪污受贿或私心所致。” “更有甚者还会重新提及,关于洪武24年发生的那件丑闻……这样一来,不仅会对太孙不利,甚至连带皇上跟太子都会受到质疑。最终结果便是大明皇室声名狼藉,沦为另一个唐朝。” 洪武24年的变故,究竟是怎样的? 原本没有人问津的皇孙,似乎一夜之间开了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让人大开眼界。 接下来,宫廷内部起了波澜。 即便这风波被重重遮掩, 众人真的不明白那是一次宫廷政变吗? 而前唐时期的那些故事是怎么说的呢? 皇族冷酷无情,兄弟反目成仇。 解缙眉头紧锁,默不作声,似乎正面临一个重要抉择。 常森冷笑了一声,目光转向了低着头的郑明旭。 “郑知府。” 听到喊自己的名字,郑明旭身子微微一抖,满是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常森。 “常……常统率有什么指教?” 常森的表情变得温和一些。 “如果那些反贼真的采取行动,在地方乃至朝廷制造混乱的话,那时候会出现反对新政策的奏章吗?” 郑明旭眨巴了一下眼睛,茫然地颔了颔首。 “大概……应该会出现吧……” 接着,常森又敲了几下桌子追问。 “如此情况下,会不会有直接针对太孙的弹劾文书呢?” “额……” 犹豫了片刻后,望了解先生一眼,他最终还是低声承认。 “应该是会存在的。” 常森的眼神变得更加阴沉。 “如此看来,非除掉朱允炆不可。” …… 哒哒哒。 奉天殿, 朱元璋今天,显得与以往完全不同。 朱元璋戴着乌纱翼冠,穿着明黄色龙袍。 在多层台阶下方,站立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极其恭敬地跪拜在地。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炷香,但朱元璋尚未开口说话。尐説φ呅蛧 心中充满疑问的蒋瓛推测着。 皇上是否正在权衡接下来要处决多少人呢? 终于,熟悉的声音响起。 “蒋瓛啊,幕府山上的人聚集完毕了吗?” “启禀皇上,今日参加幕府山集会者已经到齐了。” 蒋瓛简短回复过后,四周再次恢复寂静。 御桌之后,朱元璋将右手缓缓放到了桌上奏报上。 封蜡已经被取下。 朱元璋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对着仍跪在地上的蒋瓛道。 “各家的人都去了么?解缙有没有领他的学生们,创作出佳篇呢?” “回皇上,只有魏国公未能到场,其他功勋子嗣均已出席。” 蒋瓛毫不拖泥带水地继续报告。 “解阁老与门生们,确实以攀登为主题,各自写下了诗献礼。” 朱元璋眼神平和,让人无从猜测他心中所想。 “内阁似乎冷清了许多。” 蒋瓛垂首而立,内心却在揣测不断。 内阁成员的数量又要扩充了吗? 第795章朱元璋:锦衣卫昭狱有个叫冯海的百户官? 作为朱元璋手中最为得力的利刃,蒋瓛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便是毫无保留地执行朱元璋的意思。 无论他听到了多少机密,理解了多少深意,都不会给他个人带来丝毫的好处。 并且,皇上的考验可能随时随地降临。 朱元璋微微看了蒋瓛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 “既然如此,也就无需过多在意具体诗文内容。倒是咱大明养的老牛,怎么总是无缘无故地摔死?或许要等到上林苑监,那个集中饲养项目完成以后才会好转吧。” 蒋瓛轻笑着答道。 “听说缪少师最近有些烦躁,说应该陪太孙去关外,亲身考察那边牧场情况。” 朱元璋的目光闪了闪,在急报公文中轻轻敲打着指尖。 想到那小辈递呈上来那份紧急报告里所说之事,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 真是个乖孩子。 这样看来,我朱家后继有人,不用担心历史重演了。 如此想着,朱元璋目光锁定蒋瓛。 “锦衣卫昭狱中,是不是有个名叫冯海的百户官?” 蒋瓛顿时愣住。 皇上知晓一切自然毋庸置疑。 可连天牢里一名专司审讯的小百户,也了如指掌,并特意向他询问,这就令人颇感惊讶了。 难道此人引起了圣上注意? 蒋瓛随即颔首,正色回答。 “冯海专责锦衣卫诏狱审讯之事,实为难得的人才。他与太医院颇有交往,就连应院使跟娄院使也对其赞誉有加。” 蒋瓛不介意在这个时候,给冯海一个顺手赞许。 朱元璋倒是颇感意外。 “他只不过是一个诏狱的一个百户,为何会得到太医院高看?” 朱元璋突如其来的好奇,让蒋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难道真的要把冯海的辉煌成就,一一呈报给皇上? 沉吟片刻后,蒋瓛还是谨慎地解释道。 “冯百户在刑讯上有深厚的造诣,而恰巧……恰巧太医院那边,在某些方面需要用到他的技艺……偶尔也会向冯百户提些请求……” 尽力说得模糊,但又让朱元璋了解大概。 说罢,蒋瓛垂下头,吐出了一口长气。 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不知如何向皇上汇报某件事情。 可他一想起现今锦衣卫诏狱里的情景,就感到若是有一天自己犯了什么事,落入到冯海之手,那将是何等的恐怖。 如今的锦衣卫诏狱,简直如同人间炼狱。 哪怕是蒋瓛,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朱元璋此刻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神情,但很快就消散了。 毕竟,能进入锦衣卫诏狱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有机会再出来。 只要对太医院有所帮助,其他细节就不必多去探究了。 朱元璋抬起了正翻阅急奏夹本的手,朝着蒋瓛摆了摆。 “转告冯海,选好合适的人,待宫中下旨后立刻出发执行任务。” 蒋瓛马上双手抱拳 “微臣领命。” 话落,他缓缓起身,弯腰弓背默默退去。 还没退出几米,朱元璋又接着道。 “通知那几个小子,挑个时间,在寒冬前齐聚望凌山狩猎。让他们释放一下旺盛精力,免得到处闯祸。” 蒋瓛目光闪烁。 圣上这是有意制衡朝廷中一些世袭贵族的力量。 随即他再作一揖。 “臣遵旨,臣告退。” 说罢,蒋瓛才慢慢地离开大殿。 直至蒋瓛身影消失无踪,朱元璋才再次把视线,转移到手中急报上。 许久的沉默过后,一抹欣慰笑意浮现朱元璋的嘴角。 “爷爷这次对你寄予厚望……” …… 广平清河县。 此县城坐落在河北南部边界地带,紧邻着山东道的东昌府区。 它与武城县、临清州之间隔着一条大运河。 清河因崔氏而闻名,自汉代起成为中原显赫世家。 魏晋南北朝时期达到顶峰,北魏孝文帝时期更是四大门第之一。 唐朝时崔氏家族培养出12位丞相,但随着科举制度普及和历史动荡,家族逐渐衰落,最终辉煌不再。 渡口驿。 由于年终临近,这处连接繁忙水陆交通要塞的地方,变得更加拥挤繁忙了。 眼下已是入冬前夕,山东与河北地区的天气,已经透出阵阵寒意。 由于紧邻运河以及主要道路交汇处,这渡口驿比一般驿站规模更大。 周围聚集了不少建筑群,形成一个小天地,专为途经此处的官僚、文人、商人甚至普通百姓提供休息,中转货物之便。 靠近水边一家酒楼,二楼位置极佳,可凭窗俯视河道上往来穿梭的商船。 此刻装扮成镖师样子的冯海,手里握着酒盏,桌面摆了几碟佐餐小菜。 他并不想喝酒,只注视着下面河岸边的码头。 他在这里耐心守候了整整5个昼夜,种种迹象表明,要等的人必将会从此地登陆,穿越整个河北地带,前往山西境域内。 当看到不断有船只靠近码头时,冯海的眼睛紧紧锁定住。 朱允炆你一定要从这条路线走。 冯海考虑到从凤阳出发,到应天府的路程跟途中延误,以及他急忙赶路的时间。 这两天便是朱允炆抵达之日。 几乎能肯定,朱允炆是同反叛分子白莲教共行。 据太孙提供的线报,晋省也暗中参与此事。 考虑到前者具备人力,后者掌握财力,朱允炆大抵会被秘密运送至山西道。 他们不可能冒险走豫州途径山西,毕竟太孙正在彼处,彻查最近在运河中的案件。 那些教众自然不愿吸引太孙目光,以免暴露行踪。 由此可见,顺着大运河北上至清河渡口靠岸后。wWW.xszWω㈧.йêt 转向西北方向避开主干道隐藏行迹,通过真定府的径山站向西行,才是最为合理安全的方案。 冯海锐利的目光,逐一扫描过每一艘即将靠岸的船只。 忽然间,耳畔响起一串拔剑出鞘般的响声。 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小厮走上前来。 驻守楼底台阶附近,便装执行任务的锦衣卫士兵。 确认上司示意无需戒备之后,方将已然抽出半截的刀刃收回鞘内。 小厮踉跄地来到冯海跟前。 这批隐匿于人群当中的人,绝非他能惹得起的。 弯下腰低着头悄声告知。 “大人,南方过来的一艘船上,似乎有些异状。” 第796章没错,就是他 冯海侧过脸凝视着他,追问详情。 “有何异状?” 同时再次望向窗外繁忙的码头。 小厮攥紧双拳咽了口唾沫,接着细述说。 “近日,我一直在南面观察,今天注意到一艘看似普通的货船,挂着江南商船的标志,但吃水线异常低。通常,年底时,除非是从北方返回,否则南向北的船只都是满载的。” 冯海眉头微蹙。 “仅此尚不足以作出结论。” 也许途中某点货物已被部分卸下,继而调整目的地后,再行补充装载,完成剩余航程。 但是小厮否认说。 “非也,小的看到船上乘客并不符合常理下的船员形象特征,并且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尤其引人注目,时常出没甲板,并向外眺望周遭环境。他们可能就是大人要查找的年轻男女。” 冯海猛然一怔,随即又迅速恢复镇定。 如果朱允炆真的落入白莲教手中,依照常理推断,这些逆贼不可能让朱允炆夫妇,在船上自由活动。 他们就不担心这对夫妇会跳河逃生? 这完全违背逻辑。 难道朱允炆与叛贼达成了某种同盟? 或是二者之间,发展成了莫逆之交? 绝无可能。 冯海心里虽然不断反驳这个念头,目光却已经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岸边。 即使有一丝希望,也必须抓住。 最终,在江山社稷面前,冯海决定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他站起身来,冲着小厮挥挥手示意。 那个小厮立刻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 他不指望从锦衣卫那里获得任何好处,不引起他们的注意,这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幸运。 冯海接着转向部下。 “按既定方案行动。一经确认身份,立刻于渡口制造事端吸引视线,我亲自去截停那人,彻查真相。” “是。” 二楼,锦衣卫成员齐刷刷行礼。 除了冯海几个随从外,所有人员分散开,迅速融进渡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不见了踪影。 冯海带着手下离开了二楼,通过酒楼后门,前往河边一个既能隐蔽,又能清楚看到码头的位置藏身。 同一时间,一艘挂着‘贾’字旗号的商船上。 随着帆逐渐降落,速度也在慢慢减慢,直至最后停止不动。 甲板前方站着几位戴着宽边帽、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人。 是刘天禄及韩阳羽等人,同行的白莲教徒们亦做了伪装。 被人群围绕中的朱允炆,脸孔亦被掩盖起来,身旁紧跟着同样蒙面的萧涵。 朱允炆此刻正抬头凝视渡口,眼神中透露出深深忧虑。 因为到了这儿之后,如果依然没能将求助信息传出去,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砰! 一声沉闷撞击,打破了宁静氛围。 船只也随之轻轻震动了一下。 终于靠岸了。 朱允炆俯首下去。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刘天禄略的声音。 “朱公子,过了这渡口驿咱们就安全啦。进入山西道,便可揭竿起义。” 朱允炆在心里低声咒骂了一句。 与刘天禄的关系日益紧密,让他对白莲教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批逆贼,倘若生逢三四十年前,或许还能掀起点波澜。 放在如今? 朱允炆心中冷笑数声。 这些人在朱元璋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甚至,朱允熥一人便足以将其轻松击溃。 可表面上,他仍保持着一贯纯真的笑。 “无生老母,大人之志,必成无疑。” 刘天禄的目光缓缓扫过河岸,随即侧身低声言道。 “军师,请。” 一旦登上陆地,并从渡口驿出发,只需循着乡村小径向径山驿赶路。 穿越径山驿之后,他们便算是安全脱身了。 柏井驿那边的人手,早就布置妥当。 军师? 韩阳羽低头发出一声冷哼,看向先行登岸的朱允炆夫妇,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刘天禄竟已不再顾忌,直接称呼朱允炆为军师。 这军师属于他韩阳羽,还是刘天禄? 想到自己处境,韩阳羽心中顿感一阵无力。 如今只是个依附于人的傀儡,刘天禄看中的也只是他先辈留下的威名。 众人接连下船。 船上装扮成水手模样的白莲教信徒,也假装忙碌着卸货,搬运箱子。 有人去寻找能够载人拉货的大车。 刘天禄、朱允炆等人,便步入岸边附近的小市集里。尐説φ呅蛧 朱允炆眼神四处搜寻,心底带着一份紧迫感。 偶尔趁着反贼们不注意时,会悄悄抬高头让脸部暴露于日光之下。 这儿将是最后一站。 若跟随这些叛徒离开此地,便将永失传递消息的机会。 就在这时,暗处的冯海盯着码头方向,突然屏住呼吸,眼睛瞬间睁得老大。 他认出了朱允炆。 冯海心脏狂跳几下后,渐渐恢复正常。 “没错,就是他。” 冯海轻声下达指令。 “迅速传讯回去,各路人马立刻做好部署,务必在一柱香内完成任务。” 终于找到了废皇孙行踪,冯海不敢怠慢,立即安排行动。 身旁锦衣卫官兵默默颔首退开。 渡口驿周边的市场规模不算大,紧邻运河也只有寥寥几条街道跟成排的建筑物。 但这里是官道与水路交汇之处。 尽管市集不大,却总是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无数商品跟商贾及百姓汇聚于此,成为了沟通山东、河北与豫州三地往来的桥梁。 餐馆、客栈、药房以及饭馆一应俱全,彼此之间竞争激烈。 在这样繁杂环境中,还有一些半掩门面的地方。 专为过往旅客提供便宜隐秘的服务。 在最外圈,便分布着一些简陋低矮的小屋。 它们是挑夫们临时的住所。 朱允炆迅速找到了运河旁敞开大门的驿站。 如今他只需在这帮造反者面前,制造出一点骚动。 让自己能暂时避开他们视线,便能够将重要消息递交给驿站的人手中。 一旦说明了自己来历,无需多言,这些人都会尽快把情况上报朝廷。 但该如何引发混乱呢? 他看了看走在前方的刘天禄。 他们将在渡口稍作休整,用完餐后再出发。 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他紧皱眉头思考起来。 待会吃饭之时,可以茅厕为借口离席。 悄无声息地前往驿站表明身份。 第797章上、打 朱允炆轻拉起萧涵的手,向她传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前面这家看起来不错,我们在这吃午饭休息一会儿,再接着赶路。” 刘天禄朝楼下酒楼瞄了一眼,决定了今日行程的具体安排。 这一行人尽量低调地进入酒楼,立即将剩余座位占据。 “店家,我们三桌人,赶紧备好饭菜,吃饱了好上路。” 刘天禄的手下高声叫唤着。 掌柜抬起眼帘,微笑回应。 “好的好的,请放心。” 说完之后,他就转向伙计发出指示。 “麻利点,让厨房准备美酒佳肴。” 说着同时,离开了柜台,走向顾客桌边。 “各位爷是才下船不久吧?吃完饭如果感觉疲累,不妨就在我们店里小憩片刻。不必支付整晚住宿费用,仅需额外加点钱就好。” 无论何时何地,商家都不会放弃可盈利的机会。 即便只赚几分钱也好。 抱着如此心态的老店主,显得异常殷勤热情。 刘天禄扫视了一眼同伴们,虽然一直待船上,并未遭遇官方搜查,但是众人心里依然紧张不安。 他微微颔首。 “那便按你说的办。” 掌柜的笑容更加灿烂,连连颔首。 “好的好的。” 待掌柜离去后,刘天禄这才放松下来。 此次出行,尽量避免与人接触,始终保持低调。 他抿着酒楼提供的廉价茶水,目光不时向外望去。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声音嘈杂。 偶尔会有运货的车辆碰撞,随后便传来一阵争执声。 那些急着卖货的人很快结束争吵,各自继续前行。 没有什么异样的情况,这就是大明一个繁忙驿站渡口的普通一天。 “客官,饭菜来了。” 一名伙计手端盘子走过来,向刘天禄的方向高声吆喝。 一大盘羊肉被放在桌上,随之奉上了一壶陈年佳酿。 紧接着,另一名小伙计也托着木盘走近。 瞬间之间,数碟菜肴已摆满桌。 刘天禄随意扫视了一下桌面,转向一向寡言的韩阳羽。 “用餐吧。” 韩阳羽颔了颔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羊肉。 此时,刘天禄已为朱允炆斟好了一杯酒,也不理韩阳羽,说道。 “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咱们不妨小酌几杯,等到达目的地后,再好好款待朱公子。” 朱允炆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眼角余光瞥见韩阳羽,举起酒杯说。 “我敬刘先生一杯。” 二人相视而笑。 突然间,一声巨响从酒楼门外传来。 很快,外面便是一片喧闹声。 外面吵嚷不已,很快便有斗殴声传来。 刘天禄立刻放下酒杯,目光紧紧注视着酒楼外。 但他并未看到外面发生冲突的人群,而是注意到有十几个男子走进了店里。 “老板,我们要三桌酒菜,吃完饭还要接着为清河崔家押运货物呢。” 说罢,那为首汉子双眼阴沉地打量四周。 掌柜怎知今天生意会这么好,忙迎上前去。 望着满满当当的酒楼,不由露出无奈的苦笑。 “大爷,您也看到了,小店今日座无虚席。” 大汉冷哼着,来回审视一遍后,最终盯上了刘天禄一桌。 “这三桌看起来才刚上完菜,并未动过,就请诸位行个方便让给我们好了。” 说话间,大汉已从怀中掏出一袋银钱,放在了刘天禄面前。 “各位,我们眼下急需为崔家押运货物,时间紧迫。今天酒菜让我们先吃吧,这里有足够报酬,还请大家换个地方吃点别的东西。” 语气客气,但暗藏威胁。 刘天禄目光微微一眯,盯着那人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刀。 他回答道。 “几位大哥,凡事总有先来后到不是?我们也不是贪图便宜之人,你们何不到别处另找家酒馆呢?” “这么说,你们是不肯赏这个脸啰?这里可是清河县的地界。” 尽管几百年前,那些显赫望族,早已消失。 但他们遗留下来的姓氏,仍然非比寻常。 也许他们不再是掌控朝政的人物,但仍能算得上地方显贵。 难道这些人故意找茬? 刘天禄眼神一凛,考虑到自己的宏图大业,强忍内心咆哮,微笑起身。 “出门在外都是朋友,诸位镖师既然如此说,这个情面我们自然得卖。这些钱财也就不必了,就当我请大家喝酒的。” 说着,刘天禄便向身旁的手下示意。 后者随即在桌上,丢下了一个装满银两的钱袋。Www.XSZWω8.ΝΕt 随后,他率先朝酒楼外面走去。 落在后面起身的朱允炆,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刘天禄居然如此隐忍,之前预想中的矛盾也没有发生。 倘若眼下这群叛贼跟那些走镖之人产生摩擦,对他来说便是天赐良机。 暗自叹了口气,朱允炆也只有同萧涵一道。 在众多白莲教信徒们的包围中,走向门外。 当他们刚跨出酒楼门槛时。 这才发现外面情景早已失控。 大街上,两个阵营显然正处于混战状态。 无数货物散落四处,道路两侧的小摊贩,也被破坏得一片狼藉。 出于本能反应,刘天禄想要撤回到刚才的酒楼中避险,等待外界平息战火。 但是,就在犹豫不决间,一个身影快速扑向了他。 砰! 刘天禄已经被人压倒在身下了。 同时,前方有几个握着长棍的人,正气势汹汹地赶来。 毫不迟疑地对准眼前所有人发起攻击。 长棍打在身上,让刘天禄忍不住发出痛叫声。 跟在其身后出来的白莲教徒,试图上前调解。 但为时已晚。 更多不明势力蜂拥而至,将大家卷入其中。 这正是机会。 紧握萧涵手腕,望着眼前这片乱局,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与此同时,所有刚刚登陆不久的白莲教同伴,皆已陷入困境。 酒楼门前,仅剩下他二人立于后方,未曾遭受冲击。 目光掠过同样被滞留,却未涉纷争中的韩阳羽,面上浮出一丝冷笑。 趁对方不留神之际,用力踢中了他的背部,使得其失去平衡跌入混乱中心区。 此时此刻,朱允炆还不忘高声提醒一句:“当心!韩兄!” 可惜还没等到回复,一根沉重木棒便砸在韩阳羽头上。 第798章你们怎么现在才来,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惊恐之下,萧涵死死抓住朱允炆的胳膊。 “二郎……这该如何是好?” 朱允炆密切注意四周状况,小心翼翼地领着她一步步返回酒楼内。 “在这里等着我,千万不要出去。” 萧涵抬头看向他紧张地道。 “二郎,你别去,我很害怕……” 朱允炆轻轻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慰。 “我只是去后面一趟,你在这等我。” 这时,店家与食客们,皆聚集于门窗前围观外面所发生之事。 趁没有人关注时,朱允炆把萧涵藏匿到柜台背后。 然后,自己悄无声息地退向一条连接后院的小路。 只要从这儿离开,前往渡口驿就万事大吉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酒楼后院。 视线突然开阔起来。 可瞬间之后,几个人影挡在面前,朱允炆顿时警觉全身绷紧。 当他看见这些人手中持刀,更是感到背后一阵凉意袭来。 冯海望着眼前朱允炆,嘴角微扬。 “朱允炆,随我们走一趟。” 朱允炆几乎要泪目了。 他刚从凤阳城被白莲教的人绑架,眼前这些人又是哪来的匪徒? 没等他细想,冯海已经一把揽住朱允炆的脖子,将他挟在胳膊下,带着几个锦衣卫迅速离开酒楼。 朱允炆一路上紧闭嘴巴。 经过前几次的经历,他已经学会了顺从。 不挣扎也不求饶,只是默默地跟随着这些人。 眼下只不过是换了一波绑匪而已。 朱允炆甚至抬起了头,透过冯海的胳膊看了看那湛蓝的天空。 无所谓了。 认命吧。 但是他们还没走多远,就在集市边的一间空荡荡的茅屋里停下。 冯海轻轻一推,把朱允炆往前推去。 朱允炆叹了口气,转身看着这帮所谓的叛逆。 他略带愁苦地问道。 “各位是什么路数?我懂得写字算账,若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帮忙处理账务之类的事务。” 冯海傻眼了。 朱允炆竟然毫无反抗的意思? 不过很快,他回过神来,眉头微微一挑。 “你是不是被人从凤阳城带走的?”ωww.xSZWω㈧.NēΤ 朱允炆耸耸肩,回想起自己这段坎坷命运,不禁有些沮丧,语气也更加愤懑。 “不然还能怎样。凤阳城的日子多好,吃喝无忧。你们这些豪杰要做大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骂了几句后,朱允炆眼神一缩,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紧张地看着冯海他们。 他面上露出一丝微笑。 “几位英雄请见谅,我今天喝得有点多了,说话有点冲动。诸位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帮助。只是还望各位能帮我一个忙,把我夫人从那酒楼带出来。” 冯海苦笑不已。 这家伙的脸变得真快。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扔给朱允炆。 朱允炆本能地接过,低头看了一眼,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当他重新抬起头来时,冯海便看到他眼眶发红。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你们知道过了这渡口驿之后,就没法找着我了吗?” “那时会引发多么大的事情,你们了解吗?” “这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们懂吗?” 这些锦衣卫真是越来越废物了。 他已经是刘天禄口中所说的军师,这些人眼下才找到他。 要是再晚一些,朱允炆已经打算利用对白莲教反贼的更多了解,挑拨韩阳羽跟刘天禄之间的矛盾,促使双方内讧。 到那时,他可以袖手旁观,坐收渔利,实现自己的借壳重生计划。 即便这样实施起来会更加艰难,可别无他法。 朱允炆不断地怒骂着,将这些天内心积压的不安与焦躁,全部发泄了出来。 骂完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看到屋内仅有的几张落满灰尘的板凳,朱允炆并未嫌弃,直接坐了下来。 他喘了几口粗气,抬头望向冯海。 “你带来的旨意上写着什么?是要处决我吗?还是要抓我回去?” 冯海摆了摆手。 朱允炆似乎明白了什么。 “既然不是要杀我,也不是要押解我回京。你们难道是在等我加入那些人造反之后,再动手除掉我?” 立刻有一群人的形象,浮现他的脑海中。 那群曾为大明建功立业的人们。 这样做的确能够彻底断绝,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麻烦。 面对这个问题,冯海依旧是否定态度,并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解释道。 “圣意是由太孙自行决定。” “由三弟……太孙,他怎么打算的?” 朱允炆连忙追问道。 这一次,冯海没有犹豫地回应说。 “太孙是让你自己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开,完全按照你的意愿行事,而我们只负责配合你。” 朱允炆心中暗叹。 眼下的朱允熥真的跟过去不同了。 毕竟,曾经他们共同竞争过那个至尊之位。 虽然眼下对于失败已经有所释然,但对于那些可能试图利用自己地位,来达到目的人,朱允熥心里一定非常清楚。 甚至允许他自己选择,是否与叛贼共同行动。 思绪万千后,朱允炆终于抬起低垂眼眸看向对方,认真询问。 “所谓配合,具体是指什么?” 冯海回答道。 “如果你想返回凤阳或者前往豫州,我们都将陪同,如果希望留在此地深入调查,我们将隐蔽身份护您前行。” “你们知晓那群人的来历?” 朱允炆眉梢微挑,一脸吃惊,随即思考了一会儿。 显然,在得知其失踪消息后,朱允熥很快就猜到了幕后主使,并且对那些人的计划也有所了解。 再加上之前在凤阳时,他也曾把晋商货物交给过对方查看,那么推测出自己可能会被带往哪里并不难。 也就是说,给这样一个可以自由选择去留的机会,实际上意味着他对自己的下一步行动,早已有所预期。 冯海笑道。 “太孙特意交代,无论你作何选择,都会跟你履行喝酒之约。” “我决定留下。” 朱允炆坚定地道。 闻言,冯海严肃地颔了颔首,“看来我真的低估你了,确实有胆量。” 朱允炆轻哼一声。 “你给太孙带句话,我虽然不及他,可也是朱家一份子。” 第799章暗号,大明万岁 冯海颔了颔首。 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朱允炆被救后,一定会要求自己带着他们夫妇从白莲教的叛贼手中逃脱。 今天在渡口驿的市集上,他已经做了双重准备。 若白莲教的人不让步,那些伪装成镖师的锦衣卫,将会直接与白莲教分子们在酒楼内动手。 幸而白莲教选择了退让,这让外面的安排派上了用场。 只需牵制住这群人一阵,就能创造出转移朱允炆的机会。 太孙命令里明确说明。 假如朱允炆想要撤离,需设法救援。 对于他留下一事,并无太多指示。 冯海明白,太孙期望朱允炆能在敌营里待下去。 但他不相信朱允炆会在有条件逃脱时,仍然留守那里。 这时,朱允炆接着道。 “既然我已决定留下,关于……关于老三交代的事情,眼下就都告诉我吧。” 冯海感到无奈。 朱允炆在凤阳城久居后,整个人都改变了,尤其是这次被白莲教绑架一事上,他更如同变成了另一个人。 “太孙说,假若您坚持留下,定是为了渗透到叛贼组织内部做准备。即使未找到您,最终也会通过某种途径将情报传达给我们。” “太孙强调过,您需要任何形式的帮助或资源,只要我们能力所及,皆全力相助。他还表示不会强迫您去实施任何行动,毕竟身陷其中,最重要是保障自身安全。” 朱允炆微微颔首,显然朱允熥早料到了他会如此行事。 随后,他询问道。 “你会一路秘密陪同我们进入山西道?并通过某些渠道维持联系?” 冯海颔首称是。 率领队伍悄悄地渗透进山西道,且隐藏踪迹不被敌人察觉,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朱允炆嘴角一扬。 “那我们需制定个暗号,留着日后接头用。”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令周围几个人忍俊不禁。 “啥暗号?”冯海迟疑道。 朱允炆坚定地说。 “没错,以后就用大明万岁做暗号吧。” “大明万岁?” 冯海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鉴于朱允炆已决心投身于险境当中,依遵照太孙旨意,哪怕这一举动显得多此一举,他也只好同意。 看到冯海答应了请求,朱允炆笑着拍了一下大腿,径直向外走去,令一群人颇感困惑。 当朱允炆走到屋外,他又回头向众人开口。 “我不回去,那边的混乱就难以平息?” 冯海带着一行人从屋内走出,答道。 “必须有信号,那里的骚动才能平息。你不用担心,一切我们都已妥善安排。” 朱允炆连连顿足。 “我必须尽快回去。” 冯海诧异道。 “不用那么急。” 可话音未落,朱允炆已径直往酒楼方向跑去。 冯海他们只得迅速跟随上去。 待他们终于追上他时,只见朱允炆边跑边回过头喊道。 “迟了,我夫人恐怕得吓坏了。” 这一句话让冯海差点摔跤,眼中闪过一抹不满,却只能无奈地跟随朱允炆一路返回。 到达酒楼后,冯海伸手拦住了想要直接冲进去的朱允炆,小心翼翼地通过门缝查看室内状况。尛說Φ紋網 看到屋里依旧混乱不堪,这才放下心来。 “没有异常。” “你只需记下我们的联络方法,假如察觉到了异常,可在路途中寻找适当时机,放置三颗石头摆成三角形标志,我们将会立刻来接应你们离开。” “若是情况照旧,但另有事情需要讨论,便摆四个石子为方框形状作为暗号,到时候我自会有办法与你见面。记住,进入山西境内依然可以使用这种方法。” 朱允炆快速记下约定方式后,便急忙推开冯海,侧身进入了酒楼内部。 而冯海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继续留在此处观察着外界情形。 另一边,朱允炆悄悄穿过柜台后方。 正缩在角落里的萧涵,立刻扑过来,紧紧拥抱住他。 “二郎,你总算回来了。” 萧涵低声呼唤,随之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朱允炆目光温柔,不断轻拍她的背安慰她。 “别担心了,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嘛。今天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得到安抚后的萧涵,慢慢从其怀中抬头,轻声答应。 “是,我明白的,你刚去办的事,一定是为我们好的。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就在这时,街上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呼。 “河兵跟渡口驿的官差赶过来了。” 渡口驿虽然规模较大,手下驿卒众多。 但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也很难发挥作用,所以只好寻求支援。 随后,一支约有百人的河兵团队,举着盾牌手持兵器,整齐有序地走进街道中心。 原本热闹非凡、旁观打架斗殴事件的好事之徒们,瞬间四散逃逸。 唯有几位仍在激烈对抗中的顽固分子,留下未动。 此刻,刘天禄身上已是狼狈不堪。 见远方河兵逼近,身后的韩阳羽已经昏厥,他咬牙切齿地下令。 “快撤。” 紧接着,拖起昏迷不醒的韩阳羽,朝酒楼方向退去。 另一边同样参与争斗的一帮人,在发现军队到来后,也纷纷停手各自逃离现场。 瞬间之间,街上变得空空荡荡。 刘天禄拽着韩阳羽进了酒楼,眼神四下扫视,未见朱允炆的踪影,随即面容变得阴郁。 “朱公子。” 没有人应答。 刘天禄脸色愈加难看,那冷酷气息让周围酒客们纷纷退避,不敢多作停留。 “朱公子,快出来。官兵已经到了。” 刘天禄在心中暗自发誓,若朱允炆敢逃,他定要亲手将此人屠杀。 刚刚暴乱时间并不久,对方即便逃离也不会跑得太远,自己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带着满身伤痕与鲜血,刘天禄锐利的眼睛,依然不停歇地搜寻每一个角落。 终于,一个颤抖声音轻轻传来。 “我……我在这里……” 循声望去,只见柜子后面,伸出一只不断打颤的手臂。 …… 朱允熥又一次踏足兰考县。 距离上次,并没有过多时日。 那时,黄河水患严重,在当地冲破了一段堤岸。 令人气愤的是地方官储学海,愚昧至极。 在河下游又引发新的决口,导致更多地区受到波及。 就连原本安全无虞的归德府,也未能幸免于难,被卷入了这场灾难当中。 第800章我大明什么时候册封过龙王爷 眼下已到了晚秋时节,先前肆虐的洪水留下的创伤,大部分已被时间抹平。 似乎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式。 只是那些靠近河边的小村落,仍然残留着昔日灾难留下的记忆碎片。 “太孙,这里的堤防是由黄土夯实,并掺入了稻草、竹条跟石块加以加固。特别是在靠近河道一侧,是用青色石材由底部铺设,直至顶部完成防护结构。” “因此,就算再遇到像前年那样规模的大水灾,这里也不至于会发生决堤事件。” 此时此刻,众多锦衣卫与羽林军,遍布河堤两岸巡逻守望。 而在一处与其他区域明显不同的位置上,聚集了许多官员。 他们围绕着一位身穿精致华服的年轻人身边,共同关注着黄河。 其中,有一位河道总督衙门的青袍男人,负责向大家汇报工作进展。 在众多权臣中,焦点人物是刚巡视北部归来的太孙朱允熥。 朱允熥注意到潘开朗后,又转向一位青袍青年。 朱允熥伫立于河岸边,目光投向滚滚黄河,用力踏了踏地。 随即淡然一笑,轻声说道。 “倘若真是坚固无比,陕州府、豫州府一带的拦水坝与减水坝又怎会被冲塌呢?” 青袍官员听后一时无言,只好低头沉思。 对于这些权高位重者的对话,他实在是难以插嘴。 石伟毅将视线缓缓转向另一侧潘开朗。 显然,这位老臣必须提供一个解释,即使这个解释不尽如人意也好。 潘开朗心知肚明,太孙之所以如此发问,就是想要听他怎么说。 不论是河道总督府,还是整个豫州道三司衙门,至今都没能彻底调查清楚那些上游地区大坝损毁的真实原因。 现场除了北巡官员之外,全是来自河道总督府及当地兰考县的相关官员们。 三司衙门主官,因近几日忙于处理豫州府内的突发事件,而未能及时赶来。 当看到潘开朗始终保持沉默,在场众人不由得拧眉。 这种情景确实不理想。 在稍微等待后,仍没有任何回音,朱允熥冷笑起来。 “莫非真有那住在黄河底下的龙王闹事不成?” 听到这句话,在场所有人均行礼,纷纷俯首。 此刻,朱允熥面色微变,转身冷视前方跪倒在地的潘开朗。 朱允熥厉色道。 “因为此事,我特地派人快马加鞭回应天,前往宗人府打听。结果,我大明从没有封过所谓的黄河龙王。这位自封的龙王爷到底是何来历?究竟是谁敢做出如此反叛之举?” 砰。 随着沉重响声,潘开朗立即双膝触地。 “臣犯下滔天之罪,辜负皇上厚望,令河堤失守、大明财源损失惨重、无数豫州民众受灾受难。作为皇命所托管理河流事务之人,监督治河工程实施,并对地方事务具有一定约束力。” “眼下却发生这般灾难性事故,全是我一人责任所在,即使处死百次也无法抵消。” “愚昧。” 朱允熥用冰冷眼神直射跪地的潘开朗,厉声责备道。 “我刚才指的是坊间传言,关于所谓黄河龙王显灵的说法。” 潘开朗先是怔住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又马上再次低下。 石伟毅满是无奈。 心想。 这潘大人虽善于实干,却不懂得怎样为官处世。 自进入豫州道区域,就广泛流传起那个有关黄龙现身的故事。 根据传说,描述极为具体生动,仿佛每个人都亲眼见证了这一奇观。 在这传闻中,所有人都保持一致的说法, 即陕西府与豫州府两地区的防洪设施崩溃的原因,是因为惹恼了栖息于此水域的龙王爷。 那么龙王爷为何会大发雷霆呢? 据说它认为黄河是它的领域。 因此当前状况变得极其讽刺。 朝廷为了整治水利成立了特别机构,任命专员监管施工进度,甚至打算建造更多阻挡水流设施的行为。 就好比在家门口设置障碍物,妨碍主人出行一般。 安家于此的龙王自然十分不满。 龙王爷一发威,自然是波澜壮阔,那拦水坝跟减水坝,恐怕也难以抵挡龙王爷的一尾扫击。 按照这条流言来说,由河道总督衙门监督建造的拦水坝、减水坝,并未出现偷工减料的现象,也没有人故意破坏。 这一切都是天意,全因龙王爷震怒。 但倘若顺着这个流言深入思考。 若无河道总督衙门,或许这场灾祸本可以避免。 继续推论,便是治河政策本身就存在问题。 治河政策错了,那么洪武新政是否同样错误? 面对灾难,只要有一处不对劲,整个系统就都被打上了错误标签。 这便谣言的最终指向,显然是针对洪武新政的。 在豫州道地方,没有人把河水问题,归结于河道总督衙门失职,更没有人直接抨击朝政失误。 但是,所有矛头最终都对准了朝廷。 这就是这条流言可怕之处所在。 潘开朗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深层次的意义。 他急于将所有责任扛在自己身上。 石伟毅不由得摆了摆手。 洪武新政不可质疑,河道总督衙门不应解散,而潘开朗更是不能出状况。 作为内阁成员,石伟毅深知皇家所思。 再次看了看跪在太孙跟前的潘开朗后,石伟毅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环视四周诸位官员。 “假使黄河之中,真有龙王存在,其职责亦该是守护中原水域平安。如今却酿成了灾难,即便真有所谓龙王,恐怕也是逆乱之恶龙。” “古代唐朝曾有过梦境中斩杀孽龙之事例。如果今日我朝真出现了孽龙,自会有朝廷派出使者再次执行斩龙任务。” 尽管年纪尚轻,甚至比不少现场官员都要年轻。 其未来的发展趋势,人人皆知。 此次,跟随太孙北巡时作为众官之首发言,他的话很多时候也就代表了太孙本人的意见。 几位大臣纷纷行礼示意认同。 随着所有人都弯下了身子,从堤岸上传来整齐的声音。 “阁老。” 石伟毅侧脸望着静默不语的太孙片刻,然后冷冷地宣布。 “调查。调查材料,用工,任何可以调查的内容。立即召还豫州三司的人员,鉴于目前地方骚乱,他们若无法恢复秩序,便派遣朝廷军队前往。” 第801章你承认责任,岂不是说太孙殿下看错了人?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随行军方回复。 “启禀大人,凉国公手下士兵正由景川侯等人率领,前往豫州。早先时候,凉国公就已经亲自赶到了那里。” 北巡官员对此,自然了解颇多。 可在场河南道总督衙门与地方官员闻言,还是震惊不已。 如此迅速地调兵遣将。 这是否意味着进入豫州道,朱允熥听到流言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军事部署呢? 大家都心存疑虑。 “调配平阳、宁山、潞州三军,南下怀庆府,交由东川侯胡海管辖。调派太原左右卫及太原前卫,驻守平阳府的蒲州城,并归鹤庆侯张翼统领。” 朱允熥此时才缓缓开口。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惊,连石伟毅也不禁转过头来。 山西道位于北方,直通边塞,朝廷在这里布置了诸多军事据点。 除了山西行都司,山西道实际上只有4万多兵力。 调动三府及太原三卫大军南下,等于是削弱了本土防御大半。 石伟毅登时领悟到其中深意。 此时恰逢豫州道谣传,算是给了个极佳的解释。 朱允熥转向众人,又看向黄河。 “查!由锦衣卫负责。真相未明前,豫州各级官员跟河道总督衙门的人,都停职候查停俸。” 他抬眼看着对岸的西北方,那是去豫州道卫辉府的路,山西道就在前方。 太孙决策,没有人敢有异议。 按皇上先例,太孙离京,所过之处皆按其意思行事。 也就是说,太孙全权负责地方治理的文治武备跟官吏奖惩。 调动六个卫所兵力并非大事。 “要一起散散步吗?” 朱允熥先是看了看地上的潘开朗,再看了看石伟毅,然后自行沿河边小路逆流而行。 石伟毅领会其意,看到潘开朗仍无反应,便上前扶他起来。 “河道管理的事总会搞明白,别自己扛。” 潘开朗试图回应。 “在下……” 但被石伟毅打断。 “别说多了,你只须明白这些事关沿途居民生命。赶紧走吧,太孙可能要找你谈话。” 说着,他拉着愣神的潘开朗向前追去。 其他人则留在原地。 户部、工部、监察院等不同部门的官员,也开始与河道官员讨论。 此时,朱允熥背着双手在岸边漫步,凝视远方。 尽管此前堤坝已修好,但仍需继续施工,所以两边仍可见工人们忙碌的身影。 或许是注意到锦衣卫的到来,工人们有意放低了脚步声。 朱允熥听到了脚步声,直到更近时才轻声道。 “工匠们的酬劳跟粮食,有否因工程被挪用或削减过?” 石伟毅转头瞥了一眼潘开朗。 潘开朗立马拱手作揖,跟上了朱允熥步伐。 “禀太孙,给工匠们的酬劳跟粮食,都是按官府规定,逐日、逐月发放的。所有账目都存放在总督衙门供检查。” 朱允熥轻轻颔首,看向堤岸忙碌的工人,他们虽满脸灰尘,肤色黝黑,但仍干劲十足。 接着他问。 “寒冬将至,这几十万工人的冬装可都备齐了?” 潘开朗回答道。 “豫州道三司衙门已备好御寒衣物,秋天时我曾提请户部,增拨棉花及棉袍,这些物资正在陆续入库。” “那春季前后所需的材料呢?是否预先准备充足?” 这回,潘开朗摆手道。 “冬天用的材料已够,能保证工期连续进行。春日后所需材料,只列出了需求清单,实物还没到。” 整个工程周期长,而且这个大规模项目,每天都需要消耗大量建材。 没人能一次性备齐几个月的物资。 朱允熥叹气道。 “你治水有方,又有各官署派员监督审核,不应出这种事。然而,这条河却出了问题。这不是你的错,潘大人。” 潘开朗谦卑颔首。 “无论如何,作为河道总督,河道出事,自然是臣的错。” 朱允熥驻足,转身面朝潘开朗,淡笑道。 “那你打算以命抵罪?” 短暂沉默,潘开朗目光复杂,紧紧咬唇。 自从防洪跟排水坝被损毁,洪水涌来,将他淹没的那一刻起。 他明白,必须给大明跟百姓们一个说法。 既然他负责这项水利工程,就该承担责任。 他手下的官员们正值青春,充满可能。 只有他承担责任,才能保护这群未来的希望。 只要他们坚守岗位,黄河终会变得温顺。 朱允熥听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叹气摇头。 然后,他继续前行。 石伟毅也叹气,做了个请的手势。 潘开朗颔了颔首。 二人并肩走着。 石伟毅低声说道。 “潘尚书踏实肯干,勇于承担。如果换作他人,可能在洪水来临时,立刻归罪于修筑堤岸的官员。更难如潘尚书,从当上河道总督那天起,几乎日夜守护在河畔。那次洪水猛涨之时,你甚至不顾危险陪护一线,因此负伤。” 此番话,意在安慰对方。 但潘开朗面无波澜地摆摆手,轻声回答。 “这是我作为官员该尽的职责。” 石伟毅微微一笑,接过话头。 “潘尚书想一肩承担所有责任,这个初衷的确值得肯定。但你没想过,这样做,朝中纷争真能平息吗?” 潘开朗转头看向石伟毅,眼中透出困惑。 他已经用工部尚书、河道总督的身份独自承担,还不能让朝中安心吗? 面对潘开朗困惑的目光,石伟毅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潘尚书的职位来源,你应该很清楚吧。” 潘开朗不假思索地应道。 “自然是太孙提拔,我才有今日的地位跟大权。” 石伟毅冷哼道。 “你明知是太孙提拔的,现在若全盘接受处罚,会给人什么印象?太孙错用了人?若你潘尚书真有罪,那太孙是不是也有连带责任?” 石伟毅的话如同重锤般砸中潘开朗,他瞪大了眼睛,震惊且焦虑。 潘开朗万万没想到,尽管他全力承担责任,还是会牵连到太孙。 看出此景,石伟毅低声说道。 “你们……潘尚书如此,工部侍郎冯宏朗也是如此。虽然有才能,却不懂朝廷运作。 唯一懂得权谋的大臣缪少师。却只关心上林苑监,活在他的小天地中。” 片刻的沉默后,潘开朗犹豫着小声询问。 “太孙深受皇上宠爱,那些质疑应该无关紧要吧……” 第802章尽心治河,剩下的事我来搞定 “你知道我们正在实施洪武新政吗?” 石伟毅深深地望着潘开朗,心想以后一定要加强官员的政治智慧。 “太孙是改革者,总在朝廷引导变革。水利就是他一手推动的,而你是他挑选出来的。若你独自承担责任,不仅会让太孙的批评加重,新政也可能被反对,甚至终止。” 听完这话,潘开朗眼中现出恐惧,急切地追问。 “不会吧?” “不会?” 石伟毅冷笑讽刺。 “潘尚书以为在朝廷做事能一直顺风顺水?新政真的受欢迎?还是那些地主士绅,愿意放弃利益?” 潘开朗黯然自语。 “人性趋利避害,无法改变。” “因此,现在每步都要小心。黄河河道问题也不能波及到你潘尚书。连总督衙门的下属也不能受连累。” 石伟毅语气坚定,眼神坚定。 新政的诸多条款,正是他倡议,在内阁会议通过批准后公布的。 当交趾道时,他已经开始实验并检验有效方法。 只要朝廷能克服地方障碍,保证新政有效执行,大明将发生巨变。 潘开朗也慢慢反应过来。 他看着身面的朱允熥,心中感慨良多,当即提袍紧跟。 追到朱允熥身后,低声道:“太孙。” 听到呼唤,朱允熥停下,转向孙开朗。 “不想以死赎罪了吗?”他笑着问。 刚说完,但见潘开朗跪地致礼。 “太孙赐臣无上荣耀,臣感激不尽。” 刚想说话,却又不知怎么表达。 朱允熥温柔安慰。 “我不求回报,只愿你能治理好黄河。” 潘开朗眼睛逐渐湿润。 历代有多少贤人寻找值得信赖的明君? 无数英豪,因为没有伯乐,悄然消逝。 潘开朗誓死报国。 “不将黄河治理到位,臣决不罢休,绝不能让它再次危害中原百姓。” 朱允熥轻拍潘开朗肩膀,安抚道,“尽心治河,剩下的事我来搞定。” …… 五日后。 换上素雅锦袍,朱允熥率张苑博、柴昊强,跟周豪等几名暗卫,从兰考县顺黄河西行,抵达豫州府台绥县东北某河段。小說中文網 而潘开朗及石伟毅等人,还有数日才能抵达。 他们刚刚在兰考县见过面,此次去台绥县,便是为亲自查看台绥段的拦水坝跟减水坝。 另一座正在建造的坝,则在陕州府,陕州城北边河段。 为查清毁坝原因,他们必须亲临现场,全面把握。 在此之前,刘远已经被派潜入台绥,探寻是否有违法行为或阴谋。 朱允熥、刘远、石伟毅三者看似各自一路,实则构成复杂布局,外人难以捉摸他们真正意图。 到达台绥黄河段时,朱允熥面色沉重。 与兰阳地区相比,此处受洪水直接冲刷破坏更为严重,损坏程度明显超出兰阳。 直至当日,河岸仍然破败不堪,泥沙堆积甚厚。 原本用于维修的物资散落四处,显然是洪水肆虐之后的状态。 此际,河南分署的河道衙门,已启动清理河道及整理工作。 令人惊讶的是,现场未见严格督工,即使是身着官服的干部也浑身泥泞,在河工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和谐。 朱标此次出游,对张苑博来说是难得的机遇,因此旅途中他既兴奋又紧张。 面对眼前河流,他低声向太孙解释。 “据资料记载,若无北方黄鹿山脉为屏障,又得东方凤凰山、邙山地理隔挡,或将导致豫州府范围内损失更加严重。” “那么,你认为这起事故是由传说的龙王引发,还是有人为故意破坏呢?” 朱允熥观察环境后,转而问向身旁的张苑博。 短暂沉默后,张苑博回应道。 “微臣认为没有龙王干预。即使出现异象,也只是某些人的故意抹黑。” 朱允熥颔首,“去河堤上看看。” 事实上,在蓝阳县时,他还存有疑虑。 如今,站在受损现场。 看着官员、百姓全力恢复。 午饭时为加快进度提前准备食物,秩序井然。 显然,并非是因待遇不好而引发的破坏。 龙王一是更是子虚乌有。 那必然是人为了。 朱允熥并不知道,此事是否牵涉白莲教或晋商。 如若果真,他需重新评估这些年对方积蓄的势力。 不久。 朱允熥等人便已登堤坝。 虽换便服,华丽服装与周豪等人依然引人注目。 河工们仅仅瞟了一眼,不明来意。 负责河道工作的官员赶忙上前。 朱允熥观察着。 一个长相凶恶、满身污泥的吏役率几名河兵前来。 “诸位来自何方?怎么在河堤边停留?此乃河道总督衙门辖地,近期发生数起意外。请勿在此久留。” 那吏役紧盯着朱允熥等,面色凝重。 水坝被毁后,朝廷迅速派员调查,虽非本地官员所为。 几位负责人被调至开封府河道局,所谓的职位变动,实则软禁。 除此以外,再无进展。 然而,这里的人们始终保持警惕。 豫州人皆知近期发生了大事,此时怎会有人无端至此。 朱允熥微笑指着前方河床上的数座残缺大坝。 “我们来自襄阳,家中长辈精通治水之术,知晓此处问题,特来一看。明年工部选贤,或以此为题,故提前了解。” 如今选官需通过公开考试,吏部还会特设测试招纳新人。 朱允熥以襄阳出身及长辈善于治水为由,勉强过得去。 朝廷确实有可能将当前黄河水患列为考题。 那位吏役颔首,但职责使然。 “请出示证明。” 与此同时,后方一位河道官员脸色阴沉,快速走来。 周豪从内衣袋里拿出一张牙牌凭证交递给吏役。 同时,朱允熥留意着朝他们走来的河道官员。 此人穿着一身磨损褪色的浅绿旧制服,与工人们一样浑身是泥。 他原本因看到疑似外来者在河边而前来检查。 近期太孙在豫州暂住的消息已传开,没有人愿在此刻惹麻烦。 看到穿华丽衣裳的朱允熥时,他略显惊异,但仍强压好奇心极速接近。 朱允熥眯起眼看他。 另一边, 吏役验过周豪的证件后,再仔细打量朱允熥一番。 吏役皱眉询问。 “既在襄阳生活,为何跑来我们豫州?治水的话,你们那里的汉江也宽广,可去那探访。” 第803章陕州府两座拦水坝、减水坝故障引发的洪峰 朱允熥没回话,连眼神都未变。 一旁的周豪低声解释。 “我家少爷虽年轻,但已屡次巡游长江,襄阳汉江早已熟知。” 吏役眼珠转了几下,挥手嘟囔。 “真不知道你们读书人在想什么。你们随意吧,但别妨碍工程,别受伤或被水流冲走。” 说完,吏役转头继续干活。 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就不再关注。 转身时,见台绥县河道的上级官员走来,吏役立即鞠躬致意。 “属下参见主事。” 言辞恭敬,但注意到主事似乎欲还礼,立马抬手抱拳,身子稍前倾。 主事欲向我回礼? 这念头瞬息即逝,因为对方动作停止了。 在吏役身后的朱允熥认识此人,正是京城调任而来的观政进士。 即便并非心学者,却也认得他。 朱允熥特意给了主事一个示意的眼神。 正打算行礼的主事,双眼突然明亮,迅速复原正常姿态。 他抬高嗓音,对众人宣布:“石料所剩无几,速查原因,写信催问府店镇进度。都到冬季了,秋季订购的所有条形青石至今未到。若误大事,谁也跑不掉!” 听完这些,吏役立刻鞠躬敬礼。 “是,我立即带队前往府店镇处理。” 主事轻点颔首,“速去。” 而后吏役领手下离去。 等人都走后,主事才敢展露激动之情,四处张望确保没有人察觉,然后向朱允熥行礼。 朱允熥微笑还礼:“大人,我等自襄阳府前来,受家族长者教导,学到一些治水知识。最近得知贵地险情,故来探查。” 见到真正的太孙时,主事感到极度震撼。 太孙居然隐藏身份混入人群。 主事来的途中,快速回顾了他上任后做过的事,确认无错后松了口气。 他也能理解太孙不想暴露身份的心情。 主事拱手回应。 “竟是襄阳府公子大驾,我乃此地督工司的主事,公子有什么事都可找我。” 朱允熥施礼微笑。 “多谢主事,请问尊姓大名?” “在下马修齐。” 马修齐脱口而出。 说完,他有些尴尬,是不是显得太热情了。 朱允熥笑着回答。 “马主事辛苦了,劳烦带我们去看看拦水坝跟减水坝吧?” 马修齐惊讶,太孙要亲自查看这两座堤坝的损毁情况。 他连忙答应。 “河堤上没事,那两座坝就在前方,我带你们去。” 马修齐很是紧张。 太孙就在面前,他不能失礼,更要避免引人注目,以免引来麻烦。 他曾渴望像潘总督那般,被太孙发现并重视,让他也能有展现才能的机会。 一旁的朱允熥却显得平静,他随着马修齐向河岸上游走去。 眼前的黄河水翻腾着,显得浑浊不清。 原本设在上游用以调节水流的拦水坝、减水坝已遭损毁,此时的河流显得更为湍急,水底亦有暗流涌动。 因此,该地区的工人数量稀少。 仅有几位工人正在修补岸边的受损之处。 就在此时,马修齐轻声地说:“太孙,请看那边,便是减水坝的遗迹,再往前50丈就是拦水坝。” 按照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河道内,原本是减水设施的位置,有几根大水泥柱沉入水中。 但暴露在外的部分早已被冲毁,而更远的拦水坝已经消失无踪。 “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朱允熥皱眉发问,为何这些潘开朗精心修建的河道工程会遭受破坏。 提起此事,马修齐长叹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回忆。 “太孙,其实谁都没想到会这样。” “自从朝廷决定治理黄河以来,设立专门的管理机构,从选拔人员、召集劳力到调拨资金物料,每个环节都是在潘总督的亲自督导下完成。” “无论是发给工人的钱银,还是采购修建所需的物资原料,都没有丝毫的疏忽跟大意。” “就比如建造拦水坝,潘大人总是亲临现场指导……谁想得到最后,竟然会导致如此惨痛的后果。” 说到这儿,即便面对朱允熥,马修齐仍控制不住眼中泪水,肩膀微微颤抖。 朱允熥脸色愈发严肃,注视着眼前残破的遗迹。 马修齐压抑住心中的痛苦,轻声道。 “那天河道上一切照常,计划顺利进行。潘总督承诺年底前完成拦水坝和减水坝建设。我们不敢松懈,工人都全力以赴。” “那天,我们正在搭建减水坝的木架,希望连接南北两岸。可突然上游传来巨响。浪潮不断冲击拦水坝,我便意识到异常,要么是洪水,要么是拦水坝崩溃。” “但现在已是深秋,中原不会突然发生洪水,所以可能是拦水坝出现问题。我站在减水坝处,看到情况危急,立刻叫大家撤退。希望拦水坝能挡住洪水,减缓灾难。” “但当我跑到河边,便看到拦水坝剧烈晃动、膨胀,两侧分流出的洪水无法承受,几分钟内便被洪水冲毁,连带摧毁了减水坝跟木桥部分。” “洪水过后,拦水坝跟多个减水坝彻底消失。我知道灾难到来时,多数工人未及时逃脱,河堤上许多人被洪水带走。就立即下令通知下游准备,但由于水流过急,一直抵达开封府,潘总督那天也差点……” 朱允熥沉默片刻, 感知到马修齐焦灼的目光后,嘴唇翕动。 “据你所说,洪灾由陕州府两座拦水坝、减水坝故障引发,沿河流向台绥县,导致设施损毁?” 规划黄河上下游河拦水坝、减水坝时,朱允熥与潘开朗探讨过最佳建造点。 上游陕州段选为三门峡,下游豫州辖区则为小浪底周边。 马修齐稍作停顿,坦率道。 “事实上,我所监管的拦水坝、减水坝亦有问题。” 说完,他低头不语。 因为事实如此。 此次暴雨灾害源自上游。 若以建筑质量合格等理由推诿,朝廷也难查实情。 但马修齐不愿掩饰。 即使问题来自上游,他亲自指导并监管建造的大坝,却未能有效应对自然力,关键时刻失效。 拦水坝修建目的,不仅为临时拦截河水,安置后续减水坝平衡措施,还需具备高度防护标准。 本次实践证明,这一标准未能达到。 因此他选择接受事实。 第804章嵩山附近的水泥厂 马修齐再次抬头。 虽无法控制或调查外地原因,但他确认这里确实出现重大失误。 “太孙,臣负责监督工程至验收完成。如今生变,若朝廷要追究责任,请治臣的罪。” 朱允熥困惑地看着马修齐,他紧张地道,“潘总督得留在河道总督府,黄河能否安定,取决于潘总督的领导。我这边出了事,就该我来负责。” 朱允熥将视线从马修齐转到张苑博,微笑着说。 “你看这些河道官僚,若非我熟悉他们,可能猜测他们早已串通好了,派个不知好歹的人出来顶罪。” 马修齐有些意外。 朱允熥的话与他预想的不符。 他刚准备说什么,“太孙……” 朱允熥便打断道,“朝廷了解此事与你们无关,现在要先查清为何两座拦水坝失灵。” 张苑博叹气道,“但拦水坝已随水流而去,查找原因如同海底捞针。” 朱允熥也皱起了眉。 马修齐却似乎看到希望,指着堤岸外一个角落兴奋地说。 “拦水坝、减水坝样本还在。按总督府规定,每项工程应有相同材料样本,堤岸下建了个小挡水系统。” 众人,包括周豪张苑博,都露出惊奇之色。 原来河流中留有拦水坝、减水坝模型,也许有机会查明事故原因。 就在此时,张苑博激动开口,“带我们去看。” …… 豫州道洛阳向南80里,归于偃师县。 位居嵩山下,山顶耸立少林寺,由此闻名。 尽管寺庙香火旺盛,却与周边百姓无涉。 近年,府店镇半数土地转给少林寺,成为庙产。 距嵩山少林寺20里外,几座村庄坐落山脚。 高佛村与海庆村以狭长山脊为分界。 山间开矿区绿荫遮蔽,宛如伤疤。 一眼就瞧见海庆村北侧自西向东连续不断的矿坑,可见地区多年矿业开发。 村庄以山为邻,土地匮乏,采石渐成村民主要收入来源。 朝廷满意,维修城防需大量材料,村民支持可减轻负担。 向南10里有个玉康村,四面丘陵环绕。 穿越村后,进入多座山坡围成的村子。 他们兵分三队。 锦衣卫将领刘远假扮富商前行。 此刻他骑瘦马,带着手下慢行。 同行之人低声问。 “镇抚,终点快到了。听说这里便是生产河堤建设石材的地方。年初河道治理项目已定,朝廷在这设了水泥厂,由相关部门联手管理,并招周边劳工参与生产。” 刘远拧眉,近来仔细审查了河道工程物资采购的所有记录。 眼下只剩下关于该地石料及水泥品质的核实。 但山上挖掘出来的矿石,应该不会有假吧? 官方监督生产的建筑原料存在问题? 他感到困惑,毕竟按照常理判断,以上两点都不大可能出现纰漏。 思索良久之后,刘远坚定地道。 “先去看看水泥生产再说,倘若真有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个环节上。” 想起曾陪太孙参观水泥生产过程,似乎要高温煅烧矿石,还有其他物质配合使用? 具体忘了。 但如此繁复工艺,显然有作假余地。 很快,他们穿过山角。 眼前出现一大型工厂。 可见几座黑烟滚滚的烟囱。 面对壮丽山景,刘远暗叹。 不知山中佛门高士,见此景象,会何感想? 队伍来到厂房前。 一位负责安全的官吏,上前询问来意。 “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官员仔细地审视着刘远他们。 水泥厂眼下被官府专用,不再对外销售。 目前朝廷所建的所有水泥厂,连满足朝廷跟地方官府的需求都有些困难,根本无暇顾及民间需要。 刘远面容沉静,缓缓上前。 只见他将手探入袖中,紧接着又将其伸到那位官员面前。 官员立刻神色大变。 正想行礼。 刘远却轻声说道。 “不必,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官员颔首称是。 “大人说的极是。大人您是要进厂参观吗?这里到处都是粉尘,小的这就拿几个防尘罩来给大人。” 刘远颔首。 “告诉他们我们是开封来的,来为王府办事。” 官员想起之前见到的身份证明牌,使劲颔首表示明白,不敢有丝毫异议。 接着,刘远等人进入厂区。 官员拿来一些厚布口罩。 刘远拿过一只,见对方演示后,很快明白了用法,却仍未佩戴。 下属们则跟着示范正确佩戴。 进入工厂后。 官员领路前行。 刘远谨慎环视,刚进厂区,空气中的灰尘与刺鼻气味便扑面而来,急忙戴上口罩。 就在这个时候,官员开口解释道。 “一开始大家并没注意,后来长时间在此工作后,很多人出现了无缘无故地咳嗽现象。之后才意识到戴上这样的防尘设备,可以减少对呼吸系统的伤害。不过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工人咳出灰黑色物质。” 刘远轻轻眨了几下眼。 他带领人们继续深入水泥厂时。 山脚下几位当地人,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你没看到?那人仅对守卫亮明身份,就得以进入厂区。” 为首者注视着已关的门沉思。 旁边的人有些急切:“除了我们,一般只有官差能自由进出……” 为首的转头严肃地反问:“那他们为何要装扮商人进去?” 一年轻人紧张地问:“飞航哥,我们会不会暴露了?” 赵飞航盯着年轻人严肃地说:“飞昂,如果有问题,我们还能留下来?而且如果真有问题,他们会直接去村里,不会只在厂中调查。” 赵飞昂颔了颔首,但还是担忧地说。 “我只是有点害怕。” 赵飞航有些不悦,拍了拍他的头,严肃地道:“我们一直严格按规矩办,从未被察觉,也绝不可能被发现。” 赵飞昂低头不语,只静静地看着远方系着马匹的区域,内心依然波涛汹涌。 赵飞航看向身边兄弟们,轻声说道。 “派两人去通知山上,可能有官府的人来,其他人待命,飞昂跟我回乡。” 众人纷纷颔首。 赵飞航与赵飞昂一起沿着山路,小心翼翼地隐藏行踪,快步走向村庄。 实际上,从山口到海庆村并不远。 走几步,就能远远看到山中的海庆村。 第805章大坝建好了,我们的生计怎么办 村里虽有些田地,但面积太小,无法满足整个村子的生活需求。 反之,矿山倒是村民们的主要生计来源。 走到村口时。 赵飞航放慢了步伐。 “飞昂。” 赵飞昂听到喊声,立刻上前。 “怎么了,飞航哥?” 赵飞航盯着赵飞昂好一会儿,才道。 “我们今天做的,都是为了海庆村跟我们赵家人。” 对赵飞航突如其来的话语,赵飞昂摸不着头脑。 这些天他一直有股莫名的不安。 用力颔了颔首道。 “飞航哥,我懂了。” 赵飞航认真打量了赵飞昂一会儿,然后转向村里。 到了村里,由于大部分人都去了北部采石场工作,四周空荡荡的。 没有回家,赵飞航带着赵飞昂径直走向村子的祠堂。 到了地方,二人先郑重地行礼。 他们走进了装修朴素的宗祠,正厅及两侧都放满了灵位。 然后,他们再次恭敬地叩拜了三次。 至此,赵飞航转向赵飞昂问。 “你是否还记得你父亲因何而死?” 赵飞昂看着旁边,父亲的灵位,颔了颔首。 “我记得,他是在采矿过程中,被落下的巨石砸中身亡……” 赵飞航听后,淡淡地说。 “你知道你父亲为何遇到这样的意外吗?”ωww.xSZWω㈧.NēΤ 赵飞昂摆了摆手,“不知道。” 闻言,赵飞航感叹了一声,话语里充满愤怒跟悲痛。 “正是因为当时官府逼得太紧。他们要求我们加快采石,为的是建造新的住宅区。然而你父亲却为此付出了生命,可是官府并未给予任何赔偿。” 赵飞昂眼眶通红。 “我们村里世世代代都在这座山挖矿石,但最终受益者并非我们自己,外面虽然宣传说施行仁政,但对我们普通人而言,生活还是非常艰辛。” 赵飞昂听后,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些事情我确实不知情……” 赵飞航看了看他,长叹一口气说道。 “稍后我会带你去见族长,在那里你只需保持安静。听过我们的交谈后,你应该就能明白其中缘由了。” 赵飞昂乖乖地颔了颔首。 从小失去母亲,父亲又在矿上丧生。 但好在叔叔们的帮扶,让他得以成长。 赵飞昂很照顾他,总是各方面为他考虑全面。 在赵飞昂心里,飞航哥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 他们悄悄走过前厅,来到一间屋里。 屋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用心整理一本厚重的账册。 看见他们,老者放下账册,微笑欢迎道。 “原来是飞航跟飞昂。你们这么快就回了?上面有新指示,让我们尽力工作,尽快完成任务。”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处理那些收益微薄的财务记录。 赵飞航走进屋,没有立刻说话,走到老者对面坐下,倒了杯茶,一口喝下。 他面色担忧,慢慢地说。 “有几个官员假装商人混进了水泥厂。” 老者停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焦虑,然后又平静下来。 “他们会上山吗?” 赵飞航先摇了摇头,然后颔首回答。 “如果真是官员假扮,肯定会去探山。我已经提前告诉他们,可能有人来访的消息。” 老者低声应道。 “近期维持原状,暂勿轻举妄动。等事态缓解后再商议后续。” 赵飞航眼神闪烁,将座椅靠近对方。 “叔公乃家主,自当由您决定。” 赵博远轻轻一哼,目光在赵飞昂跟赵飞航间徘徊。 “村子事务井然有序,但行动须适可而止。尤以是你,这些年无论去何地皆是如此。” 赵博远叹了一声。 “过于显露,终会招来麻烦。” 赵飞航皱眉,手掌重压于桌面。 “叔公,今非昔比矣。朝廷治河,理所当然。但水坝决不可让其得逞。” 赵博远合上手中账本,靠在椅背看向赵飞航。 近年来,海庆村的确比过去好很多,而这孩子功不可没。 然而…… 他再度叹息。 “凡事仍需谨慎,只能村里人知道这个秘密,务必留意外界动态,若发现有人泄露,可自行处理,事后再报告我就行。” 赵飞航面上露出笑容。 “既然叔公下令,我便无所畏惧。关键在于阻止朝廷建坝计划。我已经知道全部方案细节。若大坝建成,加之日护措施,大运河将会平稳安全,那么我们建筑材料岂非无用武之地?” 刘远走出水泥厂,身上被灰色粉尘覆盖,仅眼睛跟嘴巴干净。 豫州府的官差,立刻递上一个盖着湿布的桶。 “大人,您可先用这块布擦脸,再用水冲洗。” 官差从腰间取出一个皮革袋,里面装着油布包裹的物品,递给刘远。 刘远仔细擦脸,确定干净后,用凉水洗净。 其他人也依样进行。 所有人都洗完后,刘远挥手让小吏走开。 “今天之事,不能透露出去。” 小吏颔首。 “我绝不会说出去。” 刘远带队离开工地。 门外等候的下属已备好了马匹。 刘远握住缰绳,没马上骑马,而是转头问下属。 “你们有什么看法?” 面对这个难题,众人感到困惑。 一人摆手。 “没发现异常。” 另一位锦衣卫补充。 “我对比了太平府矿区的水泥厂流程,也找不出异常。” “一切显得平淡无奇,反倒让人起疑……” 一人低声嘟囔,引得周围目光投向他。 刘远平静地瞥了对方一眼,微微颔首。 “没错,如此平安无事,的确过于异常。” 伪装成商队的众人,已经深入山谷深处。 此时,刘远正策马赶往海庆村。 他语气严肃。 “府店镇水泥厂,由豫州道布政使司和豫州府知府共同督建,工部亦派专人监督。工厂里的人应明白,非相关人士无法进入。今天我们能顺利进入,百姓竟毫无反应?” 此言一出,刘远面色愈发凝重。 在这个敏感时刻,越是平常的现象就越显得不同寻常。 在场劳动的百姓,绝不会对这群不速之客视若无睹。 经刘远提醒,身旁的锦衣卫立刻领会。 “镇抚大人说得对。自我们进入厂房至今,那些工人竟无一人回头看过。” “此事必有古怪。工作再繁忙,看见陌生人也不该如此冷漠。” “如此看来,这帮工人身上有秘密。” 几名下属立即回想进入工厂后的每一个细节,立即提出申请调动地方官府封锁水泥厂。 第806章这个石头不对劲 刘远却挥了挥手,“现在还不必行动,尽管这些人行为怪异,但还不至影响到大事。如真有猫腻,见到我们时早就设法逃跑了。” “可能他们对我们身份不了解?” “或是等我们离开后,再逃?” 队伍向目的地海庆村行进,每个人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刘远眼神晦暗,看向阴沉天空跟满是水泥灰尘的树林。 “现在不宜行动,待日落时分让人出去,带上令牌去洛阳求援,如有意外,按照信号在外待命。” 队员们虽忧心忡忡,也只能服从命令。 要是此地有问题,他们的力量无法应对。 刘远坐在马上远望海庆村跟对岸的采石场,虽然察觉到异样,但具体原因仍不确定。 每次扫过矿区,总是忍不住皱眉。 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 朱允熥也感到困惑。 他已经想过所有可能,但仍无法找到原因。 拦水坝跟减水坝是河道总督衙门跟劳工修建的,修建过程受到朝廷严密监督。Www.XSZWω8.ΝΕt 除了内部监督,豫州道三司衙门也有官吏督察。 府县衙门也派员驻守。 刚开始时,朝廷还派工部、吏部、都察院等官员现场巡查。 可见大明对治河非常重视,即便细微的资金流动也要详细记录。 每辆运输原材料的车辆来源、购买者信息到使用地点均会被记录。 河道总督府在开封,设有专门存放奏章资料的地方。 半年内,由于奏报数量激增,该地方已经需要扩建以适应需求。 此类精细化管理并非第一次尝试。 秦代,举世闻名的长城,连每块砖石上都刻有制造者名字。 位于陕西的兵马俑,每个都是制作者的心血结晶。 然而,朱允熥对拦水坝和减水坝的情况感到疑惑。 他不明白,若真有人作乱,如何让坚固的大坝在几次洪水冲击下崩溃? 朱允熥再次询问台绥县区域河道维护的马修齐。 “上游的水撞击拦水坝后,便立即崩塌?” 马修齐颔首。 “那时我在减水坝上的人行桥,看到大量上游水源涌入,挡水设施勉强支撑几下后崩塌,这确确实实是当时的情况。” 听闻此言,朱允熥皱眉注视前方的拦水跟减水坝备份。 如果如马修齐所说,那便排除了恶意使用火药,破坏基础设施的可能。 如果采取爆破手段,马修齐定能发现异样。 然而事实却是,仅仅数秒,猛烈洪水瞬间侵蚀了整个减水坝。 这表明,大坝本身的脆弱性依然是关键。 但在仔细检视两套近乎完全相同的河道设施样本时,朱允熥却陷入纠结。 这个设计,严格按照朝廷图纸制作, 特别是防止底部沉积物阻塞的减水坝,全部采用钢筋混凝土框架。 依照规程,铺设底层前需清理至少10丈深的泥土,再进行施工建造。 朱允熥靠近减水坝观察。 完工后的表面有轻微凹陷痕迹,这是工人定期敲击测试坚固程度留下的。 只要有此种白斑,即意味着合格。 马修齐陪同朱允熥,看着水泥柱上的斑驳,回忆道。 “太孙,河道中最艰巨的部分正是这些减水坝。它们交汇,承接水流,加速对下游河床的冲击。因此,台绥县的减水坝都是按朝廷规格建造的。为准备所需水泥和铁杆,官府调派全省力量。” “臣每次看到水泥下掩埋着的铁杆,心中遗憾都难以言喻。显然,河道项目没有人敢贪污或偷工减料。” 朱允熥轻轻抚摸着水泥桩,向热情描述的马修齐颔了颔首。 然后他转向拦水坝观察。 整个坝体是用同样的技术建造的。 先将石头和土沉入河底做基础,然后加入长条青石做主支撑,最后填充碎石和沙子封住间隙。 当基础稳固后,再层层堆砌。 到整体高于水位后,还需在上游一侧不断堆积泥土,直到完全阻挡水分渗入。 所有工序均按照河道部及上级指示执行。 “所以,无论是拦水坝还是减水坝,理论上都不应有问题……” 朱允熥看着这些建筑,心里有些沮丧和困惑。 马修齐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难道要承认是黄河龙王搞的鬼? 通政使司衙门张苑博紧锁眉头来到现场。 “来前我了解过减水坝跟拦水坝的施工方法。既然是按照规范进行的,为何会在几次洪峰后遭受毁灭性打击?” 身为理性主义者,张苑博不信有超自然力量干预现实。 假如真龙出现,并因河道工程受阻而干预,那么为何未曾阻止更多灾难降临? 因此,龙王猜测难以站稳脚跟。 朝廷治水建坝,为保民安,免受自然灾害。 但在大明介入之前呢? 众所周知,沿黄河居民多有祭祀风俗, 春秋之际,祈平安度汛。 极为真诚。 若有龙王,面对民众虔诚崇拜,怎会频频天灾? 此念一出,张苑博愈加烦躁。 遂重重敲击拦水坝墙壁。 接触墙壁刹那,异样的感触吸引了他。 反复触摸表面青石板,触感顺滑。 周豪快步上前询问。 “大人是否有发现?” 声音虽微弱,仍引众人注意。 朱允熥拧眉。 “有何异常?” 张苑博困惑地看向马修齐。 “马主事,青石为何如此光滑油润?” 马修齐肩膀微颤,迅速回应。 “不可能,这些青石皆自豫州府采石场购得,坚如磐石,一向是建堤优质材料。” 说完,已走到张苑博跟前。 张苑博嘴角微翘,含意深深地瞥了一眼马修齐。 “马主事可亲自试试。” 马修齐看太孙面色不佳。 此时,他身后的周豪已给了手下一个眼神。 若堤坝真有问题,须处置马修齐。 他此前言论,必将视为谎言。 马修齐感觉气氛不对劲。 他吞咽着口水,缓慢而小心地伸出手。 刚碰到石头,张苑博冷笑着抓住他手腕压在石头上。 马修齐身体一颤,脸色惨白。 “怎么会这样。” “这什么情况。” 他惊慌失措的叫喊,惊动了正在工作的工人。 在众人面前,马修齐跪向朱允熥。 “太孙,臣是清白的。石头有问题,臣真不知情。收货时,臣还专门监督验收,当时完全正常。” 马修齐满是不信跟辩解。 第807章真相,已经就在眼前 直至这时,他已经忘记了对方实际使用的是化名身份。 工人们惊异于见马修齐对一青年如此恭敬。 越来越多人围来。 其他官员也感不安,纷纷看过来。 马修齐浑身战栗,背后冷汗直冒。 他先前对朱允熥的回答信誓旦旦,如今却满心恐惧。 太孙地位堪比帝王。 圣旨早已明确传到此处。 今日他所犯之错已构成叛逆。 绝望中,他连连发誓。 “太孙殿下,请您相信我,我愿以全家性命担保。关于这青石异常,我真的一无所知……” 朱允熥眼神冷冽,内心却松了口气。 原本毫无头绪的问题,此刻竟有了转机。 他无视了马修齐的发誓与解释,快步向前。 在张苑博惊愕的目光下,朱允熥毫不犹豫地触摸那块青石板。 手指刚触及石面,朱允熥便皱起眉头。 青石,是建造城池跟朝廷建筑的基础。 因其广泛应用,人们对其关注度不高。 但这并不代表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手心的滑腻感,让朱允熥觉得这块石头,像是从油里捞出的一样。 片刻沉默后,朱允熥收回手臂,紧握成拳,隐于身后。 “拆掉这个拦水坝。” 一声令下,张苑博立刻转身高喊。 “拆除拦水坝,这是太孙的命令。” 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 原来是太孙来了! 那人竟是太孙殿下。 这时候,马修齐以及周围的河道工人都知道这次不是闹剧。 之前叫嚣要看身份证明的小吏,已经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完了……” “没想到我竟然挡了太孙的路……” 当张苑博表明朱允熥身份时,现场瞬间变得嘈杂。 此时,周豪已经带人爬到了拦水坝上,并高举一块牌子宣布。 由于阳光照射,金黄色的牌子显露出无形的压力。 大部分河工困惑不解。 但是所有在场官员都清楚,这就是皇上赐给太孙的“如朕亲临”令牌。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还不按照太孙之命,尽快拆掉此处。” “速度要快。” 说罢,他们拿起工具奔向拦水坝。 作为治理河道的官员,他们平时都是身先士卒,事事带头示范。 于是整个场面迅速组织了起来。 最终,工人们也逐渐意识到,眼前这位青年是太孙。 在各自班头的带领下,工友们有序排队走向目标区域开始工作。 朱允熥被周豪保护着稍微退后了一些距离观察进展。 突然他转头吩咐道。 “找块同样的石料过来。” 话音未落。 一位未能及时赶到作业前线帮忙的劳工,马上丢下手边工具,飞奔过去执行命令。 很快那人便气喘吁吁地拖着一大块完整的青色岩石回来。 他喘息着把石材放到指定位置,恭敬地道。 “太孙,您要的青石材。” 说完,他还露出朴实笑容,并欠了欠身以示尊敬。 太孙非常关爱他们。 自从开工以来,朝廷就没有拖欠过一分薪酬跟食物。 据说,正因为朝中有太孙存在,所有事情才能顺利进行。 即使帮不上太大忙,拿点青石材还是力所能及的。 朱允熥目光落在那低垂着头的河工身上。 这些人明知道自己是谁,却毫不畏惧? 他没有多加思索,缓缓走向放在地上的青石。 这时,张苑博与周豪也随之靠近。 河道上的官员们见状,也簇拥上前。 “这青石……裂了?” 张苑博俯身凝视地上光滑细腻的石块,自言自语道。 随后,他自己走过去用脚轻轻踢了踢石块。 众人发现,原来是从某一个角度可以看到,青石的一个角已经碎落成小块,大约有一臂宽。 紧接着,周豪补充道。 “即便是掉落在地,青石也不会如此轻易断裂……” 他说罢还特意环视一圈四周。 “拿那边的大锤过来。” 顺着周豪的手指向的方向,下属赶紧把河工用的那种铁锤搬了过来。 周豪握紧锤柄后望向朱允熥,“太孙,请您稍微往后站一点。” 朱允熥领会其意,在张苑博的掩护下,一步步退到较安全位置。 观察了一下环境后,周豪举起了铁锤。 吼。 随着一声短促呐喊,重锤重重地敲击在青石上。 瞬间,伴随着几声响亮的碰撞声,只见原本完整的石条被劈得支离破碎,竟如同松散泥土一般不堪一击。 最让人惊异之处在于,这些破碎后的断面依旧油光可鉴,根本不是新裂岩石该有的粗糙质感。 人群中不知谁先打破了沉默,“看来问题出在这批青石。” 大家心照不宣地意识到,河道施工过程中,选用材料的质量缺陷。 现场一时骚动起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负责围堵河流的大坝,突然传来阵阵尖叫跟惊叹。 “蓄水闸门内的全部石料都坏了。”尛說Φ紋網 “全塌了。” 构成整个结构基础的重要组成部分,竟然彻底崩溃瓦解。 听见前方传来的呼喊声,朱允熥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张苑博已经开始为队伍清理前行道路。 “让一让,都让一让。” 他走在前头带路,跟随其后的便是朱允熥一行人。 片刻间,一群人到达已经被掀开一角的拦水坝边沿。 目睹此景,张苑博瞪大眼睛。 “真是太骇人听闻了。” 朱允熥的眼神,透露出一股冷厉气息。 放眼望去,那些应当牢固嵌合在一起,形成坚固屏障的青石,眼下却是粉碎成无数碎片。 是真正的粉粹。 不是仅仅有些许裂缝或缺口而已。 几乎看不见任何完整大于脑袋的部分。 “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回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前蹲坐在岸边的马修齐,此刻也已爬上堤顶。 趴在边缘位置向下探望,并不停地发出疑问。 建造拦水坝时曾雇佣了一批擅长涉水作业、被称为水鬼的专业工匠,下潜至江底对石块进行加固处理。 如今摆在面前的事实。 不仅让朱允熥感到震悚不已,同时也震惊了包括张苑博在内的所有人。 每一个见证者,都露出了同样难以置信的神色。 “彻查。” “去检查河堤上那些没有使用的青石。” 朱允熥立于拦水坝上,目光扫过四周人群,冷声吩咐道。 第808章我们的石头不卖 其实不用他开口,外面已经行动起来。小說中文網 消息传到各处时,已经有人开始搜寻散落在各个角落的青石。 一双双大锤被举起。 一个个锤头落下,砸向这些青色石头。 无数沉闷的声音几乎在同一瞬间从河岸边响起。 “碎啦。” “全碎了。” “放在润泥上,都碎得不成形。” 大家心中都有了数,终于明白这场灾祸背后的真正原因。 这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石头,而更像是松软的豆腐。 “大哥,你死得太冤枉了。” “老二,太孙带我们找到了真相。” “呜呜……” 短暂震惊过后,现场爆发出了悲恸的哭泣声。 陕州府上游地区的拦水设施遭到破坏,洪水顺流直下。 到了台绥这里,本应起到阻隔作用的大坝形同虚设,使得更多水流冲击下游地区。 很多人因此失去了生命。 来不及避让、或是逃跑速度不够快者,纷纷落入滚滚洪水中。 顿时间,河畔响起了无尽的哭泣。 朱允熥面容严峻。 答案显而易见。 建坝材料存在问题,原应该坚如磐石的青石,却变得脆弱易断。 外观看起来没有变化,内部却已损坏严重。 这就导致了当来自上游的巨大水量到达时,原本应当坚固可靠的防御体系迅速瓦解。 但是,陕州地段并没有受到任何异常外力攻击,那为什么也会被毁呢? 至少眼下方向明确了一些。 接下来,只需追根溯源,查找这石材的来历,并详细调查从采石点直到最终用于建造过程中。 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其强度下降。 “继续追查。” 朱允熥低沉地命令道。 周豪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满是凌厉之色。 作为贴身侍卫,对于此事早有许多猜测。 也许是施工错误导致,抑或故意破坏河道设施。 但从未想到问题会出在这种基本建材上。 显然,幕后黑手很清楚此举会造成的恶果。 不仅延误工程进度,甚至可能引发朝廷内的重大变故。 这些人必定清楚后果之严重性。 如此罪行,不容宽恕。 这是周豪第一次主动产生了杀意。 这是对大明利益的直接威胁,更是公然挑战天下。 “太孙,我们眼下要做什么?” 张苑博站在堤坝顶部,看着下方愤怒不已的民夫们。 即便性格愈发稳重如斯,在得知缘由后,朱允熥仍然难以抑制胸中熊熊怒火。 “马修齐即刻抓捕,所有相关责任人自原料采集,直至最终验收,皆不得遗漏。” “派人速去找石伟毅他们,务必尽快赶至台绥协助调查。” “发布太孙谕令,调兵进入豫州境。” 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情绪,朱允熥接连下达了几道指令。 整个豫州道用石全部出自偃师一地。 这背后定然与该地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 近段时间流传甚广的一些负面传闻,也都集中指向豫州府一带。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河堤,眼眸微缩。 马修齐此时已经不再说话。 当他亲眼目睹那些破碎青石时,心中明白自己再无希望了。 他对那些酿成这局面的人,充满怨恨。 同时也怨恨自己,当初没有多留几个心眼。 应该更加仔细地审查这些河道工程所需材料。 眼下,一切为时已晚。 朝廷耗费巨资,好不容易建成的拦水坝跟减水坝,在这场洪水后化为了乌有。 当平日里熟悉的官差,表情沉重地控制住马修齐时,他依旧选择了沉默不语。 当被押解着从朱允熥身旁走过时,马修齐坚定地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望向朱允熥。 “太孙,臣才智浅薄,辜负了皇上厚望。” 朱允熥眼神沉静,默默地看着满脸懊悔的马修齐。 “朝廷一向秉持公正,对于疏忽造成的过错也不会姑息。” 眼下正值新政推行之际,对官员的审查与要求,变得越发严格。 马修齐颔了颔首。 “微臣确实对不起太孙……但还请务必查清陕州府内,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灾难发生。” 守卫不再给予马修齐发言机会,直接拉着他朝下走去。 无奈之下,马修齐只好大声喊道。 豫州府突如其来地下起了雨。 云层深处似乎有斗争,而雨点急促地打在地面上。 秋风带着寒意,雨水湿润了人们的脸庞,嵩山山麓被雨幕跟迷雾笼罩。 刘远率领部属冒着瓢泼大雨策马疾行,最终来到了位于山区边缘的海庆村附近。 滴滴答答! 村落里茅屋顶上的积水,顺着草丛流淌,汇集到房檐边。 沿处形成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在屋外沟渠里。 “前面就没有人家了,想通过这条路去少林寺也不可能啦。” 当刘远一行人抵达村口。 一位身披蓑衣头的村民,从侧面闪了出来,站在众人面前,低垂着眼帘说道。 刘远目光穿过了这个宁静小村落,延伸至远处。 由于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加上此时可能正是农户繁忙之时,村里不见行人。 他稳坐马上,注视着眼前这位村民,微笑着开口。 “没关系,我们就是特意来找这个村子的。” 听到这话后,村民缓缓抬起脸,露出了那副皮肤黢黑的脸庞。 “哦?请问几位到此有何贵干?” 刘远翻身下马,问道。 “这里就是海庆村吗?” “没错。” 村民透过帽檐打量着刘远。 刘远面带微笑,说道。 “那就好。我们是受主家之托来的,听说贵村青石资源丰富,特来洽谈关于采购的事宜。” “官府急令治水,现下开采出的所有材料,都得送去河道现场。” 村名开口拒绝,显然不愿意让这群不速之客逗留太久。 刘远并未因此动摇,牵着缰绳径直向村子内走去。 “治水确为当务之急,自然不会耽误朝廷大事。但只要官府这边压力稍减,还望贵村能够支援一下我等主家所需。” 对方语气中略显烦躁,“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官府何时停止谁也不知道。建议你们还是尽早去别处,找寻所需的石头吧,免得耽搁时间。” 这是村名第二次提出希望刘远一行离开的要求。 但刘远并没有理会这份暗示,依然自顾自地带着众人继续前行。 第809章叔公,咱们要造反 在刘远眼里,海庆村布局甚是特别。 外围可见老旧不堪的住房,越往里深入,房屋条件却渐渐好转起来。 从最初的土房茅草顶,逐步过渡到了瓦片铺就的屋顶,继而又演变为,附带前后花园的院落结构。 至于村庄中心区域围绕祠堂一圈的,便尽是由青石打造的两进宅邸。 村民内心感到十分焦灼,却又束手无策。 他不断地透过帽子缝隙偷瞄四周。 就在此时,刘远忽然又问了一句。 “里正人在哪呢?” 村民神色更加凝重。 “里长正在邻近的玉康村开会。” “那眼下管理日常事务的是谁?能否引见一二?” 刘远目光停留在不远处气势宏伟的祠堂之上。 那里刚刚似乎有人影闪过。 面对坚持不放弃的刘远,村名最终只能妥协道。 “族长此刻就在宗祠之中。你们随我前往侧院暂候吧,我先去询问一下他。” 外人进入祖庙,是绝对不允许的。 对于这点,刘远也没有过多争论,简单地颔了颔首,跟上村民,并朝身后手下投去了一个示意的眼神。 一路上,马车颠簸作响,马蹄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而队伍前列,紧挨着首辆车辆行进中的两位穿着华丽服装的男子,在车身轻微晃动之际,便迅速闪身进入两座相邻民宅,狭窄通道里隐蔽起来。 祠堂内。 “那几位不速之客现已进入村子。” 刚从外部侦察回来的赵飞昂,报告完后,面色沉重。 闻言后,赵飞航颔了颔首,嘴角泛起冷笑,转向赵博远。 “叔公,您瞧见了吧?官老爷盯上咱们啦。” 赵博远满面愁容,忧心忡忡地低语。 “当真?” 赵飞航眼中精光闪烁。 “除官府外,还有哪路人马能够随意出入咱们水泥厂?” 长期以来,山区采石作业频繁发生事故,每年都会造成人员伤亡。 若非事态严峻,也不至于由这样一位性情温和的人士,担任族长一职。 赵博远神色更加阴郁,迟疑了一会儿,才再次看向赵飞航。 “不如……我们就直接坦白一切吧?把所有事情原委告知官府,毕竟这一切并非出自咱们本意,而是受到了威胁跟操控。” 天真。 赵飞航心里暗自冷笑,开口问。 “叔公,您真觉得官府会轻易饶了我们吗?” 赵博远有些无奈地说。 “可……” “叔公。” 赵飞航低喝一声,脸色骤冷,“叔公怕是忘了,在那些外来人出现之前,我们就已经对那些青石,进行火烧水淋油泡了吗?” “我们都是无奈之举……无奈之举。” 赵博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继续说道。 “山被挖空,人都快没了,海庆村却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官府给的钱银又不多……” 说罢,赵博远突然抬头站起身,走上前紧紧抓着赵飞航的衣领。 这让赵飞航都有些猝不及防。 而赵博远也已沉声道。 “这都是因为没有选择啊,如果不是这样,你们这帮小子们怎么可能活下来。” “叔公……” 旁边的赵飞昂神色焦急,他不担心赵飞航会有什么事,只怕气急败坏下,叔公会出什么问题。 在这关键时刻,海庆村恐怕要陷入更大的危机。 赵飞航面色平静地说道。 “叔公,如今的海庆村退无可退了,没有人能够逃得过。” 赵博远的手臂微微颤抖,慢慢放开了赵飞航的衣领。 他慢慢向后挪动了几步,双手摸到了椅子坐了下来,显得十分疲倦。 “明天是与那些他们约定再见的日子,到那时或许我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赵飞航目光淡然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赵博远。 他对于终日为官府开采石块,早已厌烦不已, 即便这座山被彻底掏空,海庆村依旧不可能变得富裕起来,村民们的温饱也无法解决。 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这里。 村里人口虽少,但是也有500多人。 如果去除掉老弱病残妇女儿童,还能剩200左右强壮男丁。 这些人不论做何事都已经足够。 就算是跟随那些外来势力起兵反抗,至少也有个起步基础了。 赵博远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却又不愿承认。 谁也不愿去过那种颠沛流离,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生活。 赵博远看向赵飞航问道。 “生机是什么?眼下村子真的没有任何其他办法了吗?” 赵飞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并用沉稳的声音回应道。 “跟随那些外人一同起义。” 听到这话,赵博远跟赵飞昂二人内心一颤,眼中满是焦虑与不安。 赵飞航再次强调。 “与这些人联合起来共同造反。” 当赵飞航真正把这句话说出口时。 赵博远,赵飞昂两人眼中,瞬间布满了恐惧之色。 这个时代的人们都明白一个道理,造反等于死刑。 无论何时何地,任何企图造反的人,都不会得到官方一丝怜悯。 有传言称,很久以前,一名自立为皇的人隐居山中自得其乐。 消息传至朝廷后未受重视。 不久,该人及其追随者,便被地方官员以各种借口严厉打击。 即使偶遇仁慈帝王恩赐特赦。 也挡不住各地官吏变相寻衅。 赵飞航计划带着海庆村的乡亲们谋反。 赵博远二人知道,官府得知消息后,定会派遣重兵前来镇压。 到那时,小小的海庆村,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官兵的围攻。 赵飞航察觉到了他们心中的忧虑跟不安。 他淡淡一笑,温和地安抚道。 “叔公不必忧心,不会仅是我们海庆村,我之前已经与外界义士沟通过,他们在各地策划纷争,吸引大家一同参与这场起义。等那天到来时,我们只需追随他们。” “我们带领村民们,悄悄做好准备,然后带着村里男人们参加行动。一旦立功拿下一片领土,整个海庆村就能吃饱穿暖,过上安稳生活。” 赵博远面色凝重,满眼都是恐惧。 “哪有什么容易的事儿啊。数十年前的大乱中,那么多谋逆的,最后还不是只出了一个皇上?” 赵飞航不悦地道。 “难道你愿意眼下就被官府斩首示众吗?难道你甘心全村老少,都死在官兵手下?” 第810章召集人手,或许今天就是我们举事之时 赵博远无言以对。 旁边的赵飞昂,双手紧张得不知道放哪里好,低声询问。 “飞航哥……咱们要真的干这个吗?听说皇家的人还挺不错的……” “住口。” 赵飞航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赵飞昂。 “所有的皇帝都不是善类。如果他们是好人,咱们也不会饿肚子。” 祠堂里瞬间陷入寂静。 没有人能够驳斥赵飞航的观点。 他说得也确实在理。 不管是否发动起义,就凭目前的举动,官府就有足够的理由将他们处决。 这时,一位头戴竹笠、身穿雨衣的村民,弓着身子走进了祠堂后院。 “叔公,飞航哥,那些人说要来买我们海庆村的青石,给某大户建新房。我说不能卖,但他们非要坚持见叔公,我把他们安排在后面空院子里了。” “他们果然来了。” 赵博远手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 “飞航,眼下怎么办?” 身为村长,赵博远却已经感到惊慌失措了。 无论这些年村里的所作所为,还是刚刚提到的即将进行的起义计划,都让他心中充满了惶恐。 赵飞航冷笑了一声。 “告诉他们,我跟叔公一会儿就到。” 那人颔了颔首,便转身朝后方走去。 随后赵飞航转向赵飞昂。 “去石场找小刚跟俊杰,让他们悄悄带些人回来,进了村躲在空院子附近。如果听到我们呼喊,马上带着工具冲入支援。” 赵博远的心脏又一次猛地收紧了。 “你想做什么?” 而赵飞昂已经飞快地向石场奔去召集人手了。 赵飞航扶着赵博远的手臂,朝着空院走去,眼神冰冷刺骨。 “叔公,事已至此。假如来的是朝廷眼线,那他们今天就不能活着走出海庆村。” 赵博远紧握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问道。 “这就要开始谋反了吗?” “对。若真是官府的人,今夜便是我们揭竿之时,明晨便跟随外面的人远走高飞。” 赵飞航眼神冷冽如刀,透露出浓浓杀意。 脑海里依旧回响着上次刘先生说的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即便牺牲掉海庆村所有,他日后封侯拜相也值了。 今日便要造反。 赵博远听得心惊肉跳,双腿发软。 如果不是赵飞航在一旁搀扶着他,恐怕他眼下已经无法站立。 看着眼前长大成人的逆子,竟然想要杀官作乱。 赵博远只感到全身无力,胸口压抑。 在赵飞航的帮助下,或者说几乎是被拖着,从祠堂来到了后方一处小院内。 赵博远望着一旁微开着的大门,门外是数匹骏马与几个随从忙碌的身影。 他无声地叹息,望向面前房屋,多么希望那些人只是单纯来采购青石。 赵飞航在一旁小声地安慰。 “叔公,您别担心,一切都由我来应付。小刚跟小虎手里都有刀,人数肯定也超过他们。在这个村里,没有人敢动您一根毫毛。” 赵博远抬起头注视比自己高一头的赵飞航,没有说任何话。 赵飞航轻笑了一下,安慰道。 “叔公安心吧。” 说完,他已经将手放在大门上,轻轻推了进去。 木门发出轻微的声音,随即打开了。 已经在屋里等待许久的刘远一行人都站了起来,朝刚进门的二人望去。 “想来阁下应该就是海庆村族长了?我是刘远,特来拜见。” 刘远表现得非常有礼貌。 看起来十分渴望能让赵博远放松警惕,以便于能为雇主买到石材。 赵博远迅速扫视了房间一圈。 除了自称叫刘远的人以外,还站着另外四位同伴。 想起刚刚外面得到的叮嘱,赵博远颔了颔首,“客套了,请各位入座。” 然后,他走向正中间的位置坐下,并给了身旁赵飞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赵飞航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刘远,用平稳语气问道。 “我是赵飞航,在本村辅助我叔公处理事务。不知刘兄东家住在何方,竟能让刘兄这般出色之人效劳?” 刘远谦逊地回礼道。 “赵兄过誉。我家主位于洛阳西边,周山脚下洛水旁,有一点祖传田地而已,并不算富足家庭。” 虽然口中说着恭维的话,但实际上赵飞航心里,正在仔细考虑其真伪性,面带微笑道: “能拥有一片周山、洛水平原之间的地产已属不易,倒是刘兄过于谦虚了。能在这样一个家族里任职,实在令人钦佩羡慕。” 刘远没想到这样偏僻村落之人,竟能讲出这般文雅的言语。 他稍微眯起眸子,示意身边的同伴们。 “关于东家事宜,我们身为下属者不敢多言。此番到贵地采购石材,是因为听说这里的青石质量极佳。既然都是用于修建府邸,自然希望能照顾到乡邻们生计,让大家也能赚取些银钱以资家用。” 赵飞航笑着坐到了刘远对面。 “刘兄既在洛阳办事,想必对近期发生的河道事宜有所耳闻吧?” “那当然。皇上下旨治河,确是一项惠及百姓福祉的重大工程。” 赵飞航摆了摆手,“虽然是件善举,可目前情况并不乐观。前几天豫州府下达命令,要求我们必须在冬季继续开工开采石头,确保施工所需材料不断绝。” 接着,他给刘远投去了一个歉意笑容。 刘远微微颔首。 “关于河道事务,我们当然知道。虽然我等主家的院子需要修缮,但我们绝不会耽误朝廷跟官府的重要事宜,主人吩咐过,修建院子是细水长流的事。” “等海庆村这里闲下来后,再运来青石即可。若仍不放心,我们也可先行给与一些定金,立下书面字据。” 话音刚落,刘远便起身走近赵飞航。 他低声说道。 “主家暂时不便出面,如果赵兄有意签下这份协议,届时价格比市面上高出两成,这中间利润,我兄弟二人均分。” 闻言,赵飞航眼神不由变得犀利。 没想到此人,竟打算借机谋取私利。 瞬间,他对眼前人的背景,产生了一丝疑惑。 赵飞航微微后倾着身子,缓缓开口。 “市场行情这种事,你家家主只要随便找个人打探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紧接着,他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刘远。 第811章显然,这个人有怨言 刘远搓着手,在赵飞航身旁落座。 这一动作,让赵飞航腿部肌肉猛地紧绷,腰部也不自觉地绷紧起来。 刘远却依旧保持着满脸堆笑的样子,小声道。 “相信以赵兄的能耐,定有对策可应对这种情况。” 说罢,他顺势把左掌,摊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如此一来,刘远原先那股紧绷的气息稍显缓解。 赵飞航淡淡地答道。 “如果我们真的要铤而走险,完全可以用质量差些,但外观上却几乎看不出来的次品代替优质材料。这样一来,同样价钱,买到的东西品质完全不同。除非行家,否则一般人难以区分。” “可行?” 听到此言,刘远立刻露出一脸欢喜。 赵飞航只是轻点了一下头。 岂止于石头? 若真想要做手脚,海庆村里可是囤积着大把这样的材料。 今天盖新房,转眼间就塌陷。 不过,这种想法绝不可外泄。 目前,对于刘远,赵飞航内心仍旧存有一丝怀疑。尛說Φ紋網 刘远此时脸颊泛红,仿佛是因那额外获得的钱财所致。 他又将视线移向对方,装作无意道。 “不知水泥厂方面,能否也采取这样的手段操作?上午,我们拿着主家从府衙拿到的手令,进入工厂查看,感觉似乎不太好办啊……” 实际上,刘远并不知道他在访问水泥厂时,便已被海庆村的人监视了。 入村之初,他们就被村民拦住了去路。 再加上前方宗祠门扉处,偶尔有人影闪过。 因此才稍稍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以及意图从中赚取利益之事。 这样做刚好能使他在赵飞航面前,显得更加贪婪。 殊不知,这也让原本对他还抱有戒心的赵飞航,放松了下来。 当他再次看向刘远时,眼神已然变得温和许多。 之前的猜疑,几乎烟消云散。 能够住在古都洛阳,并且拥有位于周山与洛河间这样一块风水宝地。 自然意味着背后与当地朝廷,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既然如此,刘远有衙门通行证,进入水泥厂考察也就顺理成章了。 赵飞航笑了笑,说道。 “高佛村那边倒是有很多人在工地干活,但我们海庆村没有这样的事情。即便真有办法,也不是我们可以知道的。” 刘远颔首。 “有赵兄帮助解决青石问题,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至于水泥的事情也就算了。如果青石的事能够成功,兄弟们的生计也会变得宽裕些,孩子们也能吃点肉、读上书。” 他们在平日里练功修武,经常出门执行任务。 身材健壮,看起来就像是给那些有钱人家做打手的模样。 赵飞航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在这样的时代……” 说完,便马上住了口。 但刘远心里还是起了波澜。 这人显然有怨言。 刘远顺着话题继续说下去。 “咱们不过是勉强维持生活。你看咱们虽拿了官府证明,可以四处行走,但主家一句话,我们就得四处奔波劳碌。谁不想活得像主家一样滋润呢,只是命不同罢了……” 话说至此,刘远目光轻轻扫向赵飞航。 然后不经意间又看了一眼,一直坐在正位上的赵博远。 “运气不好而已。” 赵飞航叹了一口气,等刘远看向他时,目光转向门外。 “今日这场雨怕是要持续整晚。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安排几人打扫一下房间,你们先住下。等到明日天气转好再离开。” 刘远当然乐意留在这里过夜。 起身回答道。 “如此甚好,感谢赵兄相助。” 随即,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博远。 “叨扰族长您老人家了。” 赵博远神色从容,颔了颔首,“相识即是缘,本就应该互帮互助。” 简单回应之后,赵博远望向赵飞航。 赵飞航心领神会地对刘远说。 “叔公年纪大了,需要多休息。刘兄你在这稍等,我先送叔公回家。” “赵兄尽管去吧。” 刘远颔了颔首,并且亲自护送二人离开。 同时,吩咐门口等候的人整理马车。 直到院子里只剩下锦衣卫队员时,刘远才从房内走出,站在廊柱旁边,仰望着屋檐上的雨水滴落。 “大人,我看那赵飞航应该清楚咱们去过水泥厂。” 身旁一位同伴走近,低声道。 刘远微微颔首,“本打算以此找个借口试探一番,结果没想到提到这事之后他立刻变卦……” 他凝视着前方朦胧的雨景,仿佛能穿透海庆村,看到对面山中忙碌身影的赵飞航等人。 “小的认为,按照目前形势判断,无论村里藏匿何种秘密,最好眼下就发消息调动援军以备不测。” 刘远当即吩咐道。 “待至深夜,再派两名弟兄前往洛阳调集部队。” 眼下,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此村,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但,绝对有问题。 甚至在他心中隐约产生一种想法。 此次河道失事背后,就有海庆村的原因。 他们在谋反。 一名刚在外面观察情况的锦衣卫,低声补充。 “方才有人匆匆往山上石场方向赶去,属下推测可能是去召集更多人手,防备我们突然行动。” 刘远眼神冷峻。 “今晚轮流休息,必须时刻保持警觉。四周安放火药,万一遇到突发状况,就立刻突围出去。” “山那边的消息,等天色暗下来应该就能回来了。” 身后有人悄声报告。 这正是之前离开大队前,往山区刺探情况的两名锦衣卫成员。 刘远的眼神稍作流转,片刻之后才说话。 “你们做饭吧,争取尽早吃好。” 众人默默颔首。 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避免食物被下药。 …… 遇到问题,自然就要着手解决它。 假如正常途径无济于事时呢? 那便采取更加强硬手段再试试看。 洛阳古城内。 因为台绥县段河道建设过程中,发现所使用的青石异常,而导致了全城上下,负责此项工程的所有官员均被逮捕。 并且,暂时羁押在地方衙署的地牢里,等待进一步审查。 雨水绵绵之下,朱允熥站立于城墙之上,远望洛河。 张苑博撑着伞替他遮挡细雨。 第812章是个好人的知府 哒哒哒。 伴随着淅沥沥的雨声。 周豪穿过城墙表面的积水,缓缓走向朱允熥,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 “太孙,石伟毅一行大约能在子时之前抵达。所有涉及该次施工项目的相关人员,已全部落网。” 听到这话,朱允熥轻轻摆弄右手白玉戒。 “目前有何收获?” 周豪面露迟疑,低声说。 “有百户冯海手下的几个徒弟参与进来,在整个过程中,我始终亲自监督,却发现……这些和工程有关联的官吏,好像确实没有直接牵扯到问题当中去。” “如今只剩下哪里没查过了?” 见状,朱允熥眸子里闪过一丝宽慰,只要本地官场无碍便是最好的结局。 周豪回答道。 “目前仅剩台绥县河道,施工所用之青石采买来源,偃师县府店镇海庆村未曾进行现场核查。但是这几天来,刘镇抚应该很快就会关注到那里。” 朱允熥挥手让他在旁边站定。 然后,转头望向身旁的张苑博。 “你说既然眼下工地上没问题、豫州官场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那真正源头在哪里呢?” 对于这样的发问,张苑博只能如实推测。 “若果真如此,怕是唯有追根溯源,才能彻底揭开谜底吧。” 朱允熥闻言笑道。 “我眼下最困惑的,是他们究竟用了何种方法,能让看似坚硬的石头,变成豆腐那样。” 张苑博小声道。 “大概率是一些流传下来的独门技艺……” 朱允熥呼唤道。 “周豪。” 周豪闻讯立马趋前一步回道。 “末将在。” “派遣一千精兵,立即出发前往山区,执行紧急任务,力求尽快完成往返,以便尽快平息眼前这起悬案。” “遵命。” 自从台绥县区域内,发现拦水堤质量不合格的情况后。 洛阳城就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 城内外各驻军营,也收到了相应指令,要求全体官兵必须留在营地待命听候调遣。 就在刚刚周豪离开没多久,豫州府尹闵文耀亦步上了城墙。 刚登上城,他就得知刚才太孙出动千兵,奔赴山区探察真相的消息。 今年春初通过人事调整,从应天调任至这里的尹闵文,既非儒家出身,也算不上特别精通政治理论,但却是一位实干型人才。 闵文耀踏上城墙,整理了一下官服,随即弯腰拱手道。 “豫州府知府闵文耀拜见太孙。” 朱允熥目光落在被雨淋湿,而未有人撑伞的闵文耀身上。 “闵知府已在豫州府上任数月,想必诸事已逐渐顺遂。” 闵文耀颔首回应,面上却带着几分苦笑。 “为朝廷效命,唯有全力以赴,丝毫懈怠不得。” 尽管已经担任此职将近一年,可即便来到城墙上,也没能享受手下撑伞的待遇,何来所谓诸事顺利? “大局总会有所改观。” 朱允熥语气平淡地安慰,“今日知府大人不在府中处理公事,所为何来?” 片刻犹豫后,闵文耀开口。 “下官认为……既然调查结果显示与河道总督及其下属机构无关,便不妨将被临时关押者释放。毕竟……无论府衙抑或治水工程,皆离不开人手。” 张苑博悄悄瞥向这位显然仕途并不平坦的新知府。 是个过于慈悲心肠、急于为人请命的好人。 假如是他处在这样的位置,或许会更倾向于拖延时日,表现出足够的积极性,在经过多方交涉之后,再提议放人。 这样既能赢得他人感激,也能给自己将来少些阻碍。 但闵文耀却是直接表明态度。 事实证明那些被羁押者没有罪,太孙也没有道理继续囚禁他们。 朱允熥轻轻摇头。 “既然你如此恳求,且查明确无其事,那就放了吧。” 闻言后,闵文耀脸上浮现出喜色。 “多谢太孙体恤。” 不料朱允熥紧接着又道。 “此事虽然与他们无关,但仍不免失察之责。若此刻开释,便须另寻承当失查责任之人。” 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眼前的闵文耀。 很显然,由他一人承担。 瞬间沉默之后。 闵文耀虽愿维持和谐气氛,却不意味着他就甘于替人顶罪。 “关于涉及此案的地方官员们,均降级留任以待复查,至于你嘛……鉴于失察疏漏,罚薪1年。” 听罢,闵文耀略显惊讶。 看似严厉却并未苛责过重。 张苑博亦感同身受。 做好人,有时候还是会得到某些回报。 哪怕背上了‘失察’标签,也不过是俸禄方面受到些影响。 相比之下,其他几位官员,必须接受降级处分。 即便能够留在原位,未来要想再进一步恐怕难上加难。 闵文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情绪。 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个手段狠辣、令人生畏的大明铁血皇储? 亦或是那位能够在叛乱期间,亲率大军冲锋陷阵的人物? 此刻看来,倒更像是个宽容仁厚之人呢。 闵文耀心中思量着众人对太孙的评价,连忙启口问道。 “太孙,微臣早前听说要调动豫州府卫所兵力,前往海庆村?” 朱允熥目光审视着闵文耀,似乎在考量他话语背后的真意。 闵文耀急忙补充道。 “太孙,调遣卫所兵力万不可草率行事。” 见状,朱允熥立刻紧闭双眼。 如果接下来闵文耀再多言几句不合时宜之语,那么免俸一年,恐怕就要换成更重的惩罚了。 这个糊涂蛋。 一旁的张苑博心中不由得暗暗咒骂。 这时,闵文耀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之处,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笑容。 “臣并非阻止您使用卫军,而是鉴于现今情势,需要慎重对待每一步骤。大明拥兵百万余众,实为大明重要支柱,如何部署使用,便必须审慎再三,确保正义之名,并以雷霆手段铲除一切反对力量。” 作为一位普通地方官员,竟能讲出如此见解独到之话。 听了这话,先前盘桓在朱允熥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他嘴角泛起笑意。 “依闵知府看,咱们应该如何采取行动,来剿灭反叛势力呢?” 第813章赤脚行进,马蹄上裹着布条 “首先得保密行踪,不让那些暴徒事先得到官兵即将行动的消息。” 此刻说话的闵文耀,语气坚定,与之前表现得圆滑世故的样子判若两人。 “接着,应该实行全面包围策略。因为海庆村位于山脉环绕之地,加上近期工部还在该地兴建了一座水泥厂。两地共同供应河岸工程所需材料。” “而据我所知,当地地形较为特殊,除非完全封闭各个方向使之孤立无援,否则一旦那些人遁入山林间便极难抓捕,且将遗留下巨大隐患。” 听到这里,朱允熥微微眯缝起眼睛。 “这样看来,单凭一个千户所的兵力,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闵文耀颔首同意,“按照微臣的观点,至少需要3个千户所的配合,才足够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不仅要提防住可能藏匿于海庆村内的乱党,同时也要警惕周边其他村落,是否也存有异动。” 说到这里,闵文耀略微停顿了一下。 直到看见对方投来期待的目光后,才又继续阐述起来。 “无论何种行动,都必须做到师出有名。眼下民间各种传言纷至沓来,在这样的背景下,应当撰写一篇通告公布于天下,既彰显朝廷权威又保证行政机构尊严。” “待完成包围后经核实确凿,即刻发布公告告知民众真实情况以防谣言四起。” 这番话说完之后,朱允熥陷入了一阵沉思。 原来自己低估了这位知府。 能够坐到知府之职,自然具备过人的能力。 或许他更适合去守卫边疆,甚至掌管一方军队。 此时的张苑博,心里不禁感到庆幸。 幸好没有冲动之下发表意见。 随后只听朱允熥果断下令。 “这篇檄文交给你写,我会加盖印章。” “不用想着投入多少兵力,直接把整支豫州卫队动起来吧。” “等那些人被围之时,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是如何让原本坚硬如铁的岩石变得软弱易碎的。” 当天晚上。 由于这次偶然展现的能力,闵文耀竟意外得到了太孙信任。 同时也因为他的一力推荐,所有之前被逮捕入狱的豫州各级官员,以及河道上的管理人员均被释放了出来。 豫州卫的部队趁着夜幕离开了大营。 士兵们赤脚行进,战马蹄上便包裹着布条。 当接近城郭十多里地时,在太孙指派的监督官、千户柴昊强的要求下,众人才再次将靴子穿上。 “指挥大人,在这之后的事我便不过问了。只希望能够在村外,安排100个士兵由我个人负责。” 柴昊强此时正骑着马,向豫州卫的指挥使道。 他在军中已经30年,历经无数战斗,追随过多位开朝功勋。 此刻统领一方,坐镇豫州区域。 他性格稳重。 指挥使明白柴昊强是代表太孙而行事,并且没有越过权限之外的行为后,仅颔了颔首表示。 “太孙的安全至关重要,到时候我会分配300名将士给牛大人使用,确保能够严密保护其周围。” 柴昊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颔首。 拥有更多可用之人,总是更让人安心一些。 毕竟没有人知道那些藏身于深山之中的敌人,是否真会突然冒出个成千上万的大军来对抗他们。 直到距离城镇50里外之时,已是凌晨时刻。 整个大队人马被分散成了3个千户,朝着不同的路径前进。 如此安排,是为了稍晚时候,能够形成对海庆村所在山谷地区的包围圈。 …… 咕咕……咕咕…… 海庆村祖祠后面的空地处,传来了昆虫叫声。 尽管屋内已经熄灯入睡,但月光下依然可以看到几个身影在移动。 刘远的眼睛异常敏锐,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刚从梦中惊醒的迹象。 当他来到后院门边时,一位潜入者悄无声息地穿过半掩着的门缝走进来。 “大人,外面确实有人暗中监视我们。”仦說Ф忟網 听到这话,刘远拧眉。 “已经被妥善处理了吗?” “一切都按照您的指示做了,他们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重新恢复意识。” 如果不是想要维持住表面上的身份伪装。 依照刘远平素处事风格,这些在外窥探的人,早就会被清除掉了。 听完汇报后,他轻轻颔首。 手下方才继接着道。 “村子背后的小路,转个弯就有一片隐蔽洼地,日常情况下很难被人发现。目前那里出现了某些动向,大人需不需要亲自去看看?” “那儿发生了什么状况?”刘远低声问道。 “青石是从石场开采出来,运输至那边存放。” 只听了这么一段简单说明,刘远就果断决定行动起来。 “不要再拖延了,赶紧出发。同时还得留下几人在这里警戒,以防不测。” 离开院子之前,他接过手下递给自己的绣春刀,眼中顿充满杀气。 沿着海庆村后面山区前行。 若非特殊情况所致,正常来讲,石料都应该是往外运送,而不是往山内送进。 显然,这里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令刘远不解的是,村子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急不可待。 “大家快一点吧。朝廷要求上交石料的通知下达多日,倘若不能尽快送达的话,便会引起官方不满,甚至可能导致他们会寻找其他来源替代。那时我们就真没有任何生存之路可言了。” 赵飞航特意安排人员,留守于此处监控情况。 他面前是一片开阔山谷盆地,依山傍水。 清泉从远处高山蜿蜒而来,在此汇聚成水潭。 平地上,层层青石块下,燃烧的木柴散发出温暖气息。 当火焰渐渐熄灭后,就会有人前往旁边小溪里,打些冷水来浇在这些经过高温烧灼后的青色石料上。 冷水接触到滚烫的岩石,立即升腾起缭绕的白烟,并伴随着阵阵“噼啪”的响声。 这是由于热胀冷缩,导致石质结构变化所产生的自然音响。 但是单凭这样的处理,还远远不够。 仅仅通过浇水冷却的石材非常脆弱,在运输过程中的轻微磕碰,就可能导致它碎裂,难以利用。 第814章太孙需要一个例子,警告世人 于是,在赵飞航指导下。 海庆村村民,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刚刚经受了极端温度变化的青石头,抬至一端被自然岩石掩藏起来的湖边。 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山间池塘,而是积累了数代人心血与智慧所蓄积的一种特殊的油脂混合液。 当这种特殊材料覆盖住表面之后,只需等待夜幕落下。 天明再次到来之时,原本坚硬度极高的石块,便会变得酥脆 只有当受到极其强大的外力作用时,才会出现破裂的情况。 刘远带着下属,来到了一处不容易察觉的位置,居高临下俯瞰着这一切,心中满是惊诧。 他们竟然对建设大明河道工程的材料下手。 这简直是叛乱。 身旁一名隶属于北镇抚司的小官员悄声道: “大人,或许此法乃是该村子长久以来世代相传的秘密。起初他们只是希望通过人为手段,增加市场对于此类建筑材料的需求,以获得额外收入罢了,今天却成了阻碍大明建设进程的利器。” 道理简单易懂。 “如今朝堂推行的新政惠及万千百姓。纵使眼下仍有困难重重,但未来光明可期。豫州府地区实施均田制政策,众多官僚地主手中土地亦被列入纳税范围。难道他们的目的,仅止于此么?依下官看,并非这么简单。” 说罢,其神色已转为森冷。 整个海庆村都在参与谋反行动。 谷底的火焰照亮了周围树木林立的地势,跳动着红橙光芒的光源,倒映在流水潺潺的水面之上,泛起点点荧光。 一位村民不慎,在搬运一块刚完成加热及冷却工序的青石时,掉在地上,随即传来了尖锐而短暂的声音。 这块粗如人腰,用于河堤防护工作的坚固材料,瞬间四分五裂。 只见赵飞航紧锁眉头,张口朝那边怒斥了一番。 但从上方远眺此处场景的刘远,无法听清具体言语内容。 不过可以推测得到,肯定是责备的话语。 “据卑职猜测,海庆村事件背后,必藏匿有更深的原因。” 刘远身旁的下属,躲在树影之下。 眼中闪烁着深邃复杂的目光,投向依然在忙碌中的村民们。 刘远微微颔首。 不用说也知道,海庆村内一定隐藏着未被揭露的重要线索。 从海庆村这批人的技艺来看,都是娴熟的高手。 以前,他们也许只是靠这种技巧,让青石时常更换,以确保海庆村有稳定收益。 肯牵连河道的事。 这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海庆村的人不可能不明事理。 黄河一事后,真的就没有人来买青石了吗? 绝无可能。 在多赚些钱财和冒着性命之虞之间,只要不是白痴,都会选择安全。 到底是豫州府的地方乡绅,还是在京都初露端倪的白莲教。 这正是目前刘远苦苦思索的问题。 “回去吧,把消息传递出去,等待太孙指示。” 刘远最后一次瞥向山谷里的海庆村村民,眼中满是轻蔑,随后淡淡地下令。 追求更好的生活,不应成为企图颠覆大明、制造祸乱的理由。 更别说大明开国还不到30年,这些人没有任何理由去这么做。 无论海庆村背后是什么原因,刘远始终坚持认为,他们都应该受到严惩。 暴力应为不得已的最后手段,绝非首选。 眼下朝廷的新政刚开始推行,并正在向各地落实。 任何企图破坏稳定的个人,都是民众的敌人。 对海庆村而言,他们的结局注定不会好过,也不可能逃脱这场劫难所带来的责罚。 太孙需要一个例子,朝廷也需要通过海庆村给世人一个警告。 下山之前,刘远走在所有人的末尾,眼神深邃地思考着海庆村可能面对的结局。 待他们一行人,悄然回到位于海庆村杂物院时。 之前被制服的那个暗哨,仍在原地沉睡未醒。 …… 应天府。 清晨第一缕阳光,尚未照耀大地,居民们便已早早起床,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直到夜深人静之际,带着一丝疲惫,安然入眠。 当每日例行的响晨钟传遍全城时,城内百姓也逐渐醒来迎接新的一天。 皇城东侧长安右门,与西侧西安门历来最为热闹繁忙。 官员以及通政使所收集整理的奏折,会由长安右门送入宫中。 而西安门,便是各路封疆大员,及军队汇报军机要务的重要通道。 今早举行朝会。 地点在奉天门。 除京官外,此次大会还将邀请朱元璋亲临指导,并由近来屡次主导朝政的朱标辅佐协助。 作为燕王府长子及税收署主管的朱高炽,身穿特制王室服饰出现,健壮身体使得整件衣服,显得尤为挺括得体。 行走间英姿勃发,令人肃然起敬。 他很早就来到税署处理日常行政事宜。 梳理完前一日报告,并整合了最近一段时间内,税收机构运营状态报告。 然后,率领随行人员离开了办公区域。 此时隔壁六科廊内的各级监察官,刚刚完成工作离开。 穿越右顺门后,便是位于午门与奉天门之间的开阔地带。 过了五龙桥,找到了自己位置。 朱高炽就见到奉天门下,有一张大而黝黑的脸,正冲着他用力地挤眉弄眼。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朱尚炳暗示了一下皇家的体面问题。 此刻,掌管鸣鞭的校尉,已在奉天门下的拱门前甩响了长鞭。 朱元璋今日出席早朝的消息,大家异常特别。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皇上与朱标已经出现在奉天门后方。 瞥了一眼他们后,朱高炽看向仅在京师留存的三位内阁成员。 任亨泰、解缙还有徐辉祖。小說中文網 在这几位之后,便是满朝文武百官的身影。 关于今天朝会上即将发生的议题,在最近一次内阁讨论中早已敲定。 随着新政执行已将近一年之久,朝廷里急需一场坦诚相见的辩论,来寻找并解决其中存在的问题,并探索未来的道路。 当然,若真的遇到挑战。 朱高炽十分好奇,朱元璋会选择何种方法来应对困境。 这段时间以来,京师里面新增了不少生面孔。 每天傍晚时分,朱高炽习惯性登上西安门城头远眺这座城市。 第815章请皇上确定倭国负责人 在落日余晖映射之下,感觉周围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而在他背后深宫内,却有一把皇权利剑,悄然积蓄力量,随时准备劈开这片混沌不明的氛围。 事实上,当今政局的发展态势,也越来越明确起来。 尽管推行新法令,可能会遭遇种种可见或者隐秘的阻碍,但也正因为这些措施的存在,让人们能够更加清楚地了解到,每个利益集团的真实立场。 那两位熟悉身影出现在奉天门外,将朱高炽从沉思状态唤醒过来。 台院御史开始提醒各位官员整顿仪容,以迎接上朝。 刘建安迅速走到事先预备好的两席旁。 “皇上驾到。” “太子驾到。” 二人旋即步入奉天门。 无论官阶高低或宗族远近,众人纷纷整理衣冠行跪拜礼。 齐声高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再祝。 “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子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形成了一幕壮观景象。 朱元璋并未马上坐下休息,反而是双手扶椅背站立,扫视前方群臣。 见状,朱高炽心想,爷爷怕又是在思考着如何处置某些人吧?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打量了一遍,面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众臣僚们。 而刘建安依旧忠诚履行着他的本职工作。 “诸位大人若有事奏请,敬请直述。” 他的话音落下,即标志着朝会进入了实质性讨论阶段。 依据惯例,在此类会议上的发言顺序,是根据每位参会者的官位大小决定。 虽然没有成文规定,但几乎所有人默认遵守这条不成文规便。 除非,就像今晨这样的特殊情况出现。 内阁三位成员,均未率先启口。 随后,所有人才注意到六部以及三司五军都督的领头人,是否有意出列陈词。 这批人同样选择沉默。 接下来就会轮到更低位一些,如尚书或者五寺丞这样的官员了。 就在这一瞬间。 一位兵部官员走上前。 这人看起来30刚过,身着红色朝服,衣服上的刺绣展示了一只孔雀图案。 他调整了一下戴在头上乌纱帽,手中紧握玉板。 齐泰将笏板捧于胸前,低头行礼。 “微臣,兵部左侍郎齐泰,有事禀告。” 此人在朝廷中以其卓越的记忆力而闻名。 年初时,许多官员被贬黜或罢免,齐泰趁此机会晋升为兵部左侍郎。 朱元璋自然批准了他的上奏。 但此时,朱高炽却对这位新任兵部左侍郎,投去了意外目光。 他记得自己曾经听允熥提起过这个人名字,似乎对此人没啥好感。 既然连允熥也不喜欢这个人,想必其中必定有些问题了。 朱高炽手持着笏板,眼帘低垂,仔细观察起眼前的齐泰来。 与此同时,齐泰也开始发言。 “皇上明鉴,征东大将军曹国公及征南大将军开国公平安归来,在京外已呈上军情报告,不久将率领军功之士返京。臣请问皇上,两路大军入城之后应驻扎何处为宜?” 朱高炽微微挑眉,心中暗自思量,这事其实并不需要特别商议,只需要按照惯例由内阁处理即可。 朱元璋端坐原位,平静地说道。 “所有归来的将士,将暂时安置在右府小校场,至于两位将军,安排他们到太庙沐浴更衣后休息吧。” 这意味着东征军与南征军,可以直接返回京师,并给予两位将领以最高规格待遇。 直接进入太庙等待接见。 闻言后,齐泰恭颔首,退至队伍中。 随着齐泰退出,朱高炽心里泛起了层层疑惑。 这就完了? 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讨论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位官员走出。 “臣庞泽,都察院左都御史,请求尽快选定倭国道四大道负责人,因为东征胜利的大将军们即将归来接受封赏,整个程序会耗时较久。” “此前已有议论要在那里设立四道体系,臣认为我们应当提早着手准备,以稳定该地区局面。” 庞泽原本是工部侍郎,后来被提拔至现今职位。 在他讲话完毕之际,张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甚至就连隔了几个人之外的户部尚书郁新,亦是神色紧张不已。 事实上,朝堂内对于倭国道建立新机构早有筹划。 而且还有传言指出,可能会派遣某些资历深厚的高官前往任职。 虽然巡抚已经是地方大员,但在级别上仍逊于身为二品官职的尚书。 再者,相较于可以统管全国事务的部委负责人而言。 地方总督仅仅局限于某个区域内发挥作用。 于是,张襄迅速答话。 “皇上,请容许我推荐两个人选。现任应天府尹郑明旭、凤阳县令游文瑞可担任两个新布政使之职。” 这两位分别负责京师与皇城所在的直隶地区管理工作的官员,比普通地方官级别稍高一些。 平时正常调动,也不会突然跳到如此高位。 但考虑到他们是前往被视为偏远地带的倭国道,因此这种快速提升,倒也不是无法理解。 在张襄心中,便另有盘算。 由于心学背景以及曾与石伟毅共事多年的关系,郑明旭在当地颇有势力。 只要向内阁打声招呼,便能轻松解决很多事情。 将其调离应天,甚至离开中原腹地的话,就能削弱对方支持力量。 至于另外一位游文瑞嘛,便完全属于附带牺牲的对象而已。 如此安排两名官员前去新设倭国道工作,也算是表明了皇家对于该区域发展的重视程度吧? 朱元璋眼神沉静如水,没有任何波动。 下方。 休养已久的吏部尚书翟善轻轻挪动右脚,只向前迈出半个脚掌。 就在此时。 似乎已在朝堂之上淡出视线的朱高炽,突然越过了那位老臣,径直走向文武官员之间。 “下官乃税署署正朱高炽,有事呈禀。” 朱高炽现身之际,终于在朱元璋眼中激起了一丝异样的波澜。 他嘴角浮起一缕笑意。 “讲吧。” 朱高炽姿态端庄,无可挑剔。 “依微臣之见,张尚书所荐之人,并不适任倭国道新辟四道。” 话毕,奉天门外立刻泛起轻微议论之声。 第816章朱高炽扣帽子 所有目光不约而同转向了这位看似敦厚朴实、手捧官仪的燕王府世子。 心中震惊不已的同时,众人脑海中亦涌现出无尽困惑。 莫非宗室之人要涉足朝政决策? 皇上真的会对此表示默许? 想到这里,场中一片叹息之声随之而起。 毕竟,自朱高炽接管税政以来,不仅掌握了天下财税,更间接控制着难以计数的兵源。 难道这位年轻皇族后代,打算在朝廷里显身手了吗? 每个人都怀揣着重重疑问。 而对于朱高炽自己来说,便颇感苦恼无奈。 不能轻易换走郑明旭,不仅因为他出自心学。 更重要的是,任何税政新政皆需先经应天府试运行,而郑明旭一直以来都非常合作…… 如果随意更换人选。 朱高炽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恐怕又要瘦一圈。 挺胸抬头间,他迎上了张襄疑惑不解的目光。 也该轮到他展现一番了。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皇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朱元璋脸上并未显露丝毫愠色。 无疑昭示着他对于该事件的支持态度。 未加阻拦,便等于默认赞同。 此事颇为敏感。 朱元璋倒是很喜欢朱高炽,是一个忠诚老实的孩子。 过去两年来,留在京师处理各种政务时总是井井有条。 在朱元璋心目中,自家子弟无论如何,都比那些争权夺利者更为亲近可信。 站在一边的朱标亦对此感到满意。 甚至他认为,若是自家那个整天忙碌不停的儿子,能够多学些这位侄儿处事时那份冷静镇定就好了。尛說Φ紋網 好在未来还有这么一个稳重的年轻人能在朝中帮忙,这样将来治理大明应该也会顺利许多。 遇到事情时还可以商量对策。 这对父子虽各有心思,但都没有立即发言。 相反,张尚书的脸色却显得有些阴郁,回头望向不远处那张圆润面孔。 张襄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地说道。 “署正,郑明旭曾在交趾道任职,今年才回京述职,并转至应天担任知府。他在地方治理方面经验丰富。交趾道当初也是新设的道,如今去倭国道出任布政使一职,可谓最合适不过。” “而中都凤阳的知府游文瑞,也是官场老手,在中都执政多年,对维持地方稳定颇有心得。派遣他前往倭国道与郑知府协作,定能事半功倍。” 站在从三品文官队伍中的郑明旭面色平静,只静静地望向前方张襄。 其实,郑明旭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知道自己在任期间,已多次让工部脸上无光。 尤其是关于正在施工中的上元码头,及其连接玄武湖的运河项目。 这本该由地方朝廷提交给相关衙门讨论,并最终呈递内阁批准的计划。 在刚递交给工部不久,即被张襄否定。 对此,身为京师管辖区域内官员,郑明旭自然不会轻易接受这个结果。 随即向更高层次反映了问题。 内阁成员石伟毅以开放包容的态度,听取了郑明旭对于建设需求,以及其对应天重要性的陈述。 石大人详细审阅后,不仅认可了应天府提出的方案,更赞赏他们致力于服务百姓、分担朝廷压力的精神。 随后,次辅解缙及大都督徐辉祖等人,也相继发言表达了支持观点。 当这份详尽报告,递至首辅手中并通过审核时,标志着该项目得到了高层一致通过。 这次成功的提案等于狠狠地给了工部一巴掌,尤其是直接针对作为主要反对者的张襄本人。 眼下,即便不情愿,他也必须按照新的指导方针,协助实施此工程。 鉴于二人之间存在的矛盾与分歧,再加上郑明旭表现出强烈的政治倾向性。 张襄当然想把他调离现有位置。 表面上看来,却是在帮助对方实现晋升梦想。 面对这种局面,即使心有不甘,郑明旭也无可奈何。 毕竟这是涉及到他个人职业生涯的重大变动决定。 但是朱高炽对此早有预案。 奉天门前。 朱高炽轻轻清了清嗓子。 “张尚书难道不清楚,应天府眼下正因日渐忙碌、拥堵不堪的云平码头而感到困扰。全应天,自知府至皂吏,日日忙碌于上元门附近,只为尽早建好上元门码头,以减轻京师运输的压力。” “如此重要关头,怎可把郑知府从应天调走?近年来,朝廷四处用兵,光在应天这一块,就涉及内库、户部仓库、武库等地的频繁调拨物资。四海之内的商人不断,海外的贸易也日益繁荣。” “上元门码头再不建成,应天城最终可能变得寸步难行。难道张尚书不关心京师交通状况了吗?还是想让朝政,由于道路和港口的阻塞而瘫痪?” 这些年在应天的生活,特别是跟随朱允熥的日子里,让朱高炽领悟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处世之道。 当你要与人针锋相对时,必须举起一面最宏大最具分量的旗号,一旦发言就立刻压倒对手。 你张襄是不是想导致京师交通瘫痪,连皇上也难以出入家门? 这个罪名直接地、毫不掩饰地扣在了张襄头上。 四周人群中响起了阵阵压抑着的吸气声。 谁会料到,这位燕王府看起来敦厚的世子,在关键时刻竟言辞这般锐利。 张襄正准备张口辩驳。 但是,朱高炽根本没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他继续道。 “还有那位凤阳知府游文瑞,不久之前凤阳城刚刚揭露出白莲教藏匿的情况。太孙宅心仁厚,仅是将其调动到别处,暂且留在北巡军中。” “皇上年初已下达旨意,太孙离开京师期间,所到之处官员皆须遵从太孙指示,所有人事调动亦由太孙决定。大明对赏罚有着明确定规,如今不过是对游文瑞做出适当处置。” “为何尚不满一月,张尚书就急于要任命其担任布政使之重要职位,成为一方大员?” 众人似乎看见一只巨大的黑锅自空中落下,精准无误地扣在了张襄头上。 私结朋党。 虽未明言指责,但这层含义已是不言而喻。 当太孙还在处理,针对凤阳知府游文瑞的事务时,你却急切希望将此人,安置至倭国道,赋予高位重职。 第817章增设倭国四道巡抚 这不就是在给对方创造机会,并使其跻身大明中枢要员之列吗? 若非私结朋党,又怎会如此行动。 只通过简短几句话语。 朱高炽就使得张襄哑口无言,脸色更是忽青忽红地变换着。 难以置信,不引人注意的燕王府世子,竟能展现出这般犀利的一面。 一场早朝之后,自己就被塑造成排斥异己、结派营私的奸邪之徒了吗? 朱元璋几乎按捺不住笑意。 看着眼前这个平时朴实忠厚的孙子,仿佛在他身上捕捉到了几分,昔日调皮捣蛋的身影。 真是环境造人啊。 早朝现场,一时陷入了静默状态。 大家对于朱高炽,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是皇族,未来还会继承燕王之位,而且与太孙之间,存在着紧密联系。 可以预见,在将来朝廷之上,必定将成为一位举足轻重的角色。 吏部尚书翟善,终于从行列中站了出来, 来到张襄身旁,却又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翟善转头望向朱高炽,微笑。 “署正对张尚书推荐的人选持不同看法,不知道署正心里是否有合适人选,可以担任倭国四道三司的主官职位?” 张襄的眉毛轻轻一颤。 他看着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的翟善,内心不由涌上一抹忧虑。 这老头要找麻烦了。 果然,朱高炽接话道。 “翟尚书抬举了,您身为天官,掌握吏部事务,自然是对百官情况了如指掌。说起挑选倭国道四道三司官员的事来,您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 张襄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小子在赞美翟善的同时,还不忘对自己讽刺一番。 只见朱高炽扫过众人,此时若有谁敢表示不满,无疑就是自我揭露、自讨苦吃。 翟善微微一笑。 这位宗室子弟不仅思维缜密、言辞锋利,在人际交往方面,也同样表现出色。 “朝廷上下,数万官员中不乏有能力且忠诚之士。但对于倭国道,这样一处新道而言,任命其主事人时,必须谨慎考虑。尽管当地百姓日益减少,但我们仍然得防范,可能出现的动荡情况。” “因此,派遣要员前往那里变得十分必要。此外,鉴于该区域经历了战争后,呈现出一副破败景象,诸多事物亟待复兴,这就要求派出者,不仅要懂军事防御还得熟悉重建工作。” “考虑到从这里运送粮食及其他物资,所需耗费巨大成本,加上那边还藏有金属矿脉,控制财政收支平衡也是必不可少。” 尽管说了很多,但他却没有明确表明,他认为谁是理想人选。 不过,通过这番谈话,其实也已经把潜在候选人范围,限定得非常小了。 众人关注的目光下,朱高炽紧锁眉头沉思良久。 张襄瞅着翟善,随后,目光幽深地注视着朱高炽。 直到他猛然感到背后阵阵凉意,心中不由得大喊糟糕。 朱高炽已先发制人。 “皇上。臣认为,倭国道四道三司的主官,应以张尚书跟郁尚书为主推选人。四道可以再选官员任职,并且在四道建立一个倭国道巡抚府,来统领整个倭国道区域。” 翟善微微垂首,嘴角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张襄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他方才就意识到似乎有点异常,终究还是出了问题。 另一边的户部尚书郁新,快要按捺不住,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教训张襄。wWW.xszWω㈧.йêt 偏偏是他多管闲事,想把郑明旭从应天府赶走。 这下好了。 翟善跟朱高炽一唱一和,就要把他们一起贬到倭国道了。 可还没等张襄或郁新反应过来,翟善紧接着说话了。 “关于巡抚……本朝确实未曾有先例。” 此话一经说出,郁新与张襄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难道他转性了不成? 结果片刻之后,翟善补充道。 “皇上。实际上,历史上最早记录‘巡抚’一职,可以上溯至南北朝时期。延和元年间……名臣狄仁杰,便曾兼任工部侍郎及江南巡抚。” 奉天门内外,顿时弥漫起一股沉重的气息。 张襄同郁新两人,几乎要气炸肺。 请问,在场谁能和狄公相比呢? 虽然翟老头儿没有明说,却又把所有的全表达了。 令人愤恨啊。 此时,茹瑺亦出列奏道。 “启奏皇上,臣认为倭国道作为新政推行地,朝廷设置四道是遵循朝规。新拓之地与中原大有不同,倭国道四道实际上为一个整体,可在四道三司衙门之上,设立一巡抚衙门,暂时统管倭国道事务。” “待日后倭国道四道局势渐稳,也可撤销倭国道巡抚一职。” 廷中两位尚书均已发言。 还有宗室世子,在一旁助力。 大多数官员心知,此事已是定局。 毕竟,巡抚衙门位高于四道三司。 如此,无论张襄或郁新最后是否就任巡抚,抑或其他人赴任,皆不视为贬谪。 眼下,只需内阁发声赞成,此决议便可最终敲定。 众人眼光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冷嘲,先从张襄与郁新二人扫过,随即移向内阁重臣们。 今天参与朝议的内阁大臣,都属于未满编状态。 其实,留在京师的内阁成员,也一向未能齐全。 文官方面,以首辅任亨泰为首,解缙与石伟毅为辅。 而眼下,石伟毅已随朱允熥北上巡视。 武将这一侧,从最初开始便从未齐聚京师。 起初,朝廷任命徐辉祖、蓝玉及沐英三人,担任武英殿大学士,并进入内阁议事。 但除了徐辉祖留守京师外,蓝玉与沐英常年在外带兵征战。 直到今天,二人依旧未回京,未曾真正履行内阁职责。 随着内阁制度日渐成,内阁职能逐渐明晰起来。 内阁成员代表皇家立场,捍卫君主权威。 同时,在某种意义上起到了协调皇权与百官矛盾的作用。 每位内阁大臣本身,并不单独享有特定品阶。 而是根据各自原有职位加上内阁大学士头衔后,加入内阁,负责协助处理重要军政事务,以及审阅并批复各级官员上呈的各种文书。 对于大明当前形势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尝试是不可接受的。 增设一个专责管辖倭国道四道的巡抚衙门,其影响力实属有限。 第818章六部中,貌似都是太孙的支持者 成立与否其实并不关键。 相形之下,关乎全大明财政运作多年的税务署,都平稳运作了数载。 可见对新型机构开放度相当高。 不过将户部、工部两位尚书,派遣至倭国道巡抚处,便需深思熟虑,这牵涉到复杂的政治考虑。 徐辉祖手握笏板,双手合拢静立。 既然大都督府利益无损,即便多了个巡抚衙门管理四道,东征大军仍归他调度。 故三位在京内阁大臣之一选择了沉默。 解缙思忖良久,不经意瞥了一眼,今晨屡屡与张襄争辩的朱高炽。 只要郑明旭继续任职应天府知府,他也无需再对此事发表意见。 免得因所谓师徒联手结党谋私之嫌,惹祸上身。 于是,就在事情即将提交给朱元璋之前,仅剩下首辅任亨泰一人需要表态了。 任亨泰抬头望向朱元璋跟朱标,随后略微转头注视着张襄,以及与他稍有距离的翟善,还有立在队列中的郁新。 他对张襄、郁新二人并无过多看法。 张襄显然是个不理智的,今年多次在公开场合展示了自身愚笨。 相比之下,郁新尽管政见不同,但确实具备一些才干。 如果户部尚书跟工部尚书去倭国道巡抚四方,即便他们是带着巡抚兼衔前往。 一旦离京,朝廷就必须要重新安排人,来接手这两个衙门的工作。 眼下朝中人人皆知,夏原吉以及冯宏朗颇受皇家赏识。 一旦张襄与郁新离了应天府。 很快就会传来让夏原吉,冯宏朗分别接任两个尚书的命令。 其中,夏原吉曾与解缙同为文华殿行走。 而冯宏朗便完全是由太孙提拔而来。 突然间,任亨泰意识到,若真是如此演变下去,从内阁到六部的主要位置,大半都会落入对太孙支持者之手。 私底下,他对近几年来朱允熥的成长,抱以极高评价,甚至掩饰不住对其才能的认可。 在表面上隐藏了一个更深层次,同时也未被广泛重视的问题。 那就是朱元璋仍然健在且精力充沛,朱标亦正值盛年,尽管之前遭遇挫折,但如今逐渐恢复元气。 如此一来,在这样的背景下,太孙所代表势力的增长,已到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未来关于继承与权力划分问题,将变得十分复杂且难以预测。 这一念头,给任亨泰带来了深深的忧虑。 让他最为纠结的是,这样的现状,竟然是由帝王父子亲力促成的。 每当想起那个允许太孙在京外行事犹如帝王一样的旨意时,他就感到阵阵头晕目眩。 他对于太孙的人品是有信心的。 可是在今天的早朝上,那些站在他这边的大臣们呢? 在任亨泰眼中,眼下大明顶端并存着三位大人物。 谁能预见这三个大人物,始终不变地保持原有状态而不发生变化? 作为当朝首辅,深感压力重重。 背后是无数目光凝视着他。 前方便是朱元璋和朱标等待他发表意见。 经过深思熟虑后仍无解之际,只好无奈说道。 “依微臣之见,于倭国道设置左右巡抚,共同治理当地事宜较为合适。” 说罢,即刻沉默。 倭国道地域不大,却分为四道进行治理,主要是为了改造旧制度、促进文化传播。 设立巡抚衙门有助于朝廷朝廷控制该地区。 但是,至于确定巡抚职位具体候选人问题,再次交回给了皇上决定。 朱元璋眼神平和地扫视着奉天门前的文武百官。 他微微一笑,声音悠缓道。 “此次新获倭国道,并不同于自古以来便归中原所统辖的交趾。往日,前朝曾有意东渡征服倭国道,不料遭遇狂风巨浪,计划终未实现。而今,咱大明受到上天庇佑,承继了正统王位。” “派遣精兵前往东部海域,顺利收服倭国道成为国土之一部分。咱们应在该地区设置四道以及三司署机构,并于四道之上增设一个总领全局事务的巡抚衙门。” “几十万大军进驻倭国道,必须挑选有才干、能胜任治理与重建任务的人为此地巡抚。朝廷各职能衙门职责分明,各自承担不同的责任和权力。” “鉴于倭国道巡抚需同时管理民政、司法、税收等多项复杂工作,在任期内应由户部及工部两衙门的尚书暂时兼任左右巡抚职位,赋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头衔,全权负责新设立四道内各项具体事宜。” “迅速稳定倭国道局势,将其完全融入中原版图之内,让百姓可以自由往返两地,广泛通告此事给国内外听闻,彰显大明力量。” 一旁站立着的朱标,嘴角微微上扬。 不仅定下了未来倭国道巡抚具体人选,还巧妙地讽刺了,早已消逝于历史尘埃中的前一王朝。 站在广场中的张襄和郁新,便心中暗自叫苦连天。 一切结束了。 朱元璋决定把他们两人从京师赶出去。 授予太子少傅或太子少保这样的荣誉职务,只是表面功夫。 真正的意图是迫使这两人,从现有职位上调离,腾出空间给别人。 对于张襄跟郁新而言,这意味着他们不得不离开繁荣的京师,远赴海外倭国道从事繁重工作,并且还不知道何时能够重返家乡。 即便心有不甘,但面对圣旨,二人却无从选择只能恭敬顺从。 随后,颇为稳重的郁新,快步上前靠近了张襄。 他们满脸忧虑之色,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后双膝触地齐声答谢。 “遵命,谢皇上。” 一切都如同事先预料般发展。尐説φ呅蛧 不过,此时此刻朱高炽眉头紧锁,目光略显深沉地瞥了一眼庞泽。 此人本为工部侍郎身份,长期与张襄共事。 提出如此针对张襄及其同事安排的策略并不寻常,更何况原会议议程中,并未包含倭国道官员委派这一项内容。 尽管最终目的达到了,将两位反对者送出了朝堂外,并且挽救了另一名重要人物郑明旭。 但朱高炽内心并。没有因此感到多少喜悦情绪,反而增添了一些不安。 仔细分析起来,这实际上代表着朝廷失去了两位朝廷要员。 第819章翟善大喜,终于加入内阁了 就在这一刻,解缙忽然开口说话。 “启奏吾皇,如今南疆拓展快速,加之新建置需要填补诸多空缺,再加上军国大事频繁不断、日常政务日益繁忙。目前文渊阁人员配置,尚显不足难以应对。臣恳请准许增补阁员数目,以便确保各项工作有序开展。” 才刚走了一个尚书,还没人填补,这里马上又有另一位请求增加内阁规模。 瞬间,周围百官们面面相觑。 毕竟谁都知道,如果换做是自己坐上了那个位置,即便累得喘不过气来,每晚都不能按时回家休息,也绝对不会主动向朱元璋要求扩充同僚数量。 简直是在让自己的权啊。 即使是已经被打发去偏远之地,心情低落至极的张襄与郁新两人,对此也颇有些疑惑。 朱元璋向前迈出一步,凝视着解缙片刻,最终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低声问道。 “内阁对此事是否已有讨论,结果如何?” 任亨泰同样有些不解。 这件事,解缙并未在之前的内阁会议中提及,完全是他今天突然提出来的。 只是皇上询问了内阁意见。 任亨泰不得不再次开口。 “皇上,原本内阁设定为六人编制,但由于凉国公与西平侯长期率军在外,实际上一直只有四人在位。现如今,随着石伟毅陪同太孙前往北方巡视,文渊阁只剩下三人运作。内阁事务日益繁重,确实需要增加人员。” 讲完这番话后,任亨泰双掌交叠,目光里流露出疑惑之情。小說中文網 对于解缙的真实意图,任亨泰还是没能弄清楚。 但既然解缙这么说了,顺着对方的意思也未尝不可。 次辅提建议,首辅随之赞同。 听到这些言论时,翟善眼前仿佛点亮了一盏明灯。 环顾整个朝廷,在这次扩大内阁成员的情况下。 他作为吏部尚书,显然非常有可能被纳入其中。 朱元璋沉思片刻,侧目看了看朱标。 才刚刚坐下不久的朱标,便以一种深思熟虑的眼神看向解缙。 内心计算一番之后,朱标轻轻启唇,吐出两个字。 “吏部。” 朱元璋轻轻地哼了一声,扬手对面前群臣宣告道。 “准许此事。选贤任能,自当遵循一定规便。鉴于内阁承担着处理大明军事及政务提案的重要职责,咱需选择忠诚可靠的官员入阁辅助决策。而翟善担任吏部长官已久,诸位可有异议?” 朱高炽眨着眼睛,感觉眼前的局势愈发难以捉摸起来。 难道解缙真的打算让翟善加入内阁? 要知道,翟善既是吏部首领又握有实权,在进入内阁后即使职位低于其他人,影响力依然极大。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令翟善心中充满了喜悦。 回想当年未设内阁之时,他身为重要衙门的主管者之一,可以说是朝中显赫的人物之一。 自从有了内阁,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不少话语权。 如今终于有机会改变现状,跻身内阁。 随即,他微微俯身表示感激。 “多谢皇上恩典。” 说罢,翟善还故意向四周投去一眼,想知道是否有谁会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候站出来,反对他的晋升。 很长时间过去了,并没有人在提出异议。 见此情景,朱元璋颔首说道。 “既然没有人反对,那翟善便正式加入文渊阁开始履职。”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翟善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上叩拜。 “臣谢主隆恩。” 随着关于翟善升迁的问题告一段落,大臣们心中也悄然生起了许多新想法。 尤其是当考虑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人事调动。 特别别是户部跟工部,可能出现变动的情况,加上吏部入阁,这意味着未来朝廷格局必将发生变化。 “臣工部都给事中詹杰,请求进言献策。” 这是六科谏官所发之声,立刻打破了奉天门周围略显诡异的气氛。 众人不知道这位工部官员,为何此时突然发声。 但当见到皇上颔首示意允许之后,刘建安立刻踮起脚来张望南方。 于是有侍从传达旨意。 “宣詹杰前来觐见。” 经过几层宦官依次传话。 很快在无数双眼睛中,面带短须、棱角分明、身着绿色长袍的工部都给事中詹杰,便出现在了奉天门前。 “臣詹杰,有要事上奏。” 詹杰手捧笏板,跪于宫门之前。 朱元璋半阖双目,微微抬手。 “讲。” 詹杰抬头,目光扫视四周,望着满朝红袍官员,嘴角轻扬。 “臣控诉河道总督大臣潘开朗及其衙门上下官员。控诉豫州道布政使司布政使戴星海。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石元驹,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陶庆以及直隶道境内涉及河道事务的各级官员。” “请皇上严查相关人员,依法处理,以彰公义。” 寂静无声。 奉天门前一片静谧。 七品给事中竟在此大朝会上,当着朱元璋、朱标及满朝文武的面,控诉多名重臣与众多地方官员。 有人开始转头四顾。 暗自揣测这位詹杰,是否已在外备好棺材。 众人在惊讶之余,纷纷等待他给出理由。 任亨泰听到诸多控诉时,眼神已然变得冰冷。 作为首辅大臣,竟未获知詹杰计划。 他冷哼一声,“詹杰,你想让朝廷陷入混乱吗?虽然六科拥有监督职责,但仅限于所属衙门内。你连劾数位高官以及无数朝臣,到底有何居心。莫非想要在皇上面前掀起无端控诉之风吗?” 按照大明会典的规定,给事中的职责为侍从、谏议及辅助朱元璋处置军政事务,并享有查阅、参审和核销的权力。 其中,核销权意指每五日,需将圣旨和呈批文交由内阁存档,以供核查。 相关衙门必须按指令办事,并在规定时间内汇报完成情况。 因此,如今的六科可视为内阁下设分支之一,各给事中也主要关注其所属部的事务。 身为内阁首辅,任亨泰竟然毫不知,今日詹杰会对负责治河工作的几位大臣,以及其他众多基层官员进行弹劾。 这对任亨泰来说,犹如重重的一记耳光。 即便素来以宽容著称的大明首任首辅,在此时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愤怒。 第820章这群书呆子永远学不会适可而止吗 不过。 左都御史庞泽再次站了出来。 他双手抱拳,朝向任亨泰行礼。 “任阁老,虽然早先朝廷就定下了,言官必须依据充足事实方可发言的原则。但眼下詹杰仅仅是提及了控诉名单,尚未阐述具体原因。请问阁老为何这般反应强烈呢?下官并非质疑任阁老。” “不过,若阁老表现出过分的反感,便恐怕会让某些人误以为是企图封闭谏言之路。这是对皇上不忠还是另有隐情?” 任亨泰注视着侃侃而谈的庞泽,脸色更加难看,眼中闪烁不定。 这些人竟然敢公然挑战自己权威。 任亨泰绝未料到,今日朝廷集会竟会将焦点对准自己。 就在他心头怒火中烧、即将出言训斥之际。 朱高炽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几下,在场众人投以不满的眼神中,尴尬而不失歉意地笑了笑。 众人以为他要退回自己的位置时。 只见朱高炽向前走了几步,在詹杰犹豫的目光下,以及庞泽疑惑的表情里,双手一抱朝向任亨泰微微低头致意。 继而朱高炽侧步而立,置身于朱元璋跟朱标身前。 朱高炽眼神平和却坚定,望向工部詹杰。 “监督官员并弹劾是朝廷体系内所设。不过都给事中,希望你能谨记一点。针对任何级别之官吏提出弹劾前,必须确凿无疑才行。” “现今非往昔,朝廷并无党争之说,若无实据而滥加指责便是错。” 庞泽双眉紧锁,旁观着频频发表意见的朱高炽,心中泛起了诸多疑问。 税署署正,再加上一层皇家血缘。 这就使得所有在场者,不得不认真对待其话语了。 任亨泰经过朱高炽这一番干涉后,胸中愤懑略微减退了些许,但仍带着冰冷的目光凝视着詹杰。 倘若此人无法拿出合理解释,那么自己身为首辅,便有权决定将其从大明公职队伍中剔除出去。 朱元璋悠闲地斜倚在其御座上。 目光静静地审视着当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今日自开议始至今,一切都为达成这个关键瞬间铺垫。 朝廷应当公正,奖罚分明。 这正是治国的根本所在。 此刻,詹杰避开与任亨泰那探究性的视线,轻轻整理了一下面前飘荡的衣衫,并转身谦逊行礼。 “臣下针对所提及之人,均已掌握相关证据,其所作所为实让人难以容忍。” “臣首先控诉河道主管潘开朗,肩负皇上嘱托,却未能勤勉履行职责,致使灾害频发伤亡众多。” “其次弹劾河政局内部若干成员,在管理河流安全事务方面明显存在失误,并未向上级如实报告情况反而有所掩盖行为。” “再弹劾布政使戴星海,短时间内快速晋升,但在协助整治河流工作中,并未尽责表现出失察问题。” “接着弹劾按察使石元驹,自任职以来,并未有效监管水路治理工作,反而放任他人任意妄为。最终导致严重后果出现。” “还有都指挥使陶庆及其区域守备力量,居然在面对灾难时刻毫无准备,反应迟钝。” “整体看来,涉及此次事故的相关官员,相互勾结违背皇家意愿,肆意妄行,无视法令威严乃至忽视主君权威。朝廷投入巨资动用海量人力物力,一次意外损失巨大,却仍有人胆敢私吞公共财产,不顾财政紧张状况。”尛說Φ紋網 “最后还需指出河道总督衙门及有司衙门,假借修建防洪墙名义,搬迁大量居民占用土地,却未见工程全部完成,背后可能隐藏私人利益驱动因素。” 朝会上,詹杰连珠炮般列举了治理河道事务中的八大过失。 几乎是把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置于了危害大明的境地。 他所言的事,确确实实都是存在的。 只是有时候不论真相如何,换个角度看问题总有不同的解释。 就像是今天的工部都给事中詹杰一样。 他在列出治河官员的种种失误后,并未就此停歇。 而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 稍后,詹杰忧虑地说。 “治理河流是大明的重大方针,确保江河平静更是千年以来中原儿女的共同愿景。现今朝廷财政收入增加,皇上圣明、太孙贤良,特意拨款修治河道。” “负责官员本当尽职尽力,克服万难完成使命,不辜负皇上的期待,稳固黄河以安抚民众,这是臣子对国君应有的忠诚。但河道总督衙门自建立以来,一事无成反而频生祸端,掩盖许多弊端,上下风气败坏。” “水流浑浊不清,人心便跟着动荡不安。大明面临着严峻考验,如果此时奸诈之人作祟,大明将危在旦夕,必须使用严厉手段来正视听。” “若任凭涉事人员逍遥法外,便如何向百姓交代?微臣恳请皇上严惩罪犯,以维护正义和公平。” 詹杰说话声音很大且充满了悲伤情绪,在奉天殿前广场上传得很远很远。 从起初朱高炽只是侧耳倾听,到后来他终于认真地看着詹杰演讲。 这时候朱高炽才意识到,詹杰事先准备得相当充分。 朱元璋的目光扫视了一番站立在旁的所有文官面孔,揣测着下一个站起来发声的会是谁。 正当此思量间。 从远处又传来了另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声音。 “臣吏部都给事中魏经武支持詹大人观点。希望皇上能深入调查,严肃处理。” “户部都给事中……赞同。” “吏部……赞同。” “臣……亦赞同。” 五龙桥南方传来越来越多的响应声,脚步移动的回音也传到了奉天门前。 不久后,这种浪潮也波及到了北边更接近皇宫的地方。 甚至于郁新与张襄,也在大家目光注视之下,慢慢走出队列。 “这群书呆子永远学不会适可而止吗?” 武将行列前端,汤醴把手缩进袖子里,有些不屑地看着眼前这些站出来表示支持者。 一旁常森冷笑回应,“那个詹杰指出来的是显而易见,却无法证明其绝对真实性的问题。正因为如此别人才敢轻易跟风表态吧。” “针对新政?” 注意到郁新跟张襄态度鲜明的支持行为,汤醴眼眸里闪过一丝锐利光芒。 即便面临调动,仍如此坚定立场。 第821章你竟然知道千里之外的事,了不起 常森颔首赞同,“的确,新政触及到了不少人的利益,所以反对势力自然集结起来抵抗。” “恐怕接下来皇上要大展拳脚了。” 想到这儿,汤醴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 不过对此观点,常森并不同意。 “还不至于走到动武的地步呢,没发现今天燕世子也出现了嘛?事情最后多半还得依靠他的力量解决。” 听罢此言,汤醴面上自然浮现出疑惑表情。 “燕世子……” 常森扭头望向汤醴,露出一丝笑容。 “不必担心,燕世子跟太孙情谊深厚。这一次太孙为何不像往常一样带上他?眼下看来,大概就是为了留下燕世子在京中以防不测。” 汤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注视奉天门前的朱高炽。 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很快便被他自己压制了下去。 果然如常森所言,这时,朱高炽竟当着众人之面冷冷一笑。 “署正何故发笑?” 詹杰用傲慢语气问道。 朱高炽再次冷笑,目光盯着对方,在四周官员的注视下,淡淡地回敬道。 “难道我无权笑吗?” 空气陡然变得沉闷起来。 紧接着,从一群武将中爆发出了阵阵大笑声。 “哈哈哈。据《大明律》,并未禁止我们笑啊。” 詹杰脸色顿时阴沉如水,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尤其在皇上面前被人嘲笑,让他感到极其愤怒。 他狠狠地挥动手中的袖子,双眼冰冷地看着朱高炽。 “若无正当理由解释的话,我会直接去宗人府告你一状。” 这句话说完后,许多人心中对詹杰有了新的认知。 解缙摇了摇头。 郑明旭缓缓走出队伍,冷酷地说。 “詹杰给事中,皇上与太子就在奉天门下,您恐怕还干涉不了署正的事情吧?” 听到这话,朱高炽微微回头,朝着郑明旭挑了挑眉毛。 这证明之前支持他确实没错。 朱高炽接着转身对着面色难看的詹杰说。 “本世子并未触犯法律,更不属于你们工部管理范畴内,你作为一个监察衙门官员,难道能够管到本世子吗?” 詹杰内心虽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而此时,朱高炽却显得从容不迫。 甚至故意当着他的面,对自己的官服做了些许整理。 随即再次向前几步走近。 此刻他已经站在了詹杰跟前。 他只是随意扫视了对方一眼,随即将视线转移到郁新、张襄等人。 又一次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 “詹大人真是神通广大啊,身处京师,竟能知晓千里之外那么多事情的发生。还能据此指责他人存在八项重罪?” “治河官如何失职?其手下又为何懈怠工作?豫州地区负责河道相关事务的所有官员怎么如此勾结谋私?大明财富以及两岸民众的土地利益,究竟遭受谁的侵吞?” 朱高炽步步紧逼着追问的同时,慢慢靠近了对方。 直到两者间仅有几步远的距离,朱高炽停了下来。 再次发出嗤笑。 “詹大人提供不出关于治理黄河问题上,存在渎职行为的具体证据。本官却能够列举一系列,显示他们忠诚履职的数据供你查阅数日,刚好给本宫补阙拾遗。” 说到“补阙拾遗”这类属于科道官们日常工作职责时,朱高炽脸上流露出明显嘲讽之意。 这一举动让詹杰感到有些不安,口中含糊不清地低声问道。 “你……有什么凭证……” 朱高炽目光锐利,先是对朱元璋跟朱标行礼,随后看向南方命令道。 “把准备好的材料都呈上来。” 一句话下来,朝堂上的太监,便立即向内五龙桥方向移动。 匆忙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此时此刻,朱元璋眯着眼睛,转向身旁的朱标说。 “高炽今日没再隐藏了。” 朱标颔了颔首,目光扫过朱高炽,嘴角微翘。 “兄弟之间应该和睦相处。允熥目前在外北巡,高炽与其关系亲密,在这种时刻,绝不会让朝廷中的反对者,利用河道事故针对新政发起攻击。” 朱元璋默默颔首,并看向了詹杰。 他知道,即使作为帝王,也难以要求每个人接受他的主张。 新法令既有支持者,必定也会遭到批评。 公平公正乃帝王应有的品格。 这样的公平,意味着必须允许不同的声音存在。 此刻,在奉天门外聚集的所有人,都期盼着朱高炽带来的证据。 汤醴注意到詹杰面色铁青,轻轻笑了起来,并向常森低声说道。 “燕世子行事风格,竟然有点像太孙呢。” 听闻此言,常森回头给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这让汤醴心中一阵疑惑。 随后常森缓缓开口。 “怎么肯定不是太孙提前就安排好的?” 听了这话后,汤醴眨眨眼,毕竟当今太孙也算是自己的侄婿。 常森耸耸肩膀继续说道。 “要知道咱们的太孙,可是能亲自率军作战的人物。能够预测敌人行动,本来就是作为一个统帅所需具备的能力。” 汤醴沉思片刻后低声答道。 “我觉得背后还有更多文章可做。” “嗯?” 看着疑惑不解的汤醴,然后又看了看依然镇定自若的朱高炽。 经过短暂安静之后,从五龙桥那边再次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很快就有税署人员,抬了几只箱子到跟前放下。 随着箱子落地发出沉闷声响表明其中物重非常。 货物已经到了。 朱高炽走到一只箱子前,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启它,而是轻拍箱盖望向周围的臣子们。 他脸上带着无辜而纯朴的笑容。 “我想各位对税署的情况,都有所耳闻吧?” 这句话一出口,现场立刻充满了低语与笑声。 近年来关于税制改革的消息,一直是个热议话题。 关于税署的各种传言也总是层出不穷。 税署上门,是令无数人心惊胆战的。 哪怕一个人一尘不染,只要见到税兵上门,也难免要反省自己是否拖欠了朝廷的税收。 随之而来的,还要自问是否曾犯下过什么违法之事。 在某些人看来,税署就如同锦衣卫一样,成为百姓谈虎色变的对象。 第822章真是个蠢材 朱高炽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微笑着道。 “可能各位不知道,除了诸多传闻之外,税署实际上更清楚地方上的真实状况。” 说到这儿。 他转向表情变幻莫测的詹杰。 笑容收敛起来,语气变得严肃。 “弹劾河道官员跟豫州三司,这属于公务范围,可以商量。指控他们侵吞河岸土地一事,本官必须还这些人一个公正的说法。” 面对突如其来的反驳,詹杰没想到朱高炽非但没有为潘开朗等人辩解,反而抓住自己的话尾进行反问。 他立刻回应。 “我只是……根据实情猜测而已。据工部收到的消息显示,确有一些田地被河流占据。” 朱高炽哼了一声,锐利的目光如箭般投向对方。 “敢问詹大人是否了解那些土地的具体用途?” 根本不给詹杰喘息的机会,已经迅速打开了旁边的箱子。 手中举着厚厚的账册,朱高炽对准詹杰道。 “作为负责征税与土地登记的主要衙门,在日常工作中,我们发现了一些非常值得分享的信息。詹大人是否有兴趣听一听呢?” 提到税务资料,詹杰眼中顿时浮现出几分慌张与不安。 毕竟在这个领域里头,论了解程度没人比得过税署。 就连身居高位的朱元璋,亦表露出浓厚的兴趣。 朱元璋侧过脑袋对着朱标问道。 “高炽他们发现了什么?” 朱标注视着朱高炽。 这时的朱高炽,已经拿着账本来到詹杰面前。 “税务署负责全国范围内,各类税收的标准制定与追缴工作。特别是在直隶地区,许多县市都设有分支衙门,乡村级别,便逐步代替原有的粮仓制度。我想,他们应该掌握了不少连我们都没有的情报吧。” 听到这儿,朱元璋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笑容。仦說Ф忟網 望向朱高炽时,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啪嗒一声。 詹杰后退半步。 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似乎眼前这位看起来温厚无害的燕世子,将揭露些什么让他难堪的事实。 朱高炽平淡扫过对方,将手里的记录,轻轻拍打了几下。 “税署皇命在身,主管全国财税事项审核调整,洪武28年间,专门成立了针对豫州区域分税司。在发生重大自然灾害、朝廷赈济物资发放的同时,完成了当地田产数量统计。” “具体数据表明,沿黄河两岸共存在约8万7千余亩灌溉良好农田,划归河督管理范围之内,期间因施工需要临时搬迁居民。” “扣除因堆放材料及建设防护设施所需不可耕面积之后,剩余部分全部对外招募百姓重新开发,所得收益直接支持防洪工程,并按相应比例支付钱银给参与工人。” “潘开朗擅长治理河流,计划建设多级堤坝,黄河岸边的一部分农田,自然被纳入施工范围之内,这些地区有的需要改建,有的便需筑堤加固。为便于统一调度,河道总督府暂时将这部分土地划归管理之下。” 朱高炽平静地看着詹杰。 “不知詹大人是否愿意调查关于总督衙门应向民众赔付银两的过程中,是否存在扣留或者侵占行为?尽管税收衙门对河流无直接管辖权限,但为了核查税款数量,仍保存着相关记录。” 闻言,詹杰无言以对。 既然税务衙门有这些暂时由总督衙门负责打理之土地的信息,那么必然也有关于其上缴税款情况的奏章记载。 他小声回应道。 “税务衙门自然不会有错。不过,本官所在工部,相信那8万多亩地应当是由户部来核对处理的吧。” 此话表明了自己并不知情的理由。 朱高炽颔首。 就在这时,一位文臣走出。 “微臣有一事相奏。” 能够参加奉天门前晨会的均是朝堂老臣,但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人感到意外。 连朱高炽也转向了声音来源。 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说话者竟是冯宏朗。 只见他手捧笏板、神色略显紧张。 冯宏朗作了一个深揖礼,并看向朱元璋方向道。 “启奏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冯宏朗与其他一些匠人出身的官员,在官场上显得与众不同。 看见平时寡言少语的人今天站出来,即使是朱元璋都感到了些许惊讶。 他笑着说。 “冯爱卿也要参政议政?行,你说。” 冯宏朗低下头禀报。 “皇上,当初针对黄河两岸共8万余亩田土进行规划之时,相关的报告书也有抄送给我们工部备案。” 解释完这句话之后。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 “这就是微臣想说的话。” 瞬间,无声的耳光回响在朝堂之上,震撼了所有人的心。 这突如其来的揭露,让场面变得非常尴尬。 詹杰只觉脸颊发烫如火烧一般,两耳更是红热难耐。 而冯宏朗说完后,便转身默默地盯了对方几秒。 眉头紧皱之余,还摇了摇头表示遗憾之情。 毕竟作为工部分管技术事宜的官员,他对这样不实事求是的态度相当不满。 看到冯宏朗这样,朱元璋面露微妙变化。 强忍笑意摆手示停。 随后冯宏朗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詹杰已屈膝跪倒在地。 “真是个蠢材。” 之前一直支持詹杰的郁新跟张襄,暗自懊悔不已。 紧随其后那些原本同意意见的大臣们,也都如同石像般呆立不动。 庞泽目睹这一切,心情颇为沉重,经过深思熟虑后上前几步。 “皇上,大明事务众多纷繁复杂,此次沿岸耕地并未遭到非法占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目前朝廷为此投入了大量资源,并授予专门官员较大权力后,进展缓慢,朝廷确实需要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这时,刑部禹滨挺身而出。 “皇上,大明法度严谨,奖惩分明。治理河流乃大明之大事,河道出现变故,如若朝堂处理不当,便难令民心安定,亦难以抚慰两岸民众。” 谈及占用耕地、耗费钱财之事固然重要,但最根本的问题在于,确确实实的河道事故已发生。 第823章勾结丈量官员,少登记土地 庞泽与禹滨两人面对众人,一针见血地阐述观点。 朱高炽眉头紧锁。 “皇上,税署尚有一些记录尚未呈上。” 此言一出,立时引起了庞泽与禹滨的关注,他们回头看向再次发言的朱高炽。 这似乎意味着争执将无休无止。 朱元璋微微颔首。 得了示意后,朱高炽开始讲述。 “自税务署成立,率先于应天府改革旧制,废除地方粮官,并在各地设置分局与税所,统一征税标准。直至今日,经过多次校对核实,才发现我大明竟然存在着数百万税收遗漏问题。” 听闻此语,庞泽立刻皱眉反驳道。 “你说的这些,似乎与河道管理无关吧?” 此刻班列内又有新人加入谈话。 户部侍郎夏原吉脸上挂着微笑。 “敢问署正,这笔巨大的财政缺口,究竟是如何造成的?” 庞泽回头望向夏原吉,心中疑惑。 朱高炽笑着回答。 “夏侍郎,请过来亲自查看。” 说罢,便伸手取出身旁箱子中的一份账本,递给了夏原吉。 夏元吉也没有犹豫,随即向前走来查看奏报。 两边官员们也都踮起脚尖,试图看清楚一些。 夏原吉接过账目翻看起来。 与此同时,朱高炽接着讲述道。 “臣跟同僚一起核对全国税款数额,并通过督办土地改革项目,得到了秦王府的支持。调查过程中发现许多地方官与乡绅之间存在勾结,在清丈田地时,通过贿赂小吏减少富人家的实际登记面积。” “对于普通农户,便严格按照真实情况登记。这样使得豪强每拥有百亩良田,实际上只能计入八十多亩。此类行径层出不穷,令人痛心疾首。近日才刚刚查清这一系列问题,因此特在朝会上禀明皇上。” 顿时满场沸腾。 奉天殿内外所有在场文武,皆惊异不已。 不论事前是否知情,所有人都需有所表态。 政事可以商议讨论,但牵涉到金钱便异常敏感。 朱高炽指出了贵族阶层。利用贿赂少报了部分耕地面积,显然这绝非空穴来风,或许瞒报数量还要超过他所揭示的数据。 在场各位久经官场的老油条,自然明白个中门道。 但是很快便有人意识到。 从清晨开始,这场持久会议就不再局限于最初的焦点。 无论是之前的河道事件,还是眼下提及的土地测量问题。 背后都是围绕新政之争展开。 那些反对方想要借河堤倒塌一事,削弱新政地位。 而以朱高炽为首的支持者们,便是希望通过揭露腐败行为,加强推行力度。 不知不觉,已到正午时分。 一众大臣都未感到一丝倦意,反而因为了解到更多内幕后更加振奋起来。 任亨泰的眼神在不停地闪烁。 对于任亨泰来说,新政策是一个可以实行,但并非绝对必要的事务。 朱元璋确实希望推动新的改革措施,那么作为内阁的领导人物,自己也应当审慎而逐步地进行实施。 尽管朝廷内外,可能存在一些抵触情绪,但终究还是需要采取行动。 地方上若有了皇上旨意,即使会有一些异议与不满,大概也不会过于激烈。 让这位首辅大人感到意外的是。 仅仅是在清理土地这一步,一个已经持续了好几年的任务,至今仍能暴露出如此大的隐患。 贫穷的老百姓,按照实际田地面积来记录。 这本身并无问题,朝廷根据田地的实际大小征收税款。 但是那些财大气粗的地主,或是拥有一定背景权势的世家大族,便能够通过贿赂小官员的方式,在记录田产时将一亩报作八分。 这样的缩水令,任亨泰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无论推行新政还是保持现状不变,他的愿望就是朝堂内外,皆能够和平稳定、不起波澜。 也许这跟他个人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不过,并非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想法与态度。 与此同时,上林苑监监正缪良哲缓缓走出人群。 他那因长年劳累而显得格外粗糙黝黑的面容,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这位处于文官金字塔顶端的官员,以前从不在正式场合发表意见。 大家都很清楚,缪良哲只专注于管理上林苑中的事务。 过去或许只是一个不太受重视的小衙门。 可是眼下,谁都不能再忽视它的重要性跟缪良哲的作用。 百官全都把目光投向缪良哲身上。 没有人催促,单凭他那份对农业生产无怨无悔的热情,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朱元璋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缪良哲移动得很慢。ωww.xSZWω㈧.NēΤ 沾满泥土的靴子,踏上宫里的石板路时发出轻微的响声。 柔和而又平静的声音。 最终他走到了皇上前方。 手持象牙笏牌,双手举高,深深地俯下身行礼。 “臣,缪良哲请求进言。” 说罢后,缪良哲一只手扶着笏牌,另一只手提起衣服边缘,缓缓跪倒在地板上。 朱元璋轻轻颔了颔首。 “咱批准。” “耕作为基,粮食为民之命脉,上天赐予资源,人依靠劳作获取食物。” 说完此番话后,四周陷入一片静寂之中。 不论是任亨泰,还是其他大臣,都是默默地听着。 缪少师提出了一个重要话题。 “皇上,百姓生活困苦。自古以来,土地公有,夏商周时期,天下土地归王所有,贵族分地而居,实行井田制。商鞅废除井田制,朱元璋因此成就伟业。汉代王莽实行王田制度,北魏、隋、唐推行均田制。” “几经更迭后,富人占地,贫民无地。夏商周实施贡赋,春秋管仲按地征税,汉朝编户籍征田租与赋役,魏晋南北朝采用租调制,隋唐推行租庸调法,宋朝便实行募役和方田平均税赋。” “中原历经变迁,元末之后迎来大明时代。老臣年迈如桑农,幸蒙皇上恩泽赐封少师荣誉。纵观中华历代强盛王朝,即便百年盛世,人民生活依旧艰辛。春播稻谷,夏收后续种,秋收后冬麦于春割,夏季与秋季分别征两次税。” “一年四季间,农民不懈劳作,确保薄田生长。皇上亲临田间,了解农业,深知元末战乱民间饥饿之苦。水如上善,民众如源泉。粮食不足便温饱难保,若不顺应自然规律保护调整,耕者何有所出?” 第824章老朱一锤定音,朝廷需要这样的栋梁 缪良哲的身影,在敞开的奉天门前被微风轻轻吹动着。 他已经讲完了,但其铿锵有力的话语,依旧回响在这座大门之前。 朱元璋神色严肃地,静静回味刚才的话。 尽管整段演说未提及具体朝中人物或事件,但表达了对平民生活的关切,以及强调农业生产之艰苦。 只有朱元璋自己心知肚明。 这是当前朝廷首屈一指的文官,向他表明,必须坚持新政道路。 不坚持的话,眼下尚且连新政策都无法顺利推行。 未来想要取得成果,更是难上加难。 “皇上。” 夏原吉立即敛容高声呼喊道。 随即,夏原吉提袍双膝跪地行大礼。 “臣恳请皇上严格查处非法行为。大明不能纵容此类违法事件滋生蔓延,亦不应允许任何不公平现象存在。赋税乃是维持大明安全的根本所在,百姓忠实可靠按时缴纳税款。” “反观一些豪强世家,却利用隐蔽手段逃避应缴责任,这不仅损害国库利益还会使其家族独揽丰厚私产。对于这种行为我们坚决不能容忍。” “今天他们隐藏一分财富,明天就能隐藏两分。长此以往,大明王朝就算是千里长堤,也将面临崩溃危机,只因内部出现腐蚀根基的蛀虫。” 新政对哪个衙门影响最大呢? 可以说整个朝堂中,最受益莫过于管理大明财政的户部了。 位于京师外的大仓库,每日更加充盈起来。 需要扩建的通知,不断递交给工部。 因此阻碍新政进程,就是断绝了户部前进发展之路,剥夺所有户部官员向上提升的机会。 夏原吉眼神深邃地望向郁新。 这人实在愚蠢至极。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一个精明过了头的人。 伴随着夏原吉的提议。 奉天门前再次响起了附和之声。 “臣解缙,同意。” “臣翟善,赞成此议。” “臣祝瑞,赞成。” “臣郑明旭,赞成此议。” “……” 仿佛是早有默契一般,众多文官在这个关键时刻,齐齐表明立场。 但是,当南侧内五龙桥处的声音逐渐消散后。 徐辉祖猛地挥动双臂。 “臣徐辉祖,赞同。” 话语落下,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此。 紧接着徐辉祖表态,由他统率之下,五军都督府的汤醴将军、上直亲军卫统领常森及诸多有功之将,乃至驻京军事将领们,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 “臣等赞同。” “臣等赞同。” “臣等赞同。” 这阵阵铿锵有力的宣言,回荡于皇宫之上。 对于先前仅针对某次水道事故,发表看法的一些官员来说,这一场景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是第一次,大明中的武将们,展现出如此一致而又强大的声势。 而在武将们集体响应之际。 一些原本选择旁观未表立场的文职官员们,也不得不改变态度。 在这样的情势下,任何保持沉默者,只会被视为不合时宜之人。 一阵轻风掠过。 瞬间,整个奉天门广场已无站立之人。 徐辉祖瞥了一眼,如郁新等官员所在位置,嘴角浮现出淡淡的鄙视。 论兵力? 明朝有着百万雄壮士卒。 谈纪律性? 在军队里铁打不动的就是命令必须服从。 人群中,朱高炽仰望着站在奉天门外的朱元璋。 只见朱元璋脸上挂满难以捉摸的微笑。 片刻之后,朱元璋才轻轻地拍打着自己扶椅边框。 发出两声爽朗笑声。 “瞧吧,我大明朝廷之上,果然尽是赤胆忠心之辈啊。” 就在大家等待君王下达最终裁定之时。 出乎意料的是,朱元璋却缓缓起身。 旁边的朱标,急忙起身想要上前帮助朱元璋站起来。 却被对方冷冷的一瞥,制止了动作。 朱标随即收回伸出去的手,无可奈何地跟随,正步履稳健向前走去的朱元璋。 众位仍然保持跪姿的大臣,随着朱元璋的步伐,而悄然调整着姿势。 最终,朱元璋来到了缪良哲面前,停下脚步,露出了温和的笑。 “以少师的尊贵身份以及丰功伟绩而言,以后这种礼仪就不必再行了,这是咱的特别嘱咐。” 听到这里,缪良哲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朱元璋。 朱元璋弯腰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缪良哲的胳膊。 只轻轻一提,缪良哲便站起身来。 “微臣自惭形秽。” 朱元璋轻轻拍了拍缪良哲的手臂,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跪在前方的群臣。 “咱真心期望,朝堂上下皆能如缪少师这般忠诚贤能。”尛說Φ紋網 缪良哲的眼睛湿润,内心满是感动。 自从上林苑监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地方,许多人都希望能够到那里去任职。 皇上和朝廷也几次提议,他转到其他重要的岗位。 甚至连解学士也曾找他谈过数次,认为内阁中需要更多像他这样的实干家。 但每次邀请都被缪良哲婉言谢绝。 而今天朱元璋的话,无疑是给了缪良哲极大的肯定。 同时也表明了对于新政,最直接的支持态度。 见到此情此景,朱高炽立刻起身表态。 “皇上,微臣尚有要事启奏。” 朱元璋微微侧目,透过人群看向朱高炽。 接着,朱高炽的目光迅速扫向詹杰,“微臣举报工部詹杰。朝廷早已明确下令,御史不得毫无根据地指责他人,必须持有确切证据。” “特别是在这个关键时候,他却口头指控多名重臣,实属冒犯皇权之举,请皇上依法处理。” 既然詹杰被那群反对者,选作攻击新政的前锋,那么就必须给予严厉惩戒。 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确保改革顺利进行,也是对那些潜在反抗力量的一个警告。 朱元璋扭头,面色渐渐阴沉,望向跪于地上的詹杰。 朱元璋给予了少师极高的赞誉。 接下来如何处置这位反动分子,便一目了然了。 整个早朝期间,一直沉默不语的解缙终于出声。 其实,他有机会成为首辅。 但由于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 当时其心学理论,正在广为流传之际。 如果他再担任此职的话,恐怕会招来无数嫉妒者的非议。 第825章剥夺功名,家族之人永不能科举 尽管如此,作为内阁的次辅,他在权力上并不亚于首辅。 尤其,他曾经的学生石伟毅,眼下也在内阁。 此刻,解缙从容走出。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御前,所有人都开始屏息,以待他的发言。 他是心学派领袖。 同时,也是新政背后强有力的推手之一。 “启禀皇上,我国向来重视法治传统。早在开国初年就设立了详细的律法体系,规范国民行为。如今皇上颁布新法令,规定太孙出巡时,可代表您行施职权。” “所到之处,当地所有官吏百姓均需服从其命令,有关人员升贬之事全由太孙定夺。请问皇上,在此次巡视黄河区域期间,是否有授权让太孙负责调查河道治理设施出现问题的原因呢?” 这一问,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帮詹杰说话。 解缙只不过提出了一个,本就有答案的问题罢了。 “咱自然早有安排。” 朱元璋轻声回应。 解缙听后颔了颔首。 “臣明白了。” 随后默默地退回原来位置站立。 詹杰见状,更加焦虑不安起来。 毕竟大家都清楚,若解缙真提出严惩建议的话,多半能得到批准。 眼下情况似乎与想象中不同。 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情况之后,便再无下文了。 詹杰有些迷茫,还不清楚事情究竟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就在一瞬间。 应天府知府郑明旭,缓缓站起身来。 “微臣,应天府知府郑明旭,有事禀告皇上。” “说吧。” 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郑明旭眼神骤然凝重,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无法遮掩的怒意。 “皇上,我大明自有律法可循,且太孙巡视豫州之时。也必将清查此中是非。这一点,在朝中早已心照不宣。而今工部詹杰,在明知国法、君命及当前局势下,却仍选择在今日,如此重要的早朝之际,擅自议论豫州道内所发生的事端。” “微臣觉得这种行为是对王法的蔑视,是对皇上的轻慢,属于违逆旨意之大逆之行。为此,微臣恳请皇上能为了维护朝廷纲纪与尊严,务必给予詹杰严惩,使其认识到错误。” 如果不是这些情景,均是在这场朝会上展开的话,恐怕许多人还以为是解缙事先和他达成了某种默契。 看着这对合作无间的师徒。 一股绝望涌上了詹杰的心头。 自己这次恐怕难逃一劫了。 从最初的空穴来风,变成了公然对抗帝王命令。 嘭的一声。 只见詹杰高举起双臂,然后重重地磕向地面。 “皇上,臣是无辜的啊。” 朱高炽冷声道。 “凡犯罪者,在铁证如山时,常以无辜二字为借口。像詹杰这样,敢于胡诌事实牵连他人之举,犹如昔年酷吏般行径。但这是在大明,赏善罚恶分明,皇上英明神武,决不容许有人借此诬陷忠良。” 随着声音落下,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里,都透出了一丝异样。 即便是昨日还曾举杯欢聚的朋友,此刻也对他表现出一丝疏远的态度。 紧接着,汤醴又转向了禹滨与庞泽,直接提问。 “两位,对于这类犯上作乱的行为,有何律法规定?”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两人面上,皆露出了难堪的表情。 其中,庞泽仅仅哼了一声,便没有再开口。 至于禹滨便是避无可避。 身为刑部尚书,他已经感到朱元璋那充满质问的目光。 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根据大明律法,违背帝诏乃大不敬罪,应该……” “诛灭九族?” 话音未落,就听到朱高炽抢先惊呼出声。 “虽说此事涉及到朝堂政事,但以皇上一向宽容的性格来说,怎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便株连詹大人九族?” 此人是不是疯了? 禹滨瞪圆眼睛,注视着朱高炽。 朱元璋强忍笑意,挥了挥手,“别闹了。” 这一句话打破了之前由朱高炽引发的那种尴尬气氛。 接着,他冷冷一笑,俯视跪倒在地的詹杰。 “咱不关心背后缘由,也不想再看到宫中有任何不良风波兴起。立刻撤销此人官职,取消其科考功名,并宣布今后永不录用其家族成员担任朝廷官职。” 顿时,周围一片寂静,空气似乎都被冻结。 曾经身为工部官员的詹杰,彻底失去了支撑,软倒在地板上。 旁边的同僚们,也都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 朱元璋这句判决,比直接消灭詹氏一族更让人恐惧。 自此以后,詹氏只能从事商业或者耕种为生。 更重要的是这个裁决出自朱元璋之口。 除非未来出现奇迹,否则后续即位的皇上,多半都不会改变这项决定。 倒在地上的詹杰,身体剧烈颤抖了几下。 与此同时,附近几位靠近的人,也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捂住鼻子。 朱高炽的眼神中透露出讽刺之意,挥了挥手,下令道。 “侍卫听命,把此人拉出皇城。” 在奉天门外一直旁观的朱尚炳,瞬间精神抖擞。 他带着两位大内护卫,径直走了过来。 无需等待进一步指示。 朱尚炳哼了一声。 “架住他,快点儿带走。” 那两位护卫迅速行动,左右夹持着詹杰,稍一使力便将身体瘫软的他提起向外拖去。 片刻之后,他的身影已消失在皇宫门外。 短短数息之间,奉天门前已是空无一人。 退朝后,官员们心情各异。 有些人因恐惧而心生寒意,有些人便感到无比振奋。 当这些大臣逐渐离开皇宫之际,在内五龙桥附近,还能听到那些宫廷太监嘴里不停咒骂着詹杰祖宗十八代的声音。 他们正忙着清理现场残留下的痕迹。 乾清宫。 朱元璋整个早上都没见到自己那对儿宝贝重孙。 此刻回来就左拥右抱着两个小娃娃,开心地笑着。 朱元璋此刻乐得合不拢嘴。 朱标心里却不是滋味,细思之下,才意识到作为亲爷爷的他,居然没怎么抱过这两孩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于是他对朱元璋提议说。 “关于高炽揭露的地方乡绅,通过贿赂胥吏来逃避田税跟人口普查的事情,似乎并未彻底解决。父皇今天好像还没对此事做出处理呢。” ωww.xSZWω㈧.NēΤ 第826章这可是咱留给子孙的基业,就被那些蛀虫贪了 听了这话,朱元璋瞥了一眼朱标,显得有些厌烦。 并且,立刻把试图抓住自己胡须玩耍的小娃,交给了一旁等候多时的奶妈怀里。 他沉声说道。 “这几年来,老二整治了那么多家族势力,可仍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做。说明他们早已料定会有败露的风险,但仍存侥幸心理。” “财富总能让人迷失方向。” 朱标喃喃自语了一句。 心中泛起莫名沉重。 如果人们能减少几分私欲的话,世上大多数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朱元璋又开口说道。 “高炽这次干得漂亮,以后让他带领税署,继续深入调查下去吧。务必详尽记录每一笔开支流向。” 言语间透出明显不满。 朱标默默瞅了一眼。 朱元璋已是怒不可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那银子,都是咱的。那财宝,都是朝廷的。” 口中斥骂,他眼神已然落在一旁嬷嬷怀中的两个小娃娃身上。 这些都是留给子孙后代的基业啊。 朱标一时怔住,低声问。 “眼下暂缓彻查,是否另有安排?等豫州道的事情明朗后再做决断?” “标儿。” 朱元璋沉声唤了一句,缓缓在榻上坐下。 朱标走上前几步,躬身应道。 “儿臣在。” 朱元璋似乎有些疲倦,微微眯起眼,叹道。 “大明实在太大了,潜伏于暗处的人也不少。这次既然有了机会,就让他们全都现身吧。你我父子二人也可以借此好好观察,到底有哪些人在兴风作浪。” 语末,声音渐低,最终两眼闭上陷入熟睡。 朱标抬眸凝视着已入睡的朱元璋,轻手轻脚地退至门外才挺直背脊。 毋庸置疑。 朱元璋又开始布下一个新的局。 这一情景使得朱标心中那些本已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 早年间朱元璋对付那些开国功勋之时,也是采用了类似的策略。 给了时间跟机会。 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人,最终都纷纷露出了马脚。 直到洪武24年,局势才逐渐趋于平稳。 关于豫州道的问题,在朱标看来远非那么简单。 潘开朗是一个实干派,是个干实事之人。 河道意外背后肯定隐藏着深层次的原因,也许还牵扯到背后的黑手。 再加上此次山西那边曝出的问题。 已经离开乾清宫的朱标,不禁回头望向西北方的天际。 文渊阁内。 “西北绝不能有乱。” 徐辉祖开口定调,目光扫视一周。 内阁今日聚集了许多人。 除了任亨泰、解缙以及徐辉祖三人之外。 另有朱高炽、翟善、夏原吉、郑明旭、汤醴跟常森共六人列席。 朱高炽发言说。 “戍守要地首务在于稳定军心,眼下正值气温下降之际,冬日将近。诸多御寒物资尚未完全送达前线。” 听到这话,任亨泰望向夏原吉。 后者立即领会到了意图。 作为现户部侍郎,在郁新即将出任倭国道四巡抚之时,被召来参加此次会议,大致也能猜到缘由何在。 于是说道。 “早在初秋之前,便已运送御寒衣褥等物,预计本月内可以陆续送达边塞部队。至于粮食草料,便需从各属地直接发运。自交趾通往北平的道路……恐怕得到明年夏季方能彻底打通。” 解缙赞同道。 “南北两地相隔遥远,朝廷确实需要更多时间,为即将到来的变化做好准备。” 紧接着翟善补充道。 “瓦剌使节马哈木已经离京回国,由秦寿随同前往,并计划与我朝洽谈开通互市事宜,具体选址仍待确定。等太孙处理完豫州事务后,可顺势进行北方巡视,在寒冬到来之前抵达前线视察。” 说罢,在场几位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翟善。 凤阳发生涉及白莲教及晋商的事端,并未完全公之于众。 而此前就连翟善也只是隐约听说,朱允炆可能被邪教徒挟持。 其余细节及其应对方案,全无头绪。 朱高炽直接道。 “冬季并不适宜商讨互市事宜,恐怕太孙会等到明年春季雪融之后,再谈此事务。” 翟善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差异,默默颔首表示认同。 汤醴接着说道。 “当下,我们还是等待朝廷收到豫州方面的消息再说。事情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众人随之颔首。 谈话期间,没有人提起今日因重罪被判永不录用的詹杰。 对于明天即将出发前往远方的郁新及张襄,众人亦未曾加以关注。 应天府。 并非所有人都充满温情。 人们忙碌于各自的生活,对旁人的悲喜似乎视而不见。 这时任亨泰用略显沉重的声音说到。 “既然翟大人即将入阁任职,相信夏侍郎也有望晋升为部堂。目前正是大明政策推行的关键时刻,希望大家都能同心协力支持。” 首辅寄语未来改革之路。 在座各位,随即站立起来回应号召。 “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使命。” 真定府,高河镇。 镇上除了少数百姓之外,更多的是往东或向西经商之人。 这条道路可以直接抵达太原。 尽管如此,绵河本身既不长也不宽广,夹杂于山谷之中,使得其水流显得十分湍急。 但此时已步入深秋季节,降水量大幅减少导致河流干涸无力。 朱允炆匆匆忙忙地自河边阴影处走出,逐渐靠近前方亮着灯光的旅店门口。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发出轻微摩擦声令其眉头紧皱。 心想应该换双棉质鞋子了。 他低头快速穿过夜色掩映下街道,返回客舍后面的小院入口处,停下脚步。 站在后门前时,环顾四周。 未见异常情况才推开了门。 一踏入小院。 朱允炆即刻拱手行礼。 “刘先生还未安歇吗?” 只见刘天禄端坐于石桌旁,桌上摆了一壶酒跟两只斟满酒液杯子。 迅速扫过四周后,朱允炆并未发现其他人在场。 显然,刘天禄是在等候自己一块喝酒呢。 压下心头隐隐不安感,他上前与刘天禄面对面坐下。 刘天禄见状,将其中一个盛满酒水杯子推向对面。 刘天禄淡笑。 “原来朱公子也未曾就寝啊。” 第827章允熥,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这句话让朱允炆心头闪过一抹疑惑,同时警觉几分。 不过,很快恢复平静并回答道。 “明天,我们将前往山西,思绪万千难以入睡,故而出门散步片刻。” 刘天禄眯起眼睛思考良久之后,缓缓举起了酒杯。 “此为人之常情。但大业尚未达成之前,希望朱公子能够少些儿女情长、犹豫不决。” 说罢,一口饮尽手中美酒。 尽管内心充满不屑,朱允炆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双手持杯回敬对方道。 “敬您,刘先生。” 二人共同干了一杯。 刘天禄转头看向朱允炆。 “可能有些信息,朱公子尚不知晓。” “噢?是何事呢?” 刘天禄浅笑道。 “本来按计划今天我应在豫州道活动,却因为遇见了你而提前改变行程,来到这里。” 你在开玩笑吧? 那根本不是什么偶遇,完全是绑架行为。 朱允炆内心对刘天禄咒骂不已,面上却显得越发好奇。 “豫州道?我听闻豫州道那边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先生是为此事而来吗?” “算是,也不完全是。” 刘天禄微笑着颔了颔首,又摆了摆手。 “听说大明打算治理黄河,誓要使河流平顺无患。既然他们决心如此坚定,不吝财力与物力的投入,那我们不妨助其一臂之力,向全天下展示明廷为治河所付出的代价之重。” 看来河道上的种种变动,果然是这班谋逆者的手笔。 长久以来,心中的疑问此刻终得以解答。 崇仰之色,浮现朱允炆的脸庞上。 “先生此举高瞻远瞩,不仅能让朝堂几百万金粮消耗一空,更有可能激发起内部权力斗争。” 听到此话,刘天禄心中亦感到异常满足。 每当忆起明廷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用于调节水流的大坝,在自己精心策划下轻易被摧毁时,那份得意油生。 确实应该让明廷尝尝做无用功的滋味。 紧接着他深沉地感叹。 “中原即将陷入混乱之中。只有当这块土地动荡不安之时,整个大明才能随之进入真正的纷乱状态。” 眼眸闪烁着思索光芒,朱允炆小声追问。 “那么说来,先生在这场戏里还布下了更多局咯?为了让中部地区动荡,您一定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带着骄傲神色,刘天禄坦率回答道。 “正是如此,人为制造动乱才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径。待我们抵达太原后,有关豫州道变故的消息应当就能传来。” “那我就借此良宵佳酿,祝先生宏图大展、万事如意。” 虽然嘴上说着吉祥话,朱允炆内心却隐隐担忧起,身处豫州道中的朱允熥。 万一让刘贼的诡计得逞,导致该地区出现动荡。 那么允熥无疑会陷入困境之中。 此时此刻该如何抉择? 设身处地地想象,若换做自己身处那里,将会如何行动。 调动军力,肯定是最首要考虑的事情之一。 今年新任命的一批豫州道官员,尚且值得信任,无需太过忧心。 只要手中握有足够的武力支持,便基本上能应对大部分状况。 一旦真的爆发骚乱,仅仅恢复当地的和平稳定,便要花费大量精力时间。 这样一来估计,这个冬季内朱允熥都离不开豫州道了吧…… 想到此处,朱允炆的眼神不禁变得锐利起来。 凝视着对面正在独自饮酒作乐的身影,心底浮现出一丝猜测。 难不成这帮贼人目的就是要将老三牢牢困住? 默念中寄予了无限期盼与牵挂。 允熥,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 沽鹤县府店镇,海庆村。 秋季收割早已结束,山里那些稀少农田里的作物,也被一一归置入仓。 白天忙碌于采石工作,村民们此刻大多数已经安歇。 即便是还有些许体力旺盛者,也早已进入了梦乡。 数道黑影悄然从山后潜入海庆村,径直走到祠堂门口。 人影穿过祠堂大门。 带头者是海庆村的赵飞航。 这一行人进入祠堂,随后走进了后面的屋子里。 通常早已就寝的海庆村族长赵博远,此时却在赵飞昂的陪同下,在房中等待。小說中文網 当赵飞航带着人踏入房间,赵博远立刻抬头看向他带来的那些人。 “无生老母。” 为首的男子双手做了一个手势,对着赵博远展示了一下。 一旁的赵飞航也模仿起来,并指引赵博远一起呼喊。 “无生老母。” 这群人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叛乱分子。 赵博远的脑中依然回荡着白莲教口号,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感到一阵震骇。 赵飞航笑着道。 “叔公,这位是圣教太保之侄刘天磊。原本应由太保亲自到来,不过因太保事务繁忙,特命刘天磊代表前来。” 赵博远拱手行礼道。 “刘公子。” 刘天磊淡淡地回应以颔首。 “想来赵兄已经向族长解释过了吧?” 赵博远频频颔首。 “对,说清楚了。” 刘天磊轻哼一声道。 “为了让你们放心,我在此以圣教名义向海庆村立誓。只要你们能在豫州府发难并配合进攻洛阳,待事成之后,我会再次前来接应你们撤离。那时,赵兄便是护教将军,海庆村的乡亲父老都将过上好日子。” “可以成为将领?” 惊讶之色浮现赵博远脸上。 刘天磊虽然心底瞧不起此人,但面不改色地颔了颔首。 “圣教从来都是言出必践。” 旁边赵飞昂轻声问道。 “具体何时发动起义?” 赵飞航立刻抢答。 “上面的意见是越快越好。刘公子来到咱这儿之前,还去了其他几处地方呢。如今那朱允熥正好身处豫州府,再加上一些文官跟北方巡查官员也在。” “一旦所有人都集中在了那里,并进了城门,就是我们的行动时刻。” 刘天磊随之补充说明。 “到时候你们化装混进城去,自然会有人负责内应。找到了明廷重要人物的具体位置后,直接包围他们即可。” “得杀人?” 赵博远有些忐忑。 还未等刘天磊作答,赵飞航就皱起眉头说。 “不过杀几个人罢了。那些个高官平日经常欺压百姓。这次正好是个机会,让我们可以反将一军,剁掉他们的脑袋。” 赵博远心神不定,干咽了口唾沫。 刺杀官员,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 第828章士兵围村,反抗者格杀勿论 但刘天磊却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下去。 “若是能成功捉住朱标,赵兄甚至有机会成为王侯或首辅。” 封侯拜相。 如此诱惑远超杀官所带来的震惊效应。 顿时让赵博远屏住呼吸。 另一边,赵飞昂便瞪圆了双眼,目光紧锁在大哥身上。 原来海庆村的人,也有望成为贵族与大将? …… “他们真觉得通过造反可以飞黄腾达?” “纵观历史千年,又有哪个谋逆者能够如愿得逞?” “陈胜、吴广喊出来的豪言壮语,最后结果如何?无知世人只知道秦朝法律严苛残暴,却不知道在天灾面前,秦法也有变通之时。” 刘远就藏身于村子背后山林,一个极其隐秘的角落。 前夜曾在海庆村落脚休憩。 第二天商定完年购买石材的事宜后,就在众村民目送之下,带领手下离开。 当他带领着队伍穿越山谷时,便吩咐大部分人员,先行返回报告给洛阳城里的人。 自己仅带两个亲信,又秘密折返回山上。wWW.xszWω㈧.йêt 听着副镇抚的话,刘远脸上只是挂着一丝冷酷的笑。 “要是连借口跟理由都没有,反贼们又怎么可能吸引到追随者?” 副镇抚皱了皱眉头,最终颔了颔首。 “确实如此,倘若有人拉我一起起事,却又什么都不承诺,恐怕我会立刻拔刀斩杀此人。” “若对方许下让你成为王侯将相的诺言呢?” 另一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带着一副诡异的笑问道。 副镇抚瞪圆了眼睛,“那自然是送他进牢狱里,让冯海好好盘问一番。” 刘远清了清喉咙。 “依你们看,今天夜里行动的那些家伙,究竟什么来头?” 副镇抚双眼微微眯起。 “这些人行踪隐秘、动作迅速、日夜颠倒行事,十有八九是白莲教余孽。” “这么说来,海庆村发生的事件,怕是与先前凤阳之事有所牵连?” 千户惊讶不已,并试图将两地间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思考。 副镇抚沉吟片刻道。 “更进一步地说,或许凤阳府、豫州以及山西三个区域内的事件,都可以放一块讨论。” “这伙人的野心着实不小呐。” 此时,草丛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响动。 似是有毒蛇或虫豸正穿行其间。 刘远的目光骤然变得警觉起来,手中的绣春刀瞬间无声滑出剑鞘。 “什么人?” 伴随着一声厉喝,刘远本能地跃起身躯,侧身提刀闯入了一旁密集的矮树中。 “是我,我是豫州卫的。” 灌木之后,随即传出回声。 听闻此言,刘远立即止住了手中紧握欲刺的动作。 眼前几名义军士兵,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而他们背后,更是隐约可见一大队人影,正在缓缓移动接近中。 刘远皱眉,随手展示出自己的锦衣卫令牌。 “锦衣卫,你们为何会在此地集结?” 根据计划安排,在这段时间内,即使他的手下快马加鞭回到洛阳报信,也无可能调派援军至此。 可眼前这群将士,却没有一人敢于上前接取小牌子。 单凭他手里那柄罕见,且无法伪造的宝刀,就已足够震慑众人了。 “我们在巡视河道时,发现线索指向这里。遵照太孙指令,全体出动夜袭海庆村,实施包围打击。” 刘远眼中闪过异色。 “居然整个豫州卫部队都调动了?那么说来,太孙也亲自到场了?” 那人颔了颔首。 这时从后山另一侧传来脚步声,一位千户长赶了过来。 “属下来迟,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刘远挥了挥手,示意他靠近些。 “行动时间定为何时?” “子时整。” 刘远抬眼透过上方星河。 “既然你是豫州军,便按部就班执行任务即可。” 对方再次颔了颔首。 遵循军纪规矩。 除非特别授权命令,明确指定刘远可调度他们。 否则。即便是利刃悬于脖颈,也不会轻易放手军队控制权。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 自山上弥漫而下的雾气,如同流水般汇至村庄周边区域,笼罩整个山谷。 村落外。 一队全副武装,但没有打火把的士兵,静悄悄地朝目标地点前进。 依据档案资料记录,海庆村内人口600人左右。 去掉老人孩童妇女,剩下有能力构成威胁者,估计也就200余数。 领头之人乃是柴昊强及随行的豫州驻军统领。 至于周豪,则环绕着朱允熥四周布置防卫阵容。 在启程之前,张苑博特意要到一件护身软甲装备。 因尺码不合身,穿上身后显得颇为可笑。 他还给自己腰间,挂上一把短剑。 朱允熥率领着数量远超对手的军队,在夜间对海庆村发动突袭。 张苑博心中明白,这是不留给村民丝毫反抗余地之举。 整支豫州卫倾尽全力出动,意味着海庆村的下场,已经不可逆转。 何必用杀牛之利器,来应对区区一只小鸡? 当前涌入山中的这5000多号士兵,正是握于太孙手中的屠刀。 而在他们眼中,海庆村只不过是一只需要被宰割的小鸡。 在张苑博看来,这一切行动真正意图在于威慑。 太孙意欲通过摧毁海庆村这例证,警告整个豫州地区内,任何企图叛乱的人等。 2000多名士兵默默地穿过了山口,绕过了水泥厂,迅速朝着海庆村的方向挺进。 夜色深沉中,马蹄被布包裹,轻轻踏过收割完毕的土地,逐渐散布开来。 其实对于封锁这样一个小村落来说,并不需要如此众多的骑兵,他们的存在主要是为了在外围设防,以防备有人试图突围逃跑时,便于追捕。 距离海庆村只剩几百步远时。 携带盾牌和长剑的士卒,走在最前头。 紧随其后依次是手持枪械与弓箭的军士。 正当此时,豫州卫指挥使策马返回,并与柴昊强一同来到朱允熥面前。 “回太孙,各方部队现已形成合围之势,海庆村处于掌控之中,请示下一步行动计划。” 抬头眺望着隐隐透出几点微弱光芒之处,那是另外三个营队到位发出的信号。 今天,朱允熥并没有身着盔甲,只穿着一袭简洁服饰,端坐马背之上,轻挥着手中的鞭子道。 “立即攻入海庆村,如有抵抗,就地格杀。” 第829章可笑的抵抗 假如海庆村的人是无辜的,那么见到大军来袭,村民们自会乖乖束手就擒。 但如果村里真藏匿着逆贼,那些心中有鬼者,一旦见到官兵到来,定然反应异乎寻常。 届时也无须进行抓捕与审讯了。 “遵命。” 豫州卫指挥使施礼后回应道。 随后,他转身向柴昊强示意了一番。 便带着亲卫队伍融入了黑夜之中。 柴昊强带领几支百人队伍,将朱允熥严密保护起来。尛說Φ紋網 此时此刻的海庆村中。 守在村口的大黄狗,正如同平日一样对身旁的小狗表达亲昵之情。 而屋檐上的花斑猫,却显得格外机警。 它匍匐前行,双眼绿得发亮,耳朵立直准备捕捉任何可能出现的老鼠。 突然间。 月光映衬下,只见各屋顶上肥壮的狸猫们,纷纷跳跃至院子内搜寻食物。 感受到异动,那只原本悠闲自在的大黄狗,低呜几声后,立刻蜷缩进角落的一堆杂草之下。 与此同时,村子边缘处一些野鸟,惊恐地从树枝上展翅飞走。 紧接着是连续不断地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彻底打破了笼罩着整个海庆村庄寂静夜晚的氛围。 按照旗令集结的部队,分批闯进了村庄各个角落。 成群结队地十人小组,如猛兽扑食般冲入民居之中搜索检查。 更多士兵便是从四面八方径直朝中心区域挺进,并留下小股兵力维持重要路口秩序。 刹那间,全村上下一片混乱景象,四处皆可听见犬吠不断。 但所有人早已得到命令。 凡是遇到顽抗者即刻格杀勿论。 就在这一刻,当大黄狗再次吠叫表示不满时。 一把利刃已穿透它的身体,溅起殷红鲜血,滴落在旁边摇尾示好的小狗身上。 一束束的烛光被逐一燃起。 不断传来的是争斗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宗祠旁边,一座以砖瓦构建、前后两个庭院相连的小院内。 赵飞航身着微微泛黄的内衣,急切地催促妻子快速披上外衣。 他满脸汗珠地从屋内跑了出来。 抬头看了看村里升腾起来的火苗与黑烟,赵飞航心中涌起了一阵焦躁不安。 “会不会是有山贼侵袭村庄?” 房间里的媳妇紧握住了丈夫手臂,声音颤抖地询问着。 赵飞航面容凝重。 “留在屋里,照看好孩子们。” 扔下这句话,他就已经奔向前面房子。 从墙壁上取下一把刀,然后径直朝着宗祠的方向赶去。 祠堂。 日常里便住在后院正房的赵博远,在察觉到了村子里异常的瞬间就被吵醒。 外面传来的喊叫声让他无法平静,思绪混乱不已。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赵博远就步履蹒跚地走到祠堂门前。 推开大门。 环视四周。 只见村中不知道何时,涌入了大批穿戴盔甲手持利刃的官军。 道路两侧的院落内外,已经有许多人倒下了。 还有更多的村民,便被捆绑起来,狼狈不堪。 尖叫声与请求饶命的话语,不断地回荡在整个村庄里。 “是官兵来了。” “他们在滥杀无辜,企图冒充战功。” “……” 村子里某处传来了百姓愤怒又绝望的声音。 但是,很快就被一道惨叫声打断,那人的呼喊也就随之消失。 嚓嚓嚓。 持盾牌和刀剑的士兵们,正迅速将祠堂围住。 “叔公。” “叔公快些撤离吧。” 手持刀械的赵飞航,这时也从家中赶到了祠堂前方。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尚未发动,朝廷的兵马就已经提前赶到。 回头瞥了一眼宗祠后方的小院子。 就在巷子的一个拐角处,刘天磊正试图贴着院墙,带领一些手下从后门逃脱。 “真没用。” “一群废物。” 低声咒骂了一句之后,赵飞航抬首四下张望。 只见在这片混乱之中,小刚跟小虎等人正在一边抵抗,一边退往祠堂方向。 赵飞昂缩在他们后面,面带惊恐之色。 “飞航哥,是官府派来的军队。” 见到跑过来的赵飞航,赵飞昂高声喊叫起来。 “小刚,小虎。大家快跟我一起突围出去,到了山上咱们就安全了。” 赵飞航大声下达命令。 “飞航啊。” 赵博远抓住赵飞航的手,身体弯曲、眼神充满恐慌地询问道,“我们村里的计划,是已经被官方知晓了吧?” 赵飞航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 就在今天刘天磊才刚来到海庆村,并且商议好不久之后袭击洛阳皇宫,捉拿皇子的事宜,晚上便出现了这种情况。 难道是别的地方出了纰漏吗? 无暇顾及其他可能性,赵飞航护住赵博远的背后,面对逼近前来的敌人们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 而对面那些官军,也一个个气势汹汹,毫不留情。 终于,小刚同小虎领着其他人也都撤退了过来。 “飞航哥,接下来咋办呀?” 赵飞昂焦急地看着密集包围上来的官兵队伍,似乎找不到任何一条生路。 “小刚,你带飞昂跟叔公从后面逃跑,尽快进入山区深处避难。” 眼看官兵就要冲至面前,赵飞航猛地拉过李小刚与赵飞昂两人,推至赵博远面前。 赵飞航神情肃穆,眼中充满了决绝。 “叔公,全因我而连累了大家。你们快走,带着飞昂跟小刚离开,只要海庆村还有人活着,就能让先祖的血脉延续下去。” 说完这话,他紧咬牙关,将松散的长袍束好,随后双手稳稳地握住了刀柄,目光坚定地转向了身旁的小虎。 “朝廷无情,残害无辜百姓。” “今天,海庆村要反抗了。” “动手。” 话语刚落,赵飞航便率先向对面涌来的豫州卫官兵冲去。 小虎及其他人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心中明白已无退路,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高声嘶吼着也跟着迎头赶上。 “拼了。” 一刹那间,所有还能行动的村民。 在赵飞航的带领下,就像以卵击石般冲向了坚固的军阵。 “实在可笑至极。” 马背上的豫州卫指挥使轻轻挥动长矛,早已刺倒了几名试图靠近的村民。 看着面前这群奋不顾身的人,他不屑地冷哼一声。 随即举起手中的长枪,下达命令。 “彻底消灭他们。” 第830章对他们留情,就是对别人的残忍 士兵们迅速组成方阵,盾牌在前,长枪随后。 盾墙坚如磐石,刀光锋利似火焰。 数不清的长枪自盾阵间隙探出。 局势毫无悬念。 此时的大明军队所向披靡,更何况是清剿区区一个小村庄。 指挥使猛地把长枪往地上一插,顺手抄起身边的弓箭,将羽矢直指那手持钢刀的暴民。 咻…… 弓弦颤动发出低沉声响,利箭呼啸而出。 嗖…… 锐箭穿透空气,越过人群,正中赵飞航胸膛。 尖锐的箭头深深扎进肉里,而另一端就在赵飞航眼前不停地摇晃。 他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吐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喘息。 “冲上去。” 但官兵已经逼近。 无数刀刃从各个方向砍下。 眨眼之间,鲜血浸透衣裳,赵飞航无力地倒下了。 紧随其后的其他村民,也被接踵而至的敌军淹没。 官军在海庆村四周燃起篝火。 明亮橙黄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山谷。 “或许会有人认为太孙此行过于残酷,不知真相者或许亦会对太孙感到恐惧。” 张苑博悄声向身边朱允熥提醒道。 朱允熥身体随着骏马移动而上下摆动。 略微侧脸对张苑博笑了笑。 “海庆村的行为确实有多种解释,可以为其辩解减轻过错,官方也不必非要采取如此严厉手段。但是此刻朝局形势使得除了这样的处理外,别无他法。若今日对这里手下留情,那就是对外面世界的残忍。” “这些人既然敢与大军抗衡,便意味着他们清楚自己行为,根本不会被朝廷原谅。治理河道乃大明政策,胆敢违抗甚至涉嫌造反,眼下只有采取重惩措施,才能威慑其他人。” “朝廷爱护百姓,应基于大明安定前提下实现,若允许局部地区骚乱持续发生,如何保障大多数民众安全?” 听完这番话,张苑博陷入深思。 朱允熥并未继续深入解释。 对于朝廷而言,善待臣民固然重要。 但这都必须是在维护稳定局势的基础上进行。 绝不能因为少数人的私利,就忽视大众权益。 容许海庆村的行为,就是置河流沿线几十万工友于危险之地,并忽视两岸百姓期盼安宁的心愿。 海庆村的百姓也是大明百姓,难道其他人不是吗? “撤退。” “再往前即死。” 海庆村祠堂后的空地上。 豫州卫千户率领部队,缓缓从后山逼近。 刘远偕同北镇抚司副镇抚与另一名千户,跟在他们的旁边。 目光锁定在那位刚刚潜入村子的白莲教成员跟海庆村族长身上。 刘远突然现身,让赵博远跟赵飞昂二人惊愕万分。 “刘兄。” 见到混迹于官军之中的刘远,赵飞昂一脸惊讶,内心泛起阵阵波澜。 而赵博远脸色铁青,不悦地说道。 “这家伙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狗而已,刘远估计也是假名。” 刘远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嘲讽走上前道。 “族长,除了确为朝廷效力外,别的都没隐瞒。眼下,诸位已无路可退。” 随即,他转头凝视着刘天磊。 面对步步逼近的士兵们,赵博远等人被迫一步步后退。 刘天磊此刻也是神情极为紧张。 未曾料到官府竟如此迅速作出反应,并直接对这里采取了行动。 这让他既意外又困惑…… 究竟是何方泄密导致今日的局面? 心中不由暗自责备起,自己手下的那些乌合之众。 刘远语气冰冷道。 “不要再妄想能够逃脱此地了。眼下豫州卫已将这里团团包围,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离开。” “可恶的走狗。” 被揭穿身份后的刘天磊灰心丧气地咒骂起来。 刘远不屑笑道。 “看样子,你们应当属白莲信徒吧?一帮子妄图重温旧梦的老鼠们,你们连日光之下都不敢光明正大行走,只懂得夜晚时分秘密聚集,凭你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所成就?” 听到这番奚落话语,刘天磊勃然大怒。 只见他猛然喝令。 “动手吧。” 刹那间,无数飞矢从四面八方向中间扑来。 但见刘远身形微动。 仅是一瞬之间,四周已然倒满了尸身。 紧接着,其眼神转向远处村落之中。 既然太孙去了那里,绝不仅仅是为了督战而已。 显然这次大规模围剿,意味着海庆村村民的命运已然注定。 太孙亲临现场,肯定有着更为重要的目的。 揭开河道灾难背后的真相,以及探查原本坚固如磐的石质,何以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事实表明。 明代百姓大多淳朴善良。尛說Φ紋網 除了海庆村外,周边例如高佛村等地方皆未出现反叛迹象。 这让原本满怀期待希望能再次建功立业的豫州卫士卒,感到些许遗憾。 村民们对于不远处传来的战斗声响,并未过多关注。 只是略微观察了一会儿,便立刻退回自家屋内,等待黎明时分再做了解。 看到这般情形,守候在外圈准备伏击造反者的军队,不免略感失落。 近年来随着朝廷实施奖励制度以来,各地将士对于立功的热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所幸前不久颁布的新规中,提到以后所有地方武装力量,将会轮岗至边疆或是加入远征队序列。 这对于急需战场荣耀的士兵们来说,无疑是种精神上慰藉。 也使得原本遭到不少非议的地方防御体系调整政策,得到了广泛支持。 此时在海庆村里。 官兵正在清点昨晚取得的成绩。 至于那些没有反抗行为的女人孩子老人,便全都被集中在祠堂前的广场上。 待明日早晨到来之际,这些人将作为俘虏,一同返回洛阳,并面临公开处决。 这早已成为定局。 只要确认此次河道工程项目中的事故,确实由海庆村引起的话。 如今,刘远的到来,使得此事终于有了确切结论。 “太孙,根据我们的调查发现,海庆村使用的方法非常古老,并且这一方法似乎只在该村流传,外界鲜有人知。” 在前往海庆村后山小路途中,刘远以低声叙述目前了解的情况。 朱允熥原本紧锁的眉头,逐渐放松开来。 第831章公开行刑,震慑 查明了拦水坝跟减水坝损毁原因,豫州道因此不会生出更多问题。 朝廷方面也有个明确的答案了。 出于好奇,张苑博问道。 “具体是什么样的方法呢?” 回望这位年轻官员,刘远笑了笑说。 “继续往前就能看见答案了。” 众人随即拐过山路的一个弯角,眼前即出现了海庆村人,焚烧青石及将其浸泡于油中的现场。 柴昊强立即命令手下,举着火把将整个山谷照得通明。 随着火光的亮起,这处地方的全貌也清晰可见。 刘远指着尚未加工或已完成处理的石头、篝火以及脚下的油脂池缓缓道来。 “白日里他们在矿场采挖青石。入夜时分,便会把这些石材运送至此,先让它们经历火焰的炙烤,当温度足够高时再迅速降温浇冷水。此时石材质地变得异常脆弱,稍微不小心便会完全破碎裂开。” “为了提高其坚固程度,又会把经过火烤的石材,放置于油中浸泡一段时间。” 随着孙城的解说,大家在该区域内四处走动观察。 朱允熥伫立在满载石头的油脂坑旁边,面色凝重不已。 依据刚才的信息,他已经大致清楚了原理。 先是利用急冷急热来削弱石材强度。 之后通过涂油手段,增加内外间的粘合度以减少搬运损伤。 等到这些石材真正被安置于河流之中,受到流水侵蚀之时,原本被油层包裹保护起来的部分渐渐失效,使得整块石头重新变得极易破碎。 这也是为何台绥县附近储备的大坝,一被拆除便立刻崩塌粉碎的原因所在。 “传令潘开朗,要求对整条河流所使用的材料进行全面核查,绝对不能让任何有问题的石材再次混入河道。”尛說Φ紋網 面对可能存在的隐患,朱允炆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 “是。” 张苑博牢记心头,立刻回复到。 正当此刻,从村庄方向跑来的周豪,带来了最新消息。 “太孙,关于那名白莲教会成员的真实身份已核实。” 闻讯后,朱允炆马上看向了来者。 周豪嘴角微微上扬。 “此人运气还算不错,在官兵突袭行动过程中,虽然受伤却没生命危险,也正是通过他,我们才揭开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在组织内部是否占据高位?”刘远本能地提出了疑问。 对方颔了颔首,用异样的目光看了朱允炆一眼后说道。 “原来,当年刘福通的血统并未彻底断绝。留有一位名叫刘天禄的儿子,如今在白莲社担任要职,今日来访之人实为他的侄子,经常辅助执行各种任务。” “最近关于黄河流域出现龙王下凡的说法,其实便是此人策动当地信徒散布的谣言。另外还负责筹备配合此次皇室访问期间,发动叛乱的事宜。” 闻言之下,张苑博不由得惊叹。 “这么说,海庆村同样打算采取某种行动……” 周豪看向张苑博,微微颔首。 “海庆村里有200多名壮丁,一旦进入洛阳城,足以引发不小的骚乱。” “海庆村的人确实应该受到严惩。” 张苑博微眯双眼,眼神中透露出几分锐利。 任何敢于制造混乱的人,都被视为大明的敌人。 “在执行律法的同时,也得传达仁政旨意,给陶庆跟豫州道都司衙门传话,如果这次严厉处罚之后,能有效遏制地方动乱,过往一切便不再追究。倘若还有新的动乱发生,便必须不留余地地加以惩罚。” 朱允熥当机立断,今夜了解到海庆村对青石所做的手脚后,便不再打算在此久留。 一整晚,两人无言。 …… 两天后。 正值午时。 洛阳西区早已人山人海,街上挤满了好奇的人们,热闹非凡。 知府命令所有差役全员出动,连同县里的人,一起封锁了西区地势最低的路口。 左右护卫部队便把人群,划分成若干区域。 朝廷宣布查清了最近河流事件的真实情况,并抓捕了参与此次破坏活动的全部罪犯,海庆村的不法分子们。 按照石伟毅到达洛阳后的指示。 全城官员手捧通告,四处宣传解释这整个豫州地区的来龙去脉。 从怎样损坏石材,再到如何破坏河堤以及先前关于黄河龙神的谣言,直到企图发动暴乱等,一一进行了详细介绍。 甚至到了最后,他特别指出了这是受白莲教煽动作乱所致。 目的是阻止当地百姓完成防洪工程建设,从而让此地持续遭受洪水灾害。 大多数老百姓其实并不太关心具体的技术细节,或者其他官方说法。 但他们明白有人故意不让他们的生活得到改善,这一点非常明确。 因此,在收到皇室将要执行判决的消息时,整个城市沸腾起来。 以至于卖农产品进城的小贩,今天异常忙碌。 如果不是早早就清理干净街道上的污物。 今天的洛阳可能将会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味。 根据风水学说,西方代表着杀气。 而在面向西侧的一座高楼之上。 已提前被锦衣卫彻底清空。 地方官员虽站在围观人群边缘,眺望远处栏杆后的朱允熥。 但由于职位级别不够,他们无法直接靠近。 此时此刻,刚结束巡视回城的石伟毅,正安静地站立在朱允熥身旁。 另一位陪同人员,便是全程跟踪调查此案的潘开朗。 此外,戴星海、石元驹也都在场。 许多跟随而来进行监察任务的官员,紧随其后排列。 楼顶沉默不语,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不远处,正在布置死刑仪式的位置。 一名身着刑部官员,站在行刑台上抬头望向天空。 随着时间临近预定时间点,四周渐渐变得寂静无声。 一种难以名状的压力,开始笼罩这座城市。 当他注意到太阳位置,正好符合规定时刻后。 深吸一口气,伸手取下了放置在面前桌案上的令旗,并用力将其丢向地面。 咚! “时辰已到。” “行刑。” 接下来就是例行公事般地用高度酒精,为即将使用的利器消毒。 一把把闪着银白色光芒的长刀,先是缓缓上升然后快速下落。 “呀。” “死人了。” 人群之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第832章允熥就不能让我这三叔安心过个年吗 一些穿着破烂的人,手里端着碗试图靠近刑台,却被差役和官兵紧紧阻挡在外。 太孙就在附近,没人敢在他及众大臣面前,放任这些百姓进行某种不为人知的行为。 高楼栏杆后。 朱允熥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光芒。 望向那些尸体被抬走的一幕。 紧接着又转向那些被官兵,挡住的手持饭碗的百姓。 “他们是想要这些人血吗?” 石伟毅心头一震,对太孙居然了解这隐秘之事感到诧异。 他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戴星海。 戴星海亦是难以启齿,这样的民间陋习,一向被视为不宜公开的事情。 以往,官员们多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吗?” 见众人默不作声,朱允熥再次出言询问,并环顾左右的官员。 “民间习俗不应追责其源,是朝廷做得还不够周全,惠民医馆没能覆盖所有贫困患病之人。” 身为豫州道布政使,加之刚才目睹了百姓行为。 戴星海不得不低头开口。 “朝廷仁爱百姓,臣等还需更加努力,才能让百姓们免于因无钱而无法获得治疗。” 朱允熥脸上掠过一丝悲痛之情。 心中涌起了许多久远往事。 却不知从何说起,也找不到可倾诉的对象。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叹道。 “将此事奏报朝廷,以后各地官府再进行此类活动时,必须严格禁止。” 石伟毅行礼应承。 “臣遵命。” 这时朱允熥又提及。 “关于河道总督衙门……” 潘开朗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转回身来拱手作揖。 “太孙敬请吩咐。” “河道状况眼下已明了前因后果。情况将会呈报给应天府,这样就算圆满结束了。” 朱允熥话语平静。 不过只是简单地叙述事实而已。 而潘开朗却深受触动。 “治理河道未尽全力,让太孙失望了。” 朱允熥轻轻挥了挥手。 “关于治水工程,在朝堂内外都有共识,本宫心里也是清楚的。你以及你的团队都付出了艰辛劳动,治理这条大河所需的时间,原本预计为30年。” “在本宫看来,可能需要半个世纪乃至更长久的时间规划。朝廷不会轻易更改方针,即便潘大人退休之后,仍需继任者接续努力,大家务必要全力以赴、细致工作,勿将此等利国惠民的大业变成负面影响。” “目前皇上康健,太子正值盛年,即使按照最保守估计,本宫也能多活50年之久,并且未来几代都将牢记治水要务,治理长江将是百年计划中的关键环节,在接下来的百年里,各位及其子孙都无须再此焦虑。” 潘开朗被朱允熥再度感动。 他身后的一众河道官员,已经全部跪倒在地。 许多人甚至热泪盈眶。 他们知道朝廷并没有忘记自己所承受的艰难。 这对于所有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慰藉。 随后,潘开朗也毅然双膝下拜。 “臣必定不辜负太孙期望。” 朱允熥满意地颔了颔首。 “豫州今年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各衙门之间更需加强协作。” “我们谨记教诲。” “出发吧,这次北巡使命还需尽快完成,日后豫州地区的事务,就交由诸位共同承担。” 在一片送别声中。 朱允熥与石伟毅等人,率领巡检队伍离开。 当夜幕降临之际。 黄河流淌于台绥县城外的大堤之上。 早已备好的船只,正静静地等待着北方巡访团的到来。 官军开始陆续登船。 河堤上,朱允熥双手背在身后,注视着河面,眺望对面岸边。 “本来应该从怀庆府出发,途径卫辉府前往河北道,再从北平府到关外。” 石伟毅的眼神闪烁,似乎有所感悟。 “这原本就是太孙您北巡时预定好的路径,太孙打算变更行程?” 朱允熥转身看着石伟毅,脸上浮现了一丝笑。 “渡河,直接去山西道。” 山西道,太原府。 晋王府,尽显大明朝王公贵族的华贵风范。 红色砖墙搭配琉璃瓦片,在阳光照耀下光彩夺目。 守护王府的三营军士,身披铠甲手握旌旗,威风凛凛。 作为朱元璋排行第三的儿子,自幼跟随宋濂学习经史典籍,又拜杜环学书法的晋王朱棡。 在洪武3年被册封为晋王,并于11年移驾至太原设立封地。 少年时代的朱棡行事放荡不羁,性格暴戾傲慢。 在他前往太原就任亲王期间,朱元璋因疼爱儿子,而赐给他多年贴身伺候的徐兴祖作为奖赏。 结果路上徐兴祖却被朱棡用鞭子打了。 此事激怒了朱元璋。 一度想要剥夺朱棡亲王爵位。 多亏了朱标极力劝阻,才使朱元璋息怒,改为下旨斥责。 朱棡抵达太原之后,依旧经常随心所欲地挥霍浪费。 并且时常有违法律,比如骑马绑人并施行残忍折磨。 如果不是因为朱标在朝堂内外,屡次为其说情,并在朱元璋面前求宽恕的话,可能晋王府早就已经被废黜。 直至洪武24年,朱标巡视陕西以及后续事件发生后。 朱棡方才逐渐有所改观。 放下身段谦虚待人,近年来也逐渐获得了礼遇臣民之名。 王府正殿。 王座上的朱棡眉宇间散发着威仪。 他面前站立着王府长史跟两名身穿戎装的军官。 此刻朱棡眉头微蹙,但气场依旧强大。 沉默良久之后,终于说道。 “允熥让本王在这时候赶往大同?就不能让三叔我安安心心过个年?” 长史面色尴尬,冲那两位由豫州道远赴而来的将军,默默示意道歉之意。 毕竟这些年,这位王爷名声确实不太美好,尽管近来稍好了一些。尐説φ呅蛧 来自开封府的将军们,纷纷颔首。 其中一位回答道。 “回禀王爷,这是太孙亲自下令要求的。据说凉国公目前已经前往大同了。” 听到这里,朱棡低声笑起来,眼神幽幽扫视两位将领。 “那个蓝玉骄横嚣张,你二人难道不担心我会在大同将此人除去吗?” 此言一出,两人瞬间愣住了,开始显得迟疑起来。 考虑到朱棡之前的脾气,加上凉国公的性格特点。 二人如果同时留在大同,恐怕会引发诸多麻烦。 第833章你小子,还指点起你爹了 就在朱棡还想继续捉弄这两名开封将军之时。 忽然从侧门传来一位年轻人清亮的声音。 “父亲,此次太孙外出巡察,具有代理皇命治理地方的权力。况且此次还有内阁大学士石伟毅随行,估计请父皇前往大同,也是经过太孙及诸位大臣慎重商议的结果。” 随即,一个穿着便装的身影缓步走近前来,相貌与朱棡颇有几分相似。 到了近前先行对朱棢行了个礼,然后又朝在场几人拱手。 王府长史弯下腰身。 “参见公子。” 话音落下,两位将军也随即抱拳行礼。 “拜见公子。” 宝座之上,朱棡展露出微笑。 “济烨来了,今日先生传授的知识已经学完了?” 晋王次子朱济烨颇为平静,颔首回应道。 “今日课业已经完毕,听闻太孙遣人前来,因此特来询问是否有兄长的消息。” 目前情况下,皇室诸藩的嫡子,均在应天府求学于大本堂之中,鲜少有机会返回各自的封地。 这个理由对朱济烨来说合情合理。 而此时,想到亲兄弟许久未曾谋面的情景,朱棡心头泛起了请示归京的念头。 但是朱棡突然记起老二进门时所说的话,顿时明白这是儿子对他的一番告诫。 朱棡忍不住朝朱济烨瞥了一眼。 这小子。 胆敢指点他爹了。 即便被父亲瞪着,朱济烨脸上仍挂着笑意。 接着,他转向来访的两位将军。 “两位将军,可知太孙具体几时启程前往大同?太孙命令要求父皇及凉国公同行,这是否意味着太孙准备借此北巡机会,对付北方边陲?” 按照大明法度规定,任何诸侯未经圣旨,不得随意出行。 另外还有一系列类似两王不相见的禁令,非常严厉。 朱济烨此举亦是替朱棡试探对方。 看着面前的儿子,朱棡心中暗想。 还是太嫩了。 自己随便几句瞎话,也能让事实浮出水面。 两名将军从开封府来到此处后,便感到棘手。 他们相视良久,最后终于开口了。 “关于……太原一带,还有与朝廷签订开中制合约的那些晋商……” 闻言,朱棡嘴角上扬一丝笑意。 “这么说,太孙是决定对付那些晋商了?哈……” 语气里满是对立态度。 片刻沉默之后,二位将军略显尴尬地颔了颔首。 面对此情此景,朱棡不禁自嘲一笑。 “朝廷终究还是打算对付这些晋商了,毕竟拖延这么久,也没什么意思。” 言毕,他摇了摇头,陷入了某种思绪中,表情冷峻。 见王爷这般模样,在场其他人皆未出声打扰。 对于这一切,朱济烨显得颇为焦虑且愤懑。 “不过眼下确实是个好时机。当前朝中掌有交趾跟占城两地的粮食生产中心,再加上倭国丰富的金银矿藏,物资充裕,海运通畅。只有在这种状况下,方可采取行动。” 说到这时,朱棡眼神中闪过一股锐利。 “两位是否清楚,我多年前在太原将某些人五马分尸之事?” 二人连连颔首。 回忆往昔因残忍手段,导致差点失去爵位的经历,使得现场空气凝重许多。 当时如果不是因为朱标极力劝阻,可能早就被朱元璋罢黜封号了。 冷哼一声,以表达内心不屑。 “外人只知道我残暴无情,却不知被处死之人,正是晋商。” “王爷。” 长史低声提醒。 朱济烨同样轻唤了一声:“父亲。” 王座之上的朱棡挥手示意。 “既然朝廷即将着手处置晋商,这些事情也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一位北巡将军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微微低头说道。 “王爷似乎对晋商,还隐藏着一些未明言的考量。” 朱棡冷哼一声,“朝廷多年以来,依赖晋商供养边疆将士。在这种情况下,本王又能有什么好说的?九边数以十万计的将士能否温饱,全凭晋商之力,这之中,本王能说什么?” 他连续发出两个质问,这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 “世人往往只知道大明藩王在封国内,享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却鲜少有人知晓,在山西道上,即便是本王,也离不开这群人来维持面子。” “三司七府乃至几十个县府衙门,有哪个地方没有他们的足迹跟资助呢?就算是晋王府里的人离开王府外出,又有多少次受到了他们馈赠。” 说着,朱棡的语气变得更加激烈,脸庞变得愈发沉闷起来。 这时,长史已悄悄闭目养神。 一旁的朱济烨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 那两位北巡将军,显然从王爷的话中听出了某些弦外之音。 照这样看,若是太孙打算对付山西境内的晋商集团,可能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达成。 朱棡开口补充道。 “看来,让本王前往大同的目的,很可能是想要控制驻扎在那里山西都司兵马……” 想了想之后,他的嘴角竟然扬起淡淡笑意。 “本王这位侄儿或许更担心本王留在太原市,他一旦行动,恐引来商帮反抗围攻王府,威胁到安全,所以他才会建议本王前去大同避险。” 闻言,两员将军张口欲语。 真不愧为近年来传闻所称,智慧出众而且越发显得深谋远虑的晋王爷。 仅凭几句提示,便迅速洞悉一切真相。 见状,朱棡颔了颔首,“当年得蒙大哥多次护佑,在父亲面前也为我说了很多好话。而眼下,我这侄子也处处考虑周全,这对我来说算是幸事。” 感叹一番后。 王府长史向南施礼,“皇上慈悲,太子贤德,太孙敬重长辈,这样的盛世必将持久安康。” 一位随行将军询问道,“既然王爷已然明了太孙之意,请问何时动身出发?” 宫室内瞬间寂静无声,只能听见王位处传来的阵阵轻微拍击声响。 片刻过后。 “任何地方我都不去。” 朱棢话语铿锵有力。 两名将军顿时面露愁容。 “王爷,这可是太孙亲自下达的命令啊。” 朱棡只是拂袖站起身来,走向台下。 “洪武4年初7日,本王获赐晋王。十一载春暖花开之际,莅临太原封邦。至今年已是居于此达17年之久。身为皇家血统之人,作为皇上之子,及边境藩王其中之一。” “即使没能做出显著成就来扩展领土,但决不能做出放弃现有基业之举。晋商会因为财富问题,影响整个山西人心,其影响力早已根植深厚。长远来看,必将成为未来的一大隐患。” “当今正值改革旧制之时,朝廷新政出台,决心治理积弊,作为负责管理这片区域之人,怎么能在面临危机时刻选择逃避?” 第834章要调离王府卫队 此时朱棡所展现出的决心与勇气,王府众人无不看在眼里。 他显然已下定决心,要与太原城共存亡。 两位将军只能无奈地再次提醒。 “王爷,这是太孙指令。” 朱棡双眉紧锁,目光凛冽。 “今本王决定违背命令,待到太孙平定山西之后,自会亲自前去请罪。所有由此引发的责任,本王一人承担。” 朱济烨眼中闪烁不定,低声说道。 “父王。” 朱棡挥了挥手袖,转头望着他。 “烨儿,你心生畏惧了吗?” 朱济烨抖擞精神,双拳合抱。 “回禀父王,儿子并不害怕。” “很好。” 朱棡露出欣慰的表情,高声赞道。 “我的好儿子果然勇猛无惧,莫怕。若敌人来犯王府,父亲自然会提刀守护。哪怕我父子皆殒于此地,晋王府尚有世子留在京师。” 这番话令两位将军内心激荡不已。 身为宗室成员,即使明知道留于太原可能面临的危机,仍选择坚持立场,誓死不退。 二人明白,此时再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好作罢。 朱棡向他们微笑道。 “麻烦二位跑了这一趟,还需辛苦你们回到太孙身边,帮我递呈一封请罪书信。” 两将连忙抱拳施礼。 “王爷客气了。” 朱棡笑容满面,态度从容。 “另外请代为转达本王给太孙的话。” 两名将军立刻恭敬地鞠躬。 “敬请吩咐,王爷。” “告诉太孙,这一次三叔无法遵从他的旨意,等处理完山西事情后,三叔会亲往赔罪。” 二位将军随即行礼退下。 朱棡将请罪书准备好,二人便会踏上返回京师之旅。 王宫内。 望着王府长史跟朱济烨,朱棡长叹一声,缓缓走回宝座坐了下来。 他对面前的人欲言又止。 朱棡思绪飘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是元至正18年寒冬,那时候的他刚刚出生。 当时战乱频繁,元朝廷内部纷争不断加剧,各地起义势力接连夺取着前朝的领地。 这一年里,朱元璋加入了反元义军,并为之奋斗六载,更占据集庆改称应天府,并逐步掌控了江左与浙右地区。 直到至正23年灭掉了陈友谅,再到25年后击败张士诚。 南方大片领土,终归朱元璋统治之下,遂以“吴元年”命名新纪元。 此刻的朱棡神情略显唏嘘。 那些遥远的日子,对他而言记忆犹新。 在他的印象中,每当朱元璋在外忙着朝政大事之时。 母亲便在家主持大局,而兄长作为家中老大,全身心照顾起小弟们的生活起居。 尽管天下还未恢复安宁,但这却是朱棡最觉得安全舒心的一段时光。 由于年少无知,并未参与到父亲征战过程中去,且又有哥哥照料兄弟们的情绪事宜而不必操心。 直至后来建国登基,家族成员们的称呼,也随之改变。 洪武三年获封为晋王后,在第11个年头前往封地太原就任藩王。 历经岁月变迁,朱棡始终铭记着朱元璋严苛的要求,以及朱标温暖关怀之间的点滴瞬间。 关于晋商最终成为大明威胁这一点,或许朝廷清楚,也可能浑然不知。ωww.xSZWω㈧.NēΤ 但对在此地驻扎多年来的他来说,便是早已心知肚明。 天下不应该再出现任何大的变故了。 随着目光逐渐锐利起来,朱棡结束了回忆,抬头凝视前方,面对长史与朱济烨。 “父王。” “王爷。” 朱济烨与王府长史几乎同时出声。 朱棡摆了摆手,低声说道。 “不要再劝了,本王心意已定,死守太原。” 长史语气沉重。 “王爷的忠心,属下十分明白。但是,一来这毕竟出自太孙旨意,若是王爷不予遵从,恐怕会引起朝廷不快。再者说,如果山西一旦有变,动荡不安,贼人可能会趁机对王爷不利,借此胁迫朝廷。” 朱棡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作为晋藩之主,岂能在危机来临之时逃之夭夭?身为皇族成员,必须树立榜样,保卫土地是我的职责所在。我若离去,王府里其他人员将如何自处?即便那些歹徒想要制造混乱,亦可轻易控制剩下的府中之人。” “若我带着全府人转移到大同,并藏身军营之中,虽可保证家眷安全。但这样一来,反而会让对方警觉,从而打乱原本计划。我怎么可以做这样危害大明的事呢?” “我又怎能做出这种背离祖训、对不起百姓的行为呢?” 朱棡满脸凝重。 长史还想进一步规劝,但似乎已经找不到更好的论据来说服王爷了。 旁边的朱济烨长时间沉默思考之后,开口建议。 “按照目前得知的消息来看,太孙大概是要在山西境内围堵敌人。既然凉国公要到大同去坐镇指挥,那么他的军队肯定会在靠近边境的地方布防。” “而太孙只需要向相邻省份发布命令,加强边界驻军即可确保即使山西发生内乱也不会向外扩散。如此这般的话,反叛分子将被困在省内,无法造成更大范围的影响。” 听了此话,长史也补充说。 “北边依靠着燕王,西边便由秦王管辖,反贼发动袭击后,除非往北穿过关口或是南下进入四川才会构成威胁,但这两个方向均有重兵防守,可一网打尽。” 朱济烨微笑着朝朱棢拱手示意。 “既然如此,在新年来临之际我,们可以以维护城区稳定为由召回亲卫队,以便保护整个府邸不受侵犯。” “不行。” 朱棡目光骤然变得坚定,并且斩钉截铁地说。 “恰恰相反,我们不但不应该让他们回到城内,甚至还需要把剩下三个护卫调离。” 长史及朱济烨大吃一惊,满脸困惑不解。 “请考虑清楚啊,父王,若失去了三个护卫队的支持,咱王府在城内便丧失了防卫力量。” 朱济烨焦急地道。 按惯例每个被封在外的亲王,都享有三支护卫队作为安全保障。 这是他们用来约束当地官吏的重要资本之一。 尤其像眼下位于西北边境地区,隶属于朱家统治的核心势力范围内的晋王府而言,这些士兵更是战斗力强劲的存在。 第835章只有边疆爆发重大冲突,他们才敢行动 多年来,无论何时,朱元璋下达御令让朱棡跨出长城对抗外敌时,都是以他所统辖下的这三个护卫队为中心组建而成。 因此才得以多次成功讨伐蒙古侵略者。 对此观点,长史也表示赞同。 “王爷,请慎重考虑这个决定吧,若非必要而撤退这三个卫队,将来真有不测之事发生时,王府根本无力回击,不仅会对您本人造成极大危险,连带着所有人也陷入危难之中。” 面对众人的质疑,朱棡只是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护卫队必须离开太原城,若他们留守在此,只会束手束脚,唯有撤走后,那些企图造反之人心里才不会有顾虑,从而肆无忌惮地行动。” 朱棡的眼神轻轻闪烁。 既然晋商想要在山西制造混乱,自己或许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么多年来,朱棡多次领兵出塞征伐,早已经培养出无畏的勇气。 王府长史面露担忧。 “王爷既有智慧又有胆识,不惧危险。三卫兵马是我们王府的重要护卫力量,若是全部调离,到时候王府该如何自保呢?” 朱棡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朱济烨,带着笑意问。 “济烨觉得,敌人会选择什么时间发起行动?” 这是一个考验。 王府长史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目光投向二公子朱济烨。 朱济烨没有想到,父亲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他垂下眼帘,紧锁眉头深思。 朱棡并不急于催促。 他在思考山西道的命运。 在即将到来的大动荡之后,未来的路该往何处走。 过了许久。 朱济烨心中已有答案,并把刚才的想法重新整理一遍。 然后慢慢开口。 “晋商有财富而没有人手,他们的手段主要是以财帛收买人心。儿子认为,如果晋商真要行动起来,肯定少不了与外界势力合作。” “之前宫中的邸报说,太孙北巡经过凤阳时,前往祭祀已经去世的信国公,在此过程中发现白莲教的存在,之后又出现了废人炆失踪事件。依儿子看来,这些情况很可能都出自白莲教之手。” “最近一段时间,河段发生了几起变故,豫州各地也流传着不少流言,众所周知,白莲教尤其擅长与地方百姓沟通,行事神秘莫测,影响深远。鉴于这种情况,儿子推测此次晋商跟白莲教之间可能有所勾连。” “一方提供财物支持,另一方组织人力,两者联合起来,便既有钱又有兵,完全可以做出更大的谋划。” 听了这一番话,王府长史眼睛睁大,忍不住低声喊道。 “白莲教。” 长史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环顾四周宫殿。小說中文網 众人皆知,白莲教善于从基层百姓入手,各行各业的人士,均有可能成为其成员。 此刻,长史凝视着空旷大殿,暗下决心,今日便开始彻查王府内所有人员。 看看是否真有敌对势力潜伏其中。 朱棡明白了他的意图,随即说道。 “调查工作就拜托长史了,必须确保不留任何死角。” “是,王爷。” 长史恭敬地应道。 接着朱棡转向朱济烨,“你刚才的推测相当精准,展现了深厚的见解。不过关于时机的选择,你还没讲清楚。” 朱济烨颔了颔首。 “依目前情况来看,今年冬天太原城应该是安全的,但若是我负责筹划的话,首先会让白莲教广泛传播谣言,煽动普通民众的情绪,从而破坏大明稳定的基础。” “紧接着,晋商会利用金钱利诱那些叛乱分子跟心怀不满者引发更多骚乱,最终使得整个朝廷陷入混乱之中。” “这就是发动反叛的最佳时期吗?” 朱棡微微眯缝着眼睛微笑着问道。 朱济烨却摇了摇头。 “条件还未完全成熟。” “那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朱棡期待能够听到儿子给出不同寻常的答案。 朱济烨精神振奋起来,直视坐在高台上的朱棡坚定地说。 “只有当边疆爆发重大冲突时,才会是真正的起义时机。” “边疆?” 朱棡的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了一条线。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答案。 作为九边之一的藩王,他对大明如今的防御力量,再清楚不过了。 从山海关到雁门关,朝廷在这之间布下几十万大军长年驻守。 长城沿线及背后的地方军屯随时待命,一有战事即刻支援前线。 战略要地聚集着庞大的军力与物资储备,在官府精心策划下,即便遭遇长达半年以上的围攻。 任何一个重镇都能保证供应充足,坚守阵地不受动摇。 因此,听到有关边境问题时,朱棡心中不禁怀疑起其真实性来。 他认为那些平时只敢悄悄策划的小人,怎么可能真的让边疆陷入麻烦。 除非晋商们能够切断给九边的粮食补给,而且这也得花上三至五个月的时间,才会导致军队出现缺粮的风险。 朱济烨进一步说明道。 “难道父亲您忽略了长城之外,依然潜伏着不少蒙古残部吗?凭借掌握开中权,这些年里晋商家族在表面上,负责向军队提供粮食装备的同时,背地里也频繁出入各个关卡,同外邦进行商业交易。” “纵然朝廷监管严苛,阻止了很多非法商品流入市场,但仍有人质疑是否真没有人尝试过暗地里的密谋行为?” 王府长史听后感到惶恐不安。 “难道是某些居心叵测之人,联合起了草原上的残留势力,准备攻打进来?” 朱济烨颔了颔首。 “依我所见,这是唯一可能性了。一旦边境遭受入侵,便会迫使朝廷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开来。到时候各地军队都将被卷入此事之中,难以抽身南调增援。” “同时,国内局势变得愈发复杂时,那些野心勃勃者,便能在山西道为所欲为了。” 深思熟虑之后,朱棡望向身边侍立已久的长史开口。 “马上准备文书向皇上表达孝敬之心,并请求将晋王妃及一众子女送往应天府避险,立刻安排他们启程南行,本王与济烨共同留守太原城。” 长史恭敬点头答应下来。 “属下即刻去办。” 第836章白莲教队伍进入山西 “等等。” 突然之间,朱济烨叫停住长史。 “父亲,还需向太孙报告此事才行,不然按照程序,恐怕等消息传达至京师,所需时间太久了,既然眼下太孙正好在黄河以南地区巡游,我们直接呈交奏折过去,会更快获得回应。” “这样一来,既可以让家人不必立即动身,避免引起他人不必要的揣测,也能更迅速采取行动应对突发状况。” 经过考量,朱棡同意了他的建议,“按你说的方式去办吧。另外以加强训练之名把王府内卫军部署于北方宁武地区。” “是。” 长史领命后退去。 待房间里只剩父子俩相对而坐时。 朱棡才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注意到这一变化后,朱济烨同样露出凝重神情说道。 “看来父亲还是很忧心。” 面对着自己稳重的儿子,朱棡强颜欢笑安慰道。 “乱臣贼子欲作逆天之举,为人父母岂能不担心?” 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朱济烨摇头表示理解。却仍然追问。 “可为何还要亲自留下,并且命令全体侍卫撤离太原?” 朱棡缓缓道。 “虽身为家中次子,却依旧继承皇脉血统,身为皇子亦担皇族责任,必须牢记使命……不负江山社稷,百姓期望,是我们终生需要努力的方向。” 沉默半晌过后,朱济爃颔首认同。 “儿臣明白父亲的心意了,留下亲兵队意味着给叛贼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息……若他们真的选择铤而走险发起攻击,必将暴露所有隐藏起来的力量,从而被彻底剿灭。” 朱棡面露欣慰之色。 “你能这样想,我已经十分满足了,但似乎还有未竟之言。” 朱济烨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解。 朱棡微笑着道。 “你也提到晋商以钱财诱人,但我们又是否知晓,山西一带究竟有多少人。受到过这种好处呢?只有让所有人都认为晋王府并非难撼大山,他们才会纷纷显现出来。” “本王身为皇家血统之一,深受父皇信任及太子重用,为了探查山西官员们的忠贞程度,即使将自身安危置于其中,又有何不可?” “无论是山西道内的三司府县官府,亦或各地方卫戍军所,本王就是要看看,在这之中谁敢于做出叛逆之举。” 再次从御座上站立起来,朱棡挺胸而立。 双手握拳,凝视着窗外。 他一生都在战场上厮杀,若有人胆敢来犯,定会以宝剑应战。 …… 咣当咣当。 在距离太原城向东大约30里处。 一支挂着商旗的马车队,正在官道上缓缓行进。 此商队与大明各地商队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每一辆马车都堆得满满当当,以至于驾车者只能步行牵绳带领牲口前行。 每个生意人都渴望运送更多货物,好增加几分收益。 众人围绕于车厢两旁,在坡路时更要推着车,以缓解马力负担。 不过,在整个行列尾端,尚有两辆空闲的轿子型车乘并未装货。 窗帘随着风轻轻摇曳,透露出里面乘坐的人形轮廓。 最前方的那架车上。 朱允炆望着刘天禄,余光却落到了永远保持着冷漠神色的韩阳羽身上。 此番入山西以来,整个队伍的氛围,明显放松了许多。 之前的那种焦虑紧张感,已经消散不见。 这点细微变化被心细如发的朱允炆捕捉到了。 并由此推测白莲教或者说刘天禄在这里,有着极为丰富的地下网络布置。 只有这样的背景支撑,才能使得这样一个意图反动之人,即便策划如此重大的事件,仍能表现得这么从容自如。 “不知公子在想什么?” 车厢内突然响起话语。 看着询问者竟然是平时话不多的韩阳羽,朱允炆脸上闪过疑惑之色。 他注意到,就在这一刻,旁边刘天禄的眼角,出现了不易察觉的小幅度抽搐。 “其实也没怎么多想,只是期盼早日到达太原,能够好好休息几天而已。” 朱允炆轻松地回答说。 听了这话后的韩阳羽面上同样浮现出笑意,不过,这份表情让人难以揣测。 “长途跋涉的确使人疲惫不堪,既然到了此地,就请容许这些当地商户为公子献上几位娇艳侍女,以此消除旅途疲劳如何?” 美人? 朱允炆闻言,瞥向刘天禄一眼后说道:“在下夫人不容轻慢,这些年让她陪我一起待在京师里,也颇为辛苦了。” 韩阳羽听罢笑答:“原来是一位重情义之士啊。” 对此赞扬,朱允炆仅是淡淡回应:“共历艰难,才见真情所在。” 韩阳羽微微颔首,深邃的目光在朱允炆身上停留片刻后,转而望向刘天禄。 “这次进城,各个方面都需布置。辛苦太保了。” 刘天禄带着笑意说道。 “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待到圣教大业有成之日,也是对我们已故先主最好的缅怀。” 父辈未竟的事业,定要在自己的手中实现。 刘天禄心中不禁涌动起一种使命感。 依靠韩家的名声来推动大事,最后取而代之。 这是刘天禄的心思,也是他父亲刘福通许多年前的打算。 韩阳羽微笑着缓缓合上双眼,倚靠在座位后背上休息。 这就是他的作风。 总是突然变得沉默寡言。 对这种情形,刘天禄早已司空见惯。 即使韩阳羽心中对他有怨,他也只需利用对方的名字而已。 接着,他转向朱允炆,露出真诚的笑容。 比起韩阳羽来,刘天禄更欣赏相识不久的朱允炆。 懂分寸,见识广博,更懂何时进退。 之前他曾暗示朱允炆,只要成就一番伟业,便封其为王或官职显赫之位,不料却遭拒。 朱允炆只是希望能有一个能安享富贵的地位就好。 这种无野心却又重感情的人最令人放心。 如果既无志向又无所依恋,便会让人难以安心。 “朱公子想必是第一次到北方吧。” 刘天禄面带微笑。 朱允炆颔了颔首。仦說Ф忟網 “确实比不上先生经验丰富,只能从书中得知一二世间事物罢了。” 刘天禄连声称否,并轻轻瞥了一眼韩阳羽。 “像朱公子这样才华横溢之人,在同龄人中实属难得,就连我自己也常常感到敬佩不已。” 正沉浸于冥想中的韩阳羽,眼睛微微睁了睁。 第837章汉人弱小不堪,不过是羊群 朱允炆笑答道。 “伯乐识良驹,先生您也堪当此称号啊。” 闻言,刘天禄放声大笑起来,心情非常愉快。 “咱们别在这互相恭维了,进了太原后,一定要好好向大家介绍一下朱公子,到时候就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了。”尛說Φ紋網 朱允炆继续保持那份礼貌笑容。 如此安排再合适不过,相信通过刘天禄介绍认识的人都非寻常百姓。 可能是白莲教的核心成员或是晋商巨头们。 一旦这些人开始行动,自己仅需传递名单给冯海,等待后者采取措施就行了。 想到冯海时。 朱允炆不由得转过身来,拉开身后的车帘向外望去。 眼下山西道内的景色实在乏善可陈。 放眼远眺全是枯黄的颜色,无论是山峦还是田地都是同一色调。 尽管如此,朱允炆仍旧称赞道。 “这山西与江南相比确有独特之处,同样引人入胜。” 刘天禄闲适地回应。 “我们会在这里停留很久,你还有更多时间去细细观察这里的风景。” 听完这句话,朱允炆转身面向刘天禄说。 “听闻豫州道河道那边的事件,快被朱允熥解决了。先生在那是否还有其他策略?毕竟只有中原动荡起来,才能令整个大明陷入混乱之中。” 刘天禄微微眯缝起眼睛,收敛住了笑脸。 “我们正在等待合适时机,等朝廷因应对危机而自顾不暇之时,便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刻。” 能够促使朝廷应接不暇的事情? 朱允炆不由得蹙紧了眉心。 离开凤阳至今这么长时间,他才渐渐明白眼前这个人,并没有表面那么容易相处。 即便刘天禄嘴上尊称自己为朱公子,并说他是白莲教军师,朱允炆心中却明镜似的知道,对方并没有把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他。 可以说,在刘天禄眼中,可能没有人是完全值得信赖的。 他的意图与步骤,怕是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因为从种种迹象来看,白莲教内部的情况相当复杂,成员之间共享的信息恐怕各有不同。 这一点,从每次刘天禄仅单独一人讨论事务,就能看出端倪。 “距离太原城还有10里路。” 突然间,一人回转身来,向队伍后方的马车低声汇报情况。 刘天禄望着朱允炆道。 “朱公子,不久我们就到太原了。今夜请您稍事休息,等安顿妥当之后,我们再召集人员商议下一步行动。” 朱允炆微微颔首,随后如韩阳羽一般,缓缓阖上了双眼。 耳旁响起了下方车轮压过道路时发出的摩擦声,外面便是官道上来往不断的人流和喧嚣声,虽然遥远但连绵不绝。 …… 而在太原另一侧。 朝西北方向望去,靠近凌井驿地区,也正有一列商旅向这座城市行进。 不过比起伪装而成的刘天禄一干人等所驾驶的队伍而言,这一组更显特殊且格格不入…… 几乎没有哪路人愿意与其接触或靠近。 究其原因在于这些旅者独特的服饰风格,显然来自于草原地区。 穿着宽大的羊皮袄随意地扎在腰际,体型健硕强壮,长相迥异于汉族百姓。 这群远道而来的人,正是穿越边境进入明朝领土内的蒙古族裔。 近年来,尽管明朝一直维持着强大的军事防御体系。 动辄几十万大军戍守边界,以抵御来自北疆的侵扰。 可两边之间并未彻底中断商贸交流。 草原地带虽生产力低下,但也存在诸多珍贵物资,需要出口给中原市场使用。 比如各类皮革制品就是宫廷采购清单上的重要物品之一,反之当地亦渴求从汉人处获得茶叶、食盐等生活必需品。 因此,当他们出现在主要交通道路时,往往会显得张狂跋扈。 在路上遇到汉人士兵时,更是无所畏惧,甚至挑衅意味十足。 普通老百姓却因为惧怕对方强悍的体格,而往往选择避让或者直接远离不愿招惹麻烦。 自打洪武21年起,朱元璋曾任命大将军蓝玉,统领15万精锐出塞攻打敌对政权。 该次战役取得了辉煌胜利,不仅斩杀大量敌军高层人物,还俘虏了许多平民及财宝牲畜等资源。 至此之后,蒙元王朝便逐渐走向衰亡,直至最终被赶出历史舞台。 取而代之的新政权名为鞑靼,成为了与明朝抗衡的主要对手。 而对于许多游牧民族后裔来说,明人无疑是对抗的对象,更是夺走家园与生存权利的罪魁祸首。 阿鲁台出生于前元的尾声,曾经亲历中原那片土地上的壮丽景色,也体验过作为元朝子民在这片肥沃土地上居高临下的滋味。 这次再度踏上南下的征途,令他内心颇感错综复杂。 “果然,中原比草原更加迷人。” “即便连这里的空气,吸起来都是如此清新怡人,让人心旷神怡。” 阿鲁台驾驭着一匹战马,目光扫视着周遭,不断发出赞叹之声。 阿卜只俺骑乘的是部落内仅次于其父亲的好马,眼神中充满了对这陌生环境的好奇。 自从穿过关隘向南方进发以来,他对沿路见到的大明景象,始终难以忘怀。 正如父亲描述的那样……永远都看不够。 空气中弥漫着的甜美味道,几乎让人沉醉其中不愿离开。 “失去中原,实在太过可惜了……” 低声喃喃自语间,阿卜只俺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如果当时元朝未亡、汉人未曾重新建立新大明的画面。 想象着倘若这一切从未改变,蒙古人依旧能自由放牧于华北大地上,该是多么美好啊。 据说,有一处名叫江南之地,终年花开四季常青。 而当地的女子,更是柔情似水般妩媚动人。 忽然间,只见阿鲁台挥起手中长鞭,在虚空中猛地抽打下去。 啪! 一声巨响顿时引来路边行人的注意。 不过,一看是这群北方来的游牧民族,便纷纷加快脚步继续赶路,不再多看一眼。 此时此刻,阿鲁台却是哈哈大笑道。 “看到没,阿卜?” 阿卜只俺颔了颔首,嘴角却带着一抹嘲讽之意。 “这些汉人看起来弱小不堪一击,其实也只是少数强者庇护下的羊群罢了。” 第838章锦衣卫看上的东西怎么会花钱买 “没错儿。” 阿鲁台满面春风地附和道。 “他们整体来说确实脆弱,但总有一些个体能够脱颖而出,成为英雄豪杰,勇敢而又聪明。只怪先祖没有彻底将汉人斩草除根,才使得今日给了对方东山再起的机会。” 尽管他的话语十分响亮,但由于路人已远去故未听清。 沉默片刻后,阿卜只俺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此次我们进入中原,用不了多久全族上下,都可以跟随而来!” 阿鲁台摇了摇头表示:“阿卜啊,汉人的身体虽弱,但是脑袋却十分灵光。正因擅长计谋才能够多次击败我们,将我们逐回草原。” “父亲的意思是,这一次白莲教跟那些商人,其实是在设计我们?” 阿鲁台哼了一声。 “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看到我们元人再度南下?不过是为了利用我们的力量,在关外牵制明廷的注意力罢了。” 阿卜只俺欲言又止。 “那么大汗为何还要同意这种合作呢?” “因为我们同样需要有人能在中原为明廷制造混乱。唯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突破明廷号称坚不可摧的九边长城,让我们的骑兵涌入中原大地。” 阿鲁台眼神中透出一丝狡黠,望着不远处已经轮廓清晰可见的太原城。 中原人们向来机智,但他们也变得更聪明了一些。 “这么富饶的土地,多么适合放养牛羊。” 战马以极快的速度在官道上飞驰而过。 中原所产的马匹远不及北方草原的好马。 还好眼下大明还掌握了河套地带,作为良马来源地,为朝廷不断提供优质的战马资源。 作为连接关内外的关键城市之一,每天都有不少行人往来于通往太原的路上。 穿着一身戎装打扮的冯海,带领手下快速前进。 就像北面那些渴望重新占领这片土地的蒙古人一样,冯海也对北方怀有某种特殊情愫。 马儿。 关外饲养着体型最健硕、适合长途奔袭的最佳品种。 虽然身为一名锦衣卫成员,但冯海本质上仍是一名士兵,并且对于所有涉及战争的知识与工具充满兴趣与渴求。 除了梦想拥有那广袤草原上的壮健骏马外,此刻他还注视着夕阳下散发着温柔光芒的太原。 …… 目前太医院的研究工作,已进入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阶段。 期望此行可以顺利完成任务,为研究项目添上最后一笔浓墨重彩。 作为锦衣卫百户长。 外界往往将冯海描绘成来自地狱的恶鬼,或是擅长残忍折磨手段的刽子手。 在太医院,他却受到了最高的尊敬。 尽管身上带着血腥气息,但每当踏入这个衙门的大门时,那些身着白色制服、从事医学研究的学者都会热烈地迎上来。 热情洋溢地讨论最新的研究成果,及其未来发展可能性。 这份难以向外人道的情感体验,使得他对前方逐渐接近的城市,产生了更多憧憬。 “等这次山西之旅结束之后,我们锦衣卫就得开始筹备,进入北方的具体事宜了。” 骑在马上疾驰间,冯海展示了出色的驭马技巧。 身边同行的手下们,亦展现出不俗的驾驭水平。 “最大的障碍在于我们的探子不能轻易暴露身份,虽然近年来已有不少草原部族因故降顺天朝,但他们是否忠诚仍值得怀疑。” 一位总旗官在他身旁严肃说道。 对此,冯海轻笑了几声。 “那就选一些归顺不久的年轻人来训练吧,十四五岁的男孩比较合适。根据最新研究成果,通过适当手段可以让这批年轻人,全心全意效忠于大明,即便是至亲也无法改变其心意。” 闻言,这位部下沉默不语了。 其实锦衣卫中人都清楚,他们的上级,不仅仅是为了医药领域做出贡献。 近期内,这位千户似乎将研究重点,转向了人心。 作为冯海手下的一名总旗,他清楚记得,当初自己是如何从刑部,押解一名凶残的匪徒返回诏狱的。 仅仅用了10天。 那名曾让无数生灵涂炭的恶棍,竟已变得像雏鸡般温顺。 总旗更是亲眼见到,当冯百户平和地命他逐一切掉自己的五根手指时。 这名匪徒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犹疑,径直挥刀斩去了自己的指头。 那一刻,总旗感到脊背一阵阵发凉,全身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没人知道这10日之内,冯百户究竟是用什么办法,使得此等暴徒发生这般剧变。 但可以确定的是,整个过程并未采取过任何极端折磨手段。 可惜的是,这一尝试不久后便被勒令停止了。 据小道消息传,该停令出自皇宫深处,并且与此实验相关的所有文献材料,都被悉数从锦衣卫处转出。 运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地点,并被彻底销毁。 太医院现任与前任两名院长也亲赴冯海住处商谈许久,并留下一张药方嘱其服食满一整月之久。 显然,这一切都是不可见光之事。 因此,当得知上司又要重施故伎时,这位总旗立刻选择保持沉默而不作声援。 队伍已行至太原府附近。 由南门进城。 仰望这座城市,冯海的目光却投向东北方向。 他举起手中缰绳,“那里是什么人?” 追随视线望去,总旗眯着眼睛推测。 “估计是北方牧民进京来售卖牲口吧。” 冯海微微皱眉赞叹。 “关外草原上确实盛产好马。” 总旗闻言,笑了起来。 “大人如真有兴趣,在下定会将这批良驹买回。” 对于锦衣卫而言,凡他们要的东西,岂有用金钱交易的道理? 尤其是在这些东西,并非掌握在汉人手中之时。 答案显而易见。 所谓‘购买’,不过是一个更加文雅些的说法罢了。 闻言,冯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轻轻摇头。 “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再说。接下来的日子里行事须低调,不要引起城里不必要的注意。” 总旗颔首表示赞同,“要不要通知晋王?有了对方暗助,我们的行动也会方便许多。” 稍加思索后,冯海缓缓回答。 “太孙下令晋王以及凉国公前往大同镇守边疆。鉴于白莲教已经渗透到中都内部,无法排除是否在晋王府同样埋有眼线,还是避免接触比较好。” 第839章报给太子?不,报太孙! 听到这里,总旗眼神瞬间黯淡了几分。 目前虽然大家都清楚白莲教,正试图通过联合晋商势力,发动谋逆活动。 毕竟对方始终藏在暗处,没有人能够确切判断,哪些百姓已经成为其控制下的棋子。 更何况,这里是晋商根基所在之地,社会关系网错综复杂。 “应该尽快呈报太子,并要求增派人员前来支援山西才行。” 总旗压低声音建议道。 如今,在这片土地上,除了那些驻扎于此地的几个锦衣卫百户衙门外。 其余可依赖者寥寥无几,不足以应对当前复杂的形势变化。 经过短暂沉默,冯海最终开口说道。 “直接报告给太孙吧。” 总旗郑重地颔首。 “是。” 此刻,一行数人已然抵达太原城门口。 各自准备好伪造的身份文书,交予守备士卒查验。 然后顺利踏入这座古城。 近日以来,来自四面八方、各怀鬼胎的多股力量,正纷纷涌入此处。 出于各种考量,各方均选择了,暂时维持表面上的宁静与平和。 于是,即便是在冬日渐深时节。 这座即将迎接新年到来的城市里,并没有出现过多骚动。 倒是街头巷尾渐渐洋溢起了,几分节日前夕特有的热闹氛围。 城中西北方向。 与晋王府不过几条街道之隔的一片宅邸,显赫富丽,但没有人敢对其评头论足。 城内的山西道三司衙门、太原府衙门以及县衙和各个衙门遍布各地。 而这一角的宅院与其之间,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正因如此,靠近这显赫家族区域的一些街道上,汇聚了许多游侠与各类手艺人。 心中盘算着若是被贵族家庭所看重,便能得到更多的财富,以供回家过年的开销。 唱曲儿者、卖艺者、贩卖各式商品如发饰工具甚至草药之人,还有那些提供占卜服务或者看相术数者,在这里形成了一片繁华热闹之景。 吸引了城里无数百姓来往不断。 接近街区入口处,有个小茶点摊位,设置了少量桌椅,并供应热乎乎的茶汤,旁边便有一名说书艺人试图招揽顾客。 这位先生通常会讲述《三国志》这类脍炙人口的故事集锦。 但由于听众对此已颇为熟悉,故新奇感有所欠缺。 当他完成一段表演后所得酬劳,往往仅限于零星铜板而已。 这远不够支付日常开销,让他几乎丧失继续讲故事的动力。 他坐在一边,为自己也准备了份饮品,并品尝着作为小食的豆子,同时目光穿过喧嚣望向那遥遥在望的豪宅大门。 “入得此城已有数日矣,却未能挣下足够银两返乡过年啊。” 长期处于昭狱环境,使得冯海面色略显苍白。 这会,他换上了说书人的装扮,倒也不易令人察觉出异样。 旁边店主百无聊赖地看着过往行人,稀稀拉拉前来消费的情形。 偶尔瞥见这个正在休憩中的说书人,不由得发出轻蔑一笑。 “你所讲内容,大家耳熟能详,《三国志》,早已烂大街了,你能讲出什么新鲜事儿来呢?” 面对质疑,冯海反唇相讥道。 “我即便讲不好,也好过你那味道欠佳的茶。” 茶摊老板不以为意地反驳。 “对我来说,只是打发时光的方式罢了。我家中七个儿子负责田间劳作,每日只需简单煮茶便可赚取生活费用。” 若非出于安全考虑,承诺每天分出一半收益给老者作为掩护场所费的话,此刻冯海恐怕不会如此平静。 见到老板总是眺望着不远处那姓李的大户家门方向,店主愈发挖苦地说。 “真有本事就该挑些新颖有趣的故事来讲,比如《包公案》,如此方有机会获邀进李家讲演个把月,并且年末或许还能拿着足够的银钱回去过年,至于你说的这些零碎宝钞,在李家眼中不过是小意思而已。” 听完对方的话语后,冯海先是注视了一会老板。 然后才转向李家,冷哼了一声。 “听说这个李氏家族拥有悠久历史,以及深藏底下的巨额遗产?” 摊主微微颔首笑道。 “确实如此,对他们而言,黄金白银都成了日常用品罢了。” 语气虽带笑谈之意,但依旧掩饰不住心底对财富的渴望。 他自己何尝不想亲身体验那份奢华呢? 躺在价值连城的玉床上休息一夜…… 这种念头哪怕一闪即逝也是美好的幻想。 紧接着,好奇之心驱使着他提问道。 “唐代时期的李姓皇族,也曾发迹于此地,那么当今居住于此处之同宗是否与其存在血脉联系?” 摊主缓缓回答说。 “根本不可能有关联,难道还能让现代商贾,自称前朝皇家后代?在大明朝建立之前,此处的李家并未显赫,反倒是在协助异族压榨当地民众方面,表现得尤为积极。” “待到大明重新统一后,又立即转变立场开始服务于帝王家,听说为此付出了巨额财富换取不再追究旧账。自那时起,通过运输军事补给物资等方式,积累了巨额利润。” 这是民间流传的? 冯海感到惊讶。 记忆中似乎并没有听过大明立国之际,这些商人给予过朝廷支持。 “你说,我能进入这李家讲故事吗?” 看着天空渐渐昏暗,街上的人流也愈发密集,冯海低声问道。 茶摊主人已经开始整理小摊,把桌子搬到旁边租赁的空院子里。 他一边忙碌,一边对着冯海嘲笑。 “你?” “有点难。” 冯海并未因此感到生气,他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屋檐下坐在石阶上,目光依旧盯着街对面的李家大门。 此时,虽然天还未完全黑透,但李府中已是灯火通明。 那些散发着芳香气息的蜡烛,如同不要钱一般被点亮,使得这幢高门大宅更加光彩夺目。 门口已经陆续有几辆装潢精致的马车,驶来停下。 身穿粗布长袍,却掩盖不住身上丝绢之美的富贵人士们。 在在仆人的引导下,走进了宅邸的大门。 直到夜晚来临。 那个摊主早已领着一大群子孙回到了家中。 第840章山西的扬州瘦马 装扮成说书人的冯海,此刻正隐藏在人群背后,注视着李家大院里的一举一动。 在那布置得犹如仙境般的地方。 朱允炆第一次见识到了当地商贾们的奢华做派。 整个花园中,除了最吸引眼球的流觞曲水外。 就是围绕着树木铺设的,一条条用竹子制成的引水渠。 这些细长的渠道内,流淌的是醇香甘甜的美酒。仦說Ф忟網 庭院四周围挂满了从南方采购而来的灯笼。 空气中弥漫着香气。 天上飞翔、水中遨游、陆地上奔跑的各种珍贵飞鸟野兽,全都被端上了餐桌作为宴请宾客的佳肴。 烛光闪烁。 朱允炆看着刘天禄与那些来自山西道的人,热情而亲切地交谈。 当在场众人得知他大明皇室的身份后,顿时给予了热烈的欢迎。 原本想要低调参与的朱允炆,却因此被安排到了李家主李乐咏身旁的重要座位上。 上席间,刘天禄与李乐咏等人,发出阵阵爽朗豪迈的笑声。 紧接着,只见李乐咏对着席上的所有人高声说道。 “诸位,诸位。” 随着李乐咏的声音响起,在座的来宾们逐渐安静下来。 李乐咏面色通红,继续说。 “近日我家有幸得到了几匹马,它们非常出彩,至今尚未经过调教。今晚恰逢小明王及太保护驾到来,更有王爷莅临指导,由老夫做东,将这几匹马展示给各位欣赏。” 讲完这些话,李乐咏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笑容。 周围宾客也随之露出轻松放浪的表情。 朱允炆看向四周,眉头略微皱起。 这几匹马,似乎藏着什么不那么寻常的秘密。 有钱人的生活,往往有怪癖。 有的公开可见,也有些隐藏不露。 为了彰显他们的财富与地位,他们常常会追求许多普通民众,难以想象的生活乐趣。 从古至今,无数令人称奇的娱乐方式代代相传、长盛不衰。 既然存在着这样的需求,自然也就产生了相应的供给链。 富人圈子就是这样,永远充满了各种诱惑跟奢华。 说到如今世上何处最为富庶? 人们大概都会回答说是帝王家,或者朝廷国库。 但是,那些都属于大明,并非完全私有化。 相反,地方豪族与商人,便因财力只为个人服务而闻名遐迩。 在这群人中,盐业巨擘尤为引人注目。 扬州。 这座城有着诸多的称誉,人文历史丰富而悠久。 但如今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无疑是汇集于此的两淮盐商,以及因他们手中的巨额财富,而逐渐形成的扬州瘦马现象。 李家府邸。 一个精美别院里,尽管听不见任何马蹄声,却有阵阵欢呼声响起。 “小马们到了。” 这个消息由隐蔽之处传开,引得宅院内的仆人们,彼此之间兴奋地叫喊起来。 这份喜悦的声音,穿透了一层层浓密的树林,直达聚会现场。 瞬间使得场上的热闹,达到了极点。 作为一家之主的李乐咏,已不再年轻,但在酒席上与来宾推杯换盏,显得十分活跃。 察觉到周围突然变化的气氛,他立即将手中酒杯放下,环顾左右。 众人开始在周围的树林跟通道中搜寻着什么。 不久之后。 一个个看起来不过14,最小也不超过12的小女子,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她们每个人妆扮各异,有人清新脱俗,有人妩媚动人。 而大多数,便给人以端庄大气之感,仿佛是大家闺秀一般。 看着这一切,朱允炆的眼神微微变化,双眼轻轻眯了起来。 即便未曾亲自体验过所谓‘瘦马’,但对于这种情况他并非全然不知。 据说这些女孩子,都是由扬州附近的媒婆,在江南各地寻找出身贫困的家庭中的女童,并在孩子年纪尚幼时买下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教育…… 比如学习歌唱、舞蹈及书画艺术…… 当达到一定年龄且学有所成时,便被高价出售给有钱人家或是某些特定场所。 初始购买价格可能只有几十贯,但是随着成长至可售之时,其价值便大幅上升,从几百乃至几千银两不等。 正因如此,在富裕阶层之中形成了一种风气,并成为一种无形的竞争标准。 正当这批女孩踏入宴席场地之际。 坐在朱允炆对面,大约30几岁的男士站起身来迎接。 早在之前拜会过程中,刘天禄已经向朱允炆介绍过了这位。 即李家主事李乐咏的大儿子李逸明。 由于经常接触的关系。 李逸明站起来后,大家只是以笑容相对待。 主位上的李乐咏与刘天禄举杯畅饮后,轻轻放下酒杯。 李逸明在宴席间穿梭一圈,抓住了前方一名年轻女子的手腕。 他的面容洋溢着自豪,口中弥漫着酒气,眼睛明亮。 “姑娘们给诸位敬礼。” 这句话一出,立刻引起了席上一阵欢笑声。 朱允炆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阴郁。 很明显,李逸明正模仿着挑选“瘦马”时,那些中间人的言语跟姿态。 根据李逸明的示意。 这群娇柔的少女,缓缓提裙行礼,低头致意。 接着,李逸明再次开口。 “请姑娘们往前走几步。” 少女们踏着轻盈步伐,如同步履生花,向宾客们更深处走去。 她们不过走了几步路,已令人目眩神迷,裙摆飞扬,香气扑鼻。 这令两侧观礼者都睁大了双眼,脸颊泛红,目光炽热。 李逸明再发出指令。 “姑娘们转个身吧。” 于是,这群少女在众人注目下,缓缓转过身体。 整个宴会上似乎温度都因此升高了一点儿。 他继接着道。 “让在场各位看看手吧。” 十多个人儿应声而动,纷纷将双手露出于袖外,连同纤细白皙的手臂,一起展眼下灯光之下。 皮肤洁白如玉,指尖纤细如葱尖,光滑犹如镜子般反光。 此时此刻,朱允炆确信自己听到了身边,某位身着华服的贵族喉结滚动之声。 就这样,这些美丽的身影,已然撩动了所有男人的心弦。 李逸明并未打算就此罢休。 他高声说道。 “姑娘们朝这边看看。” 少女们随之变换身姿,转身嫣然一笑,每一个眼神仿佛都能摄人心魄。 第841章有没有想过问鼎那九五之位 李逸明又问道。 “几位佳人年方几何?” 此时,席间众人终于注意到了那些女子的声音。 从前面到后面,她们依次报出了自己的年龄。 现场仿佛变成了百鸟齐鸣的林间,悦耳动听的声音,如同黄鹂在枝头欢歌,让人听了都为之沉醉不已。 脸上带着笑容,李逸明牵着最前方的一位女子,缓缓走向了他父亲李乐咏。 “大家继续走一走。” 听到这话后,这些瘦弱的女子,纷纷用手提起裙摆,露出了她们纤细的双脚。 当那些精致的小脚出现时,在座之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此刻,李逸明已经将最前面的那位女孩,送入了其父李乐咏的怀抱。 其他人似乎提前得到了某些指导,各自找了一个位置坐在宴席旁的人身边。 刘天禄和韩阳羽也都依样画葫芦地抱了一位过来。 就连朱允炆身旁,也不例外地有人落座。 一阵淡雅幽香随之传来。 从小生长于皇宫之中的他明白,这种香气即便是放在宫廷中也是极为稀罕之物。 但他对此并无太大兴趣。 站在场地中央的李逸明,微笑着打量着依然稳如泰山般坐着的朱允炆。 随即端起一只酒盏径直向他走来,并在他旁边找了地方盘膝坐下。 倚靠着几案支撑着手臂的同时,李逸明含笑看向朱允炆。 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坐着的女人。 “皇孙此番舟车劳顿,这是扬州一带精心培养的女子,如果不是我们家在当地有些渠道的话,在太原城里可是很难见到这般佳丽的。” 对此,朱允炆表面敷衍地笑着回应。 “这样的娱乐,我以前从未体验过,所以眼下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李逸明瞅了瞅朱允炆,心里思量着对方先前在宫里过日子的情景。 那个地方向来纪律严明,绝对不允许皇子们,沉迷于此类玩乐之中。 而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朱允炆因为成了个废人,而被囚禁在中都,更是无从得见此番风月场上的事情。 他于是便开腔解释说。 “这瘦马共分为四个等级。顶级的自小就被教导各种才艺如抚琴弄箫、赋诗练字、描绘画作及对弈等,几乎样样皆精。稍次一些,便只能算是认得文字、略懂歌喉舞技罢了。” “第三等的便仅仅擅长做一些缝纫针线之类的家事活计而已。而今天给王爷挑选出的这位,无疑是顶尖水准中的佼佼者,她所掌握的各种技能定会让郡王流连忘返,乐不可支。” 说话间,朱允炆旁边坐着的女孩,已经开始轻轻摩挲起来,整个人都倚靠了过来。 允炆抬手端起酒杯,以此阻止了她欲进一步接触的念头,并将目光转向李逸明问道。 “请问那些处于最低级别的女子又如何呢?” “最后那一批嘛……” 李逸明嘴角泛起了不屑的笑容。 听到这儿,允炆露出更加好奇的表情。 紧接着只见前者朝着身旁的女人,微微挑眉示意了一下。 紧接着,后者就挪移身子过来,开始为他捶打小腿。 李逸明眯起眼睛笑眯眯地答道。 “像这样的低等瘦马通常不受顾客青睐。牙婆当然不会亏待她们,往往会直接送到青楼里面去。” 允炆眼中顿时闪过一道亮光。 “送去青楼里?” 李逸明颔了颔首。 “入不了大宅,进不了厅堂。只能每天浓妆艳抹,装模作样,徘徊于巷口,游走在茶楼酒楼前,这就是所谓的‘站关’。郡王可能不了解,这些瘦马大多数穿梭于灯火之下、月色之中,面无血色,早已失去了人的模样。” “倘若夜晚找不到客人,就只得如幽灵般偷偷回家。这样的情况下,就连那些老鸨们也嫌弃她们,不仅不给饭吃,还要遭受皮鞭之苦。一旦年华老去、容颜凋零,便形同枯木朽株。而那些幸运的,便得以享受到眼下的待遇。” 说着这番话时,李逸明显得颇为感慨。 只见他双脚一蹬,鞋子已经踢掉,并且顺势钻进了那瘦马的怀中,引得女子一阵娇喘。 朱允炆心中顿升憎意,对李逸明产生了杀心。 他虽不了解四等瘦马的具体经历,却深知被富商家买来的女子们,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要么就是被正妻折磨至死,或者投井自尽,再不然便是主人玩腻后再次卖出去,继续做那些供众人取乐之事罢了。 察觉到朱允炆似乎毫无兴致,李逸明便举起酒杯相邀。 一杯烈酒入口。 李逸明压低声音说。 “此次小明王跟太保在太原城相聚,没想到能得到郡王的支持。太保对郡王评价甚高,想必郡王已经是太保最为信任的人了。今后希望郡王能对我们李家多加提携照顾。” 朱允炆心里冷笑不已,脸上却是风平浪静,看向正在低声交流的李乐咏与刘天禄,轻声开口道。 “虽说这是我第一次来太原,但我也知道在李府在这城里的势力,连三司衙门都不敢轻易招惹。如果刘先生想要达成自己的宏图霸业,还需仰仗李府大力相助才行。 将来还请诸位能够在刘先生面前多美言几句。” 李逸明微笑着颔了颔首。 “往后咱们便是同处一方,共谋大事,何须分得那么清,理应相互扶持,共创辉煌。” 朱允炆回应道。 “正该如此。” 二人又连喝了好几杯酒,期间多半是李逸明讲述着太原的趣闻,而朱允炆便静静聆听。 今天李逸明的主要目的,似乎不只是为活跃气氛,更要紧的任务恐怕就是加深与朱允炆的关系。 待到夜幕降临时,周围已有几位宾客各自挽着怀中的佳丽离开。 这时,李逸明仿佛有些醉态可掬地问道。 “郡王出身显赫,在如今这般情境下,难道就没想过问鼎九五之尊吗?” 朱允炆心中骤然一凛,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望向对面。 “李兄怎会提出这样的话题?” 李逸明浑身轻轻一颤,在朱允炆的目光注视下,原本昏昏沉沉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接着他抬起一脚轻轻踢了踢身前的瘦马,瘦马急忙用手掩胸退开几步。 第842章果然,是李家的一个试探? 紧接着,李逸明靠近了些许,直到离得更近后。 他才压低了声音只对朱允炆一个人说。 “大明建朝至今不过二十几年光景,万民归心尽在朝廷掌中,尽在姓朱一族。论起血统尊贵程度,郡王您比谁都合适,即便是太保或是那位小明王也不能比拟。倘若君有此意,李某愿在暗中相助,一旦良机成熟,定能成其大事。” 李家是墙头草,还是试探自己呢? 朱允炆心里浮现出些许疑问,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李兄如此高看我,在下实在感到受宠若惊。目前我的目标只是等待刘先生的伟业功成之时,那时再向朱允熥清算旧日之仇。等这份怨气得以宣泄之后,我想请求刘先生赏赐一片安稳之所,度过余生便足够了。” 看到李逸明脸上流露出明显失望情绪,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并尝试着劝说朱允炆。 “太孙真不愿再多考虑一下?如果依靠小明王来发动行动,天下必然因此动荡不安。 相反,如果是您来领导这场事业,不仅名声正义都会站在您这边,同时还能得到我们李家的支持,这绝对是忠于朝廷的行为。” 朱允炆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李逸明。 “可我眼下手中既无钱财也没有人力支持,难道这是你们给我的陷阱不成?” 见状,李逸明尴尬地眨巴着眼睛笑了起来。 “郡王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其实是我们认为与郡王结盟,才是确保最终胜利的关键一步。” 没等对方说完接下来的话,朱允炆已经急切地质问出了心中疑虑。 “那么请问贵府真正目的何在?” 短暂沉默过后,在对方犀利眼神压迫之下,李逸明不得不承认道。 “若是有朝一日郡王能够成功登基称帝,只希望能给予我族人一些进入官场的机会,在大明仕途占据一席之地。” 这时,朱允炆注意到了在一旁跟其他贵宾相谈甚欢、满脸堆笑的李乐咏。 再次回头盯着李逸明时,他神色变得越来越阴郁。 反复权衡后,终于让朱允炆意识到一件事。 李家显然是打算复制当年曹操的故事,而他便被设定成了那个扮演汉献帝的角色。 很明显,他们想借机利用朱家名义掌控局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一切背后都是刘天禄所安排下来的考验。 但不管怎样,这个绝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朱允炆语气冰冷地说。 “李兄,此事休再提起。若有下回,我必然要告诉刘先生。” 李逸明脸上带着失望,却无计可施。 他叹了口气。 “确实是在下过于鲁莽了,请郡王宽恕。” 朱允炆态度坚定,轻蔑地哼了两声。 “切记,不可再犯。” 面对朱允炆的态度,既在预料之中,又有些始料未及。 此时宾客已经陆续离开,各自上马疾驰而去。 韩阳羽同样策马远去,在离开前向李乐咏承诺了一些封侯拜相的好处。 朱允炆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 到最后,只剩下刘天禄与李乐咏对着耳边低语时,朱允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起身走到两人面前。 “刘先生、李家主,近日长途劳累加上饮酒过量,恐怕不能再继续了,希望你们见谅。” 李乐咏瞥了一眼朱允炆,随后望向在一旁陪侍的李逸明。 确认对方没有表情变化后,转向刘天禄继续交流。 刘天禄笑容可掬地回应。 “朱公子早点休息吧,今晚宴请主要是为了让你认识本地一些重要人物,关于其他事情,我们可以日后另寻时间详谈。” 听罢,李乐咏应和道。 “郡王尽管歇息,若有需求,我府上下一定全力以赴招待。” 朱允炆只是微笑,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向他们行礼告别后,便转身朝门外走去,一出宴会厅,立刻就有一个仆人迎上前。 “郡王请随我来,宅内已为郡王准备好了客房,王妃正在那里等着呢。” 朱允炆面色难辨,心底对李家上下那般细致入微的恭敬,却多了几分戒备。 身为大明宗室弃子,李家知晓自己身份后,却处处尊称自己为王爷,连萧涵也被冠上了前所未有的王妃名号。 这般周到,反倒令人生疑了。 心中一番思量,朱允炆微微颔首道。 “有劳前面带路。” 于是那李府侍者,便俯首于前引路而去。 在刚刚离开不久的小院席间。 望着朱允炆远去的身影,李逸明轻轻挥了挥手。 宴席上伺候的仆人与马夫,迅速退至两侧。 待四周只剩下李家父子及刘天禄时,李逸明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抱拳面向刘天禄,他说。 “先生现下应可心安。此前在下已然试探过他,并无恶意,甚至当听到在下提及此事时,还显现出惧怕之色,显是内心惊惶。” 刘天禄目光沉静,投向夜幕笼罩下的花园深处,低声答道。 “他并未打算主动相告。” 一时间,寂静无声。 身旁李乐咏笑着接口道。 “一个已被皇家摒弃的人,自然做任何事情都会万分小心。他应当已警告过逸明了,若再犯,便必会禀报给先生。” 李逸明随即应和。 “正如父亲所言,他愤懑之际的确如此提醒了孩儿,若是李家再说此类话说,便会立刻上报给您。” 说完这话,李逸明默默注视着刘天禄。 一旁的李乐咏亦带着笑意凝视着他。 刘天禄眼神流转,忽地一笑。 “吾辈图谋大事,须得步步为营,如今看来他是无害之人。将来,我们的事业倒是可以利用他的才智,早日推翻那朝廷暴政。” 李逸明赶在他父亲前,拱手低头道。 “太保智勇双全,必定能够一帆风顺,成就宏图。” 刘天禄嘴角挂着笑意,却缓缓开口。 “实为圣教的事业,非是我个人之功。” 李逸明一时愣住了,将目光转向了父亲。 李乐咏轻轻摇了摇手,给了儿子一个眼神。 李乐咏二人同时说道。 “圣教的伟业,亦即太保的辉煌。李家愿追随太保共创大计。” 第843章曹操可以,我们李家也可以 刘天禄的笑容愈发明显,眼底却隐匿了几许不轻易察觉的锋芒。 他挥手。 “今日就暂且到此吧。近期还望多多麻烦李府相助,待至圣教事业告成之时,必有厚报于李府如今之助。” 话音刚落,便起身准备离开。 李氏父子连忙起身相送。 等到刘天禄也离开了这座庭院后,过了好一阵,二人才彼此一笑。 回到席位。 李逸明重新给父亲斟上了一杯酒。 他低声说。 “朱允炆确确实实不会答应,不过依儿子之见,世人哪个不垂涎那龙椅?只不过因第一次相见有警惕心,若非如此的话,他肯定会马上跟刘天禄提及儿子今朝对他所说之事。” 李乐咏眼中闪烁着光芒,完全看不出半点醉态,只见其身体稍微倚靠在旁边的矮几上。 “你能想到这点,刘天禄自然也能料得到。你看他刚才只问了一句便罢。因此,今后我们不应再做试图说服朱允炆的事了。” 李逸明表情变得焦虑。 “难道咱李家真的要成为刘天禄手中的棋子吗?他有能力控制韩阳羽,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掌控住朱允炆?” 李乐咏脸上透露出一股严峻,眼神扫过李逸明。 “糊涂。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再有行动,难道刘天禄不会暗中调查我们李家吗?眼下还不到时机,即便是真的到了那时,也完全来得及。” “来得及做什么?” 李逸明心中满是困惑。 其实,晋商同白莲教的合作,并非真心实意。 以李家为代表的晋商了,渴望获取更大利益。 目前的大明,并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他们手中虽有钱财,却找不到施展之处。 追求财富和地位,对李家以及晋商群体而言,并不单止于此。 由此,历史悠长、甚至早在大唐之前的白莲教,成为了晋商眼中最佳拍档。 通过操纵白莲教引起动荡,待各地烽烟四起之时,该组织可在不同区域煽动起义。 最终,在众多造反军中选择潜力最强者扶持。 抑或直接自己推举一个反抗力量。 但要做到这些,前提是必须先将白莲教所有非人力资源牢牢把握。 这样方能反过来镇压刘天禄等人。 从而使得局势朝着利于晋商家族的方向发展。 另一方面。 这父子二人深知,利用韩阳羽掌控下之白莲教的刘天禄,同样对他们保持戒备。 其唯一关心的只有多年来李氏积累起来的资金粮草,再加上与朝廷内部各派别所建立的关系网。 此人性格狠厉,表面平易近人实便心机颇深。 他绝不愿意看到在他完成伟业之后,依然存在一个能够对外宣称是他依赖李家财力支持而达成目标的声音。 两者之间的关系纯粹为彼此利用,大家心照不宣地维护着这份脆弱联盟。 只因暂时拥有共同目标,才联合在一起而已。 李乐咏眼神中透着一丝愉悦。 “等到朱允炆真正了解刘天禄的真实意图,或者意识到刘天禄最终会将他抛弃时,朱允炆肯定会记起今天我对他提到的那些话。届时,他就完全落入我们的掌控之中。” 李逸明沉默了一会儿,心中细细咀嚼父亲的话语。 看着自己寄予重托的大儿子,李乐咏低声说。 “曹操以天子之名号令群雄,但却始终宣称忠于汉室直到临终。如今我们一旦能够完全控制住朱允炆,那天下民众的支持,也自然就落入我们李家之手。” “只要有朱允炆这面正义之旗在,无论朝廷推行了多少引起民愤的新政,当刘天禄挑起全国动乱之时,我们就能够站出来清理君侧、成为大明忠臣。” “从前唐朝……到后来再度崛起的后唐……历代以来,我们李家都有皇族血统,再次执掌中原江山并非不可能。” 李逸明的眼神中迸发出激动的光芒。 想当年,李唐王朝就是从此地开始建立基业。 眼下轮到他们家族,来书写这段辉煌历史了。 夜晚,皎洁的月亮高挂天际。 父子二人继续商量至深夜才停歇。 …… 连续几天内太原城似乎十分平静,并未发生什么特别事件。 不过,街坊邻居间传说临近过年之际,出门容易丢东西。 连着五日。 朱允炆都住在李家人精心准备的小院里。 这小院并不属于李府之内,而是位于李府与晋王府中间的一座普通民宅里。 目前周围几栋房子,均已改造成了接待刘天禄等人临时住所。 正是因为得到刘天禄青睐的缘故,朱允炆和萧涵才能够单独居住在此。 尽管地方不大,但短短数日内便被萧涵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内心深处确信,自己未来会长居此地。 尽管她对未来仍充满种种顾虑。 黄昏时刻。 朱允炆正在院墙边堆积石块,准备修复那最后一段缺口。 屋内,萧涵自厨房探出身子向外张望。 “二郎,我做了炒豆,刘先生送来的羊肉也已煮好,是否一同饮些酒?” 朱允炆自墙边直起身来,将头伸过围墙回话。 “等一会,我弄完了就去。” 萧涵以围裙轻拭脸颊上的汗珠,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院子里辛勤劳作的爱人。 转身步入厨房内,她打算再做些时下稀有的青菜…… 这些都是刘天禄特意赠送的好东西。 让朱允炆能够在辛勤之后,多享受几分美酒佳肴的乐趣。 院子外头的朱允炆,确实专注于修复围墙的工作。 而在忙碌的过程中,脚下不显眼之处,已经悄悄摆好了若干小石头作为暗号。 这是他同冯海事先商量好的记号。 待最后几片砖石补全墙面裂缝后,朱允炆便用衣袖拂去额间汗水,环视四周街道,确保安全无虞后,深深吸了口气。 推开门走入屋子。 午夜时分。 皓月当空。 只是,在这般皎洁银光之下,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阵风吹来,驱赶了一片乌云恰好覆盖住月亮的位置。 几条身影在墙壁缝隙间穿梭游走,贴紧地面阴影悄然前进。 身穿全身夜行装扮的冯海,仅仅露出一对透过黑色面罩,闪烁明亮之光的眼眸。 第844章太原城中的第一次接头 冯海背后紧跟着只有两位随从。 其他队员便分散布置于相邻街区中某个隐蔽角落,静候下一步指示。 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以便迅速做出反应。 冯海抵达朱允炆的院外,低头看着地面上散落的小石块,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跃过了围墙。 着地之后,脚下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跟随他的两名部下,也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平稳落地。 手中不知不觉间多出了两把暗器。 三人慢慢向主屋接近。 一阵细微如鼠窸窣的声音,从窗户下方传了出来。 没过多久,房间里传来了一阵阵酣睡声。 但很快,这鼾声戛止。 此时,事先涂抹了油脂的门缓缓开启。 朱允炆弯着腰从房间里走出来,瞥了一眼站在窗外阴影中的三个人,却什么都没说,直接走向了位于厨房旁的一个茅草垛。 走到那个茅草垛边,他在地上仔细寻找了一会儿,最终找到了覆盖在地道口上的一块木板。 揭开木板,朱允炆首当其冲地跳入了地下。 冯海向身后两人做出一个手势,他们立即贴着草地藏身于两侧。 他自己便紧随朱允炆的步伐进入洞穴之中。 木盖重新盖好,整个地下通道被密封得滴水不漏。 这时的朱允炆已经缩成一团蹲在那里,点燃了一根特别准备的蜡烛。 这种特制的火光,只能照亮彼此间的狭小范围,外面依旧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冯海走上前去,凝视着朱允炆,眉头紧锁。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今天在外巷我就看到你在用石头做记号,这样做不会暴露你自己吗?” “刘天禄正全神贯注于如何榨取更多晋商财富,韩阳羽亦虎视眈眈想要除掉他。现阶段来说,他们都顾不上我。” 朱允炆冷笑回应道。 听了这话,冯海看向对方的眼神更加坚定起来,“即便如此也不能放松警惕。太孙给我们的指令首要是护您周全。” 朱允炆轻轻应了一声。 “你应当在不远之处买一座庭院,随后凿一条暗道直通至此地窖。倘若当真遇到不测,我便可携萧涵逃离。” 冯海接过朱允炆手中的香烛,四下照亮,接着说道。 “的确需做此准备,你放心,这两日便会买好院落,并开凿一条暗道至此。” 看到冯海采纳了自己的建议。 朱允炆进一步说道。 “还须提前筹划逃离太原城之路径,同样最好是挖掘一条出城暗道。” 这一次,冯海颇感无奈。 他神情认真地盯着朱允炆,想看看对方是否在开玩笑。 朱允炆郑重其事地颔了颔首。 “务必掘出这条通往城外的暗道。 即使不需要用于逃亡,亦可让人悄然入城。” 朱允炆语气诚挚,冯海无法从中察觉丝毫虚假之意。 想要建造一条能够无声无息进出太原城的秘密通道,其艰难程度远超单纯连通地窖的暗道。 冯海面容愈发严肃。 拥有一条可以隐秘出入太原城的密道,固然对众人有益,但实施起来却非易事。 幽暗的烛光在地窖中摇曳,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有些变形。 空气中弥漫着土层深处特有的气息,混合着久积未散的泥土气味。 朱允炆的眼睛反射着两人之间的火焰,明亮且充满决心。 “刘天禄与韩阳羽并非志同道合之人,他一直利用韩阳羽之身份进行白莲教内的活动。而白莲教和晋商之间便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一旦大事底定,白莲教绝不会容忍晋商继续存在。” “晋商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们也只是利用白莲教的势力,来搅动天下的混乱局面罢了。” 朱允炆平静地阐述着当前复杂局面中的各种关系。 冯海面带嘲讽,这群叛逆之徒野心勃勃,却不知道昔日的大明帝王是如何奋发图强,又如何与那些开国英雄们携手共进、心往一处想。 疑惑写满了冯海的脸庞,他不明白朱允炆打算怎样做。 朱允炆略加思索后继续说。 “另外,来自北方的鞑靼族也派来了使者潜入城中,那天在李府宴会时曾听到反贼提到过这件事,只是双方还没正式接洽。这或许是咱们可利用的另一个筹码。” 冯海眼神里透露出更加强烈的好奇心。 过去,他并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朱允炆,仅从外界流传的故事了解到他的某些往事,并没想到对方竟还藏着这样的深思熟虑。 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冯海,朱允炆忽然起身朝房间一角走去。 在那里,有两只高低不一的小竹筒插在墙角上,只见其轻巧地拔出了底部塞子。 瞬间,清新的氧气顺着管口倾泻而出,地窖的污浊空气迅速被驱散出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朱允炆才缓缓开口。 “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反复思考我们之前的计划。原先设定好的‘敌若不动,我不妄动’策略,也许需要调整一下。” “调整?” 冯海脸上浮现出一丝怀疑。 原本处理山西道的方案是。 朝廷应该稳步前行,先保障边境驻军的后勤供给稳定下来。 在暗处密切监视敌人举动的同时,做好充分应对准备。 当听到朱允炆提出要变动时,冯海心里不由得生出了疑问,眼下这种情况还能做怎样的变通呢? 朱允炆说道。 “近日我心中思虑,假使那些叛逆自认为准备就绪之后才发动叛乱,那么势必会让我大明的黎民百姓蒙受祸殃。” 冯海听罢,不由得微微颔首。 此际,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位原本废皇孙,其实也不像传言中那样不堪。 也许从前发生的诸多纷争,无非是因争夺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而起。 紧接着,朱允炆接着道。 “既然眼下我们已经洞察到了敌人的阴谋及其行动方案,如果能找到一个适当的契机,便可率先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击溃,使其猝不及防。” 听到这里,冯海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倘若真要这么做的话,只怕会打乱太孙原先的所有布局吧?要在敌人动手前抢占先机,许多部署都需加速执行,并且还需要准确找到您所说的那个时机才行啊。” 第845章冯百户,你想不想高升 朱允炆双眸深处仿佛有光芒在闪动。 “总会有转机的。” 说罢,二人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之中。 许久之后,朱允炆再度抬头望向冯海。 “晋王那边情况如何了?” 冯海眨巴着眼睛回答道。 “晋王并没有按照太孙命令前往大同,而是坚持留在太原。并已经让属下撰写了一封请罪书,及一封请求批准王妃和世子前往京师居住的奏书,送至太孙案前。” 听说三叔竟然拒绝离开,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在琢磨着叔叔此举背后,可能隐藏着怎样一番心思。 见状,冯海轻轻开口猜测。 “或许晋王也有跟您相类似的想法呢?” 朱允炆疑惑问道。 “他也想赶在敌人之前采取行动?” 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不,从他这些年来处事方式来看,这更像是对自己藩地的忠诚。三叔应该是不想因个人导致皇室尊严受损吧。” 普天之下,臣民皆有捍卫疆土之责,而宗室藩王的责任尤为重大。 一旦某地遭遇战乱,若地方官吏能够坚守城池,便多半会得到朝廷的嘉奖和擢升,即便英勇牺牲,也会对其家属有所抚慰,并且给予一定的恩泽惠及子孙。 若是一方长官得知敌军来袭的消息时,却置城池不顾、背离百姓,独自逃离。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此行为必将被视作放弃抵抗,将处以极刑乃至牵连到其家族三代。 冯海猛然一转话题。 “你是不是对晋王府有了什么想法?” 朱允炆嘴里重复道。 “白莲教、晋商、鞑靼人、晋王府……容我好好思考一番。” 冯海微微颔首,随即保持沉默,缓慢向正在吸气中的竹筒移动了几步。 片刻过去后。 正当准备迈出地窖之际,朱允炆拍手呼唤住了他。 “等一下。” 只见其脸颊微红,目光紧紧锁定在冯海身上,直看得后者心神不定方才因亢奋而站立起来。 却未曾注意到这地下室空间的限制。 哎哟一声低呼。 朱允炆手抚头顶,弯身低头,面带愧色望向冯海。 “此次允熥算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冯海眨着眼睛,感到十分好奇。 心中满是疑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朱允炆激动成这样? 朱允炆重重地拍了拍冯海肩膀说道。 “冯百户,你想不想高升呢?” 望着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神,冯海突然紧张起来。 小声嘀咕道。 “若是不合规的事情,恕难从命。” 朱允炆已经搂过冯海颈项,贴耳细语。 “咱们都是效忠皇上的好汉子,怎么会去做违背法律之事?毕竟我们也不是反贼。” 闻言,冯海心里更加没底,感觉对方似乎藏有不少阴谋。 只听朱允炆缓缓。 “只要你答应,我可以保证你官至三品。” 直接提到三品? 听到这句话,冯海顿时眯起眼睛思索。 自己当前只是正六品官员,如真能做到四品之职的话,足可以坐上北镇抚司使的位置了。 这可是刘抚司目前所担任的角色啊。 冯海立刻摇了摇头表示不愿过多考虑。 实在是不敢奢望。 根本就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 直至离开了地下室,跃过高墙返回,暂时藏身于太原城内的住所时,冯海才渐渐平静下来。 回忆起之前与朱允炆交谈的内容,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竟然有一刹那,相信了这位已经被废之人做出的承诺。 一个废人,竟还口出狂言说自己有能力让他人晋升。 不过,忽然之冯海愣住了。 原来他还未曾问及具体是什么办法。 可以让当前太原局势发生变化,也能助自己晋级高位。 前思后想之后,冯海开始起伏不安。 “难道就是挖地道么……” 自言自语的声音虽小,但足以令身旁部下感到疑惑。 不明白今夜为何主将会有这般异常的表现。 …… 太行山脉,青松镇。 由于朱允熥对山西道展开了一系列行动,此时怀庆府境内,已经集结了朝廷派遣过来的几万名官兵。 其中既有隶属于豫州都司管辖下的地方驻军,又有蓝玉所率、从大同镇调回的部分兵力。 从青松镇启程,途经万善驿站,沿着太行山间蜿蜒约七八十里的山路跋涉之后,便可跨入山西境内,来到泽州府。 穿越过十六处驿站之后,便可直达太原府城所在。仦說Ф忟網 青松镇之外,浩大的营地在夜晚,如同一片星海般闪耀着光芒。 根据朱允熥给出的说法,这一举措旨在防备因为近期,发生的河流事故及相关传闻,可能导致豫州地区出现民众骚动的情况。 曹震身着铠甲,长刀垂于腰侧,在头盔遮蔽下,其眼神显得略带阴影。 瞧着独自站在营房外,向北方凝视太行方向的朱允熥,他轻轻挥动双手示意身旁亲随原地待命,随即独自趋前行礼问候。 “属下拜见太孙,还有高阁老。” 尽管全身武装,景川侯依然不失礼貌之态。 对于伴随在朱允熥身边的刘远、周豪与马洪庆等,也都分别敬礼表示尊重。 见状,朱允熥淡淡地回头朝对方瞥了一眼。 “原来是景川侯。” 曹震微颔了颔首。 “属下方才结束了夜间巡察工作,发现太孙似乎还没有就寝,因此特地过来查看一番。” 朱标便挥挥手安慰说。 “没什么大事,只是因为牵挂着山西的事,有点失眠罢了。” 对于这几万人军队部署于此背后的原因,曹震心中自然十分明白。 他压低声音说道。 “我曾听闻太孙计划更改行进路线,并不再前往关外?” “冬天就要来了。” 朱允熥低声说道。 “秦寿跟着马哈木去了塞外,而今那里早已是雪花飘落,朝廷与瓦剌部落之间的贸易商谈,也不会在此时进行。因此,马哈木将返回瓦剌,而秦寿会驻留在关卡处,即便眼下前往关隘,也无法做成任何事。” “既然如此,太孙是否考虑暂时留居怀庆府呢,臣……” 曹震声音变得迟疑起来,这与其以往直爽的性格大相径庭。 石伟毅侧过脸来瞥了一眼,笑道。 “不知景川侯心中有何担忧?” 第846章为什么要等叛乱发生去平乱呢 “臣担心太孙的安全。若此次不去边境地区而选择此地的话,想来是意欲进入山西境内。” 曹震并未看向石伟毅,只是定睛望着朱允熥说话。 朱允熥微笑着回应。 “没想到如今连你都学会了猜测本宫用意了啊。” 曹震立刻站起身,双手合十低首答道。 “臣岂敢妄自揣测。只是认为如果太孙能够继续留在青松镇内,在几万大军保护之下,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一旦踏入山西地界,便四周缺乏支援,令人不得不顾虑那些心怀不轨者,是否将趁机而动。” 朱允熥摇摇头。 “尽管朝廷已有其部署,但我思考后决定,为何非得等待叛军首先采取行动?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抢先一步打击这些乱党分子?” “难道非要等到叛乱爆发导致生灵涂炭之后,再做应对么?这对百姓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听至此,曹震面容更显严峻。 “太孙……您竟打算亲自冒险?” 轻声询问中,他眼神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一旁站立着的石伟毅身上,期盼对方能够在当前形势下,给予些许建议或劝阻。 朱允熥缓缓前行,将自己置身于这夜色之中。 他开口问道。 “诸位觉得,我为何要针对山西道?朝廷又为何执意推行新政?” 曹震抿紧了嘴唇,眉头紧锁,愈发显得焦虑。 石伟毅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太孙曾经说过,大明之所以强大,全是因为亿万百姓。皇上昔日得淮右百姓拥护,才得以进驻应天,进而重塑中原江山。百姓乃国之根本,赢得万民之心,才能真正成就盛世,实现永恒传承。” 朱允熥颔首示意赞同。 “正是此意。既然明白这一点,怎能让叛军祸乱大明,再让无辜百姓陷入灾难?” 曹震心里颇感无奈,叹气道。 “太孙仁慈,心系百姓安危。但一旦太孙遇险,将是整个大明的巨大损失。若太孙此时前往山西道,恐反贼趁机发难。” 朱允熥未立即回应曹震,转而望向刘远与周豪。 “老二大概已抵达太原城了吧。” 刘远立刻转身作揖,“前几日的消息显示,冯海正紧紧跟随其后,估计已接近太原城。想必眼下他们应该已经进城,并安排好了住处。” 朱允熥转向石伟毅问道。 “到了这个时刻,还未收到关于他们的任何不幸报告,说明敌人可能暂时对老二放松了警惕。” 石伟毅想了想,微微颔首同意,“应该是这样。” 朱允熥接着说。 “既然如此,那么参与叛乱的人中都有谁,老二应该心中有数。” “太孙打算根据名单逮捕人,但是……” 石伟毅明白太孙此刻的打算,但依然有些担心。 “不过,眼下还无法确定山西道有哪些人士卷入其中,最关键的是我们尚不清楚山西都司各个卫所,会采取何种立场。景川侯的意见也颇有道理。” “若是太孙去了山西道,并未携带大规模军队,若当地卫所有变,便……” 石伟毅顿住了话语。 如果朱允熥此刻带着曹震的这些兵马前去山西道,那必然会提前暴露意图。 若是选择谨慎行动,却无法调动重兵的话。 在反贼策动地方势力时,恐怕太孙就会落入重重围攻。 曹震立刻大声反对。 “万万不可啊。” 曹震的声音在黑夜中尤为响亮。 但他面色严肃,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太孙是监国,象征着大明的根本与根基。安危牵动亿万生灵,更是关乎天下苍生。” “太孙万金之躯,应居高堂之上。朝中文武百官均听命于太孙。太孙治国,文臣可以辅佐其左右,出征平定四方,便自有无数猛将可供调遣。” “我等誓死效忠于大明,愿追随太孙共赴国事。因为只有当太孙安稳时,臣民才得以安宁,同时,这也是我们全家荣耀的私心所在。” “如果太孙出了意外,那不仅是太子会悲痛万分,就连皇上也会深感伤心,朝野内外更不知会掀起何样的波澜。更重要的是,我们清楚自己也必将受到株连,甚至石伟毅都会被解职。” “一旦朝廷动荡不安,洪武年间推行的新政或将昙花一现般消失无踪。即便大家愿意为之献身,毕竟人终有一死,但倘若新政因此中断,广大百姓又将何去何从?太孙多年来为稳固江山做出的努力,又该如何继续?” 曹震双臂紧握,猛力拍打着胸前的铠甲,发出响亮的声音。 “不论公事私情,我坚决反对太孙前往山西道。如若太孙执意而行,老臣只得冒昧阻止,并亲自将您扣下。届时我定会身负枷锁,返京领罚。” 周围的气氛顿时冷酷到了极点。 曹震脸上满是严峻之色,毫无让步的意思。 身旁包括石伟毅在内的几位重臣,也不由面色凝重起来,目光纷纷投向仍旧泰然自若的朱允熥。 时间仿佛停顿了许久。 静谧得近乎窒息的夜晚里,朱允熥忽然轻轻笑了出来。 他指了指曹震说道。 “看来这里有个敢说真话,不怕掉脑袋的人。” 虽然语气平静,但此时此刻的曹震内心,却如同狂澜般翻滚。 因为他明白,在如此多人的情况下,公开质疑并劝阻太孙意志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儿。 就算即刻被处决也无可非议。 可是在以曹震为代表的众多忠臣眼中,朱允熥常常忽略自身的特殊地位意味着的责任与风险。 哪怕面临严惩风险,曹震也要让他知晓自己的分量所在。 平日里最直接坦诚的曹震,这晚罕见地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 默默观察的石伟毅,显然对这位一向直率行事,如今表现异常坚定的曹震感到惊讶。 只听他低声道。 “太孙,今夜景川侯乃出于一片忠心,即使有些过激之处,想来也可以理解其初衷吧。” 朱允熥微微偏头,看了看身边的石伟毅。 “谁说本宫要惩罚他了?”尛說Φ紋網 曹震瞥见朱允熥嘴角微扬,连忙换上一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脸,弯腰低首,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双手。 “小的早就猜到太孙不是那般顽固的人,而且向来通情达理。刚才的话纯属出于对太孙的担忧,如果太孙执意进入山西道,那曹某一定走在最前面为您挡刀。哪怕拼了性命,也要保得太孙毫发无损。” 第847章命令山西都司,调走所有兵马 朱允熥瞪了他一眼,满是无奈,“你少给我演戏了,不然让你儿子给你哭丧。” 景川侯长子曹炳,正在应天府武学堂里读书呢,和常继祖他们是同期生。 这两年内,朝中那些有功勋世家的子弟,也相继加入了学堂。 并且几乎都是同届或者相差不远的同学。 听到太孙提起自己儿子的名字,曹震立刻闭上了嘴巴,连摇头表示今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朱允熥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为大明奠定基业的老将们,在某些时候确实需要感受到来自王权的压力,但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感到被亲近。 以恩服人,才是长久之计。 他沉声说道。 “无论如何,山西这一行,我是一定要走的。” 此话一出,只见曹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写满担。 石伟毅跟张苑博两人,也是眉头微蹙。 “我已经想好了,必须得抢先一步,在逆贼有所动作之前,找到机会将他们四面合围在山西之内,争取一次性解决这股势力。” 朱允炆望着远方漆黑一片的大行山脉。 正是因为它,加上分布在山西道其他地方众多的山脉,使得该地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地形结构,狭长而紧凑。 但同时,这样的地理特点,也为山西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战略优势。 凡是能容纳大队人马通行的道路尽头,皆被设立了坚固壁垒,并驻扎着大量士兵严阵以待。 对于外界想要进入的人来说,便更加棘手。 除非能突破所有守卫严密的关键点,否则休想涉足。 “太孙心中想必已有了明确的计划。” 张苑博轻声说道。 他看来太孙绝非鲁莽之人,虽然昔日太孙在交趾道时曾亲临前线、率先进攻。 但如今,以太孙的身份,应该不会轻易再去做这种涉险之事了。 太行山后的山西道,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那是一个随时可能爆发叛乱的危险之地。 而且这些反贼与往日不同,他们手中握有财、粮及大量的人力资源。 如今的山西道就像是一座尚未爆发的火山。 而这座火山随时都可能彻底喷发,将山脚下的万物吞没殆尽。 太孙若无周全的计划,绝对不会提出要变更原定方案,冒险深入山西道的想法。 朱允熥转向张苑博,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命令清空太原府以南各卫所的兵马,此前已经发文给山西都司,称为了防止豫州道可能出现的变故,已调动各卫兵马南下。” “如今,又以明年开春朝廷出征关外为借口,进一步调动山西都司卫所兵马北上大同,并由凉国公统辖。用大同军马秘密监管,前往山西道北部的所有调遣兵马。” 将山西境内的驻军撤离,仅在太原府保留少数兵力。 这是朱允熥的一步棋。 石伟毅微微眨眼,显然在权衡这种安排可能导致的后果。 “调动山西的军力至其他区域,确实能够缓解未来可能遇到的压力。尽管晋商过去可能会试图影响这些军队。考虑到周边仍有其他朝廷部队的威慑作用,这种变动大概不会引发什么乱子。这样一来,太孙入城,面临的危险就会大大减小。” 石伟毅讲话时仍保持着一贯的慎重态度。 曹震轻声嘟囔着说。 “虽然减少了隐患,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石伟毅接着说道。 “确实是这样。而且,大量迁移山西兵力,很可能会引起叛逆者警觉。尽管官府可以设法掩饰这一行动,却难以完全避免敌对势力的疑心。” 朱允熥露出一抹微笑。 “太原城里应该还有晋王府麾下的三卫军力可供调度吧?” 这时,站在一边的刘远,突然间面色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他急忙走上前一步。 “臣请恕罪。” 朱允熥略微感到惊讶,转身看向刘远。 “你何罪之有呢?” 刘远脸颊上泛起一片红晕,随即跪倒在地。 “回太孙的话,就在刚才夜幕降临之前,臣得知了一个从山西传来的消息,至今尚未来得及呈报给太孙知晓。” 曹震在旁边实在是看不惯了,大声抱怨道。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何必这样磨磨蹭蹭的?” 刘远压低了声音回应。 “上次太孙给晋王府写信,希望晋王能去大同,与凉国公一起守护山西北部的重要关口。不过,晋王拒绝了这项命令,表示愿意留在太原,誓死保卫这座城市不受敌军侵犯。此外,据说晋王府的三支精锐部队也会被调往宁武县那边支援。” 堂堂的大明朝王爷,竟决定坚守一座城池至死? 虽然此刻身处黑暗之中,无法清晰地辨认出每个人的面容,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震撼的氛围。 朱允熥听罢既震惊又感慨。 “没想到三叔竟然如此英勇无畏,明知道前方可能充满危机也毫无畏惧,决心要守护这片土地到最后。” 相比之下,石伟毅便显得非常着急。 “晋王此举岂非轻率。万一敌人真的控制住了晋王,咱们又该如何是好?如果置之不理,势必会导致民心动乱、百姓遭殃,若采取强制手段干预,那么晋王将置身险境,太孙定被宗族责难。” 曹震脸上同样流明显的不满。 他知道晋王一向与朱标关系密切,在九边诸位皇亲国戚中,给予朱标最坚定支持的就是这位晋王。 此次的选择,显然是打破了原有计划。 朱允熥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 他不由得想到了在大本堂内,刻苦求学的晋王府世子朱济熺。 于众位皇孙之中,朱济熺算是年岁最大的一个。 应天府里,他的性格却是最为内敛,最不喜欢交际的那类人。 对于朱允熥而言,尽管朱济熺智慧不如高炽那样丰富,勇气也不及尚炳儿那般出众。 但总能够带给人一种安心感。 在这几次接触当中,最让朱允熥难以忘怀的是朱济熺那份率直的性格。 另外,可能是由于朱棢跟朱标的关系,导致朱济熺总是倾向于与他闲谈一番。 不过谈论的话题,很少涉及朝廷政事。 第848章宣府镇开平卫,朱棣和众将话国事 多半围绕着日常里,各堂兄弟们所经历的故事展开。 有时候也会分享些假期期间遇到的新鲜事物。 这显然是一个为人诚挚又直接的人,并不善于算计。 紧接着,朱允熥联想到了将来晋王一族,可能面临的命运转折点。 一时间心中充满了感叹。 曾经那个能够在藩地,毫不留情地处决逆党的三叔形象历历在目。 近来又听说这些年里,晋王行为作风有所改变,赢得了众多的好名声。 想到这些,朱允熥嘴角上扬起了笑意。 “三叔愿与太原共存亡,这是我皇室应有的傲骨精神。虽然有时可能会违背圣命,但我们为何不能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待呢?” 曹震急忙问道。 “到了这种地步,太孙还能怎么行动?” 朱允熥语气轻柔却坚定。 “既然三叔也在太原城里留了下来,想必他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绝不至于只有即将被调走的王府三护卫兵马。那时,我们为何不能内外联合,在太原城内彻底扫除一切障碍,还山西一个清明。” 见太孙显然不会改变决定,石伟毅尽管心绪不宁,但仍旧竭力规划着,万一北巡真的进入山西后的种种细节。 他语气凝重地道。 “倘若太孙越过太行山脉进发至山西,随行兵力决不可有所削弱。景川侯手下的部队可以作为左右两翼护航,或是短时间内跟随。” 石伟毅神色中闪过一抹坚毅。 “即便整个山西都陷入混乱、边境关口被破,百姓身处险境,太孙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在遥远的北方九边长城。 寒冬的雪花将长城及其周边装扮得分外厚重。 寒风凛冽刺骨,使得守卫在这里的大明边防士兵,宁愿待在温暖的堡垒里烤火度日,也极少踏出门户一步。 若非肩负着每日巡视边界的职责,这些曾经无惧蒙古骑兵的英勇士兵们,甚至不愿面对自然环境带来的冰雪严寒。 连续不断的雪花漫天飞舞。 直到北方变成一片静寂没有人,才渐渐停歇。 仿佛,这片雪域正在告诫世人,除非必要,否则不宜外出。 宣府镇与西邻的大同镇,一同构筑起山西和河北地区长城的关键军事防线。 宣府镇内设十一个卫所,七千个户所,共计超过六万名官兵聚集于此,形成河北道西北部最坚实的防御屏障。 若敌军突破宣府镇,便可以轻易进犯北平府。 甚至穿越整个河北道,并向南逼近黄河威胁中原的安全。 在宣府镇最为突出的东北方位。 那依山势而立的长城雄伟而又庄重,默默地守望着每一日大明的和平与安宁。 开平卫是常遇春命名的重要戍守地,是宣府镇东侧不可忽视的防御要塞。 开平卫中心所在之地,便是位于两座高山之间的独石城堡。 从这座堡垒再往北前进,通过东栅子口或北栅门,便能够迅速从山区到达广阔的草原地带。 眼下这座独石城堡同样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银装,如同整段北方长城般被厚实白雪覆盖。 但由于驻守了开平卫主力军,在这座庞大城堡四周还是显现出一些黑土痕迹,那是因为战马不断往来所致。 自独石城向着山坡延伸的地方,也能看到许多条暗色轨迹。 那是修筑和保养这段古墙时,当地劳役行走路线留下的印记。 在北栅子口与西栅子口之间的山脉顶峰,长城如同一条巨龙般盘旋起伏,至高点建有一座坚固的砖石瞭望塔。 此时,在瞭望塔的墙垣之后,集结了一群身着盔甲外披长袍的大明将军。 众人对着长城之外议论纷纷,不时爆发出开怀的笑声。 同此地雄壮山川相得益彰,瞭望塔上的男人们展现出一种非凡气度。 那位于城垛后、朱棣正用他手中马鞭,朝向北方一脉绵延不尽之大草原方向挥舞,言语间洋溢出豪迈情怀。 “今生今世,本王必将横扫塞外,甚至直抵狼居胥之巅,筑坛祭告天地。” 朱棣肩上偶有零星雪片飘落,其英气逼人的眉宇之间,透露出凛冽如冬日寒冰般的尊贵与威严。 在其身旁,站立着明代开国功臣。 宋国公冯胜,定远侯王弼,颍国公傅友德,全宁侯孙恪,还有三位来自燕王府卫队首领之一冯永逸和开平卫指挥的童善。 虽然年过半百的冯胜及傅友德,凭借开国之功,及长期镇守边疆的经验积累,即使缄默无声,也令人肃然起敬。 当目睹朱棣这般一种壮志满怀,欲效仿昔日汉代名将霍去病所为之时。 冯胜。 “王爷征伐广袤大漠,直至狼居胥山脚下,老夫愿为先锋,扫清前行之路。” 傅友德亦不甘落寞,朗声道。 “前锋之职,非我莫属。我将亲自率领明军士兵,让敌人仓皇逃窜,提及我大军之名便心生惧意。” 在这冰雪覆盖之地,燕王与一众勋贵老臣,正纵情表达着内心的壮志凌云。 周围的侯爵、伯爵及各级将领们个个笑颜逐开。 没有人愿意在此关键时刻,屈居他人之后。 这场景完美体现了,镇守北方边境几十万大军将士的心声。 一旁的王弼接话道。 “今冬,来自西部瓦剌部的使者赴往应天府商讨停战事宜。虽在我眼中那些被迫逃离中原者无足轻重,但考虑整体局势,朝廷已决定开启互市交易。同时,太孙还被会北上巡视,并亲自到边关参与和谈。” “待到西北地区稍事安宁,朝中必定全力以赴筹划此次北方远征计划。那时,皇上必然依旧选择王爷担任最高统帅,引领我们越过雄关踏上浩瀚的戈壁绿洲。” 近年来,东部沿长城以外对游牧部落展开的所有攻势,皆以燕王或晋王为主要将才来实施。 提到眼下位于西陲的晋王及其所驻之城池。 众人之间,随即出现了默契的一系列眼神交流。 朱棣眼神幽深,他对那些老将们心中的算盘了如指掌,而且更清楚许多背后的故事。 他缓缓说道。 “今年淮安府往这儿调动了许多粮食和饲料,待到春回大地,便会向西北方运送。朝廷的计划众多,既然有了这样的安排,并愿意解决过往的问题,那我们就应该走在前面,不让西北守卫边疆的将士们因饥饿而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