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私生子王朝》
1、老狮子
当年轻的阿基坦公爵来到诺曼底,发现他的父亲正与他的未婚妻共度春宵时,1183年的米迦勒节对于统治着英格兰与法兰西大部分领土的安茹家族而言,就注定了不会平静。
“你们怎能做出如此羞耻的事情---”他咆哮着冲进房间,爱丽丝公主有些惊恐地想要用被子掩盖自己的身体,亨利二世却十分平静,他甚至还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穿上了他的亚麻衫,“和你曾经做过的事情相比,我实在想不出我的行为有任何过分之处。”
“这就是你召我来到诺曼底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羞辱我?”理查的怒气似乎微微收敛,但语调仍然冷漠,亨利二世此时已经穿完了衣服,他拉上了帘幕,隔开了爱丽丝的视线,“当然不止于此,约翰,进来吧。”
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第四个儿子、“无地的”约翰走了进来,和已经长大成人、高大英俊的理查相比,他显得幼小而孱弱,同理查目光相撞时他甚至不敢直视兄长的眼睛,见此情景,理查更加不掩饰对约翰的轻视:“没有领地的王子有什么资格参加同我谈判?连玛格丽特(1)都比他更有资格加入对话之中。”
“你生下来就拥有领地吗?”亨利二世嗤笑,他让约翰站到自己身边,和他三哥忤逆的哥哥相比,顺从的小儿子还是能令他感受到一些慰籍的,“我如同你憎恨我一样憎恨你,你心知肚明,但你的哥哥已经死了,威廉(2)也死了,不论我愿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你现在都是我的王位继承人,我并不否认这一点。”
听到亨利二世这样说,理查德怒火也稍稍和缓,但出于对他父亲的了解,他每一次收敛的慷慨都意味着更过分的事情:“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将阿基坦交给你的弟弟,相对应的,约翰也会像你效忠,就像你曾经对你哥哥做的那样。”
“然后我也会像他一样,做一个没有财富,向市民借债的继承人?”理查讥嘲道,“我在阿基坦长大,为了维护阿基坦的统治奋战八年之久,消耗金钱,承受打击,忍受饥渴与疲惫---清醒一些吧,亲爱的父亲,我不会像亨利一样做被你控制的傀儡娃娃,你有约翰就够了。”
“所以你更情愿做埃莉诺和法国人的布娃娃?”亨利二世闻言也卸下了温情脉脉的面具,事实上,争吵才应该是他和理查的常态,看到理查愤怒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已经是他心力交瘁的生活中为数不多能让他觉得快乐的事,“我的儿子,领地、宝剑、王冠......这些属于男人和国王的东西都不适合你。你不该在这里喋喋不休地控诉,你该回到你妈妈怀里喝奶。”他挑衅地看着理查,“只要你能找到她。”
理查感到一蓬血花在他脑海中炸开。
如果他是一个陌生的骑士,与他没有效忠关系的领主,他会拔剑和他决斗,可他偏偏是他的父亲,知道母亲下落的父亲:“妈妈在哪里?”他强忍住愤怒。
“你迫不及待地想向她诉苦吗?可怜的孩子。”肉眼可见的,亨利二世看起来开心些了,“对叛国的王后而言,不把她关进伦敦塔已经是一种仁慈了。如果你同意我的请求,我会立刻释放她,恢复她作为王后的一切待遇,反之,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绝不会让你们有见面的机会,哪怕是让你们参加彼此的葬礼。”
他看上去是如此笃定,母亲的音讯全无对理查造成的压力是极大的,他们都心知肚明:“我需要几天的时间和我的朋友们讨论这件事。”理查极力克制着不在亨利二世、约翰和帘幕后的爱丽丝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让普瓦图(3)的贵族们接受新的统治者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约翰这样没用的孩子。”
“我有充足的耐心。”亨利二世这次很爽快地答应了理查的请求,他已经松口,对约翰的讽刺不过是色厉内荏,“在我耐心耗尽前,你都是自由的。”
,
离开诺曼底后,理查便动身前往普瓦图:他的行动非常迅速,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连夜策马疾行,当他到达普瓦图的城堡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信使告诉亨利二世: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他的阿基坦公爵之位。
理查可以预想送出这封信后亨利二世的反应,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受到轻松,反而只觉察到无尽的疲惫,回到房间里喝着闷酒:毫无疑问地,他会暴跳如雷,而后再度冷静,恩威并施,直到忍无可忍时兵戎相见。他从不怀疑自己有在战场上战胜父亲的能力,但在更深沉与更无奈的内里中,他明白自己是无法改变亨利二世的想法的,无论他获得多少胜利,让多少曾经效忠亨利二世的领主效忠自己,他都会始终昂着那颗可恶的头颅,轻蔑地认为这不过是一次意外。他是一头老狮子,他至死不会屈服。
何况他的爪子还搭在妈妈的脖子上---事实上,当亨利二世以埃莉诺作为威胁时,他是真的有一瞬间犹豫过屈服,但他很快意识到,屈从于亨利二世才是真正会令埃莉诺失望的事。矛盾不可调和,又想要得到对方手里的权力,那就战场上见吧。
只是他为什么执着于羞辱他,亨利死了,难道他不应该把曾经给亨利的宽容和疼爱都给他吗?酒精的作用下,那些被他刻意压制和忽略的情绪又重新翻涌上来,而没有埃莉诺在身边,他只能独自消化这些苦闷,好在阿基坦公爵的专属城堡里有足够多的葡萄酒:“再给我拿一些酒过来!”
他摔掉了手边一个酒瓶,朝房门的方向怒吼道,在他因酒醉而模糊的意识里,他感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嚣,而后一个纤瘦的身影拖着和她身量相比显得太过笨重的酒瓶来到了房间中。“动作快一些!”他不耐烦地道,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醉酒后脾气只会更加暴躁。
前来送酒的侍女吓了一跳,事实上,城堡中绝大多数侍女都认为给显然心情不佳的公爵送酒是一个苦差事,否则这个任务也不会轮到她头上,而在年轻的公爵发怒之后,她本就不佳的心理素质更是彻底崩溃,一瓶价值不菲的葡萄酒直接打翻在地------酒香在理查的鼻尖炸开,他眯起眼,正准备呵斥这个笨手笨脚的侍女,却在看到她那双美丽而慌乱的蓝色眼睛时改变了主意:“过来。”
年轻女孩压抑住心里的恐慌,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酒放好,然后来到了理查身边。她从未如此近地靠近一位男士,而脱去了沉重的盔甲,公爵的金红头发与英俊容貌更加醒目,一时间,少女的羞涩竟压过了对领主的恐慌,这令她心跳加速:“我从没有见过你。”打断她思绪的是理查的声音,“你是我母亲的侍女吗?”
“我是霍迪尔纳夫人介绍进入城堡的。”她怯怯道,而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理查的反应更加奇怪,“是啊,她怎么会允许你进入阿基坦的宫廷?”他有些讽刺地低声道,但显而易见的,他并没有表露出对这个陌生女孩的厌恶和抵触,而是又灌了自己一瓶酒,“她不会允许的。”
猛饮下这瓶酒后,理查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甚至向身边这个不知底细的女孩透露出一些他从未向包括埃莉诺在内的所有人倾诉的隐秘心事,“她纵容我一千件事,唯独这一件她不会让步,呵,爱我,他们都说着爱我,但这和他们逼迫与舍弃的行为并不冲突。”
“不要离开我。”他忽然道,带着一身的酒气将自己英俊的脸孔埋入这个陌生侍女温暖的胸膛中,这个突然的举动起初令她抗拒,但她犹豫片刻,在她看到公爵大人一反常态的哀伤与脆弱时,她仍用自己纤细的手臂环抱着年轻公爵的身体,并决意接受此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
(1)玛格丽特:指“幼王”亨利的妻子玛格丽特,法王路易七世与卡斯蒂利亚的康斯坦丝之女。
(2)威廉:指“幼王”亨利与玛格丽特之子威廉,出生的同年夭折。
(3)普瓦图:阿基坦公国首府,此处代指阿基坦贵族。
3、梅卡迪耶
作为法国南部最富饶的领地,阿基坦的宫廷生活自不乏精彩:在纪尧姆十世时期,这里便是全欧洲最光彩夺目的宫廷,诗人与骑士的天堂,而前任女公爵埃莉诺王后与理查王子继任之后,这里也仍然被吟游诗人的歌声与豪华的宴会濡染着,每当节假日时,贵族们会在城堡中纵情宴乐,在比武大会上肆意拼杀,平民也能分到酒水和面包。
今年公爵的圣诞节宴会在拉罗谢尔以北的塔尔蒙举办:理查给几乎所有贵族都发了请帖,当宾客到来之时,他盛情招待,并赠以不菲的礼物------哪怕理查向来是个慷慨的领主,他这次给出的价码也委实丰厚。
理查的表现其实是出乎一些人意料的:毕竟理查脾气算不上多好,不比他的父母兄弟八面玲珑讨人喜欢,况且“幼王”亨利已死,留给阿基坦的领主们的选择无疑又狭窄了许多,很多试图通过亨利二世在理查身上牟利的领主也决意收敛行为。这种情况下,理查的示好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合适的机会,和一些执意反叛理查的领主------比如图卢兹伯爵雷蒙德与利摩日子爵艾马尔切割的机会。
雷蒙德和艾马尔是少有的没有出现在理查宴请名单上的大领主,这意味着他们在理查眼中甚至不属于“用厚礼暂时拉拢”的人物,而是恩威并施中的施威的对象。
他有意控制饮酒,因此宴会结束后他尚有清明的神志,支持他头脑清晰地去迎接他真正的客人。“梅卡迪耶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他主动亲吻了梅卡迪耶,“相信你一定知晓我邀请你来到这里的目的。”
以他公爵和王子的身份,主动对一个没有任何爵位佣兵头领施以如此亲密隆重的礼节确实令梅卡迪耶受宠若惊,但这远不足以令他鬼迷心窍,以至于在最重要的地方昏了头脑。“我并不值得公爵大人如此热情的对待,如果想要雇佣我,准备好足够的佣金就够了。”他不动声色道。
“我当然会给你足够的佣金,比艾马尔给你的还要多,并且我可以承诺,整个欧洲你都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对你还要慷慨的人。”理查极爽快地说,“我想要和你签署一份长期的合约,合约期间,你仅服务于我,不像你的同伴们一样频繁更换雇主。”他命人端上来一箱银币,“这是定金。”
他端上来的银币是香槟伯爵所铸造的普罗万德涅尔------香槟伯国的“香槟集市”乃是整个西欧的商业中心,连从意大利运来的远东货物都在此交易,因此香槟伯爵在境内的普罗万城铸造的普罗万德涅尔是欧洲最受欢迎、购买能力最强的货币之一,在法兰西之外的尼德兰与意大利都颇受欢迎。除此之外,香槟集市也提供货币兑换的服务,对于居无定所的佣兵团而言,以普罗万德涅尔作为报酬无疑免去了他们兑换不便的麻烦,此前也有狡诈的领主故意采用不便流通的封地银币来搪塞雇佣兵,这也是雇佣兵团常见的讨债原因。
理查给出了足够的诚意,但作为一名老辣的佣兵头领,梅卡迪耶知道理查绝不是简单的“人傻钱多”,他摆出了足够有诱惑力的筹码,随之而来的必然是较其他领主而言更加苛刻的条件,但看在钱的份上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您的慷慨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那么公爵大人,您是否有其他需要我应允的需求,大可同我直言。”
“确实。”理查对梅卡迪耶的欣赏更多了一分,和聪明的人打交道总能节省更多精力,“我当然有额外的要求:接受了我的雇佣,你就永远不能为我的敌人服务------不论我父亲给了你多高的价码。”
“他比我富有,可以给出比我更高的价格,但他的慷慨只会是一时,等到他见上帝之后,他的王位和财富都将属于我,而我不会给背叛者第二次机会。”
梅卡迪耶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加上这个依附的条件,理查的丰厚报酬就显得不那么诱人了:诚然,长期稳定的丰厚报酬意味着他不需要花费精力去不断寻找新的雇主,而理查确实足够富有,他拥有领地,不像他的哥哥“幼王”亨利只能依靠父亲的供给;但与一位雇主过多绑定,显然不符合将鸡蛋多放几个篮子的原则,一旦理查身故,或者英格兰的王位落入他其他兄弟的手里,那他身为理查的专属佣兵,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但换一个角度想,理查是亨利二世最年长的儿子,又有阿基坦骑士团的支持,将来失去王位的机会微乎其微,在来日的国王地位尚未稳固时便依附于他,将来能娶个高贵的妻子或者受封爵位也并非不可能;而如果他今日拒绝理查,他日难免在战场上再次遇到他:他曾与理查为敌,深知那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他狠了狠心,决定进行一场豪赌:至于理查为何对父亲有如此之深的恨意,他决定不去探究------这不是件讨好的事。
“只要您履行合约,支付我应得的报酬,我便绝不会为您的敌人服务。”梅卡迪耶很巧妙地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哪怕我沦落到要变卖我的土地,我也会如期支付你应得的报酬。”理查痛快道,“那么,梅卡迪耶,你的第一个任务就从埃克斯西德伊开始吧。”
“劫掠的财富归你,俘虏的骑士归我。“理查露出一个微笑,“我已经很久没有给艾马尔惊喜了。”
,
理查并不知道的是,在他正积极筹谋给利摩日子爵一个难忘的教训时,他乳母那里也并不太平。“你怀孕了。”霍迪尔纳夫人肯定地说,听到她的宣判,克洛德的脸色霎时苍白,她不安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讷讷道,“我没有引诱公爵大人。”
“我知道你不会。”霍迪尔纳夫人有些烦躁地道,她很了解克洛德的品行,知道这个女孩做不出勾引理查的事,当然,理查也不是一个能被轻易勾引的人,否则轮不到克洛德,他现在就应该有和他父亲一样多的私生子,“如果你只是曾与公爵大人春风一度,你还可以嫁给一个骑士或者待在修道院里,但现在我们需要考虑一下该如何处理你和你的孩子。不管公爵大人和爱丽丝公主最后会不会结婚,他都不会承认你的孩子是他的合法子嗣。”
“是的。”克洛德低下头,私生子会威胁到婚生子的继承权,继而引发本不必要的纠纷和战争,因此哪怕是像罗莎门德夫人(1)那样得到国王钟爱的情妇其所生的儿子也是未能得到承认的私生子,“我会带着我的孩子回到乡下,隐瞒他的身世,抚养他长大......”
“这怎么行?公爵大人的孩子怎么能生长在乡野间?哪怕是私生子,他也应该接受基本的教育,”霍迪尔纳夫人不悦地打断她,“让我想一想,谁能够教育这个孩子,玛蒂尔达夫人(2),玛格丽特王后(3),康斯坦丝夫人(4)......”
都不行,且不谈这些高贵的女性与理查的关系,单看她们的年纪,她们也未必能承担教育一个身份微妙的孩子的职责,除非......
霍迪尔纳夫人的表情忽然浮现出惊喜与急切:她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令她的女主人重获自由,并与她忠诚的儿子相见的机会。
,
(1)罗莎门德夫人:指罗莎门德·克利弗德,英国国王亨利二世的情妇,并为亨利二世生下两个儿子,死于1176年。
(2)玛蒂尔达夫人: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长女,已嫁给萨克森公爵“狮子”亨利。
(3)玛格丽特王后:法王路易七世与第二任妻子卡斯蒂利亚的康斯坦丝之女,英王亨利二世的长子“幼王”亨利的遗孀。
(4)康斯坦丝夫人:布列塔尼女公爵,理查的弟弟杰弗里王子的妻子。
4、埃莉诺
如果不是再一次被要求更换居住的城堡,埃莉诺不会意识到这已经是她被软禁的第十年。
她今年五十九岁(1),比绝大多数人一生的寿命都要漫长,并且她仍然身强力壮且精力充沛,虽然她的时光只能消磨在一座又一座戒备森严的城堡中。除却亨利二世偶然造访时的争吵,她很少收到外界的消息,因此除却纺织、象棋和阅读之外,她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回忆中。
很多人都认为她是在成为女继承人后才得到了精心教育,但事实上,她的父亲纪尧姆十世平等宠爱着每一个子女,会为了她和彼得罗妮拉(2)的一句戏言一掷千金请来诗人与歌手,比起金钱上的溺爱,他还教她如何治理封地,如何周旋于甜言蜜语的爱情和衡量利弊的婚姻中------“与其说女人是男人的玩具,不如说弱小者是强大者的玩具。”1137年的耶稣受难日,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诫她,“埃莉诺,你不能做弱者。”
他死在了那一天,临终前将他的领地托付给她,又将她和妹妹托付给路易六世(3),他心照不宣地安排他和他的儿子王太子路易(4)结婚,这看似是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她不喜欢路易,至少她没有喜欢过少年时的他,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是个能被她掌控的弱者。
失去父亲庇护的女继承人很悲惨,但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她和妹妹得到幸福。路易为她神魂颠倒,对她言听计从,可这并不代表她能忍受他无休止的祷告,圆房时的呆板,对诗歌和游戏的不耐------尤其是在路易没有那么听话以后。
他不懂爱情,不懂战争,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日子里他们一次又一次为行军路线和他们的婚姻生活争吵,她气急败坏,索性坐实了他的怀疑------布尔日大教堂的门(5),维特里的大火(6),路易以为全都是她一个人的错?
他发现她和雷蒙德(7)在帐篷里接吻,气急败坏,声泪俱下,可怜的路易,你知道在你之前每个参与十字军的士兵都发现了他们的爱情吗?她有一瞬间怜悯过路易的天真,可转瞬便更强烈的愤怒取代:是路易有求于她,他需要男性继承人,需要一个庞大且富裕的封国,她没有义务为了卡佩的领地承受痛苦的婚姻和生不出儿子的指责,让路易找其他可怜的女人来完成这一任务吧。
她在决定离婚的那一天就挑好了下一任丈夫,并在回到阿基坦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亨利·金雀花,诺曼底公爵与安茹伯爵,并且还有可能成为英格兰王位的继承者,她在巴黎见过他,让他亲吻过自己的手,从他的眼神中她可以看出他灼热的迷恋,和当年的路易一模一样。
她和亨利结婚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是个很好的丈夫。亨利如同她少女时期曾梦想的丈夫一样英俊、勇武且浪漫,她本以为他们会一直幸福。
她不在意亨利移情别恋,毕竟她也并不是一个忠诚的妻子,近十岁的年龄差距注定了她年老色衰时亨利仍然正当盛年,可她无法接受亨利将她的领地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一样随意安排,他的做法和路易有什么不同?路易,哦,路易已经死了,现在的法国国王是他历经三次婚姻才得来的儿子,腓力二世。
她短暂地想起腓力的脸,很快又将那个影子抛之脑后,她厌恶回忆起有关腓力二世的一切,甚至希望他从没有存在过。她的回忆戛然而止,因为马车停下了,她发现眼前是一座陌生的城堡,她的丈夫在门口迎接她,披着他年轻时候喜爱的短斗篷。
“欢迎回来,夫人。”亨利二世对她说,埃莉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表情介于憎恨与庆幸之间,“你还不知道,你最心爱的儿子普瓦图做了什么好事吧?”
,
1184年2月,理查派出一支军队劫掠了利摩日子爵治下的埃克斯西德伊,统领这支部队的是一个名叫梅卡迪耶的佣兵首领,他不知何时同意为理查效力,但这一突然的袭击显然打乱了亨利二世试图坐看理查与阿基坦的封臣自相残杀的计划。“这说明理查具有成为国王的手腕,我一直坚信这一点。”埃莉诺优雅地切着一块肉排,亨利二世坐在她对面,脸上的笑容更加尖刻且怨毒,“你总是用最纵容的态度对待理查,却用最严苛的眼光看待你的丈夫,不过,他总算做出了一件让我开心的事,他有了一个情人,还有了一个私生子。”
“什么?”埃莉诺震惊地放下了餐具,亨利二世瞟了她一眼,将两封信递给她,“一封是理查了,另一封是霍迪尔纳夫人的,想来你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地认不出他们的笔迹罢?”
埃莉诺并没有理会亨利二世的嘲讽,而是近乎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当她放下信以后,神情显然如释重负:“这是一件好事,感谢上帝。”埃莉诺说,“私生子的存在对于理查而言很重要,这至少证明他有能力延续后代。”
“所以我们必须保证这个孩子能顺利出生,最好健康地活过三岁,否则有关理查的传闻会愈演愈烈,相信你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亨利二世冷冷道,“他可以一直不结婚,但不能一直活得像个苦行僧,上一个僧侣国王也做过你的丈夫。你总不希望对路易的嘲笑也落到理查身上吧?”
“路易怎么能和理查相提并论?”埃莉诺的口气显而易见地骄傲起来,她收起那两封信,不假思索道,“我正好也需要一个解闷的玩意儿。把那个女孩送过来,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如你所愿。”亨利二世说,也许是这短暂的默契唤起了他对往昔美好的回忆,他看着已经年华不再的埃莉诺,语气忽然也变得温柔许多,“我们的矛盾并没有我们曾经以为的那么深刻,如果理查停止他曾经有过的忤逆行为和荒唐想法,我可以原谅他,甚至他也不必一定和爱丽丝结婚,我会为他找一个更合适的新娘。”
“那你是否愿意像一个真正慈爱的父亲一样放下对理查的戒备,把安茹或者诺曼底的领地交给他,让他继承人的地位和权威不可动摇?”埃莉诺问,“或者你至少不要干涉他在阿基坦的权利,我曾经确实想过把王冠留给亨利,阿基坦留给理查,可亨利已经死了,你因为你的偏爱想要理查放弃他为之奋斗奔走了近十年的领地,这对理查并不公平。”
“那约翰呢?你就愿意看到约翰被人嘲笑是‘无地的约翰’,找不到高贵的新娘,将来只能作为一个碌碌无为的幼子,只有联姻时的身价?”亨利二世驳斥道,直到现在他仍然能试图保持克制的语气,“理查拥有的领地已经太多了,你见识过我这些年的四处奔波、左右出击,你难道认为理查有能力比我做得更好?”
“你是希望为约翰挡下贵族们的嘲笑,还是希望我的领地有一个懦弱无能的领主?如果你真的希望抬高约翰的身价,为何不赠与他你自己的领地?”埃莉诺深吸一口气,“若弗鲁瓦(8)反叛时,我不遗余力地支持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够超越你父亲的期望同时统治英格兰、诺曼底和安茹,现在的我支持理查,也是因为我相信他有能力统治比你更广袤的领地,他将超越你,只是你不愿意承认。”
“你被你对理查的爱蒙蔽了双眼,埃莉诺。”亨利二世冷笑一声,“王国与领地不是你像小女孩一样做梦的筹码。”
“可我相信他,这和我抛弃路易选择你一样都是我自由权利的一部分。”埃莉诺说,她站起身,留给亨利二世一个挺直的背影,“所以亨利,我们的矛盾仍然深刻,我看不到和解的希望。”
,
(1)埃莉诺的出生日期有1121年和1124年两个版本,这里选用1124年版本。
(2)指埃莉诺的唯一存活的婚生妹妹彼得罗妮拉。
(3)路易六世:埃莉诺成为阿基坦公爵时的法国国王,死于同年8月1日。
(4)即路易七世,埃莉诺的第一任丈夫。
(5)指布尔日大主教任命事件,1141年,布尔日大主教一职出缺,教宗英诺森二世属意皮埃尔·德·拉沙特接任,但路易七世否决了这个提议,教宗遂将其怪罪于埃莉诺(布尔日隶属于阿基坦公国,且埃莉诺之父曾将英诺森二世的支持者逐出其领地),路易一怒之下锁上布尔日大教堂的门并发誓绝不让皮埃尔进入布尔日大教堂,皮埃尔被香槟伯爵蒂博二世庇护。
(6)前一事件的连带事件,同一年,埃莉诺的妹妹彼得罗妮拉和韦尔芒杜瓦伯爵拉□□一世相恋,在埃莉诺的鼓动下路易七世同意拉□□一世与蒂博二世的妹妹阿德莱德离婚(即前一事件中的香槟伯爵),蒂博二世遂与路易七世开战,法王军队占领香槟后焚烧了维特里城的教堂,导致了上千名避难的基督徒死亡。
(7)即普瓦捷的雷蒙德,时任安条克公爵。
(8)指亨利二世的弟弟若弗鲁瓦·金雀花(法译,英译为杰弗里·金雀花,此处采用法译是用于与亨利二世的儿子杰弗里·金雀花相区分)
7、圣诞聚会(上)
1184年9月10日,身在普瓦图的理查收到亨利二世的信使带来的信件,要求他在圣诞节赶赴威斯敏斯特。“布列塔尼公爵与约翰王子均已答应赴约,埃莉诺王后也会出席。”信使如是说,“国王陛下希望今年的圣诞节能阖家团聚。”
“阖家团聚?”理查嗤笑,将信扔到了壁炉里,“告诉那个老头子,对我而言家庭是否完整只取决于我的母亲,如果我在威斯敏斯特没有见到她,就请他准备好迎接我和我的骑士们的怒火吧。”
他撂下了狠话,但他心里清楚亨利二世虽然阴险无耻,却也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戏弄他,这是一个见到母亲的机会,并且亨利二世在信件中的措辞尚算温和,理查不相信他真的痛改前非决定做一个慈爱的父亲,但这至少代表他现在是有和解的诚意的。
他真的有诚意吗?他愿意立他为继承人,承认他在阿基坦的权利,将曾经给予小亨利的都给予他?当想到这样的可能时,理查悲哀地发现他仍然会为这样的可能动摇自己的决心,他仍然渴望父亲的爱。
“可他从没有爱过我。”他喃喃道,抱着自己的脑袋在房间里来回转动,不断强化着自己对父亲的怨恨,“他会辱骂我,欺骗我,将我当做他手里玩弄的木偶,唯独不会爱我。他给了亨利王位,给了杰弗里布列塔尼,给了约翰爱尔兰,却连妈妈给我的阿基坦也要夺走。”
谁会爱他,谁又能帮助他?理查想到一个名字,他刻意埋藏有关这个名字的一切记忆,可他并不能真正忘记。
他终于鼓起勇气,从尘封已久的书信堆里找到一封信,金色鸢尾火漆印的边缘是那个人的名字,腓力·卡佩。
,
对于年方九岁的不伦瑞克的奥托(1)而言,1184年的圣诞节聚会是一个难得的让他同时见到外祖母和几位舅舅的机会,当玛蒂尔达带着他来到宴会厅后,他首先见到的是他最年轻的舅舅约翰,见到他后,约翰立刻从玛蒂尔达身边夺走了他:“噢,奥托,见到你真高兴。”
他不算很喜欢这个舅舅,因为约翰算不上英俊,身上还有着一股说不清的酸臭味,这使得他在完成了必要的问候后迅速地远离了他,并迫不及待地将约翰送给他的礼物挂在了圣诞树上,之后他见到了他的外祖母,大名鼎鼎的阿基坦的埃莉诺。
尽管她曾经的美貌已经随着岁月流逝,衣着亦相对简朴,但她气度仍然十分高雅,如同光泽温润的珍珠:“我上次见到奥托还是在六年前。”她说,并让侍女呈上她准备给奥托的礼物------一顶缀有羽毛和宝石的帽子,奥托眼前一亮,道谢之后便拿起帽子到壁炉边玩耍,同时隐约听着母亲与外祖母的对话:“......亨利是个吝啬鬼,要他多给理查一点实质性的好处会要了他的命.......约翰?我确信他没有断奶,否则无法解释他居然真的相信他父亲的许诺,除非他的哥哥们都见了上帝,否则王冠与他毫无关系。”
奥托认同他的外祖母对约翰王子的讽刺,之后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些他听不懂的话,直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塞萨尔呢?他还留在索尔兹伯里堡吗?”
他开始思考自己是否有一个叫塞萨尔的亲属,直觉上,这并不像一个贵族的名字。“我带他来了威斯敏斯特,给他的父亲一个惊喜。”埃莉诺的语气明显上扬了些,“现在只需要等我的儿子到达这里......”
“如您所愿,母亲。”一个高昂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布列塔尼公爵杰弗里穿戴华丽、春风满面地来到了埃莉诺的房间,与她行了贴面礼,“许久不见,母亲,能见到您平安无事真是令我最开心的事情。”
奥托开始观察他的长相,和他比较熟悉的理查舅舅相比,杰弗里的体格不算健壮,面容也没有理查英俊,但他同样有着金雀花家族的金色头发和深蓝眼睛,加上华贵的打扮和气质他仍称得上是一位充满魅力的绅士。
不同于他的两个哥哥,杰弗里在你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便能感受到他的狡猾与虚伪,但即便如此,你也不得不承认与他那比蜂蜜还甜蜜、比黄油还滑溜的嘴交谈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只是足够聪明的人都知道要保持警惕。“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儿子。”埃莉诺保持着微笑,但奥托确信她显然没有杰弗里到来前开心,“不知为何康斯坦丝没有与你同行?”
“康斯坦丝怀孕了,为她的身体着想,我让她留在布列塔尼。”杰弗里早有准备,侃侃而谈道,“她刚刚生下了一个女儿,和您一样美丽,我为她起名叫埃莉诺,希望她能在继承您美貌的同时也继承您的健康与聪慧,将来做一位令全欧洲倾心的淑女。”
“噢,祝她好运。”埃莉诺说,“理查和约翰都没有结婚,金雀花的血脉只有在你身上繁茂延续,早点生一个儿子,这样布列塔尼才真正与安茹家族紧密相连,而非成为法兰西的附庸。”
“上帝见证,金雀花与卡佩的情谊如金子般永恒。”杰弗里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而后让侍从送上他准备给玛蒂尔达一家的礼物,甚至包括给“狮子”亨利的一张地图。
“亨利会喜欢这个礼物的。”玛蒂尔达代丈夫向弟弟致谢,“狮子”亨利并没有参加这次家庭聚会,他残留的骄傲不允许他以玛蒂尔达的丈夫或者奥托的父亲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身份出现在金雀花们的家庭聚会中,不过奥托与父亲的关系本就不算十分亲密,因此他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
此时室内所有人忽然听到了一阵极为响亮的音乐,几乎超过国王的排场,他们因此齐齐看向窗边,果不其然看到了理查的纹章。“是理查舅舅!”奥托兴奋道,在窗边拼命地挥手,理查是他最喜欢的一个舅舅,不单是因为他常年在普瓦图生活,经常能与理查相见,更多的是因为理查身为一个勇猛的骑士,对于任何一个怀有梦想的男孩而言都应当是令他们崇拜的对象。
理查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的方向,甚至可能看到了埃莉诺的身影,因此他急迫地下马,抛开他的随从冲向了城堡。“玛蒂尔达,去把塞萨尔抱过来。”埃莉诺吩咐道,奥托发现他的外祖母嘴边浮现出一丝戏谑的、含着期待的笑容,这令她显得生动许多,像一个平常的、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意识到理查即将到来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忽视了仍然留在房间里的杰弗里,杰弗里仍保持着微笑,嘴角却已然僵硬,失落如潮水般涌入他的心,但他很快以自己的自制力收敛了这份失落,赶在理查到来之前悄悄离开了房间。
“妈妈!妈妈!”当理查来到走廊中时房间里的人就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当他出现在房间里时,整个房间都似乎被他金红色的头发和英俊耀眼的容貌照亮,理查天生具备这样一种吸引所有人注意的能力,当他看到埃莉诺后,他立刻跪在母亲脚边痛哭流涕,周围响起低低的啜泣,奥托也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为这母子重逢的一幕动容。
“好了,理查,我们是在威斯敏斯特,不是在天堂。”埃莉诺轻轻拍了拍理查宽阔的肩膀,示意他重新站起身,“好了,趁你的父亲还没有来,你先看一眼你的儿子吧。”
“我的儿子?”理查困惑道,他甚至下意识看了一眼奥托。
“奥托可不是你的儿子,更不会是你的继承人。”埃莉诺睨了他一眼,正巧这时,玛蒂尔达抱着一个婴儿走了进来,“这是你的儿子,那个被你送到霍迪尔纳身边的女孩生下他之后就死于产床。”埃莉诺注视着理查震惊的神情,不急不缓道,“亲爱的理查,你想要给他起一个怎么样的名字?”
,
(1)不伦瑞克的奥托:即亨利二世之女玛蒂尔达与“狮子”亨利之子,因出生地为不伦瑞克故被称为“不伦瑞克的奥托”。
8、圣诞聚会(下)
如果不是埃莉诺的提醒,理查已然忘记了那个与他有过一夕之欢,又被他送到霍迪尔纳夫人身边的少女,回想起那个普瓦捷的夜晚,他只能想起她细碎的黑发和那双蓝眼睛,那一天是一个意外,他做出了补偿,以为从此与她不亏不欠,可他没有想到这会让她怀孕,并死在产床上,他那天不应该喝酒的。
他又看了一眼玛蒂尔达怀里的婴儿,他正熟睡着,和他一样有着金红色的头发,他心一动,似乎真的在这个婴儿身上找到了一些相似之处,当他再抬起头看向埃莉诺时,面对她明显带着审视的目光,压抑住内心的苦涩道:“您应该知道。”
他以为埃莉诺会发怒,可她只是平静地从玛蒂尔达怀里接过那个孩子:“他的母亲在回归上帝怀抱前给他起名叫塞萨尔,这是那个可怜的女孩最后能留给他的东西,至于你想要的那个名字,等你有了合法的婚生子再说吧。”她抛下一个眼神,玛蒂尔达立刻识趣地带着奥托离开,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埃莉诺嘴角稍扬,这时候又重新有了那个曾叱咤风云的王后与女继承人的风采,“奥托还太小,虽然你父亲不会让玛蒂尔达和亨利离婚,另嫁与腓特烈一世的亲属,但毋庸置疑,在奥托长大前我们仍然需要保持和神圣罗马帝国的联系,以防我们在应对东部局势变化时孤立无援。”
“你们想要干什么?”
“腓特烈有一个女儿,比你小十一岁,他和你父亲都很满意这个婚约。”埃莉诺的声音严肃起来,“不要再拿爱丽丝当借口了,理查,你不能一直躲避婚姻,做一个没有婚生子的单身汉,我并不信任你父亲的承诺,但如果你愿意结婚并拥有后代,他至少会在继承人的口风上缓和,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放弃你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这是你成为国王的第一步。”
“我听从您的建议。”理查低下头,他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都如同风中的沙砾般消散,像是被剁去了利爪的狮子,埃莉诺并没有心软,将塞萨尔交给女仆后拍了拍理查的肩膀,“去宴会厅吧,我的孩子,不要惹你父亲生气,至少在今晚。”
,
“我的孩子们。”当所有的宾客都到齐后,亨利二世终于姗姗来迟,他已经五十一岁,但体格仍然健壮,面容修剪整齐,双目炯炯有神,披戴着一件紫色天鹅绒、用金线勾边的华丽斗篷,他目光扫向他的三个儿子,挨个问候道,“很高兴你今天收拾了一下自己,约翰,你还没有到可以不注意自己仪表的年纪;杰弗里,我听说了康斯坦丝的事,希望你能快点给我生一个孙子,如此布列塔尼才能永归金雀花的怀抱;理查,为什么黑丧着脸,我本以为你应该最开心的一位,不要垂头丧气,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一席话兼具问候与敲打,在这来自父亲与君主的压迫面前,连最桀骜不驯的理查也只有收敛锋芒,顺从地回应道:“我很高兴,亲爱的父亲,希望我们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我们夜夜都应当如此愉快。”亨利二世举起酒杯,埃莉诺起身挽住他的手臂,二人相视一笑,周围欢呼连连,仿佛他们一直是对恩爱夫妻,奏乐旋即响起,亨利二世的目光扫向理查,后者似乎又失去了笑容,发现亨利二世正看着自己,理查还是不情不愿地收回了自己的沮丧情绪,转而露出笑容迎合父亲,“是的,我们家族应当永远如今日般团结。”
“我很高兴你这样想。”亨利二世欣慰道,乐于见到理查出于种种原因不得不附和自己,哪怕明知他并不真心,这也能让他感受到由衷的愉悦,“杰弗里,约翰,我的儿子们,你们是否也有同样的心愿?”
“是的,我真高兴我们能够放下对彼此的成见,重拾曾经的情谊,上帝见证,我们将永远相爱。”杰弗里反应很快,甚至还不忘拉起约翰,“愿此刻永恒!”
“愿此刻永恒!”约翰也干巴巴地回应道,而后在所有到场的王室成员和封臣的见证下,兄弟三人互相拥抱、亲吻,仿佛真的冰释前嫌。“不知道他们的和解能维持几天。”目睹这一切的豪登的罗杰心想,他环视四周,发现或许只有美丽迷人的玛蒂尔达公爵夫人是真心实意为弟弟们的和解高兴,甚至眼泛泪光,而其他人包括她九岁的儿子在内都将这场和解当做一次做戏,毕竟在金雀花家族父子阋墙、兄弟相杀的故事实在太过常见,这短暂的和解甚至不一定能撑过一场宴会的时间。
“坐下来,我的孩子们。”当一度高昂的气氛趋于平静后,亨利二世做了一个手势,这令全场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今天我还要宣布另外一个消息,我的儿子,我的继承人,阿基坦公爵理查,他将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的女儿订婚,待明年冰雪消融,春日的阳光重新洒落在欧洲大陆时,这对新人将在上帝的见证下结合,统治金雀花的领地。”
“感谢您的馈赠,父亲。”理查说,他跪在亨利二世脚边,亲吻着他的衣袍,“我会在普瓦捷迎接我的新娘。”
“相信她会让你满意。”亨利二世慈爱道,亲自扶起理查,并与他互相亲吻面颊。对于他的封臣们来说这简直称得上是一副惊悚画面,但豪登的罗杰倒是松了口气。
国王终于表露出诚意,他想,这或许意味着他们的和解时间能长一些。
,
“这不公平。”
亨利二世本以为最先找他控诉的人会是约翰,不料等着他的却是杰弗里,他抿着嘴、皱着鼻子、跺着脚,看上去委屈不已,上帝见证,他还是个孩子时也不曾如此无理取闹,“理查得到了一切,阿基坦,安茹,诺曼底,纯洁无瑕的高贵新娘,可我们什么都没有。”
“你有了布列塔尼还不够吗?至于约翰,我早已封他为爱尔兰国王,如果你们兄弟三人摒除争议、一致对外,何愁不能在有生之年彻底征服爱尔兰,使约翰成为名正言顺的国王?”亨利二世今天心情尚好,因此还耐着性子宽慰杰弗里道,“杰弗里,你是我的儿子们中最聪明能干的一位,如果你是我的长子,过去十年我的苦恼便不会存在,可事情已成定局,你不妨去争取一下其他的东西,比如理查的总理大臣。”
“他将我们视为您的鹰犬走狗,当他获得胜利后,他只会志得意满、得意忘形,怎会以德报怨,重新将我们视为他的兄弟?”杰弗里继续控诉道,亨利二世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他知道这确实是理查的想法,“如果您想要我们化敌为友,总要给予我和约翰一点可以被他拉拢的价值。不要让理查从此以后理所当然地当自己是英格兰、诺曼底和安茹领地的继承人,您的仁慈与慷慨不会收获他的爱,只会让他认为是他终于在战场上迫使您从命,从而得意忘形,当他再度因为鸡毛蒜皮的事与您发生冲突时,您难道要直接取下王冠来取悦他吗?”
“这不可能!”亨利二世冷笑道,“他已经成为了我的领地的继承人,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尊严,荣誉,那些没有任何价值他却视之为性命的一切。”杰弗里尖刻道,他看似情绪失控,实则句句直中亨利二世的软肋,并且卓有成效,因为他看到亨利二世真的在动摇,“您不会放弃王冠,正如理查也不会轻易咽下他认为的因他尊严受到挑衅而得到的屈辱,您知道理查的性格,一旦他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与您作对,乃至于与法国国王联手......”
“住嘴!”亨利二世突兀地打断道,杰弗里立刻乖觉地闭上嘴,同时心中惴惴,不知道亨利二世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你明天就去诺曼底。”亨利二世喘着粗气,这一刻杰弗里忽然发现父亲终究还是老了,他的眼角有深刻的皱纹,金发的颜色也不再明亮,这个发现令他心中窃喜,苍老意味着更多的破绽和弱点,这可以为他所用,“不要让我失望,我的儿子。我一直都很信任你。”
“如您所愿,父亲。”杰弗里回答道,心中想的却是若要儿子对父亲永远崇拜景仰,那亨利二世首先应该做一个不让儿子失望的父亲。
9、偏爱
“他根本没有诚意!”
得知亨利二世将杰弗里派往诺曼底后,理查登时勃然大怒,即刻来到埃莉诺的房间诉苦,和理查的愤怒相比,埃莉诺要平静很多,显然,亨利二世的行为早在她的意料之中:“这并不奇怪,理查,我从没有寄希望于你的父亲遵守诺言,但你昨晚的顺从至少为你带来了一些东西。”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捧起理查沮丧的脑袋,轻轻抵了抵他的胡须,“他至少公开立下了继承人的承诺和新的婚约,你也不算一无所获,至于杰弗里,我早就说过他像毒蛇一样危险,但再狡诈的毒蛇也躲不过从天而降的石头。”
“我应该回到阿基坦,和杰弗里开战。”理查立刻明白了埃莉诺的意思,在埃莉诺赞许的目光中,他又复而陷入踌躇,“那您呢?如果我再度挑起战火,父亲一定会将愤怒倾泄到您身上,和我一起回到阿基坦吧,妈妈。”
“如果我们一起离开,岂不是立刻告诉亨利你开战的计划,不要担心我,亨利至多是换个地方关押我,至少这次我还可以抚养孩子解闷。”
抚养孩子,那个因醉酒后的错误诞生的私生子,理查一直刻意回避着想起那个孩子,可他毕竟真实存在,这一点不会因为他的抗拒有所改变,他再度低下头:“是,他可以陪伴您。”
如同曾经的我一样。但哪怕他仍然如幼时一般深爱着埃莉诺,他也不再是那个依偎在埃莉诺怀中的孩子了。
,
圣诞节结束后,理查便动身返回阿基坦,不久之后便传来他与杰弗里再度开战的消息,这显然是对亨利二世一手促成的和解的公然蔑视。
雪上加霜的是,德意志也便传来消息,原定与理查结婚的那位公主突兀地因病离世,而腓特烈一世最小的女儿年仅三岁,已与匈牙利国王订婚,显然也无法嫁给理查,这使得亨利二世在领主中一时沦为笑柄,“也许他早已知道可怜的公主命不久矣,因此才决意利用她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无理取闹,执意让自己的情人成为儿媳”,这一猜测显然收获了不少的认同。
亨利二世为此焦头烂额,他不难猜出这一切背后一定有他那位贤妻的手笔,但他对此无可奈何:“放弃吧,亨利。”埃莉诺在窗边绣花,姿态高贵且娴雅,若她当真是个只知刺绣与绘画的贤妻,他们又怎会如今日般反目成仇,“你十分清楚,理查绝不会因为你的恐吓屈服,且他年轻、勇猛、慷慨,比你更受封臣们欢迎,你们之间总有一个人会失去王冠,被放逐到峡海彼岸,我认为那个人是你。”
“你为何这样认为?”亨利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盯着埃莉诺,与她四目相对,这样的目光让埃莉诺琢磨不透,这令她很不舒服,“不要认为我拿你没有办法,我的女公爵。继续在这里绣花吧,很快你就没有这些功夫了。”
,
于理查而言,当他违背承诺骑兵攻打杰弗里时,亨利二世的怒火就已经可以想见了,他此后在诺曼底集结军队也在情理之中,偏偏就在他已经准备好再度与父亲交战时,亨利二世却送来了一封信。
“我与你的母亲在一起。”读到这一句话时他还认为这是父亲的威胁,“她尚在人世,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比起由你掌管阿基坦,将领地交还给你母亲------正统的阿基坦女公爵,难道不是更合适的选择?”
把阿基坦交还给母亲------理查感到喉咙干渴,他很难不为这个提议心动------这意味着埃莉诺可以恢复身为阿基坦女公爵所有的权力,并且他仍然是母亲的继承人,这意味着他将来仍可以得到阿基坦,和埃莉诺分享权力远比和亨利二世分享能让他接受。“我同意您的要求。”他给亨利二世写信,真情实感、发自肺腑,“当您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解散了军队,并动身回到英格兰,上帝见证,我将成为您的孝子,望我们永远亲密无间。”
就像曾经的小亨利一样------当想起兄长时,理查心中那个淡漠的影子重新变得清晰,他会想起他厚重的金红头发、明亮的蓝眼睛、苍白的皮肤,和那永远高傲的神情,他鄙薄着小亨利,他不过是个浅薄、自负、自大、无能的漂亮废物,一个毫无远见、不负责任的统治者,沉湎于比武大会却连骑士的工资都付不出来,像是亮铜,看上去闪闪发光,实际上不值几个钱,可鄙薄的另一面是他知道他是妒忌着小亨利的,妒忌着父亲对他的偏爱,这份爱在他死去后被转嫁到了约翰身上。
如果我像亨利一样死了,你不会悲伤,只会为你终于少了一个大麻烦而兴奋吧?理查发现在亨利二世对他展现出一个父亲应有的慈爱后他反而更加患得患失,侧面反映出曾经的亨利二世是多么地冷酷无情,以至于他对他突如其来的宽容竟无所适从。
如果他也做了父亲,他也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吗?这个想法突兀地从理查的脑海中冒出来,然后他想起埃莉诺怀里的那个婴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经是一个父亲了。
,
“我知道了,蒙上帝的恩召,这当真是一个绝妙的安排!”接到消息后,杰弗里如此回应亨利二世的信使,彬彬有礼、优雅从容,一如他从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就保持的姿态,“请向父亲表达我对他睿智决策的赞誉,以及对我的兄长与未来领主------理查·金雀花的敬仰。”他的姿态无比谦卑,“我将回到布列塔尼,以防我身在诺曼底而给我的父亲和兄长造成的困扰,我即刻动身。”
“国王陛下会很高兴。”信使答道,同时心想若亨利二世的每个儿子都如杰弗里一般深明大义,那金雀花的旗帜必然早已飞扬在不列颠的每一个角落,而非在过去十年中彼此敌对。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离开的这一瞬间,杰弗里的笑容立刻烟消云散,只是表面上,他仍然镇定自若地吩咐仆人为他准备回到布列塔尼的车驾,隔着厚重的车帘,车夫们也不能觉察到他有任何异常的行为,只是这一切并不能瞒过他的妻子。
“你又失望而归了,杰弗里。”康斯坦丝对他说,她正做着刺绣活儿,但她显然对此敷衍大于用心,只是将其当做打发时间的乐趣,“趁早放弃你的野心吧,杰弗里,你是次子,曾经还是三子,你能拥有我和布列塔尼已然是上帝眷顾的幸运,不要再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
亨利二世占据布列塔尼的行动并不光彩:当年康斯坦丝的父亲科南四世向他求助以镇压反对他的诸侯,亨利二世应允出兵,却在事后强迫坑科南四世退位,将公爵之位让与五岁的康斯坦丝,并立刻安排康斯坦丝与杰弗里订婚。这一婚姻的目的昭然若揭,漫长的相处也并没有令康斯坦丝和杰弗里萌生爱情,康斯坦丝会为杰弗里打理家务、生儿育女,但她同样乐见金雀花家族彼此争斗、反目成仇,这能令她萌生出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意,同时稍微减轻她对她如同木偶一般任人摆布的怨恨。
“你有对我冷嘲热讽的功夫,不如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布列塔尼能有一个男性继承人。”杰弗里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对此动怒,事实上,康斯坦丝哪怕对他口出恶言,也至少代表着她对他尚且存在关切,这种关切如同水流般淌过他干涸的心,哪怕这水流实际上是毒液,“我想我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丈夫。”
“当然,你还是一个不错的儿子,不错的封臣,尤其有你兄弟们的对比,可这毫无意义。”康斯坦丝露出一个森冷的笑容,太阳落山了,她的脸孔蒙罩在阴影里,这令她的神情显得更加阴郁,“杰弗里,没有人会爱你。”
没有人会爱你。杰弗里感到头晕目眩,那一刻他仿佛坠入了地狱,只有一对翕动的嘴唇不断重复着那句话,“杰弗里,没有人会爱你”。
他是合法的婚生子,却像一个私生子一样被排斥在这个家庭之外,父亲爱约翰,母亲爱理查,小亨利更幸运,他同时被父母爱着,除了他,只有他不被任何人偏爱。
“我不需要任何人爱我。”他定了定神,这时候他重新恢复了他惯有的神情,如同戴上了一张面具,“留在布列塔尼,直到我们的孩子平安出生,现在,我要去巴黎。”
“巴黎?”康斯坦丝一怔,而杰弗里已经回到房间,提笔开始书写一封拜帖:收信人腓力·卡佩。
10、荣誉
“欢迎你,杰弗里。”巴黎的宫廷中,法国国王腓力二世亲自为杰弗里斟酒,“你的到来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他很年轻,有着个金雀花家族相比要黯淡许多的金色头发,眼睛则是浅蓝色,样貌算得上英俊,但显然没有小亨利和理查那样光彩夺目的俊美,因此他若登上舞台,也非引人夺目的主角,一如杰弗里自己:“能蒙召国王的亲自接见,才是令我倍感荣耀之事,相信陛下已然听闻了阿基坦的变故。”
“当然,你的父亲、母亲和哥哥如今共同统治着阿基坦,在确定一位封臣的权利时,他们需要颁发至少三封一模一样的特许令,他们同住在一座城堡,因此达成一致意见并不难,但封臣们需要为一项权利的伸张付出三份钱。”腓力二世叹了口气,“封臣们的抱怨已经传入我的宫廷中了。不过尽管三人的权力看似彼此平等,但真正的主导者仍是你的父亲,他掌握着公国的人事任免、征收赋税、分配税收,而非如过去几年一样做一个没有实权的虚君。没想到他最后竟然真的不费一兵一卒达到了这个目的。”
“这只是暂时的和平,理查必然会因此不满,现在他能忍耐不发,不过是因为父亲暂时给了他让他满意的好处,当他认定他继承人的地位和母亲的自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之后,他便会再度与父亲开战。”杰弗里笃定道,“我比你更了解我的兄弟,他看似是一个勇敢无畏的战士,半个文采斐然的诗人,但脱去这一层光鲜亮丽的皮草他只是一个幼稚的、只想躲在妈妈怀里吃奶的孩子。他永远学不会平衡利弊、审时度势,这样的国王会是英格兰的灾难,对法兰西同样如此。”
“我认同你对你哥哥的评价。”腓力二世微微低下头,这使得他的目光注视着酒杯,而不被杰弗里察觉其中的异样,“可如今你的父亲与哥哥已然和解,将来他势必会成为新的国王,我们无法阻止这一切。”
“假如我是国王呢?”杰弗里问,在腓力二世惊诧的目光中大笑出声,随即复而正色,仿佛只是开了一个寻常的玩笑,“或者至少是我得到安茹和诺曼底的领地,我会是一个比理查忠诚的封臣。”
“那是你的游戏,杰弗里。”腓力二世沉默片刻,而后他抬起了眼睛,“由你来玩。”
“如若单打独斗,我赢不了这场游戏,但若你我联手则不然。”杰弗里复而露出微笑,“腓力,我了解你,尽管曾经你和小亨利、和理查更加亲密,但我们才是相似的人。你恨我父母带给你父亲的背叛,使得他沦为全欧洲的笑柄,而我也同样憎恨他们的偏心与不负责任,我们都想摧毁他们。”
“仅仅为了摧毁他们?”
“并且我们也能从中得到足够多的好处。我会得到诺曼底和安茹,也许还有阿基坦,至于英格兰,那些湿冷的石头谁爱要谁要,我不感兴趣。”杰弗里畅怀大笑,“腓力,我知道你已经心动了,你的父亲为我的父亲头疼,为此抑郁奔波半生,你难道想要重复他的结局?理查和父亲可不一样,如果他认为你冒犯了他,他可不会讲什么法律和誓言,他只会开战,在战场上夺走所有他认为应该属于他的东西。”他观察到腓力表情的变化,心中一喜,更加乘胜追击,“你听说了去年圣诞节的事吧?即便那个可怜的女孩已经病死了,但他们既然已经做出了一次罔顾理查和你姐姐婚约的事,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如果你要拿回维克桑(1),他们正好有了现成了借口开战,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你说得对,杰弗里。”腓力二世说,他忽然丢下了国王的尊严大肆抱怨,仿佛真的是一个对金雀花满腔怨恨的年轻人,“你的母亲背叛了我的父亲,使你的父亲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大片本属于我父亲的领地,更使他沦为全欧洲的笑柄;我的姐姐,爱丽丝,一位多么美丽、高贵的卡佩公主,她孩童时便来到英国,却迟迟不能履约出嫁,被耽误二十年的大好年华。”他朝杰弗里伸出手,“我们现在是盟友了。”
“我们生下来就是。”杰弗里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确信他可以从腓力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
“霍亨斯陶芬(2)公主的事情是个意外,和腓特烈商议婚约时我们都没想到这样的结果。”普瓦捷的一处庄园里,亨利二世靠在椅子上,一边大口啃着火腿,一边对理查道,“她的妹妹也去世了,她们死于同一场疫病,腓特烈和贝亚特丽斯王后(3)都非常悲伤。”
“所以我应该和谁结婚?难道整个欧洲都找不到一位合适的新娘?”
“整个欧洲的未婚女子不是你的亲属便是幼女或老妇,难道你指望我给你向希腊人要一位紫衣公主(4)吗?”他喝了一口白兰地,又抹了抹自己满是油腥的嘴唇,正色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你不必和爱丽丝结婚,将维克桑和玛格丽特或爱丽丝的婚姻绑定就是一个陷阱,作为诺曼底公爵,维克桑本就是我们的领地,至于现在,你大可以保留你未婚的身份,等待一位更合适的新娘,你一定会等到。”
如果理查和爱丽丝结婚,那将更加肯定“维克桑是法国公主嫁妆”的说法,如果理查和爱丽丝没有孩子,那这块领地将来很可能被重新纳入法国国王的统治。“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的兄弟你要解除我们的婚约?”
“解除婚约?”亨利二世大笑,“为什么要解除?”
他又拿起一只烧鸡,很是满足于理查此刻困惑的目光:“如果解除婚约,爱丽丝势必要回到巴黎,她弟弟会把她嫁给另一位诸侯,那与我们争夺维克桑的敌人又多了一位。哪怕你和腓特烈的女儿结婚了,我也会让约翰成为她新的婚约者,这可以使我们一直保持谈判的主动。”
这是一条老辣精明的计策,但同样卑鄙无耻:“我本以为你很喜欢爱丽丝。”理查说,他将酒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你迷恋她,为了她羞辱我,想和妈妈离婚再娶她。”
“我曾经也很喜欢托马斯(5),罗莎蒙德,还有你妈妈。”亨利二世不置可否,“理查,感情左右不了君主的判断,爱丽丝不会和你结婚,也不会离开我的领地,那我为何不让她留在我身边使我享受更多的快乐?我没想到你会同情她。”
“你的行为不荣誉,也有违誓约。”
“荣誉和誓约是哄小孩子的把戏,这也是我之前一直不想将王位交给你的原因。”亨利二世盯着理查隐忍的面色,“我前些日子还收到一封信,我们的亲属,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6)去世了,他写信给我,告诉我现在耶路撒冷是如何争权夺利、内斗不止,多么可笑,一个世纪以前,他们还是一群为了荣誉向上帝献身的的圣徒,一个世纪以后他们便和东方人一样贪婪而自私,什么是荣誉?荣誉就是这么可笑的东西。”
“你如何回复他?”理查显然更关心这个问题。
“捐钱,堵住教会的嘴,但要我派兵前往耶路撒冷,费时费力地帮助一个腐朽的王国,我没有那么愚蠢。”亨利二世不屑道,“理查,我知道你一直对十字军的故事很感兴趣,但现在不同,你已经是我的继承人了,我可以暂时容忍你的天真,但你不能不思悔改。君主需要表现得重视荣誉,是因为这可以换来农民和骑士的忠诚,君主不能真的注视荣誉,是因为他们的敌人不是农民和骑士。”他弹了弹手指,“就像你妈妈,她喜欢弹琴,喜欢诗歌,会为浪漫美好的事物落泪,可现在难道我给她唱一首普罗旺斯情歌,她就会为我神魂颠倒,把她的领地和军队全部交由我差遣吗?真正打动她的是我真的给了她自由和继承人的承诺,所以我们才可以冰释前嫌,你现在去她的房间,她也会对你说同样的话。”
他真的指着埃莉诺房间的方向。“你说的是对的。”理查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动摇,这时候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可怜了,“但至少不要在我面前再三强调这些,我的梦想不是阴谋和沾了蜂蜜的嘴,我不喜欢这些。”
“我尽量。”亨利二世耸耸肩,他目送理查离去,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并没有把理查的情绪放在心上。
,
(1)维克桑:诺曼底公爵法理领地,本为小亨利与法王路易七世之女玛格丽特结婚带来的陪嫁,小亨利无后而终后亨利二世与腓力二世达成协议将维克桑作为爱丽丝的陪嫁,但因为爱丽丝与理查迟迟没有成婚一直悬而未决。
(2)霍亨斯陶芬:“红胡子”腓特烈一世的姓氏,此处代指与理查订婚的公主,该公主真名历史上无记载。
(3)1177年,腓特烈一世与教宗亚历山大三世签订了《威尼斯合约》,承认帕斯卡尔三世为伪教宗,由帕斯卡尔三世加冕的腓特烈一世的妻子贝亚特丽斯因此也不被视为合法皇后,但她在1156年由特里尔大主教加冕的德意志王后不受此条约约束。
(4)指拜占庭帝国的公主。
(5)托马斯:指亨利二世的密友托马斯·贝克特,在被任命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后与亨利二世发生冲突,最后在教堂里被刺杀(疑似亨利二世指使)。
(6)指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天国王朝里那个麻风王),其祖父耶路撒冷国王富尔克本为安茹伯爵,因彼时的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二世无子,故邀请富尔克前往耶路撒冷迎娶他的女儿梅利桑德,富尔克将伯爵之位传给儿子若弗鲁瓦(即亨利二世之父)后前往圣地,次年生下鲍德温四世之父鲍德温三世。
14、季庭柏
季庭柏三十五岁的人生中经历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倒霉的事。
小学时母亲生病,在他十岁时去世,初中时亲爹破产自杀,被舅舅一家收养,本科时舅舅一家意外离世,差点中断学业,最后历尽千辛万苦,才将博士毕业论文送到导师们的面前。
博士毕业后他似乎时来运转,留校任教没多久就申请到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只待结项就能破格提拔副教授。他研究方向是中世纪欧洲关系史(1),项目课题是《十字军国家对西欧政治生态的改变》,这意味着他需要去西亚实地考察,好消息是学校科研经费很足,可以报销他往来西亚和欧洲的路费,坏消息是他是2019年申下的课题,花了半年时间做好前期资料搜集后踌躇满志计划2020年4月出发.......然后他就没法出发了。
他等了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等到放开立刻马不停蹄飞去巴勒斯坦,一下飞机就直奔太巴列湖(2):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前著名的“哈丁战役”便发生在这里,还没等他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根据论文大纲踩点,一发火/箭/炮直接从戈兰高地(3)俯冲下来,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我的论文,我的项目,我的职称......意识还没消散前他的大脑里的声音疯狂呐喊咆哮着,而他似乎还看了一眼他那跟他一起碎成千把片的笔记本,心痛到无法呼吸------醒醒,命都没了你还写什么论文啊!!!!!!!!
他感到灵魂体的自己飘了很久很久,看到当地大使馆和巴以双方交涉,看到他的残尸被运送回国,看到刚上大三的表弟崩溃大哭,看到恩重如山的导师老泪纵横,看到他的项目因负责人身亡被撤销------虽然他读博时曾经无数次思考自己要不要从天台上跳下去一了百了,但现在他真的很想从棺材里起死回生再活五百年!!!!!!!!!
可不管他再不甘心,他毕竟已经死了。漫长的虚无与混沌之后,他忽然重新感受到了呼吸、温度、心跳,他欣喜若狂,想要重新活动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婴儿。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感到眼睛有些黏腻,试图睁开眼,这才发现他在一个满是血腥味的地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两个老人都是红头发的白人,第二眼看到的青年女子也是红发,除此之外他身边还有一个棕发的中年妇女和若干发色不一长相各异的青年女子,这群人的服饰也十分古怪------他是误入权利的游戏拍摄片场吗,红头发是谁,珊莎,凯瑟琳......不对她们没有这么老啊!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因为他最先看到的两个老人正你来我往地喷吐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他们不是坦格利安不会有瓦雷利亚语的戏份,环顾四周他也没有发现摄影师导演场务监视器他不是在拍戏------所以他穿越了吗?
他再度环视四周的装饰,根据自己的史学知识判断他应该是来到了中世纪的法国,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命运------穿越中世纪欧洲你好歹把我扔东罗马啊!这时候他感到那个红发老头拂袖而去,红发青年女子紧随其后,他被交给一个不知名少女,之后又被带进了一个满是血腥味的房间,床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少女,黑发蓝眼,白皙而清秀,她正试图触碰自己,可目光已经开始涣散。
她是他的母亲吗?季庭柏一时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的母亲在他十岁时去世,他已经淡忘了她的样子,只能在看到照片时才能将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和母亲的身份对应起来,作为一缕幽魂在漫长的时光中飘荡时他也曾想过或许他应该庆幸他的父母和舅舅舅妈都早早离世,否则他还会更自责于自己弃他们而去,他经历了三次至亲离去的悲痛,可他那个幼稚任性的弟弟该怎么承受这一切呢?这个母亲,她又能活多久?
没有多长时间。因为很快她就闭上了双眼,他被重新交还给那个红发的老妇人,感受到她的泪水滴在自己脸上: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他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并且直到她死去时,他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度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时光,从人格发展完全的青年退化成只知吸吮与进食的婴儿,他大约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学会了这里的语言,并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塞萨尔。
这是一个法语名字,但并不是任何一个中世纪知名贵族的名字,这使得他在通过对话判断自己的身份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大的偏差。直到他出生那天见到过的那个美丽的红发女子带着她的儿子前来造访,他才从玛蒂尔达、奥托、杰弗里这几个关键词中判断出他应该是降生在了大名鼎鼎的金雀花家族,他是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孙辈,狮心王理查的私生子。
理查。理查。狮心王。
意识到这一点后,塞萨尔终于觉得自己的穿越或者说重生其实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因为狮心王理查确实是他在中世纪的西欧人中少数几个有正向感情倾向的角色,说他是狮心王的粉丝也不为过,在他的了解中,狮心王确实有一个私生子,只是名字并不是塞萨尔,不过这不重要,史料记载难免有错漏,中世纪西欧也没有同时期中国南宋或东罗马科穆宁王朝(4)一样有着良好的修史传统,何况狮心王理查这个私生子是否存在、是否健康长大都一直没有定论,记错一个名字实在再正常不过。
在成功定位了自己的身份和年代后,他开始以这个视角来审视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现在是1186年年末,他刚满两岁不久,埃莉诺的城堡里送来了两个小女孩,他知道这两个女孩的命运,年幼的那个会在三年后夭折,年长的那个虽然健康长大,却会被囚禁几十年的时间,直到1241年去世。
埃莉诺安排他和这两个女孩一起玩耍,但他的心智显然还没有退化到和婴幼儿打闹的程度,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在聆听周围大人的谈话:大约是圣诞节过后的半个多月,他听到埃莉诺和玛蒂尔达说康斯坦丝生了一个男孩,起名叫亚瑟,亨利二世为此举办了三天三夜的宴会,这个著名的“塔中王子”本应万千宠爱、志得意满,最后却神秘地死于被囚禁的城堡中,谣传是叔父的谋杀。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终于在他有记忆以后见到了他传说中的父亲,狮心王理查。“父亲让我返回诺曼底。”他被埃莉诺抱在怀里,理查的目光不时扫过他,因为他太高大,塞萨尔更多看到的是他胸前的纹章和下巴上的胡茬,“雷蒙德知道他会获得援助,将整个图卢兹的兵力都堆到了利穆赞,要想在停战协议到期前拿下利穆赞我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什么代价?”
“数千人的生命,我不希望他们因为我的原因死去。”理查的目光有些恍惚,“如果一定要牺牲,他们应该在更有价值的地方牺牲,我听说鲍德温四世去世了,现在的耶路撒冷国王是个小孩子(5),萨拉丁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从二十岁(6)起就渴望参加十字军,我一直支持你的愿望,但在你继承人的地位彻底稳固之前你不能离开你的领地。”理查低下头,显然认同埃莉诺的话,“利穆赞一时拿不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和你父亲一起去谈判吧,必要的时候,你们可能会和腓力·卡佩的军队直接作战,你应该无条件地支持你父亲。”
“我知道,妈妈,我知道。”理查说,这时候他终于显得有些彷徨和茫然了,埃莉诺怀中的塞萨尔觉得他似乎看了自己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理查的面孔,眉眼深邃且轮廓清晰,比他在现代看到的所有画像和雕像都英俊。他心口一热,忽然用他还不算熟练的法语喊了一声:“父亲。”
理查一下子怔在原地,埃莉诺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父子二人互动,“父亲!”他又大声地喊了一声,并试图去触碰理查衣服上的纹章,这时候理查的表情终于从无所适从的尴尬中缓和些许,他笨拙地从埃莉诺怀里接过自己的儿子,让他把玩着自己衣服上的纹章和垂下来的金红色头发,嘴角也慢慢扬起一点笑意。
,
(1)中世纪欧洲关系史:史学界一般把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条约》的签订作为国际关系史的开端,中世纪欧洲关系史目前学界尚无此方向。
(2)太巴列湖:即加利利海。
(3)戈兰高地:约旦河谷的战略要地。
(4)科穆宁王朝:东罗马帝国(即拜占庭帝国)的一个朝代,期间有许多活跃的史学家,最著名的是安娜·科穆宁为其父阿莱克修斯一世撰写的《阿莱克修斯传》。
(5)即鲍德温四世的外甥鲍德温五世(后来的耶路撒冷女王西比拉之子)。
(6)1177年9月,理查在诺曼底首次听到教廷使节讲述耶路撒冷王国面临的危机,时年二十岁,推断这是他后来参加十字军的伏笔与对萨拉丁印象的开端。
15、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含一点《冬狮》剧情感谢在2023-08-0510:07:36~2023-08-0611:2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87年2月,理查从南方的阿基坦回到诺曼底,迎接从英格兰来到此处的亨利二世,尽管亨利二世和腓力二世在此后两次互通书信,决定将停战协议延期到夏天,但双方都清楚这不过是对方的缓兵之计,如1168年一般的大规模战争(1)一触即发。
6月,腓力二世正式出征,率军向贝里前进,此地安茹王室与卡佩王室的领地交错分布,由于事先安排得当,伊苏丹与弗雷特瓦勒的领主都大开城门迎接法王的军队,但他的进军路线在沙托鲁停止了。
得知腓力二世开始行军后,亨利二世立刻派他的两个儿子------理查和约翰------前来防御沙托鲁的领地,面对城下密密麻麻的旗帜,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他此前最多和理查小规模交手,往往还有杰弗里陪伴)的约翰对此无所适从。“所有战争中,这是最简单的一种。”理查不屑道,他有条不紊地指挥士兵加固城防、回应偷袭,“城里不缺粮食也不缺武器,我们只需要坚守不出,直到父亲的援军到来。看来父亲不应该把任何一片土地交给你,否则你就不是‘无地的’约翰,而是‘失地的’约翰(2)。”
约翰缩了缩脖子,聪明地选择不与理查争执,理查也懒得理他,下令全城中人坚守不出,直到亨利二世率领主力赶来。“干得好,我的儿子们。”亨利二世依次拥抱了理查和约翰,得到父亲的首肯,此前在兄长面前一副沮丧模样的约翰又生龙活虎起来,“腓力带了多少人?”
“将近六千人,父亲。”理查答道,“八百名骑士,两千名重装骑兵,五千名步兵。”
“他根本没有组织这么多人作战的能力。”亨利二世轻蔑道,约翰闻言也兴奋起来,“我们有一万人,其中包括一千名骑士和三千名重装骑兵,如果正面开战,我们毫无疑问会胜利!”
“上次出现这么大的军团对战还是罗慕路斯丢掉王冠(3)前吧?”理查讽刺道,亨利二世显然也认同他的观点,“让骑士和骑兵走在最前面,摆出要开战的样子,最好能吓得那个孩子不战而退,我们便可兵不血刃地取胜。”
“好的,父亲。”理查答道,“您要确保有足够的粮食。”
“一定比腓力那小子带得多。”亨利二世道,他和理查都清楚,他们的军队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那对垒势必会被拖成一场消耗战,这种情况下粮草的重要性其实还要胜过军队数量。
开战是两败俱伤的行为,哪怕能从正面会战中获得胜利胜利者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况且双方军队很多都是彼此熟识的贵族,不管国王召集他们出兵时有多么虚张声势,他们内心深处都极不情愿自相残杀。
因此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一方的屈服或者第三方的调停。和预想的要拖上几个月甚至半年不同,调停者很快到了现场,并且真的有足够的分量,教宗□□班三世派来的教廷特使。“萨拉丁的军队已经来到了耶路撒冷城外,圣城随时有可能为异教徒玷污,而你们作为欧罗巴最为强大的君主,竟然对天主降下的警示熟视无睹!”他站在双方军队中间,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无人能对他的行为有所指摘,甚至不少贵族都在他的演讲下愧疚不已,或热泪盈眶,“圣座已经下令召集新的十字军,请你们立刻停战,让你们的封臣和骑士能够来到圣地赎清罪孽,若你们执迷不悟,圣座将亲临战场,难道你们的马蹄要踏过圣座的十字架吗?”
同样是战争,与其为了安茹和卡佩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纷争,为上帝献身难道不是更荣誉而伟大的吗?亨利二世知道军心已散,开战已不可能,如果惹怒了教宗,谁知道教宗会不会再像贝克特死后以绝罚来威胁他呢!“感谢教宗的教诲,使我意识到我对上帝的冒犯,尽管我仍不能答应法国国王的无理要求,但我愿意打开城门,为组织十字军开启停战谈判。”
腓力二世也有相似的回应。因此在开战近一个月后,英王与法王同意在沙托鲁城堡进行停战谈判,得知这个消息时,理查的嘴角不自觉僵硬了起来:这意味着,他又要和腓力·卡佩见面了。
,
腓力·卡佩近日频繁回忆起少年时在阿基坦的经历。
即便他的母亲已经是父亲的第三位妻子,距阿基坦的埃莉诺改嫁也已过了十几年的时间,巴黎宫廷中仍被她若有若无的阴影笼罩着,在父亲和叙热主教的嘴里,她是一个不贞的妻子,忤逆的封臣,邪恶的女巫,他们憎恨着埃莉诺和亨利二世,却又不得不在他们的领地,军队和财富面前屈服。
“她每生下一个儿子,父亲都会连声咒骂,再彻夜祈祷------直到你出生。”玛丽夫人曾这么对他说,在蒙米拉伊,他终于见到了埃莉诺和亨利二世两个年长的儿子,小亨利英俊而骄傲,见到他的人无不为他的魅力倾倒,他身边的理查则显得沉默许多,当他意识到自己正越过小亨利看着他时,他才稍稍松动了神色,连眼神都不显得那么冰冷坚硬了。
他开始期待见到理查,不论他是被父亲册封为骑士(4),还是他作为王太子来到阿基坦视察,理查教他打猎,教他吟诗,给他弹里拉琴,这样的相处让他觉得很快乐,甚至期待他是他的兄长------“你可以和他保持交往。”玛丽夫人对他说,“但不要想着和他成为朋友,你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为什么?”尚且天真的他对此大惑不解,“他是父亲的封臣,将来会成为我的封臣,并且他和他父亲兄长的关系也不好,和他交往不会妨碍我们向安茹家族复仇。”
“不可能的,你的朋友可以是杰弗里,是约翰,但不能是小亨利和理查。”玛丽夫人斩钉截铁道,“小亨利会成为英格兰国王,当他成为国王的那一刻起你们的友谊不论是否存在都会烟消云散,至于理查,他是阿基坦公爵,阿基坦对于法国国王来说太大也太富饶,他还爱着他妈妈,你们成为朋友的可能只有理查是个无能且容易被蛊惑的蠢货。”她对理查下了判决,“但他并不是。”
是的,理查并不是,他是亨利二世最有才能的儿子,同时桀骜不驯、骄傲顽固,连他的父亲都无法对他进行约束管教,他又岂能相信他会坚守效忠的誓言?然而玛丽不会想到,有更强大的情感能束缚理查,扰乱他的决心,击溃他的灵魂,他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件武器的存在。
他想他太明白理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勇敢,无畏,可他所有的决心都是由情感支配的,情感可以轻而易举地左右他。
这件武器在针对理查时所向披靡,但他也难免为其所伤,但每当他心里生出一点对理查的向往和好感,他脑海里的另一个灵魂便会毫不留情地提醒他是叛徒和荡/妇的孩子,你不能为这样一个人犯下渎神的罪恶,没有任何人值得你这样做。这是他准备已久的计划,在他出征之后他就盘算着这个机会,并且在他来到沙托鲁城堡后,这个机会真的到来了。
他在深夜敲开理查的房门,当看到他的脸后,理查明显陷入了难以言状的震惊:“腓力?”
“你好,腓力。”他又重复了一边,这时候他似乎镇定一些了,“你看上去像是要睡了,也许我应该明天再造访。”他打量了一下理查的打扮,并且真的做出要离开的样子,理查却拉开了全部的门,有些急迫地道,“不,你进来吧,你进来。”
他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复而沉默不语,甚至回避着腓力二世的目光,这意味着腓力二世需要自己找一个话题:“你很久没来巴黎了。”
“杰弗里来了。”
“他死了。”
“我知道,你很悲伤。”
“他和你不一样。”
“他死了你会悲痛,我死了你则会放声大笑。”
“你为什么这样想?”
“这是事实。”
“谁告诉你的事实?埃莉诺吗?”腓力二世突然发作道,他看到理查猛然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对他发怒,他知道这个刺激的节点找对了,“你听她的话,你永远只听她的话,你离开巴黎,离开我,你不给我写信,在她被你父亲囚禁后你也没想过要来找我,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活在地狱里!我......”
他的话忽然陷入一个古怪的停顿,理查抬起头看着他,他和他四目相对,他看到理查的目光中浮现出深刻的痛苦和挣扎,他紧紧盯着他,腓力二世能意识到他眼中那强烈的、汹涌着的情感,可他仍然一动不动:
“那为什么,我在地狱里没有见到你呢?”
,
(1)1168年亨利二世曾因路易七世与普瓦图叛军勾结与路易七世开战,战果即为前文提到的《蒙米拉伊条约》。
(2)事实上关于约翰的外号“lackland”是他没有成为国王时就有的(意为没有领地的),衍生出的“失地王”属于后世翻译时的一语双关,读法相同。
(3)指西罗马帝国灭亡。
(4)1173年春,理查参加了路易七世在巴黎举办的一场盛大会议,并被路易七世册封为骑士,彼时理查已经就任阿基坦公爵。
16、玩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含少量《天国王朝》剧情,与史实有一定出入,但发展趋势相同
感谢在2023-08-0611:22:04~2023-08-0723:0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狄奥多拉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为什么,我在地狱里没有见到你呢?”
理查注视着他,在那样的目光下,他所有的花言巧语都无所遁形,腓力二世感到一阵心虚,并且心虚之余,他心中也涌现出若有若无的痛苦,同理查一样。
“我不给你写信是我知道你绝不会回信。”长久的沉默后,理查终于再度开口,他将杯子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收不到你的信会令我痛苦,令我辗转难眠,你却会为此放声大笑。腓力,你希望我痛苦。”
“又是埃莉诺告诉你我的想法吗?”腓力二世问,从理查的沉默中得知真相确实如此,埃莉诺,埃莉诺,这个阴魂不散的女巫,这时候他能感受到一些支配理查的情绪也在支配他了,“为什么又是埃莉诺?你不是不明白,她怨恨所有会把你从她身边夺走的人,何况那个人是我!你说你爱我,你确实爱我,可你更爱你母亲,她随便一句话你就可以放弃你的承诺再也不来见我,她希望你有个儿子,你现在如她所愿有了一个儿子,承认吧,理查,你只是个懦夫!”
“因为你结婚了!”理查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他站了起来,浑身发抖,仅有的理智还让他克制着不要动手,“我告诉她我爱你,哪怕代价是她不再爱我也不再把阿基坦留给我,我可以去耶路撒冷,去安条克,如此我可以不与我的家族为敌也不违背我曾立下的誓言和承诺,可你结婚了!”
“不论你相不相信,我都可以告诉你那个孩子是个意外,他不是因为我的父母想要我有了孩子才出生的,他出生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理查说,他重新坐了下来,神情有些疲惫,“可你不一样,腓力,你自愿接受了婚约,自愿在巴波姆和她结婚,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反悔,可你没有这样做。”
“促成这一婚约的人是你父亲。”腓力二世艰涩道,他有些彷徨,为理查刚才所说的那个他曾经错过的真相,这令他看上去像个苍白的影子,“我确实因为愤怒和压力接受了婚约,可我后悔过,但伊莎贝拉,伊莎贝拉是无辜的,我没有办法抛弃她。”
“那都过去了,我有了我的儿子,有一天你也会有你的孩子。也许已经有了,听说你的妻子怀孕了?”理查疲惫地说,“腓力,你不要再试图欺骗我,我已经下定决心,全心全意地支持我父亲,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和平共处,但如果安茹和卡佩有了争端,我也绝不会让步。”
“那你能欺骗你自己吗?”腓力二世说,他已经重新平静下来,理查打开了心扉,这时候该让他按照事先的预演行动了,“理查,你的心根本不在安茹和诺曼底,甚至也不在阿基坦,真正让你无法割舍的是圣城,是耶路撒冷,是十字军!”
当他吐出那个单词时,他发现理查的表情显而易见地震动,腓力二世心中窃喜,赶紧乘胜追击:“你真正的梦想是十字军,但你父亲绝不会同意你去圣城,也有可能他假意允准,实则会趁你外出征战时密谋改立约翰做他的继承人,他做得出这样的事。”
“你想要做什么?”理查不耐地打断他,腓力二世知道他已经重新生出了对亨利二世的戒备,像杰弗里所说,他们不可能互相信任,这一事实只要存在旁人就永远有可乘之机,“跟我回去,回到巴黎,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件事。只要你来了巴黎,你父亲就会投鼠忌器,我们可以早日缔结和约,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如果圣座发起召集,你会和我一起去圣城吗?”理查没有立刻答应。
“当然。”腓力二世稍一犹豫立刻回答道,当务之急还是要让理查答应自己,“我父亲临终前还对耶路撒冷念念不忘,我也一直想去圣城。”
“好吧,腓力。”理查说,他站起身,将自己的手搭在腓力二世的肩膀上,“不要骗我。”
“我不会骗你。”腓力二世柔声道,他握住理查的手,心中浮起一阵阵窃喜:他又一次哄住了理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像埃莉诺曾经玩弄路易七世一样。
,
在教廷特使的努力下,亨利二世和腓力二世阵营中的许多贵族和教士都试图促成和议,甚至连理查也力主和平,迫于压力,双方达成了两年的停战协议,并各自鸣金收兵。亨利二世本欲返回英格兰,却听闻理查并没有如他先前透露的安排一样返回阿基坦,而是和腓力二世同乘一马回了巴黎。
“他想干什么?”亨利二世震怒道,他知道理查和腓力二世曾经是朋友,友谊深厚到连埃莉诺都为此不满,这显然已经超脱了一般的友谊,如他和托马斯·贝克特一样,但他们已经多年不曾来往,现在关系骤然密切实在很难不令他多疑,“看来我一时半会儿不能回英格兰了,我要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后,她也许比我更清楚她的好儿子想要做什么。”
于是亨利二世收到了一系列令他瞠目结舌的消息:理查和腓力二世每天在同一张桌子上用膳,分享饮食,夜间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互相亲吻,他们之间的爱如此深厚,如同爱自己的灵魂------亨利二世依稀记得,得知杰弗里去了巴黎之后,编年史作者们也是这样描述腓力二世和杰弗里的,如果是从前,他会直接暴怒,断掉给儿子的经济来源和他们兵戈相见,但现在只能耐着性子给理查写一封又一封的信,劝理查返回英格兰。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在沙托鲁剑拔弩张时,远方的耶路撒冷也并不太平。“把头颅送去大马士革。”沙蒂永的雷纳德(1)宣称道,耶路撒冷国王,吕西尼昂的居伊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为首的使节已经倒地身亡,“异教徒的财物不受基督徒的保护,如果萨拉丁对此仍有异议,就请他带兵过来与基督徒决战吧!”
使者的鲜血在耶路撒冷宫殿华丽的地砖上拖出一道突兀的痕迹,而身着白底红字(2)与红底白字(3)的骑士们都用尽全力为他欢呼,哪怕他此前并不是个受欢迎的人。“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吕西尼昂的居伊不断重复道,他的妻子,耶路撒冷女王西比拉试图安慰他,但她深爱的丈夫显然不会轻易因为她的安慰转忧为喜。
吕西尼昂的居伊,一个籍籍无名的法国骑士,为追求荣耀来到圣城,机缘巧合得到西比拉公主的芳心,并在鲍德温四世与鲍德温五世(4)先后去世后成为了耶路撒冷国王,但这顶他费心争来的王冠实在太过沉重,沙蒂永的雷纳德,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5),伊贝林的贝里昂(6),他们每个人都各怀心思,这样的十字军真的能战胜萨拉丁吗?
“这是懦弱!”鲍德温四世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他因他避战萨拉丁的行为斥责他,甚至想要取消他和他姐姐的婚约,但那个死去的国王已经再也不能复活过来保护耶路撒冷了,而他也没有了证明自己以告诉鲍德温四世自己并非懦弱之人的机会,除非,除非......
“除非我能击败萨拉丁,除非我能保卫耶路撒冷。”他的目光陡然亮起,是的,只要他能在此战中击败萨拉丁,他便可以巨大的威望成为名副其实的耶路撒冷国王,而非市民与贵族口中靠容貌讨好西比拉的废物,西比拉,他的妻子也会因为她对他的青睐名留青史,这将是一段怎样为游吟诗人歌颂的佳话!
当天亮的时候,耶路撒冷的骑士们发现那个昨天还犹疑不决的国王今天已经判若两人,他神采奕奕,雄心勃勃,比任何时候都像耶路撒冷的国王:“在阿克(7)召集所有能够集结的军队和将领,我们将和萨拉丁决一死战!”他大声高呼,“你们当中或有人不同意我继位,但大战迫在眉睫,而我是耶路撒冷国王,在此时刻,我们应该团结一致,以阻击萨拉丁为先!拒绝战斗者则与叛徒无异,不知你们可否同意我的意见?”
他不负众望得到了一致欢呼。只有伊贝林的贝里昂摇了摇头,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架:“上帝保佑耶路撒冷,但我们要记得带水。”
,
(1)沙蒂永的雷纳德:曾与安条克女公爵康斯坦丝结婚,极端主战派,其在哈丁战役前顶风作案抢劫商队是萨拉丁出兵的导火索。《天国王朝》中杀害使节的吕西尼昂的居伊,这里出于贴合真实历史形象的目的将情节换给沙蒂永的雷纳德。
(2)白底红字:圣殿骑士团服饰。
(3)红底白字:医院骑士团服饰。
(4)鲍德温五世:西比拉与前夫蒙费拉的威廉的儿子,登基一年后去世。
(5)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德: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二世的外孙,鲍德温四世安排的摄政团成员之一。
(6)伊贝林的贝里昂:即《天国王朝》男主,真实历史中与西比拉的继母玛利亚·科穆宁结婚(东罗马曼努埃尔大帝的合法私生女,耶路撒冷国王阿马尔里克一世第二任妻子),与西比拉/盖伊一方敌对。
(7)阿克:耶路撒冷王国重镇。
18、造城者
“这是女人才玩的东西!”不伦瑞克的奥托大声道,将纺纱杆和羊毛扔给他一脸茫然的父亲,“不参加十字军的男性和女人没有区别,若你还有一点勇气,就不应该像个女人一样坐在这里。”
“停下来,奥托。”匆匆赶来的玛蒂尔达阻拦了儿子做出进一步的过分举动,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奥托仍然激动地喋喋不休,“理查舅舅已经宣誓加入了十字军,他将要带领军队与萨拉丁作战,您曾经是个英雄,但您的血液已经冷却了,将来令我更引以为傲的会是我的舅舅而非父亲!”
“如果你认为你是一位具有勇气的战士,你现在应该回去练习武艺!”玛蒂尔达难得强硬地道,奥托终于偃旗息鼓,不甘不愿地离开了“狮子”亨利所在的庭院,玛蒂尔达捡起地上的纺纱杆和羊毛,将其藏在自己身后,“不要把奥托的话放在心上,这段时间吟游诗人和布道者每天都唱着哀叹圣城陷落的歌,奥托也是一时激动。”
“我知道。”“狮子”亨利低声说,自从耶路撒冷沦陷后,吟游诗人们便极力向民众宣传圣城的苦难以唤醒他们参加十字军的动力,比如在人群面前展示他们绘制的血流满面的弥赛亚,被撒拉森战马践踏的圣墓大教堂,尸横遍野的耶路撒冷城,而在吟游诗人活跃的阿基坦宫廷中,这一现象尤其盛行,理查宣誓加入十字军的行为更是彻底点燃了他们的热情,就连久不与外界接触的“狮子”亨利都有所耳闻,“他们将纺纱杆和羊毛送给不愿参加十字军的男子,以示他们与妇女无异,也许其他人也在奥托面前这样嘲笑过我,他们是正确的,我已经忘了我曾经的雄心。”
说完他便不顾玛蒂尔达的劝阻,独自回到他的书房,一个堆着他有关故乡和东方回忆的伊甸园,他在这个房间里摆放了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是卡塞尔,斯塔德,不伦瑞克,吕讷堡,等等等等,所有他曾经建造过的城市,这能令他想起他的另一个尚未蒙尘的称呼,“造城者”亨利。奥托对这里不感兴趣,玛蒂尔达也鲜少踏足,因此长期以来这里是他一人的禁地,当他推开这扇门时,却发现有另一个人在这里。
“抱歉。”那个正出神地看着沙盘的孩子受惊般回过头,“姑父......公爵大人,我只是想要看一下德意志城市的样子,我没有碰您的东西。”
是塞萨尔,理查的私生子。这个三岁的男孩在学会说话后呈现出非同一般的聪慧,不仅体现在善于察言观色,表现得乖巧安静,也体现在他对学习历史与哲学的强烈兴趣上,他近乎如饥似渴地阅读和请教他所有能看到的羊皮卷,连教士都惊异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怎能阅读那些晦涩复杂的典籍。
“我没听说过你对德意志的城市有兴趣。”“狮子”亨利说,玛蒂尔达在与他聊天时提起过塞萨尔经常向教士讨要羊皮卷,他本以为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一位教士,这是私生子常见的出路。
“因为我很少能接触到有关德意志的书,而您之前去朝圣了,我没有办法通过请教您得到我想要的知识。”塞萨尔彬彬有礼道,他的拉丁语发音很标准,并且逻辑清晰,奥托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还没有完全学会拉丁语呢,“我听闻我的父亲即将前往圣地征战,因此想要了解一些东方的地理,以及修筑城市的步骤。”
“这和修筑城市有什么关系?”
“有负责修缮庄园的工匠也参加了十字军,他说他在军队里也有用武之地。”塞萨尔稍一犹豫,“所以我想,战争和城市的修筑应该也有一些联系,我想通过观察您的沙盘佐证这一点。您如此热衷于建造城市,必然也是意识到了城市对于统治的重要性,我一直想找机会向您请教这个问题。”
“是的,城市很重要。”“狮子”亨利长久郁结的眉头终于有了一瞬的舒展,他畅怀道,“城市的兴建可以吸引更多的农民和工匠定居,生产出粮食与商品,从而吸引商人,当商人在城市中穿梭,他们会给领主提供更高的税收,让领主有足够的资金去支持征战的野心。当战争爆发时,坚固的堡垒可以让守军花费更少的力气防卫敌军的入侵,领主便有了更多的军队可以用于对外征战,扩展他的领地,建造新的城市。城市还应该有共同的法律,马格德堡(1)的法律虽传播广泛,但还不够完善,城市之间理应先有一部共同认可的法典,再根据具体的情况进行商酌......”
他滔滔不绝地阐述着自己曾经的构想,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些话是否能为一个三岁的孩子理解,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发现塞萨尔正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话,甚至还听得津津有味:“需要一位查士丁尼(2),编纂一部统一的法典,但德意志还没有人能做到。”其实除了由一位强势君主领导,颁布统一法典还有另一种途径,比如《大宪章》,但鉴于他的叔叔目前还是个无地王子,这种可能塞萨尔自然不会说出来,“你曾经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是的,但我失败了,腓特烈却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狮子”亨利苦涩道,他看着塞萨尔,难道连一个三岁的孩子都能意识到他的落魄和衰老吗?“孩子,你很聪明,你会知道对我提起这件事会令我不高兴。”
“但您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塞萨尔说,他有着金雀花家族标志性的蓝眼睛,但这双眼睛尽管颜色稍浅,却并没有同龄男孩的清澈乃至于愚蠢,反而更像一位渊博的学者一般深沉且平和,“暂时的失败会为您带来世人的嘲笑,但并不会影响您的才能与智慧,这一点我刚刚已经从我们的对话中深刻见证。我只是想要一个老师,我刚刚看似冒昧的行为只是希望您意识到我了解您的苦闷,并且我并非一个愚蠢的学生。”
即便塞萨尔真的是在嘲笑他,“狮子”亨利也没有什么动怒的借口,且不提他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单论二人的身份,还算得王后与公主喜欢的私生子与寄人篱下的女婿也很难说清谁的存在更加尴尬。“好的,塞萨尔。”他对塞萨尔说,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男孩会给他和他的家族带来怎样的影响,“很荣幸能成为你的老师。”
,
如果连孩童和少年都感受到了圣地沦陷带来的同仇敌忾,那尚未宣誓加入十字军的君主们对此的感受则会更加明显,亨利二世近日便因此时苦恼不堪,得知理查宣誓加入十字军后,他万分讶异,随后暴跳如雷,拒绝与任何人见面,而当他重新提起精神处理公务时,对他的批判声量已十分强烈,他1172年发下的誓和托马斯·贝克特都被旧事重提,使得他饱受诟病:“都是你的错!”他来到埃莉诺的城堡,将理查的信重重摔到地上,“他终于回信了------回信催促我一起加入十字军,我现在相信了,他此前与腓力的勾结并非如杰弗里一般是包藏祸心,他只是单纯的愚蠢,天真地以为千里之外的耶路撒冷比他脚下的土地更有意义!”
“如果你让圣座听到了这番言语,他会恼怒地再次威胁开除你的教籍。”埃莉诺不急不缓地说,“亨利,我从不觉得追求荣誉是什么可笑的事,看看你,你是如此的衰老与阴险,不像你年轻时候那样光彩照人讨人喜欢,若你没有参加十字军而理查去了圣地,他的光彩将彻底盖过你这个父亲。”
“我也许没有办法阻止他参加十字军,但我能决定他是以一个领主与继承人的身份去还是以一个无地骑士的身份去。”亨利二世冷冷道,“埃莉诺,我有权决定我领地的归宿,至于你,如果理查去了耶路撒冷,你以为你可以保住你的领地而不使它被我交给约翰吗?”
“那我或许可以考虑找腓力求助,像我曾经找路易一样。”埃莉诺舒然道,亨利二世的表情从冷酷到震惊,继而不可置信,“腓力!你怎么可能找腓力?你曾经那么恨他!”
“我曾经还恨路易,爱你,而后来这一切都反了过来,亨利,现在令我憎恨的丈夫是你。”埃莉诺开始发笑,她苍老的脸孔重新生动鲜活,如同亨利二世曾经见过的那个光彩照人的法国王后,“理查有了儿子,腓力·卡佩也有了儿子(3),理查迟早会从他曾经的幻想中清醒,若腓力只是一个与他互相帮助的盟友,我又何必如从前一般憎恨他?亨利,我的感情很容易变化。”
“唯独对理查的爱不会变化。埃莉诺,希望有一天理查会背叛你的爱,如他曾经所做的那样。”亨利二世深吸一口气,“好的,你赢了,我拿你没有办法,但理查的新盟友也没有宣誓加入十字军,显而易见,他对十字军没有像他父亲那样浓厚的兴趣,等着吧,他们的联盟迟早分崩离析。”
他转身的瞬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用尽全力,亨利二世才维持着他没有在埃莉诺面前跌倒,以保持他作为丈夫与国王的威严。
,
(1)马格德堡:易北河畔的一个城市,其法律被德意志八十多个城市采用。
(2)查士丁尼:东罗马帝国皇帝,在位期间主持编纂了《民法大全》。
(3)腓力二世的长子路易(后来的路易八世)出生于1187年9月5日。
19、父子关系(上)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男主的戏份问题:
这篇文在大纲中分四个部分,大致对应男主的童年、少年、壮年和老年,第一卷的标题《骑士国王》其实就是指的狮心王理查,主线内容其实是金雀花家族的争斗与理查一世和亨二、腓二、埃莉诺等人的感情纠纷和他在第三次十字军中扮演的角色,他和塞萨尔的父子关系是他人物构成的一部分,在理查登基后塞萨尔和他的行动轨迹就基本绑定了所以不存在男主没有戏份的问题。
男主的成长顺序是严格按照他的生理发育走的,所以他第一次登场是14章学会了中世纪语言后和狮心王第一次交流,第二次正式出场是本章之后他作为一个可以输出另类历史观点并影响身边的历史人物的角色(18章之后他出场机会就多很多了),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如果我把笔墨集中在他和埃莉诺一起在城堡里听歌绣花玩游戏老实说这种中世纪日常不是我的强项而且男主的日常是看书和听八卦这么写会更滑向学术论文和历史专著翻译,塞萨尔真正开始影响历史的伏笔其实已经开始埋下了,他第一次引导历史大规模转向是改变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结果,而他之所以达成了这个成就之前肯定有不少铺垫,比如上一章铺垫的他和狮子亨利的友谊,这也关系到他登基以后和神罗的外交关系,我认为这些伏笔是不可以省略的。
男主的成长是第一卷的暗线,已经出场的理查一世、亨利二世、埃莉诺、狮子亨利、腓力二世等人都是后来会给他的世界观和执政理念带来很大影响的人,我希望在他们对男主产生影响之前先作为一个独立的性格鲜明的角色出现在文章中,所以前期可能他们的戏份会显得多一些因为这一时期的历史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他们推动的(真正跟塞萨尔一样没有任何推动剧情作用的小埃莉诺和亚瑟甚至都没有正面出场),但请相信这篇文还是以男主的剧情为主的当他真正作为一个可以影响历史发展的人物时视角会几乎都集中在他身上,我会尽量早点写到这段剧情
如亨利二世所预料的那样,腓力二世对理查参加十字军的行为同样恼怒,但鉴于他正是因此将理查拉入他的阵营------他也没想到耶路撒冷会在同时陷落,他因此要吞下的苦果也比亨利二世更多。
但他还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当他无法驳斥理查参加十字军的梦想时,理查还有另一个把柄可以供他无理取闹:“如果你要前往耶路撒冷,那在此之前,你必须要和我姐姐结婚。”他直截了当地说,“理查,你已经拖延太久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让我和你姐姐结婚。”理查说,“实话告诉你吧,腓力,如果你一定要爱丽丝嫁给一位金雀花,不如考虑一下约翰,至于我,我有一个弟弟,一个侄儿,一个外甥,我不想要结婚。”
“你------”腓力二世一窒,他没想到理查竟然如此直白地告诉他的想法,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了缘由,并重新组织好语言,“理查,我已经结婚了,我对伊莎贝拉和路易的爱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我相信你也一样。”
“和你的妻子没有关系。”理查皱起眉头,显而易见,他并不喜欢埃诺的伊莎贝拉与路易王子的存在,只是他尚且可以对这一事实保持平静与沉默,但并不代表他喜欢在和腓力的对话中过多提到他的妻儿,“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参加十字军吗?”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想要追求荣誉,如你的祖先一样去圣墓边取来石块(1),你在战争中所有的英勇事迹都会被后代传颂,而非埋藏在编年史中。”
“这是其中一半原因,还有另一半。”理查静静道,“若我只是想要一块石头,过去十年我有无数次前往耶路撒冷的机会,但我不想要做一个手无寸铁的朝圣者。唯有作为十字军战士来到耶路撒冷,我才能赎清我的罪孽。”
“你有什么罪孽?”
“我爱你的罪孽。”
理查的声音很平静,他甚至没有多余的神情,而腓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古怪,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天哪。”他喃喃,片刻以后,他又重复了一遍,“天哪。”
他抓起理查的手,将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他知道,他彻底失去了劝理查暂缓参加十字军的理由,并且内心深处,他那早已被他扼止的爱火正死灰复燃,他不知道他能否再克制了。
,
亨利二世在接到腓力二世有关重启谈判的信件时并不惊讶,但当他履约来到吉索尔和特里的交界地区时,他见到的并不是腓力二世,而是理查。“好久不见,父亲。”理查对他说,他笑容热情,言辞亲切,亨利二世下意识绷住肩膀,实不相瞒,这样的理查简直让他毛骨悚然,“我担心您对我擅自发誓加入十字军的行为不满,因此不敢贸然与您相见。”
“你原来还知道你的行为会令我恼怒。”亨利二世冷笑道,理查的姿态更加谦卑,这对他而言实属罕见,“但我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父亲。参加十字军会为家族赢来空前的声誉,这会反过来稳固我们的统治,若您在任命托马斯·贝克特为坎特伯雷大主教时已是一位光荣的十字军战士,他又怎会认为您不够虔诚,从而背叛您投向教皇和路易七世的怀抱?”
“你------”亨利二世气结,托马斯·贝克特之事乃是他心中长久的隐痛与心结,他的背叛与二人最终反目的结局曾令他长久痛心,并深以为悔,而理查,理查竟敢拿托马斯·贝克特来威胁他,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哪怕我真的曾经参加过十字军,当教皇认为我的权力超脱他控制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开除我的教籍!”
“教皇的权威来自于上帝的恩典与民众的爱戴,若我能夺回圣城,成为整个基督教世界传颂的英雄,哪怕教皇开除了我的教籍,也无损民众对我的爱戴和封臣对我的尊敬!”理查亦激烈地辩驳道,“父亲,您被权势迷惑了眼睛,不知道赢得尊敬并非只能依托强权与阴谋,有更多的人仍然会为荣誉与信仰付出他们的忠诚和生命,你无法否认这些人的存在!”
“有人吃你那套荣誉和信仰是因为他们畏惧我的权势,才想要用你热衷的东西讨好你!”亨利二世低喝道,“好了,我彻底相信你无可救药,若亨利还活着,不,哪怕是威廉和杰弗里还活着,我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绝望。你尽管去追求你的荣誉,你的信仰,但你不要想再得到我的领地,我不希望你明白荣誉与信仰是无用的那一天是以失去我的领地为代价!”
“我要得到十字军战士的荣誉,也要拿到我应得的领地与王位。”理查寸步不让,那一瞬间,亨利二世感受到了一种切实的压迫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令理查愤怒却无力的父亲了,“若您因为我参加十字军的行为剥夺我的继承权,托马斯·贝克特的死亡必当旧事重提。”
“谁告诉你可以这样做?”亨利二世惊怒交加,这是真的能令他蒙上麻烦的威胁,他感到自己的腹下一疼,事实上他这里最近一直很不舒服,宫廷医生说他长了一个瘤子,“是谁教你如此歹毒地威胁我?埃莉诺,还是腓力·卡佩?”
“与他们无关,父亲,是您教会我应该这样做。”理查甚至还笑了笑,心中同时浮起报复成功的喜悦与运筹帷幄的满足,“卑鄙无耻,对吗?当你囚禁我的母亲,将我的未婚妻拐上床,煽动我的封臣叛乱时,你就应该明白我迟早有一天会学会您的手段,您曾经期望我这样。”
是,他曾经希望理查能学会玩弄阴谋诡计,像一只八爪蜘蛛或狡黠的狐狸,但不是像现在这样荣誉对别人,阴谋对自己。“你赢了。”他最终无奈地说,并安慰自己无论理查内心深处是多么地愚蠢与天真,但至少他对他认定的敌人足够狠辣无情,“我会宣誓加入十字军,但你最好确保腓力也参加,否则他必然会趁我们前往圣地时趁虚而入。”
“他已经答应了。”理查不假思索道,他看着亨利二世疲惫的脸,认为他应该还是要给父亲最后一次机会,“战友之间应该彼此信任,我希望您不要再像之前一样将我当做必须防备的仇人,在我的领地肆意妄为。”
“你以为我会做这种愚蠢的事吗?”亨利二世冷笑道,随后坐了下来,疲惫地合上眼。看到父亲的样子,理查心下一松,很快又出于本能重新警惕:他暂且胜利,但亨利二世绝对没有真的认输。
,
1188年1月21日,英国国王亨利二世与法国国王腓力二世在吉索尔与特里的交界处正式宣誓加入十字军,当他们宣誓的时候,他们上方的天空立刻浮现出一片十字架形状的云朵,这被视为是上帝对他们终于同意参加十字军的嘉奖。无形之间,这个谕示也变相地胁迫两位国王必须全力投入十字军的备战中,而非像此前一样借机敷衍。
鉴于第二次十字军的前车之鉴(那是桩灾难,并直接导致了阿基坦的埃莉诺和路易七世的婚变),一月底召开的勒芒会议在确信征收“萨拉丁什一税”的同时对参与十字军的军队做出了详细规定,比如十字军战士禁止诅咒他人与参与赌博,同时穿着得体,打扮朴素,仅有品行良好的洗衣妇可以随同十字军前往圣地。“他们还记恨我当年带着一队亚马逊女战士前往耶路撒冷的事,真是愚蠢,这群顽固的教士从不知道反省自己的过错。”埃莉诺嗤笑道,“如果你父亲和腓力都不给你添麻烦,那你应该很快就能动身了。自从他们宣誓参加了十字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圣地和十字架吸引,就连塞萨尔都整天跟亨利一起在沙盘上推演行军路线,还专门过来告诉我你的军队一定要先去埃及。”
“塞萨尔?”理查甚至要思索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儿子的名字,他现在是两岁,还是三岁?“若我们的目标是耶路撒冷,那先从埃及下手确实可以切断萨拉丁的补给,并胁迫他分出兵力守卫他的领地......他怎么知道埃及?”
“你总是抱怨你的父亲冷漠自私,但你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埃莉诺瞥了他一眼,复而道,“你不知道你的儿子什么时候断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说话,能读写拉丁文,和亨利成了朋友,整天跟他一起玩沙盘游戏。老实说,他真是个聪明又讨人喜欢的小家伙,若他是你的合法婚生子而非私生血脉,我说不定会喜欢他超过你。”
“拉丁文?”理查更加震惊,一点枉为人父的愧疚短暂地占据了他的心,他决定去看望一下自己的私生子,判断一下他是否真的像埃莉诺说的那样聪明。
,
(1)指987年-1040年间的安茹伯爵富尔克三世。
20、父子关系(下)
当塞萨尔专心致志地在他的专属沙盘上努力根据他前世的记忆复刻出他记忆里的世界地图时,有人打断了他的耕耘:“这是什么?”他回过头,一个金红色头发的男人站在他身后指着沙盘的一角,问道。
“是契丹(1),父亲。”塞萨尔很快反应过来来人的身份,压抑住自己狂热的心跳道,“我听闻那里盛产丝绸与瓷器,同时富庶昌盛,遍地黄金,因此心生向往。”
“那这里呢?”
“是印度,据说穿过突厥人的领地就能到达这里。”这一区域此前从不在理查的兴趣范围之内,因此他也不知道塞萨尔的话是否正确,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知道我是你的父亲?”
“我想不出我有任何一位叔叔能像您一样英俊伟岸。”塞萨尔认为他的赞美发自肺腑但心里还是涌出一阵如同前世给领导敬酒时一般的恶寒,不过理查显然不会觉得他三岁的儿子别有用心,他显而易见被他的话取悦了,“这是实话。我的儿子,谁教你的这些知识?”
“是亨利,他经常跟我说他曾经的见闻,这对我很有帮助。”
“他还有这个作用?”理查又一次惊讶了,他一直不太重视自己这位赋闲在家的姐夫,他对金雀花家族的贡献大概仅限于生下了奥托这个他还算喜欢的外甥,他从没想过“狮子”亨利还可以教导他年幼的私生子,不过这件事细想也能理解,寄人篱下的女婿与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其实是相似的存在,“他来教导你也很好。”理查改口道,他重新观察塞萨尔的沙盘,发现他比较熟悉的耶路撒冷一带都描画得有模有样,“我听说你曾经对你祖母说过我应该先前往埃及,这也是亨利教你的吗?”
“是我们讨论的一种可能。”塞萨尔伸出他的短手,有些费力趴在沙盘边指着南意大利的方向,“如果从里昂出发,我们会绕过卡斯蒂利亚王国的领地来到地中海,依托西西里岛的补给征服埃及,但若需同时保证萨拉丁的军队不回援,则应该有另一支军队从德意志出发,沿着多瑙河穿越巴尔干。这个问题我们没有继续讨论,我不会在亨利面前提起腓特烈陛下。”
“有意思的战略。”理查赞叹道,“只是我尚未听到腓特烈皇帝参加十字军的消息,他与圣座的仇恨众所周知(2),也许不会参加十字军的征伐。”
“我不太了解德意志的情况。”塞萨尔说,事实上,腓特烈一世在一个月后就会在美因茨大教堂正式宣布参加十字军,并于次年五月出发(和英王与法王相比十分感人的行动力),但他最后意外地死在了一条河里,“总而言之,我认为夺取埃及对十字军的行动大有裨益,不过在实践中仍然会存在很多问题,您可以认为是我的异想天开。
是的,不提千里以外的腓特烈一世到底能不能如设想那般牵制住萨拉丁,现在就连他是否参加十字军都尚不确定。“好好玩你的游戏。”理查摸了摸他私生子的头。他一向很厌恶孩子,或者说他厌恶和一切同孩子一样幼稚而愚蠢的人打交道,但出乎意料的,他三岁的儿子并没有给他带来这样烦躁的恶感,他认为他有闲暇时他还会来看他的。
,
理查所预料的“闲暇时分”显然短期内不会到来,就在他还忙于参与组织东征的事务中时,图卢兹又一次爆发了叛乱------这个消息令他愤怒,但并不意外。
“从雷蒙德拒绝宣誓加入十字军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理查对梅卡迪耶说,“或者更早之前,他拒绝承认停战协议时。他们眼中毫无荣誉与信义,穿着贵族的衣服却有一颗强盗的心。”他深呼一口气,再度叫了他好友的名字,“梅卡迪耶。你会和我一起参加十字军吗?”
“我答应过你,我的雇主。”梅卡迪耶说,“我将会追随您至任何地界,哪怕远在耶路撒冷,这是我的信誉所在。”
“若不是因为我雇佣你的因素呢?因为别的,比如荣誉?”
“你的荣誉是上帝,我的荣誉是金币。”梅卡迪耶回答,“公爵大人,别忘了我曾是个真正的强盗,我甚至没有穿贵族的衣服,遇到您之前,我连骑士都不是。”
“你会成为贵族的,若以后有合适的女继承人,我会想办法让你娶她为妻。”理查爽快道,他站起身,提起他的宝剑,“那在此之前,我们先解决另一个强盗,凯尔西的问题拖延了这么久,理当由战争和法律盖棺论定。”
“从此前的情报看,他的兵力比他此前集结的更多,并且在您因为宣誓参加十字军得到巨大声誉后,发动叛乱是不智的行为。”梅卡迪耶也站起身,同时提出了另一个疑点,“也许我们应该弄清楚是否有人资助他,以防他的盟友突然发难。”
“他此前劫掠了一队阿基坦商人,将那些可怜的人挖去双眼或阉割,他们的财富自然也被他据为己有。”理查闭上眼睛,声音放低了些,“不会有人支持他的,绝对不会。”
可你已经在怀疑了。梅卡迪耶心想,他暗中祈祷这场无足轻重的叛乱不会引来更加严重可怕的后果。
,
1188年春,理查针对图卢兹伯爵侵犯他领地的行为做出了回应,他进军凯尔西所属的卡奥尔和穆瓦萨克,从而彻底控制了凯尔西地区,又派忠于他的佣兵洗劫了图卢兹宫廷。针对理查的行为,腓力二世迅速以封君身份勒令他停战,而理查的回应是“和约对没有宣誓参加十字军的领主没有效力”。
“他现在只想把所有人都拉去对付萨拉丁!”腓力二世烦躁地抱怨道,而玛丽夫人只问他,“他父亲有没有给你写信?”
“他写信告诉我他并不知道理查破坏和约的行为,而且让我考虑一下把爱丽丝嫁给约翰......”腓力二世渐渐醒悟,玛丽夫人满意地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按住了腓力二世的肩膀,“你总要给你送给雷蒙德的那笔钱找一个合适的来源,老实说,他们还算信守承诺,哪怕等了两年也如约将这笔钱用在了对付理查的战斗中。”
在再次勒令理查停战无果后,腓力二世终于动身来到了理查的城堡。“你来凑什么热闹?”理查不悦道,腓力二世对他的态度早有准备,也并不打算因此发难,他要快速进入正题,“我不能对封臣们之间的争斗没有表示,这会有损我作为一个君主的尊严,但相信我,理查,我有更重要的事,我并非来与你交战。”见理查神情稍微缓和,他趁势又道,“听说你在图卢兹宫廷逮捕了两位效忠于父亲的骑士。”
“他们只是碰巧路过。”
“你相信吗?”
“我没有其他证据。”理查的表情显得有些烦躁,“腓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父亲承诺过我不会在参加十字军期间插手我的领地,我相信他。”
“可他对我并不是这样说的。”腓力二世说,他观察着理查的表情,看着他的面部肌肉开始颤抖,转而采用了更加温和的语气,并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理查,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难以接受,但你父亲对你的猜忌从未减少,他资助了图卢兹伯爵,来信告诉我他有意把爱丽丝嫁给约翰并撇清你在图卢兹的行为和他的关系。看看这封信,我相信你认得出你父亲的印章和笔迹。”
他摊开了手上的那份信纸,角落里,亨利二世的签名如鲜血一般刺目,理查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也被刺出了那个鲜血淋漓的名字:“父亲。”他喃喃叫着那个名词,而后他夺过那份信纸,将其撕成千百片,腓力二世感觉到他的面容也已被愤怒扭曲,“上帝啊,为什么我出生时你不把我的父亲投入地狱里!”
他抱着头,如一只受伤的狮子般蜷缩在地,腓力二世蹲下/身,抱住他,脑海中重新想起杰弗里的话:“他们不可能相互信任,所以我们永远有可乘之机。”
,
(1)契丹:指中国,1188年中国处于金、西夏、南宋并立时期,前往欧洲的陆路长期被辽和后来的西辽阻断,故同时期西欧人称呼中国为契丹。
(2)指腓特烈一世征服意大利的六次远征,最终以1183年腓特烈一世与意大利城邦组建的伦巴第同盟签订了《康斯坦茨和约》换来意大利名义上“回归”神圣罗马帝国告终。
21、背叛
1188年夏,腓力二世出兵侵占了沙托鲁地区,在给理查的信件久久得不到回复后,亨利二世终于按捺不住出兵,并于7月11日正式抵达诺曼底,得知父亲到来,理查终于动身率军前往诺曼底,见到理查后,亨利二世不由分说地斥责了理查擅自出兵和久不回信的行为,理查全程一言不发,直到亨利二世终于偃旗息鼓后他才不咸不淡道:“在前往耶路撒冷前,你应该让我涂抹圣油,像亨利一样成为你的共治者,英格兰的合法国王。”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没有要求你退位。”
“我应该感谢你的仁慈吗?”亨利二世讥笑,同时感到自己腰腹上那颗瘤子又在隐隐作痛,医生曾嘱咐过他不要再轻易动怒,但理查总会令他的克制化做无用,“我过早加冕了你的哥哥,从而滋长了他的反叛之心,若我加冕你,我就算身在城堡也犹如进了修道院,我想你应该理解一个父亲不愿重蹈覆辙的心情。”
“你真的诚心立我为继承人,而非想趁我前往圣地时图谋立约翰为继承人?”
“我已经向你保证过很多次!理查,你现在应该和我齐心协力对付腓力,而不是是像一个小孩一样反复请求我的保证。”亨利二世努力放柔了语气,“理查,你是我的继承人,我不明白时至今日你为什么还怀疑这一点?”
“是吗?”理查咬长了音,“所以你为什么资助图卢兹,派你的骑士与他们密谋?”他满脸俱是疲惫与失望,而其间仍蕴藏着愤怒的火焰,“这是你的骑士的供词,他们承认是奉你之命前来图卢兹为雷蒙德提供资助。”
他的骑士,图卢兹,雷蒙德......“谁给你的这个东西,腓力?”亨利二世想他大概了明白了理查突然发难的原因,但这只会令他更加恼怒,“你宁可信任一只反复无常的狐狸,也不愿意信任你的父亲!”
“我一次又一次地信任你!”理查大吼道,他长久以来压抑的愤怒与不甘终于爆发,“你厌恶我,放纵亨利对付我,用妈妈威胁我,和我的未婚妻上床,还给腓力写信说你要把爱丽丝嫁给约翰-----我们都知道若她结婚那她带来的领地只会属于国王,信任,你也配跟我说信任,你承诺过在前往圣地前不会煽动我的封臣对付我,你做出承诺时就已经想好派出哪位骑士资助雷蒙德了吧?”
他对父亲的所有期待最后都将以百倍的失望终结,而现在他终于不愿意再承受这一切了。“我跟腓力商量婚约是因为你不愿意结婚,我希望东征的过程中我们不要因为这个问题再争吵!”亨利二世深吸一口气,“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我立刻为你们主持婚礼。”
“真是奇怪,我从不知你竟然是如此慈爱的父亲。”理查讥笑道,分明是炎热的夏天,他却感到丝丝冷意,“那个婊/子你爱把她嫁给谁就嫁给谁,至于约翰,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也要参加十字军。”
“你------”亨利二世彻底震惊于理查的狠辣,他两眼圆瞪,嘴唇开合又颤抖,最后发出一声怒吼,“他是你的弟弟!”
“你以为我真的在意他的死活?”理查冷笑道,随即低下头,在亨利二世眼中他此刻仿佛是魔鬼的倒影,“你忘了吗?我曾经杀死了我的兄弟。”
兄弟,他的兄弟。圣诞节,尖叫,血。亨利二世张大了嘴,当他回应过来时,他发现他的手腕被理查紧紧握住,他想要扇他一个耳光,但理查不是十岁的孩子了。“我不会让你杀死他。”亨利二世喘了口气,“我不会让你再杀死我的孩子!”
“那就看看你愿意为你真正的爱子付出多大的代价吧,你一直热衷于这种比较谁更先屈服的游戏,但你不会再胜利了。”理查冷冷道,他离开前甚至还彬彬有礼地合上了门,“回见,父亲。”
父亲。父亲。亨利二世头晕目眩,只能靠紧握住眼前的桌子才能勉强维持平衡,当威廉·马歇尔,他最信任的骑士匆匆来到他身边时,他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威廉·马歇尔给他喂了一些水后,他才稍微缓过神,盯着理查离去的方向道:“去追他,弄清楚那两个骑士的供词是怎么回事,让他回到我身边来......”
“遵命,吾王。”威廉·马歇尔低声说,得到他的回答后,亨利二世终于暂且合上双眼,疲惫地睡了过去。
,
尽管威廉·马歇尔忠诚地执行着国王的命令,但他的努力显然收效甚微。1188年夏,理查·金雀花公然与父亲决裂,在众目睽睽之下骑马带领自己的部众加入腓力二世的阵营,随即腓力二世以封君的身份向亨利二世寄去了一份协议,内容包括承认理查对凯尔西的主权、命令亨利二世在英格兰和欧洲大陆所有的附庸向王位继承人理查·金雀花宣誓效忠、同意约翰王子随理查加入十字军。亨利二世接到信件后便将其撕得粉碎,并表示自己绝不让步。
得知父亲的回应后理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果然是他的一贯做派”,随后向腓力二世下跪,为诺曼底、阿基坦、安茹等家族领地和他新近征服的图卢兹地区向腓力二世行臣服礼,同时表示他愿同腓力二世一起对抗“与国王为敌之人”,其中自然包括他的父亲。
亨利二世得知理查的回应后直接愤怒地拒绝承认理查是他的王位继承人,这意味着一场无法挽回的决战将要爆发,而日渐老迈的国王已显露颓势。1188年年末,他再次来到埃莉诺所居住的城堡,玛蒂尔达正带着侍女们准备圣诞节的各种食物,奥托则带着小埃莉诺和莫德装饰圣诞树,亨利二世的目光扫过在埃莉诺身边看书的塞萨尔,那个他几乎已经遗忘的理查的私生子,他长得非常像理查,但比理查安静很多,稍稍一顿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他的妻子身上:“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他对埃莉诺说,“和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但七年后,你就煽动我的孩子们背叛了我,我从没想过你会这样做。”
“我能背叛一个丈夫,就能背叛第二个丈夫。”埃莉诺也同样观察着亨利二世,“看看你的样子,亨利,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曾经爱过你。”
“可我总还是比你年轻。至于你,我不会像路易一样愚蠢,被爱情和报复心迷晕了眼,若让你掌握权力是一件危险的事,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他目光掠过奥托和杰弗里的两个女儿,莫德正费力地想要够到奥托高高举起的一枚蝴蝶结,奥托哈哈大笑,把那个蝴蝶结转送给小埃莉诺,“我不过是让你回到你应该有的状态,你本不应该继续享受王后的权利。明天我会派人来接走孩子们,如果玛蒂尔达原因,她可以留在你身边。”
“其实不必多此一举,理查很快会把他们送回来。”得知他的决定后埃莉诺十分平静,甚至还要余力嘲讽,“你认为你还能囚禁我多久?”
“足够你看到你的儿子死去。到了那一天,我会把他的头砍下来送给你。”
“你在说谎,亨利。”埃莉诺抬起了头,“若你真的下定了决心,何不在砍下理查的头前先把我押送刑场?这比你杀死理查容易。”
“我对你尚有仁慈是因为我曾爱过你,可埃莉诺,我不会原谅理查,我对他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仁慈。”亨利二世深吸一口气,“若我因杀死儿子被处绝罚,请你至少不要和腓力一起结盟与我对抗,我们还有一个儿子,你仍会是国王的母亲。”
“你疯了!”这时候埃莉诺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她全身发抖,不可置信地站起来,“你怎么可以杀死自己的儿子?上帝啊,你敢这样做你一定会下地狱去!”
她是真的震惊,以至于惶恐,亨利二世的眼神告诉她这并非是他暴怒之下口不择言,他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而面对她,亨利二世只是回应给她一个疲惫而悲伤的笑容,这让埃莉诺心跳加快,她突然意识到亨利是真的老了。
在埃莉诺的目光中,亨利二世悠长而粗重地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从你们背叛我开始,我无时无刻不活在地狱里。”
22、战士
进入1189年,金雀花父子之间的争斗更加剧烈,圣诞节后,亨利二世试图召集他的封臣与他一起对抗理查,但许多著名的贵族都忽视了老国王的命令。每过一周,他的朋友与支持者便更少,亨利二世只得不停地在希农城堡与勒芒之间转移,这是他仅有的还能被他牢牢掌控的领地。
四面困窘的情况下,只有他的小儿子约翰和情人爱丽丝还对他不离不弃,他也将三个年幼的孩子交给二人照顾。两个女孩都很乖巧,爱丽丝说唯一的麻烦是小埃莉诺总是闹着要找奥托哥哥(他和父母留在了阿基坦),但约翰曾经向他抱怨过理查的私生子过于沉默与古怪,他不喜欢这个小孩。
约翰提起那个孩子他也想起来他,那天他一直安静地坐在祖母身边看书,但除了他和理查一眼能辨别出的相似外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有关他的更多细节。“他现在在干什么?”他随口一问,约翰撇撇嘴,不屑道,“在看书,他从来到希农后就一直找教士们要书看。”
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够看懂那些复杂晦涩的宗教书籍吗?亨利二世觉得有些好笑,决定动身去看望一下这个孙子,他叫什么来着?
“塞萨尔。”那个男孩回答了他的疑问,他正在窗台边看着一本彼得·阿伯拉尔(1)的《是与否》,“你为什么看这本书?”老实说,亨利二世不知道一百五十八个拉丁语问题有什么值得看的,他对宗教典籍远没有对法律条文那么热衷。
“因为我没有别的书看,这是教士们给我的书里我唯一能看懂一部分的。”事实上,前世宗教相关是他最不感兴趣的方向,他对彼得·阿伯拉尔还算熟悉是因为阅读了他和情人通信的《书信集》(他更喜欢另一个译名《圣殿下的私语》),不过这本情书虽有幸流传后世,却显然不会是教士会给一个年方四岁且有望成为虔诚神父的孩子看的书,因此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阅读相对没有那么晦涩也包含一定思辨意味的《是与否》------正好他前世一直没有找到中译本。
如果他投胎到了意大利或者希腊,这时候应该都在浩如烟海的典籍里快乐得无法自拔吧,或者如果他去了中东,现在一定在学术的天堂乐不思蜀,可谁让他投胎到了英格兰呢?“我去克吕尼拜访过他,如果教士们能集体布道,不行婚娶,节俭禁欲,倒也不失为好事,但对于君主来说,教士受到爱戴的同时还企望保持独立的地位,这是个灾难。”亨利二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曾被迫赤/身悔罪的经历,“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这可太明白了。
不说后世所有文科生耳熟能详的宗教改革,亨利二世刚刚提及的克吕尼运动也是中世纪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中世纪晚期,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和经济的复苏,教士阶层不可避免出现了腐化,世俗王权也对教会权力提出了挑战,表现出来就是主教叙任权的争夺。
为了这个主教叙任权,神圣罗马帝国的亨利五世还曾被开除过教籍(这位也算他亲戚,若他和玛蒂尔达能有一个孩子或许亨利二世便不会出生),亨利二世和他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某种意义上也算同病相怜:托马斯·贝克特事件也是因亨利二世想要收回教会的司法权引起,但最后也以失败告终,亨利二世还为此大出血。
克吕尼运动是教会自我革新的尝试,起初收获了极大的影响力,但随着权势的煊赫,这一反腐化的运动本身便腐化了,最后自然不了了之。塞萨尔内心极度矛盾,一方面他如果如实回答了亨利二世的问题就不可避免地会提及托马斯·贝克特,且不说这会不会惹来亨利二世的雷霆大怒,他要圆有关“他为什么知道托马斯·贝克特”的谎言就需要费很大一番功夫。
但这很可能是他唯一一次与亨利二世进行深度交流的机会,不说亨利二世之后有没有闲心再管他这个不喜爱的儿子所生的私生子,他离他历史上的死期也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为了他未来的自传能足够精彩,塞萨尔最终还是决定顶着巨大的压力回答亨利二世的问题:“我明白。”他说。
都已经下定决心了,他也没打算再刻意隐藏什么,如果亨利二世生出怀疑,他见招拆招就是了:“若教士获得了世俗的爱戴,国王便不得不通过讨好教会赢得权力的认可,而教士的职位需由教会任命,也阻挠了国王通过任命主教来掌控教会,毕竟能得到这一职位的人很难说是忠于上帝还是忠于国王。”看到亨利二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托马斯·贝克特,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但也有人不会动摇对国王的忠诚,比如国王的亲属。”
“是的,比如国王的弟弟,或者国王的私生子。”亨利二世赞同道,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和罗莎蒙德的儿子杰弗里,他已经成为了约克主教,当目光落到塞萨尔身上时,他意识到这个孩子也可能会成为国王的私生子------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的父亲不会是国王,他会亲手杀死这个背叛他的儿子,“你想做个教士?”
“这对私生子来说是个合适的选择。”塞萨尔犹豫片刻,道,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后,做教士其实在他的职业规划中,中世纪的西欧知识基本都由教士垄断,他想要在这个世界继续自己的学术研究做教士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何况他毕竟有王室血脉,即便被斥为异端,也不至于像彼得·阿拉伯尔一样惨遭阉割,“我是私生子,我从没有期望我能从父亲身上得到生命以外的所有东西。若我能成为一名学识渊博的教士,我应当也能从中得到快乐。”
这出乎亨利二世的预料。
他对宗教典籍毫无兴趣,但托马斯·贝克特喜欢看书,这使得他在爱他超过爱上帝时也能胜任主教的工作,如果托马斯对他的爱能多一些,或者能如彼得·阿拉伯尔一样斥辩教义,那如今的英格兰国王的权柄将会是何等得强盛,他也不至于在教会和贵族间左右支绌。
“你想成为教士,是出于对上帝的虔诚,还是像彼得·阿伯拉尔一样出于对知识的向往?”亨利二世锐利的目光扫向他,他自己也很意外,他居然对理查的私生子有教育的耐心,可他已经生出了这个想法,他自然要贯彻到底,“如果是前者,金雀花家族不在乎多一个教士,如果是后者,你不应该做教士,你应该做战士。”
“去圣地布道吗?”塞萨尔开始好奇了,他不觉得亨利二世有这么虔诚,不然也不会多次推诿参加十字军的召令。
“不是对异教徒,是对教会。”他看到塞萨尔惊骇的眼睛,虽然清楚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会对这个四岁的孩子带来怎样的冲击,但他也没时间对他循循善诱了,“你的知识是你的武器,如同弓箭和长矛于理查一样。对于国王与他的亲戚而言,人间的权力远胜过天堂的幸福,何况是否进入天堂又岂是一袋银币就能贿赂的教士决定的,信仰上帝不代表要信仰教会。”
不是塞萨尔不想马上做出回答,是亨利二世的言论在这个时代太惊世骇俗,如果有第三个人听到他一定会被开除教籍斥为异端。
虽然穿越重生有冲击他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和光荣的布尔什维克的世界观,但哪怕他相信冥冥之中确实有超自然力量存在,这个力量也绝不会是上帝。他是个现代人,一个社会主义好青年,他自始至终都是抱着批判审视的视角来看待教义,并且这个过程中无时无刻不伴随着对现代科学的想念。
自然科学是追求真理,但社会科学往往服务于现实,他能年纪轻轻就在学术界声名鹊起一方面是他导师的悉心栽培,另一方面也在于他很早就修炼出了能熟练游走于权威与知识之间的能力,并且能平衡兴趣与现实。来到中世纪后,他也一直保持这个态度,理智上他知道没有物质基础谈思想解放就是空中楼阁,情感上他仍然倾向能给后代留下多少文明火种就留下多少,说不定还能间接推动文艺复兴呢!
教义需要新的诠释,这种事在西方叫文艺复兴,在东方叫托古改制,他已经生在了金雀花家族,那他为什么不借助王权的力量去做他想要做的事?加快英格兰的世俗化,留下一些传世作品,夹带一点因信称义或者红色思潮的私货,像红衣主教黎塞留一样做一个借宗教之名纵横捭阖的政治家,那他将来说不定也会是宗教史和欧洲历史上绕不开的人物,他想到这个可能就心跳加速。
“我会做一个战士。”塞萨尔抬起头,看到亨利二世浑浊的双眼出现了欣慰的神色,他决定趁亨利二世现在心情尚好的时候再从他嘴里套一点话,“在您心里,我父亲是个战士吗?”
如果知识将会是我的武器,那以弓箭和长矛为武器的理查是个战士吗?“他是个战士,若他是个没有继承权的幼子,一定会是令家族倍感荣耀的骑士之花。”亨利二世缓缓道,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一生中对理查评价最公正的时刻,“可他现在是我的长子,他想做国王。”
“他会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国王,所以哪怕堕入地狱,我都要阻止他登上英格兰的王座。”
,
(1)彼得·阿伯拉尔:经院神学的重要先驱,1079年出生于布列塔尼,著作有《神学导论》、《是与否》、《苦难史》等。
30-40
第31章 伊萨克
1191年3月, 原本亲如兄弟的英王理查一世与法王腓力二世骤然决裂,在确信了理查一世与爱丽丝公主的婚约无效后,腓力二世带领他的军队乘船离开墨西拿并前往阿克, 而理查一世在大斋期结束后与纳瓦拉的贝伦加丽亚的在墨西拿举办了婚礼,并将贝伦加丽亚加冕为英格兰王后,尽管他宣誓时脸色肃穆如同参加葬礼。
对此心满意足的埃莉诺在婚礼结束的三天后便动身回到诺曼底,这一天, 坦克雷德也带着他的妻子和儿女们一起前来送行。虽然坦克雷德其貌不扬,被蔑称为“戴着王冠的猴子”,但他的孩子们意外地都容貌清秀, 尤其是他的第三个女儿, 她叫什么来着?还没等他回忆西西里历史, 他便听到埃莉诺道:“好了, 塞萨尔,我们的旅行结束了, 跟你的父亲、姑姑和新母亲告别吧, 我们要回家了。”
“可我想和父亲一起参加十字军。”塞萨尔说, 这是他在来的路上就做好的决定, 因此他一改此前的乖巧, 显得异常顽固执拗, “我想去圣城,看着父亲如何战胜萨拉丁。”
“不要任性, 孩子。”埃莉诺皱起眉头,“如果你想要参加十字军, 可以等你再长大些, 你现在才六岁。”
“让他跟着我们吧, 母亲。”理查一世却道, “琼可以照顾他,他总不会比我未来的妻子更柔弱且需要人保护。”
“你说的对。”埃莉诺微微眯起眼睛,登船之前,她捧起理查一世的脸,亲吻着他的脸颊,“我等着你收复圣城的好消息,当然,我希望不止这一个好消息。”
埃莉诺离开后,理查一世也率领着一支超过两百艘船的庞大军队离开墨西拿,向下一个集结点克里特岛前进。“这是什么?”看到塞萨尔在颠簸的船上仍坚持拿笔涂涂画画,琼不禁好奇问道,“我找热那亚人买的地图,哦,我们是坐热那亚的船过来的。”
“热那亚人比威尼斯人好相处些。”琼道,西西里经常和意大利的城邦进行商贸往来,她作为西西里王后自然也和这些商人们打过交道。“我本来想在西西里买一些希腊人的书,但没有找到机会。”塞萨尔珍而重之地将他手里那副地图收敛起来,“这太可惜了。”
“如果你喜欢希腊人,我们会路过塞浦路斯,那里由希腊人统治。”老实说,琼对希腊人的印象不算很好,一来他们的帝国常年与西西里王国为敌,二来西西里本地的正教徒自视甚高,对她这个外来的诺曼王后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哄孩子嘛,总是要顺着他的话说,“但听闻他们的统治者是一位暴君,上帝保佑我们能顺利上岸,并给你买书。”
离开墨西拿后,船队便遭遇了风暴,这令他们对未来的航程更加忧心忡忡,而塞浦路斯的统治者,东罗马帝国约翰二世的曾外孙,伊萨克·杜卡斯·科穆宁,那确实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君主。
从后续的历史事迹看,伊萨克的暴君之称师出有名,具体表现在他在发现英格兰国王的船队搁浅后便迫不及待地劫掠了船上的珍宝并囚禁了侥幸上岸的幸存者,但既然他头铁地招惹了理查一世,那该祈祷上帝保佑的人就是他,如果说在国内理查一世可能还会讲一些外交手段和斗争艺术,但在国外,尤其是在面对天主教徒眼中的希腊异端时,能用武力解决问题他绝不会白费唇舌。
上帝太远,英格兰国王太近。当他们的船终于靠岸时,理查一世已经彻底征服了塞浦路斯,令伊萨克·科穆宁成为了他的阶下囚。“他说他身份贵重,不能被系上铁链,我答应了他的请求,给了他一副银镣铐。”迎接琼、塞萨尔和贝伦加丽亚下船时,理查一世如此说,“好了,休息一下吧,岛上还有一位贵客要引见给你们。”
他所说的“贵客”是吕西尼昂的居伊,耶路撒冷的前任国王。“萨拉丁释放了我,但让我发誓不能与撒拉森人为敌,不过对异教徒立下的誓言又何必遵守?”居伊说,他盯着眼前的酒杯,将酒一口饮下以掩盖心中的苦涩,“我回来了,可他们早已奉康拉德为他们的无冕之王,雪上加霜的是,我的妻子和女儿们也去世了,为了夺取王位,康拉德强迫伊莎贝拉(1)和他结婚,上帝啊,他的妻子仍然健在,伊莎贝拉也有了丈夫。”
“真荒唐。”理查一世说,哪怕他属于基督教国王中不拘小节且对各种奇怪婚姻接受程度较高的君主(得益于金雀花家族层出不穷的荒唐事),伊莎贝拉和康拉德的婚姻也属实令他感到诧异。
“更荒唐的是腓力国王竟然认可了这桩婚姻。”居伊发出一声冷笑,他并没有注意到当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理查一世的表情显而易见变得冰冷与愠怒,“他来到了阿克,立刻承认康拉德是耶路撒冷的合法国王,然后他宣称要夺回阿克,却只是一遍遍布置攻城器械和垒石头,我别无选择,只能带着我的骑士们和可怜的汉弗莱(2)前来寻求您的帮助。”他抛了个颜色,他的弟弟,吕西尼昂的杰弗里立刻顺从上前,“我和我的弟弟杰弗里一直为他对埃莉诺太后的冒犯深感不安(3)”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理查一世忽然说,刚刚居伊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权衡了利弊与立场,西比拉是他的亲属,他有义务维护安茹家族在耶路撒冷的统治,而康拉德和伊莎贝拉的婚姻并不荣誉,在得知腓力二世竟然承认了这样一桩婚姻后,最后一丝影响他衡量标准的情感因素也消失了,“作为阿基坦公爵,吕西尼昂的封君,我有义务为我的封臣伸张权利。”
“感谢您的公正,主君。”居伊也闻弦歌而知雅意,带着他的兄弟和骑士们向理查一世宣誓效忠。和历史书上记载的发展一致,塞萨尔心想,在理查一世离开塞浦路斯并动身前往阿克之前,他得抓紧时间去完成他计划里的必要步骤。
,
“我听说你是一位罗马皇帝。”戴着银质镣铐的伊萨克·科穆宁忽然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用的是娴熟的拉丁语,借着他手中的灯,他看清了他的长相,金红头发、湛蓝眼睛,典型的拉丁人长相,和那位俘虏他的国王非常相似,但伊萨克·科穆宁意外觉得他不算面目可憎,“你是理查·金雀花的亲属?”
“他是我父亲。”塞萨尔说,他坐在了伊萨克·科穆宁面前,仔细地打量他,“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位科穆宁。若你和你的亲族们能如你的曾外祖父一样品德高尚且仁慈忠贞,那伟大的国家本不至于陷于混乱,你也不会沦为我父亲的囚徒。”
“高贵的囚徒也轮不到一个小孩来讽刺。”他忽然想到他前不久才听闻理查一世在墨西拿结婚,而眼前这个小孩至少有五六岁了,“你应该也不是合法的儿子,你是私生子,真可笑,你在拉丁人中也实属卑贱,却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君士坦丁七世出生时他父母尚未成婚,因此市民称他为‘生于紫室者’以示讽刺,但历史证明他是一个不错的君主,有关他身世的嘲讽自然也不再被提起。”他搁下灯,恍惚间伊萨克·科穆宁感觉他并非与一个孩童对视,而是在全知全能的上帝面前等候审判,“至于你,声名在外的暴君,和酷吏厮混的同性恋者,亚美尼亚人的俘虏,你和你的亲属犯下如此多令天主震怒的罪恶,又怎敢自称是阿莱克修斯一世和约翰二世的血脉?”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们家族的事?”伊萨克·科穆宁开始觉得有些不对,而眼前的男孩目光仍然平静镇定,“因为你们的恶名从爱尔兰到契丹无人不闻。老实说,个人品德是否败坏只关乎你们死后的去路,但对他人造成的恶行更不值得原谅,你唯一的可取之处是对你的女儿尚算慈爱,得知她被俘虏后便屈膝投降,不再做无谓的抵抗。”
“伊琳娜在哪里?”伊萨克·科穆宁开始无望地挣扎,塞萨尔能从他眼里看到深切的恐惧,真荒唐,有人对无辜者滥用暴力,却对暴力降临在自己的亲属身上无法接受,“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打听。”伊萨克·科穆宁平静下来,他嘴唇颤动,意识到这个男孩竟然是试图与他做交易,“你曾经和萨拉丁勾结?”
“是。”尽管不知道这个男孩的目的,但伊萨克仍然实话实说,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很好,那你在和萨拉丁的通信之中得到一些有助于我父亲战胜萨拉丁的文件也在情理之中,如果我父亲询问那些文件是否属实,你都必须肯定地回答,不管你有没有见过那些羊皮卷。”
“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你女儿的下落,并且劝说我父亲在他启程前往阿克前把你关押在一座不那么寒酸的城堡里,我来之前我父亲和耶路撒冷国王正在商量该如何处置你,我听说他打算把塞浦路斯卖给圣殿骑士团,并有意把你关进他们的马尔加城堡,那可是十字军城堡里最阴森可怕的一座”
“我答应你!”伊萨克·科穆宁在塞萨尔的恐吓还没有完全说出口时便同意了,塞萨尔很满意这个结果,当他打算离开时,伊萨克·科穆宁忽然叫住他,“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盯着塞萨尔,不敢相信一个六岁的男孩竟然让他觉得恐惧,“你被恶魔附体,你想利用萨拉丁来对付你父亲!”
“我的所作所为都只为了帮助我父亲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塞萨尔说,他俯视着被锁在地上的伊萨克·科穆宁,影子被手中的灯映得异常高大,“后世在传颂他的伟业时,会从他征服塞浦路斯开始吟唱,你应该对此感到荣幸。”
作者有话说:
(1)伊莎贝拉:耶路撒冷国王阿马尔里克一世与第二任妻子玛利亚·科穆宁的女儿,西比拉女王的异母妹妹,后继位为耶路撒冷女王伊莎贝拉一世。
(2)汉弗莱:指伊莎贝拉女王在与康拉德结婚前的丈夫多伦的汉弗莱。
(3)居伊和杰弗里曾经在1168年的袭击埃莉诺的车队。
=============
其实理查和贝伦加丽亚是在塞浦路斯结婚的,狮心夺取塞浦路斯和居伊来访也是交错进行的,这里稍微修改了一下。
感谢在2023-08-23 10:56:38~2023-08-24 11:2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烛宵 50瓶;无关风月 6瓶;深川、小谭必能上岸、爆炒鱿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阿克之战
占领塞浦路斯后, 理查一世立刻开始清点岛上的战利品,琼有提到塞萨尔希望能看一些希腊人的书,理查一世立刻将他能找到的所有希腊语文献都送去塞萨尔那里让他看个够。“有你喜欢的吗?”看到塞萨尔双眼放光地在一堆废纸(她认为的)里面翻找, 琼觉得她真的不太能理解这个孩子的爱好,“有的,姑姑。”
这些史料对于他研究12世纪末的地中海局势真的意义深远,但就算他能把这些晦涩的希腊语一字不漏地默背下来也不能作为他论文引用的史料, 除非实物能完整保存到21世纪,他还得解决一个破译中世纪希腊语的问题。“我发现了一个可能父亲会感兴趣的东西。”当琼准备离开时,她忽然听到说, 她回过头, 塞萨尔将一卷羊皮举起来, 眼神天真单纯又无邪, “我看着比较像,埃及地图。”
接下来的事暂时不在塞萨尔的视角范围内, 当再轮到他的戏份时, 理查一世把他叫到他的房间里, 在场的人还有居伊和伊萨克·科穆宁, 看到塞萨尔进来后, 伊萨克·科穆宁下意识避开与他目光接触, 不过在场众人显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这是你从我给你的那些希腊文献中发现的?”理查一世展开那副羊皮卷,极其严肃地问塞萨尔, “是的,父亲。”他将他的目光转向伊萨克·科穆宁, “相信您的囚徒对此更加熟悉。”
于是理查一世和居伊的目光又落到伊萨克·科穆宁身上:“是的。”伊萨克·科穆宁硬着头皮道, “我曾经和萨拉丁通信, 在和他结盟对抗十字军之余, 也有一些贸易往来,这幅地图是埃及商人带来的。”
“埃及商人怎么会把本国的地图给你?”理查一世的眉头皱得更紧,显然不太相信这个解释,而居伊已经冷笑道,“或许是希腊人的谎言,当年圣城沦陷,他们还曾给萨拉丁写信祝贺,这张羊皮卷一定是另一个陷阱!”
论道德水平你们拉丁人也不遑多让。虽然后世对撒拉森人的印象偏重于封建保守,但中世纪他们和西欧人对比妥妥的文明之光,而同时期的东罗马虽然改不掉内斗的毛病,但也比西欧人值得同情,1204年发生的事足以把教廷、威尼斯和十字军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也许我们可以对比一下我们已有的地图,或许可以从细节上辨认真伪。”当理查一世因居伊的话陷入深思时,塞萨尔突然说。“没有你的事了,孩子。”居伊觉得这个小孩过来纯属捣乱,理查一世却道,“但他说得有道理,我的朋友,小孩子也可以是聪明的。”
于是理查一世又拿来了他们所用的海图和这张羊皮卷对比,塞萨尔悄悄伸长脖子踮起脚,能隐隐约约听到理查一世和居伊正交流着其间的异同,最后他们显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你为什么会从埃及商人手里得到这个?”理查一世问,“一个商人不会无缘无故给你一份如此详细的地图。”
“这确实是我有意为之。”伊萨克·科穆宁道,他甚至无师自通地把自己的动机拔得高尚了些,“我毕竟是个基督徒,即便因为畏惧拉丁人与萨拉丁结盟,也不能忘记寻找攻打萨拉丁的机会。”
“但现在这份地图属于我了,作为你悔过的奖赏,我或许可以给你安排一个稍微明亮一点的监狱。”当理查一世这样说时,伊萨克·科穆宁和塞萨尔都同时松了口气,理查一世将那张羊皮卷收入怀中,起身单手将塞萨尔抱起来,“你不知道,感谢上帝,你没有跟你祖母回诺曼底是个正确的决定。”
成功了,至少现在理查一世已经相信了这是真实的埃及地图,这样将来当他认真考虑攻打埃及时,这份地图至少会更坚定他的决心。
也不枉他这大半年来从零开始学习中世纪的绘画手法。至于他为什么对埃及的地理如此熟悉——开玩笑,他的硕士毕业论文就是《论第七次十字军东征与拿破仑征服埃及的异同》,他不把13世纪埃及的地理状况刻烟吸肺都对不起他为了毕业秃掉的头!
感谢恩师还替他向学院报销了他去埃及采风的经费,我导真的对我恩重如山。想起他葬礼上老泪纵横的恩师,季庭柏也不禁悲从中来,为了防止其他人看出异样只能把头别过去,他的目光无意间和伊萨克·科穆宁交撞,伊萨克·科穆宁下意识颤了颤,但很快那个孩子就跟他的父亲一起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
“您好些了吗?”当康拉德走进营帐时,腓力二世正在努力吞咽着一盆由水果做成的甜汤,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东方人会用水果和香料熬成这样一种味道古怪的汤水,如果不是十字军战士们言之凿凿地称这种汤对治疗他的怪病有效果,他绝不会喝这种跟女巫熬成的魔药一样古怪的东西,“我好些了,感谢你的关怀,我的朋友。”腓力二世勉力道,“城外的壕沟填平了吗?”
“您应该安心养病,而非为了阿克时刻悬心。”康拉德道,但在腓力二世执着的目光中他还是如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您安排的攻势还算顺利,萨拉丁已经将大本营从沙法山前移到了阿亚迪耶山,不过有些骑士不愿执行您的命令,他们宣称居伊才是他们的国王”
“不要理他们!”腓力二世不耐烦道,事实上,他已经开始后悔来到阿克后轻率地宣布支持康拉德了,他当时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聪明些的盟友,但现在他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耶路撒冷的政治斗争中。
如果不是理查,如果不是他在没有通知父亲和封君的情况下贸然宣布加入十字军,他这时候应该还在巴黎进行他的统治,而不是在千里之外的叙利亚被病痛折磨!想到那个让他痛恨的名字,腓力二世的头便更加痛了,偏偏康拉德此时还好巧不巧地提到了理查一世:“居伊昨天给我寄了一封信,声称英格兰国王已经承认了他的统治,他们已经到达了提尔”
“拦住他们!”腓力二世捂着自己的头,为了保持神智的清醒,他还是勉强又喝了一口甜汤,“你是守卫提尔的英雄,他们会听从你的命令,理查,理查,让他在城外的地上躺着吧!”他咽下了那口汤,这时候他终于觉得自己好些了,“如果不能进入提尔,他只能选择来阿克,不过他得在海上飘些日子才能上岸,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来阿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对你出手,你应该暂时离开阿克避避风头放心吧,你才是耶路撒冷国王,我会想办法替你对付居伊,等我们攻下阿克”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了营帐外一阵喧嚣,这样的动静令他下意识浑身紧绷,他意识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搁下甜汤,掀开帐篷的门:“出什么事了?”
“是理查国王!理查国王来了!”一名士兵激动地说,腓力二世和康拉德顺着欢呼的浪潮望向海边,“他击沉了萨拉丁的补给船,带着不计其数的攻城器械和骑士们来到了阿克!他开始进攻了,天主啊,我们必然战胜萨拉丁!敬英勇的理查国王!”
理查,理查,理查。腓力二世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他觉得他的脑袋几乎要炸开了。他不顾康拉德的劝阻,让部下用肩舆将他抬出了营帐,于是他看到理查一世站在他那高大如堡垒一般的战船上指挥着士兵进攻阿克的城墙,居高临下、光彩熠熠,一如他最痛恨的模样。
,
1191年7月7日,英格兰国王一世在抵达阿克城后立刻对阿克发起猛攻,并在7月11日攻破阿克,并缴获了城内停泊的埃及舰队和所有店铺与攻城器械,所有的十字军战士都近乎疯狂地为这场大胜喝彩,其中甚至包括随同腓力二世来到阿克的法国贵族。
“法兰克国王围攻阿克三个多月却一无所获,而英格兰国王只花了五天便令萨拉丁的军队落荒而逃。”十字军战士们不可避免地将腓力二世与理查一世拿来比较,诚然,理查一世能如此迅速地攻下阿克离不开此前腓力二世对阿克城的围困封锁,但在十字军战士眼里,理查一世的勇猛无畏和他得到的巨大战果毋庸置疑是更加振奋人心的,而腓力二世因病未能参加理查一世入城后的欢迎仪式更被战士们暗暗唾弃,认为他是出于懦弱和嫉妒。
而被愤怒和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腓力二世实在没有空隙去理会这些评价,但在陷入昏睡前,他至少还记得提醒康拉德赶紧逃亡提尔城以免理查一世在自己威望最隆盛时以叛国罪处死他。我要睡一觉,他心想,至少等天亮以后再处理这些乱麻般的关系,但显然有人不乐见他能有一个好好休息的晚上。“我说了不要进来!”当帐篷的门帘被掀开后,他不耐烦地道,但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孔后他便说不出话了,“你来干什么。”
“我进入你的帐篷无需取得你的允许。”理查一世居高临下道,“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接到信使的消息,就在你生病的这段时间,你儿子死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历史上阿克之战也是来回扯皮了很久的,本文涉及真实历史的大部分战争剧情都尽量简化处理,被蝴蝶出来的战争除外
第33章 萨拉丁
儿子, 路易,他身体不算强壮,一场疾病随时有可能要了他的命“死的是你的儿子!”腓力二世剧烈怒喝道, “你,你想骗我,没有人告诉我路易生病了!”
“我儿子就在营帐外面,要我把他抱过来给你看看吗?”理查一世睨视着他, 腓力二世想起那个男孩和理查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就难以克制自己的愤怒,他开始剧烈颤抖,他知道理查乐见他的敌人痛苦, 他在恨他父亲的时候便致力于让他死于绝望, “至于你的儿子, 可能是你的部下们想让你安心养病吧, 你不知道他们对你说的话是真话还是谎言,除非你回到巴黎, 亲眼确认你儿子是死是活。”
“你只是想让我回到巴黎!”腓力二世喘息道, 他这时候终于找回一点对话的节奏了, “你想独占我们曾经约定好平分的战果, 塞浦路斯, 阿克我告诉你, 绝不可能,我绝不可能放弃我应得的战利品!”
“我当然会把一半的战利品给你, 绝对的公平公正,但在十字军战士眼里我是得到了应有的战利品, 而你只是一个不劳而获的懦夫。”理查一世畅快地笑道, 他复而盯着腓力二世, 眼神冰冷如同刀锋, “你永远无法战胜我,你用尽全力的诅咒只会害了你的儿子和你的王国,等着看吧,腓力,你尽管躲在帐篷里养病,夺回圣城的那一天我会邀请你前来观看的。”
他说完这些话便转身离去,不出意外地听到了腓力二世打落汤碗的怒吼与诅咒,可这能改变什么呢?他露出了笑容,可与之相反的,他仍然感到他的心在疼痛滴血:在刺痛腓力二世的同时,他自己也无法从痛苦中挣脱。
,
在腓力二世病愈后,理查一世如约将阿克城一分为二,并带着自己的妻子、妹妹与私生子入主了撒拉森人的王宫,如理查一世之前的说法,几乎所有十字军战士都认为腓力二世乃是依仗着此前的条约不劳而获,理查一世的骑士风度令人敬佩,而腓力二世接受本不属于他的战果乃是卑劣无耻的行为。
腓力二世只能强忍苦涩吃下这个闷亏,雪上加霜的是,在他病愈后参加军事会议时,理查一世又要求他撤销对康拉德婚姻与王位的认同。“西比拉女王已经去世,康拉德如今是耶路撒冷的合法君主,伊莎贝拉女王订婚时才八岁,她此前的婚姻也是无效的!”
“那康拉德的婚姻呢?虽然他否认了他的意大利前妻和希腊前妻的存在,但我们都知道她们尚在人世,一个如此不荣誉的人怎配做耶路撒冷的国王?”理查一世嘲讽道,香槟伯爵亨利也附和道,“我认同您的意见,舅舅。我们应该根据女王的婚姻决定统治者,而不是为了一个合适的统治者捏造一桩婚姻。”
他是玛丽·卡佩的儿子,理查一世与腓力二世共同的外甥,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哪怕他名义上是法王的封臣,他附和理查一世而反对腓力二世的言论也不会存在道义上的问题。腓力二世真情愿玛丽或者杰弗里在这里,这样他们至少可以管束一下香槟的亨利的行为,不让他为理查一世马首是瞻。
“现在不是讨论合法国王的时候。”开口的是伊贝林的贝里昂,他此刻其实有些后悔为了让耶路撒冷有一个更具能力的统治者而促成伊莎贝拉女王和康拉德的婚姻,现在不仅居伊和康拉德争夺王位,远道而来的英王和法王也为此争斗不休,“我们首先应该夺回耶路撒冷,再来讨论谁是合法的国王,否则即便我们终于选出了所有人都一致认可的国王,他得到的也只是一顶无用的空王冠。”
“我尊重您的意见。”对这位以少量残兵坚守圣城换得体面投降的老人,理查一世还是非常尊敬的,“听闻您曾经时常作为使者出入萨拉丁的军营,对他的行事作风颇为了解,我希望能与您详细探讨,以为我们未来的战斗完善方案。”
“求之不得。”伊贝林的贝里昂松了口气,和理查一世一同起身进入房中。理查一世的目光与腓力二世交撞,随后他发出一声所有人都能轻易察觉的冷笑,腓力二世意识到这是理查一世又一次无声的示威,并且,他没有盟友,他只能无望地向虚空之中的忠诚之神请求庇佑。
,
“拉丁人要求我们交还赎金,释放俘虏,并把我们之前缴获的那个架子还给他们。”一个炎热的午后,萨法丁正在向他的兄长汇报阿克城的局势,“他们的新首领,英格兰国王近日染上疾病,他向我们写信要求给他送一些水果有助于他对抗疾病,从而能更早投入与我们的战争。”
“有趣。”本来还在假寐中的萨拉丁睁开了眼睛,他已经五十四岁,面容已然显露出苍老衰弱之相,但他的目光仍然明亮深邃,有这样一位君主,撒拉森人便坚信他们能战无不胜,团结在新月旗下同仇敌忾,“把他要的水果送给他,同时让使节要求他们也释放我们的同胞兄弟,在我们的战士回到营地前,我们会暂时扣押拉丁人的俘虏。”
“他们不会同意这样的条件。”
“我知道。”萨拉丁说,“但我们需要时间筹备赎金。从埃及到叙利亚的补给一直被阻碍,我们有限的资源必须在精细计算下运用,我不确定埃及是否还会如期送来补给。萨法丁,你知道国内一直不满意我对拉丁人的态度,如果不能在我有生之年确保拉丁人不再进犯,我死后王朝必然分崩离析。”
“您已经建立了足够多的伟业。”萨法丁不忍道,而萨拉丁只是摇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不够,还不够”
他出生于提克里特(1),成长于叙利亚,在叔父西尔库的帐下崭露头角,并效力于赞吉王朝的努尔丁。他曾立下了征服埃及的战功,也曾蒙受努尔丁的猜忌,并最终借助灵活的手腕和适当的运气成为了新的哈里发,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朝。但看似强大的帝国内部仍然矛盾重重,教义之争,权力之争,血统之争,维持这个除了共同信仰安拉外一片散沙的帝国并不容易,尤其他自己还是一名库尔德人。
能整合这一切的只有武力,令信徒们为此激动匍匐的绝对武力和功绩,但在发动战争的同时,萨拉丁并不希望他维护自己同胞和国家的行为给其他教派的人民带来灾难,这看似矛盾,却是萨拉丁长久以来的坚持,从他踏入战场时他便如此坚持。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建立一个所有教徒都和平共处的“天国王朝”,但这一理想连他的兄弟和下属都不能接受,更况论是他的敌人。拉丁人,希腊人,犹太人,突厥人,他们环绕在他周围,虎视眈眈地望着他的王国,却不愿意团结一致将他一举击破。他和他们作战,和他们结盟,从中审时度势地寻找破绽和机会,但他们之中鲜少有能理解他愿望和坚持的人,他的仁慈与灵活在他们眼中或许更似懦弱。当他终于夺回圣城,建立了足以令所有撒拉森人奉他为主的功业后他也预感到拉丁人会掀起一轮比此前更加凶猛的攻势,若他还年轻,他会无所畏惧,但他已经开始老了。
威廉二世死了,贝拉三世被希腊人牵制着,亨利二世死了,腓特烈一世来了,但他溺死了,跟随他一起前来圣地的军队群龙无首,这令他激动地不停感谢安拉保佑。这些大名鼎鼎的欧洲君主们因为种种原因都没能前来与他作战,现在他的敌人只剩下欧洲君主中最遥远也最年轻的两位,法兰克的腓力二世与英格兰的理查一世。
他观察过腓力二世来到阿克后的行动,毋庸置疑,他是个聪明的国王,但还够不上成为一个让他忌惮的对手,正当他松了口气,认为他击退这一次的十字军已无悬念后,他却得知了英格兰国王理查一世击沉补给船并攻克阿克的消息。
这是他此前未曾留意的对手,但毋庸置疑,他比那位原本与他同行的腓力二世更加勇敢大胆且善于运用战争艺术,从他带来的船队规模来看,他投身战斗的决心也远强于腓力二世,这些迹象表明他会是一块极其难啃的骨头。
“理查,理查”萨拉丁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口音从生涩到熟练,他有预感,这位新登陆阿克的国王会是他维护他在叙利亚获得的土地的最大对手,他在叙利亚作战已久,许多拉丁人都熟悉他的作风,理查一世毫无疑问会从他们口中得到有关自己的情报并将其运用于他们将来的战斗中,但可怕的是,他目前对理查一世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说:
(1)提克里特:今伊拉克境内。
第34章 憎恨
“谁做的!”阿克城十字军营地的清晨被一声怒吼撕破, 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看到原本被他挂在城门口的家族纹章如今被随意扔掷在一旁,不禁大为光火,对于一个贵族而言, 这样的举动侮辱的不仅是他本人还包括他的家族。
“是理查国王。”一位十字军战士回答道,他有些踌躇,但他只能实话实说,“即便他是英格兰国王, 是十字军的统帅,也不应该用如此蛮横的手段轻慢一位体面的贵族!”利奥波德的属下愤愤不平道,而利奥波德在得知来人的身份后, 却立刻克制了自己的愤怒, 制止他的属下, “如果是英格兰国王, 那我无话可说。回去吧,我的士兵们。”
尽管在腓特烈一世和他的儿子施瓦本公爵腓特烈六世相继去世(1)后他已经俨然成为了德意志军队的领导人, 但利奥波德还是快速平息了怒火:他知道英格兰国王理查一世素来行事倨傲, 就连他名义上的封君腓力二世也拿他无可奈何, 甚至还要蒙受他的羞辱, 他一个小小的公爵又怎么有能力与他对抗?不过他相信像他一眼对理查一世心怀不满的人不在少数, 总有一天会有人替他报复这头嚣张跋扈的狮子, 他很期待那一天到来。
“进来!”当他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发觉有人在帐外称呼他的名字和头衔后他有些不耐烦地道,进来的是个孩子, 一个和理查一世长得很像的男孩,“我是理查国王的儿子, 他听闻了他的手下侮辱了您的纹章, 特意让我带着赔偿的礼物来向您道歉。他手下的士兵没有足够的眼力分辨您的纹章, 如若知道您的身份, 他们一定不敢如此冒犯。”
他身后的随从随即递来理查一世的赔礼,包括一匹骏马和一大袋金币,利奥波德对此并不意外,理查一世出手向来慷慨,但这还不够。“这和我攻下阿克后应得的战利品相比九牛一毛。”利奥波德冷冷道,“如果你的父亲感到歉意,他为何不亲自过来致歉?”
“他生病了,和法兰克国王相似的病,您知道,他这几天都没有出现在军事会议中。”
“那他也应该派他的亲信大臣过来致歉,而不是派一个小孩子。”利奥波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塞萨尔的目光更加不屑,“他结婚还不到三个月,你是他的私生子!”
“我父亲本来确实是打算派一位身份尊贵的大臣过来,但他担心臣子待您有失礼遇,因此只能派他的亲属。”塞萨尔毫不在意利奥波德的恶意,仍然十分诚恳地对他道,“他本想让我的姑姑,西西里的前任王后琼过来,但我希望他能将这个任务交给我,我跟随他来到军队中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如果您认为这一举动有所冒犯,请将您的愤怒倾泄于我,而不是迁移于我父亲。”
虽然他的身份确实不够高贵,但还算懂得礼节。利奥波德的怒气稍微平复了一些,但显然不代表他内心深处已经将这件事揭过了:“你并没有冒犯我,但你可能不太清楚,挂上旗帜意味着我有资格瓜分战利品,但事实是你父亲独占了所有的物资。”意识到他毕竟是在和一个小孩子说话,他还是稍微放缓了语气,“还有那些在阿克城外奋战了两年的骑士,他们忍受着炎热与寒冷,饥饿与口渴,最后却一无所获,你父亲应该对此有一个交代。”
是的,理查一世和利奥波德的矛盾并不是冒犯尊严这么简单,这个问题处理不好会导致理查一世后续的孤军奋战。“因为法兰克国王对此不满,他与我父亲曾有约定,要共同分配东征路上的战利品,我父亲若想将战利品分配给德意志骑士,首先需要征得法兰克国王的同意。”如果暂时找不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那就是把水搅得更浑,或者祸水东引,“人尽皆知,在我父亲结婚后他们便反目成仇,但我父亲仍然恪守承诺,与他平分战利品,我父亲也曾经想为德意志骑士们分配他们应得的酬劳,但法兰克国王拒不同意,他又恰巧在此时病倒,因此只能搁置此事。”他观察着利奥波德的表情,趁热打铁道,“也许您应该问问法兰克国王对此的意见。”
要么腓力二世和理查一世一起承受德意志人的怨气,要么他们一起大出血,以历史上腓力二世的作风,塞萨尔不觉得他会做出独自承担所有德意志骑士报酬的事。“你是个很好的使节,孩子。”利奥波德缓缓道,他开始用欣赏的眼神看待眼前这个孩子,“真可惜,你是一个私生子。不过也许这不是什么问题,你的先祖,诺曼底公爵也是一个私生子。”
“上帝见证,我永远忠诚于我父亲和他未来的继承人。”塞萨尔道,赶在利奥波德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前再次转移他的注意力,“听闻法兰克国王已经病愈,希望他能给您一个令您满意的答复。”
,
当着利奥波德的面,腓力二世尚可以保持冷静温和的态度巧舌如簧地将有关德意志士兵军饷的事巧妙揭过,但利奥波德离去后,他立刻愤怒地摔打着他帐篷里所有的碗罐,在勃艮第公爵于格到来后他的怒气仍未消减。“谁让奥地利公爵来找我兴师问罪的?”他厉声喝道,“是理查的人拔下了他的旗帜,他的怒火本应该只对准他!”
“您刚刚大病初愈,不宜如此愤怒。”勃艮第公爵耐着性子劝道,腓力二世一直是个温和有礼、不难伺候的领主,但自从理查一世来到了阿克他的精神状态便不那么稳定了,“可能是他因求见英格兰国王无果,才迫使他转而寻求您的意见”
“天知道他在背后捣了什么鬼!”腓力二世吼道,他不知道理查什么时候学得跟埃莉诺一样玩弄这些手腕,但他相信他有这个天赋,只是此前不屑于去用,他抱着头,在帐篷里来回走动,“我不能再待在这个鬼地方了,回去,我要回巴黎伊莎贝拉的舅舅死了,我应该回国处理佛兰德斯的继承问题,我可以回去!”
佛兰德斯伯爵腓力,伊莎贝拉王后的舅舅,在阿克之战中战死,他死后,伊莎贝拉王后的母亲佛兰德斯的玛格丽特便是新的佛兰德斯女伯爵,作为封君与女婿,腓力二世确实有借口回国处理此事,但这个决定仍然显得有些轻率。“中途回国会被视为一种懦弱与怯战,这对您的荣誉有所损害”勃艮第公爵显然不支持这个决定。
“别跟我提荣誉!我告诉你,即便我留在这里夺回圣城,荣誉也只会属于理查·金雀花!”一听到那个理查一世最热衷的词,腓力二世好不容易有些平复的心情又被怒火煽动了,“夺回耶路撒冷又怎么样?我会被封圣吗?会得到半个铜板吗?我的领地会多出一寸吗?世人只会以为这是理查·金雀花一人的丰功伟绩,让他去做梦吧!”他深吸一口气,这时候他终于找到一些国王应有的冷静了,“阿克已经攻下,我当日对圣座发下的誓言已经兑现,我会亲自去罗马向他解释。于格,我任命你为我离开后法国骑士的统帅,代表法兰克继续东征,当然,他们最好可以和我一起回国,不要把他们的财产和生命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
“是的,陛下。”勃艮第公爵说,但内心深处,他对腓力二世的言论并不赞同,他相信大部分法国骑士也同他一样。
,
当腓力二世公布了他将要回国的消息后,随他而来的法国贵族们无疑对这个消息震惊不已,继而掀起轩然大波。“圣地还未光复,您怎能抛弃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同胞先行回国?”最早站起来的便是香槟伯爵亨利,他长相肖似母亲,极为英俊,此刻他的脸孔正被愤怒支配,充满不解地质问着他的舅舅,“理查国王即便重病在身,还在坚持与萨拉丁通信处理公务,作为他的战友,您怎能在此时临阵脱逃?”
“谁知道他是在跟萨拉丁谈判还是通敌?”腓力二世冷冷道,他已经不愿意在外人面前粉饰他对理查一世的恨意了,“亨利,如果你这么崇拜英格兰国王,不妨放弃你的领地向他效忠,看他能不能从英格兰扒拉几块石头送给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封君,你现在对我的态度根本不是一个封臣应有的礼数!”
“临阵而逃的国王不配得到我的效忠!”香槟伯爵亨利冷笑道,他转而对其他法国贵族道,“诸位,你们都是曾经手按福音书加入十字军的战士,你们是愿意跟随这位背信弃义的国王,还是留在圣地为夺回圣城奋斗?”
在香槟伯爵亨利慷慨激昂的声音中,即便有些贵族曾经有所动摇,现在也都小心地掩藏了这些情绪,纷纷表露出留在圣地的意愿。“你们为什么这样做!”腓力二世气急攻心,他没想到居然没有一个贵族愿意跟着他回到法国。
“因为你是个懦夫。”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英格兰国王理查一世在妹妹的搀扶下来到会议厅,他身旁还跟着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和他的私生子,“很好,亨利,我很高兴你选择勇敢而抛弃懦弱,你母亲一定会为你骄傲的。”香槟伯爵亨利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膛,这令腓力二世更加气急败坏,他只能深呼吸以维持国王的体面,而在他还没调整好心情时理查一世的目光已经转向他了,“真遗憾,我本想和你一起成为歌谣的主角被世代传颂,但现在歌手们仍然会称赞我,你却成为了一个被唾骂与诟病的懦夫。”理查一世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同时语气不自觉含上了一丝尖刻与毒辣,“你的子孙后代都会为你的行径感到不齿,如果你还有后代的话。”
作者有话说:
(1)腓特烈一世的次子施瓦本公爵腓特烈六世在围攻阿克城时因瘟疫而死。
=============
感谢在2023-08-24 21:39:32~2023-08-28 17:2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enifer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烛宵 25瓶;灯芯 20瓶;Say-Bye 14瓶;siehe 10瓶;谁家小可爱 8瓶;旅行者、可拆不逆、是魔鬼不是珈百璃☆ 5瓶;小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援军
他的诅咒如此狠辣, 简直堪比咒人堕入地狱。“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会不会有合法后代吧。”腓力二世狠狠瞪了理查一世身边那个无辜弱小又突兀的孩子一眼,尽管那是一个没有继承权也没有合法地位的私生子,他还是觉得他的存在无比刺眼, “也就是说,你已经同意了我回国的要求吧?上帝见证,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心愿。”
“当然,我像一只猫, 而你的存在就像绑在猫尾巴后面的一个锤子,你只会拖累我。”理查一世冷冷道,他看了一眼脸上尚有几分焦急神色的利奥波德, 忽然觉得满足这个德意志人的愿望, 同时在腓力二世的腰包上狠狠划一刀, 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回国之前,你还需要把欠德意志士兵的军饷付清。他们也是攻打阿克城的勇士, 理应分享战利品。”
其他法国贵族或许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勃艮第公爵明显神色一变:腓力二世回国, 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将得不到国王的资金支持, 而如果腓力二世放弃了阿克之战的财富, 法兰克军队的财政状况无疑会雪上加霜:“随你!我会把所有战利品都留给勃艮第的于格支配, 等我回去以后你们自己商量怎么分这些金币!”腓力二世已经忍无可忍,即便他此刻未卜先知, 知道他这个决定将给他的未来带来多大的麻烦,他也无法再忍受一分一秒了。
听到他的回答, 理查一世轻蔑地冷哼一声, 随即对利奥波德道:“很抱歉之前瓜分战利品时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这样吧, 除了士兵们应得的报酬以外,我还会分给他们一人五枚海培伦金币(1),以表我的歉意。”
“愿天主保佑您的慷慨。”利奥波德道,而法国贵族们显然也十分认同理查一世的行为,香槟伯爵亨利甚至当场向他效忠。很好,很好,希望我将来剥夺你们领地时你们还这么得意。腓力二世心中暗想,当理查一世走到他面前,双方互致和平之吻时,他抓住了他的头发,恶狠狠道:“我发誓,有一天我会让你和你父亲死前一样痛苦。”
“你也一样。”理查一世同样低声道,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憎恨与愤怒的火焰:是的,不论理查有没有攻下耶路撒冷,等他回国之后,他们都将不死不休。
,
1191年8月3日,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身心俱疲的腓力二世最后不顾大多数人的反对独自带着少量部队踏上回国之旅,这也意味着继墨西拿的悔婚后法兰克国王与英格兰国王最后一块有关他们二人关系的遮羞布也被彻底揭下,可预见的未来里,金雀花与卡佩家族之间的争斗都将旷日延绵。
在得知腓力二世回国后,失去了保护人的康拉德也不得不回到阿克,跪倒在理查一世面前请求他原谅他此前对居伊的冒犯,经过协商,居伊在有生之年都是耶路撒冷国王,但无论居伊日后是否再婚、绵延子嗣,耶路撒冷王国都将由康拉德和伊莎贝拉的后代继承,王国北部包括提尔在内的大片土地都由康拉德支配,而居伊的弟弟杰弗里将得到南部的雅法和阿尔苏夫。
这两块土地尚处于萨拉丁手中,因此在此之前吕西尼昂家族需竭力为他们的领地奋战。而在得到了本以为已经无望到手的酬金后,以利奥波德为首的德意志骑士也宣布效忠于理查一世,加上对腓力二世回国行为不满转而投奔理查一世的法国贵族,可以是如今的十字军,已经唯理查一世马首是瞻,东征中获得的所有荣誉也将由他一人独揽——不过首先,他需要打赢这场战争。
在确认了自己对十字军的绝对领导权后,病愈的理查一世整编了现有的军队,三国军队加上本地的征召兵、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加在一起共计三万人,而根据情报,萨拉丁麾下至少有四万人,尽管人数上看似差异不大,但十字军还需面临补给压力,因此经过缜密的考虑后,理查一世下令大部队沿地中海东岸前进,以便接收沿途舰队的补给,同时沿途保持前锋、中央和后队的阵型,不得轻易变更,这显然是吸取了哈丁之战的教训。
此外,除了身强力壮的洗衣妇女,理查一世禁止女性和孩童跟随行军,因此他的妻子、妹妹和儿子被留在了阿克城内,只能静等战况。好在阿克城虽然经历了一阵猛攻,但城内的秩序已经得以恢复,因此留在阿克城倒也不算无聊。
塞萨尔一点也不担心理查一世接下来的战斗,按照真实的历史发展,他此刻已经和利奥波德决裂,后者带领他的大部分军队回国,余下的德意志骑士则组成了后来大名鼎鼎的“条顿骑士团”,因为他的干预,理查一世现在所掌握的军力比他前世更多,因此随后的阿尔苏夫之战和雅法之战不出意外仍能取胜,麻烦的事情是雅法之战胜利后,因为无法确保一条安全的补给线,十字军和萨拉丁的军队陷入了紧张的对峙中,而也正是在这个对峙的过程中,回国的腓力二世开始煽动约翰搞事,最终迫使理查一世结束东征之路提前回国。
但哪怕没有腓力二世和约翰搞事,理查一世有充足的时间留在东方,这场对峙显然也不会发展成一场惨烈的会战或者以一方断粮不击而溃告终(萨拉丁病逝属于黑天鹅事件),理查一世早在攻下阿克后便开始计划进攻埃及截断通往叙利亚和巴格达的补给,以迫使萨拉丁放弃耶路撒冷(大西庇阿:这事我熟),并且在雅法之战后开始着手于联合原本互相敌对的比萨人和热那亚人,只是这一计划最后随着理查一世急于回国和十字军的内部矛盾无疾而终,但若理查一世真的成功进攻防守空虚的埃及,那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结果将大大改写,也不会有第四次十字军中“生于不义,死于耻辱”的拉丁帝国。
从他有能力与这个世界进行交流以来,他一直试图促成理查一世进攻埃及,但根据现在的事态发展,理查一世仍然需要一些刺激和决心,显而易见,他之前费心绘制并送到理查一世手中的那幅地图还不够,根据历史,理查一世应该会在不久以后回到阿克试图撮合比萨人和热那亚人,需要在这段时间劝说他下定决心吗?
“你在做什么,塞萨尔?”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塞萨尔回过神来,决定对着琼实话实说,“我的新玩具。我从撒拉森人的库房里找到了一个沙盘,用来玩简单的战争游戏。”
“谁教你玩这些东西的?”琼皱着眉头观察着那个沙盘和上边有模有样的国界线、士兵和船只,老实说,她对这个玩意儿也挺感兴趣的。
“亨利,我们在普瓦图的时候经常一起玩这些游戏。”遇事不决,把锅甩给狮子亨利总是没有大问题的,塞萨尔将一艘船从东地中海沿岸挪到了尼罗河三角洲流域,神情凝重,“父亲曾说过他希望进攻埃及来迫使萨拉丁议和,我在想他现在出发有没有可能。”
“收益很大的计划,但如同天方夜谭。”琼说,这些日子跟在理查一世身边耳濡目染,她多少也学会了一些军事常识,“且不说你的父亲如何说服比萨人和热那亚人合作,单是在确保阿克的安全后还保留足够多的兵力登陆埃及便是无解的问题,他能带走多少人,一万,两万?若我哥哥能带着这点人征服埃及,他在军事上的才华必然堪比征服者威廉,不,他应该和亚历山大比肩。”
比萨人和热那亚人的矛盾由来已久,但兵力问题倒是他此前没有想过的正当这时,贝伦加丽亚忽然走了进来,眼神中带着一点无措:“琼,有人来了。”
“谁?”因为琼是理查一世的妹妹,因此阿克城内不论是伊莎贝拉女王还是玛利亚王太后都对她礼敬三分,她也已然习惯发号施令,俨然是一位真正的女领主,身为名正言顺的英格兰王后的贝伦加丽亚反而更习惯听从琼的安排,“他带着一支军队过来,他自称是国王陛下的亲属,但我不认识他”
还能有哪位亲属?琼和塞萨尔对视一眼,一起跟着贝伦加丽亚来到城门迎接那位自称是理查一世亲属的人,看到那人的旗帜后,琼眯着眼,开始从纹章风格推断是金雀花家族的哪位亲戚,而塞萨尔却先于她叫出了那人的名字:“亨利!”
“好久不见,塞萨尔。”当着琼的面,狮子亨利将塞萨尔抱到了自己肩头,而确定了来人身份,并看清了他身后那支至少一万人的军队后,琼忽然觉得塞萨尔刚刚提出的那个设想,征服埃及,并非遥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1)海培伦金币:东罗马帝国的通行货币,由阿莱克修斯一世发行。
===========
预知狮子亨利为何突然咸鱼翻身,且听下回分解~
感谢在2023-08-28 17:23:36~2023-08-28 20:1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enifer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蝴蝶
虽然狮子亨利所率部队规模甚大, 但阿克城尚还有足够的空间接纳这些军队,不过比起军队的给养更重要的还是弄清楚狮子亨利为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从一个寄人篱下的流亡公爵摇身一变成为一支如此庞大的军队的统帅。不过鉴于城内的伊莎贝拉女王和玛利亚王太后既不熟悉军队也和狮子亨利素无交集,其他留守的士兵地位又太低, 琼悲哀地发现她可能是城内唯一一个可以承担接待狮子亨利任务的人,虽然可能塞萨尔和狮子亨利更熟一些,但她总不能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刚满七岁的孩子。
好在多年的流亡生活已经磨平了狮子亨利的骄傲,加上他对金雀花家族的感恩与好感, 他并没有在意琼明显十分匆忙且简陋的招待,而是跟他们叙述了他自回到巴伐利亚后的经历——正巧,这和琼相对熟悉的西西里事务竟然有一些关系。
“腓特烈的长子已经加冕成为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六世。”狮子亨利首先说, 他对“红胡子”腓特烈一世的称呼明显表达了他对这位表兄的复杂感情, 而另一个世人早已遗忘、他却不会遗忘的事是亨利六世的名字正是他和腓特烈深情厚谊的表现, 只是或许就连亨利六世本人都已经遗忘了这件事, “听说了腓特烈的死讯时,我和洛泰尔刚走到维也纳, 我立即决定按兵不动, 并开始放出我在收买雇佣兵的信号。亨利六世本来应该打算先全力对付我, 但差不多是同一时间, 他听说了理查国王和坦克雷德结盟的消息。”
“他的妻子西西里的康斯坦丝是罗杰二世的合法女儿, 但坦克雷德虽然只是罗杰三世的私生子, 却得到了圣座的承认,如果不抓紧时间夺取西西里, 他将来很难有这么好的机会。”琼已经猜出了大致的脉络,在心里不禁暗为理查一世与坦克雷德结盟的举动喝彩。
“是的, 他虽然有能力击败我的军队, 却会为此错失夺取西西里的时间, 如果再拖延下去, 等到理查国王夺回圣城,那他有可能既得不到西西里,也无法阻止我们韦尔夫家族再度起兵夺回领地。”狮子亨利赞许道,“权衡利弊之下,他当然首先选择与我讲和,我的要求本身也不算过分,不过是拿回我在萨克森公国的全部领地以及巴伐利亚一半的帝国收入而已,在美因茨大主教和科隆大主教的见证下,我发誓除非夺回圣城,否则我三年之内必须留在叙利亚作战,并让洛泰尔留在萨克森,如若背誓,皇帝有权收回我的领地,但作为交换,我顺便要求他允许我征召那些随他父亲前往东方但滞留在路上的骑士,并暂管他父亲在小亚细亚的堡垒和军需物资,他只想快些抽身去西西里,因此也都答应了。”
“他不知道你的目的本来就是十字军。”琼说,她现在已经开始佩服父亲的眼光,他挑选的女婿果然没有一个是寻常人物,狮子亨利点点头,道,“是的,我本来是打算来到阿克和理查国王会合,商议下一步的动向,但现在看来我需要先给他送一封信,否则可能会破坏他的作战计划。”
“如若快马加鞭,他很快就会收到消息。”琼道,她已经可以想象理查一世得知狮子亨利到来后欣喜若狂的神情了,“我这就给他写信。你可以先在王宫中休息,沐浴更衣,亲爱的姐夫。”
“感谢您的盛情,西西里王后。”狮子亨利道,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塞萨尔忽然抬起头,“亨利,我有一个主意。”狮子亨利下意识正色,他看到塞萨尔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激动与兴奋的光彩,在普瓦图,每当这个孩子新想出什么点子时,他就是这副表情,“一个非常绝妙的主意,但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父亲,这是我的主意。”
,
当理查一世在阿尔苏夫和雅法先后取得大胜的消息传回阿克后,他也在差不多同一时间收到了狮子亨利带领大军增援的消息,对此他大喜过望,将雅法交给吕西尼昂的杰弗里后便动身回到阿克,并以最快的速度了解了神圣罗马帝国和西西里的局势。
“作为同盟,我有义务去支援坦克雷德。”短暂的欣喜后,理查一世开始焦躁起来,“可现在我怎么抽身过去?萨拉丁,萨拉丁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必须过去,而且要萨拉丁坚信你为了你的信誉宁愿暂时放弃进攻圣城也要回援西西里。”迎着理查一世不解的目光,狮子亨利深吸一口气,“因为萨拉丁会认为你是回援西西里,而非进攻埃及!”
埃及!
理查一世感到自己心跳加速:早在还没有出发时,他就思考过进攻埃及的可能性,他最早是怎么有这个想法的,塞萨尔给他的?只是后来在正式商定行军路线时,这个方案被否认了,他也暂且收敛了这个心思,哪怕在塞浦路斯意外得到了那份埃及地图后,他也只是认为如果他们在收复圣城后还有进一步的作战计划也许那张地图能派上用场,但在当时的他看来,收复阿克才是最重要的。
他真正重新有了进攻埃及的计划是在到达阿克后,他希望此举能切断从埃及到叙利亚的补给,或者迫使萨拉丁交出耶路撒冷,但这个计划实施起来的难度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他无法说服比萨人和热那亚人(他们素有世仇)合作驾驶舰队,其次,他没有足够的兵力和补给,最后,现在的十字军中也没有一个可以代替他统管如此多不同国家不同身份的士兵的人,一旦他前往埃及,军中必然会生出哗变,因此他一度已经放弃了这个计划。
“你雇比萨人去支援西西里,再雇热那亚人进攻埃及,总而言之不要让他们执行同一个任务,我带来了一万五千人,足够你征服埃及了。”狮子亨利十分清楚,他能东山再起是依靠金雀花家族的力量,即便留给海因里希和洛泰尔一部分财产和领地,他遗产的大头也应该归于奥托,那为了奥托来日的统治,为了奥托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依靠的理查舅舅,他必须在现在尽最大努力促成理查一世成功战胜萨拉丁,和奥托与韦尔夫家族的未来相比,现在的投桃报李有利无弊,“你离开叙利亚期间,我会替你镇守军队,确保阿尔苏夫和雅法不会重新落入萨拉丁手中,我了解德意志人,又是你的亲戚,他们会听从我的命令。对了,我听塞萨尔说,你从希腊人手里得到了一张埃及地图?”
“噢,是。”理查一世还沉浸在狮子亨利刚刚说的计划中,但那张埃及地图他一直随身携带,因此很快就将它翻找出来交给狮子亨利,狮子亨利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那张地图,脸上闪过惊叹、错愕、欣喜等等复杂神情,最后他直视着理查,“如果你要进攻埃及,不要按照亚历山大的路线,按这一条。”
他摊开那幅地图,指着上面的地形,目光灼热:“如果在达米埃塔登陆,沿岸的泥沙淤积会拖延行军速度,你应该先攻占亚历山大里亚,再从亚历山大里亚直插开罗,萨拉丁的统治并不稳固,只需要杀死忠于他的大臣再迅速撤军,他在国内的敌人便会趁势叛乱,如此一来,萨拉丁在耶路撒冷必然寝食难安,今后我们也不用担心圣地的安全。”
那是塞萨尔告诉他他推断的路线,经过谨慎的思考后,他发现这条路线或许真是出奇制胜的关键,那孩子将来一定也会是一个令人胆寒的将领。他说完之后便静静看着理查一世,等待他做出决定,而理查一世盯着那张地图,神情有些恍惚:“你把进攻的计划和军队都准备好了,只需要我下定决心,可我们真的应该先攻打埃及吗?”
“由您来决定。如果你选择去埃及,我会竭尽全力替你维持叙利亚的均势,但如果你仍然决定留在叙利亚,我也会听从您的命令。”
理查一世没有说话,他盯着那张地图,默不作声。
如果留在叙利亚,狮子亨利率领的这一万人到来后,他与萨拉丁在军队人数上已然势均力敌,他有信心成功攻下耶路撒冷,但萨拉丁的势力没有伤筋动骨,五年,十年,他总可以再组织一次远征,到时候他还能再千里迢迢地从英格兰赶来叙利亚吗?
但攻打埃及,将会彻底摧毁萨拉丁的统治根基,他的帝国会因此土崩瓦解,百年间再也没有威胁十字军国家的机会。诚然,远征埃及会有极大的风险,如若失败,他可能会彻底输掉这场与萨拉丁的战争,但难道他要畏惧吗?他不知道何为畏惧。
“我去埃及。”他重新抬起头,眼神坚定、骄傲,如同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雅法就交给你了,亨利。”
“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会守住雅法。”狮子亨利也松了口气,或许是受了塞萨尔的影响,明明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战略,但他莫名对理查一世充满了信心,“我等着你凯旋而归。”
塞萨尔本来一直心不在焉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拨弄沙盘,当他得知理查一世和狮子亨利已经分别出发后,他知道他的存在已经彻底改变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历史,至于这会对后续的历史有什么改变,就是他不可预知的蝴蝶效应。
所谓蝴蝶效应,便是指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所带动的整个系统的巨大连锁反应。他这只蝴蝶已经扇动了足够多次翅膀了,接下来会产生怎样的风暴,就应该交给理查一世和狮子亨利这样的中世纪领主,由他们来引领风暴了。
作者有话说:
亚历山大路线是路易九世(腓力二世的孙子)进攻埃及的路线,塞萨尔新规划的路线则是拿破仑征服埃及的路线,别问他为什么对两场战斗都如数家珍,问就是当年被硕士论文折磨得足够狠(点烟)
第37章 埃及征服者
可以想见的是, 当理查一世离开叙利亚援救西西里的消息传入十字军中时,这个消息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只是这些风波暂时没有影响到他们在阿克城中的生活, 直到狮子亨利派人来到阿克,让琼挑出五百名年轻女子送去雅法。
“阿克城中并没有五百名支/女。”琼锁起眉头,来人神色也有些为难,放低声音道, “萨克森公爵也知道,但军中对理查国王前往西西里的行为十分不满,更不愿意留在雅法修筑堡垒而非进攻耶路撒冷, 公爵大人总需要给他们找点新的获得快乐的方式。”
事已至此, 琼也只能照办, 当她看到塞萨尔脸色低沉地站在一旁时, 不禁出言安慰道:“别担心,塞萨尔, 他们是要女人, 不是要男孩。”
“我知道。”塞萨尔说, 将头埋得更低:即便是要男孩, 也轮不到他这样身份特殊的国王之子, 就像要女人, 也轮不到琼这样的贵族女性一样。
他太幸运,即便是私生子, 他也算投胎到了一个血统高贵的家庭,在普瓦图的城堡里他接触到的是亨利二世和埃莉诺这样大名鼎鼎的王室夫妻, 是珍贵的羊皮卷和浪漫的歌手, 而非中世纪更常见的愚昧、肮脏与贫穷。来到叙利亚后, 他大部分时间也是和琼、和贝伦加丽亚一起留在华丽的营帐和王宫中, 这场战斗于他们而言是充满异域风情的旅行,但于其他人而言并不是。
撒拉森人,犹太人,突厥人,希腊人,意大利人,拉丁人,十字军心安理得地按照这条鄙视链进行掠夺与剥削,妇女的地位又更低于男人,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样的心态都屡见不鲜地出现在军队的行事作风中,不,哪怕在21世纪,在他穿越过来的2023年,这都是世界上绝大多数军队的通病,他们是为了钱财抛弃道德的亡命之徒,他们尚不顾惜自己,又怎会顾惜他人?
除了他的国家,也许还有更早之前那个红色巨人。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怀念现代军队,怀念他祖国的军队。
不论狮子亨利采用了什么手段,至少雅法的军心是暂时安定住了,东方的局势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滞,等待一块石头打破这场僵局。在这种焦灼不安的心情中,时间到了1192年,这一年的一月,阿克城外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来自于康拉德。
这并不意外(因为历史上康拉德也在理查一世与萨拉丁对峙时联合热那亚人搞事),事实上,康拉德能忍到现在才搞事也是托了狮子亨利的到来和利奥波德的存在的福,他们的存在会令他更加忌惮和理查一世作对的后果,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此的忌惮也日渐缩减,况且他还是有盟友的,虽然大部分法国贵族都不齿腓力二世回国的行为,但除了香槟伯爵亨利,很难说他们中有真心忠于理查一世的人,何况还有勃艮第公爵的存在,若理查一世留在军中,他可能还会听从他的指挥,但既然理查一世离开了叙利亚,军队中还出现了裂隙,他也没有不趁火打劫的道理。
现在的情况就是康拉德依靠着法国军队和威尼斯人的支持,要求进入阿克城,而忠于居伊的比萨人坚守不出,得知这个消息的琼怒火中烧,直接走上了阿克城头:“当我哥哥还在阿克时,你们唯他马首是瞻,不敢对他的决定有半分异议,为何他一走,你们便迫不及待露出了你们的獠牙,如鬣狗一般卑劣?”
“是理查国王先抛下了我们。”勃艮第公爵道,他抬头审视着城墙上的琼,诚然,她的美貌较埃莉诺有过之而不及,但在他心里她显然不具备她母亲那样的威严,“恕我直言,公主,阿克城的归宿并不影响您的安危,您应该留在王宫,而非走上城头。”
“感谢你们还记得我是贵族女性,更是西西里的王后,英格兰的公主。”琼冷笑道,“如果你们敢伤害我,就等着被我哥哥和母亲撕碎吧!”
尽管历史上的琼并不如她的姐姐卡斯蒂利亚王后一样在政治上发挥才能,但从她敢于在怀孕后拿起武器反抗圣费利克斯的领主就可以看出她至少拥有足够的胆识,只是受限于身份和早逝未能发挥。
如果琼没有在理查一世去世后因为悲伤和愤怒难产而死,有她母亲的寿命和精力,那在她未来的丈夫,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去世,英诺森三世和路易八世因清洁派问题入侵图卢兹时继任的图卢兹伯爵雷蒙德七世有这样一位坚定的母亲,那或许路易八世不会那么容易抢走图卢兹伯爵的领地,清洁派也许也可以像后世的路德教和加尔文教一样在法国南部猥琐发育,不至于令法国的天主教势力如后来那般强大。
不过蝴蝶效应下,琼甚至未必会嫁给图卢兹伯爵,因此现在思考这个问题为时尚早。比起这个,塞萨尔更好奇为什么康拉德的盟友从热那亚人换成了威尼斯人,就算理查一世雇佣了部分热那亚人,这也不妨碍他们两头下注吧?
他显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弄清楚这个问题,现阶段也没有人关心这个问题,因此现在叙利亚的局势演变为忠于居伊的比萨人和理查一世留下的部分军队和康拉德的部队在阿克对垒,而狮子亨利率领大部分十字军在雅法与萨拉丁对峙。萨拉丁显然乐见这个局面的演变,他没有趁机进攻,显然是希望十字军的内部矛盾能发展得更激烈一些,到那个时候他再一举出击,无疑能够将十字军彻底击溃,即便那时候理查一世回到了叙利亚,也已经覆水难收。
然而在康拉德等人来到阿克的第三天,另一个更重磅的变化到来了。就在琼还在努力召集城内的成年男性,试图应对康拉德可能的强攻时,贝伦加丽亚突然闯进她的房间:“琼”
“出什么事了?”琼问道,知道贝伦加丽亚素来羞涩内向,她即便心情不豫也会尽量在她面前表现得温柔克制一些,而贝伦加丽亚的脸孔已经被激动和涨红填满,她扶着琼的手,不住道,“你,你快去城头。”
琼一怔,而后贝伦加丽亚拉着她的手一起冲向城头,她们看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为首之人她们再熟悉不过。“是理查国王!他回来了!”一位士兵激动道,比起普通的士兵因理查一世归来而兴奋的情绪,琼更关注另一个细节:如果是去了西西里,理查一世不会如此快返程,而他的船队之庞大远胜过此前出发时,难道,难道
阿克城门大开,理查一世在万众欢呼中施施然下船,威仪凛凛、意气风发,还犹甚于他离开阿克时:“日安,诸位。”理查一世说,目光扫过康拉德时尤其冷酷无情,“我带着征服埃及的战利品回来了。”
,
后世记载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会以理查一世假借救援西西里、实则奇袭亚历山大里亚为转折点,而热那亚的四位领事难得团结一致,力排众议决定抛下与比萨人的仇恨全力支持理查一世的行为也令其收获了巨大的利益,得以在地中海与威尼斯人争雄,而这一遗泽甚至延续到了理查一世的儿子,后世的“战争哲人”塞萨尔一世在位时期。
“我让梅卡迪耶率领挂着我旗帜的一部分船队开往西西里,相信可以拖延亨利六世一段时间,等他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可以率领真正的援军到达西西里了。”理查一世简单陈述了他的安排,勃艮第公爵眼珠转了转,已经想好了如何为自己转投康拉德的行为开脱,“为何您不告诉我们您的目的地是埃及,如若知晓您的真实计划,我们绝不会因为失去信心而寻求改变。”
“毕竟我不敢确定军队中有没有与萨拉丁暗通款曲之人。”理查一世冷冷道,他看向康拉德,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理查一世集中在康拉德身上,“如果这个计划事先泄露,我不但无法如此顺利地征服埃及,攻下耶路撒冷的计划也将付诸东流。这样的风险确实存在,不是吗?”
如果萨拉丁知晓这个计划,在埃及布下埋伏,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康拉德嘴唇颤动,忽然无比虔诚地拜倒在理查一世脚边:“我为我曾经对您的不敬道歉!理查国王,您是一位真正高尚的骑士与英勇的战士,我早在您来到阿克时便应该效忠您!”
“你的迷途知返太晚了。”理查一世冷笑道,显然只将康拉德的行为认为是一种见风使舵,“好了,我不想浪费时间跟你说话。我们会带着士兵们先修整一天,带好水和食物后,我们立刻出发去耶路撒冷,我等不及要和萨拉丁决战了。”
作者有话说:
热那亚其实从1189年就开始内战了这里给狮心开个挂他恐怖如斯地弥合了双方争端并劝动他们一起出动舰队(他毕竟是能撮合亨六和下莱茵河诸侯和解的狠人),and这时候的威尼斯总督设定是丹多洛,按照真实历史他应该是1192年才当上总督,狮心1191年就出发了和他没有碰头,这里让他提前一点当上总督
感谢在2023-08-29 09:45:26~2023-08-29 12:3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欢喜*☆(?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一生之敌
早在理查一世带领那支由德意志人和热那亚人组成的军队来到雅法与十字军会合时, 雅法的军队便已经听说了理查一世征服埃及的消息,这一消息对他们的振奋显然是前所未有的,来到圣地后, 他们从没有觉得夺回圣城的愿望离他们如此之近,他们甚至已经开始畅想天堂的景象了。
而萨拉丁这里,情况便显然不容乐观了。得到这个消息时,萨法丁曾经一度犹豫要不要将这一消息告诉他敬爱的兄长, 但隐瞒显然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得知这个消息时,萨拉丁只是沉默,这样的沉默令萨法丁胆战心惊, 漫长的等待后, 他听到萨拉丁开口:“给我来一杯罂粟花奶(1)。”
萨法丁赶紧照办。罂粟花奶有镇痛提神的作用, 但容易令人产生依赖, 因此萨拉丁哪怕是在被疾病和伤痛折磨得痛苦不堪时他都对罂粟花奶的使用非常克制,但现在显然不是顾及那么多的时候了。“不要告诉我的士兵们这个消息, 即可集结军队出发, 袭击拉丁人在雅法的部队。”喝完那杯罂粟花奶后, 萨拉丁站起身, 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 但萨法丁很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 “我们必须出击,趁着理查一世还没有来到雅法, 我们先击溃那些得意忘形的拉丁人。”他深吸一口气,显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我不幸战死, 你立刻接任苏丹之位并继续指挥军队, 最大限度地团结撒拉森人。我的儿子们, 马利克,齐亚兹,扎西尔,我知道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互相斗争,但我希望你的存在至少能让他们争斗得不那么激烈。”
“好的,哥哥。”萨法丁动容道,而萨拉丁只是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仆人服侍他穿上战甲,望着兄长的背影,萨法丁忽然意识到,他那无所不能的兄长已经如此老迈,他奄奄一息,用最后一点力量猛力搏击敌人并守护他的帝国与族人,但他们对未来的命运都一无所知。
,
1192年1月29日,萨拉丁忽然率领军队进攻雅法,令还在等待理查一世到来的十字军措手不及,尽管军队的指挥者,狮子亨利、利奥波德、伊贝林的贝里昂等人迅速稳固了军心并发起有力的反击,但在萨拉丁老辣的指挥中,他们仍难以对抗撒拉森军队,因此只能退回雅法固守不出。
见此情形,萨拉丁转而令军队以攻城器械袭击雅法城的堡垒,并不惜以自杀式袭击增加十字军的伤亡,这样破釜沉舟的攻势令原本信心满满的十字军一下紧张了起来:诚然,这样的攻击方式撒拉森人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但圣城已经近在咫尺,十字军士兵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失去参拜圣城的机会,尽管他们都无比坚信只要理查一世率领援兵到来他们便能活得胜利,但他们真的能等到理查一世到来的那一天吗?
鉴于十字军的情况,狮子亨利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没有再试图坚守雅法,而是下令最精锐的骑士倾巢而出,与撒拉森人近身肉搏。这一决定得到了伊贝林的贝里昂的赞同,装备精良的骑士在直面撒拉森人时的优势非常明显,以骑士切断撒拉森人的攻势能有效减少整体的伤亡,让更多人活到能进入圣城参拜。
这一举动显然出乎萨拉丁的预料,而与狮子亨利等人的提心吊胆不同,萨拉丁并没有做出令他们再度焦头烂额的补救,而是撤下了大部分精锐士兵退守耶路撒冷,只留下约一万人的步兵操作攻城器械围困雅法城,尽管战局烈度有所减轻,但想要在短时间内摆脱被动困局显然也暂时无望,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十字军期待已久的援兵终于到来:
“是理查国王!”当第一个士兵看到理查一世的旗帜时他几乎是立刻忘记了疲惫和伤痛,大声呼喊着理查一世的名字,他很快鼓舞了他身边的战友,所有十字军战士都像忘记了痛苦与对死亡的恐惧一般以惊人的意志力与眼前的敌人搏杀,而当理查一世和他的军队直插入战局时,战争态势几乎是一瞬间得以扭转。
“当理查国王率领他的军队加入战局时,撒拉森人的阵型被瞬间切成两半,而后立刻在惨叫与鲜血中堕入地狱,十字军战士每一个都如米迦勒一般英勇,但他们无人可以与理查国王的英姿相较,他王旗高树,策马奔驰,所过之处异教徒无不胆怯颤栗,然后化为他马下的亡魂。”亲历了这场战争的一位牧师曾如此记载此战的情形,而事实比起他的记载有过之而无不及,理查一世加入战局不到一小时后,雅法之围便迎刃而解,他未做整息,即刻下令军队向耶路撒冷进发。
作为亲历了三年前哈丁战役的十字军将领,伊贝林的贝里昂无疑对此刻的战局百感交集:三年前,他侥幸从哈丁战役中生还,回到耶路撒冷时能够参与城防作战的骑士不到六十人,他只能召集耶路撒冷城中所有年满十六岁的男子,将他们册封为骑士以壮声势,面对萨拉丁的大军,他根本没有战胜他的信心,他全部的努力只是为了争取一个体面的投降。
谁能想到,仅仅三年以后,在城中惴惴不安的人便换成了萨拉丁。将目光投向理查一世时,他已经无法掩藏对这位年轻国王的敬仰,他即将达成他的先祖和所有西欧国王都未曾达成的伟业,而这个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了。
1192年2月7日,英格兰国王理查一世率领大军抵达耶路撒冷城外,他起初曾派出使节,希望萨拉丁投降并交出耶路撒冷,但萨拉丁的回信虽然礼貌,却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见此情形,理查一世也不再抱有幻想,转而展开对耶路撒冷的有力攻势。
尽管理查一世看似占尽优势,但耶路撒冷城内尚有两万士兵,其中还包括五千名突厥骑兵,加上占据地利,因此萨拉丁尚有反击之力。但理查一世征服埃及后,耶路撒冷的补给线已经被全部切断,庞大军队固然是优势,但同样意味着萨拉丁需要更多的给养以确保军队的战斗力,所以当理查一世的军队来到城外后,主动出击的竟然是萨拉丁。
当十字军来到耶路撒冷城外时,埋伏已久的突厥骑兵立刻杀得他们措手不及,但理查一世很快镇定自若地命令军队以他的王旗为集结点,待突厥骑兵疲惫后再果断带领骑士进行冲锋。最终,由理查一世指挥的多次冲锋成功击退了萨拉丁的第一波攻势,残余的骑兵退回城内,但十字军也付出了一定代价,装备较差的步兵在突厥骑兵的第一波攻势面前损失惨重,理查一世在战况稳定后亲自去慰问受伤的士兵,并让没有受伤的骑士护送伤兵回到较为安全的雅法城内休息。
站稳阵脚后,理查一世立刻下令发动攻城器械对耶路撒冷进行猛攻,但萨拉丁对此显然也早有准备,在城墙上堆积了大量的盾牌以做防御,他们甚至在耶路撒冷城头摆上了十字架。“真十字架还在撒拉森人手里,我们不能犯下渎神的罪恶。”十字军高层忧心忡忡地说,理查一世也有此顾及,因此他下令撤回了攻城器械,转而将军队分成五个部分,分别由他自己、狮子亨利、利奥波德、吕西尼昂兄弟和伊贝林的贝里昂率领,驻扎在雅法门、锡安门、黄金门、花之门和大马士革门进行围攻,如果撒拉森人有任何出击的迹象,负责盯梢的士兵便发出信号,附近的部队立刻驰援,将撒拉森军队按死在城中。
背靠着已经稳固的补给线,十字军在围城期间过得相当滋润,理查一世也有意让他们公开在城内守军的视力范围内大肆展示他们享用的美食,这对饥肠辘辘的守军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刺激。因此在半个月后,开始陆陆续续有突厥士兵出城投降,在改信基督教后理查一世也十分慷慨地赠与他们食物与酒水。
按照理查一世的作战计划,耶路撒冷已经是十字军的囊中之物,只是用时长短的问题。但在2月26日,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我是新罗马——第二罗马第一百二十五任大牧首,狄奥多西。”来人道,和伊贝林的贝里昂一起保卫耶路撒冷的希拉克略牧首已经在去年去世了,因此东罗马帝国重新选举了一位牧首,“得知理查国王征服埃及的伟业,巴西琉斯不胜欢喜,因此特意派我带来他的一点心意,以帮助理查国王成功收复耶路撒冷。”
东罗马的巴西琉斯,安杰洛斯家族的伊萨克二世。虽然与理查一世在塞浦路斯岛击败的伊萨克·科穆宁同名,但这位伊萨克二世无论是审时度势还是战略眼光显然都尚可称为一个合格君主:“当无耻的叛徒占据巴西琉斯之位时,他曾经将保护帝国击退阿拉伯人(2)的武器拱手赠送于撒拉森人,而以伊萨克二世陛下的圣明,显然不会做出同样愚蠢的举动。这是一百枚装载了希腊火的容器,只要将其投入耶路撒冷城内,萨拉丁定然不战而降!”
希腊火,一种东罗马帝国不外传的秘密武器,但在伊贝林的贝里昂守卫耶路撒冷时,这种武器曾经出现在撒拉森人军队中。鉴于萨拉丁攻陷耶路撒冷后伊萨克二世曾经写信祝贺,撒拉森军队中希腊火的来源自然不得而知,但现在伊萨克二世的举动,显然是撇清自己与此事的关系,并将希腊火的外泄推锅给了已经去世的科穆宁皇帝。
“这种武器对守城之人会造成严重的威胁。”伊贝林的贝里昂道,作为那场战斗的指挥者,他是最有资格评价这种武器的人,“收下这份礼物吧,不出一个星期,战士们便能如愿进入耶路撒冷。”
哪怕胜利已经板上钉钉,但若以更少的伤亡取胜对将领和士兵都是极大的诱惑,因此理查一世最终收下了这份礼物,再度发起对耶路撒冷的攻势,并且在叛变的突厥士兵的情报下,城内仅有的储存补给的地方也被付之一炬。到了这一步,战争的结局已经彻底注定。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极为精彩的围城战,萨拉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理查一世显然技高一筹,而伊萨克二世的援助无疑也是一出极漂亮的锦上添花,令理查一世用更少的伤亡与更短的时间获得了胜利。1192年3月1日,弹尽粮绝的耶路撒冷开城投降,打开城门的人是萨拉丁的弟弟萨法丁。“萨拉丁呢?”理查一世问,他本以为他可以见到这个被他视为一生之敌的对手向他投降的样子。
“请恕我的兄长无法亲自前来迎接您。”萨法丁道,他身旁的翻译立刻用拉丁语重复了他的话。
“怎么可能?”理查一世明显有些愤怒,他用力甩了甩马鞭,“难道萨拉丁连面对失败的勇气都没有吗?”
“我的兄长并没有亲眼见证他的失败。”萨法丁的眼神难掩悲痛,但他仍直视着理查一世,“他无法前来迎接您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在得知埃及陷落的第四天,他就已经去世了。”
作者有话说:
(1)罂粟花奶:《冰与火之歌》原创的镇痛药剂,本文以此代指后续出现的所有有类似功能的药物。
(2)指利奥三世利用希腊火在718年重创阿拉伯海军。
=========
新罗马就是君堡啦~萨拉丁杀青了,不过他后续剧情里还会频繁被cue
==========
第39章 天国王朝
得知埃及陷落的第四天, 也就是说,在理查一世还率领军队朝雅法进发时,萨拉丁就已经去世了。
当见到萨拉丁的尸体后, 理查一世终于确信了他的死亡。虽然他已经死去了半个月之久,但因为天气的寒冷和撒拉森人的防腐措施,他看上去仍然面目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睁开眼睛。“我这半个月都在和一个死人作战吗?”理查一世问, 而萨法丁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我的哥哥在临终前制定了守卫耶路撒冷的防御机会, 包括在合适的时机投降。他还给您留下了一封信, 您要看看吗?”
“给我!”理查一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萨法丁手里接过了那封信, 看到第一行以拉丁语书写的单词后, 他的神情便凝固了,“亲爱的理查国王”
亲爱的理查国王, 在我人生的最后一个夜晚, 我给你写了这样一封信。
我本以为, 我将面临的最强对手会是德意志国王, 但安拉显灵, 他死在了一条河里, 我未曾想到从西方而来的十字军中还会有你这样一位令我尊敬也令我忌惮的对手。如果时间允许,我很期待与你的正式见面, 无论是你的胜利还是我的胜利,亦或是双方都未能取胜后不得已的和谈, 但显然我无法实现这个愿望了。
在我挣扎在生死边缘时, 我隐约看到了一个梦境, 梦中我们正在耶路撒冷城外友善地交谈, 我赠与你两匹我心爱的骏马,你则册封我的侄儿为骑士,将你的宝剑慷慨地赠与他,你甚至提出要将你的妹妹嫁给我的弟弟,只可惜梦境戛然而止,我也无从得知婚约的结果。
针对我与我的帝国的未来,我已经竭尽所能做出了安排,如若你能看到这封信,我便知晓我终究输掉了这场战争。我将在真主面前忏悔,但尊敬的胜利者,请你看在我曾经约束我的士兵不侵扰无辜的拉丁人,请看在我曾允许耶路撒冷城中居民撤离,请看在我至少是个不算卑鄙的对手的份上,尽你的最大努力让我的臣民能回到他们的家园,我的尸体遵从我的遗嘱,在你决定如何处置之前不会下葬,只求你能给予我的臣民一丝怜悯。
除此之外,我还想作为我自己,作为萨拉丁·本·阿尤布对你说一些话,我需要承认,你是最令我尊敬的拉丁君主,与我曾经遇到的拉丁人不同,你恪守信义,信奉荣誉,具备一百年前来到这片土地上的基督徒所有的美德,而你的才能更远胜于他们,同时拥有将领的谋略、士兵的勇敢与君主的胸襟,你甚至有能力团结这个我本以为绝不会团结的耶路撒冷拉丁国,哪怕我努力挑起你们之间的纷争,你也以你的胆魄与勇武做出了我所未曾料到的这个时代还有人敢于去做的壮举,在我认为我已经足够重视你时,我仍然轻视了你,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并最终失败,但我仍然庆幸我是败于你这样一位伟大的君主,因此我想再对你说一些话,一些我从没有告诉任何人的话。
和你们对我的印象,以及撒拉森人对我的印象不同,我对真主虽然虔诚,却并没有我的同胞那样狂热,如果攻打耶路撒冷会为我的帝国带来不幸,我宁愿终生不踏上叙利亚的土地。我发动这场战争是为了我的帝国与人民的团结,这是我在人世的信仰所在。
至于你,我也相信你从大陆的最西岸来到耶路撒冷并非因为你信仰的狂热,你为了追求什么?个人的名望,远东的土地,亦或是你们教义中的赎罪,然而那都是过眼云烟,在百年后会悉数为历史掩盖,无论是对上帝还是对安拉。只有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我们真正能够保护并保护我们的存在,撒拉森人,拉丁人,突厥人,希腊人,意大利人,亚美尼亚人,他们都有权利在这片孕育了他们信仰的土地生存,当一个拉丁士兵在战场上遇到一个撒拉森士兵,他们会竭尽全力在自己死去前杀死对方,可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会是什么人?
如果他们没有成为两个士兵,也许他们会成为铁匠,裁缝,鞋匠,如果撒拉森人和拉丁人之间的仇恨没有那么深刻,他们相遇时或许还可以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但战争和仇恨为何而来?是一百年前的拉丁人,是更早之前的撒拉森人,阿拉伯人,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亦或是我们,你曾经收缴了阿克的财富,我也曾经摧毁了雅法的城市,我们与生俱来的战争才华正是给无辜者带来灾难的存在,这令我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痛苦难寐。
理查国王,你是我一生中最后一个对手,也是最强大、最令我敬佩的对手,如果你对我的愿望不感兴趣,你大可当做这是一个垂死老人的胡言乱语,但我冥冥之中仍坚信你会是我唯一的知己。耶路撒冷是我们心□□同的圣地,但如果它失去了良知,那它就什么都不是。我真诚地希望,有一天和平会降临这一片基督徒与撒拉森人都必须共同生活的土地,追求胜利,追求荣誉的行为也不是以无辜者的牺牲为代价,战士只为保护和平而战,到了那一天,不论是撒拉森人还是拉丁人,希腊人,突厥人都可以在这片土地和睦共处,而非拿起武器互相残杀。
我称其为,“天国王朝”
信不算很长,但理查一世读了很久。当他读完这封信时,他重新低下头,盯着萨拉丁。
他看上去五十多岁,卸去了战甲和冠冕,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撒拉森老人,如果没有信仰与国别的纷争,他和萨拉丁会成为朋友吗?如果他不是英格兰的国王,而是一个普通的无地骑士,当他在耶路撒冷朝圣时遇到一个睿智的老人,他会不会下马和他交谈,将这场相遇引以为宝贵的回忆,哪怕他是一个撒拉森人?
他是什么时候有了渴望战胜萨拉丁的愿望呢?二十岁的时候,在诺曼底第一次听教廷使节提到耶路撒冷的危机和萨拉丁的名字的时候,他便燃起了打败萨拉丁、守卫圣地的愿望,后来这个愿望被他对父亲和兄弟的催化着,被他对腓力二世的感情缠绕着,成为了他下定决心要一生奋斗的理想。那除此之外呢,如果抛开他是一位英格兰国王,而萨拉丁是一位撒拉森苏丹,仅仅作为理查·金雀花,萨拉丁·本·阿尤布是否比那些与他共事的同僚更加高尚且值得尊敬?答案毋庸置疑。
当他是一个国王,他对萨拉丁的复杂情感尚可以被容忍,但若他是一个普通骑士,对萨拉丁稍微温和的言辞都会被视为是不够虔诚的表现。理查一世又想到了他还在为继承权奔走的日子,当他为了他的父亲或兄弟冲冠一怒,攻打堡垒、劫掠领地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安茹,诺曼底或者布列塔尼的农民有一天也会是他的臣民吗,不,那时他只在乎阿基坦,难道因为那时候的他并不是他们的领主,他曾经对他们犯下的罪行就可以被宽恕吗?
还有那个女孩,那个因他酒后的错误而死的女孩,她年轻,美丽,有一个富有的亲戚,她本可以过完平静幸福的一生,可她死了,只留下一个带着原罪的私生子。当那些曾被他忽视或有意遗忘的事情再度浮现在他脑海中时,理查一世发现他再也无法对此无动于衷。
“按你们的礼节安葬他。”理查一世对萨法丁说,萨法丁松了一口气,他意识到兄长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我给你十天的时间,带着你的臣民回大马士革或者阿勒颇去,耶路撒冷城内会保留那座圆顶清真寺,撒拉森人可以来耶路撒冷参拜。”
“感谢您的仁慈。”萨法丁面露喜色,而理查一世摇了摇头,“他曾经也是这样做的。我听说,在贝里昂拿不出足够多的赎金时,你和你的哥哥替所有的妇女和孩童缴纳了赎金。这是一个高尚的举动,高尚之人必应因他的善举获得恩赐。”
“这是我对他的尊敬,对我一生中最伟大、最尊敬的对手的尊敬。”理查一世最后看了萨拉丁一样,以阿基坦的礼节向他致礼,“再会,萨拉丁。”
他带着萨拉丁的那封信,离开了这个房间,临走之前,他看了一眼“真十字架”:他曾经认为收复耶路撒冷便能赎清他所有的罪孽,但当他完成了这个愿望之后他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痛悔中。
所以,他的罪孽又何时能够赎清?
,
“在我后来跟随我父亲征战的经历中,他曾经对我提到过萨拉丁留给他一封信,从他的话语中,我能感受到他仍为这位富有骑士精神的征服者的风度折服,并认为他再也遇不到一位像萨拉丁这么伟大的对手。那封信作为他的遗物之一留给我,我认为这比他留给我的所有财富和头衔都更加珍贵,这最终促成了我制定《天国王朝法》。我将那封信抄录入我的著作,希望我的后代与国民在赞颂我父亲在东方战功的同时,不要忘了他的对手是萨拉丁,如果看到这段文字的人曾因《天国王朝法》受益,也请不要忘记萨拉丁。”——
《论战争》第四卷第二十五节,塞萨尔·塞萨罗亚著。
作者有话说:
对萨拉丁的处理可能过分理想化了,但毋庸置疑他是12世纪道德品质最高的君主之一,从个人品德的角度狮心和他比起来也相形见绌,但单论军事水平狮心其实应该略高一筹,有足够的时间和相对安稳的后方的情况下他应该是能够打赢第三次十字军的,但同期的队友真的大部分非蠢既坏,望天
我也是纠结了一段时间才给狮心和萨拉丁设计了这个神交的结局,结合后来塞萨尔的故事这一章的风味应该更加复杂,不过那得是几十章以后了
,
感谢在2023-08-29 16:27:36~2023-08-29 23:0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白藏、鼠由可可 20瓶;朵朵朵朵是猪猪哦、小谭必能上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狮心
1192年3月12日, 在城内绝大多数撒拉森人撤离后,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领袖,英格兰国王理查一世以征服者的身份进入耶路撒冷, 尽管有人对他对撒拉森人过分宽容的态度颇有微词,但在他收复圣城、征服埃及的巨大功业面前,没有人敢对他的决定提出质疑。
几乎是同一时间,梅卡迪耶也从西西里带来了亨利六世铩羽而归的消息:尽管康斯坦丝的继承权名正言顺, 但坦克雷德已经得到了教廷的承认,在不满霍亨斯陶芬已久的意大利本土也能迅速拉起一支支持队伍,加上理查一世亲自率兵援救西西里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亨利六世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兼之他在意大利因水土不服染病, 故不得不在二月返回德意志。
至于他在回程路上先后听说理查一世征服埃及和收复圣城的消息后有没有后悔应该果断进攻西西里, 那就不得而知了。塞萨尔觉得以亨利六世的性格,他现在应该对理查一世恨之入骨, 不过在理查一世收复圣城, 声望达到顶峰之后, 如果亨利六世还和腓力二世共谋在理查一世回国路上劫持他, 那亨利六世这辈子也别想恢复他的教籍了。
至于腓力二世, 他应该还是按照历史上的行动在回国之后迅速拉起一张“反理查一世包围网”, 不过在理查一世成功收复耶路撒冷后,这张包围网的威力必然大打折扣, 塞萨尔觉得以腓力二世的作风,他在理查一世宣称要援救西西里时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抹黑理查一世的机会, 不过当时理查一世受到的非议有多大, 现在打脸就打得有多惨, 等他回到普瓦捷后, 埃莉诺应该会绘声绘色地和他描述这些乐子,他拭目以待。
不过眼下他的下一个行程是前去耶路撒冷和父亲会合。老实说,他对这个行程并不是很乐意,上辈子被炸死在耶路撒冷的心理阴影并不会因为他已经在这个新世界生活了七年改变,而他也不觉得一场长途旅行有赎罪之用。而在他们前往耶路撒冷的路上,又一件有些令人意外但不难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康拉德遇刺了,是撒拉森人做的。”理查一世简明扼要地说,“我已经让亨利赶来耶路撒冷和伊莎贝拉女王结婚。他年轻,英俊,出身高贵,她会立刻爱上他的。”
对和康拉德这段由母亲和继父安排的婚姻,伊莎贝拉女王也并不乐意,除了被迫与前任丈夫离婚之外,康拉德本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无疑也令伊莎贝拉女王倍感抗拒,把丈夫换成年轻英俊的香槟伯爵应当也是女王本人喜闻乐见的事,不过
“他死得太突兀了。”琼直白地道,“我认为你不应该这么快安排亨利和伊莎贝拉女王结婚,毕竟你与他的不和众所周知,亨利又是你的外甥。”
“你不用担心,康拉德在去世前拉着伊莎贝拉的手反复强调此事与我无关,并要求她紧闭城门,不要在我到来之前见到任何人,就连勃艮第公爵也被拒之门外,如若有人怀疑,伊莎贝拉可以为我作证。”理查一世的眼神有些复杂,虽然他对康拉德素无好感,但他毕竟已经去世,无足轻重的仇恨一方的死亡可以轻易将其消解,“他算是做了件好事,否则如果有人在我来之前强迫伊莎贝拉结婚,我会面临又一个麻烦。”
“所以勃艮第公爵会记恨您。”一直沉默不语的塞萨尔突然说,“或者他的封君,他一直都记恨您。你的清白毋庸置疑,但您仍然需要提防恶毒的谣言。”
历史上,为了合理化劫持理查一世的行为,亨利六世的借口确实是和萨拉丁缔约和康拉德之死,鉴于此时他已经和腓力二世达成了同盟,很难说这个借口会不会是腓力二世的灵感,不过即便此事与腓力二世无关,他想必也是放任了有关理查一世谋杀康拉德的谣言,这对他百里无一弊。
“你说得对,孩子。”理查一世道,不知为何,塞萨尔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悲伤,战胜萨拉丁并夺回耶路撒冷之后,他似乎没有他的战友们那么开心,“但你还小,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他六岁了,已经不算小了。”琼提醒道,而理查一世也没有再问下去。
,
果不其然,当香槟伯爵亨利赶到耶路撒冷时,伊莎贝拉女王立刻便爱上了他,对和他结婚毫无意见,甚至十分乐意。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后,女王的继父伊贝林的贝里昂便趁势提出应该正式加冕香槟伯爵亨利为新任国王。
这一决定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包括居伊,他的妻子固然是理查一世的表亲,但西比拉与理查一世的关系又怎能与香槟伯爵亨利相提并论,因此在香槟的亨利与伊莎贝拉女王结婚之后,他便明智地提出愿意放弃耶路撒冷王位将其转交给二人。
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不过作为补偿,理查一世还是和圣殿骑士团重新谈判,将塞浦路斯以十万第纳尔的价格转卖给居伊,同时他此前攻下的雅法也移交给了吕西尼昂的的杰弗里,保障吕西尼昂家族仍然是耶路撒冷王国的重要势力。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处理另外两个问题,尽管他允许萨法丁带着原先住在耶路撒冷的撒拉森人回到埃及,但沿海的领土和亚历山大里亚他并没有松口归还,同时,利奥波德决定回国,但大部分德意志骑士都更希望留在圣地,理查一世本来打算将埃及的领土交给这些德意志骑士,但在耶路撒冷围城战后一直没有离开圣地的狄奥多西牧首忽然表示,伊萨克二世有意购买这片土地。
“埃及一直是罗马的领地,直到七世纪才为阿拉伯窃取,如能兵不血刃收复这片土地,巴西琉斯愿意拿出八十万第纳尔,并尽力保证理查国王回国时的安全。”对于这一刻,狄奥多西牧首显然准备已久,而他的提议虽然令理查一世不甚愉快,却正中他下怀。
显而易见,无论是德意志人还是吕西尼昂家族都无法拿出更高的价格买下埃及沿岸,有了这笔巨款,他在十字军东征中损耗的战争资源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补充,令他回国之后统治更加顺利。况且,尽管他收复耶路撒冷的功绩为他带来了巨大的声望,但腓力二世和亨利六世显然不会就此对他缴械投降,他想要顺利回国最合适的路线是经西西里来到被比萨人和热那亚人统治的撒丁与科西嘉岛,再借道阿拉贡和纳瓦拉王国回到阿基坦,而如果伊萨克二世愿意为他提供便利,他便不必绕过爱琴海,同时他还能在希腊为他的军队补充给养,保证他们在回国之后仍战力充沛。
从他接受了狄奥多西牧首带来的一百支希腊火起,他就已经没有了拒绝他提议的借口,并且理智上,他也明白答应这个交易对他是最有利的,于情于理他都应当答应这笔交易,尽管他确实不喜欢希腊人。“我接受巴西琉斯的提议。”理查一世不甚情愿地表示,而耶路撒冷贵族们虽然也不希望将埃及交给希腊人,但他们确实也出不起同等甚至一半的价格保住埃及,因此,他们也没有立场劝理查一世高尚无私地放弃这笔巨款,他为耶路撒冷王国已经付出足够多了。
达成目的的狄奥多西牧首显然不在乎理查一世态度的冷淡,而是继续热情地恭维他,恨不得他明天就到君士坦丁堡签署条约,理查一世对此敬谢不敏,催促他赶紧回去向他的巴西琉斯复命。所以他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如何安排德意志骑士的去向。
这时利奥波德提出不如在耶路撒冷为骑士们找一个封地,让他们能像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一样在圣地保卫基督徒的安全,新任耶路撒冷国王亨利则主动提出将康拉德死后暂时无主的提尔交给这个全新的骑士团,得到了德意志骑士的一致欢迎。
所有的问题都圆满解决,从贵族到骑士,所有人都沉浸在新婚的欢乐和收复圣地的喜悦中,当理查一世的身影出现在庆典中时,无论是何身份的人都激动不能自已,骑士以他的披风拂过他们的盔甲为荣,诗人则恨不得穷尽一生的才华以歌颂他的功绩,当有人提出理查一世还没有一个合适的绰号以赞颂他的丰功伟业时,理查一世对此兴致缺缺:“英格兰还没有第二位叫理查的国王,我不需要一个绰号将我与一个不存在的继承者加以区分。”
“我无法想象还能有下一位名叫理查的国王有您这般的风采和功绩,不,没有任何一位国王如您一般勇猛无畏,您不是凡人之躯,您有一颗狮子般的心!”那人越说越激动,他还不知道他即将名留青史,“对,狮心!您是我们的狮心王!”
作者有话说:
一个关于康拉德的彩蛋,原定剧情里我是打算按真实历史一样在战局紧张时耶路撒冷又内讧,因为贝里昂希望国王能力更强而推举康拉德做国王,狮心出于大局考虑也放弃了力保居伊,但他在当选六天后被“山中老人”刺杀,临死前要求伊莎贝拉紧闭城门除非理查来了。结合他理查去打埃及时因为畏战而联络萨拉丁的行为的剧情这个角色会更复杂立体一些,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个剧情安排在收复耶路撒冷以后,不过在理查彻底打败萨拉丁的情况下加这个剧情显得有些突兀,所以康拉德的下线显得有些草率,我一度打算干脆把他便当吐了但他不死香槟的亨利没办法上位也会影响后续剧情,所以还是刀了他吧。
放一段我写好的片段↓
“只有理查国王,只有理查,只有他像一个世纪以前的战士一样真正为荣誉而战。”康拉德腹部血流不止,但他仍紧紧握着伊莎贝拉的手,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握着她的手,“在他到来之前,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你也不要见任何人”
感谢在2023-08-29 23:02:04~2023-08-30 22:3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高校级的大空master 20瓶;可拆不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60
第41章 圣湖
狮心王!塞萨尔呼吸一窒, 没想到他居然见证了这个著名的称号的诞生,而王宫内的人对此都纷纷附和,显然都认为没有第二个称号有“狮心”一般贴合理查一世。“狮心, 狮心。”理查一世重复着这个称号,他迎着日光,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很好, 很好,我喜欢这个称号。”
这个时候,他才似乎真的找回了来到圣地时的意气风发, 如同一头狮子般威风凛凛, 狮子亨利此时酒意上头, 也跟着附和道:“我刚刚还在想, 如果德意志骑士们要留在圣地,应该给他们起个什么名字才好, 现在我有主意了, 就以你的称号。”他猛灌下一口酒, 大声吼道, “狮心!狮心骑士团!今后每一个受他们保护的基督徒都会知晓这个名字, 还有比这更好的纪念你功绩的方式吗?”
“我认为再好不过。”利奥波德也来凑了热闹, 他望着理查一世英俊威严的脸,由衷道, “当您拔下我的旗帜时,我曾经倍感屈辱, 甚至一度想要放弃收复圣地的愿望, 如果不是您派您的儿子前来安抚, 我又怎会有今日的荣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理查一世早就把当初的不愉快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的朋友,如果你还为此事挂怀,就把你的旗帜交一面给我吧,我会把它插在我的国土上,以示我们友谊常在。”他顿了顿,又郑重其事地对激动的德意志骑士道,“骑士应该保护弱小,而非倚强凌弱,我希望你们对欺凌弱小者如雄狮般威猛,对弱小者则如绵羊般温顺,否则即便我远在英格兰,我都会下令剥夺你的盔甲和战马,耶路撒冷也无法为你赎罪。”
他的这番言论一定会载入史册,作为狮心王恪守骑士精神的逸闻,不过塞萨尔确实没想到条顿骑士团会以这样的方式登上历史舞台。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庆典,一切都那么其乐融融,谁能想到另一条世界线上这群人是如何勾心斗角,面对这幅景象他其实颇感魔幻主义。
一切都改变了。他心想。至少对于理查一世而言,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有了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并且他在德意志还有了新的盟友。无论是对抗腓力二世还是亨利六世,理查一世都有了更多的资本,他在历史上也会有更高的声望,作为他的儿子,他长大后也能从父亲的威望中捞取更多的政治资本,这对他百利无一弊。
就像他前世的导师,作为世界史巨鳄的高徒,他无论是参加学术会议还是发表期刊都便利很多。虽然已经过去了七年,但他发现他还是很想念他前世的恩师,他比他的生父更像是他的父亲。得知老师唯一的女儿早早出国后,他也曾经暗下决心要为老师养老送终,以回报他多年的栽培,可最后先离开人世的人是他。
如果他现在写一篇《论理查一世奇袭埃及对中东地区的影响》,老师会笑话他是历史虚无主义吗?或者他应该改成《论理查一世奇袭埃及对欧洲局势的影响》,很快他就有一手史料可以验证他的推想。
他心里燃烧出一种燥热,浑身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图书馆废寝忘食地查资料拟提纲,看到一篇论文在自己的Word页面上逐渐成型,然后发给导师、二改、三改、投稿、见刊但他顷刻间便从这飘飘然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不会有期刊,也不会有职称,他三十五岁时发表了三篇双核期刊有一个国家级项目和不计其数的省级学报,最后又带走了什么呢?
他唯一觉得安慰些的竟然是他至少拓宽了一点中世纪史研究的边界,这样当第二个对此产生兴趣的人出现时他也许可以节约一下午的时间,那季庭柏也不算对这个世界毫无贡献。他曾经踌躇满志,想要做他导师一样桃李满天下的学术泰斗,可他的人生只有三十五年。
早知他的一生如此短暂,他一定不会在有限的生命中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他一定要给后人留下一下东西,一些千年以后人们看到他的手稿,还会为此激动震慑的东西。与此同时,他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或许他可以给二十一世纪的他留下一道谜语,如果二十一世纪的季庭柏真的能够发现这个秘密,他必然因此欣喜若狂。
,
处理完耶路撒冷的遗留事务后,理查一世便踏上了回国的路程,也就是在这里,他和狮子亨利和利奥波德依依惜别。“我回国后会将萨克森公爵之位转交给奥托。”狮子亨利道,他和理查一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诚然,海因里希和洛泰尔更加年长,也比奥托能力优秀,但狮子亨利的大部分遗产——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都应该由奥托继承,金雀花家族接纳了流亡的狮子亨利,为此承担了霍亨斯陶芬家族的敌意,现在到了他们索求回报的时候。
即便时间有些漫长,但收益还算可观:韦尔夫家族会重新成为德意志的重要势力,甚至剑指凯撒(1)之位,他们还得到了奥地利公爵作为盟友,亨利六世此时应当正焦头烂额。按照真实历史的轨迹,他未来几年都会奔波于国内事务和征服西西里(以及敲诈理查一世),并在1197年因疟疾病逝于墨西拿(死后还被康斯坦丝就地安葬,以示他是欧特维尔家族的入赘女婿),此后由于其子腓特烈二世年纪尚小,因此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之争成了他的弟弟施瓦本的菲利普和奥托四世的争斗,并最终以施瓦本的菲利普遇刺、奥托四世胜利告终。
如果后续霍亨斯陶芬家族还像真实历史中那么倒霉,那奥托四世的王位应该会稳固很多,就看那位“世界惊奇”腓特烈二世(此人知名度严重被普鲁士亲父腓特烈二世分流,相似的例子还有马其顿王国的腓力二世,卡佩王朝的腓力二世,哈布斯堡家族的腓力二世,允悲)能不能再杀回来了。不过这位仁兄还有三年才出生,一切尚是未知之数,有了理查一世的支持,也许这次坦克雷德的后人会彻底坐稳西西里王位也说不定。
临别之前,利奥波德还请求理查一世释放伊萨克·科穆宁一家(伊萨克·科穆宁的妻子是他的亲属),他愿意替他们缴纳赎金,鉴于塞浦路斯已经归于吕西尼昂家族,理查一世十分痛快地同意了这个请求,只象征性地收取了一千银马克,此次东征归国后,金雀花家族会重新插足于神圣罗马帝国内部的争斗中,作为收买盟友的代价,这笔钱还是值得付出的。
告别了狮子亨利和利奥波德后,理查一世便开始组织他自己的船队,出乎意料的是,梅卡迪耶拒绝和他一起回到英格兰:“做一个自由的骑士比做领主更适合我,如果您担心狮心骑士团会做出损害您名誉的事,就请您允许我作为您的代理人留在提尔吧!我会遵照您的嘱托,留在圣地惩戒暴徒,保护弱小,无论他们是基督徒还是撒拉森人。”
“这再好不过。”虽然有些意外,同时颇为不舍,但理查一世仍然尊重梅卡迪耶的决定,“如果需要帮助,请尽管给我写信,再会,我的朋友。”
“再会。”梅卡迪耶与理查一世互相拥抱,二人身体还未分开前,他在理查一世耳边低声说,“你是我最敬佩、最喜爱的一位雇主,但现在,我要服侍上帝去了。”
为了向理查一世致敬,狮心骑士团的制服继承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英格兰军队的白色十字,披风则是金雀花家族的金狮子,哪怕是以现代人的眼光,这套制服都非常有设计感,或许他可以考虑一下以后来狮心骑士团镀金,不说别的,单凭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打了酱油同时还是狮心王的私生子,狮心骑士团也会非常欢迎他的加入。
任命梅卡迪耶为第一任狮心骑士团大团长后,理查一世便正式踏上回国之路,他计划在阿克上船,前往希腊人的都城君士坦丁堡(2),但在来到阿克后他并没有立刻登船,而是在一个清晨叫醒了塞萨尔:“起来,上马,跟我走。”
虽然在离开普瓦捷之前塞萨尔已经学会骑马了,但耶路撒冷并没有适宜小孩骑的矮小且温顺的马,因此塞萨尔是和理查一世一起骑马离开阿克的。他满腹狐疑,不知道理查一世有什么目的,直到他们来到那个熟悉的地方。
太巴列湖,或者说加利利海,他前世丧命之地。他浑身僵硬,身体碎裂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同时为此颤栗不止,仿若被死神扼住了咽喉,可就是在这个时候理查一世开口了:
“下去洗个澡。”他听到理查一世对他说,“在圣湖中沐浴后,你便不再是背负原罪的私生子,而是光荣的十字军战士。”
作者有话说:
(1)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自称是“凯撒”。
(2)中世纪君堡的官方名称是新罗马,不过为了和罗马教廷区分and作者本人确实更偏爱君堡这个名称,So以后除非是东罗自称否则都采用君堡这个称呼,后续我会就这个问题再打补丁的
,
父爱如山,但可能有点接受无能(前世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这几章剧情对狮心和塞萨尔都是重要的转折
====================
感谢在2023-08-30 22:38:17~2023-08-31 13:4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娃娃 20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父母
那时船在海中, 因风不顺,被浪摇撼,夜里四更, 耶稣在海面上走,往门徒那里去。门徒看见他在海面上走,就惊慌了,说, 是个鬼怪,便害怕,喊叫起来;耶稣连忙对他们说, 你们放心, 是我, 不要怕;彼得说, 主,如果是你, 请叫我从水面上走到你那里去;耶稣说, 你来吧;彼得就从船上下去, 在水面上走, 要到耶稣那里去(1)。
尽管这六年中他一直埋首于宗教典籍, 但塞萨尔从未被所谓的教义感化, 他见识过现代科学,接受了一整套唯物主义教育, 前世的至暗时刻他都从未动摇过心智,又怎会在宗教中寻求慰藉?耶路撒冷, 呵, 三教圣地, 耶稣降生之地, 上帝应许之地,真主显灵之地,如果湖水能洗清所有的罪恶,为什么近一千年后耶路撒冷还战火不休?十诫是什么在聆听?圣训又是谁在践行(2)?作为季庭柏,他何等无辜,作为塞萨尔,他的罪恶又从何而来?
他抬起头,湖面平静无波,没有《新约》中提及的风暴,也没有他丧命时的战火,如能令此刻永恒,那季庭柏的灵魂也当得以安宁。“我不会在这里沐浴。”他说,他凝望着湖面,重生以来从未对自己的人生和理想如此冷静清醒过,“等我追随您的足迹再次来到耶路撒冷,等耶路撒冷得到真正的和平,我才会踏足这汪湖泊。”
他将会登上王位,追随您的足迹来到东方的战场,他会四次来到圣湖边,却一次都没有踏足耶稣曾经行走过的水源理查一世感到他的眼睛被初生的日光照得眩晕,他仿佛看到一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青年策马驰过眼前的湖泊,朝天空高喊着:“以我的王冠与我的生命发誓,没有任何人能剥夺你们在此安居乐业的权利,教皇不能,上帝也不能!”
塞萨尔久久没有等到理查一世的回答,他回过头看他,发现理查一世正怔怔地看着自己,目光含着他所不懂的茫然与震慑。“父亲?”他试探性叫了他一声,理查一世这才回过神,望着塞萨尔的目光仍然复杂,许久之后,他忽然叹息一声:“我并不期待你的出生。”
“我知道。”塞萨尔道,他明白自己存在的尴尬,对理查一世而言他是个意外的错误,对于亨利二世和埃莉诺,他也不过是个证明理查一世具有生育能力的象征,他会忠诚于安茹家族,但他并没有妄想着他们能将他当做真正的家人,“我并没有妄想过我身份之外的东西,无论是权利还是爱,您真正的爱应当给予合法的婚生子。”
“我说过,我不会再有孩子,你会是我唯一的孩子。”理查一世说,他这个时候才似乎像是释然了一般,将手搭在塞萨尔的颈边,抚摸着他的头发,“塞萨尔,你应该知道,我并没有从我父亲那里得到爱,或者说我曾经有机会,但被我亲手扼止了,所以对于你,我也不知道怎样才是一个好父亲应该做的。”
“不过不重要,我会试着做一个好父亲。”理查一世又说,他望着天空,重新露出了骄傲的、意气风发的,属于“狮心王”的笑容,“等回到普瓦捷后,你就跟着我去平定叛乱吧,如何做一个战士,如何做一个将领,如何做一个统治者,我都会慢慢教你。”
他的一系列举动都出乎塞萨尔的预料,但震惊之后,他仍然感到了温暖和悸动:作为季庭柏时,他从没有觉得别人的爱与善意是他不配得到的。“谢谢您,父亲。”他吸了吸鼻子,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对理查一世有了儿子对父亲的实感,亦或者,他终于彻底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他在这个新的世界并非孤身一人,他拥有亲人,拥有父亲。
,
当理查一世终于登上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船只后,欧洲大陆的最西部也终于收到了有关理查一世在耶路撒冷取得胜利并踏上返程之路的消息,得知香槟伯爵亨利留在耶路撒冷的消息后,玛丽·卡佩一反常态地当众失态,反复询问此事的真伪,得到确凿无疑的回复后她愤怒地当众撕碎了那封信,一连几天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闭门不出,直到阿基坦的信使到来,
“告诉我母亲,我还沉浸在与儿子即将长久分别的悲痛中”玛丽夫人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来人同时彬彬有礼,低声对玛丽夫人道,“但王太后告诉您,如果您今天不来见她,以后也没有必要见她了。”
玛丽夫人心一凛,尽管可以宽慰自己说埃莉诺是在担心她的状态,但这丝隐含的威胁仍令她感到有些不安。怀着复杂的心情,她来到了埃莉诺所住的城堡,听到她的脚步声,埃莉诺没有回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玛丽。”
“母亲。”玛丽夫人答道,她从前或许可以佯装亲密地问候埃莉诺,但此刻她心情不豫,实在难以提起精神同埃莉诺虚与委蛇。当玛丽夫人坐下后,埃莉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不无感慨道:“你小的时候,我经常握着你的手教你写字,后来我认为你有可能会成为女王,又开始给你讲一些我父亲给我讲过的故事。”
“我辜负了您的教导,母亲。”玛丽夫人按捺住心头的怨恨,努力微笑道,“我现在只是一个寻常的伯爵夫人,一个心碎的母亲,我甚至没有教导自己的儿子听从自己的能力。”
“你并没有辜负我的教导。”埃莉诺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比如你为什么教理查那些骑士故事,为什么让他和腓力做朋友,玛丽,你恨我,很遗憾我没有更早地发现这一点。”
她什么都知道!玛丽夫人心一惊,整张脸孔都颤颤摇曳:“你什么都知道。”她颤抖着说,而后忽然又被愤怒支配了身体,她站起来怒吼道,“你知道我会恨你又为什么抛弃我们?我,可你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压抑数十年的怨愤爆发出来,她已经泪流满面,“在我日日夜夜担心我会沦为私生女的时候,在我担心我和阿丽克丝会被嫁给门第低微的丈夫时,你在和你的新丈夫浓情蜜意,你的爱都给了你和他的孩子!”
“我抛弃了你们?”埃莉诺重复了一遍,“我抛弃了你们?”
她忽然哈哈大笑,几乎令玛丽夫人胆颤心惊,当她终于平静下来后,玛丽夫人发现她的目光竟然是温柔的,令她恐惧的温柔,她轻柔地开口:“去左边第三个柜子,把那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玛丽夫人满腹狐疑,但仍然照做。当她看到那张纸时,她几乎无法站稳,她跌倒在地,那张纸也随之飘落,反应过来后,她几乎是不顾仪态地登时爬过去将那张纸护在怀里,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个单词:“为什么,你为什么从不告诉我们?”
“因为我不知道你恨我,况且,路易也没有告诉你们。”埃莉诺仍然坐在原地,她俯视着玛丽夫人,不因她此前的憎恨愤怒,也不因她此刻的痛苦快乐,玛丽夫人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她手中的提线玩具,或许不止是她,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的玩具,英格兰与法兰克的斗争也是她一手导演的滑稽剧,“我曾经想带你们回到阿基坦,但他和那群教士不同意我这么做,所以我们签署了这一份协议,如果他剥夺了你们的继承权,那我可以拿回你们的监护权,即便路易没有告诉你,腓力也没有告诉你吗?”
玛丽夫人不语,埃莉诺看了她一眼,幽幽道:“我知道,当我和我的儿子们一起反抗亨利时,路易非常高兴,仿佛我和亨利反目成仇,他就从此获得了胜利,但玛丽,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从没有后悔过离开路易,我也从没有后悔过嫁给亨利,嫁给亨利,我至少得到了十年的快乐,当我回到阿基坦后,我便不再是亨利的妻子而是阿基坦的女公爵,没有哪个公爵反叛失败不会付出代价,我失去了十几年的自由,但我从不恨他。”她话锋一转,“你想知道为什么我最爱理查吗?”
玛丽夫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忽然又像是抓到了湍流中的一根浮木,尖利道,“即便你爱我们,你也更爱理查!”
“那是因为理查也是最爱我的孩子。”埃莉诺说,她抬头望向窗外,轻轻眯起眼睛,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美好回忆,“我有十个孩子,他们讨好我,或许也爱我,但他们更爱自己,有的为了领地,有的为了财富,有的为了地位和爱,只有理查,只有理查,哪怕我不再爱他他也不会停止爱我。”她重新看着玛丽夫人,这时候她终于流露出恨意了,“你让我的理查和我争吵,以至于我要胁迫他他才愿意结婚,你以为当我发现这些的时候我不恨你吗?”
“所以是你告诉理查,让他把亨利留在耶路撒冷吗?”玛丽夫人忽然明白了埃莉诺的用意,为此倒吸凉气。
“不,我从没有告诉他,理查现在估计还认为安排亨利成为耶路撒冷国王会令你倍感骄傲,你引导他成为一个光辉的骑士,却没有想到你的儿子也会因为崇拜他的舅舅想要做一个骑士,所以我不需要刻意报复你,只需要挑一天请你过来喝一杯茶,再告诉你这个真相。”
“如果我想要获得胜利,我需要在我获得绝对的强势的时候轻而易举地玩弄你们,就像曾经对路易一样。”她愉悦地笑,眼神却冷酷无情,“玛丽,当你报复你母亲的时候就要想到有一天你母亲也会报复你。所以玛丽,回香槟去吧,你的母亲爱过你,但现在她不爱你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新约·马太福音·14》。
(2)化用了《祂举起右手点名》的歌词。
=======
这一章是男主的重要人生转折,此前他的心态是作为历史的旁观者和研究者,他的情绪会波动,会主动插手历史的发展,但他的心态本质上和玩CK游戏没有什么不同,但在圣湖边他作为季庭柏的一部分和耶路撒冷的战争受害者共情,作为塞萨尔的一部分认同了理查是他的父亲,可以说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融入这个世界
至于理查他在经历了萨拉丁的死后其实陷入一种灵魂震动的状态,他开始思考自己前半生的理想和他自认为的正义是否是正确的,塞萨尔的话是最后一根稻草,萨拉丁的信、菲奥雷的乔吉姆的预言和他长久以来压抑的负罪感让他在那一瞬间彻底大彻大悟,意识到自己曾经执着与疯狂的事物是个人的私欲,他从此真正从一个有着骑士梦的男孩成为卷标中的骑士国王,这对父子的经历三观南辕北辙,但他们在圣湖边诡异地同频了
===========
感谢在2023-08-31 13:45:40~2023-09-01 16:2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漫游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娃娃 36瓶;JIXIAO 30瓶;芝士只是啃知识、阿骃法 20瓶;花式吃豆 11瓶;鱼鱼鱼 10瓶;嵯峨 5瓶;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君士坦丁堡
1191年6月15日, 英格兰国王“狮心”理查一世率领他的船队来到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将埃及移交给时任巴西琉斯伊萨克二世。
当船只停靠在金角湾,君士坦丁堡的全貌展现在这些英格兰贵族与法兰克贵族面前时, 没有人不因此震慑失态,包括理查一世:和眼前这座由君士坦丁大帝修建的城市相比,阿基坦最华丽的城堡也被映衬得像个村庄。不过他还是及时克制了自己情绪,让随行的骑士们依次下船, 当他想起他还没找到他儿子时,他看到塞萨尔趴在船舷上,紧紧盯着那巍峨的城墙, 虔诚得像是在祈祷:“下来, 塞萨尔, 我们现在该去希腊人的皇宫了。”
“好的, 父亲。”塞萨尔恋恋不舍地从船舷边下来,心脏仍然狂跳不已:这便是君士坦丁堡, 世界渴望之城, 众城之女皇。他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亲眼目睹没有毁于战火的君士坦丁堡的一天, 有一瞬间, 他甚至觉得前世的他如果知道他死后能够亲眼看到1204年以前的君士坦丁堡, 估计也会因“朝闻道, 夕死可矣”含笑九泉。
当以理查一世为首的英法十字军穿过长长的挂着银色枝形吊灯来到黄金议事宫(1)后,他们看到一个半圆形的圣坛, 上有华盖,后有镶嵌画, 镌刻着“万王之王”的字样, 同时两侧以东方的美玉雕成树状, 其上有金鸟、金狮, 当巴西琉斯的座位缓缓升起时,金鸟和金狮立刻开始鸣叫、咆哮,馥郁的香雾随之喷出,令十字军感觉仿若置身于天堂,而两侧的贵族、教士与官员对此并无异动,显然已经习惯了巴西琉斯的排场。
和罗伯特·拜伦在《拜占庭的成就》中描写一致,可惜这套华丽的装置后来落到了鞑靼人的手里,撒马尔罕的帐篷中。塞萨尔心不在焉地想。尽管他和其他的十字军贵族们一样四处打量着华丽的宫殿,但比起那些失态的大人,他的眼神显然要平静许多(更华丽的摆件他在二十一世纪见过太多了),兼之他身旁的理查一世几乎是目不斜视(他毕竟要保持国王的威严),这令伊萨克二世刚刚找回的优越感冷却了一部分,意识到这位击败萨拉丁、夺回耶路撒冷和埃及的国王确实心志坚定非常。
“欢迎您的到来,理查国王。”伊萨克二世在王座之上道,“希望我们的接待令您满意。”
“我很早便听闻了希腊的富庶,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理查一世不咸不淡道,“还有这座自古罗马传承而来的城市,果然如典籍的记载一般壮美。如若我的领地也有幸为千年前的罗马皇帝垂青,想来我今日也会引以为傲。”
果然是诗人国王!塞萨尔觉得自己以后有必要向理查一世学习一下讽刺技巧,他怀疑随行这些西欧贵族可能都听不懂他刚才话中暗含的讽刺与维护身价。隔着金光闪闪的宝座,他不确定伊萨克二世的表情有没有发生变化,不过他很显然明智地放弃了继续试图在口头占便宜的意图,转而顺着理查一世的话夸赞道:“君士坦丁大帝若知道他所建造的都城在数百年后会迎来您这样如大西庇阿一般风度翩翩且战功赫赫的访客,一定会在天堂露出笑容。”
大西庇阿和君士坦丁一世都是东西教会大分裂之前的人物,因此这两个例子也算恰当,他提到大西庇阿,塞萨尔便想到了汉尼拔,某种意义上理查一世和萨拉丁和这对千年前的惺惺相惜的宿敌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好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将要交付给您的八十万第纳尔,签署好协议后,便带着这笔您应得的财富前往我们为您准备的宴会吧!”
提到那八十万第纳尔,理查一世才露出了笑容,塞萨尔其实很好奇以安杰洛斯王朝二十万银马克都拿不出来的财政状况是怎么拿出这笔巨款的,直到看到那份协议后才恍然大悟:合着是整个东罗马各地军事贵族们集体分摊共同占领,伊萨克二世才敢出手这么豪横啊!
这个变数让他对东罗马的未来多了几分乐观,埃及已经收复,也许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也会在蝴蝶效应下胎死腹中,那东罗马或许能苟到1453年以后。想到这个可能,他精神一振,决定将再来君堡旅游一次加入他的人生计划清单,他真的非常想瞻仰一下圣索菲亚大教堂里的马赛克镶嵌画,或者参观一下已经被摧毁的圣使徒教堂,前世第一次来土耳其出差时他因为天气原因没有去成教堂,等再看到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消息时,它已经成了清/真/寺了
可能是因为有伊萨克·科穆宁的例子在前,这次伊萨克二世交钱交得特别爽快,这多多少少冲淡了一点理查一世对希腊人的恶劣印象。签署完协议后,理查一世一行人便来到了设宴的宫殿,也许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富裕与繁华,来到十九席宴会厅(2)后,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美味被依次陈列上桌,用来装甜点的金瓶重量足足需要三辆红色马车才能拉动。当塞萨尔咬下一口果仁千层酥,感到神似二十一世纪的拿破仑口感时,他第无数次感慨,虽然当狮心王的儿子确实很酷很爽,但论生活水平拜拜贵族真的甩西欧至少一千年啊!
如果这是一档CK游戏,他一定劝他爹干脆留在这里当拜皇算了,但一想到这时期拜拜那混乱的政局他就自觉敬谢不敏,还是交给本地人头疼吧。伊萨克二世正在向理查一世介绍列席的王室成员,他只能认出后来废黜了伊萨克二世并刺瞎他双眼的阿莱克修斯三世和远赴西欧找外援复位最后玩火自焚的阿莱克修斯四世,以及嫁给了后来和奥托四世竞争神罗皇位的施瓦本的菲利普的伊萨克二世之女伊琳娜,在心里默默为伊萨克二世鞠了一把同情泪,直到他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这是我的儿子阿莱克修斯的未婚妻,安娜·科穆宁公主。”
安娜·科穆宁!
没有任何一个研究过中世纪晚期拜占庭帝国的学术人能不对这个名字感到遇到缪斯般的激动,他顾不上侍女端上来的米布丁,伸长脖子想看一看那个小公主,然而鉴于他父亲的体格实在太高大,他只能看到一点亚麻色的头发和头发上的宝石链子。“她是哪位皇帝的女儿?”理查一世对科穆宁家族的印象还停留在塞浦路斯岛上那位伊萨克·科穆宁。
“是阿格涅丝皇后的女儿,您应该对她更熟悉一些。”伊萨克二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答案昭然若揭,尽管作为天主教大国的公主,阿格涅丝在君士坦丁堡也称不上太受欢迎,但和她的丈夫,那位被市民推翻的暴君安德罗尼卡一世比起来,这个出身还是好拿出手得多。
她是腓力的外甥女。意识到这一点后,理查一世的心情无疑又微妙起来,不过他倒也不会把对腓力二世的复杂感情迁移到一个小姑娘身上,故他还是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很高兴见到你,安娜,我曾经在巴黎见过你母亲,她那时候和你差不多大。”
“我常常为我母亲祈祷,希望她能在天堂得到安宁。”安娜道。对的,她母亲已经去世了,他之前还跟腓力提到过她,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因为事先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公主的存在,他也没有给她准备见面礼,他总不能送她佩剑或者把伊萨克二世刚给他的银币分一袋给她吧?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想起他还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并且能拿出手的东西,因此他解下腰间那个镀了黄金、镶嵌宝石的皮革筒,递给安娜道:“这是我从你族亲手中得到的一份埃及地图,我能征服埃及也少不了这份地图的功劳,当你成为帝国的皇后,埃及也是你将要巡视的领地。”
把这张地图随身携带并给它做了个漂亮的筒真是个明智的决定,联想到今天设宴的主题和安娜的身份,他这个应对真的无懈可击,但他身后的塞萨尔已经觉得自己的头都要裂了:那张地图本质是他搞的儿童简笔画啊!“谢谢您,理查国王。”安娜优雅地向理查一世行了一个古雅的礼节,便带着他的礼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塞萨尔也只能遗憾地看着那个小公主消失在一片金光闪闪的贵族中,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在他的印象里,腓力二世的妹妹阿格涅丝和安德罗尼卡二世并无子嗣,而且至少活到了1204年再婚。还没等到他在脑子里理清楚这群贵族的关系,他便听到狄奥多西牧首高昂的声音:“理查国王,能在这座由巴西尔一世建立的宴会厅(3)中款待您,真令这座宫殿倍感荣幸,您的英勇、虔诚和丰功伟绩足以令许多声名赫赫的君主相形见绌,将来必列位上帝之侧!因此,第二罗马教会已经决定了,我们将在这座由君士坦丁大帝修建的城市里册封您为准圣徒,希望您能接受这份荣誉!”
作者有话说:
(1)黄金议事宫:东罗马皇帝上朝议事的宫殿。
(2)十九席宴会厅:东罗马皇帝举行宴会的地方。
(3)指马其顿王朝的第一位君主,十九席宴会厅没有明确证据证明是巴西尔一世修建的,但他确实有大量修建豪华宫殿的纪录且他孙子君士坦丁七世确实在这里举行过宴会,就姑且算在他头上吧。
=================
塞萨尔发家史《我的圣徒父亲》
其实我考虑过直接封圣徒的,但这对教义的挑战太大了,感觉君堡不敢玩这么大。这一时期天主教封圣的规定也还处于从各地自主到教宗审批的过渡阶段所以操作空间还是比较大的,封圣流程正式确定是英诺森三世在位时期。
====
感谢在2023-09-01 16:27:05~2023-09-02 15:3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斧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斧子 92瓶;蘅瑶 50瓶;荔枝舟、圆球 20瓶;风微草阁、冰淇凌 5瓶;时宜、超高校级幸运 3瓶;繁花似锦觅安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圣徒
虽然人物场景背景差别极大, 但塞萨尔脑子里立刻浮现四个字:黄袍加身。
相比赵匡胤的半推半就,现在的理查一世还是有选择权的。他当然可以义正词严地拒绝这个圣徒称号,或许还可以顺便再骂几句你的品行如希腊主角一样卑劣, 但问题是,他图什么呢?
众所周知,不管是天主教还是东正教,圣徒最起码的前提条件都是人得死了, 所以为了给理查一世贴金同时又不违背教义,这位牧首居然还搞出一个别出心裁的“准圣徒”,谁见了不说句666?
诚然, 东正教圣徒的含金量比不上天主教圣徒(毕竟地方教会可以独立决定封圣导致圣徒数量大膨胀, 虽然天主教圣徒已经也已经开始出现这种迹象, 但毕竟还不剧烈, 并且教宗已经开始着手扼止),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基督教圣徒, 一位天主教国王在东正教封圣, 绝对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问题是, 理查一世是天主教徒, 而现在的罗马教廷并没有给理查一世封圣的意思。
虽然与理查一世不和的克雷芒三世已经在今年三月去世, 但新上任的西莱斯廷三世也很难说与理查一世关系多么亲密,鉴于亨利二世的恶劣影响和理查一世对阿基坦南部清洁派的放任态度(在不影响十字军大业的前提下他真的对掺和宗教事务不感兴趣), 以及现阶段教廷和卡佩王室更加亲密的事实,西莱斯廷三世绝无动力给理查一世以任何形式贴金, 那么问题又来了, 理查一世够资格封圣吗?
很显然, 收复耶路撒冷和埃及的理查一世是够格的(毕竟未来的路易九世都能捞个圣徒), 甚至塞萨尔怀疑埃莉诺已经开始让她赞助的歌手和吟游诗人不遗余力地在欧洲各地活动给理查一世立人间米迦勒人设,以此倒逼教廷把理查一世的未来圣徒的人设坐实。本来天主教会还可以对这个问题一直装死,但如果东正教会先人一步给理查一世封圣了呢?
东正教这边封圣的理由合情合理,那教皇总不能以理查一世接受异端册封为由开除他教籍(毕竟耶路撒冷围城战东正教也出了力,某种意义上两教现在处于蜜月期),那会连带着理查一世收复圣地、天主教威望大增的功绩一起否定,到最后受伤的还是教廷。最和平的解决方法,还是教皇捏着鼻子也承认理查一世有权在将来名列圣徒之列(或者直接强行封圣),不过如果罗马教廷真的这么做了,那简直堪称是中古时期的“八佾舞于庭”,后来的阿维农之囚都没这么大的杀伤力。
而不管罗马教廷到底承不承认理查一世的未来圣徒之位,君堡教会横竖不亏,理查一世也起码捞到了一个在东方还是很有含金量的准圣徒称号,受伤的只有罗马教廷(也许还有腓力二世),但不管是理查一世还是君堡教会,对罗马教廷倒霉都喜闻乐见。
塞萨尔开始好奇事态的发展了,并且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视角,他真的很期待理查一世接下这个未来圣徒title,他都可以想象这件事在后代史学家笔下会有多抓马。“这样的荣誉真是令我受宠若惊。”理查一世开口道,塞萨尔相信他能明白的事理查一世也心知肚明,更精于此道的埃莉诺如果在现场,这时候已经不再客气直接摁着理查一世的脑袋答应了,“希望两个罗马教廷能早日重新亲如一家,如能为此尽我绵薄之力,我必引为毕生之幸。”
“这需要聆听上帝的神谕。”狄奥多西牧首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拨过这个话题。
把自己接受封圣的行为拔高到弥合东西教会大分裂的高度,不愧是你。塞萨尔觉得在成功取得第三次十字军东征胜利后,理查一世的人生已经成为了彻底的爽文剧情,只要他不要再一时兴起跳起来为友军鼓掌把自己浪死,那金雀花家族应该可以像未来的哈布斯堡家族一样称霸欧洲,应该吧
,
虽然不知道西莱斯廷三世在听到理查一世接受了东正教圣人title后是何感想,但在理查一世一行上岸西西里后,教宗的使者已经等候在此,表示教宗也决定了您将来必列位圣徒云云。
“理查国王的功绩就连希腊人也为之折服,上帝必因此赐福于您,愿您往后更加虔诚地侍奉天主。”教廷使节如此说,可以想见,被摆了这一道后教廷对理查一世也怀恨在心,但至少他们不敢随便以开除教籍威胁理查一世了。
道德制高点这种东西就是要先占为上,想到后世那位收复耶路撒冷却被开除教籍的腓特烈二世,塞萨尔认为理查一世摆罗马教廷这一手真是漂亮至极,当然也少不了君堡教会的配合。“到西西里后跟我去拜访一位教士。”理查一世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学识非常渊博,相信你一定受益匪浅。”
“好的,父亲。”塞萨尔认为这是他父亲刚刚琢磨出来的拉近父子关系的方式,毕竟他表现出来的人设一直是个虔诚好学的神父预备役,但老实说比起和神学家交流,他在君堡受赠的那些珍贵的羊皮卷更能激起他对理查一世的孺慕之思。
对话结束后,他们便应邀来到西西里王宫参加宴会,因为理查一世在参加十字军之余都不忘顺手帮助坦克雷德一世解除西西里之围,他们一开始在理查一世胁迫下订下的盟约也得到了真正落实,这令坦克雷德一世在理查一世一行人来到王宫中后,几乎是倾尽全力准备了欢迎晚宴,力图让理查一世感到宾至如归,酒过三巡,他已经满脸通红:“法兰克国王曾经向我告密,让我不要轻信于你,所幸我并未听取他的谗言,而是坚定不移地相信你。”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理查一世显然不想过多提到腓力二世,但坦克雷德一世身旁的西比拉王后却突然开口道,“但当您回国之后,您势必要继续与他为敌。您是一位真正高尚的骑士,但骑士也要小心毒蛇的撕咬。”
“在赫拉克勒斯这样的英雄面前,毒蛇即便钻到他身边也会被他轻易捏死。”琼忽然开口,她对这位向坦克雷德一世献计囚禁她的王后并没有什么好感,因此即便知晓西比拉王后是好意,她也毫不客气地回呛道,“夫人,我的哥哥并不是脚跟没有浸水的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战无不胜,但明知必死的命运,他仍在帕特洛克罗斯死后参战,最后因唯一没有浸过冥河之水的脚后跟被太阳神射中而死。将阿喀琉斯的故事和理查一世联系在一起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不安,难道是因为历史上的理查一世也是死于一支冷箭的原因?
第二天一早理查一世就不见人影,直到中午时分他才派人来接他前往一个修道院。“这是菲奥雷的乔吉姆,西多会的教士。”理查一世对塞萨尔道,“你知道西多会的教义吗?”
“我知道,他们远离人世,宁静独处,生活简朴,每日只劳作、祈祷和阅读,每一位坚持西多会教义的修士都是可敬的人。”
“那你认同这样的教义吗?孩子。”菲奥雷的乔吉姆道,塞萨尔犹豫地看了一眼理查一世,理查一世向他点点头,“按你的真实想法回答,不要害怕。”
“我并不认同。”得到了理查一世的鼓励,塞萨尔终于鼓起勇气道,“西多会修士们开垦荒地,令荒凉的土地变成肥沃的良田,但开垦荒地不是为了维持贫穷,而是为了让贫民走向富裕。”
“可富裕的生活会让信徒迷失,从而失去对天主的虔诚。几个世纪以前,教士们日夜苦修,传播福音,但现在他们沉迷于享乐,为了维持物欲不惜出卖虔诚。”
“什么是富裕的生活,什么又是贫穷的生活?”塞萨尔问,在菲奥雷的乔吉姆震惊的目光中继续道,“当人们只会渔猎和采集时,一天能吃到足够多的野果便能称为富裕,当人们只会刀耕火种时,任何一点粗糙加工的谷物都是贵族难得的珍肴,若以绝对的物质相论,今日贫民的生活也百倍富裕于两千年前的贵族。世界是物质的,是不断发展的,当天主的赐福足够丰沛时,平民也能享受到现在的王公贵族才能拥有的生活,若罪恶的行为不能令他们收获财富,反而只能让他们失去现有的美好生活,再穷凶极恶的人也将被感化为虔诚的信徒,那将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新世界,人间与天堂不再有任何区别!”
他的心骤然膨胀出一种激烈的情绪,前世第一次听老师讲到马列主义时的震慑激动在这一刻重新占据他脑海,他近乎眉飞色舞。“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是否教廷、教士这些与神对话的人也不应该存在?”理查一世忽然问。
“不合时宜的事物理当做出改变。”塞萨尔说,他看向菲奥雷的乔吉姆,对这些在黑暗的中世纪仍然努力探索的人,他也是存在敬意的,“比如西多会的存在,不也正是对那些纵/欲的教士做出反抗吗?如若从此教士们皆洗心革面,如西多会的主张一般虔诚律己,那您又何必执着于现下的名望?您的名字即便无人知晓,功绩亦当永世长存!”
“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孩子。”长久的沉默后,菲奥雷的乔吉姆在塞萨尔的头顶画了一个十字,理查一世拍了拍他的头,“回去找琼和贝伦加丽亚吧,我还要和乔吉姆神父聊一聊教义。”
“好的,父亲。”塞萨尔道,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菲奥雷的乔吉姆嘴唇微微颤抖,“他对教廷并无敬畏。”
“恕我直言,您也没有。”
“我和他不一样。”菲奥雷的乔吉姆驳斥道,“我虽对教廷不满,但我仍遵守秩序,笃信教义,但他对现有的一切历经千年形成的宗教礼仪都并无敬畏,他会是第七位敌/基/督/者”
“我知道,但他未来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给人民带来更光明的生活。”理查一世站起身,隐隐含着一点警告,“我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在他成为第七位敌/基/督/者之前,他首先是我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2 15:39:58~2023-09-03 21:2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交白卷 95瓶;安支 22瓶;Chorale 20瓶;ASDFG 14瓶;六万朵玫瑰、41887884、文靖、柠檬不萌! 10瓶;花式吃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决心
1192年11月5日, 在经历了漫长的海上航行后,理查一世终于返回了他忠诚的阿基坦。他的母亲早早等候在普瓦图,时隔近两年再度见到心爱的儿子, 埃莉诺也不禁热泪盈眶。“我很想你,母亲。”理查一世却显得平静很多,和埃莉诺拥抱之后,他问道, “我听说约翰曾经想要获得诺曼底的城堡?”
“听说你去了西西里,他立刻散播你背叛圣战的谣言,并自称他比你更有资格继承王位, 但当你征服埃及的消息传来, 他便灰溜溜地回到了阿基坦, 乞求我的宽恕。”埃莉诺道, 尽管约翰也是她的儿子,但对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她真的很难生出什么慈母之情, “不要担心, 他现在已经放弃了与你作对的想法, 只要你还留在国内, 他就是你最忠实的弟弟。”
“杰弗里呢?”
“他和约翰做了同盟, 威廉·隆尚试图逮捕他, 为此惹上了一些麻烦,不过好在他还是成功把他送去苏格兰了。”
“让他回来吧。”理查一世平静地说, 这令埃莉诺大惑不解,他对这个私生子弟弟的憎恨众所周知, “我听说了这件事, 他躲到了修道院里, 威廉·隆尚把他强行拖出来, 这令人们想起了托马斯·贝克特的事。我已经回国,他和约翰都不再对我的统治造成威胁,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对他们如此严苛?他也是父亲的儿子。”
这出乎埃莉诺的意料,她看着理查一世的脸,发觉她最心爱的儿子此刻令他觉得陌生又熟悉,“你开始变得像你的父亲了,理查。”
“或许这是件好事,他是个好国王。”理查一世反而笑道,他望着埃莉诺,郑重其事道,“放心吧,妈妈,我会一直做一个如他年轻时候一般英明的国王,一如你深爱他时的样子。”
,
在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后,理查一世开始处理他离开英格兰期间积攒的事务,一方面,他赦免了约翰和杰弗里主教,允许他们回到国内,另一方面,他重新任命了一些曾被亨利二世重用的断案经验丰富的法官,尽管他曾经无比憎恨他们。
同时,他还返还了大部分他此前向平民征收的萨拉丁什一税,并分发面包和酒水,对待此前通过献金获得职位的官员,他也逐一审判了他们有无大肆敛财、阳奉阴违的行为,对他们做出处理。
如果说他登基之初埃莉诺为他营造的形象不过是权宜之计,那如今他已然真正成为了一个如歌谣般传唱的一般公正、英明、勇武的国王,收获了自下而上的爱戴。对此埃莉诺极其满意,在她的计划中,现在理查一世只差合法的婚生子便可成为一位完美无瑕的君主,然而当她再次催促理查一世赶紧生下一个合法的儿子后,理查一世只道:“不要催促我了,母亲,我永远不会有新的孩子。”
“你还在执着什么?”埃莉诺有些愤怒,“你难道猜不出来,谁给了约翰和杰弗里胆量在你离开英格兰时反对你?你们注定是敌人!”
“这和腓力没有关系。我会与他为敌,只要他对我的国家还有威胁我就不会停止这一决心。”理查一世仍然十分平静,听到腓力二世的名字他也不再有任何激烈的情绪,从东方归来后,埃莉诺发现她已经渐渐无法明白理查一世的心思,他不再是她怀里那个全心全意依靠她的孩子了,“我一直没有告诉您,当您和父亲开始吵架后,我便再也没有期待过婚姻。我会善待贝伦加丽亚,有一天她想要回到纳瓦拉我也会给她足够的财产,但我们不会成为真正的夫妻。”
“你会没有继承人!”
“我有。我知道约翰没有成为国王的能力,亚瑟的监护权在他母亲手里,但约翰会有孩子,亚瑟也会长大,再不然,还有塞萨尔,我会找个时间向圣座请求让他成为我的合法子嗣,或者宣布我曾经和他母亲秘密结婚,我有充足的时间去完成这件事。他很聪明,将来会是一个伟大的君主,征服者威廉也是私生子。”
“噢,理查。”许久之后,埃莉诺才喃喃道,她知道一个私生子要想继承王位会有多大的难度,可理查宁愿选择这条路也不肯和贝伦加丽亚生一个合法的孩子,“我和亨利争吵,让你们和我一起反抗他,或许是我做错了”
“你没有错,父亲或许有错,但他后来付出的痛苦已经百倍偿还了他曾经的错误,我不恨他了。”理查一世说,他起身抱住埃莉诺,他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身躯中,“我永远爱您,妈妈。但我永远、永远不会再有新的后代,这和我爱您的决心一样坚定。”
,
眼见理查一世在英格兰的声望日渐隆盛,最坐不住的无疑是腓力二世。意识到他已经不能通过煽动英格兰内乱来反对理查一世后,腓力二世转而开始着手于建立一个全新的反理查一世联盟:他首先将重新回到法国的爱丽丝嫁给了蓬蒂厄伯爵,以维克桑地区为诱饵令他加入自己的联盟,而后又亲自前往图卢兹,劝动图卢兹伯爵父子进攻凯尔西,最后是一贯支持他的舅舅埃诺伯爵,他的妻子已经继承了佛兰德斯,因此事实上他在国内有相当强力的盟友,足够他多线开战对付理查一世。
除此之外,他还成功搬到了亨利六世的援兵,亨利六世命令他的弟弟,时任勃艮第伯爵奥托一世出兵相助,尽管奥托一世身陷与封臣们的矛盾,能提供的兵力有限,但至少标志着他的支持态度。
面对腓力二世的攻势,理查一世并未如他此前的作风一般迅速回击,而是开始在塞纳河畔的安得利地区修建防御工事,做这一切时,他一直带着塞萨尔一起:“不依靠补给的战争或许可以取得一时的胜利,但无法长久地保留土地,所以我们才要修建城堡。”塞纳河边,理查一世带着塞萨尔观看新城堡的施工,“传统的城堡看似坚固,却仍然存在守军所不能覆盖的地区。我们需要新的、更完美更坚固的防御工事,将围墙和内堡修建成弧形,以确保它的防御毫无死角。”
“是的,父亲。”塞萨尔说,历史上,理查一世的作战风格便十分重视补给,而他修建的盖亚尔城堡更是令人赞叹的杰作,“一旦这座城堡修建成功,必然可以阻断直通鲁昂的道路,同时也让鲁昂的军械有一个合适的集合点,以确保诺曼底的防线稳固。”
“是的。”理查一世赞叹道,“虽然维克桑地区对于我们更为重要,但不确保诺曼底的稳固,我也没有办法放心进攻。这座城堡修建成功后,我们可以将大批兵力驻扎在这里,一旦收复了维克桑,并保证这里再无可能落入敌手,那蓬蒂厄伯爵自然会找借口退出这场战争,我们便能全力对付图卢兹伯爵。”
“那腓力国王呢?失去维克桑不代表他会退出这场战争。”
“腓力?”说到这个名字时,理查一世的声音仍然有轻微的波动,即便在感情上已经对他毫无期望,作为敌人,他仍然令他忌惮,“我很高兴,塞萨尔,你能明白我们的战争并不是因为维克桑或者我没有和爱丽丝结婚引起的。即便抛开我们两辈人的仇恨,作为法兰克国王,他也不会坐视我作为英格兰国王掌握着富饶的阿基坦和毗邻巴黎的诺曼底,即便他曾经有过幻想,但往后我们都不会这么天真。诚然,如若维克桑地区已经被我事实掌握,他可以拒不签署条约,从而在我面对其他敌人时出兵相助,或者他虽然承认了维克桑的主权,却会想方设法找另一个借口,一旦我陷入其他麻烦,他势必会重新提出商议维克桑的归属,甚至是更多的领地。”
“他并没有借口剥夺您的领地。”
“他有,我是他的封臣,他可以以不忠为借口剥夺我的领地,若我分身乏术,他便可借此逼迫我做出让步。”理查一世微微眯起眼睛,“我父亲曾经拒绝效忠路易七世,可惜他出于种种考虑最后还是签署和议,换来了我和爱丽丝这个不幸的婚约,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也希望能够彻底摆脱这种被动局面,结束附庸关系取得完全独立的地位,前提是我要扼住巴黎的门户,让腓力和他的后代都不敢轻易挑起战争,但不是现在,除非有非常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
“他突然重病,或者去世。”理查一世谈起这种可能时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我不会放弃这个趁火打劫的机会,同样的,腓力也不会,但现在看来我们都还没有这样的迹象,所以在收回维克桑后,我会和他签署和约,然后全力对付图卢兹伯爵,凯尔西对于图卢兹伯爵的意义正如维克桑对于法兰克国王,等我彻底收回了凯尔西,我也会在那里建造一座这样的城堡,如果试图夺回凯尔西的努力被视为绝对的徒劳,那阿基坦公爵与图卢兹伯爵亦不再会存在争端。”
当别人以为你有大规模杀伤武器时,你最好真的有。古今中外,“以战止戈”的道理永不过时。然而就在理查一世紧锣密鼓地修建着这座位于塞纳河畔的盖亚尔城堡时,南方却传来一个震惊的消息:在阿基坦南部游玩的琼遇到了袭击,有人看到她的车驾消失在图卢兹地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3 21:24:53~2023-09-03 23: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奈菲塔莉、小W不想上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和平之吻
这一切都是意外。
回到阿基坦后, 琼热衷于四处游猎,报复性地发泄着她在西西里宫廷中压抑许久的野性,当她来到昂古莱姆游玩时, 一队图卢兹骑兵正好路过,看到她华丽的车驾便意图劫持,混乱中,一位曾经去过西西里的骑士认出了她, 因此将她押送到图卢兹宫廷,听候图卢兹伯爵父子发落。
“你并未进入图卢兹的领地,而对一位路过未交战地区的贵族女性进行绑架劫持并非荣誉之举, 我没有吩咐我的骑士这样做。”得知了前因后果后, 未来的图卢兹伯爵小雷蒙德道, “我会派人护送你回阿基坦。”
“我听我哥哥提起过你。”尽管经历了一番惊险的对峙, 琼仍然十分镇定,化险为夷后, 她也没有失态得喜极而泣, 而是好奇地打量着小雷蒙德, “他说你卑劣, 无耻, 不讲信义, 是一个该下地狱的恶棍。”
“他的品格也不吝多让,只是因为他去了一趟东方, 他便成为了一个令人景仰的圣徒。”听到琼的话,小雷蒙德嗤笑道, “好了, 夫人, 我不会向你哥哥要赎金的, 但我奉劝你一句,像你这样美丽而高贵的贵族女性应该在城堡里纺织和教养孩子,而不是在潜藏危险的城外骑马。下一次你未必有这么好运。”
“你说的那些是约束已婚妇女的。”琼道,“可我是个寡妇。”
在琼安全回到普瓦图后,尽管小雷蒙德强调这是一起意外事件,理查一世还是执意送出了赎金。这桩意外事件令双方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一些,在这段宝贵的时间里,理查一世抓紧完成了盖亚尔城堡的修建,并悍然进攻维克桑。在理查一世凌厉的攻势面前,法王军队节节败退,甚至连腓力二世本人都险些成为俘虏。回到巴黎后,腓力二世一直脸色阴沉,最得他信任的宠臣们也不敢出声与他交流。
情感上,他不想接受失败,但理智上,腓力二世很明白这场战争必然以他的失败结束,继续耗下去只会令他的势力进一步萎缩,且颜面全失。
那要认输吗?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在腓力二世脑海中便被他坚决地扼止了,不可能的,绝不能认输,可事态再这样发展下去,不论他多么不甘这都是必然出现的结果。若想要反败为胜,他能怎么做?煽动英格兰的内乱,拉上反对理查一世的盟友,不,一连串的胜利已经将理查一世的声望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们尊敬他,畏惧他,时间越长他能拉拢的盟友便越有限,就像曾经的亨利二世一样。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英格兰,我便不能够击败他”腓力二世喃喃道,想到这一点,他悚然抬起头,看到了一尊巨大的十字架,镀以黄金,镶嵌宝石,那是阿格涅丝嫁给希腊人后送给他的礼物。
,
1193年8月,在军队节节败退的情况下,腓力二世向理查一世提出了议和。
当信使来到诺曼底后,大部分贵族对此都持反对态度:英格兰军队在战场上占尽优势,时间拖得越久,英格兰便能在谈判中获得更多的筹码,但出乎意料的是,理查一世同意了谈判。
“再克制的战争也难免伤亡,如果腓力愿意给出足够大的诚意,我不介意提前结束这场战争。”理查一世对塞萨尔说,“战争不是目的,而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我明白,父亲。”塞萨尔回答道,他知道理查一世已经成为一个真正成熟的君主,即便他财政宽裕,兵源充足,他也懂得克制自己通过战争获得荣誉和威望的欲望。诚然,一个强大的帝国离不开庞大的版图,但现阶段理查一世更重要的任务是彻底将他父亲通过继承与联姻得到的领地固化为一个真正的帝国,读金雀花家族历史时,他也曾经设想过假若亨利二世留下的版图能一直保留下去,这在历史上已经成为一个虚幻的泡影,但现在他很可能亲眼见证安茹帝国的巩固与发展,对未来的历史,他拭目以待。
1193年9月19日,理查一世与腓力二世正式来到法王领地与诺曼底公爵领地交界处那颗著名的榆树下会晤,当看到塞萨尔时,腓力二世的神情明显覆上了一层阴云:“你为什么带你的私生子来谈判?”他盯着塞萨尔的脸,不解道。
“他已经九岁了,到了可以跟着父亲认识他的敌人的时候。”理查一世淡淡道,回到英格兰后,他已经不再习惯于从前挚爱的昂贵珠宝和华丽排场,但他仍十分注意自己的仪表,确保自己的外形是一位威仪赫赫的国王应有的样子,“好了,腓力,不要玩别的把戏了,告诉我,你愿意为和平付出什么条件?”
“承认维克桑的主权,并保证不再以爱丽丝的婚姻问题声讨你违背誓言。”
“这已经是既定事实,不能被称为是你的让步。”
“不再资助图卢兹伯爵,重申凯尔西的归属。”
“如果雷蒙德们想要与我作对,你总要支持他的借口。”理查一世的语气仍然淡漠,“好了,腓力,你可能对我的诉求理解得不太恰当,所以还是让我来说吧。除了维克桑和凯尔西,我还要求你同意解除我们之间的附庸关系,我不再对你效忠。”
“这不可能!”腓力二世激动地站起来,他瞪着理查一世,不可置信道,“你对我发过誓,私下的,公开的,你答应过会永远效忠我!”
“那是从前。人是会变的,腓力。”理查一世平静道,腓力二世盯着他,他从未如此惶恐,他意识到理查不再是那个可以为他轻易摆弄的人了,他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他只能徒劳地强调道,“不可以,绝不可以,我绝不会答应!”
“但这是我的条件,也是我的底线,我必须确保你以后没有任何借口再挑起争端,或者在我的家族出现矛盾时趁虚而入,如果你不答应这个要求,我们只能在战场上再见,直到你在和约上签字我们的战争才会结束。”理查一世看起来并不失望,眼前的结果应当早就在他意料之中,“我很遗憾,腓力,我给了你和平的机会,你总有一天会答应我的条件,唯一的问题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会有多少人死去。”
“你只是希望我以后没有任何借口再挑起争端吗?”腓力二世问,得到理查一世的默认后,他忽然笑了,这令理查一世的目光稍微晃了晃神,“那么理查,如果我退位给我的儿子,然后像我父亲一样去修道院里,我一样不能够继续挑起争端。”
“我父亲也曾经加冕过我的哥哥,但结果你也知道,我哥哥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国王,权柄仍然掌握在我父亲手中。”
“我可以去你名下的修道院。安茹,诺曼底,阿基坦,哪里都可以。”
别说理查一世,就连塞萨尔都忍不住抬起头盯着腓力二世:这意味着腓力二世余生都将失去权力和自由,他还不如同意理查一世解除附庸关系的条件,这样至少他以后还有可能东山再起。“你不必这样做,腓力。”理查一世终于皱起眉头,而腓力二世摇了摇头,坚决道,“我宁愿这样做。理查,你不能解除你对我效忠的誓言。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是我的封臣,你只能对我效忠。”
真是诡异的执念,塞萨尔忽然有些好奇在前世的理查一世为了回国向亨利六世屈膝效忠时,腓力二世到底作何感想?“好。”理查一世终于道,他凝望着腓力二世,目光复杂,“我同意这个条件,我会在阿基坦找一个合适的修道院。”
“先不要公布这个消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让我的封臣们接受这个条件。”腓力二世松了口气,他站起身,塞萨尔知道现在是他们交换和平之吻的时候,他悄悄退下了。
他们曾经无数次交换过和平之吻,因此当他们同时起身之后,他们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要再骗我,腓力。”拥抱的瞬间,腓力二世听到理查一世轻声说,而腓力二世没有回答,只是抱住了理查一世的脖颈,与他交换和平之吻,这一次他吻得格外久,当他们终于分开后,他才低声道,“我爱你,理查,和你一起从韦斯莱出发时我是真的希望我们能忘记父辈的仇恨长久地和平下去。”
“不要说那些过往的事了,当你来到了我的修道院,我可以原谅你曾经欺骗过我的所有罪恶。”理查一世道,而腓力二世垂下眼睛,没有再回答他。
和理查一世分道扬镳后,他几乎是立刻拿出手帕擦拭他的嘴唇,同时冷静自持地吩咐道:“给康斯坦丝写信,如果她想要摆脱金雀花家族的钳制得到真正的自由,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快完结了,but我终于决定了下一篇还是写欧风大长篇,狮心穿越成东罗马其顿王朝巴西尔二世的继承人,这俩相性可太合了(威廉那篇应该也会写,但我现在还没想好威廉的人设)
放一个文案:
1025年,东罗马马其顿王朝第十一位皇帝,“保加利亚屠夫”巴西尔二世在计划征服西西里前夕去世,他一生未婚,无妻无子,死后没有埋葬在皇家陵园而是选择了赛马场作为自己的墓地,他引领了古老的帝国第二次复兴,却因后继无人导致死后帝国迅速衰落,霸业成空,人死政息;
1199年,英格兰金雀花王朝第二位国王,“狮心”理查一世因坏疽死在母亲的怀里,他生前的威名传遍欧洲,以一己之力延续耶路撒冷王国百年国祚,却无法在死后保护自己的国土,当他再睁开眼睛时,他发现他成为了巴西尔二世的侄儿,亚历山大·马其顿,作为马其顿家族除了巴西尔兄弟外仅剩的男丁,他被认为是帝国未来的继承人
亚历山大四世:“我的叔叔恢复了东欧的版图,而我将成为奥勒良一般的世界光复者我来,我见,我征服!”
===========================
感谢在2023-09-03 23:57:59~2023-09-04 15:1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纯安 73瓶;li、Cici、旅行者 10瓶;Mirabelle 5瓶;月壤多钱一斤、小W不想上班!!!、奈菲塔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婚礼
和腓力二世在诺曼底达成和议后, 理查一世便前往南方,准备和图卢兹作战,但在他刚刚抵达利穆赞地区时, 布列塔尼便传来消息,康斯坦丝秘密将亚瑟送往腓力二世的宫廷,腓力二世立刻以布列塔尼的封君与杰弗里子女的监护人之名宣布将亚瑟置于自己的监护下,同时再度进攻维克桑。
这令理查一世本来大好的外交局面一下子演变为三线作战, 得知这个消息时,他立刻痛苦地呕吐起来,随他来到南方的威廉·马歇尔立刻扶住他, 理查一世却摆摆手:“不用着急, 我在维克桑的防御工事足够再支撑一段时间, 我们现在需要先解决图卢兹的问题。”
“可您的身体”威廉·马歇尔担忧道。
“没什么大碍,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和我在东方生的病相比, 这不算什么。”理查一世道, 在威廉·马歇尔离开前, 他忽然轻声道, “我不应该再相信他的。”
虽然理查一世再三保证他身体无恙, 但威廉·马歇尔心中仍有一些不安, 但愿他只是胡思乱想吧!然而也许是因为知晓理查一世急于解决图卢兹的战争,雷蒙德父子的抵抗愈加坚决, 这令图卢兹的战局一时陷于焦灼,连带令理查一世难以在短期内从南方抽身。“你需要和其中一方议和, 理查。”一个深夜, 琼骑马来到了理查一世的营帐, 向他强调道, “你不能一直保持和东边、北边、南边的敌人同时作战,如果法兰克国王有足够强的决心,他此刻或许还在筹备着从布尔日进攻普瓦捷,只要他有一条战线成功了,你都将陷入被动。”
“我知道,琼,所以我要抓紧时间打赢和图卢兹的战争,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可以不打这一场战争,你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什么方式?”
“联姻。”琼干脆利落道,“你答应过我,会允许我自由地选择下一段婚姻,现在我告诉你我的决定,和图卢兹的雷蒙德停战,因为我要嫁给他。”
“你疯了,琼。”短暂的震惊后,理查一世才喃喃道,“他绑架了你,你们只不过见了一次面,别告诉我你爱上他了。我答应过你帮助你追求幸福,可我没让你做不必要的牺牲!”
“因为爱情不能让我获得幸福,权力才能。”琼道,她脸上神采奕奕,理查一世熟悉这样的神情,他们的母亲脸上就有这样的神情,“你攻下了凯尔西,宣称图卢兹应该归属于阿基坦,但一旦你因为其他事务被绊住脚跟,他们便会再度反叛,和你的敌人联合。战争不能打败图卢兹,但婚姻可以,我会嫁给未来的图卢兹伯爵,替安茹家族掌握图卢兹的权柄,这样才能让我获得快乐和幸福,我求求你,哥哥。”
她期待地望着理查一世,而许久之后,理查一世有些疲倦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你将来为你今天的决定后悔,你随时可以回到阿基坦。”
“放心吧。”琼说,“我不会后悔的,哥哥。”
,
1194年1月,理查一世与图卢兹伯爵雷蒙德五世展开了婚姻谈判,最终二人达成协议,理查一世将自己的妹妹,前任西西里王后琼嫁给图卢兹伯爵的继承人小雷蒙德,争议不断的凯尔西地区和阿基坦所属的阿让伯国将作为琼的嫁妆转交给琼和小雷蒙德未来的孩子,在此之前则由琼进行统治,同时理查一世放弃他作为阿基坦公爵对图卢兹伯国的宗主权,但图卢兹伯爵应对英格兰国王进行效忠,针对附庸义务理查一世也做出了详细的规定,比起图卢兹原先对法王的义务减轻不少,可以说图卢兹从此取得了相对独立的地位,这无疑令图卢兹对这一盟约喜闻乐见。
这一协议标志着阿基坦与图卢兹宿怨的彻底化解,并且在这一盟约的基础上,理查一世和佛兰德斯伯爵也达成了协议:尽管佛兰德斯伯爵一直是腓力二世的盟友,但借着佛兰德斯的继承危机,腓力二世在1192年后从佛兰德斯伯爵处夺取了包括富裕的阿拉斯、圣梅奥尔和杜埃等城镇在内的阿图瓦地区,这令佛兰德斯伯爵失去了近一半的领地,同时,长期与腓力二世结盟也令佛兰德斯蒙受英格兰贸易禁令的影响,时任佛兰德斯女伯爵玛格丽特和她的丈夫埃诺的鲍德温虽然暂时没有背弃盟约的想法,但他们的儿子,小鲍德温对腓力二世不满已久,因此理查一世的使臣成功游说已经接管了大部分埃诺与佛兰德斯事务的小鲍德温与理查一世结盟,作为回报,理查一世慷慨地付出了五千银马克作为小鲍德温夺回阿图瓦地区的经费,这令后者能迅速组织起一支强劲的军队。
接到派往佛兰德斯的使臣的回复后,理查一世便开始着手安排琼与小雷蒙德的婚礼,只待婚礼结束后便率军前往贝里与小鲍德温前后夹击腓力二世的领地。“结婚以后,您也要以自己的身体状况为先,如果您怀孕了,请务必静养,没有任何事物比您的自身安危更加重要。”塞萨尔认真地对琼道。
因为这场婚礼意义重大,大部分安茹家族的成员和邻近的贵族都前来赴宴,其中也包括塞萨尔。听到他的话,琼有些讶异:“我一直听母亲说你从小就热衷于操心家庭成员的状况,没想到是真的。”
“因为我关心你们。”塞萨尔说,“我希望您能幸福,最好长久地幸福下去。如您所说,您想要从权力中获取幸福,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您能够长久地把持权力。”
在安茹家族成员和琼话别之际,理查一世也正和今日的新郎,未来的图卢兹伯爵小雷蒙德在一起。“未来的游吟诗人一定会歌颂这段结合。”理查一世道,当着小雷蒙德的面,他当然不会把琼嫁给他的真实目的和盘托出,就让他以为这是出于琼的爱慕吧,他本人亦深喜游吟诗人文化,自然也欣喜于自己通过一段戏剧性的故事得到一个美丽高贵的妻子和她丰厚的嫁妆,“希望你们的爱情和我们的和平一样长久。”
“我还是有些震惊。”小雷蒙德说,他盯着理查一世,尽管他们此前长久敌对,亦曾在战场上打过照面,但他从未在如此和平的前提下与理查一世单独相处,当近距离接触后,他明白了他为什么能够深得他的盟友和封臣爱戴,尽管已经三十六岁,对一些早婚的贵族而言他是可以做祖父的年纪,但他仍然如此英俊雄伟,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也自带国王的威仪,令人情不自禁为他的风采震慑,“你率兵洗劫图卢兹宫廷、我恨你恨不得和你一起下地狱的日子都仿佛还在昨日,但今天我要娶你的妹妹,从此我们将成为家人。”
“如果你还记恨我曾经的罪行,我愿向你道歉,并给予你补偿。”理查一世轻声道,“家人之间不应该有任何隔阂,否则会被外人利用,令你们两败俱伤,很抱歉,我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地太晚了。”
“我们曾为同一条毒蛇欺骗。”小雷蒙德了然道,他对他和腓力二世的恩怨心知肚明,对腓力二世共同的仇恨也是他愿意同理查一世化敌为友的重要原因,“愿天主保佑我们在有生之年完成复仇。”
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誓言,但理查一世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身体竟剧烈晃动了一下,好一会儿他才扶住门框,勉强道:“是的,我们会在有生之年完成复仇。”他顿了顿,又道,“当你需要帮助时,我会竭诚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这是我身为盟友和亲属的义务。”
“我相信您的承诺,吾王。”小雷蒙德道,作为敌人,他令人憎恨,但作为盟友,他还算可爱。小雷蒙德发现他已经在期待他和理查一世成为盟友后的日子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小雷蒙德和琼便来到了婚礼场地,尽管双方均非少年少女,此前也各有婚姻,但他们看上去仍是一对般配的夫妻,互相念完婚礼誓词后,理查一世作为新郎的封君与新娘的兄长走到他们面前,将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愿天主保佑这一对新人。”他道,这时候他感到眼前有些话,“愿阿基坦和图卢兹自此永远和平。”
“愿阿基坦和图卢兹自此永远和平。”小雷蒙德和琼道,正当宾客们准备开始欢呼的时候,塞萨尔突然站起来大喊道,“父亲!”
从他的角度,他刚好可以看到理查一世的异样,就在他话音刚落后,安茹家族成员、阿基坦、图卢兹、阿拉贡和纳瓦拉所有宾客都看到理查一世的身躯在他妹妹的婚礼上轰然倒下,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位伟大的国王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
第48章 大结局
“这是怎么回事!”伴随着埃莉诺的怒喝, 围绕在理查一世病榻前的医生们满头大汗,只能努力辩解道,“我们也不知道国王陛下的状况, 他看上去有些像食物中毒,但他今天是和宾客们一起进食”
“对上帝发誓,你们有没有说谎?”埃莉诺狐疑地望着他们,尽管她同意了琼的婚事, 但不代表她信任图卢兹人。
“不关他们的事,妈妈。”理查一世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很微弱, 但十分坚定, “我从去年冬天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 我以为不是什么大问题”
“噢, 理查。”埃莉诺道,她坐在病榻上, 将理查一世抱在她怀中, 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眼眶与鼻梁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我必须赶紧完成外交上的变革, 我不能让你们担心”
“但你会让我们痛苦!”埃莉诺痛心疾首道, 她感到无助又彷徨, 这是她久未体会到的情绪,她知道理查就要死了, 她最珍爱也最爱她的孩子要死了,可她对此无能为力, “你本会成为一个比你的先祖都要伟大的国王, 你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
“这或许是我害死父亲的惩罚吧, 妈妈, 等我和父亲见面时,他会原谅我吗?”理查一世喃喃道,他很快又摇了摇头,“不,不会,不重要,不论我能否取得他的原谅我都会为此忏悔,等我死后,请将我的尸体分成三份,我的头颅和内脏送往沙鲁修道院,我将永远守护阿基坦,我的心脏送去鲁昂,我不会在与我哥哥争斗了,我的身躯和我加冕时的礼服一起安葬在丰特弗罗德修道院,安葬在父亲的脚下,我会永远忏悔”
“比起您的遗体如何安放,您更应该对您的领地做出安排。”威廉·马歇尔打断道,他曾经目睹了小亨利和亨利二世的死亡,现在他又将要目睹理查一世的死亡,或许比起忠诚的骑士他更适合做一个送葬人,“毋庸置疑,即便您即将离开人世,这个庞大的王国也能维持相当长时间的稳定,这是一个正在复兴的王国,可这个王国该交给谁?”
从威廉·马歇尔的个人立场出发,他无疑是支持约翰的,不仅因为他因为妻子的原因获得了爱尔兰的领地,作为名义上的爱尔兰国王约翰登基对他有利,更因为他深知理查一世死后腓力二世必然会伺机进犯,和一个幼童比起来约翰至少是一个成年男子。“交给我的儿子。”理查一世开始粗重地喘着气,尽管这个答案令人讶异,他还是执着地道,“给圣座写信,乞求他同意我赋予我的儿子继承权,或者承认我和他母亲曾经结婚。”
“不能是塞萨尔。他或许可以取得合法的身份,成为一位伟大的国王,但不是现在。”接受了理查一世即将死去的事实后,埃莉诺已经重新镇定下来,她擦干泪水,对理查一世道,“约翰,或者亚瑟,现在只有他们是合法的继承人,你可以给圣座写信,告诉他你的临终愿望是将你的私生子划归正统,圣座会乐见我们因为王位争斗,他们不喜欢一个团结的大帝国。”
“也好。”理查一世喃喃道,接着在埃莉诺的搀扶下,他勉强拿起笔,写下一封简略的信,当写完信后,他看上去更加虚弱了,“我死后,将由我的弟弟约翰继承英格兰王位和诺曼底与安茹的领地,阿基坦则交给我的母亲,由她来决定这片领地的归属,我在东征中获取的财富亦由她掌管。除了给我的妻子贝伦加丽亚的寡妇产和她应得的年金,我的个人财产分为三份,分别留给我的外甥奥托、我的妹妹琼和我的儿子塞萨尔,还有一些珠宝,赠与我的妹妹莱昂诺尔,愿你们在我死后得到幸福。”他开始剧烈咳嗽,鲜血泼洒在他的亚麻衬衫上,埃莉诺想为他擦拭,他却摆摆手,“不,不,让塞萨尔进来,还有琼,让他们都进来”
当塞萨尔来到理查一世暂憩的房间中时,他几乎被理查一世虚弱的样子吓住了,这不应该,他距离历史上的死期还有六年之久。“父亲。”他跪在理查一世脚边,从没有感到这么茫然无措,“您会好起来的,不,不应该这样”
“不要欺骗自己,塞萨尔,我已经感受到上帝在召唤我了。”理查一世道,他努力抬起手,抚摸着塞萨尔的脸孔,“我曾经想给你起名叫腓力,但我错了,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我的执念束缚。很抱歉,孩子,我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教导你,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我不在意,父亲。”塞萨尔说,他感到他的心似乎陷入了一种撕扯着的痛苦与空洞中,他知道他的父亲就要死了,可他不愿意接受,“不论您是否期待我的出生,不论您是否被父亲爱着,您始终捧着一颗真诚的心来尝试着爱我,哪怕这颗心已经鲜血淋漓。所以不论您是否给予过我足够多的关爱和照顾,我都始终深爱着您。”
“爱,爱吗?”理查一世喃喃道,泪水划过了他的眼眶,落到了他凌乱的金红头发中,“我曾经,无比渴望过父亲的爱,但我亲手毁掉了得到父爱的机会,我也曾经以为我得到了兄弟的爱,兄弟,兄弟,罢了,等我见到我哥哥后我再告诉他我爱他吧,马歇尔,你拿我的剑来!”
“遵命,吾王。”威廉·马歇尔道,他将理查一世的佩剑递给他,在埃莉诺的搀扶下,他勉强能够坐直,他几乎已经没有力气了,但他还是举起了剑,“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我的儿子。以你的血和剑发誓,你将恪守以下誓言”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
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
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
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那是册封骑士的誓言,当塞萨尔念完最后一句誓词时,理查一世终于颓然松开了剑柄,靠在埃莉诺怀里道:“我曾经在路易七世面前发誓,一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我都做到了我曾经发下的誓言,如若有背誓之处,便等我死后赎罪吧,记住,塞萨尔,无论有再正当的借口,向无辜者施暴都为上帝不齿。你是否有罪不应在神父口中,他们会为了一袋银币改口,你罪恶与否只在你心中。”
“我曾在圣湖边看到了你的未来,我的儿子,如果继承法不能给予你王冠,你便到东方去,到那泛滥着丰收与泪水的地方去,你会成就一番超越我,超越你所有先祖的伟业,总有一天我的灵魂会以你为傲!”
当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理查一世已经气息奄奄,埃莉诺已经泣不成声,她紧紧抱着理查一世的头颅,恳切道:“不要再说了,理查,让神父给你做安魂弥撒,你会升入天堂。”
“天堂,天堂”理查一世只是不断重复着那个单词,埃莉诺以为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赶紧让神父进来。“愿主的平安常与你们同在,愿这圣水使我们想起曾领受的洗礼,并怀念以苦难和复活救赎我们的基督,主耶稣基督经由这世界回到父那里去以前,就是在受难的前夕,给我们留下了自己的圣体圣血,使我们度过今生回到他那里去的时候,饱飨圣体圣血的食粮,作为复活的凭证,请大家为他祈祷”
神父的颂声中,理查一世的声音渐渐微弱,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当看着理查一世的眼睛渐渐合上后,塞萨尔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痛哭。
十二岁和九岁,这是他第二次失去父亲,过了这么多年,他发现他并没有变得更坚强一些,他仍是一个崩溃绝望的孩子。
,
1193年2月15日,在妹妹琼与未来的图卢兹伯爵的婚礼的三天后,金雀花王朝的第二位君主,“狮心”理查一世因急病去世,时年三十六岁。
遗嘱中,他要求将王位和大部分领地都留给他的弟弟约翰,这令拥护他侄儿布列塔尼的亚瑟的诸侯们不满,当他的死讯和遗嘱传到巴黎后,他曾经的朋友与宿敌腓力二世表现得十分平静,甚至还开起了玩笑:“对于我们之间的战争而言,他死得太晚了。”
“若他能早两个月去世,我们不至于被迫放弃阿图瓦地区。”他的表兄,博韦主教腓力附和道,然而腓力二世并没有继续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放下了手中的笔,来到窗台边眺望远处。
他一语不发,正当博韦主教腓力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忽然听到腓力二世对着虚空轻声道:“永别了,吾爱。”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骑士国王》完结,第二卷《东征之路》明天继续更新
关于狮心之死有另一个版本,删了是因为按这篇的设定他对狐狸已经释怀了,and历史上狮心的私生子真的叫腓力
以下是删减版↓
当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理查一世已经气息奄奄,埃莉诺已经泣不成声,她紧紧抱着理查一世的头颅,恳切道:“不要再说了,理查,让神父给你做安魂弥撒,你会升入天堂。”
“天堂,天堂”理查一世只是不断重复着那个单词,埃莉诺以为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赶紧让神父进来。“愿主的平安常与你们同在,愿这圣水使我们想起曾领受的洗礼,并怀念以苦难和复活救赎我们的基督,主耶稣基督经由这世界回到父那里去以前,就是在受难的前夕,给我们留下了自己的圣体圣血,使我们度过今生回到他那里去的时候,饱飨圣体圣血的食粮,作为复活的凭证,请大家为他祈祷”
神父的颂声中,理查一世勉强睁着眼睛,他看到了他的母亲,姐妹,儿子,妻子,臣子,朋友可还有一个人,还差一个人,他去哪里了?
“腓力呢?他没有来看我吗?”理查一世忽然咆哮道,神父当即怔住,念了一半的祷词也突兀顿住,“愿全能的天主,因他救赎人类的神圣奥迹”
已经完了,理查一世的双目仍半睁着,可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这位基督教世界最伟大的国王,收复了圣地,在生前即得以列入圣徒行列的国王,他难道没有办法升入天堂吗?“愿全能的天主,因他救赎人类的神圣奥迹,赦免你今生来世的罪罚,开启天堂之门,领你进入永福的天乡。”短暂的静默后,塞萨尔平静地念完了最后的祷词,他上前合上了理查一世的双眼,低声道,“安息吧,父亲。”
十二岁和九岁,这是他第二次失去父亲,过了这么多年,他发现他并没有变得更坚强一些,他仍是一个崩溃绝望的孩子。
====================
感谢在2023-09-04 17:10:33~2023-09-04 19:5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支 11瓶;幺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卷 东征之路
第49章 普瓦捷伯爵
1200年3月4日, 普瓦捷。
即便隔着头盔和面罩,春日的阳光仍有些刺眼,威廉·马歇尔透过面罩的缝隙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自己对面的人, 同时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身躯,意图一击制胜。
他的伎俩似乎成功了,对面那个同样全副武装的人认为他露出了破绽,断然出击, 就在他以为他可以成功地将他一举击溃时他的对手却灵活地转了个身,反过来将剑抵住他的脖子。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一瞬间,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老了, 不再如年轻时那般迅捷灵敏, 而这个由他一手教导的年轻人已经成为了一位出色的骑士, 尽管七年前他就已经被册封为骑士:“你赢了, 伯爵。”
“不要这样说,如果我的反应再慢一点, 赢的人仍然是你。”他口中的伯爵回答道, 声音既洪亮又爽朗,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 他也摘下了头盔和面罩, 甩了甩他金红色的头发, 露出了他的脸——毫无疑问,他是个英俊得令人窒息的少年, 轮廓清晰,眼眸明亮, 同时身材高挑, 四肢修长, 无论从哪个角度评判都是一位毋庸置疑的美男子。
尽管见过他的人都认为他与他那位被人深深怀念的圣徒父亲十分相似, 但威廉·马歇尔认为他其实更像他那素未谋面的伯父,早逝的小亨利,不过比起小亨利的张扬华丽,他要显得内敛沉静许多,这样的气质在金雀花家族中是少见的。
因为他喜爱读书,性情温和,或者是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在塞萨尔十四岁受封为普瓦捷伯爵后,已经鲜少有人再提起他的私生子身份,相反,因为他已经有了爵位,并且继承了他父亲的一大笔财产,同时一直有风声称他祖母有意将富饶的阿基坦公国留给他,为此已经秘密取得了教宗的准许令他成为合法的子嗣。
在这样的背景下,不乏有贵族家庭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位前途无量的少年,只是对于他的婚事他祖母似乎一直另有打算,是以即便已经快满十六岁,塞萨尔仍然没有一桩婚约甚至婚姻谈判,换而言之,他还是一个颇为吃香的单身汉。
“感谢您专程前来陪我练习,彭布洛克伯爵。”塞萨尔的话打断了威廉·马歇尔的思绪,他拿出一条厚重的布帛,开始仔仔细细擦拭自己头上的汗水,“请先回城堡中等候吧,我已经吩咐仆人为您准备好了热水和点心,您可以在城堡里等待国王陛下驾临。”
“你还是这么细心周到,塞萨尔。”威廉·马歇尔道,今天是埃莉诺太后七十六岁的生日,安茹家族现存的王室成员大都前来赴宴或准备合理,而宴会的筹备由这位还不到十六岁的少年伯爵全权负责,他甚至都还抽得出时间来让他考验自己的剑术,“你现在和我一起回城堡吗?”
“不,我还要去看看我的葡萄酒庄,再去检查一下公共农场的播种状况,如果有时间的话,我还要跟我的顾问们讨论一下扩建公路的事,放心吧,宴会开始前我一定赶回城堡。”
目送着少年策马而去,威廉·马歇尔不禁也心生感慨:从十二岁开始,这个少年便开始学习处理领地内的事务,并很快将他未来的领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在正式就任普瓦捷伯爵后,他还兼任了阿基坦公国的总管,通过组织农民开垦荒地、建造葡萄酒庄、修建更便于运输的公路令本就富裕的公国财政收入再度提高,除此之外他竟然还有时间去练习武艺和阅读书籍,帮他那不省心的叔叔平定叛乱和应对法兰克国王的入侵,威廉·马歇尔有时候都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挤出时间和精力来做这些事的。
和他的侄儿相比,国王的时间都不知道花哪儿去了!想到让他头疼不已的国王,威廉·马歇尔不禁又遗憾起来:若眼前的少年是理查国王的合法子嗣,或者理查一世能活更长的时间,他也不必一边费心费力地维护国王,一边还要应付那些国王授意刁难他的贵族。不过当威廉·马歇尔看到约翰国王的车驾和乐声时,他还是及时反应过来一切美好的幻想都会被残酷得现实对比得更加虚幻——收起他对亨利二世、小亨利和理查一世的怀念吧,他现在的主人是约翰王。
,
尽管已经七十六岁,又饱受丧夫丧子之痛,但阿基坦的埃莉诺仍然精力充沛,当塞萨尔结束白天的日程回到城堡中时,他立即听到了埃莉诺高声道:“你来迟了,塞萨尔。”她敲了敲桌子,“勤奋是一种美德,但因为勤奋耽误了你祖母的生日宴会则不是。”
“十分抱歉,祖母,我刚刚去了驿站为您取我给您准备的生日礼物,因此才来迟了。”
“什么礼物?”埃莉诺挑眉。
“一顶为您定制的王冠,还有配套的首饰。”塞萨尔示意随从将他给埃莉诺准备的礼物端上来,当幕布揭开后,所有人都被那顶王冠吸引:那是一顶银质的王冠,共有十一个拱形结构,左右五个拱形下缀有打磨称泪滴状的珍珠,中央则嵌有一颗硕大的灰绿色宝石,和埃莉诺的眼眸颜色如出一辙。
“很棒的礼物,塞萨尔。”埃莉诺显然十分喜欢这顶王冠,并立刻将配套的宝石耳环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塞萨尔躬身,谦卑道,“我早在半年前便着手为您准备这份礼物,只是因为迟迟找不到能与您的眼睛相映衬的宝石,才导致一直不能如期完工。”
“你总是擅长在这些小事上讨祖母的喜欢,塞萨尔,如果理查国王没有将你接入宫中抚养,你一定会是一位优秀的工匠。”
说话的是杰弗里的儿子,布列塔尼的亚瑟,他从小在腓力二世的宫廷中长大,腓力二世一直宣称他才是英格兰的合法国王,并为此与约翰持续多年交战,双方在今年年初时才勉强握手言和,腓力二世改口承认约翰为合法君主,自觉收到冒犯的亚瑟一怒之下离开了巴黎,来到普瓦捷投奔祖母——当然,他刚刚来到普瓦捷时并没有见到埃莉诺,他首先见到的是塞萨尔。
尽管年龄相近,但这才是这对堂兄弟的第一次见面,当他见到这个远比他英俊且气度沉静的少年后,他心中升起的不是好感而是嫉妒:“你受腓力二世监护多年,却贸然离开他投奔我们的叔叔,在此之前,你有没有弄清楚他是否承认过你的合法地位,要知道,他有将你直接囚禁的充分理由?”弄清楚他的来意后,塞萨尔很快反问他。
“但这都不是你要担心的问题,我的私生子堂兄。”他轻蔑地回答道,尽管当时塞萨尔并没有表露出不满,甚至还十分客气地请他进入城堡休息,但从他来到普瓦捷后的种种细节他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经得罪了这位年轻的伯爵,更灾难的是,他很快从仆人的态度中意识到他还很有可能是下一任阿基坦公爵,不论如何,招惹这样一位堂兄都是不智的举动。
仅靠布列塔尼一隅,他难以和约翰对抗,祖母的阿基坦是他势在必得的领地,可埃莉诺宁可给一个卑贱的私生子也不愿意给她唯一的合法孙子,意识到这一点后,怨愤便支配了他的大脑,他因此常常在公开场合反复强调塞萨尔的尴尬出身,他有一个再伟大的父亲也改变不了他是私生子的事实。
“说这些没有用,亚瑟,他已经是高贵的伯爵了。”在塞萨尔开口前,先维护他的居然是约翰国王,他朝塞萨尔招了招手,塞萨尔立刻识趣地坐在约翰身边,约翰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看这孩子,和他父亲,我那伟大的哥哥多么相似!好好干,孩子,相信你会是一位优秀的公爵的。”
“我只是普瓦捷伯爵,您和祖母的仆人,实在不能承担如何隆重的期望。”塞萨尔轻声说,约翰眯了眯眼睛,和他碰了碰杯,同时挑衅地看了亚瑟一眼,“对,英格兰境内所有的贵族都是国王的仆人,对听话的仆人,国王会予以奖赏,不听话的则将施以惩罚,这正是国王的职责所在!”
同样的,约翰对母亲有意将阿基坦留给塞萨尔也心怀不满,但他深知母亲对理查的偏爱和对他早逝的痛悔,如果一定要在塞萨尔和亚瑟中选一个阿基坦公爵,他还是更希望母亲因为偏爱选择塞萨尔这个出身尴尬对他又向来恭敬的私生子侄儿,而不是血统高贵又野心勃勃的亚瑟。
“好了!停止这些没有意义的对话吧,亚瑟,很高兴你能够回来看我,说起来,这还是你陪我过的第一个生日呢。”最后还是埃莉诺出面中断了这场渐渐生出火药味的对话,亚瑟志得意满,起身开始问候埃莉诺,并和她谈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看似亲密无间,但在了解埃莉诺的其他安茹家族成员面前,他们不难听出埃莉诺实则是在暗中讽刺亚瑟常年生活在法国宫廷而遗忘了他金雀花的血脉,只有亚瑟对此浑然不知。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亚瑟是在1200年5月才短暂跑回金雀花领地的,这里在时间线上稍微操作一下,以及这条线路八不会娶布兰卡,后期的法国君主基本都是蝴蝶出的新人物,提前说明一下
感谢在2023-09-04 19:58:05~2023-09-04 23:2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d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亨利七世
“我想要娶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当宴会结束后, 约翰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埃莉诺的房间,迫不及待道,“她来拜访过您, 母亲,您也知道,她美丽,聪明, 还是一位女继承人,她会是一位好王后的。”
事实上,他从伦敦千里迢迢赶来普瓦捷参加母亲的生日宴便是出于请求她准许自己结婚的目的, 即便已经做了七年国王, 他仍然没有敢于独立承担责任的能力:“我不反对你娶她, 前提是你要有足够的能力承担后果。”埃莉诺不咸不淡道, “虽然你现在是个单身汉了,但伊莎贝拉已经订婚, 对象是拉马什伯爵的继承人, 你要做好得罪他的代价。”
“他只是一个伯爵。”
“可他的领主是法兰克国王。”埃莉诺的神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听着, 约翰, 你不要以为签署了一纸和约从此你便可以高枕无忧, 你父亲和哥哥跟腓力签过的和约能堆满一整个房间,但现在他的野心被扼止了吗?如果你破坏了腓力封臣的婚约, 他完全可以以此为由撕毁你们今年一月才签下的和约,你准备好和他再次交战了吗?别以为亚瑟现在在普瓦捷你便可以高枕无忧, 他能轻易地离开腓力, 也能轻易地离开你, 他在普瓦捷我们给他应有的贵族待遇便差不多了, 不要想着能长久地拉拢他!”
“可我爱她,她也爱我。”约翰嗫嚅着,埃莉诺摆摆手,有些不耐地道,“罢了,我只是提醒你有可能会产生的后果,我已经老了,不想再管那么多事了,至于那个女孩,只要你把她带到我面前,我便承认她是我的儿媳妇。”
“谢谢您,母亲,我爱你!”约翰立刻转悲为喜,激动地吻了吻埃莉诺的手,等约翰的身影摇摇晃晃消失在房间外后,埃莉诺才道,“出来吧,塞萨尔,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认为您的担忧会成真,但不管陛下有没有迎娶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您的担忧都会成真的。”塞萨尔从帘幕后走出来,“腓力国王的野心不会停止。”
“是的,他想要拿到安茹,诺曼底,乃至阿基坦,如果你父亲还活着,他或许不敢有这么大的野心,可谁让我们的国王是约翰?”埃莉诺发出一阵冷笑,“我上次跟你说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塞萨尔,你父亲一直希望你能够前往东方。”
如果继承法不能给予你王冠,你便到东方去,到那泛滥着丰收与泪水的地方去理查一世临终前的嘱托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他眼前一热,但很快重新冷静下来:“我并不觉得我有足够的能力统率一支队伍,还是再等等吧,祖母。”
“你对自己的要求太苛刻了,威廉·马歇尔都承认他现在在沙盘中都无法打败你了,你发明的这玩意儿真是个好东西,我知道有不少领主都在玩这个。况且你还曾经跟随你父亲学习如何指挥战役,如果不是你,约翰已经把曼恩弄丢了。”埃莉诺摇摇头,“好了,先不说这个了,虽然圣座两年前就发起了十字军的召令,但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大贵族宣誓加入。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德意志传来消息,亨利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他希望临终之前见你一面,。”
“亨利?”塞萨尔一怔,很快,他又垂下头,低声道,“好的,我明天就去不伦瑞克。”
“带上一万银马克,这是理查留给奥托竞选德意志国王的资金。”埃莉诺眯了眯眼睛,“不过也许用不到这么多。”
,
在理查一世去世后,欧洲大陆的政局开始渐渐朝他曾经的认知靠拢。
英格兰和法兰克之间,腓力二世确实在理查一世去世后为亚瑟宣称王位,并趁机夺走了诺曼底的一些土地,不过因为贵族们对理查一世的敬仰以及现阶段英格兰健康许多的财政状况,比起真实历史约翰丢地的烈度尚还可控,他更需要担心还是亚瑟对他王位的威胁,这也和真实的1200年局势吻合。
耶路撒冷,香槟的亨利并没有在1197年因意外坠楼而死,而是继续在耶路撒冷进行统治,这些年他陆续攻下了西奈半岛的一些地区,并和伊莎贝拉女王有了一个儿子鲍德温,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未来的鲍德温六世,总而言之,耶路撒冷仍维持着微妙的权力平衡,没有强大的外力这种平衡应当会一直持续下去。
意大利,西莱斯廷三世仍在1198年去世,著名的英诺森三世继任教皇;东罗马,伊萨克二世比历史上晚一年被推翻,但在内乱之时埃及仍然被萨拉丁的弟弟萨法丁趁机夺回,因此英诺森三世仍然在1198年发起了收复埃及的第四次十字军召令,只是响应者寥寥。
比较混乱的是神圣罗马帝国和西西里的关系,尽管这条时间线上亨利六世没能劫持理查一世并勒索赎金,但在1194年坦克雷德一世和他的长子罗杰三世相继去世后,亨利六世仍然抓紧这个机会进军西西里,并成功夺取王位,坦克雷德的遗孀西比拉带着年幼的次子威廉和四个女儿逃到图卢兹,琼和她的丈夫雷蒙德六世将他们护送到普瓦捷,约翰立刻宣布将他们置于自己的监护下,但随着西比拉王后和威廉相继逝世,和约翰分身乏术的现实,为他们夺取王位变得很不现实,因此那四个女孩只能暂时居住在普瓦捷的城堡中,像多年前的狮子亨利一样,前两年,年纪大一些的两个女孩嫁给了意大利的贵族,但因为理查一世曾定下坦克雷德三女儿梅达尼亚和亚瑟的婚约,因此两个年幼的女孩至今没有结婚。
夺取西西里后,亨利六世仍然因为倒行逆施被包括妻子在内的西西里人反叛,并最终在1197年因疟疾去世,康斯坦丝也在第二年去世,他们唯一的儿子,四岁的腓特烈继承了西西里王位,并且因为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被置于英诺森三世的监护下。在亨利六世去世后,神圣罗马帝国内部开始竞争皇位,变数在于因为狮子亨利并没有在1195年去世,且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收获了巨大声望,因此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们一致推举他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七世。
对于韦尔夫家族而言,能得到神罗皇位自然是好事,对于霍亨斯陶芬家族而言,比起让年轻体健的海德因希、洛泰尔和奥托登基看上去没几年可活的狮子亨利反而是个更合适的选择。只是他们没想到亨利七世在这三年里四处出击,一面安抚对亨利六世不满的下莱茵河诸侯,一面雷霆万钧地收回自己的家族领地,因此短短三年以后,一度沉寂的韦尔夫家族已经再度成为帝国内部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在下一任凯撒的选举中,也有越来越多的诸侯更倾向于支持奥托而非亨利六世的弟弟施瓦本的菲利普,在这样的情形下,埃莉诺让他带上理查一世留给奥托的一万银马克(是他交由埃莉诺保管的用于国事的东征财富,而非他的个人遗产)其实更多的是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
可以说到了1200年,欧洲政局已经大致和他前世的时间线吻合,他童年时期费尽心思促成的那场胜利的十字军东征似乎并没有给历史带来太大的变化,以至于他经常想,会不会理查一世比历史上更早去世也是冥冥之间的一股力量在作祟,毕竟只要他还活着,哪怕他什么都不做,欧洲的政局都会大有不同,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对参加历史上上臭名昭著的第四次十字军并没有太大兴趣,他个人比较希望这场十字军直接胎死腹中,也好过二十一世纪的精神罗马人(比如他本人)为此震怒。
“好久不见,塞萨尔。”打断他思绪的是萨克森的海因里希,但现在应该称他为莱茵兰公爵了(他父亲在取得这块领地后将其转封给他),出于维护金雀花家族和韦尔夫家族联盟的考虑,这些年他和海因里希也没少见面,因此他们能很快开始熟络地聊天,“听说阿格涅丝夫人又生下了一个女儿,恭喜,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是的,可惜她还在休养,否则我会带她和贝尔塔来见父亲的。”海因里希爽快道,他忽又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父亲这些年一直试图为奥托找一个合适的新娘,他本想让他娶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女孩,可惜她们都太小,他又想在丹麦给他找一个新娘,可婚姻谈判也没有成功,对了,我听说你们家族还有一位适龄的女孩,你的祖母和叔叔有意将她许配给奥托吗?”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吗?”塞萨尔解下披风,和海因里希一起前往亨利七世的房间,“她是英格兰王位的假定继承人,祖母和叔叔都不敢轻易决定她的婚姻,何况金雀花和韦尔夫的友谊并不需要多这一桩婚姻来维系,我们将一直守望相助。”
真实的原因是埃莉诺一直想让他和小埃莉诺结婚,从而名正言顺地取得继承权,但他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安排,不管是因为包办婚姻,还是近亲婚姻。他们来到了亨利七世的房间,他的另外两个儿子,洛泰尔和奥托已经在房间中了。“是塞萨尔吗?”听到门边的动静后,亨利七世的精神忽然好了些,他试着抬起头看向门边。
“是我,亨利,我来了。”塞萨尔道,他走上前,跪坐在亨利七世身边,握住他的手:当他真正接受自己的身份,接受他是普瓦捷的塞萨尔,安茹家族的成员之后,他发现他再也没有办法对亲人和朋友的离去保持对历史人物的克制,他知道所有人的命运,也许他会对他们的命运做出一些有益的改变,可他抗拒不了生死,亨利二世死了,理查一世死了,亨利七世也要死了。
“不要为我悲伤,孩子,能在生命的最后拿回我的领地并登上皇位,我已经十分满足,腓特烈,腓特烈才会不甘心吧。”他花白的胡须忽然抖了抖,浑浊的眼神也锐利了起来,“你知道,施瓦本的菲利普想要宣誓加入十字军吗?”
作者有话说:
因为神罗的局势和真实历史上相比变化很大,加上精简人物服务剧情的考虑,SO可能会出现一些不合史实的地方,不过大部分人应该也对神罗不熟,应该也不影响阅读(大方向还是一致的)
but塞萨尔在狮心死后其实处于一种迷茫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主动地插手历史,狮子亨利是来坚定他决心的感谢在2023-09-04 23:27:20~2023-09-05 16:4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裙子、漫游者、鼠由可可 10瓶;腿毛君、小千秋 5瓶;小谭必能上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命运
“你知道, 施瓦本的菲利普想要宣誓加入十字军吗?”
“我听说了,这真令人意想不到。”塞萨尔答道,事实上, 他对这个情况也很意外,历史上参加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的是和霍亨斯陶芬家族关系密切的蒙菲拉特侯爵博尼法斯,有他的兄弟,蒙菲拉特的康拉德事例在先, 他掺和十字军的事务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但施瓦本的菲利普此前并无对宗教事务的狂热倾向,“但如果从他想要捞取政治资本的角度上看, 这一行为是合理的, 他们要寻求外交上的突破口。”
抛开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相爱相杀的三个王国不谈, 整个西欧与中欧现在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两股政治势力, 占据英格兰的安茹家族与德意志北方的韦尔夫家族现阶段联系紧密且并无冲突,那他们的对手, 卡佩家族与霍亨斯陶芬家族也只能被动地联合在一起。从目前的情况看, 安茹-韦尔夫联盟是占据上风的, 如果后续约翰能坐稳王位, 奥托也能顺利从亨利七世手中接过神罗皇冠, 那他们对卡佩-霍亨斯陶芬的优势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作为被动的一方,两个家族的领袖——腓力二世和施瓦本的菲利普势必要寻求变革。
伊比利亚倾向安茹, 内乱中的东罗马自顾不暇,北欧、东欧和西亚的十字军国家太远, 唯一的变数就在于意大利和教宗。从宗教声望角度, 领导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安茹-韦尔夫联盟是占据优势的, 中途退出十字军的腓力二世(他最近还因为想要和第二任妻子丹麦的英格伯格离婚和教廷关系紧张)和劣迹斑斑(参考腓特烈一世的意大利战争)的霍亨斯陶芬家族若想改变这一被动局面, 积极参加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是最好的选择,理查一世去世了,亨利七世即将去世,他们的声望并不能像领地和王位一样被后代继承,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腓力二世虽然没有参加十字军,但他已经先期提供了两万银马克,在目前宣誓加入十字军的骑士中,法国骑士也是最多的,如果施瓦本的菲利普宣誓加入十字军,他毋庸置疑会成为十字军的领袖,如果他得胜归来,他势必会对奥托发起挑战,阻止这一切的最好方式是我们也加入。”亨利七世说,他望着塞萨尔,目光中有真实的不解,“你小时候便经常缠着我要我给你讲述东方的地理,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和你父亲一起前往圣地,为什么长大以后你反而不愿意参加十字军了呢?”
是的,当你的敌人加入了一个很可能获得收益的项目中时,你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最好也加入。他是理查一世的儿子,参与过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同时有财力雄厚的安茹家族支持,还在法国骑士中颇有声望,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他完全可以和施瓦本的菲利普一起竞争十字军的领导权,至少也可以和他分庭抗礼,如果十字军取得胜利,他还可以在东方获得土地,这是对他、对安茹家族、对安茹-韦尔夫联盟都有利的事,他本人也有足够的军事才能,为什么他现在却不愿意参加十字军呢?
“让你的儿子们先回避一下吧,亨利。”塞萨尔低声说,亨利七世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但还是同意道,“海因里希,带你的弟弟们先出去一下。”
确认韦尔夫兄弟三人都离开后,塞萨尔才低低道:“有一个秘密在我心中已经埋藏很久了,答应过,亨利,我告诉你之后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我已经是个快咽气的老头子了,我还可以跟谁说?”亨利七世笑道,“说罢,塞萨尔,我做好准备了。”
“我担心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会令你难以接受。”塞萨尔苦笑道,他旋即正色,“你相信我曾收到过神谕吗?或者我被恶魔附身,总之,我在很小的时候便梦到了我们的未来,关于我父亲,关于你,关于我们所有人。”
“我猜出了一些,孩子,如果你喜欢看书和分析地图还可以被称为个人爱好,但征服埃及的战略不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能想出来的。”亨利七世似乎对此并不意外,“那么,塞萨尔,我们原本的未来是什么?”
“你没有参加十字军,我父亲也没有去埃及,你像你曾经计划的那样到德意志北方反对亨利六世,但你失败了,如果不是他急于征服西西里你甚至保不住你最后几块领地,而我父亲也因为担忧国内的政局和萨拉丁匆匆议和,途中被亨利六世劫持,花费巨资才得以回到英格兰,并最终死于平叛。那是个充满遗憾和悲伤的故事,但他可以活到1199年。”塞萨尔垂下头,这让他英俊的脸孔蒙在阴影中,没有了他应该有的意气风发,“在我们刚从圣地回来后,我踌躇满志,认为我可以见证安茹帝国的诞生,历史的轨迹也将发生扭转,但他死了,比历史上更加早死,而这些年发生的事重新和我的梦境吻合,包括奥托和施瓦本的菲利普的斗争,而第四次十字军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所以亨利,我畏惧去插手这些事,若我不能改变结局,我只会因此声名狼藉,若我改变了结局,我也不能违抗那终将归于既定轨道的命运。我宁愿留在普瓦捷做一个小小的伯爵,至少我真的能让一些本会死于饥饿和战争的农民过上幸福的生活。”
“会是怎样的灾难?”亨利七世问,而塞萨尔垂眸不语,他也没有强迫他,而是换了一个问题,“那我的结局呢?如果我潦倒到险些保不住最后的领地,想必我也不可能在有生之年登上凯撒之位吧?”
“在和霍亨斯陶芬家族和解后,你回到了不伦瑞克,你在1195年死了,一年后,亨利六世也死了,奥托和施瓦本的菲利普开始争夺皇位,奥托赢了,但他后来也死了。”
“那看来我的结局还是要更好的。”狮子亨利道,他握着塞萨尔的手,几乎不像是一个垂死老人的力道,“听着,塞萨尔,至少对于我个人而言,我的命运因你的存在改变了,并且这样的改变是我喜闻乐见的,若你父亲能够选择,他想必也更愿意在带着收复圣城的功勋死在三十六岁,而不是遗憾和悔恨中活到四十二岁。”
看着塞萨尔怔忪的脸,亨利七世放缓了语气,口气中带着他不再掩饰的感慨:“你知道,我和腓特烈曾经是最亲密的战友,我见过他眺望着南方的意大利,宣称要恢复罗马帝国的版图,尽管我没有他那样的雄心壮志,我也一直记得他那时的眼神,这样的眼神我也曾经在小时候的你眼里看到过,比起腓特烈,我更愿意相信那个人是你,塞萨尔,你是狮心王的儿子,你还被上帝垂青,你不应该畏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其郑重其事地道,“命运的轨迹也许不可违抗,但你不能臣服于命运,你要和命运搏斗!”
命运的轨迹也许不可违抗,但你不能臣服于命运,你要和命运搏斗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就像阿喀琉斯,他最终忠诚于战死的命运。”塞萨尔有些着魔地低语道,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原本迷茫的目光也重新坚定,“我明白了,亨利。”
“我知道你喜欢看书,也一直有写书的想法,如果将来你真的写出了一部宏篇著作,把我们刚刚的对话也记载下来吧。”亨利七世慈爱地微笑道,“好了,现在可以让我的儿子们进来了吧?”
,
1200年5月14日,神圣罗马帝国韦尔夫家族的第一位君主,萨克森公爵“狮子”亨利七世于不伦瑞克去世,他与英格兰的玛蒂尔达所生的幼子不伦瑞克的奥托当选为下一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即奥托四世。
作为安茹家族的代表,塞萨尔参加了奥托四世的加冕礼,因此他和奥托等人来到了意大利,等他要动身回到普瓦捷时,已经是1200年8月了。“请替我拜祭理查舅舅的坟墓,我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去看他了。”分别时,奥托四世对他说,他今年二十五岁,正是一个男子最英俊、最具魅力的年纪,加冕礼时,他的风采便曾经倾倒了无数民众,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德意志国王,“塞萨尔,我有时候会很怀念他,在我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时,我总会想如果他处于我的位置一定会有更合适的处理方式。”
“我也是。”塞萨尔道,他看着奥托四世,从他脸上找到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情绪,“很多人都怀念他,怀念圣徒,怀念国王可即便他没有那些耀眼的功绩我也希望我还能拥有父亲。”
“不要难过,我现在也没有父亲了。”奥托四世反而安慰他道,“我知道我父亲死后你也很难过,他一直很疼爱你,还给你留了一份遗产。”
“你曾经不喜欢他。”
“我曾经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野心和梦想,也不了解他对我的爱,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会努力完成他的期望。”
“我也会完成他对我的期望,或者说是我父亲,祖母,所有人对我共同的期望。”塞萨尔轻轻眯起眼,仰望着他们头顶的太阳,“回到普瓦捷后,我会宣誓加入十字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5 16:47:04~2023-09-06 12:1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阳台君 10瓶;奈菲塔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安宁
在塞萨尔回普瓦捷的路上, 约翰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的婚讯刚刚传开,对此他并不意外,只是问道:“腓力国王有什么反应?”
“他极为震怒, 要求为他的封臣伸张权益,但暂时没有实际行动。”
“在理清楚他的离婚案前,他是不会同时与英格兰国王与罗马教廷为敌的。”塞萨尔道,某种意义上, 腓力二世不承认这桩婚姻但不做实质上的努力阻止这桩婚姻是明智的,因为他可以在约翰死后以他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所生子女是私生子为由为其他人伸张王位,可能是亚瑟, 也可能是小埃莉诺, “看来我的叔叔暂时没有为了爱情付出巨大的代价, 真是可喜可贺。”
他计划去拜访埃莉诺, 告诉她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参加十字军的事,但很不幸的, 他先遇到了亚瑟。“谁允许你们将我和这个卑贱的私生子后裔相提并论?”他正怒吼道, “我是布列塔尼公爵, 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 谁允许你们这样羞辱我?”
看到角落里一脸尴尬屈辱的梅达尼亚(坦克雷德一世的三女儿), 塞萨尔瞬间明白了亚瑟发火的缘由:“她是你的未婚妻。”他站在门口, 用剑柄敲了敲地板以彰显自己的存在,“由理查一世亲自定下的婚约。”
“谁来多管闲事?”亚瑟愤怒道, 当看到是塞萨尔后,他神情顿时更加轻蔑, “若她还是西西里公主, 身份倒也还能与我相配, 但她现在只是一个私生子篡位者的后代, 没有嫁妆,没有继承权。”他忽然对塞萨尔笑道,“或许你娶她也不错,你也是个私生子,你们很般配呢。”
“我的婚姻要得到祖母的准许,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梅达尼亚的父亲为她支付了嫁妆。”塞萨尔冷冷道,“十年前,我父亲和坦克雷德国王定下了你和梅达尼亚的婚约,协议中规定如果英格兰想要废除婚约,则需返还西西里两万盎司的黄金,若你想要解除婚约,就把这两万盎司的黄金还给梅达尼亚吧。”
“那是理查一世签的条约!钱也被他花在了十字军中!你才是他的儿子,你应该替我付这笔钱!”
“你不是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吗?”塞萨尔也笑了,亚瑟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意识到他又落入了陷阱中,“我是理查一世的儿子,但我只是一个没有继承权的私生子,但你不一样,你可是英格兰王位的正统继承人,你想要享受英格兰国王的荣耀就也应该承担英格兰国王的债务,要么还钱,要么和梅达尼亚结婚,你没有别的选择。”
室内陷入了静寂,片刻之后,亚瑟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自顾自负气离开,塞萨尔呼出一口气,忽然觉得亚瑟历史上的下场也算咎由自取,也就是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我并不想和布列塔尼公爵结婚。”
说话的是梅达尼亚,她已经十四岁了,长相娇美,身材高挑,她有些犹疑地望着塞萨尔,眼神有些羞涩:“你也看到了,他并不喜欢我,在我的父亲和哥哥们去世后我也不再有联姻价值了,不管布列塔尼公爵愿不愿意,他的母亲都不会让我嫁给他的。”
“那你可以和你的两个姐姐一样嫁给意大利人,或者别的法国贵族。”塞萨尔道,因为西比拉王后在逃走时带走了西西里国库中的大部分财富,加上姐妹四人都容貌出众,如果放低要求,将目光瞄准二三线的小贵族,她们还是非常抢手的结婚对象,“不论他娶不娶你,你都不能任他羞辱你,在婚约没有正式废止前,他应该对你有基本的尊重。”
梅达尼亚还想说些什么,但塞萨尔已经先行离开,望着他的背影,梅达尼亚久久不愿挪开目光,她的侍女忍不住提醒她道:“我知道,伯爵是个好人,年轻英俊还富有骑士风度,很容易吸引少女的爱慕。若他只是普瓦捷伯爵,他不介意娶一个美丽富有的流亡公主,但他是国王的私生子,在血统上饱受诟病,他应该娶一个出身高贵的新娘,哪怕她贫穷丑陋一些。”
所以在没有闹出丑闻之前趁早停止自己的幻想吧。梅达尼亚低下头,金色的卷发遮住了美丽的面孔:“是的,他也不会娶我。”
,
得知他回心转意同意参加十字军后,埃莉诺非常高兴,立刻以阿基坦女公爵的身份下令召集阿基坦的骑士,相比于她的激动,塞萨尔反而镇定许多:“等我正式宣誓加入十字军之后再召集他们也不迟,比起我能带多少骑士去埃及,我更担心您。”他望着埃莉诺,“我听说腓力国王已经决定接回丹麦的英格伯格,一旦他停止为了离婚和教廷争执,那他势必会腾出手来对付英格兰,一旦开战,您也处于危险之中,所以不论您去哪座城堡休养,都请带好足够的骑士维护您的安全。”
“你还是像你小时候一样爱操心,孩子。”埃莉诺大笑道,但望着塞萨尔执拗的目光,她还是应允道,“好的,塞萨尔,我会注意安全的,放心地前往东方吧,我的身体还算硬朗,能活到你带着和你父亲一样耀眼的功绩从东方归来。”
不会的,阿基坦的埃莉诺在1204年3月去世,而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直到1204年4月才基本结束,但当着埃莉诺的面,他仍做出了认同的表情,他跪在埃莉诺脚边,亲吻着她的手:“是的,祖母,您放心,我会像父亲一样做一个让您骄傲的孩子。”
,
当年轻的普瓦捷伯爵的身影出现在丰特弗罗德修道院外时,年迈的院长几乎以为是理查一世的幽灵重新出现,直到塞萨尔微笑着向他问好,他才如梦初醒道:“抱歉,伯爵大人,我有些失礼。”
“这是因为您对我的父亲过于怀念的缘故,事实上,我也非常想念他。”塞萨尔说,他来到了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的棺木边,出神地望着两位国王的雕像,这对生前互相憎恨的父子如今安静地沉睡在这里,未来还会有阿基坦的埃莉诺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在另一个世界,在生前的争执都烟消云散后,他们会否如寻常父子一般亲密,他不知道那个答案。
“不论你们生前的仇恨和猜疑有多么深重,现在都请释怀了吧,总有一个瞬间你们是互相爱着的,我希望让那一刻成为永恒。”长久的注视后,他终于缓缓开口,在他的人生踏入一个新的转折点前,他还是想要来到这里寻求心灵的安宁。
他这些年反复回忆和理查一世相处的最后一段时间,老实说,那段时间并不长,在他前世今生的岁月里短得像是只有一瞬间,但当他在漫长的时光中反复咀嚼着他们相处的每分每秒时,他发现从耶路撒冷归来后理查一世其实是在将他当做继承人培养,这一点在埃莉诺告诉他理查一世最初的遗言竟然是想要将王位留给他时得到了印证。
他心中且喜且忧,一方面,他意识到他父亲对他的爱比他曾经以为的还要多,尽管因为理查一世的早逝这个计划最终流产,但不代表理查一世曾经对他的爱不存在,但另一方面,在埃莉诺执着地想要完成这个理查一世最后的愿望时,他对这个愿望并不热衷。
成为英格兰国王又怎么样呢?他是私生子,登上王位的过程势必会伴随着无尽的血与火,金雀花家族也会自相残杀,若他和小埃莉诺结婚,或许这个过程可以和平简单一些,但情感上他也接受不了一个血缘和自己如此相近,被自己当成妹妹的女孩成为自己的妻子,哪怕他通过婚姻成为了国王,他还需要去对付那些不满意他私生子身份的封臣,并防备着外敌趁虚而入,为此会有大量忠诚的士兵战死沙场,这一切真的是理查一世愿意看到的吗?
“如果您对我的期望是做英格兰的国王,我可能无法做到,但如果您的期望是让我做一个如您一般英勇、慷慨、受到民众爱戴的人,我会努力去做。”他注视着理查一世的雕像,没有经过近千年的风化,这尊雕像现在色彩鲜明,栩栩如生,但那终究只是一尊雕像,他再也不可能活过来抚摸着他的头,和他说话,亲吻他,“我会追随您的足迹前往远东,如果战争注定会发生,不义者注定要借正义之名牟利,那我至少要尝试着去阻止那一切,否则即便我得到了王冠,得到了世人眼中的无上荣耀,我的内心也得不到安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候终于露出了几分彷徨与脆弱,“我很思念您,父亲。”
理查一世的雕像仍然一语不发,他望着雕像的双目,回忆着他生前英姿勃发的样子,当他跟随父亲参加十字军时,他和那些士兵们都崇敬地望着他们的国王和统帅,而现在他也即将成为那个被士兵们崇敬的人,他接受了他们的崇敬,就要承担相对应的重任。
他转过身,决定彻底忘记这些年他所痛苦顾忌的一切——如亨利七世所说,他要和命运搏斗,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软弱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6 12:10:38~2023-09-07 15:4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卡珊德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珊德拉 162瓶;圆球 20瓶;朱荷 15瓶;桃子 13瓶;小W不想上班!!! 2瓶;奈菲塔莉、安山度、曦容、小谭必能上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阴谋
1200年9月26日, “狮心”理查一世的私生子,普瓦捷的塞萨尔来到图尔大教堂,宣誓加入英诺森三世召集的第四次十字军。这一天是他父亲十三年前宣誓加入十字军的日子, 宣誓地点也一致,见到年轻的伯爵绝似他父亲的容貌风采,年迈的图尔大主教甚至当场热泪盈眶,直言他仿佛看到了理查一世的英魂再现人世。
在埃莉诺有意的造势下, 塞萨尔加入十字军的消息迅速传往欧洲各地,刚刚登基的奥托四世还在不伦瑞克发表了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说,并当场为“我英勇而虔诚的弟弟”捐献了五千银马克(由理查一世留下的遗产买单), 见此情形, 约翰也不情不愿地捐献了两千银马克, 他毕竟是安茹家族现在理论上的首脑, 在事关家族荣誉的事务上总不能一毛不拔。
对此现任教皇英诺森三世也喜闻乐见:他自继任教皇后便一直立志要拔高教廷权威,改变欧洲君主们不把教廷当回事的心态, 而发动一场成功的十字军无疑是建立权威的有效手段, 虽然腓力二世积极捐款, 施瓦本的菲利普也表露出了参加十字军的意愿, 但前者有在第三次十字军中中途回国的劣迹, 后者更是出自给教廷带来无尽麻烦和屈辱的霍亨斯陶芬家族, 如果第四次十字军只有这两方参加结果只会是增加了腓力二世离婚的可能与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竞争的烈度,而这两者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至于安茹家族为何突然决定掺和这场十字军, 英诺森三世相信自己也能猜出他们的用意:在安茹-韦尔夫联盟青黄不接的当下(埃莉诺太老,奥托四世太年轻, 夹在中间的约翰王实在能力不足), 他们想要扶持新的实权人物增加安茹家族的话语权的动机也不难理解, 何况他们也不想看到他们的夙敌通过参加十字军起死回生, 而在派往十字军的人选方面,还有什么比那个亲历了第三次十字军的私生子更合适的呢?
虽然当初西莱斯廷三世在希腊教会的压力下不得不承认理查一世的圣徒身份让他对理查一世有些不满,但鉴于理查一世回国不久后就去世了,他倒也没有在活着的时候利用这个身份给教廷带来了什么麻烦,相反,英诺森三世现在十分乐意无限拔高已逝的理查一世的形象,从而胁迫活着的各位君主以理查一世为榜样给教廷出钱出力投身十字军(当然圣徒绝对不能封第二个)。
何况作为继任教皇,英诺森三世也知道理查一世曾经秘密写信给前任教皇请求将自己的私生子合法化的事,如果这个私生子在东征中积累了足够多的功勋,再公开自己已经合法的身份,那安茹家族无疑会再次上演像多年前的“无爱之战”一样的内斗,这样也很好,这样的混乱会是教廷继续拔高自己地位的阶梯。是以在听说了这个消息后,英诺森三世立刻写信邀请塞萨尔来到罗马,他要为他亲自授予十字。
这是塞萨尔第一次见到这位在中世纪历史上声名煊赫的“最有权势的教皇”,从历史研究者的视角,他不喜欢这位增加了教廷权势并催生了后来的异端裁判所,导致了无数人间惨剧的教皇,不过他早已学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因此在英诺森三世眼里,他看到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虔诚地跪在他脚边领走了十字,他长得很像他父亲,但远比他谦卑,他很满意这一点,他需要一个听话的十字军统帅。
“希望你能继承你父亲的勇敢,重新收复他曾经征服的土地,将天主的福音播撒在尼罗河畔。”英诺森三世道,虽然当时没有人对理查一世将埃及卖给希腊人的举动提出异议,但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那群希腊人不仅信仰异端,还如此无用,用19世纪的比喻形容就是费拉不堪,“你是因为他才决定接过十字吗?”
“我从小便深受教士们的熏染,即便没有一个伟大的父亲,我也会因为我的信仰走上这条道路,与一切邪恶对抗。”
“什么是邪恶?”
“不公之事,不义之事。”他顿了顿,坚定地望着教皇,“与我所信仰者不容之事。”
在塞萨尔的内心深处,与他信仰不容的其实包括宗教在内,但在英诺森三世眼里,他欣慰地想着这孩子是多么纯洁虔诚,若这个孩子在他的家族利益与宗教利益冲突时也能如此坚定,他倒不介意也给他封个圣徒。“我很欣慰,孩子,有人曾评价只有你父亲是第三次十字军中真正为信仰而战之人,现在看来,你也继承了他的风采,天主会庇佑每个虔诚的教徒战无不胜。”他稍加重了语气,“若你在十字军中受到轻慢,我也可以圣座的身份为你正名,不要让邪恶浸染了这支神圣的队伍。”
“我将竭力回报您的信任。”塞萨尔再度低头,并拜倒在英诺森三世脚下,他听懂了英诺森三世的弦外之音,并且这亦是他喜闻乐见的事,“为您对抗一切有损天主声誉之事,亦是我的职责所在。”
,
“狮心”理查之子宣誓加入十字军的消息在一定程度上其实给稍显低迷的十字军运动注入了一些动力,尤其是在崇尚骑士精神的法国,虽然他们的君主是腓力二世,但更多的自由骑士和小贵族崇拜的对象其实是富有骑士精神的理查一世,想到那位威名赫赫的骑士国王和他的丰功伟绩,从九月开始,不断有骑士或者小领主宣誓加入十字军,英诺森三世无疑对此非常满意。
与之相对应的,是腓力二世和施瓦本的菲利普对此的措手不及:腓力二世还好一些,他已经给英诺森三世捐了钱,征召了法国骑士,也公开奖赏了那些愿意参加十字军的贵族(参加十字军是不可能的,他至今还没有从第三次十字军的阴影中走出来),金雀花家族横插一脚虽然令他意外,但还算他能够理解的行为。
在博韦主教腓力告知他这个消息后,他反应更大的是那个令他意外且不快的人选,普瓦捷的塞萨尔,理查的私生子,他记得他长得很像理查。
这些年他刻意地遗忘理查,忘记他们的回忆和理查的样子,以至于现在理查在他脑海里只是一个金红色的模糊虚影,这样很好,这样的理查再也不会让他痛苦疯狂了,但若他再见到那个继承了他父亲长相和军事天赋的私生子,他确信那些被他压抑的回忆会死而复生,这在他发觉安茹家族有意扶持这个孩子登上政坛后异样暴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至少不用亲身掺和这支十字军,他和这场十字军东征只有出多少钱的关系。“他最好死在战场上。”他诅咒道,然而他口气平静地就像宣判,仿佛他很笃定这个下场,“我们的德意志朋友呢?他们是否还坚持他们的计划?”
“他们坚持他们的原定计划,并且他们决定更大胆一些,为此请求您的支持。”博韦主教腓力道,“如果埃及落入安茹家族的手里,那加上吕西尼昂家族和未来的鲍德温六世,大半个地中海东岸都将被英格兰掌控,如果他们再和教皇结盟,和伊比利亚三国进一步拉拢关系,那霍亨斯陶芬家族在地中海的经营就只剩下西西里,那个小国王还被英诺森三世监护着,将来说不定会成为教皇复仇的傀儡,他们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所以呢?施瓦本的菲利普终于决定为他的小舅子伸张正义了?”
“是的,他们要让那个流亡的皇子成为希腊人的皇帝,并且是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扶持他穿上紫袍。”博韦主教腓力的神情有些无奈,老实说,他不了解这群德意志人对光复罗马的执念,论皇冠,希腊人头上那顶皇冠远比他们名正言顺,论血统,他们是直接毁灭了西罗马的蛮族后代,神圣罗马帝国,不过是个“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的松散联盟罢了,“因此他们想要请求您的支持,在阿格涅丝皇后出嫁时,您的父亲曾经让她带走了一支一千人的陪嫁团,而您这些年借助照顾安娜公主的名义,又陆陆续续投资了不少地产”
“我的人或许能够帮助他们打开那座永不沦陷的城市。”腓力二世开始认真起来,“那回报呢?虽然这个忙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但我不做无用的事。”
“和此前的约定一样,安娜公主会成为帝国的皇后,同时法国教士也可以来到新罗马传教”
“这是我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得到的东西!”腓力二世不耐烦道,但他垂眸沉思片刻,仍回应道,“答应他们,还有十字军中的法国骑士,我会给参与了十字军的贵族们写信,让他们默许或者支持德意志人。”
“为什么这样做,陛下?”
“因为我和德意志人一样不想看到一个被安茹家族占据了大半个的地中海。”腓力二世道,“何况你觉得施瓦本的菲利普会白白支持他的小舅子吗?那个流亡皇子肯定也会回报给他姐夫一些别的东西,他能给出的最值钱的便是将希腊教会置于罗马教会的管辖下。”
“这”博韦主教腓力微微瞪大了眼,“恕我直言,陛下,这不太现实,那么多希腊皇帝都没有做到。”
“那是因为他们仍然把自己当希腊皇帝,而不是德意志人的走狗。”腓力二世冷笑道,“若施瓦本的菲利普真的促成了东西教会大和解,他可以直接封圣,到时候韦尔夫的皇帝还是滚回萨克森吧!利益这么丰厚的阴谋,我当然要分一杯羹,何况我只是为了帮助我的外甥女,我名正言顺。”他顿了顿,又狠声道,“不过如果这次十字军结束后我的外甥女还不能嫁给未来的巴西琉斯,我会把她接回巴黎,给她安排一位合适的丈夫,我的亲属没有义务因为他们的野心和阴谋一直等待下去!”
他起先并不想安娜太早结婚,因为她的母亲,他唯一的妹妹阿格涅丝便是因太早结婚和生产而早逝,不过这也不代表他能容许安娜一直维系着和一个流亡皇子有名无实的婚约,如果阿莱克修斯一直不能取回皇位,难道安娜要一直等下去?想起爱丽丝的经历,腓力二世不禁更加烦躁,但想到这个问题马上就要有解决的曙光,他还是克制了自己:“把我的回复带给施瓦本的菲利普,告诉他们我仍然忠诚于联盟,但我已经开始失去耐心了。”
“是的,陛下。”博韦主教腓力答道,他在离开房间时又想到了今天这场对话的开端,那个宣誓参加十字军的私生子,牵扯进这样一个阴谋,看来那孩子凶多吉少了。
作者有话说:
合适的丈夫,指狮心的好大儿
感谢在2023-09-07 15:42:47~2023-09-08 22:5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卡珊德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花 26瓶;面具背后~~、小千秋、安山度、一川烟草不见秋、li 10瓶;麦芽糖 3瓶;小W不想上班!!! 2瓶;曦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风暴
在法国骑士宣誓加入十字军的浪潮过去后, 1201年的春天,霍亨斯陶芬家族的首脑,施瓦本公爵菲利普也宣誓加入十字军, 和之前塞萨尔宣誓时相比,教皇显得冷淡了许多,他甚至在致信中要求施瓦本的菲利普“不要重复他父兄因不够虔诚而丧命的教训”,也不知施瓦本的菲利普对此作何反应。
1201年5月, 另一桩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经过包括元首在内的十人内阁会议八天的讨论决定,威尼斯共和国决定他们将由元首丹多洛亲自率领50艘武装桨帆船和6000名水手与战斗人员举国之力参加这次十字军。这无疑是是一个强援, 虽然论统帅的身份难以与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的三位国王相比, 但实际投入作战的兵力可能犹有过之, 当然, 威尼斯人也不是白白出钱的,他们要求作为一个独立的统帅瓜分在十字军途中获取的领土, 这显然是他们不满足于此前将十字军当做单纯的商贸往来的策略。
当听到威尼斯加入的消息后, 塞萨尔的PTSD就下意识发作了:这群现在表现得善良虔诚又慷慨的威尼斯人在十字军出发后可就直接要求他们改道攻击同为天主教的匈牙利了啊!老实说, 他可能不会像真实历史中的十字军战士一样对攻打基督教徒怀抱强烈的负罪感, 但他也不想到了威尼斯被道德绑架为十字军掏钱(他继承理查一世遗产的事情并不是秘密), 但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妥善处理这个问题, 他就接到了另一个通知,威尼斯宣称他们并不会对“没有向国王和王位继承人效忠的骑士”提供舰队。
很显然, 这是施瓦本的菲利普和腓力二世做出的回应:诚然,塞萨尔背靠安茹家族, 有丰厚的军费和理查之子的声望, 可以吸引大批的自由骑士效忠他, 他甚至可以去联络那些至今仍对他父亲感激不尽的十字军国家要求他们从叙利亚夹击埃及, 相信在他愿意提供军费的情况下这些国家都乐意至极,但没有船,没有水手,他有再强的陆军都没有办法把他们运到埃及,那此前摇摆的自由骑士们当然只能选择效忠于施瓦本的菲利普或者腓力二世,他在十字军中会彻底边缘化,而如果塞萨尔想要自己招募水手,制造战船,他就需要自己去联系能为他提供这些东西的商人,很显然,在人生地不熟的地中海他会成为一只肥壮的羔羊被猛力敲诈,塞萨尔已经可以想象威尼斯商人看到他时的眼神了。
如果他是一位巴西琉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真的很想在星期天吊死一位威尼斯总督。针对这个问题,埃莉诺提议他可以去向他们的姻亲卡斯蒂利亚求援,但塞萨尔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们没有能力造这些船,而如果我们放出收购战船的风声,这会是个无底洞。”他说,“我要到热那亚去。”
,
按照之前的历史轨迹,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地中海的三个主要国家——威尼斯,热那亚和比萨,在地缘格局上几乎是威尼斯一家独大,因此尽管英诺森三世并不喜欢威尼斯人,他也只能默认威尼斯承担了十字军的船只建造,但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后,地中海的格局悄悄发生了变化。
在理查一世试图攻打埃及时,他一开始的盟友威尼斯人却转而联合康拉德试图攻下阿克,反而是一开始与他不和的热那亚人放下和比萨人的世仇支持他,因此在他将埃及交给伊萨克二世时,还特别要求不允许威尼斯人和埃及贸易,以示报复。
眼看热那亚和比萨在埃及贸易中赚得盆满钵盈,威尼斯自然眼红不已,塞萨尔怀疑埃及失陷其实也有威尼斯人的阴谋,毕竟真实历史上他们就和萨法丁签署过协议,而如果他们积极参与了收复埃及的行动,那教皇也不好意思再限制他们贸易,胃口再大一点,他们会直接要求埃及作为他们的殖民地,只不过历史上威尼斯共和国得到了更珍贵的战利品,因此埃及收复与否也不那么重要了。
至于比萨人和热那亚人,他们正沉迷于东方贸易,至于埃及,他们大可以躺平等教皇出兵收复,反正教皇相比威尼斯人一直更喜欢他们,他们并没有威尼斯人那样的决心去掺和这场十字军。要想打动他们,必然要让他们看到其中蕴含着足够的利益。
虽然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短暂和比萨人合作,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从此握手言和,因此在选择盟友时,塞萨尔明智地选择了更强大也和安茹家族关系更紧密的热那亚,并且,只是热那亚。
在经历了1164-1169和1189-1191两次大规模内战后,热那亚将他们传统的领事制度改为了总督制,如今担任总督的正是当初极力促成与理查一世合作的四位领事之一,古列尔莫·安布里亚克,见到他后,古列尔莫总督热情地邀请他来到总督府,并不出意外地仍然以理查一世作为开场白:“欢迎您,伯爵,见到您仿佛看到您父亲少年时的样子。”
“但和您见面时,他已经是一位英明的十字军统帅和高贵的国王了。”塞萨尔道,听他提到十字军,古列尔莫总督也不废话,直白诚恳道,“是的,您如今也即将成为一名十字军统帅,但很遗憾,伯爵,尽管我们十分珍视与您父亲的友谊,但比起像威尼斯人一样疯狂地投入全国的资源掺和进攻埃及,我们有更多的选择,毕竟圣座允许威尼斯人在埃及贸易,他也不会剥夺我们的权利,我们只是多了一个商业竞争对手而已。”
“威尼斯人并不一定会听从圣座的命令,如果圣座不能给予他们想要的权利,他们宁可把埃及交给撒拉森人。”塞萨尔说,“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得知威尼斯人要求像曾经参与十字军的领主们一样瓜分战利品,其中也包括远征得到的土地,如果他们得偿所愿,埃及将彻底变成威尼斯人的殖民地,热那亚人再也不能涉足这里。”
“这是最理想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丹多洛是在豪赌,然而他只是个瞎眼的老头,马上就要入土。”
“豪赌就有可能血本无归,换一个角度,您为什么不将这视为一个削弱威尼斯人的机会?”见古列尔莫的神情开始凝重,塞萨尔趁热打铁道,“威尼斯人为了这次远征出动了全国五分之一的成年男子,还计划去意大利招募水手,法国人和德意志人下了三万军队的订单,但如果他们根本召集不了三万十字军战士,他们的领主可不会为他们付三万人的钱。到时候,威尼斯造好的船就成了无用的木头,资金链的断裂会让他们财政破产。”
“你怎么知道他们召集不到三万人?”
“如果那些崇拜我父亲的骑士都投效到他们门下,甚至我也向他们妥协,那他们确实能凑够三万人,现在他们放出我没有舰队的风声,便是意在让自由骑士对我产生不信任感,我要提振他们的信心。”
“您需要我做什么?”
“给我船,还有热那亚水手,我会给你们应有的报酬。”塞萨尔说,“你们知道,我很富有,我的家族也愿意为我提供资金,如果不相信我的信誉,我可以先期垫付一半的钱。”
“我们当然相信您的信誉。”古列尔莫总督道,“但在不像威尼斯人一样动员全国的前提下,我们只能建造可供八千人航行的舰队,和您的军队相比,这些船太少了”
“但你们可以宣称你们能建造三万军队的船。”塞萨尔笑了起来,月光中,他的面孔泛着古希腊雕塑般的冷白,“毕竟,威尼斯人确实能建造,不是吗?”
,
和古列尔莫总督谈妥后,塞萨尔来到了古列尔莫总督安排的房间,现在的热那亚总督府建造在一个地势稍高的山丘上,用白色大理石砌成,因为靠近海边,即便是盛夏,天气仍然很凉爽,海风吹起华丽的帷帐,落到塞萨尔的脸颊边。“风暴要来了。”侍女道,“需要关窗吗,伯爵?”
“无妨。”塞萨尔说,他微微侧过身,看着房间的一尊等身铜镜,那是中式的花纹式样,他倍感亲切,这显然是热那亚人通过东方贸易得到的。
他当然不会冒险在一个感冒都有可能致死的中世纪去淋雨,但这不妨碍他在窗边欣赏这个风暴天,所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他不认为掌握了先知优势就可以令自己高枕无忧,但他至少能窥见一些可能的发展轨迹,比如威尼斯的野心,亦或是第四次十字军的路线,每个令人诧异的历史事件实际上都有迹可循,他要做的是将那些痕迹拼凑出的真相提前揭穿,从而搅动发展的轨迹,这个过程中,他付出代价,也承担后果。
他出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快十七年了,他早已习惯了这张诺曼人的脸,这张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变得和他印象里的中世纪贵族越来越像的脸。他曾经躲在理查一世和亨利七世的身后,悄悄地影响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结果,但现在蝴蝶的翅膀已经不足以撼动历史的轨迹,他应当引领风暴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8 22:51:09~2023-09-09 11:0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nyway 32瓶;.丨OwO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威尼斯
在热那亚人参战的消息传来后, 对此最为满意的自然是英诺森三世:他一直不信任威尼斯人,在得知他们和腓力二世与施瓦本的菲利普结盟后便开始怀疑他们的立场,现在不必依赖威尼斯人建造舰队, 他自然十分欣喜。
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从出发伊始便成为欧洲大陆上两个政治集团斗争的缩影,尽管眼下暂时看不清具体的成果,但至少, 现有的政治格局正在变动,每个人都努力试图操纵着这个结果偏向他。
从热那亚回来后,塞萨尔又去了一趟罗马, 听他讲完了他的计划, 英诺森三世并没有立刻表露出支持与赞同:“这很冒险, 伯爵。”他露出了犹疑的神色, “如果他们征召够了三万人,或者法兰克国王愿意垫付多余的船费, 这个计划便无法施行。”
“因为我已经征召了两万人, 而如果法兰克国王对十字军事业有如此强的热情, 他当年就不会在阿克城中背弃我父亲。”塞萨尔平静地说, “风险是由我一个人承担的, 毕竟如果失败了, 您也只是准许了我在西西里集结军队而已。”
“我似乎没有不答应你的理由。”英诺森三世道,而塞萨尔也终于松了口气, 在他准备离去前,英诺森三世忽然叫住了他, “我有时候觉得你更像是法兰克国王的孩子。当年他从阿克回来时, 克雷芒三世一度想要绝罚他, 但他巧妙地为自己辩解, 说服克雷芒三世相信绝罚他只会令你父亲得意,从而逃脱了罪责。”
“他的目的是为自己罪责开脱,但我并不是。”塞萨尔说,“我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这一场战争的胜利,以及令不虔诚者蒙受惩戒,他们收下撒拉森人贿赂时就应该明白这个结果。”
到了1202年4月,塞萨尔已经带着他的部队来到了威尼斯。“我本以为你会在热那亚上船。”盲眼的总督看不见来人的脸,他只能通过侍从的提醒得知塞萨尔的身份,“热那亚人才是你的盟友。”
“我只是来威尼斯中转,在此期间我会为士兵们支付必要的旅费。”塞萨尔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我的主力部队还在西西里,等他们到齐后,我还要率领船队和他们会合呢。”
“我听说你带了热那亚人进入威尼斯?”
“只是我雇佣的一些热那亚佣兵罢了,还有一位安布里亚克家族的年轻人,他也已经宣誓加入了十字军。”塞萨尔说,“放心,十字军战士不会攻击他们的战友,他们还想上天堂呢。”
虽然谨慎的威尼斯总督并不希望这个与自己宿敌结盟的私生子伯爵长久地留在威尼斯城中,但他也没有理由和立场将他驱逐出去,联想到他收到的消息,或许他还可以从他身上敲诈一笔!就这样,等到了6月,施瓦本的菲利普和他的部队才姗姗来迟。“欢迎您的到来,公爵。”丹多洛道,“相信您已经在港口看到了那支庞大的舰队,有这样一支大舰队,彻底消灭异教徒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威尼斯人已经完美履行了和您、和腓力国王的约定,现在应该支付剩下的六万马克了。”
“我们只有一万五千人。”施瓦本的菲利普咬牙切齿道,在法国人通知他这个消息时,他简直气得要晕厥过去,但即便拖延了两个月,新征召的士兵也寥寥无几,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来到威尼斯,“我可以再支付一万马克,但剩下的五万马克我不能支付,那些船对我们没有用处!”
“可你们确实下了十万马克的订单。”丹多洛针锋相对道,“威尼斯人花费了木料,花费了时间,我们理应得到应有的报酬。如果得不到约定金额的经费,我们便不会派出舰队。”
“我们没有钱”
“那就想办法卖掉你们的珠宝,恳求你们的领主,或者让教皇付钱。”丹多洛寸步不让,他那双瞎掉的、灰白色的眼珠转了转,复而放缓了语气,“或许你们还有另一个选择,你们都知道,威尼斯的船只返回母港时需要经过扎拉,但因为匈牙利的伊姆雷国王的煽动,现在那里的人并不欢迎威尼斯的船只”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攻占扎拉,这样威尼斯银行会为十字军提供长期贷款,相信征服埃及的战利品足以还债。”
他们果然还是提出了这个建议!塞萨尔站在一处稍高的山坡上,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毫不意外地,十字军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那些法国骑士们。“我们是十字军,不是雇佣军!”一位法国骑士尖叫道,他瞪着丹多洛,满腔怒火,“匈牙利国王是天主教徒!我们怎么能向我们的同胞开战?”
“我不在意匈牙利人有没有宣誓加入十字军,现在的问题是你们违背了约定,欠下了债务,那么你们要么还债,要么答应我们的抵债条款。”丹多洛丝毫不在意骑士们的愤怒,老实说,这样的气急败坏他见过太多了,“看看这支整装待发的舰队,多么华丽,多么壮观,若匈牙利人足够虔诚,他们会主动献出扎拉以支持十字军的事业的。”
“无耻!”那个法国骑士被气得满脸通红,虽然他们早就听闻威尼斯人的吝啬与贪财,但亲自见证还是令他们大为光火。“我们可以答应你的提议。”愤怒与混乱后,却是施瓦本的菲利普开口道,他的脸涨得通红,显然也十分不情愿做出这个决定,但他在权衡利弊后仍然选择了暂时妥协。
毕竟虽然现任匈牙利国王伊姆雷和他最小的妹妹曾有婚约,但阿格内丝和她的姐姐(曾和理查一世订婚那位)早已在1184年去世,而现阶段的匈牙利和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六世关系更为紧密,后者继承了他父亲与理查一世的友谊,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帝位之争中更偏向韦尔夫家族,所谓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让匈牙利人倒霉既然不损害他的根本利益,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代价。
至多是被开除一次教籍,不过他只要他收复了埃及,再掉头回来找威尼斯算账,倒也不是不能让教皇收回禁令。对于这个结果,丹多洛十分满意,他曾经几次试图攻占扎拉,但鉴于威尼斯陆军的弱势一直无法成功,如今有十字军的协助,那此行自然无往不利:“好,现在让我们商量一下出发日期”
“我不同意!”有人打断了丹多洛的话,众目睽睽之下,塞萨尔走了过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全副武装的佣兵,“匈牙利的上任国王,伟大的贝拉三世还宣誓加入过十字军,攻打他的国家与叛教无异。”
“你父亲和腓力国王都曾宣誓加入十字军,可也不妨碍他们自相残杀。”眼看好事将成,这个滞留在威尼斯的私生子却横插一脚,丹多洛多少有些生气,“怎么,伯爵,你想要替公爵大人付钱吗?”
听到这个提议,十字军队伍立刻露出了期望的目光:如果让塞萨尔付钱,倒不失为解决问题的良策,人尽皆知安茹家族的富裕,他更是打着追随他圣徒父亲脚步的旗号加入的十字军,如果他现下慷慨解囊,无疑能令他们的困境迎刃而解,毕竟他的圣徒父亲便以慷慨和富有闻名,儿子做出替十字军买单的行为也不奇怪。
除了施瓦本的菲利普,他脸色阴沉地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他就知道他提前来到威尼斯准没好事!他甚至开始怀疑丹多洛索要船费和攻打扎拉的主意都是和这个私生子商定好的,就像当年他父亲玩弄他的哥哥,这个家族就是一群狡诈的毒蛇!
“我为什么要付钱?”塞萨尔笑了,他望着丹多洛,语气仍然很温和,但警告之意十分明显,“如果圣座知道您提出攻打扎拉以抵债的事,他会愤怒地开除您的教籍。”
“除了开除教籍以外,他还有其他手段吗?”丹多洛不屑道,开除教籍只对那些传统的大国有用,因为他们的权力来自于神的授予,而威尼斯总督的权力来源于威尼斯人,他只要保证威尼斯人的利益就够了,“你父亲好歹还敢攻打墨西拿胁迫坦克雷德就范,轮到你,你就只会拿教皇来威胁。”
“谢谢您的提醒,是啊,有如此强大的军队,我们为什么不攻打威尼斯呢?”塞萨尔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毕竟理由也是现成的,您试图唆使我们攻打天主教同胞,相信圣座一定能够理解我们的行为。”
“你们大可以攻打威尼斯。”丹多洛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妙了,但他仍然维持着理智,用他那不能视物的双眼瞪视着塞萨尔,“但不要忘了,你们是群不了解航线、不会开船的旱鸭子,没有威尼斯人,你们游到埃及去吗?”
“每个热那亚人都是水手。”塞萨尔平静道,“而我的队伍里有七千热那亚人。现在,他们已经在船上了。”
作者有话说:
后人盘点塞萨尔的早期发家史大概评价会是【一个很会打仗的老6】,and英诺森三世和塞萨尔前期关系其实特别特别好,导致他在得知塞萨尔真面目后颇有【那些年的情爱和时光终究是错付了】的怨妇感
感谢在2023-09-09 11:09:21~2023-09-11 18:5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光影飞叶 100瓶;资深潜水员 20瓶;朱荷 5瓶;小W不想上班!!!、繁花半里 3瓶;奈菲塔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西西里(上)
热那亚人, 热那亚人丹多洛想起他听到的线报,称那个私生子伯爵带到威尼斯的军队里有热那亚人,他起先不以为意, 毕竟他与热那亚人结盟的消息众所周知,队伍里有一些热那亚人也不奇怪,可如果他真的在热那亚订购了足够多的船,他根本不必带着热那亚的船队来到威尼斯, 他以为他带来的只是普通的士兵,可他带来的是七千名化装成十字军的热那亚水手!
“你怎么证明你有七千热那亚水手?”他现在明白了,热那亚之前宣称他们能建造三万人的船只是虚张声势, 他们从一开始就准备巧取豪夺威尼斯的船只, “伯爵, 这里是集结点, 不是戏剧舞台。”
“我不需要证明我有没有七千名热那亚水手,但我可以证明我确实能开走大部分船。”塞萨尔仍然很镇定, 他看向他身边那位佣兵, “乔瓦尼, 让你的同伴们开船。”
“是的, 伯爵。”那个全副武装的佣兵回答道, 听到他的名字和声音, 丹多洛才想起他的身份,乔瓦尼·安布里亚克, 热那亚的贵族。得到命令,乔瓦尼立刻大步走到码头, 吹响了他腰间的号角, 果不其然, 一部分船只开始缓缓移动, 他们现在被热那亚人操纵着。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他带着热那亚人混入威尼斯城中,又趁他们注意力被新到来的十字军吸引时摸上了船,别说追讨剩下的五万马克,他们不倒搜刮一笔就算仁慈了!“你的品行和希腊戏剧的主角一样下贱!”丹多洛全身发抖,几乎是歇斯底里道,尽管看不到他的面容,但丹多洛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曼努埃尔大帝的脸,那是他最痛恨的人,他曾经发誓一定要让希腊人血债血偿,而此刻那个他只能朦胧看到身影的私生子伯爵俨然已经长着曼努埃尔·科穆宁的脸,若能让他堕入地狱,丹多洛愿意从此全心侍奉上帝,“你们以上帝之名集结于此,却敲诈勒索一位基督徒!”
“因为您不够虔诚,总督。”塞萨尔丝毫不为他的怒斥愤怒,他甚至感到了一丝熟悉的喜悦,哪个CK玩家没有被这么谩骂过呢,“就像您说的,若匈牙利人足够虔诚,他们应该主动献出扎拉,而如果您真的具备一位基督徒应有的虔诚和慷慨,您应该免除这些无用的船产生的船费,当然,您不够虔诚的迹象在十年前已经显露端倪,在我的父亲攻打埃及时,您不仅拒绝履行效忠的誓言给他提供船只,甚至和康拉德一起进攻阿克。康拉德悔罪了,他在生命的最后守住了提尔城,间接促成了我的表兄亨利国王和伊莎贝拉女王的天赐良缘,而您则没有。”
“你现在来翻旧账吗?我告诉你,你为你的行为找来再多的粉饰借口也不能改变你的强盗行径!”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塞萨尔不咸不淡地说,“您带给了他一些麻烦,让许多不必死于撒拉森人之手的十字军战士付出了生命。这样的罪行在当时被淹没在胜利的喜悦中,不代表就能够逃脱审判。”他微微躬身,“您欠我父亲一笔债务,所以,我现在来讨要利息。”
,
目前来看,他们暂时解决了缺船的问题,虽然在做完强盗后塞萨尔又表示“可以将一部分欠款折为长期无息贷款”,但这笔钱显然不会是由他出的。
出乎意料的是,在经受了如此大的屈辱后,丹多洛竟然还是带着全国五分之一的成年男子加入十字军。“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拿到剩下的佣金,因此他只能寄希望于远征埃及获得的战利品能够弥补他的损失。”塞萨尔说,“不过我个人建议还是不要让威尼斯人单独驾驶船只,我们不熟悉这里的海路,天知道他们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你根本就没有让热那亚人造船,或许你造了一些,但远远没有达到三万人的规模。”施瓦本的菲利普没有理会他的建议,“你一开始就想要从威尼斯人这里抢船。”
“如果不是威尼斯人如此厚颜无耻,我不介意垫付那五万马克的。您知道,我很富有,我只是不想被敲诈”
“如果你早就有垫付那五万马克的想法,那为什么在他提出攻打扎拉时你不出来!”施瓦本的菲利普咬牙切齿,“你让我出丑,落人话柄”
“冷静一些,公爵。”塞萨尔提醒道,“毕竟我没有想到威尼斯总督会提出攻打扎拉,我更没有想到您会答应。”对着施瓦本的菲利普铁青的脸,他反而笑得十分友好,“重点在于我们没有被迫攻打扎拉,也不必被威尼斯人要挟以至于无法前往埃及,我们应该欢庆胜利,不是吗?”
是的,这是十字军的胜利,虽然施瓦本的菲利普因为口头答应了丹多洛的要求蒙受了声誉损失,但总比他真的率兵攻打了扎拉或者大出血五万马克好吧?“你果然十分奸诈,如同赫尔墨斯之子,奥托吕科斯。”施瓦本的菲利普阴戾地看着他,而对方仍然一脸清澈无辜,看上去甚至有些愚蠢,“读过希腊故事吧,私生子?”
“我个人比较喜欢奥德修斯。”塞萨尔又笑了笑,而施瓦本的菲利普已经厌恶到恨不得这辈子都见不到这张脸了。
,
给英诺森三世写了一封信,汇报了他在威尼斯的种种经历(尤其重点声泪俱下地强调了他在得知威尼斯人竟然试图让他们攻打扎拉以抵债的愤怒)后,塞萨尔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船舱,刚刚那位配合他演出的热那亚人,乔瓦尼·安布里亚克正好换下了那一身佣兵装扮,重新打扮得像个贵族。
“辛苦你了,乔瓦尼。”塞萨尔对他说,而乔瓦尼脸上仍难掩激动,“但至少我们确实收获了预期的成果,伯爵,你是一位真正的智者!”
“这样的评价太高了,你要相信,我对威尼斯人的行为是源于他们自身的贪欲,我可以推动这一切,但这样的能力只针对于敌人。”他金红的头发被海风吹开,这使得他侧脸的轮廓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乔瓦尼眼前,“对待朋友如春风般温暖,对敌人则如严冬一般冷酷,这是我的原则。”
“我应该庆幸我和热那亚都是你的朋友。”乔瓦尼道,而塞萨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温文尔雅,“是的,我们会一直是朋友的。”
,
到达西西里后,塞萨尔便收到了英诺森三世的回信,不出意外地,他在信中大力称赞了他解决这一危机的一系列举措,并感同身受地表示如果他当时身在威尼斯,一定也会为威尼斯总督和施瓦本的菲利普的行为愤怒,塞萨尔猜测他应该也给施瓦本的菲利普寄了一封信以警告他的行为,这意味着他们下次见面时施瓦本的菲利普会更加憎恨他。
憎恨就憎恨吧,他也不觉得他有什么能让敌人也为他折服的魅力,何况折服归折服,在双方阵营相互敌对时指望己方魅力使敌人让步只能建立在敌人愚蠢的基础上。因为前任女王康斯坦丝在去世之前同意英诺森三世的要求承认西西里为教廷属地,因此十字军在本地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当然他们也需要遵循一定的条例,指理查一世当年在墨西拿制定的那个版本。
再次踏上墨西拿的土地,塞萨尔很难不感慨一番,那是他真正下定决心要掺和第三次十字军的开端,也是他将理查一世当做自己父亲的开端,他在这里见到了腓力二世和琼,可以说这是他真正走出了阿基坦的城堡去观察这个世界,意识到他正行走在历史的轨迹中。
他骑着马,在金色的沙滩上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和前世相比,琼有了更精彩也更幸福的人生,她在理查一世去世后化悲痛为力量奔走在图卢兹的领地中,贝伦加丽亚也来到了图卢兹和琼同住,她们常常结伴出游。很难说她和她的丈夫感情有多和睦,毕竟琼在生下了第三个孩子后便没有再生育,但雷蒙德六世一直没有干涉琼插手领地事务的行为,甚至还会为她提供支持,对于琼来说这就足够了。
他的回忆和游荡终结于一匹从小山丘上横冲直撞到他面前的马,他赶紧勒马避开,而骑在马上的孩子则不幸摔了下来。“你冲撞了我的马!”那个灰头土脸的孩子立刻爬起来大声斥责他,很好,四肢健全,中气十足,他应该不用帮忙把他送去医生那里,“是你先冲撞了我。”塞萨尔提醒道,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继承自理查一世的白色十字架,“我是十字军战士,我有权在海边骑马。”
“可我是西西里人!我还是国王!”那个孩子梗着脖子道,“理查一世说过十字军也不能惊扰当地人的生活,更不能冒犯一位君主!”
“国王出行应该有无数的随从和仪仗,而你只有一匹马。”塞萨尔呵呵笑道,而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西西里,国王,穿着丝绸长袍却像奴隶一样无人照看的野孩子不会这么巧吧?
“腓特烈?”他将信将疑地喊了一声,而那个孩子立刻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腓特烈二世闪亮登场~
感谢在2023-09-11 18:52:04~2023-09-12 16:3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卡珊德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石上偈、碧落泉台、一世荼蘼 10瓶;奈菲塔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西西里(中)
引用盐野七生的比喻, 腓特烈二世是一只从中世纪历史中飞走的雄鹰,尽管被置于教皇的监护下,他仍然成长为一位教权的反叛者, 在教皇们眼里这或许是他家族血脉的劣根性,这令他们在腓特烈二世死后不遗余力地拉拢欧洲君主们支持他们彻底消灭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统治,最趁手的棋子便是安茹伯爵查理·卡佩,路易九世的弟弟。然而他们不明白的是教权之所以屡遭反抗是因其本身的腐朽, 当物质的丰富促成思想的进步后,教权的衰落是顺理成章的事。
腓特烈二世对霍亨斯陶芬家族谈不上什么归属感,甚至对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也不一定有什么兴趣, 但他之所以成为一个和他的父辈殊途同归的反教权者, 根源在于他相对自由缺乏管束的童年时期广泛学习并吸纳了各式各样的文化典籍, 其中也包括撒拉森人的书籍, 这样的早年经历奠定了他开明的统治风格,其中也包括了对宗教的宽容, 他后来甚至保障了撒拉森人在西西里的居住权利, 从这一个角度上说, 他比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更像一位真正的罗马皇帝。
所以他对霍亨斯陶芬家族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但腓特烈二世确实是和狮心王理查一样, 令他在保持历史研究者的客观公正之余仍发自内心地对其产生敬佩与喜爱之感的历史人物, 他甚至有些惋惜这位皇帝没能生在文艺复兴的时候,这样或许他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只是当他有意识以来, 理查一世便已经是一位高大威武、无限接近他历史面目的成年男子,而现在的腓特烈·霍亨斯陶芬只是一个在他马前张牙舞爪的, 面孔清秀、神情倔强的小孩子。他心里忽然燃起了恶作剧的念头, 他蹲下身, 循循善诱道:“因为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腓特烈。”
“你见过我母亲?”腓特烈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长得像她?”
“我猜的。”根据后代的描述他确实长得像西西里的康斯坦丝的可能性大一些,“我还知道你喜欢骑马,喜欢看书,其中还有一些撒拉森人的著作,恕我直言,这会被你的监护人视为你不够虔诚的表现。”
“你胡说!”腓特烈吼道,但显然他已经开始心虚了,“这不关你的事,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不可能知道我喜欢做什么。”
“可我就是知道,问问你的心,你无法否认我刚刚说的事情,是吧?”塞萨尔大笑,随后他调转辔头,朝反方向策马而去,“再见,国王,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你到底是谁!”腓特烈朝他的背影大声吼道,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西西里的晚风和他那匹小马的嘶鸣声。
,
对于塞萨尔来说,偶遇未来的腓特烈二世并戏弄他一把显然不是他来到西西里的目的,短暂地散完心后,他开始集结西西里的部队,他在威尼斯的事迹已经传到了这些本就对他抱有好感的士兵耳中,加上一些在威尼斯因不齿施瓦本的菲利普的行为转投于他的骑士,他现在手下共有两万三千名士兵,可以坐满船,并且甚至还略有富余。
整理好他现有的战略资源后,塞萨尔写了两封信,嘱咐一定要分别送到对应人的手中后他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打算对现有军队的阵型做出一些规划和调整,有空的话他还可以重新默一遍埃及的地理图。也就是这段时间他收到了另一个消息,施瓦本的菲利普也来了西西里。
“他来这里干什么?”塞萨尔倍感不解,而乔瓦尼同样意外,低声道,“他似乎是打算在西西里当地征召士兵以补充兵源,毕竟西西里国王是他的侄儿,并且他还小,可以被他操纵”
“他是忘了他哥哥怎么去世的!”塞萨尔嗤笑,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走,我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真实历史上,1201年7月也曾经发生了一起试图通过绑架小国王以获得摄政权的事,主角是一位曾经随同腓特烈一世参加过十字军的骑士马克瓦德,他当时已经胁迫卫队打开了城门,来到了六岁的小国王面前,而年幼的腓特烈对此的反应是一边尖叫一边疯狂抓挠自己的身体,最终迫使马克瓦德放弃了绑架的念头。
作为资深冰火迷,塞萨尔严重怀疑马丁老爷子在《血与火(上)》中描述伊耿三世躲在梅葛楼中不惜忍饥挨饿以胁迫培克伯爵妥协的情节灵感正是来源于此,不过不论是一年前的马克瓦德还是虚构的培克伯爵,他们都是君主的臣下,对君主做出伤害便是违背誓言的行为,不过作为腓特烈的亲叔叔,施瓦本的菲利普其实是有权履行监护职责的,因此塞萨尔觉得他有必要跑这一趟,毕竟如果施瓦本的菲利普夺得了西西里的摄政权,那不论他到底能不能进行有效统治(他个人比较悲观)都可称是一个不利的变数,况且第四次十字军本就一堆乌烟瘴气的破事,他可不想在正式开战前又多一个西西里继承问题。
从乔瓦尼的叙述中,施瓦本的菲利普显然还没有达到目的,这意味着腓特烈仍然在用他的方式进行反抗,当他骑马来到诺曼人修建的王宫后他便明白了他的抗争方式,施瓦本的菲利普正带领一队骑士围在王宫一角。“国王呢?”他随便找了个骑士问,“国王在房间里。”骑士回到道。
看来腓特烈采取了和伊耿三世相似的手段,只要他拒不露面,那便没人能强迫他指定摄政,就看小国王和他的叔叔谁先妥协了。“你来干什么?”当侍从低声提醒他塞萨尔的到来时,施瓦本的菲利普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回过头,他下意识以为塞萨尔是来看他笑话的。
“不要误会,公爵。”塞萨尔说,他望向腓特烈藏身的那个房间,毫无疑问,小国王应该正满心戒备地抵在门边,施瓦本的菲利普以为他可以迫使一个七岁的孩子屈服,但最后屈服的很可能是他,“我无意插手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内部纠纷,但西西里是教廷属地,十字军也不能在此威胁一位君主。”
“你认为我在威胁我亲爱的侄儿?”
“如果他能主动出面解释误会,自然再好不过,否则如若得知他的被监护人受到了冒犯,圣座必然对您更加不满,这会使我们的征服之路有更多的不确定性”
“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停止您现在颇有威胁嫌疑的行为,让腓特烈国王从躲藏中出来,西西里的征召兵也好,战略物资的筹备也好,都是可以商量的事情嘛。”他换上一副诚恳的脸孔,“相信我,公爵,我曾经见过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我父亲和腓力国王、以及耶路撒冷的贵族间是怎样激烈争吵、相互推诿,直到他们在我父亲的旗帜下团结一致,他们才终于能夺回耶路撒冷,我们想要收复埃及的前提也是团结一致,所以我现在才希望您和腓特烈国王解开误会,这样我们才能一致对外。”
“确实,我们应该团结。”施瓦本的菲利普神情稍微和缓了些,但他并没有松口,“可你也看到了,我此前的行为或许有些粗暴,这令我的侄儿对我产生了误会,他现在恐怕不会轻易从王宫中出来。”
“也许我可以劝说他呢?”塞萨尔哂笑,“而且恕我直言,我应该比您更熟悉这座宫殿,我曾经在这里居住过,我的姑姑,图卢兹伯爵夫人还曾经是这里的女主人。让士兵们站得稍微分开一些,这不会让您的侄儿陷于危险之中,不是吗?”
,
当那个自称是他叔叔的人来到王宫外后,腓特烈便意识到情况不对,因此他几乎是立刻狂奔回了他的房间,紧紧锁住门不肯出去。
他依稀能听到外面的人在劝说他,类似他是他叔叔,他索要他的监护权是为了霍亨斯陶芬的荣耀之类的话,什么叔叔,什么霍亨斯陶芬,他从没有见过这些人,他也不喜欢这些人。他抱住自己的膝盖,小声地呼唤着他母亲的名字,尽管对母亲的印象已经很薄弱,但他相信她是爱着自己的,至少她真的愿意加冕他做西西里的共治皇帝,并花费巨款交换教皇对他的保护,呵,教皇,罗马教廷也只是把西西里当做他们征收赋税的金山,而他是金山之中的囚徒,他厌恶那些教士,连带厌恶他们身后的教皇,有一天他要把他们全都赶下海!
“腓特烈。”他听到有人隔着墙壁叫他的名字,他起先无视,而后却意识到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还记得我吗?”
“你是谁?”他没有放下戒心,但他至少回应了,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笑了笑,轻轻敲了敲墙壁,“哎,你忘记我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一些,这样吧,你的房间里有楼梯,你可以从楼梯走到高处的塔楼,那里有一扇窗户,看一眼我的样子,你再决定要不要见我。”
他藏身的房间里确实有楼梯。他将信将疑地爬上去,到了塔楼,推开窗,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他在海边遇到的古怪的年轻人,金红头发,湛蓝眼睛,身穿绣有白色十字架的长袍,他正站在塔楼脚下仰望着他,如他钟爱的那些意大利雕像一般英俊。
作者有话说:
塞萨尔其实遗传了他爹吸迷弟和深柜的蛊王体质,but他对此毫无察觉
感谢在2023-09-12 16:30:05~2023-09-13 16:4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资深潜水员、旅行者 6瓶;小W不想上班!!!、深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西西里(下)
当腓特烈终于愿意走出房间后, 他也只肯抓着塞萨尔的手,躲在他的长袍后,塞萨尔安抚地摸了摸他后颈, 对震惊的施瓦本的菲利普一行道:“看,我把你们的国王带出来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施瓦本的菲利普紧紧盯着塞萨尔,老实说,他现在已经开始理解为什么当年腓力二世宁可背上毁弃誓约的名声也要离开十字军了, 征途还没有正式开始,他已经感到身心俱疲。
“可能是我比较擅长哄孩子开心吧,不过重要的是结果, 是我确实将腓特烈国王带出了王宫, 否则如果他做出了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情, 您也不能摆脱罪责。”塞萨尔收敛起先前轻松的面色, 严肃道,“既然国王已经出面, 我们应该明确一些事实, 腓特烈国王的监护权属于圣座, 西西里亦是教廷属地, 这一点不因腓特烈国王监护权的变更改变。顺便, 我们现在还应该请腓特烈国王以国王的名义再次强调我父亲曾经明确过的十字军条例, 十字军在驻扎于西西里期间不应该干扰王国的统治和居民的生活秩序,在此动用暴力更乃为教义不容之事。”他稍稍弯下腰, 对腓特烈说,“对吗, 陛下?”
“对!”短暂的沉默后, 腓特烈高高仰起头, 努力表现出一些他想象的国王威严, “我是西西里的国王,我的监护权属于圣座,我不允许你们骚扰我的臣民!”
当今天的对话被传到西西里之外后,不仅他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再索要腓特烈的监护权,腓特烈与霍亨斯陶芬家族本就疏离的关系会被更加坐实,什么团结,什么不想让腓特烈陷入危险,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可恶的私生子!”施瓦本的菲利普咬牙切齿,他快步上前,用力抓着塞萨尔胸前的衣服,在他脸颊一侧恶狠狠道,“你是一个狡诈的骗子,一条污浊的狗等着吧,你和你的圣徒父亲都会下地狱的!”
“相信你的父亲已经在地狱里等你了。”塞萨尔平静道,考虑到腓特烈的感受,他并没有在诅咒名单中加上亨利六世,“好了,不要再打西西里人的主意了,我知道,你只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兵力以确保你在十字军中的地位,如果出得起价格,你还是可以在意大利找一些雇佣兵的。”
托腓特烈一世的六次意大利战争的福,意大利人对霍亨斯陶芬家族可谓是血海深仇,他在意大利能雇佣多少士兵!“你最好祈祷你的圣座和你的圣徒父亲能一直庇护你!你玩弄再多手段也改变不了你卑贱的出身,你以为真的有那么多人爱戴你的圣徒父亲?”
他忽然收敛起怒气,换上一副友善的笑容,虽然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并不是真心实意:“你父亲参加十字军是为了耶路撒冷,为了他的荣誉,你呢,你是为了领地吧,如果你能在远东获得领地,你就可以摆脱你私生子的身份,从此成为一个家族的始祖,享受征服者威廉一样的威名。”他朝塞萨尔挑衅地笑了笑,“敢不敢打个赌?”
“十字军禁止赌博。”
“不是金钱的赌注,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们还没有约定好怎么瓜分战利品。”施瓦本的菲利普微微抬起下巴,“这样吧,为了避免我们以后不得不在同一片土地下统治,先在开罗城头挂上家族旗帜的人成为埃及国王,有权支配在埃及获得的全部领土,失败者则一无所有,你敢不敢答应?”
十字军陷入短暂的寂静。
诚然,这个赌注如果成功收益必然巨大,埃及的富庶众所周知,战略位置亦极为重要,如果按照十字军瓜分战利品的惯例,不论是塞萨尔还是施瓦本的菲利普都可以在埃及拥有一部分领土,确保他们背后的家族从此在有关埃及的事务上能有话语权,但如果答应了这个赌约,失败者就将一无所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塞萨尔,包括对事情的严重性尚还懵懂的腓特烈。“答应,怎么不答应。”片刻后,塞萨尔抬起头,施瓦本的菲利普又看到了那讨人厌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我对做埃及国王还挺有兴趣的。”
,
“你到底是谁?”
当施瓦本的菲利普等人走后,腓特烈立刻挣开了塞萨尔的手,塞萨尔眯起眼睛,并不在意腓特烈翻脸如翻书的表现:“你不都听到了吗,一个私生子,一个狡诈的骗子,一条污浊的狗”
“我是说你的身份!”腓特烈忍无可忍道,“你的父母是谁,你的头衔和姓氏是什么,我听他们说你有个圣徒父亲你是教廷的人?”
他的声音显而易见地多了几分戒备,塞萨尔有些想笑,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真的很想告诉腓特烈他和他一样离经叛道,并且他远比他疯狂,他对所谓的上帝和教廷没有丝毫敬畏:“你看我像个修士吗?”
“哪怕你不是修士,你也应该是和教廷关系密切的贵族,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帮我赶走了我叔叔我就会一直对你感激涕零,我母亲支付了抚养费,保护我是你们的义务!”
“冷静些,孩子,你要知道,如果你这番桀骜不驯的言论传到了圣座耳朵里,他会想起你的父亲和祖父,从而考虑给西西里换一个统治者,坦克雷德国王还有后代呢。”看到腓特烈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塞萨尔还是心怀不忍,毕竟未来的腓特烈二世也是他喜爱的历史人物,他可不想给他造成童年阴影,导致他又被迫多出一个仇家,“不论你满不满意教廷对你的监护,至少这能够保证你不被你叔叔控制,我和你并没有亲缘,身份也没有你叔叔高贵,因此我只能通过强调圣座对你的监护权从而胁迫他不再威胁你,你说我和圣座关系密切,那肯定是比你叔叔关系密切,不过你要明白哪怕我和圣座并没有还算友善的关系,我都可以借圣座的名头来威胁你叔叔,因为圣座对你的监护权是事实,他不喜欢你叔叔是事实,他不想看到你叔叔染指西西里也是事实。”
“不管你喜不喜欢,当权威有用时,你就要学会利用,用契丹人的谚语说,狐假虎威,你可以考虑读一些契丹人的书。当然,我更喜欢叫那个国家塞里斯。”
当四个普通话大字从他诺曼人的口腔中迸出的时候,塞萨尔感到了久违的亲切,从小立博学多才的人设就是好,这样他哪天下意识吐出一点四书五经也不算稀奇。“我没有看过契丹人的书,我也不会契丹语。”腓特烈的目光仍然困惑懵懂,“还有,什么是塞里斯?”
“多读些书,孩子,你迟早都会从书中知道这些的。”
“我看过很多书!我会拉丁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我还在学希腊语!”
“可世界的边界很大,知识的边界也很大,你还有不明白的知识和听不懂的语言,就说明你学习还不够刻苦。”塞萨尔想起前世在中学的实习经历,不由更觉为人师表的使命感油然而生,看着腓特烈二世如同看着他前世的学生一般慈爱且充满爱心,“学习是没有止境的,真正的教育应该是人的一生的教育与个人及社会生活全体的教育的总和,你只要还在呼吸就不能停止学习的步伐。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理查一世的儿子,普瓦捷的塞萨尔,希望我们还会再见面。”
“你要走了吗?”
“当然,我只是来西西里集结军队和采购粮食,等一切准备就绪后我就要去埃及了。”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腓特烈咬咬牙,他知道这个青年有些神秘,可能反复无常,可他还是希望他能留在自己身边,“做我的老师,或者我的监护人?”
“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是一个私生子,和你也没有亲缘,根本没有做你监护人的资格。征服埃及是我获得领地和头衔最好的机会,我还有可能一无所有。”塞萨尔说,“不祝我好运吗,国王?”
“祝你好运。”腓特烈说,他踮起脚,塞萨尔意识到他的想法,也蹲下身,像模像样地和他互致和平之吻,拥抱的瞬间,他听到腓特烈低声说,“希望你能战胜一切敌人,包括我的叔叔,如果你有了足够的地位,我会请求让你做我的监护人。”
“那我需要多好的运气?”塞萨尔耸耸肩,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再见,国王,祝你梦想成真。”
后来的塞萨尔回忆起这一天,会意识到这是他人生中一个多么值得纪念的插曲,但当时他并没有把这个和未来的腓特烈二世开的玩笑放在心上,因为他很快收到了一封从诺曼底送来的信。
是约翰寄给他的,信的内容很简单,他的要求也很简单,亚瑟逃回了巴黎,现在在腓力二世的支持下起兵反叛,他要求他率军回国,帮助他维护自己的王位。
作者有话说:
约翰:贤侄,速来捞我!!!!!!!!!!
=====================
感谢在2023-09-13 16:44:22~2023-09-14 22:4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大们的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罗无影 20瓶;安山度 5瓶;曦容、小W不想上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米雷博
约翰·金雀花近日十分烦躁。
从出生到现在, 他其实很少真正烦心过什么事,作为埃莉诺的子女中唯一一个留在亨利二世身边长大的孩子,他享受了亨利二世在对他的哥哥们失望之后投注的全部宠爱, 甚至得到了继承王位的许诺,当父亲不再强大时,他也及时地转投阵营,并且即便他屡屡试图夺取理查一世的领地, 他也从没有真正惩罚过他,甚至还将王位交给了他。英格兰,诺曼底, 安茹, 这些他哥哥们争夺得死去活来的领地他得到得如此容易, 如果忽视他那个忤逆的侄儿。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他, 可她更不喜欢亚瑟,以及亚瑟的母亲, 因此他自信于母亲一定会支持自己坐稳王位, 但埃莉诺毕竟已经老了, 她不能操纵每一个贵族都保持和她同样的想法, 所以他的王国中总有层出不穷的野心家, 见他露出颓势便得意忘形地敲诈他, 他不得不去劝说他们,贿赂他们, 攻打他们,过去的近十年间他的时间就花费在了这些事上!
在他旁观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进行统治时, 他以为做国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他不知道他要平定叛乱, 并且叛乱很可能无法平定, 他不知道腓力二世如此难缠,签署好的条约也能说撕毁就撕毁,他更不知道有一个与自己为敌的潜在王位继承人是多么头痛,他接纳了亚瑟,好吃好喝招待他,许诺在自己的孩子没出生前以他为继承人,可他还是背弃他逃回腓力二世身边!
等他抓到亚瑟,他不会再给他获得自由的机会,如果有合适的理由,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处死他,至少也要剥夺他的领地,财产和继承权!他的幻想很美好,现实却是他被亚瑟的军队折磨得晕头转向,贵族们或鞭长莫及,或袖手旁观,而他唯一能够指望上的只有他另一个关系还算不错(他自以为的)私生子侄儿,偏偏他现在还在十字军中!
当塞萨尔的信送到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拆开,然而第一句话就给他的期待浇上了一盆冷水:“亲爱的叔叔,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登上了去埃及的船。”埃及那些异教徒比你亲叔叔的王位还重要吗!“得知亚瑟的反叛行为,我和您一样愤怒,但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后,我意识到腓力国王支持亚瑟的理由也可以运用在反对亚瑟身上,他的姐姐正处在您的监护下,而叛国者理当失去继承权。此外,如果我是亚瑟,我会希望通过挟持您的重要亲属来要挟您,比如祖母,或者您的王后,在叛乱没有彻底平定之前,希望您能尽可能确保她们的安全。”
亚瑟的姐姐,小埃莉诺是的,不管亚瑟明面上有多少支持者,真正不会背叛他的只有布列塔尼,而如果他剥夺了亚瑟的继承权,小埃莉诺就是布列塔尼和英格兰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她年轻,美丽,没有结婚,为着未来国王的诱惑许多贵族都会争先恐后地支持他的主张,他们为领主的利益战斗不甘不愿,为自己的利益战斗则乐意至极。
约翰精神一振,他意识到了反将亚瑟和腓力二世一军的办法,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们得知布列塔尼后院起火时的表情了!正当他重新踌躇满志,想要以信中的思路为基础发号诏令时,他的侍从却匆匆上前,焦躁道:“陛下,我们刚刚收到信件,亚瑟王子正在围攻王太后所在的米雷博城堡”
,
1202年12月23日,米雷博。
尽管圣诞节即将到来,城堡中却没有任何欢庆的气氛,这座城堡的主人和最尊贵的居民正在壁炉前神色如常地做着针线活,她甚至还吩咐了侍女们按照之前的计划布置圣诞节的装饰,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们正处在敌军的包围中。
“在想什么,梅达尼亚?”当心神不宁的梅达尼亚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罐子时,埃莉诺忽然叫住她。“我,我在想伯爵。”梅达尼亚局促道,意识到埃莉诺严厉的目光,她赶紧补充道,“如果普瓦捷伯爵还在您身边,布列塔尼公爵一定不敢如此大胆”
“但塞萨尔在埃及,指望他现在从埃及的船上回到普瓦捷还不如指望他父亲从棺材里爬出来,幸好我收下了他临走前一定要留下的那一百名骑士,否则我们现在都是俘虏了。”埃莉诺轻快道,“好了,不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我毕竟是他的祖母,更是一个随时会入土的老人,说不定当城堡被攻破的时候我便因受惊过度一命呜呼,你更应该担心你自己,梅达尼亚,你不会现在还把亚瑟当成你的未婚夫吧?”
“他已经公开宣布和腓力国王的女儿订婚,我们的婚约早已无效。”
“那也得他真的打败他叔叔成为国王之后,腓力才会把他的女儿嫁给他。”埃莉诺说,“如果他成功了,他会娶腓力的私生女(1),如果他失败了,簒夺者也不再有资格做你的丈夫。”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仔细地端详着梅达尼亚年轻娇美的脸孔,“等这个冬天过去,你也该结婚了,你在阿基坦也见过不少贵族,其中有你比较中意的吗?”
“没有。”梅达尼亚立刻摇了摇头,她看上去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了,埃莉诺在心里叹了口气,放缓了口气道,“没有就好,放心吧,我会给你和你的妹妹都挑一个年轻英俊的好丈夫,我或许不会挑儿媳,但挑女婿的眼光还算不错。”
梅达尼亚正想答话,城堡外却忽然传来猛烈的拼杀与轰鸣声,埃莉诺立刻命令所有人都躲到地窖里,当塞萨尔留下的骑士过来通知他们约翰国王的军队已经赶来之后,埃莉诺才打开了地窖的门,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到城堡中,此时已经是第二天了。“生日快乐,我的儿子。”是的,今天是约翰国王的生日,圣诞节的前一天,虽然圣诞节对于金雀花家族来说不算什么阖家团圆的愉快记忆,见到约翰后,埃莉诺看上去已经从被围困的惊险中恢复过来了,她甚至还有闲心开约翰的玩笑,“如果你再晚几天到来,你的母亲就要成为她孙子的俘虏了。”
“但现在他是我们的俘虏了。”约翰难掩得意道,当他在米雷博城堡外出其不意地发动突袭,并成功俘虏亚瑟后,他简直欣喜若狂,一瞬间他仿佛觉得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那光彩熠熠的身影离他也不是那么遥远,他会立下超越他们的功绩的!“很抱歉让您受惊了,母亲,但您忠诚的儿子已经赶回了您的身边,您再也不用担心将来受到叛国贼的冒犯”
“我忠诚的儿子在棺材里。”埃莉诺嗤笑道,她重新坐回了她的位置上,让女仆给她倒了一杯酒,“好了,不论怎么说,做得好,约翰,如果你在对付腓力时能打出比这一半漂亮的仗,我也不用整天为了你的领地提心吊胆。现在商量如何处理战利品的问题吧,亚瑟现在是你的俘虏,他的姐姐也处于我们的监护下,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塞萨尔给我写了信,我认为他的处理方法非常合适。”约翰说,而埃莉诺的神情也专注了许多,“他让我以叛国罪为由剥夺亚瑟和他母亲的公爵之位,宣称小埃莉诺才是唯一合法的布列塔尼女公爵和英格兰王位继承人,她还没有结婚,很多人都会为了成为她的丈夫争先恐后地帮助我们出兵推翻康斯坦丝,您就在城堡中等待布列塔尼臣服的消息罢!”
“很好的计策,但有一个问题仍需注意。”埃莉诺静静道,“你可以放出诱饵,让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有机会和小埃莉诺结婚,但你不能向任何一个人许诺小埃莉诺的婚姻,不用担心他们会因此不满,攻下布列塔尼后有大把的领地和爵位可以封赏给他们。如果你的妻子一直没有给你生下孩子,那小埃莉诺就是未来的女王,未来女王的丈夫怎能轻率选择?”
“我会有儿子的!”约翰脱口而出,但在埃莉诺的目光下他仍然选择了低头认错,“是的,我现在还没有健康的儿子,在伊莎贝拉怀孕之前我也不能排除我可能没有继承人的可能我会按您的要求做。”
“很高兴你还愿意听从我的建议,好好干,我亲爱的儿子,我等你征服布列塔尼的好消息。”埃莉诺拍了拍他的手,目光前所未有地温柔,但当约翰离开后,她的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拿纸和笔来,我要给圣座写信,请求一份特赦令。”她命令道,“别再找什么借口了,等塞萨尔回来,他立刻给我结婚,我已经忍受不了我那愚蠢的儿子了!”
作者有话说:
(1)指腓力二世与第三任妻子默朗的阿格涅丝所生的女儿玛丽,因二人婚姻存续期间腓力二世并未成功与第二任妻子丹麦的英德伯格离婚,SO二人的子女有私生子女嫌疑。
================
米雷博城堡内的埃莉诺OS:我儿狮心何在?我孙塞萨尔何在?
仍然对时间线进行了微调,尽量让安茹家的内斗和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保持同步
===============
感谢在2023-09-14 22:48:35~2023-09-16 17:0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罗无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违和萝卜 36瓶;叶清佐 30瓶;冷粥粥粥 20瓶;明若 18瓶;大斧子、20656026、躺平的书书 10瓶;安山度 8瓶;资深潜水员 6瓶;谁家小可爱 5瓶;小W不想上班!!!、柠檬不萌! 2瓶;深川、奈菲塔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王冠(上)
当安茹王室的变故传到尼罗河畔的亚历山大里亚时, 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我还以为他会真的回诺曼底。”施瓦本的菲利普说,“显而易见,他对家族很忠诚, 并且他父亲曾经这么做过。”
“同样的招数用两次就不稀奇了。”丹多洛不紧不慢道,尽管他现在对塞萨尔的憎恨不比施瓦本的菲利普浅,但他还能冷静地思考,愤怒和仇恨可以支配他的情绪, 但不能左右他的判断,“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将军队驻扎在达米埃塔,沿着尼罗河行军, 现在是春季, 尼罗河没有淤积的泥沙, 他的船可以顺利运行。而且他作战方式颇得他父亲的真传, 据说他的英姿如同理查国王再生”
“他现在确实有足够的船。”丹多洛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愤恨,施瓦本的菲利普也心怀不满, 那些船本来都应该属于他!“因为那个狡诈的私生子, 我们失去了在尼罗河进行水战的条件, 而只能选择陆路进攻, 但他的战斗方式虽然光荣, 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他吸引了绝大多数撒拉森人的主力,从而使得我们的行军路线更加顺畅, 如果我们是盟友,这当然无关紧要, 但我们是仇人。”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施瓦本的菲利普急切道。
“不要轻举妄动, 根据他的动向行军, 在靠近开罗城时发动抢攻, 这样霍亨斯陶芬家族的旗帜仍然能够先飞舞在开罗城头。”丹多洛露出一个阴毒的笑容,“那个私生子太执着于复现他父亲的英姿,否则以他的狡诈断然不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而围绕在他身边的骑士们多数都出于对他父亲的崇敬,若他还想要维持他恪守信义与荣誉,他便绝不会在开罗城破后毁诺,若您还想要和他维持关系,倒也可以给他一些不痛不痒的领地作为补偿,若您打定主意将他当做一生的仇人,他将会一无所有。”
“他是我一生的仇人!”施瓦本的菲利普愤恨道,丹多洛不再说话,没有提醒他这样的行为也会给他的声誉带来损害,甚至于给教皇提供一个绝罚的借口。
,
1203年3月10日,由“狮心”理查之子,普瓦捷的塞萨尔率领的十字军主力来到曼苏拉。此前进攻达米埃塔时,塞萨尔采用了分兵绕行的策略,由他亲自率领的精锐骑兵部队避开了撒拉森人修建的坚固防线,这使得他们较为顺利地到达了曼苏拉,步兵和辎重部队则留在了达米埃塔,随行的其他将领起初并不同意这个意见,认为这有可能导致前后脱节,但塞萨尔执意如此。
“骑兵的行进速度远超步兵,保证我们和步兵队伍之间的路径安全,我们随时可以和他们会合。”塞萨尔说,“撒拉森人还以为我们在达米埃塔,将带来的巨石和火油投入达米埃塔,逼迫他们南撤,然后我们截断前往曼苏拉的道路,同时拿下达米埃塔和曼苏拉!”
1203年3月12日晚,原本沿尼罗河缓慢前进、由步兵和战船组成的部队忽然对达米埃塔的城镇发动猛攻,在十字军不计代价的火力覆盖下,撒拉森人被迫放弃了达米埃塔,转而后撤到曼苏拉,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进入城镇,全副武装的十字军骑兵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举起盾牌!”塞萨尔大吼道,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箭雨席卷而来,防备不及的撒拉森士兵大部分被歼灭,第一轮箭雨后,塞萨尔立刻下令骑士部队朝达米埃塔的方向冲杀,并游刃有余地协调战局,措手不及的撒拉森军队不得不选择遁入尼罗河中,然而很快战线两端的河流也被十字军带来的铁网堵住,令他们不得不在溺死和被十字军的骑兵踩死中二选一。
五个小时后,战斗彻底结束,骑兵部队和步兵部队成功会合,以不到一千人的伤亡代价击溃了撒拉森的数万军队,见识了达米埃塔的溃败后,曼苏拉选择直接投降——他们不知道十字军带来的攻城器械已经无法支持如达米埃塔之战一样的攻势了。“我们距开罗只有一步之遥了。”攻下曼苏拉后,乔瓦尼如是说,塞萨尔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很好的事吗,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忧虑。”
“施瓦本公爵和威尼斯总督也到了尼罗河边,谁都知道他们是想要在我们与开罗守军缠斗时抢先进入城中,他们几乎没有杀死一个敌人,却比我们更先靠近那胜利的荣耀”
“是你这么想,还是所有人都这样想?”
“所有人都这样想。”乔瓦尼是真心实意地为塞萨尔感到委屈,经过这一夜的征战,见证了他如何运用智计和出色的指挥艺术获取战斗胜利,他认为这个年轻的伯爵比任何血统高贵的贵族都有资格得到埃及的王冠,偏偏因为那个赌约他很有可能一无所有,“恕我直言,伯爵,如果您现在不计伤亡地抢攻开罗,我们还可能抢在他们之前”
“一时的投机取巧固然能获得利益,但在战场拼杀得来的荣誉才是十字军战士的勋章。”塞萨尔说得义正词严,仿佛浑身都笼罩着圣光,“我知道你的意思,乔瓦尼,但我不会做这样罔顾士兵生命的行为,我希望更多的人能看到胜利的荣耀。况且”他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难道没有发现,不管在正面战场上输得多么惨烈,撒拉森军队都没有南逃到开罗吗?”
,
做囚徒是什么滋味?
同样是1203年4月,鲁昂的城堡中,亚瑟呆呆地望着屋顶的岩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像一场梦,他心想,仿佛昨天他还是布列塔尼公爵,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法兰克国王的座上宾和未来女婿,转瞬间他便沦为了一个狼狈的囚徒,被囚禁在这座城堡里朝不保夕。
他依稀听说了约翰国王想要学习希腊人的做法,阉割他并挖掉他的双眼,这样确实能永绝后患,但看守他的狱卒拒绝了这样做。这或许是个好消息,但也不那么好,因为这改变不了他身为囚徒且无法获取自由的事实,他能指望什么,他的祖母,他的母亲,或者是腓力二世?
谁也指望不上。他只能向虚空无望地祷告,他又该向谁祷告?
他的思绪终结于一个不速之客的闯入,他回过头,一个头戴王冠的幽灵摇摇晃晃地闯了过来,他看上去醉醺醺地。“好久不见,我亲爱的侄儿。”他怪笑道,“反抗我王位的那一天,你有没有想到现在的下场?”
“我曾被公开立为继承人,我夺取我的王位天经地义。”亚瑟面无表情道。
“那是个错误!”约翰激烈地驳斥道,他进入了亚瑟的房间,抓住他的胳膊,和醉酒的国王相比这个因为囚禁而虚弱许多的少年并没有反抗之力,“他意识到了他的错误,所以他在遗嘱中修改了继承人,他知道,我会成为一个比他更伟大的国王,安茹,诺曼底,阿基坦,不,终有一天整个英格兰和法兰西都会称颂他们的约翰王,他已经来到了上帝身边,他会庇佑我的王位,从他选择了我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注定落得如今的下场!”
“他没有选择你。”
“什么?”约翰大声道,他掐住了亚瑟的脖子,这令亚瑟开始呼吸困难,“他当时虚弱得几乎拿不起笔,却还是坚持签署了遗嘱,我的母亲,威廉·马歇尔,当时婚礼上所有的来宾都可以见证,你还企图用恶毒的谣言污蔑我!”
“我没有污蔑你,不是你,也不是我”亚瑟剧烈地咳嗽着,“他没有选择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你的王位根本没有得到他的庇佑他签署那份遗嘱是因为他心中的继承人当时不能继承王位你和我一样是簒夺者”
“你什么意思?”约翰惊愕道,而亚瑟似乎突然有了力气,他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这个笑容在冷白的月光下会成为约翰一生的梦魇,“如果不是我遇到了那个医生,我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不是你,也不是我,理查国王真正的继承人昭然若揭,你难道还猜不到他是谁吗?”他用尽全力地嘶吼道,“我的簒夺者叔叔,你背叛你的父亲,你的哥哥,而你的王位亦因背叛得来,它终有一天会物归原主!你的哥哥,伟大的理查国王,他从来没有认可过你,他宁可将王位留给他的私生子也不愿留给你,我会在地狱里凝视着你的下场,那一天不会太远——”
“你给我住口!”约翰大吼道,然后他听到了喉骨破碎的声音,他的侄儿,亚瑟·金雀花在他的手掌间如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双目仍然圆瞪,而他再也不会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6 17:09:27~2023-09-17 23:2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UN 50瓶;景然 25瓶;会手工的胖疯狗 20瓶;jio九、45134111、埋葬の腐朽、桃子、Cici 10瓶;闲院洛澜 5瓶;鱼于余 3瓶;米奇是老鼠、深川、小W不想上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0-80
第61章 王冠(下)
1203年4月, 被囚禁在鲁昂城堡的布列塔尼公爵亚瑟·金雀花神秘地失踪,传言他被酒醉的国王杀死,沉尸于塞纳河中, 这令英格兰王位之争和布列塔尼继承问题更加复杂化。流言传出后,腓力二世立刻以封君名义督促约翰“拿出证据证明亚瑟的安全”,而约翰坚称作为簒夺者与叛国者,亚瑟已经无关紧要。
这一言论变相增加了谣言的可信度, 这令布列塔尼本来倾向于约翰的局势开始重新洗牌:虽然诸侯们希望得到布列塔尼和小埃莉诺,但谁也不想背上协助谋杀犯的恶名,面对一塌糊涂的舆论环境, 深居简出的埃莉诺王太后似乎也没有补救一二的意向, 她只是再次要求约翰“确保小埃莉诺的监护权万无一失”, 约翰没有回复她。
而在尼罗河畔, 埃及的归属问题同样剑拔弩张。1203年4月,在尼罗河汛期之前, 塞萨尔的军队终于击溃了残余的撒拉森部队, 来到了开罗城外, 然而不等他的士兵为胜利欢呼, 高踞马上的施瓦本的菲利普的身影便浇了他们一头冷水:“你来迟了, 伯爵。”他傲慢地看着塞萨尔, 甚至难得地对他使用了敬称,“现在, 请叫我埃及国王。”
“您的军队杀死了多少敌人?”塞萨尔问,他做了个手势, 示意他的士兵们不要激动, “众所周知, 我一直在与苏丹的主力部队战斗, 没有人能否认我在战争中的贡献。”
“我们都承认您的贡献,可您来迟了。”丹多洛开口,他心口激荡,终于感受到了大仇得报的快意,“不要狡辩了,伯爵,当你运用诡计算计我的船时你就应该想到你也会被算计,若你现在对施瓦本公爵,不,菲利普国王宣誓效忠,或许他还会给你一些领地,让你不至于一无所有。”
“可施瓦本公爵现在毕竟没有进入开罗城中,不是吗?”
“但所有人都看到是我的军队先来到开罗城外,你的圣徒父亲是如此地恪守信义、重视荣誉,你要公然背弃你立下的誓言吗?”施瓦本的菲利普不屑道。
“您能插上旗帜的前提是开罗城还没有任何一个士兵插上他效忠家族的旗帜,但现在,请您抬头看一眼开罗城头,这不会耗费您太多工夫。”
“你想耍什么鬼把戏”施瓦本的菲利普不屑道,然而当他回头的同时,他愕然看到一面旗帜正从城头飞下来,象征金雀花家族的三只狮子正骄傲地在日光下闪耀。
“好久不见,伯爵。”在十字军震惊的目光中,一个身穿白色十字制服,系着金狮子披风的中年男子从城门骑马而出,隔着厚重和盔甲和塞萨尔拥抱,“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上帝啊,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
“你是谁!”到手的埃及就这样化为泡影,施瓦本的菲利普几乎控制不住要从马上摔下来,塞萨尔回过头,神情仍然十分从容平静,“他是曾效忠于我父亲的骑士,狮心骑士团大团长梅卡迪耶。在您的军队到达之前,狮心骑士团已经攻破了开罗。现在,请叫我埃及国王。”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施瓦本的菲利普看上去已经快疯了,而梅卡迪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道,“我奉亨利国王的命令前来协助他的表亲和我雇主的儿子,这不是身为骑士团成员理所应当的责任吗?”
早在西西里的时候,他就分别给塞浦路斯和耶路撒冷写信,希望他们从西奈半岛绕行至埃及南部,与他形成合围,鉴于战线一直被他在尼罗河的攻势阻隔,施瓦本的菲利普和丹多洛对此自然一无所知。“你带来的骑士都是随我父亲来到耶路撒冷的!”施瓦本的菲利普大吼道,而梅卡迪耶嗤笑一声,如果他还是那个无所顾忌的佣兵头子,他现在已经对施瓦本的菲利普动手了,“不要无理取闹了,他们确实是跟随腓特烈一世来到耶路撒冷的,但理查国王支付了他们的军饷,带领他们得到了收复耶路撒冷的荣耀,赐予了他们新的身份和旗帜,从他们成为骑士团一员开始他们就忘记了曾经的国家和君主,现在我们效忠的对象是理查国王的儿子,埃及国王。”
“承认您的失败吧,菲利普公爵。”塞萨尔叹了口气,和梅卡迪耶的强势相比,他反而显得彬彬有礼,“我的军队击败了绝大多数敌人,我家族的旗帜也先一步插上开罗城头,埃及的归属没有任何疑问,留下来参加我的加冕礼吧。”
“你还嫌对我的羞辱不够吗!”施瓦本的菲利普气急败坏道,“好,好,我承认你是埃及国王,现在埃及是你的了,所有领地和财宝都是你的了,我要回国,我受够这个鬼地方了!”
“您必须参加。”塞萨尔的语气却突然强势起来,他甚至按住了剑柄,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个威胁动作,“毕竟我要确保您承认我的王位,不会对此出尔反尔,等加冕礼结束后,我还会赠送您一笔礼金,表达对您滞留于此的歉意。”他目光又转向丹多洛,“总督大人也一样。”
“你——”施瓦本的菲利普彻底被他的无耻震撼了,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了他出征前的另一个计划,等他腾出手以后他一定要把这个卑贱的私生子踹到海里去,“好,好,我留到你加冕之后,你最好保证你能一辈子戴稳这顶王冠!”
“质疑我的王冠能不能戴稳之前,你要先戴上属于你的王冠。”塞萨尔笑了笑,他语气仍然十分平静,但尽显冷酷无情,“无论是德意志的王冠,还是埃及的王冠,现在都不属于你。”
,
得知收复埃及的消息后,英诺森三世立刻向整个基督教世界大肆宣扬圣徒之子如何在天主的庇佑下完成如此丰功伟绩,并立刻承认了塞萨尔的埃及王位,还派来一位枢机主教为他加冕。在等待主教前来的时间,十字军将开罗王宫中的撒拉森装饰全部撤下,换上了基督教的幕布,而塞萨尔对王宫中的财物也并不留恋,将许多不易变现的珠宝和艺术品都分发给了普通的十字军战士。
这样的行为无疑令他得到了更多的拥戴,此时在十字军战士眼中他的形象已经光辉熠熠如同他的圣徒父亲显灵,唯一令他们有些不满的是塞萨尔严禁他们劫掠平民,甚至没有强制要求开罗城中的撒拉森平民离开,施瓦本的菲利普抓住机会表达了对塞萨尔“不够虔诚”的质疑,而塞萨尔只是不咸不淡地道:“哈丁战役后,萨拉丁也没有伤害基督教平民。”
“你拿你自己和萨拉丁相比?”施瓦本的菲利普怪笑道,“你的圣座大人知道你竟然是个撒拉森同情者吗?”
“作为对他善举的回馈,我父亲在收复耶路撒冷后也没有伤害撒拉森人。”塞萨尔继续不急不缓道,他的目光与施瓦本的菲利普相交,一瞬间施瓦本的菲利普竟然感到战栗,“你可以质疑萨拉丁,但整个基督教世界,没有人可以质疑我父亲!”
施瓦本的菲利普哑口无言。很大程度上,有一个圣徒父亲真的是一件很方便的事,这意味着他可以随时随地占领道德的制高点,为他一些可能会被抓住把柄的行为开脱——尤其是在你对手的父亲在信仰上不那么经得起考验的前提下。
1203年6月14日,塞萨尔在开罗正式加冕为埃及国王,来宾包括塞浦路斯国王阿莫利一世(居伊的兄长,居伊本人已经于1194年去世)和耶路撒冷国王亨利和他的儿子鲍德温,他们的到来并不让塞萨尔意外,毕竟亨利是他的表兄,吕西尼昂家族也是安茹家族的传统盟友,当他攻下埃及后,十字军国家便彻底连成了一片,不论是出于私人情谊还是未来的统治需要他们都应该加深联系。
离谱的是西西里国王怎么也来了!“你怎么来了?”塞萨尔盯着腓特烈,一脸地怀疑人生,而腓特烈理直气壮道,“因为我想看一眼亚历山大图书馆!你让我多看看书,那我为什么不到世界上藏书最多的地方来?”
“亚历山大图书馆一千年前就被焚毁了!”塞萨尔忍无可忍道,他都不敢想象施瓦本的菲利普在看到腓特烈也来到开罗之后对他会有多么恨之入骨,虽然他们的关系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挽回余地了,“没有书,也没有任何能教你的老师,等我的加冕礼结束后你就赶紧回西西里,我不想背上蛊惑你同情异教的罪名!”
不过不管怎么说,腓特烈来都来了,他也不可能把人立刻打包塞回西西里,塞萨尔非常痛苦纠结地给腓特烈安排了住处,并用最短的时间搜刮了一批撒拉森人翻译的典籍送去腓特烈那里堵住他的嘴。我以后一定要建一座亚历山大图书馆,他心想,这在操作上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教皇面前瞒天过海,他能想办法给亚历山大也封个圣吗?
但至少,在他加冕之前,腓特烈这个意外来客保持了足够的安静。当他身披华丽的礼服,走过漫长的地毯时,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恍惚和眩晕,仿佛曾来到此地的伟大君主们的英灵亦从他身边经过,美尼斯,亚历山大,凯撒,萨拉丁,最后是临终前的理查一世,他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如灵魂的回响:“如果继承法不能给予你王冠,你便到东方去,到那泛滥着丰收与泪水的地方去”
这是您曾经看到过的我的未来吗?亦或是不止于此,他曾说过他会做出超越他所有先祖的伟业,或许他能做到,或许他做不到,但这是父亲对他的期望,终其一生他都会朝这个方向探索,他希望他父亲的灵魂能以他为傲。
“以圣父,圣子,圣灵为名,加冕你为埃及国王。”在冗长的仪式后,枢机主教终于将王冠戴到了他头上,“愿天主庇佑我的统治,愿文明与理性的光辉降临此地,愿重归基督徒之手的土地永远和平。”他轻声道,当他站起来时,枢机主教看到一双深邃的,令他捉摸不透的蓝眼睛,“感谢您和圣座的支持,主教。”
未等枢机主教反应过来,他便起身登上了全新的王座,香雾和弥撒声随即播散开,预示着加冕礼的完成。感受着头顶王冠的重量,塞萨尔轻轻闭上眼: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一顶王冠,但或许并不是最后一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7 23:20:55~2023-09-18 21:3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川烟草不见秋 5瓶;资深潜水员 3瓶;小W不想上班!!!、深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王位
“你现在是国王了。”
加冕晚宴上, 腓特烈又拦住了他的去路,也许是因为他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知识的天堂中,他脸色有些暗青, 但这并不妨碍他神采奕奕地朝塞萨尔诉说着他的设想:“你获得了头衔,获得了领地,你有了足够高贵的身份,现在, 你可以做我的监护人了。”
“虽然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我有必要打破你的幻想。”塞萨尔叹了口气,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 他决定还是对腓特烈坦诚相告, “不论我是国王, 我都不会成为你的监护人, 圣座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我给他写信,想来参加你的加冕礼, 他很痛快地同意了。”
“如果你只是来参加我的加冕礼, 圣座会乐见其成, 因为你的叔叔是埃及王位的竞争者, 你的出现会增加你的家族对我王位的认可程度, 但如果你想要成为我的被监护人, 圣座就会开始忌惮,我是埃及国王, 我的两个表兄一个是耶路撒冷国王,一个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 我的叔叔是英格兰国王, 如果西西里国王也成为我的被监护者, 那我的家族未免太过强大, 这会令圣座感到不安。”
“即便没有西西里,你的家族也足够强大了。”
“但我们的领地是分散的,是需要圣座的支持赋予我们合法性的,可加上西西里,我们在欧洲西部和欧洲东部的领地就有了集结一处的可能,圣座不会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塞萨尔蹲下身,和腓特烈平视着,“听着,腓特烈,你是个国王,我也是一个国王,国王和国王之间是很难有完全纯粹的友谊的,因为那不是两个人一起骑马,一起唱歌,一起分享书籍,那意味着两个势力的结合,这会导致变数,变数中则酝酿着冲突。如果你成为我的被监护人,我会被怀疑想要通过你染指西西里,从而威胁到圣座,我的王位来源于圣座的承认,我不想刚戴上王冠就失去它。”
“你怎么可能威胁圣座,你那么虔诚。”腓特烈嘟囔道,他很快注意到另一个细节,“也就是说,如果我能想办法说服圣座,你就会同意做我的监护人?”
“如果圣座命令我,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塞萨尔觉得把皮球踢给英诺森三世倒也不错,正当他打算再说些什么结束这段对话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骚动,“出什么事了?”
“有一个不速之客到了王宫外,他自称时施瓦本公爵的亲属。”乔瓦尼回答道,塞萨尔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沿着声音的方向赶到王宫门口,很快就看到了那个不速之客,“我是阿莱克修斯·安杰洛斯,伊萨克二世之子,罗马帝国的合法继承人。”那人看到塞萨尔的身影,声音顿时更加激动,“我的王位被我的叔叔无耻地篡夺!如果十字军能够帮我得到我应得的王位,我也将加入你们的队伍!”
该来的总会来的,塞萨尔心想。
因为接受了世界线会在某些时刻适当回归的规律,他对阿莱克修斯的到来并不显得惊愕,他甚至没有责怪他破坏了他的加冕晚宴,而是邀请他进入了他的王宫。当着众多贵族和十字军战士的面,阿莱克修斯再度慷慨激昂地陈述了如何被卑鄙无耻的叔叔篡夺王位、历经千难万险才重获自由,当他的演说进入中场休息时,塞萨尔忽然说:“你的叔叔是簒夺者?”
“是的,他无耻地发动了政变,将我的父亲从他的王座上拉下来,囚禁他,刺瞎他双眼!”阿莱克修斯激动地说,“上帝怎能容许如此恶劣之人占据王座!”
“可据我所知,你的父亲也是簒夺者,刺瞎双眼和阉割也是希腊人的特色。”塞萨尔截断他,“你的父亲伊萨克二世在1185年推翻了安德罗尼卡一世,安德罗尼卡一世则通过杀害阿莱克修斯二世并强占他的妻子坐上王位,簒夺者王位终被篡夺,即便你的父亲没有被推翻,你也并不一定会成为他的继承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求援的对象并不止十字军,去年年初,圣座便已经拒绝了你的要求,和你的姐夫一起回到施瓦本吧,你不是乞丐,而十字军也不是你的雇佣军。”
阿莱克修斯没想到塞萨尔对东罗马帝国境内的事务如此了解,他嗫嚅片刻,在收到他姐夫的眼神暗示后才重新鼓起勇气:“我可以给你们二十万银马克,我可以出资在耶路撒冷供养一支骑士部队,我也会加入十字军”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能拿出二十万银马克?”塞萨尔再次打断他,“如果是在曼努埃尔大帝时期,你的许诺还有几分可信度,但据我所知,当你的父亲向我的父亲购买埃及时,那八十万第纳尔都是依靠军事贵族们共同出资,十二年过去了,你们的财政状况只会更糟。你是基督徒,你的叔叔也是基督徒,你的叔叔是篡位者,你也是篡位者,你们的家庭纠纷和十字军,和圣座毫无关系,我再次奉劝你,跟你姐夫一起回施瓦本,他应该愿意给你一个安身之所。”
“那如果是修补东西教会大分裂,将新罗马教区置于罗马教廷治下呢!”阿莱克修斯大声道,施瓦本的菲利普想要警告,但已经为时已晚,“这总该与你们的事业息息相关了吧?”
完了,塞萨尔心想,他知道不管他态度如何,为了维护他虔诚卫道者的形象,这趟浑水他都踏定了。“这确实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丹多洛出言道,他那双空洞的盲眼扫过塞萨尔,“我想不出有十字军战士对此不为所动的理由。”
“前提是你们是真的为弥合东西教会大分裂战斗,而非以上帝之名大开杀戒。”塞萨尔深吸一口气,起身道,“如果你们是想利用十字军的身份为非作歹,我有责任阻止,而如果你们是为了弥合东西教会大分裂的伟大事业,我也理所应当参与。开船吧,我们去希腊。”
“你就这么抛下你刚得到的王冠和领地,你不怕你的王位也被篡夺吗?”理性上虽然知道塞萨尔的参与能加大胜利的可能,但施瓦本的菲利普已经对和他并肩作战产生心理阴影了,“如果你有心参与这项伟大的事业,只需贡献出你的船和你的士兵,弥合教会分裂的荣耀会由你分享,而你也可以参与战利品的瓜分。”
“我会替我的表亲摄政。”耶路撒冷国王,香槟的亨利出言道,塞萨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表哥真是靠谱如斯啊!“我认同塞萨尔的意见,十字军需要一个监管者,否则我不确信你们会借上帝之名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行!你来吧!”施瓦本的菲利普已经彻底被折磨得没有脾气了,来就来吧,最多多给你分一些战利品,反正胜利的果实归属于阿莱克修斯,他总可以在之后把他的损失捞回来。
,
当威廉·马歇尔来到约翰的房间时,他本以为他会看到一些不适宜的景象:众所周知,约翰现在无心处理他糟糕的舆论环境和节节败退的战局,只一心与他年轻貌美的妻子厮混,因此在看到约翰竟然正襟危坐,并且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没有陪伴身侧时,他竟然还生出一丝难得的欣慰,心想或许约翰并不是无可救药。
“你是否效忠于你的国王?”当约翰这么说的时候,威廉·马歇尔下意识对比了一下他的父亲和哥哥们这么问他时的样子,“是的,陛下,我绝对忠诚于您。”
“也就是说,你承认我是你的国王?”
“当然,这没有什么疑问。”威廉·马歇尔道,而约翰短促地冷笑一声,霍然高声道,“所以你不能在国王面前说谎,告诉我,我的哥哥在遗嘱中指定的继承人到底是谁?”
“是您,我见证了理查国王签署那份遗嘱。”
“遗嘱中的名字就是他的真实愿望吗?”约翰大吼道,“不要在避重就轻了,马歇尔,我找到了当年在图卢兹给他治病的医生,他告诉我他最开始试图立遗嘱时只有你和母亲在场,告诉我,他真正想要将王位传给谁?不要说谎!”
“是普瓦捷伯爵,不,埃及国王。”威廉·马歇尔终于道,他望着约翰一下子失去所有希望变得灰败的面色,不禁出言宽慰道,“不论理查国王曾经是否想要将王位留给他的私生子,他最后也选择了您,普瓦捷伯爵从来不知道这件事,而且他已经是埃及国王了,他不会再和您竞争英格兰的王位。”
“对,对,他已经是埃及国王了”约翰喃喃道,他忽然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在埃及,他不会回来,我是金雀花家族最后的男子,所有的领地都是我的!”
“是的,陛下。”威廉·马歇尔无奈道,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比起让约翰继续占据王位,把塞萨尔从埃及请回来或许对金雀花家族还更有利,只可惜现在看来,这已经是个不可能达成的主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8 21:39:02~2023-09-19 18:4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能的南乔菌、卡珊德拉 18瓶;myf24587 10瓶;68115168 4瓶;安山度 3瓶;小W不想上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继承人
带着极度不情愿的心情, 塞萨尔重新整编了军队和战船,浩浩荡荡朝君士坦丁堡进发,扬帆起航的那一刻, 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从前他和朋友玩CK游戏时天天痛骂拉丁帝国,但现在他自己就是拉丁帝国的头子!
拉丁竟是我自己。塞萨尔心情复杂地盯着船舷,深切感受到了什么是命运的捉弄。那可是君堡啊!他哀嚎着想, 但凡有一支十字军的箭落到了狄奥多西墙上,他都会痛苦得恨不得以身替之,但现在看来这是事态发展的必然结果。
也许他可以尝试一下通过外交手段让那位篡位的叔叔, 阿莱克修斯三世交出王位, 可他能怎么做, 把这位流亡的阿莱克修斯渲染成一位圣徒, 一位名将,一位阿莱克修斯一世魂魄附体的圣君?想到自己耗费心思的努力是给这位废物点心塑造金身(他还是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小舅子, 很难保证他坐稳皇位后不会和他作对), 塞萨尔就觉得头疼欲裂, 瘫倒在船舷边盯着地中海的蔚波, 觉得自己不如跳下去算了。
“你在想什么?”打断他的是腓特烈, 西西里国王在得知他们要前往君士坦丁堡后强烈要求随行, 而不管是施瓦本的菲利普还是塞萨尔都没有心思再费尽心思哄孩子,索性干脆把他也带上吧, 塞萨尔回过头,腓特烈正仰着头看着他, 一脸地不解, “我们要去君士坦丁堡, 但你好像并不高兴。”
“如果你真的清楚我们此行的目的, 你也不会高兴。”塞萨尔苦笑道,他坐下来,和腓特烈平视,“十二年前随我父亲前往君士坦丁堡时,我曾经受赠过一批羊皮卷,那是我有生以来得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但和他们真正的收藏相比九牛一毛。在君士坦丁堡,你可以看到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昆体良,西塞罗古典时代最珍贵、最值得拜读的典籍都在那里,前提是在我们攻打君士坦丁堡的途中,它们不会被战火毁掉。”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一起攻打君士坦丁堡?”
“因为如果我在军队中,我或许还可以阻止他们,但如果我留在埃及,我只会听到他们洗劫这座伟大城市的噩耗。”塞萨尔说,“如果你想要帮我,或者想要去探索那个超越你此前所有认知的伟大而光辉的世界,在我和你叔叔发生争执时,你哪怕不帮助我,也至少不要帮助他。”
“我肯定会帮助你!”腓特烈执拗地说,塞萨尔叹了口气,重新站起身,“很好,希望你一直如此爱我。希望我们的行为不要给这座我深爱的城市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而你也可以去他们的图书馆看书。”
,
尽管有威廉·马歇尔的劝说,但约翰很快又开始疑神疑鬼,他开始理解埃莉诺对塞萨尔的偏爱,比如想要把阿基坦留给他,他现在是埃及国王,埃及的领土对他没有那么重要,那在他成为埃及国王之前呢?
“如果您怀疑王太后曾经想要把阿基坦留给普瓦捷伯爵是因为想要扶持他登上王位,那如果在他成为埃及国王后她已经没有了这个想法,那为什么不把阿基坦交给您呢?”他美丽的妻子,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靠在他的怀中,娇声道,“她已经老了,将阿基坦交给您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何况我一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为什么王太后一直不让您的侄女订立婚约,这至少可以帮我们拉拢一个盟友。”
“这和塞萨尔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虽然他是理查国王的儿子,但他私生子的身份注定了他的继承权将饱受非议,可如果他娶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则无人能对他的继承权提出质疑。”她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约翰的胸膛,声音如同塞壬的歌声般诱惑,“想想您的侄儿,为什么您在诸侯中的名声如此糟糕,王太后也没想着帮您挽救一二,他们越同情亚瑟,越支持亚瑟的继承权,那将来他们就会越支持他姐姐和他姐姐的丈夫。”
“如果你的妻子一直没有给你生下孩子,那小埃莉诺就是未来的女王,未来女王的丈夫怎能轻率选择”埃莉诺的声音回响在他耳畔,他感到浑身发凉,是的,小埃莉诺和塞萨尔都没有结婚,他怎么从没想到过埃莉诺有意让他们结婚以继承王位的可能呢?“我要去见母亲!”约翰手足无措地爬下床,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望着他的背影,开始盘算如果约翰失去王位,她又该往什么地方去呢?
,
“我给小埃莉诺找了一门婚事。”
当约翰来到埃莉诺隐居的城堡中时,他的第一句话便将埃莉诺从她的针线活中吸引过来:“腓力国王一直想给他的儿子找一个合适的新娘,相信这桩婚事会带来和平的。”
“真不知道你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埃莉诺说,因为这个计划太疯狂,她反而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我说过,小埃莉诺的婚姻攸关英格兰的王位继承,如果把她嫁给腓力的儿子,那你根本活不到能和伊莎贝拉生下孩子那一天。”
“那她应该嫁给谁,塞萨尔吗?”约翰说,他吸了吸鼻子,觉得他从没有这么委屈也从没有这么清醒过,“我什么都知道了,威廉·马歇尔已经告诉我了,不是我,也不是亚瑟,理查临死前真正想要传位的人是他,他,他是个私生子,他宁可选择一个私生子也不愿意选择我们”
“看看你的样子,约翰。”埃莉诺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裙摆,“当你发现你的母亲想要帮助她的孙子夺取你的王位时,你应该当机立断地囚禁她,切断她和外界的联系,然后随便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把小埃莉诺嫁给他,这样或许塞萨尔根本不会从埃及回来,他本来对英格兰王位的意愿也并不大。可你现在在干什么?你跑过来,把你的底牌全都一骨碌地拿给你母亲看,然后开始委屈,开始哭鼻子,你以为这是小孩子争抢玩具吗?老实说,我真想让亨利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让他看看他寄予厚望想要传位的儿子是多么不堪大用,迟早有一天你会把我们的家族领地全部弄丢的!”
“你还敢提父亲!”约翰短促地支棱了片刻,但很快又被埃莉诺冷酷的目光震慑住,他又重新低下头,“明明是你们在逼迫他,你们背叛他,反抗他,让他绝望,如果不是理查威胁我,我,我不会背叛他的”
“傻孩子,我们逼迫他,和他争斗,可我们同样有能力保卫他的国家,而你呢,你平庸乃至愚蠢,除了做一个哄他开心的孝子别无他用,可你最后还背叛了他!”埃莉诺震声道,那气势浑然不想一个年过八十的老妇人,比起她的儿子,她更像统率安茹家族的女王,“你也十分清楚,如果不是私生子的身份,塞萨尔会是一个和他父亲一样伟大的国王,哪怕他有私生子的身份,他在王座上也能做得比你更好,为了家族,为了你不被狼狈地赶回岛上,把王位让给塞萨尔和小埃莉诺,这对我们都好。”
“可他已经是埃及国王了。”约翰嘴唇颤颤道,“他已经有了王冠,这对一个私生子来说已经是非比寻常的幸运,他坐稳埃及王位比坐稳英格兰王位容易。”
“可他并不是不能坐稳英格兰王位。”埃莉诺冷笑道,“他可以把埃及交给耶路撒冷国王亨利,或者随便哪个吕西尼昂家族的人,将来他的后代还可以统治这里,如果你不怕被撒拉森人赶下海,你也可以自己过去。我再强调一遍,约翰,你没有反抗的余地,诸侯们忍耐你已经忍耐很久了,哪怕是放头猪坐在王位上,他们也会欣然为他效忠。”
“我不会被敲诈!”
“和你愿不愿意没有关系,你母亲已经把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做了,你不会想要像杀死你侄儿一样杀死你母亲吧?如果你敢这样做,那你在退位后连你的脑袋都不会剩下。回去,回你的妻子身边,相信塞萨尔会给你们一个安身之所的,如果她还愿意做你的妻子的话。”
不论约翰到底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望着约翰的背影,埃莉诺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和亨利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或许我和路易生一个儿子都比他强。”
“但很快他就不会给您带来烦恼了,普瓦捷伯爵应该很快就回来了,看着他结婚,加冕,您也不会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了。”一位随侍的侍女说。
是,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塞萨尔从埃及回来,但很可惜,在她的信使赶到埃及前,她就得知消息,十字军已经去了希腊。
第64章 紫衣公主
历史上第四次十字军在转道君士坦丁堡后经历了两次围城战, 第一次便是为了帮助阿莱克修斯夺取王位的战斗,这场战斗的胜利有很大的偶然性,因此哪怕是谙熟东罗马城防的丹多洛起初都不建议直接强攻, 而是提议驻扎在君士坦丁堡附近的岛屿上。
长远看,这无疑是有利于十字军的,但与其去赌这一次十字军不会有历史上的好运气(且战役大概率由他指挥,他真的对此满怀抗拒), 他不如赌阿莱克修斯三世能有足够多的反应时间。因此在丹多洛提议驻扎在岛上后,塞萨尔非常难得地赞同了他的意见,并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几个物产最丰富、地理位置最重要的岛屿, 同时他还以“物资不足”为由拒绝向施瓦本的菲利普和威尼斯的船队提供可以防范希腊火的灰石、毛皮和石棉, 反正他忠诚地复刻了历史上丹多洛的策略, 至于丹多洛本人, 那还是在希腊火面前自求多福吧。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在带领他的主力部队驻扎在岛上后就开始了快乐的摸鱼生活,对施瓦本的菲利普和丹多洛屡次提出的进攻方案兴致缺缺, 就看阿莱克修斯三世什么时候反应过来了。事实上, 暗中联络阿莱克修斯三世、里应外合击溃十字军也是他考虑过的方案, 但一旦方案暴露, 他必然身败名裂, 因此哪怕是要求和, 也应该等战势陷入僵局、彼此都进退两难之后再提出,这样双方都有台阶下。
他毕竟曾经和理查一世来过君士坦丁堡, 打打感情牌、带着“圣徒之子”的光环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不愁不能带着他的军队全身而退, 至于安格洛斯的家事和施瓦本的菲利普等人就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非常情况下, 塞萨尔觉得他倒也不是不能考虑直接在君士坦丁堡消灭他们, 虽然这会令他彻底得罪威尼斯和霍亨斯陶芬家族,但前者他已经得罪透了,而后者他只要确保腓特烈小朋友不要产生什么心理阴影,倒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代价(顺带还帮了奥托表哥一个大忙)。
君堡真美,金角湾的风景真好。如果转换心态,将这场令他在历史书上痛心疾首的战争当做一次度假,那塞萨尔也不介意“战斗”一直持续下去,反正他身边还有一个求知欲旺盛的腓特烈小朋友,他还有个人可以说话解闷。他愉快的度假生活终结于1203年10月7日,君士坦丁堡城门大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我是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尼西亚总督,阿莱克修斯三世的女婿。”他朝塞萨尔行礼,“我的岳父已经在昨夜离开了新罗马,而我们听闻了‘埃及光复者’的威名,无意与您发生冲突,因此我们愿意接受和平,拥立你们承认的阿莱克修斯王子为巴西琉斯。”
塞萨尔:“”合着还是我的错了?
,
虽然事态的发展实在是野马脱缰,但至少他没有亲自攻打他的精神故乡,也没有给这座宝贵的文化名城造成什么损失,因此塞萨尔怀着非常复杂的心情骑马进入君士坦丁堡,绕着全城游行一圈(民众欢呼的声音让他恍惚以为他才是新任拜皇),来到当年曾经设宴招待理查一世的十九席宴会厅用餐,并放任腓特烈小朋友欢呼着冲入学术的海洋。
“当年理查国王给新罗马市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您的容貌风采如同他再生,收复埃及的功绩也如同他再生,他们欢迎您是很正常的事。”提奥多尔说,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就是后来尼西亚帝国(1)的开国之君,作为一个“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的君主,他无疑将他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因此塞萨尔也对他心怀敬重,“我父亲曾经在西西里定下了有关十字军行军的章程,在君士坦丁堡这一章程也会沿用,在此期间,十字军对君士坦丁堡市民产生的开销,我都会替他们垫付的。”
“您果然和您父亲一样,是一位真正高尚的圣徒!”提奥多尔道,不幸中的万幸,在拉丁人进攻新罗马时,他们的领导者是这样一位年轻、谦逊且尊重民众利益的君主,虽然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称呼新罗马为君士坦丁堡,“在你们和阿莱克修斯四世陛下商讨条约时,还请您帮助维持一下秩序,这也有利于您将来在埃及的统治。”
“这是我的职责。”塞萨尔说,是的,不管他本来是多么不情愿来跑这一趟,鉴于君士坦丁堡是因为他才决定不战而降,他当仁不让地在此围城战中居于首功,既然如此,他其实可以顺手从阿莱克修斯四世那里捞一些好处,至少,他得把贸易特权弄到手吧?
,
“您听说了吗?理查国王的儿子来到大皇宫了!”
大皇宫深处的一个挂着紫色帘幔的华丽房间中,一位侍女正兴奋地对窗边的少女说。那位少女穿着轻薄的丝绸做成的裙子,其上用金线绣着精致的花纹,尽管是独处在自己的房间中,她仍然佩戴着彰显她身份的首饰,包括由银质流苏串成的发饰、和她的眼眸一样湛蓝的宝石耳环和镶嵌无数宝石的金项链。
“你吵到我看书了,佐伊。”少女说,当她的侍女说话时,她正在窗边读着一本柏拉图的对话集,翻书时她雪白的手腕被阳光映衬得几乎透明,仿佛帕特农神庙中的智慧女神,而她那继承自卡佩家族的蓝色双眸亦如雅典娜一般明亮,闪烁着沉静的光辉:毫无疑问,她是一位容貌秀丽、高贵典雅的美人,面容既有希腊人的柔美线条,又有母亲的法式风韵,而她优雅的气质无疑令她的美貌增光添彩,见过她的贵族无不赞美这位最后的科穆宁紫衣公主如圣像上的珍珠般熠熠生辉。
只是即便安娜·科穆宁的美貌足以在任何一场宴会中吸引注目,她却常年深居简出,见过她的贵族和民众寥寥无几,佐伊不明白为什么她年轻美丽的女主人对年轻女孩理应喜爱的热闹事物并无多少兴趣,反而钟情于这些沉闷的古书,但想到那位年轻人的卓绝风采,她吸了吸鼻子,还是试图引起她女主人的兴趣:“您忘了吗?当十二年前理查国王来到十九席宴会厅时,您也参加了那场宴会,您不是一直非常喜欢那幅埃及地图吗,那正是理查国王送给您的!听说他的儿子当年也参加了那场宴会,说不定你们还见过面呢!”
这一次安娜终于放下了书,用她修长优美的手指托起她的下颌,开始认真地回想:“我不记得我曾经见过他。”她最后遗憾地摇摇头,“我确实跟理查国王打了招呼,他带了他的妻子,姐妹和儿子一起过来,但他们都被他挡住了。”
“那您更应该去见见他了!”佐伊道,她回想起塞萨尔骑马经过大皇宫时的身影,不禁露出神往之色,“他真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听说他的风采宛如他父亲再生,且同样英勇善战,足智多谋,仅仅花费四个月便再度征服了埃及,在撒拉森人的宫殿中坐上王座!当他的战船来到金角湾时,篡位者狼狈而逃,如同特洛伊人畏惧阿喀琉斯般畏惧他的侄儿有一位如此英勇的朋友!”
“你认为拉丁人的到来是一件好事情?”安娜终于皱起眉头,佐伊不明所以,茫然道,“这当然是好事,他们帮助阿莱克修斯皇子登上王位,你们的婚约马上便可以落实,您也不用再担心他的叔叔对您有所企图”
“你什么都不懂,佐伊。”安娜叹了口气,与此同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安娜!”
安娜和佐伊回过头,果不其然,还未正式加冕的阿莱克修斯四世直奔他未婚妻的房间,当他见到安娜后,他的目光一下子如同见到海伦的帕里斯:“天哪,安娜,我没想到现在的你是如此美丽”
“你太激动了,阿莱克修斯。”安娜温柔地说,相比于未婚夫的激动,她显得镇定许多,“我听说你是借助了西欧人的帮助才夺回了王位?”
“是的,我的姐夫帮了我,父亲至少给伊琳娜挑了一个好丈夫!”
“哪怕他是你的姐夫,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你,你许诺了他什么?”安娜问,“十字军不是普通的雇佣军,能打动他们必然是更伟大的利益,你开出了什么条件?贸易特权,瓦兰吉卫队,总不会是答应臣服于罗马教廷吧!”
“这都是可以商量的问题,我已经是巴西琉斯了。”面对安娜的询问,阿莱克修斯显得含糊其辞,“你不用担心十字军会给我们造成什么困扰,施瓦本公爵是我的姐夫,还有那位理查国王之子,现在的埃及国王,他品德高尚,富有风度”
“那是因为他们才来了一天!”安娜忍无可忍道,意识到这有可能会导致她和阿莱克修斯争吵,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深吸口气,再度露出温柔的笑容,“你看上去很累了,阿莱克修斯,你应该先去休息。”
“等我和拉丁人谈判结束,我们立刻举行婚礼。”阿莱克修斯恋恋不舍道,当他离开后,安娜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佐伊,把路易主教叫过来。”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出奇地冷静,“我要给我舅舅写信。”
作者有话说:
(1)尼西亚帝国: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建立拉丁帝国后希腊贵族在尼西亚建立的政权,首任君主即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
第65章 巴西琉斯(上)
“这是个误会。”
君士坦丁堡的街头, 塞萨尔正好声好气地跟一位本地居民解释那位十字军士兵只是因为不懂希腊语才不付钱(虽然也有可能只是个借口,但他必须这么说),好不容易平息了那位君堡市民的怒火(并垫付了钱), 他才长舒一口气。
现在的局面就是他还要兼职君士坦丁堡的治安管理和民事调解员,幸好他麾下的十字军出于对他性格的了解不敢做出赌/博或者抢/劫的行为,不然他需要赔偿的财产就成了天文数字,一旦开了这个头, 他再富有也禁不起这些大老爷们折腾。
不过如果想要和平地解决十字军问题,君堡市民他确实得罪不起,要知道君堡市民可不是表面上无辜弱小又可怜的市民阶层, 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由小亚细亚沦陷后流亡的贵族组成, 在东罗马的势力根深蒂固, 而且他们对政治的兴趣非常浓厚, 脾气也很暴烈,一言不合直接暴动推翻皇帝(查士丁尼点了个踩)。
为了他的人身安全和君士坦丁堡的稳定环境考虑, 塞萨尔决定在他回到埃及前尽可能地在君堡市民面前刷脸留个好印象, 并约束麾下这帮十字军和本地市民的矛盾(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军队和威尼斯人他管不着, 他们跟君堡市民矛盾激化了他还可以借力打力), 这样如果和阿莱克修斯四世谈判翻车了至少局面不会演变成历史上的流血事件, 他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能放心回埃及。
关于阿莱克修斯提出的那三个条件,参加十字军和出资供养圣地军队其实问题不大(毕竟埃及已经收复, 短期内天主教其实没有大规模圣战的需/求),修补东西教会大分裂如果阿莱克修斯四世聪明一点就该假意答应日后悔过(教皇总不可能再雷霆大怒地召集一支新十字军), 最棘手的问题还是他许诺的那二十万银马克。
塞萨尔不确定这条线阿莱克修斯三世有没有带着国库存款逃走(大概率是), 那以阿莱克修斯四世的手段, 他砸锅卖铁疯狂征税估计也只能像历史上一样搜刮出十万银马克, 而这一行为彻底激化了东罗马从阿莱克修斯一世便埋下的东方派与西方派的矛盾,导致强硬派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发动政变推翻复位的安格洛斯父子成为阿莱克修斯五世,并最终导致了和十字军的第二次冲突和帝国的灭亡。
针对这个问题,塞萨尔也头痛了很久,他计划里他可以放弃那二十万银马克中他应得的那部分(毕竟君堡是因为他的原因才决定不战而降,他毋庸置疑占有75%以上的战争分数),转而用贸易特权或者不动产、艺术品、羊皮卷等代替,不过鉴于丹多洛一定会乘机要求恢复威尼斯的贸易特权,那为了保证他的长远利益,他必然要强硬要求贸易特权仅限于他和他的盟友热那亚人,那丹多洛只能得到现金补偿,而如果阿莱克修斯四世能拿出的钱只够满足丹多洛和施瓦本的菲利普一方的需要,那他也不是不能挑拨他们内部分化
“国库里只有五万银马克。”当阿莱克修斯四世召集十字军统领和君堡贵族们商议方案时,他开门见山地宣布了一个噩耗,相比于施瓦本的菲利普等人的震怒惊愕,丹多洛和塞萨尔平静很多,前者是因为早有预料,后者则是不出所料,“我早就说过,他根本拿不出二十万银马克。”塞萨尔冷笑道,“先不谈那二十万军饷怎么解决,你先把另外两个条件做到,派遣士兵参与十字军可以不着急,短期内圣座还没有召集第五次十字军的计划,在耶路撒冷出资建立一支骑士部队你可以去问问瓦兰吉卫队的意见,我见过你们的卫队统领几次,和他相谈甚欢,相信会有一些瓦兰吉卫队成员愿意去圣地的,至于你,跟我们去罗马,像德意志国王一样接受圣座加冕,也算有了让第二罗马教区臣服的诚意。”
这是他折中想出来的办法,前两条都算东罗马能够接受的条件,第三条有些艰难,但已经是他能帮阿莱克修斯四世在英诺森三世面前争取到的最底线的条件了,至于等阿莱克修斯四世从罗马回来后会不会被愤怒的君堡市民推翻那也不是他管得着的事。
“我同意你的意见。”阿莱克修斯四世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道,塞萨尔的方案至少帮他争取到了一些缓冲时间,只要他能送走十字军并在教皇面前有了个过得去的交代,其他事也不是不可以缓缓图之,“那剩下的十五万银马克”
“威尼斯应得的部分可以用贸易特权抵扣一部分。”丹多洛道,他空洞地双眼茫然地转了转,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一直目标明确,“除此之外,我还要求你们赔偿当年曼努埃尔一世驱赶威尼斯人的损失”
“恕我直言,威尼斯人没有对阿莱克修斯四世陛下的王位做出任何贡献,曼努埃尔一世和阿莱克修斯四世也没有任何血缘与姻亲关系,他没有义务为曼努埃尔一世的行为负责。”塞萨尔打断道,“君士坦丁堡是因为我征服埃及的功业才打开城门,远征的船只和士兵大部分也是我麾下的战力,当然,我也体谅总督大人一路奔波辛苦,威尼斯人总不能一无所获,你可以拿走一些现金和礼物,但恢复贸易特权是你想都别想的事。”
“你的船本来也是威尼斯人建造的!”丹多洛忍无可忍道,这个该死的私生子,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他真的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把他撕碎,“你开走了威尼斯人的船,你占据了埃及全部的领地,你不情不愿地跟着到了希腊,现在你还要堂而皇之地占据大部分战利品,你的圣徒父亲只教会了你厚颜无耻吗!”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父亲,并且记得他是两教共同的圣徒,当年他在征服埃及前请求你的支持,而你拒不履行同盟义务甚至还勾结撒拉森人时,你就应该想到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塞萨尔义正词严道,而受够他这一路上占据道德制高点审判他们行为的施瓦本的菲利普已经忍无可忍,愤怒道,“够了!别再为你们之间的陈年旧账争吵,也不要在提起死了二十三年的曼努埃尔和死了十二年的圣徒理查,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处理剩下的十五万银马克!”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一旁自己瑟瑟发抖的小舅子,第无数次感叹虽然他的妻子美丽温柔又博学,但他真的受不了他要一直帮扶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阿莱克修斯,我可以不要求你立刻支付你承诺我的军饷,我有充足的时间等待你兑现你给我的承诺,但你现在必须拿出你应该给埃及国王和威尼斯总督的那部分。我承认,能帮你得到王位埃及国王确实出了最多的力,给予他贸易特权,还有十万银马克,如果不给予威尼斯贸易特权,那威尼斯总督也应该得到三万银马克作为补偿。”
“不要忘了您还欠威尼斯人五万银马克。”丹多洛出言道,他在心里衡量着阿莱克修斯四世的水平,估摸着他不像是能在王位上坐很久的样子,既然如此他最好还是一次性将这次十字军东征的债务全部收回,以免夜长梦多,“施瓦本公爵,虽然您可能不急于收回这笔钱,但既然您欠我钱,您妻子的弟弟同时欠我们的钱,为什么不让他先替您支付一部分呢?”
“你要我一下子拿出十八万银马克!”阿莱克修斯四世惊叫道,而在场众人都没有帮助他的意思,这是多大一笔钱,他绝望地想,把大皇宫卖掉都未必能筹出这样一笔钱,把整个新罗马卖掉倒是可以,等等,新罗马
“你们可以在城中劫掠!新罗马的市民各个富得流油,你们可以去抢劫他们的财富,别说十八万银马克,就是八十万银马克也有!”他高吼道,他越说越激动,想起他父亲因为这些骄横的市民头痛时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主意,不仅可以偿还十字军的欠款,还为他除掉了一群潜在的敌人!
完了,塞萨尔心想,他看到列座的十字军纷纷露出贪婪的神色,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你在说什么!”一名有着浓密眉毛的希腊贵族暴躁地起身,他怒视着阿莱克修斯四世,难以遏制他内心的愤怒,“你的父亲允许拉丁人登堂入室,你在拉丁人的帮助下取得皇位,现在你还要将你的臣民送给拉丁人宰割!上帝啊,你有什么权利披上你这身紫袍!阿莱克修斯三世陛下为什么不把你阉割掉!”
“我有权利这么做!”阿莱克修斯四世梗着脖子辩解道,“我得到了皇位,我就有权利处置我的财产,整个新罗马都是我的财产,我是巴西琉斯”
“死了就不是了。”一个声音打断他,下一刻,所有人都愕然看着阿莱克修斯四世瞪大双眼,剑锋从他心口穿过。塞萨尔面无表情地收回剑,环视一圈室内众人,眼神亦冰冷如剑锋。
第66章 巴西琉斯(下)
“你在干什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 施瓦本的菲利普失控地站起身,但当他与塞萨尔四目相对时他下意识又退缩了:他知道,这个私生子同时是个出色的剑士, 他已经杀死了一个巴西琉斯,谁能保证他不会再杀一个施瓦本公爵。
“我只是做了一个十字军战士应该做的事。”塞萨尔说,他深吸一口气,复而望着室内之人, 他知道或许他有些冲动,但听到阿莱克修斯四世允许十字军劫掠,想到历史上1204年君士坦丁堡的惨状和1453年的炮火, 他根本没有办法对这样的行为无动于衷, “如果一位君主把他的臣民当做交易的筹码, 他便不配成为君主, 我们是十字军,是奉上帝之名前来弥合东西教会分裂的使者, 不是劫掠基督教徒的强盗!不论你们最后决定怎么处理那二十万银马克的赔款, 在我们离开之前, 我会如守护我自己的领地一般守护着君士坦丁堡, 如果有人敢伤害这座城市”他环视一圈, 将他的剑重重劈在桌案上, “就到上帝面前赎罪吧!”
他拂袖而去,而无论是十字军还是希腊贵族都还沉浸在震惊中。“不论怎么说, 你们应该先推举出一位新的巴西琉斯,然后我们再讨论欠款问题。”丹多洛说, 他已经开始后怕了, 他或许不应该得罪塞萨尔, 如果当初在威尼斯他没有妥协, 他应该真的做得出洗劫威尼斯的事,“不要得罪魔鬼。”
所有人都点点头,盯着阿莱克修斯四世的尸体和塞萨尔留在桌案中的那把剑,对此认同不已:当众杀害一位合法君主,这在西方闻所未闻,在东方也实属罕见,但可怕的是,鉴于阿莱克修斯四世确实做出了渎神的举动,如果希腊贵族们没有意见,哪怕是教皇也不能对他的行为加以指责。
,
“这太可怕了。”
当希腊贵族们来到议事厅时,他们发现他们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他们华丽的长袍,想起先前的那一幕,他们简直毛骨悚然。“我以为这位埃及国王脾气很好。”说话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历史上的阿莱克修斯五世,他也是阿莱克修斯四世提出劫掠君士坦丁堡以偿还债务的方案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的人,“谁能想到他竟然当众杀死了巴西琉斯。”
他一直主张强硬对待西欧人,对国内的亲拉丁派恨之入骨,但即便是他也没有想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对待妥协派,再想起他在杀死阿莱克修斯四世后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说,上帝啊,他和阿莱克修斯四世谁才是巴西琉斯?
“不过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道,作为历史上尼西亚帝国的开国之君,一位有着非凡才干的统治者,他无疑是现在的希腊贵族中最冷静的一位,“别忘了那个威尼斯人也在场,我们都知道威尼斯人对帝国的仇恨,只要阿莱克修斯四世提出了这个决议,并且他还是合法的巴西琉斯,威尼斯人一定会极力唆使其他拉丁人。”
是的,现在不管是西欧人,还是希腊人,至少他们都不敢提出以劫掠城市财物的方式还债了。“可我们还是要还债!”阿莱克修斯·杜卡斯烦躁道,他忽然眼前一亮,激动道,“他们讨债的原因是他们帮阿莱克修斯四世得到了皇位,可现在他被他们的人杀死了,我们根本不必替他偿还这笔债务!直接把他们赶走,把德意志人和威尼斯人都赶下海,至于埃及国王,国库还有五万银马克,我们可以给他作为补偿,还有他想要的贸易特权也都给他,说不定他会帮我们对付德意志人和威尼斯人呢!”
“他能为了保护正教徒的财产担上弑君者的恶名,难道他会为了五万银马克对天主教徒挥刀相向吗?”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驳斥道,他抱起拳头,也陷入了沉思,“如果他是个恶棍,我们倒也不是不能和他商量,可偏偏他和他的圣徒父亲一样高尚!我们不能得罪他,也不能试图收买他,否则一旦他认为我们和阿莱克修斯四世一样都是亵渎上帝之人他也会杀了我们”
“那我们该怎么办?”阿莱克修斯·杜卡斯问,“是,我知道他和那些拉丁人都不一样,他勇敢,英俊,高尚,嫉恶如仇,还有个圣徒父亲,如果拉丁人都像他一样我也不会这么仇恨他们,可他再完美再优秀又有什么用?他是十字军的统帅,不是我们的巴西琉斯!”
是的,塞萨尔现在能保持骑士风度,能帮忙协调十字军和本地人之间的矛盾,那是因为他自己的利益没有受损,所以他还能因为自己的道德感帮助他们,可如果希腊人和拉丁人的矛盾不可调和呢,如果真的到了武力对抗的那一天,他毋庸置疑会站在十字军那一边,他征服埃及的事迹早已传到爱琴海,谁都不想和这样一位和他父亲一样优秀的统帅为敌,那如果他成为了他们的敌人,他们有一位和他一样优秀的领导者做他们的巴西琉斯和他对抗吗?巴西琉斯,巴西琉斯
“他们让我们先选出一位巴西琉斯,我们谁也没有能力做一位和埃及国王对抗的巴西琉斯。”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慢慢站起来,他脸色涨红,双眼闪烁着疯狂的光彩,“那为什么,不让埃及国王做我们的巴西琉斯呢?”
,
回到房间后,塞萨尔仍然十分烦闷。
诚然,杀死阿莱克修斯四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被动的局面,至少他不用费尽心思帮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小舅子坐稳皇位,然后他回头再找他的麻烦,并且在看到阿莱克修斯四世的下场后,十字军也不敢贸然提出通过洗劫君堡来讨债。那然后呢?他总要给这笔债务一个交代,他自己倒是可以大公无私地放弃自己应得的那一笔,但他手底下的那些士兵可不干。
想要同时堵住十字军的嘴并保证君士坦丁堡的安全怎么就这么难!塞萨尔深深觉得他可能是上辈子欠拜家的,事态这样发展下去,他很可能得自掏腰包替君堡付钱。我图啥啊,他悲哀地想,计算了一下他的财政状况这很可能会让他在埃及的开局更加艰难,估计需要动用埃莉诺手中那笔理查一世卖埃及的钱。
行吧,也算取之于埃及,用之于埃及,不过他总不可能全凭情怀给君堡送钱,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为什么不把格局打开一些,施瓦本的菲利普可以在君士坦丁堡扶持一个亲霍亨斯陶芬的政权,他为什么不能自己扶持一个亲安茹的?
是的,左右他跟威尼斯的仇已经结死了,丹多洛一定会想办法阻挠他未来在埃及的统治,不如趁这个机会在君士坦丁堡拉一个盟友,将来把威尼斯一锅端,这笔钱就当他做投资吧!他该扶持谁,对,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他们打过照面,根据后续的历史,他的能力也得到了验证,相信他至少能做一个守成之君,还有他那位不省心的流亡岳父,阿莱克修斯三世,他可以帮他提前解决这个麻烦,不至于出现历史上尼西亚帝国建国之初便翁婿内战,导致收复失地功亏一篑的离谱事情。
直到这时候塞萨尔才觉得豁然开朗,他松了口气,决定自己去找提奥多尔谈谈。“国王陛下在吗?”他听到门口有个声音,打开门一看,竟然正是提奥多尔,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位眉毛浓密的希腊贵族,他记得他就是今天会议上第一个出口驳斥阿莱克修斯四世的那位。
“噢,提奥多尔将军,这么晚了,你们不就寝吗?”塞萨尔对他们的来访觉得有些意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而提奥多尔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直接开门见山道,“在有关十字军的问题没有解决前,我们没有闲心入睡,这位是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帝国的宫廷总管。”
“你好,杜卡斯总管。”塞萨尔没想到他就是历史上的阿莱克修斯五世,对二人深夜一同前来拜访他的行为顿时生出警惕,他悄然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虽然他的佩剑留在了会议室,但他还带着防身的匕首,如果有非常事件他还是可以全身而退,“对于我今天对阿莱克修斯四世陛下的行为,我感到十分懊悔和自责”
“您不必怀有歉意,我们忍耐安格洛斯家族已经很久了,相反,我们十分感激您能站在信仰和荣誉的一方杀死这位卑鄙的篡位者,相信他的灵魂正在地狱中哀嚎。”阿莱克修斯·杜卡斯道,“您放心,我们绝对相信您是出于您高尚的品德才做出这一愤怒之举,哪怕您不这样做,我们也会推翻这位暴君。”
“那真是再好不过。”塞萨尔松了口气,觉得可能还是自己太过警惕了,他换上一副温和恳切的笑容,从而彰显这样的诚意,“事实上,我也非常自责跟随施瓦本公爵和威尼斯总督前来冒犯这座伟大的城市,尤其我们拥戴的还是这样一位昏庸无能的君主,帝国的法统从奥古斯都的时代便开始传承,我也实在不忍巴西琉斯的皇冠落到卑劣者的手里。”
“我们需要一位伟大而英明的君主应对眼前的局面。”提奥多尔道,塞萨尔眉心一跳,他忽然觉得他可能明白了为什么二人会深夜结伴来到自己的房间,或许他们想要争夺皇位,但又害怕这会令局面更加复杂,才都想要来争取自己的支持,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梭回,还是决定按照自己之前的打算选择提奥多尔,“是的,罗马需要一位有足够才能的伟大君主,在这个混乱的关头稳住民心,从而使我们都能通过和平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既然如此,我想恳请”
“我们想要恳请您做我们的巴西琉斯!”提奥多尔忽然高声说,他身旁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则飞快从自己身后取来一件紫色长袍,“国王陛下,我们代表元老院和罗马人民恳请您,请您接过这一重任,做我们的巴西琉斯吧!”
作者有话说:
《紫、袍、加、身》
==========
一些后文会解释但为了防止争议提前放出来的补丁↓
SSR做拜皇是本文在初版大纲中就有的基础设定,狮心在君堡封圣和女主科穆宁公主的身份都是为这个拜皇设定服务,关于拥戴他做拜皇大背景是希腊贵族谁也承担不了至少十八银马克的债务,在他们都不愿意为阿四接盘同时又不敢和十字军武装冲突的情况下拥立一位十字军首领做拜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选择,而选择SSR一方面是他跟拜拜无仇无怨甚至有恩(狮心的圣徒身份也加了一点buff)另一方面是他有能力帮十字军还债同时还自带一个埃及可以被白嫖,SSR清楚希腊贵族们的小九九,但他出于情怀的诱惑和他打击教权这个终极目的(拜拜牧首唯唯诺诺而且地处亚欧要冲以他的个人能力经营得当是可以一飞冲天的,反观英国哪怕他开挂把法国也吞了事实上也不足以完成挑战教权的目标)的需要选择接过这个糖衣炮/弹,反正万一他在拜拜翻车了他还可以跑路回埃及再不济回阿基坦,实在不行还可以投奔表哥们重拾初心关门写书
在希腊核心贵族(主要指历史上的阿莱克修斯五世和提奥多尔一世)接受了SSR做拜皇的大前提下,他们会考虑加强SSR的宣称,这个时候他们自然而然想到了安娜,安娜作为科穆宁公主本身有薛定谔的继承权,因为不管她爹是不是篡位者她妈是不是异端她都是合法婚姻下在皇帝登基后生下的正牌公主,在科穆宁人丁凋敝的现实下她是享有一部分科穆宁的隐形遗产的,指通过她的血统加强拜皇的宣称权,但这份遗产只有在她嫁给一个被普遍承认的拜皇后才能变现,而不是像马其顿王朝末期的佐伊姐妹和耶路撒冷的西比拉伊莎贝拉一样选择谁谁就是君主,如果她和SSR结婚并同时加冕,那希腊贵族其实可以自我催眠SSR的统治是科穆宁公主找了一个西欧赘婿(自带埃及和用来还债的18万银马克),一旦他们对SSR不满,他们随时可以翻脸推翻SSR再把安娜嫁给他们选择的新拜皇,看起来是安娜的婚姻决定了拜皇人选,实际上是拜皇人选决定了安娜婚姻
SSR事实上是拿埃及加十字军加科穆宁公主老婆换了一张拜皇的入场券,入场后他和希腊贵族有一个双向的考察期,这期间内如果SSR证明自己的拉丁身份不妨碍他在拜拜发光发热那他可以真正坐稳拜皇位置,反之他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对于SSR来说拜皇的title是高风险高收益同时还有保底,那他为什么不去挑战一下这个副本?重建罗马是本文真正的主线剧情,这个设定不会修改,以上。
==========
感谢在2023-09-20 11:44:52~2023-09-20 19:1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别吵吵 5瓶;li、九尾狐、小W不想上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文明
季庭柏第一次听说拉丁帝国是在大二的时候。
那时他刚开始学世界史的课程, 被各种人名地名折磨得晕头转向,如果不是讲古代史的老师正好是他的梦中情导,他都想象不出他有什么学习动力挣扎着不挂科。好不容易等他对复杂的中古史有了头绪, 老师正好讲到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和拉丁帝国。
他对拜占庭帝国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历史书上的那句“西罗马帝国在公元476年灭亡,东罗马帝国则延续到1453年”,从没想过在灭亡之前它还经历过这样一段难堪又屈辱的历史,并且这段历史还和素来形象光辉的十字军有关。“后来呢?”下课后, 他拦住老师,“从1204年,到1453年, 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拉丁帝国只存续了短短五十七年, 流亡的尼西亚帝国在1261年光复了君士坦丁堡, 这和1204年的沦陷一样十分偶然。”
“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 再后来就是虽然他们在名义上恢复了拜占庭帝国的法统,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对帝国的伤害不可估量, 当奥斯曼土耳其崛起时, 她彻底的灭亡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我知道, 1453年, 中世纪结束了。”
“对, 西欧人总以为君士坦丁堡永远不会沦陷, 这个古老的国家永远不会灭亡,可她最终还是毁于苏丹的炮火下。她的残躯被土耳其和希腊瓜分, 皇位和教区被沙俄宣称,文化则滋养了西欧的文艺复兴, 除此之外, 什么都没了。”
“没了?”
“对, 没了, 君士坦丁堡,狄奥多西墙,从古罗马传承下来的法统,什么都没了。”老师发出一声长叹,仿佛也为此感慨伤怀,“你知道‘拜占庭’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吗,是16世纪的德国史学家起的,很少有人想起来她是罗马的继承者或者罗马本身,一千多年的时间,那么多杰出人物,那么多辉煌的艺术成就,最后只有我们历史书上的一句千年帝国。”
那是一段持续时间五分钟的对话,他被室友拉着去吃午餐,而老师的身影也消失在茫茫人流中,可他始终为此震动,在之后的时光里反反复复回忆着这段对话。他开始玩CK2,开始学拉丁语,他读了《人类群星闪耀时》,又全力争取那个去土耳其参加学术会议的机会想看一眼那座已经被改名叫伊斯坦布尔的城市,当他在那个雨天遥望着圣索菲亚大教堂和残存的狄奥多西墙时,心里想起的是小西庇阿在迦太基灭亡时的失声痛哭:“这曾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拥有着辽阔的领地、统治着海洋,在最危急的时刻比那些庞大的帝国表现了更刚毅、勇敢的精神,但仍避免不了灭亡。想想过去的亚述帝国、波斯帝国、马其顿帝国还有那个高傲的特洛伊,又有哪个能避免这样的结局。我真害怕有一天有人也会对我的祖国这样做!”
确实有人这样对他的祖国做了,公元410年的罗马,公元1204年和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当一带一路再次被提起时,丝路彼端的“大秦”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史海中,他有一天抽时间看了B站上那个著名的《罗马帝国2000年风云史》,看到弹幕上那句“最漫长的凌迟”,百感交集地想着这就是文明的命运,每个伟大的文明都曾经遭受过这样的噩运,而强盗可以将自己粉饰为文明,就像他中学课本上那篇《给巴特勒上尉的信》,“将受到历史制裁的这两个强盗,一个叫做英吉利,一个叫做法兰西”。
成为塞萨尔后,他曾长久地徘徊在对现状的不满和对现代的想念中,直到现在为止,他也对除他家人朋友以外的绝大多数人没有发自内心的好感,即便是他付出感情也收获感情的那些人,他也并不爱他们身上那被后世称为“历史局限性”的部分,只是他能够理解,也从不表露,内心深处,他一直想要改变这一切,改变这被教会和王权压制的世界,如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先贤一般推动思想的解放,让人们从黑暗的中世纪中走出来窥见文明的曙光,他一直想要托古改制,借圣经的躯壳复兴古典时代的文明,他从没想过,如果他想要复兴古典时代的文明,他有更彻底的方式——为什么,他不复兴文明本身?
他重新抬起头,望着提奥多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恳切的眼神和他们捧上的紫袍,心中不禁泛起一层欣慰:是的,就像中国近代史不乏救国之士一样,13世纪的东罗马再怎么政治混乱、阴谋迭出,也总有真正热爱着她并渴望她涅槃重生的人。“这真令我意想不到。”他说,并没有立刻接过那身紫袍,“要知道,我是个天主教徒,一个拉丁人。”
“但今天白天,我们正教的君主想出卖我们,拉丁人却在保护我们。”提奥多尔说,“我们理解您因为您的身份和血统导致的顾忌,我们也接受您提出的那个建议,您可以让罗马教廷的教皇为您加冕,在您成为巴西琉斯后,您也不必改信。”
“很优厚的条件,我相信你们的诚意。”塞萨尔道,他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自己的情怀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他愿意为了理想奉献不代表他想做冤大头,因此提奥多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感受到的是这位年轻的埃及国王并没有因为天降的王冠激动失色,而是仍然冷静地同他们分析利弊,“并且我知道,拥戴我做你们的巴西琉斯,对你们是非常有利的,不仅我新征服的埃及能不必再花八十万第纳尔便回归罗马的怀抱,你们欠我的十万银马克也一笔勾销,甚至可能我需要帮你们垫付你们欠威尼斯和施瓦本公爵的钱。”
心中的小算盘被无情地戳破,提奥多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脸上也有些尴尬,塞萨尔看着他们,不急不缓地继续道:“当然,如果能换来一顶巴西琉斯的皇冠,我倒也不介意出这二十万银马克,但即便出了这笔钱,加冕为你们的合法君主,我仍然改变不了我异端和拉丁人的身份,我这几天也走访了君士坦丁堡的街头,本地人对拉丁人的态度并不算十分友善,相信贵族们也一样,如果想要维系我的统治,我很可能只能向你们妥协,做一个向罗马教廷展现友善的傀儡,如果更不幸一些,我可能还会被极端份子赶下台,挖掉双眼,乃至失去生命,这都是我要面临的风险,而现在我完全可以选择拿走我的十万银马克和贸易特权,回到埃及或者我的家乡做国王或伯爵。”
“也就是说,您不想做巴西琉斯了?”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忍不住道,在和提奥多尔来到塞萨尔的房间之前,他从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拒绝皇位的可能,塞萨尔叹了口气,平视着他们道,“不,我想要做。”
二人呼吸一紧,然后他们看到塞萨尔站了起来,他头顶埃及的王冠,身后是金角湾汹涌的海浪,如一位真正的罗马皇帝一般威严:“我非常感动,在皇位空缺的当下,你们能放下对皇位的野心和对拉丁人的偏见,转而以如此大的诚意求助于我,由此可见,你们是真正爱着这片土地,以及元老院与罗马人民的高尚之人,我尊敬高尚之人,不论他是否是异教徒或者异端,同时,我也能理解你们的情感,我和你们一样深爱着这篇土地,如果蛮族没有侵扰罗马帝国的边疆,我们现在都是罗马人。”
“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我并非对罗马皇帝的桂冠毫无野心,但我认为这顶皇冠比起荣耀更像是责任,你们今天恳请我成为巴西琉斯,那也恳请你们,在我披上这身紫袍后也始终忠诚于我,如贝利撒留和纳西塞斯忠诚于查士丁尼,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他也无法单枪匹马统治整个帝国,我需要你们和你们家族的忠诚,用你们的余生服务于我们共同的,最伟大最高尚的梦想。”他深吸一口气,“让罗马再次伟大!”
让罗马再次伟大!
提奥多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澎湃的、燃烧着的热情,是的,谁不曾怀念查士丁尼和希拉克略时代的荣光,谁不曾追忆过马其顿与科穆宁时代的富庶,只是随着小亚细亚的沦陷和一系列的平庸帝王许多人的热血都被浇凉了,可现在,他们能感受罗马的精神并没有被遗忘,复兴的希望也并没有彻底泯灭,而那一切就在眼前这位年轻的埃及光复者身上!
“我愿意忠诚于您!”阿莱克修斯·杜卡斯猛然拜倒,提奥多尔也紧随其后,塞萨尔笑了笑,亲自扶起他们,“我很高兴你们做出了你们的选择,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不过,在送走我的拉丁人朋友之前,你们不要告诉他们你们选择了我。”
第68章 交易
当第二天清晨, 佐伊张皇失措地告诉安娜阿莱克修斯四世的死讯时,她看上去并不意外:“谁杀了他?”
“是埃及国王,天哪, 拉丁人怎么能这么野蛮?”佐伊带着哭腔道,回想起那位年轻英俊的国王,她现在只余下满心的恐惧,“如果还不上欠十字军的债务, 他们会杀了我们吗?”
“不会的。”安娜叹了口气,放下书,轻轻拍着佐伊的肩膀, “他们杀了阿莱克修斯, 是他做出了承诺却没有能力履行, 但他们不会伤害我, 我的血统和身份是宝贵的战利品,他们也不会伤害你, 我至少还有保护你的能力。”
“那您怎么办呢?”佐伊呆呆道, “啊, 您是紫衣公主, 他们会想要娶您, 强迫您结婚从而得到皇位, 就像”
就像您的母亲。意识到佐伊没有出口的话,安娜眼底蒙上了一层阴霾, 但很快她便摇摇头,坚定道:“放心吧, 他们也不会。”
“为什么?”佐伊越来越不懂了。
“因为十字军中大部分人是法兰克骑士, 小部分是我舅舅的盟友, 我是法兰克国王的外甥女, 他们不敢轻易冒犯我。”安娜轻声道,“即便是最糟糕的情况,还有塞奥佐罗斯,他和那些随我母亲来到这里的骑士也会保护我们,只是即便我们能躲过可能会有的暴/乱,我们最好也不要再待在希腊了,佐伊,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巴黎吗?”
“巴黎?”
“对,我想带着你们到巴黎去,我舅舅会接纳我们,以我的血统和财产,我应该能在法兰克找到一个不错的丈夫,过上相对安定的生活。”安娜轻轻呼了口气,“在十字军出发之前,我舅舅便在信中告诉了我他的打算,事实上,即便阿莱克修斯没有死,我也会离开新罗马的,现在的新罗马就像一团搅在一起的丝线,贵族们以为自己是斩开丝线的剪刀,其实不过是胡搅蛮缠的绣花针罢了,我看不出这样的乱局有解决的希望,公主也好,巴塞丽莎也好,巴西琉斯也好,我们都困在这团丝线之中,时刻会被裹挟着跌入泥土里,相比起来,巴黎或许穷苦,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是啊,幸好法兰克国王还爱着您,他会好好善待您的。”佐伊被安娜安抚住了,她看着花瓶中插着的一束象征卡佩王室的鸢尾花,已经开始幻想到巴黎之后的生活了,安娜微笑着看着她,并不打算告诉她腓力二世的善心也有价格,从恐惧的情绪中平复过来后,佐伊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安娜道,“那,那阿莱克修斯四世陛下呢?他是您的未婚夫啊,他那么喜欢您,您不为他哀悼吗?”
“得知他带着拉丁人回来时,我已经为他哀悼过了。”安娜静静道,有一瞬间,连温暖的阳光也掩盖不了她眼里的淡漠和冰冷,她仿若真的是神庙中智慧女神的神像,“好了,佐伊,不要再想那些让你害怕的事情了,我们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
,
发现塞萨尔是和提奥多尔与阿莱克修斯·杜卡斯一起来到议事厅时,施瓦本的菲利普不免有些惊愕,不过转念一想,以希腊人对权力争斗的热衷和对皇位的渴望,这两位大贵族试图寻求塞萨尔的帮助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能成为他的盟友了。
议事厅中阿莱克修斯四世的尸体和血迹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桌案上那一道裂缝昭示着昨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塞萨尔面色如常地坐到了他昨天的位置上,甚至还朝众人笑了笑:“可以开始了。”
议事厅中众人噤若寒蝉,还是施瓦本的菲利普相对镇定,他环视四周,发现一个空着的位置:“威尼斯总督还没有来。”
“我没有让他来。”塞萨尔说,他看着施瓦本的菲利普,笑容无比地友善、诚恳且真挚,“我希望我能和您先讨论一下战利品的分配,我的朋友。”
“你想干什么?”施瓦本的菲利普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戒备地盯着塞萨尔,塞萨尔摊开手,仍然是一脸的纯良无辜,“我和提奥多尔将军和阿莱克修斯将军商量过了,五万马克,这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多钱,我们决定把所有钱都给您,刚好够您还上欠威尼斯总督的欠款。”
“我带着我的士兵从德意志到埃及,再从埃及到希腊,最后只是还上了一笔因十字军产生的欠款?”施瓦本的菲利普不可置信道,塞萨尔又笑了,他望着施瓦本的菲利普,语气更加地真诚友善,“我的意思是,您可以选择用这五万马克还清欠款,也可以不还这笔钱。”
如果他只能得到五万马克,他当然也不愿意把这笔钱全拿去还威尼斯的债务,施瓦本的菲利普刚松了口气,暗自感叹这果然是一段不能让丹多洛总督听到的对话,但他很快又重新警惕起来:“你想让我也得罪威尼斯人,从而坐收渔利,塞萨尔,别以为我看不清你的小伎俩。”
“可您也没有和威尼斯人交好的必要,不是吗?”塞萨尔说,“经历了这次远征,您短期内应该也没有再参加十字军的计划了,换而言之,您已经用不着威尼斯的船,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财产来源也没有太过依靠海上贸易,既然如此,得到这五万马克,用来建设一支忠于您的军队,这不是对您更有利的事吗?”
“这支军队是用来对付你亲爱的表哥的!”施瓦本的菲利普嗤笑道,“是,独吞这五万马克对我利大于弊,那你可以得到什么?我是你表兄最大的对手,你不怕我回头便推翻他的皇位吗?哦,你还放弃了你应得的那十万马克,你有这么大公无私吗?”
“这五万马克对您是一笔巨款,但对我亲爱的表哥并不是,他是那么地英明神武且深孚众望,相信他不会畏惧您这位挑战者,至于我”他将目光投向了提奥多尔,“因为提奥多尔将军许诺了我唯一的贸易特权,并会帮助我彻底铲除威尼斯人的威胁,既然如此,我不介意花十万马克作为获得盟友的代价,这很划算,不是吗?”
他和希腊人结盟,扶持一位亲近他的皇帝,从而彻底铲除和他已经不死不休的威尼斯人施瓦本的菲利普理解了塞萨尔的打算,并且理智上,他发现这确实是一个对三方都不错的协议,提奥多尔·拉斯卡里斯得到了皇位,塞萨尔得到了一个盟友,他得到了五万马克,受伤的只有威尼斯人,但谁在乎他们呢?
这里是君士坦丁堡,威尼斯人势单力孤,况且虽然他拒绝还债会招来威尼斯人的仇恨,但显然是塞萨尔和希腊人拉仇恨更多。丹多洛迟早会想办法报复他在塞萨尔这里受到的屈辱,如果他成功了,他再高兴不过,如果他失败了,那他也没有再回头报复自己的能力了。
“虽然你的提议卑劣而无信,但我不得不答应你。”施瓦本的菲利普道,塞萨尔笑了笑,起身走到施瓦本的菲利普面前,做出拥抱的姿态,“放心,威尼斯人虽然可能会向你寻仇,但他们会先报复我,而且丹多洛不一定活得到能报复你的时候。如果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情绪有些激动,我也一定会像保护我的兄弟一样保护你的。”
“这我相信你。”施瓦本的菲利普冷哼道,如果丹多洛真的打算武力讨债,塞萨尔一定牢牢把握这个机会将威尼斯的精锐一锅端掉,他敷衍地和塞萨尔拥抱,交换和平之吻,又狠狠瞪了那两位希腊贵族一眼,“祝你们和这位私生子的友谊天长地久!”
以希腊人的言而无信,他可不觉得他们会全力帮助塞萨尔料理威尼斯这个仇敌,他等着看塞萨尔孤掌难鸣引火烧身的那一天,目送施瓦本的菲利普离去,提奥多尔终于松了口气:“这样看,我们是不用担心十字军的问题了。”
“前提是我能顺利成为巴西琉斯,否则我还要追讨你们欠我的十万银马克。”塞萨尔半开玩笑道,而提奥多尔却端正面色,认真道,“如果您担心我们毁约,我们有更大的诚意,确保您成为王位最正统的人选。”
“别开玩笑了,我是个拉丁人,并且我的父母往上十代人都没有罗马人的血统。”理查一世确实,但他的母亲他还真不太确定。
“可您还没有结婚。”提奥多尔道,他盯着塞萨尔的脸,毋庸置疑,这是一张无比英俊、能令任何少女为之心动的脸,他对他有充足的信心,“我的意思是,您可以娶一位有助于您开展统治的高贵妻子,并且大皇宫中正好有一位绝妙的人选,安娜·科穆宁公主,安德罗尼卡一世与阿格涅丝皇后的女儿,相信十二年前您随理查国王参加十九席宴会厅那场宴会时,伊萨克二世也曾经向您介绍过她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0 22:53:28~2023-09-21 21:3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卡珊德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玉 30瓶;司徒芩琪 20瓶;逝水流年、奈菲塔莉、小W不想上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爱河
“您要不要听一听您的建议多荒谬?”
听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的话后, 安娜仍然维持着她身为紫衣公主的高贵仪态,但冰冷的语气已经彰显了她的愤怒:“一个私生子,一个异端, 一个杀害我未婚夫的凶手,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我即便不对他恨之入骨,也应该对他退避三舍, 但你现在要他做我的丈夫?”
“这是出于您的利益考虑,公主。”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没想到安娜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不禁有些头疼,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劝说, 这意味着安娜仍然会成为新的巴塞丽莎, 而以他的眼光看, 拿阿莱克修斯四世和塞萨尔相比简直是对塞萨尔的侮辱,不说他们的品性和才能, 单看容貌身材气度阿莱克修斯四世也远不及塞萨尔万一, 想到安娜曾经有可能嫁给阿莱克修斯四世, 他只感到如见证爱神阿芙洛狄忒嫁给丑陋的火神赫菲斯托斯一般的希腊诸神一样的痛心疾首, “埃及国王的才能远胜于安格洛斯的所有皇帝, 他不会让您活在惶恐中, 而且他年轻,英俊, 相信我,只要看他一眼, 您一定想要嫁给他的”
“如果您对这位国王如此喜爱, 不妨自己嫁给他, 就是不知道你们谁是图拉真, 谁是安提诺乌斯。”安娜冷笑道,“将目光从大皇宫移到妓/院或马戏团,相信你能找出无数个比那位国王还要英俊的男子,难道我见到一个就要爱上一个吗?我仍然保持我的意见,总管,我不会和他结婚,你们为了债务把皇位卖给一个异端的拉丁人,但我还没有发疯!”
“如果他和您结婚,那他便不再是一个毫无根基的拉丁人,而是一位再正统不过的科穆宁王朝的继承人。”意识到安娜的态度超乎想象得顽固,阿莱克修斯·杜卡斯不禁更加头痛,“但如果您拒绝和他结婚,那即便他无法成为巴西琉斯,您的余生也只能在修道院度过,或者成为另一个野心家的妻子,恕我直言,以我对您的观察和了解,您对阿莱克修斯四世也谈不上有什么爱慕或想念,您没有必要为他保持忠贞。”
“你错了,我还有另一个选择,事实上,我已经打算这么做了。”安娜扬起下颌,她很少露出如此高傲的神色,“我还有一个舅舅,法兰克国王,他爱我如爱他的亲生女儿,看看你左侧的柜子,那里全是我们的通信和他送给我的礼物,有他在,没有人能像强迫我母亲一样强迫我结婚,我记得那位埃及国王出身于安茹家族,是我舅舅的封臣和敌人,如果他对我做出强迫之举,我舅舅会很高兴我给他提供了一个剥夺他们领地的借口,把我的话告诉他,让他自己衡量一下他还愿不愿意娶我!”
“我绝对相信法兰克国王对您和阿格涅丝皇后的爱,但公主,即便您去了巴黎,您也还是要结婚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道,他决定快些结束这场对话,他可不想背上破坏塞萨尔婚姻的罪责或者得罪未来的巴塞丽莎,“但出于对您的爱护和同情,我还是要告诉您,即便是去了巴黎,埃及国王也是您最合适的婚配对象,除了他,法兰克境内没有一位更加年轻、英俊、富有的伯爵,您的表弟倒是和您年纪相当,但法兰克国王可没有爱您爱到愿意舍出一个未来王后的位置。”注视着安娜稍显缓和的神色,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决定做最后的一点努力,“既然您终究还是要结婚,为什么不放下对埃及国王的偏见,做出我们所有人都皆大欢喜的选择,相信我,这个选择不会让您后悔的。”
“我是否后悔还不需要你来提供意见。”安娜冷淡道,“好吧,如果您和提奥多尔将军真的如此执意想要撮合这段婚姻,那就请你们口中那位英俊、勇敢、魅力非凡的国王亲自过来,别告诉我他连求婚的勇气都没有!”
“好的,公主。”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松了口气,在心里默默祝祷家庭与婚姻之神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和爱与美之神阿佛洛狄忒能放弃因金苹果而起的争端,全力撮合这对除了没见面之外容貌气度身份血统都十分般配的新人,他的荣华富贵权势声名和罗马帝国的命运,可都悬在接下来的这场会面中!
,
当提奥多尔提出让他和那位被他杀死的阿莱克修斯四世的未婚妻,安娜·科穆宁公主结婚时,塞萨尔内心其实是不情愿的。
他确实对安娜·科穆宁这个名字有来源于季庭柏的好感,但撰写了《阿莱克修斯传》的那位安娜·科穆宁公主已经去世一百多年了,而现在这位安娜公主和阿莱克修斯四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不觉得她会对一个杀死自己未婚夫的人有好感,退一步讲,即便她和阿莱克修斯四世关系冷淡甚至素昧平生,也没有一个少女会喜爱一位冲动杀人的屠夫吧?
这一点在他得知安娜拒绝和他结婚后得到了印证,但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坚称他对安娜的理解有误:“我想您可能对安娜公主不太了解,她并不是通常影响里那样柔弱且热衷享乐的贵族少女,而是一位聪敏坚定、喜爱哲学与历史的女性,如果她能有马其顿王朝佐伊女皇或狄奥多拉女皇(1)那样的幸运,她说不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女皇,她拒绝您只是因为对您不够了解,认为您性情喜怒无常或者没有坐稳皇位的能力,但我们都知道这是误解。”
“或许并不是误解,她的担忧十分合理,如果不是清楚内情,见证了阿莱克修斯四世是如何罔顾巴西琉斯的责任出卖君士坦丁堡市民的利益,您也会和她一样憎恨我。”塞萨尔是真的兴致缺缺,结婚暂时不在他的近期考虑事项里,而且这太突然了,“塞里斯有一句谚语,‘强扭的瓜不甜’,何况我也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尊重安娜公主的意见,我会派人护送她回到她舅舅身边。”
“可她有足够的智慧和心胸理解您杀死阿莱克修斯四世的行为,她想要回到巴黎也只是她认为君士坦丁堡会陷入战乱后的无奈之举,但我们都知道那几乎不可能发生,不,只要你们结婚,一起加冕为巴西琉斯和巴塞丽莎,那动乱就绝不会发生。”出于迁就塞萨尔的习惯,阿莱克修斯·杜卡斯也开始管新罗马叫君士坦丁堡了(怎么不算一种另类的文化输出),看着塞萨尔意兴阑珊的神情,他内心焦急不已,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恳求道,“为了元老院和罗马人民,请您至少和她见一面,试着改善一下她对您的印象,答应和您结婚吧,相信我,安娜公主非常美丽,气质高雅,学识渊博,和您是一对十分般配的佳偶”
“我尝试一下。”塞萨尔阻止了他进一步夸赞那位安娜公主的美貌和才华,老实说,这令他有些头皮发麻。前世看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或者拉丁帝国的相关历史,他直观印象里觉得采用粗暴手段得到皇位又强硬地与拉丁人对抗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应该是一位冲动的莽夫,不料和本尊接触后,他发现这位其实有些热情直率。不过如果安娜公主真如他所说,是一位聪敏好学、意志坚定的年轻女性,加上她的特殊身份,那从内心深处看他是很乐意拥有这样一位妻子的,当然如果她十分坚决地抗拒和他结婚,他也不会强求,不提他作为现代人的三观,哪怕他是位彻彻底底的中世纪贵族他也不会做出干涉女性婚姻自由的事,仗着体力和身份欺凌弱小是所有罪恶中最不能容忍的一种。
因此在一个邻近冬日的下午,他在阿莱克修斯·杜卡斯的带领下悄悄来到安娜公主的房间,那在大皇宫的最深处,当阿莱克修斯·杜卡斯推开门,告诉安娜埃及国王已经到了之后,他便迅速地离开了。也就是这时候,塞萨尔看到窗边有一个身穿丝质礼服、有着亚麻色卷发的少女,听到声音,她从窗边回过头,冰冷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秀丽的脸孔上,她望着塞萨尔,出口是优美的拉丁语:“你好,埃及国王。”
那一瞬间,塞萨尔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的世界一片空白,他只看得到窗边那个有着雪白肌肤和明澈眼眸的年轻公主,他此前所有模糊的想象都不及这一刻给他的震撼: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阿波罗会对达芙妮神魂颠倒,为什么特洛伊人在见到海伦后甘愿与希腊人为敌,希腊人又会觉得为了海伦这十年的征战都是值得的,这一刻,强烈的渴望充斥了他的胸腔,他知道了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婚姻生活提不起兴趣,也从不理解那些会让埃莉诺潸然泪下的浪漫诗歌——那都是因为,他没有遇到安娜。
作者有话说:
(1)东罗马帝国马其顿王朝后期王室成员只有君士坦丁八世的两个女儿佐伊与狄奥多拉,故二人先后加冕为女皇。
=========
你完了,SSR,你坠入爱河啦!
第70章 征服
“国王?”打断他思绪的是安娜的声音, 塞萨尔这才如梦初醒,有些讷讷道,“抱歉, 公主,您比我的想象更加美丽。”
“您也一样,国王。”安娜微笑着说,塞萨尔忽然对自己的长相开始不满起来, 他知道他很英俊,但现在看来这张脸距离能让安娜也对他一见倾心远远不够,他觉得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稍稍偏了偏头, 结果好巧不巧看到了他当年那副儿童简笔画, “这是我父亲当年赠与您的埃及地图。”
“是的, 我一直将它挂在墙上,以表对理查国王的敬意。”安娜仍神情自若道, “当时他将这幅地图赠与我时, 曾说当我成为帝国的皇后, 埃及也是我将要巡视的领地, 但现在看来埃及已经归您所有, 而我也不会再成为巴塞丽莎, 或许我应该将这幅地图物归原主。”
“但您仍然可以成为统领着巴尔干和埃及的巴塞丽莎,我的共治者。”塞萨尔说, 他感到他体内有两个自己,一个在鼓励他勇敢地求爱, 另一个则尖叫着咆哮说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公主, 我是来向您求婚的。”
“我知道, 但只要您对我的渴望没有强到能抛弃您那圣徒父亲的名望和您自身的品格与风度,以不荣誉的手段强迫我,那我永远有权利说不。”安娜的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感情波动,“国王,我知道您的想法,如果您想要成为一位受到绝大多数臣民爱戴的巴西琉斯,我是您最合适的妻子,并且恰好我还有一些吸引力,因此您现在很渴望得到我。但您的渴望是出于您的私欲,我没有责任为之负责,何况,您不要忘了,您杀死了我的未婚夫,我现在算个寡妇。”她的蓝眼睛微微垂下,闪烁着幽微的光彩,“我想你能够理解一位虔诚、纯洁、忠贞的少女不想被误解为与情夫合谋杀死丈夫的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心吧,弑君者?”
“弑君并非不可饶恕的罪行,如果君主不能代表人民的利益,转而出卖人民的利益以换取自身权势的巩固,那他失去皇位乃至生命是必然的事。”塞萨尔说,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在思想深处进行激荡的精神交流,这样的交流在他前世经常出现,但在他重生以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我并不后悔杀死阿莱克修斯四世,我也并不在意这可能让我背上的骂名,一位真正的君主不应在他坐上王座后再考虑保护人民,而因他保护人民,从而坐上王座。”
“国家是人民的事务,而人民并不是所有的人以某种相聚方式达成的集合,而是聚在一起的众多的人为其共同的利益,在法律方面达成一致的联合(1)。”安娜了然道,此时她看着塞萨尔的目光终于有些欣赏了,“好了,我承认,您会是一位好国王,将来说不定也会是一位伟大的巴西琉斯,我的未婚夫在历史上唯一的价值就是用他的愚蠢成就您登上皇位。但您的伟大与我的婚姻无关,如果我愿意放弃紫衣公主和巴塞丽莎的尊荣去投奔我舅舅,那即便是元老院和罗马人民也无法剥夺我选择丈夫的自由。”
“为什么?”塞萨尔觉得他的思绪有些凝滞,“如果您担心您的权利得不到保障,我可以给予您绝对的爱、忠诚、信任与尊重,像查士丁尼对狄奥多拉”
“那意味着我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和风险。”安娜截断道,“伟大者与高尚者往往需要付出牺牲,变革者的结局也往往是粉身碎骨,而我并没有狄奥多拉皇后的勇气,将紫袍当做自己的裹尸布。”她叹了口气,不无惋惜道,“我钦佩您的勇气,但不可否认的是,您仍然要为您的选择需要承担诸多风险,做您的妻子会是一件非常辛苦而危险的事。再会,国王,我知道你还是我舅舅治下的一位封臣,如果有一天您回到故乡,而我恰好是单身,说不定我们还能再续前缘呢。”
“不会。”塞萨尔忽然道。
“不会什么?”安娜问。
“因为那些事都不会发生,你不会失去皇冠,不会流亡异乡,也不必将紫袍当做裹尸布。”塞萨尔说,迎着安娜微微愕然的眼眸,他感到胸腔中有一种澎湃的勇气,他想或许他一开始就搞错了取悦安娜的方式,“我的名字,塞萨尔,在法语中与‘凯撒’拼写相同,关于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我非常认同他在泽拉战役后的捷报中写下的那句格言。”他往前走了一步,一瞬间,共和国时代与帝国时代的英灵都仿佛在他身后浮现,他们的精神从未死去,“我来,我见,我征服!”
,
在和施瓦本的菲利普达成交易后,他们挑了一个平静的下午通知丹多洛这件事,可以想见威尼斯总督对此有多么愤怒,不过在塞萨尔的法兰克军队和狮心骑士团、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德意志军队和君士坦丁堡本地军队的三重威胁下,他的屈辱或不满实在无关紧要,因此即便他歇斯底里地辱骂着卑贱的私生子、背信弃义的德意志人和该下地狱的希腊人,他也只能强压怒火带着一无所获的威尼斯人离开,否则他的下场就是被吊死在狄奥多西墙上(其实他还蛮期待的)。
他算是彻底得罪了威尼斯人,不过以丹多洛的睚眦必报,早在他开走了威尼斯的船后他们就注定要你死我活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处理他带来的这群十字军了,对这个问题,塞萨尔其实颇头疼了一阵子。
理论上,他可以将这支十字军整编为自己的嫡系部队,毕竟他在君士坦丁堡是个外来人,但实际上,塞萨尔并不希望之后借助十字军的力量来进行统治,诚然,他们在文化上更加接近,但这群骑士是群骄横的狂信徒,如果将来他们和本地人发生冲突时他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他们身边,他必然会陷入不够虔诚的质疑中,而如果照顾他们的利益,又会激化他们和本地人的矛盾,这和他未来的统治理念其实是相悖的。
所以最好的选择是提前把他们送去耶路撒冷,让他们放开手脚和阿尤布王朝以及未来的蒙古大汗死磕吧!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对他被秘密推举为巴西琉斯的事严格保密,否则这群中世纪兵油子会理所当然认为君士坦丁堡的财富也是他们战利品的一部分,而国库是真的一滴都挤不出来了,所以在送走了威尼斯人和德意志人后,塞萨尔指使提奥多尔出面主动贡献出希腊贵族们的个人财产(事实上由塞萨尔买单),然后再由塞萨尔安排他们前往耶路撒冷或回到故乡。
鉴于之前在埃及他们也捞到了一部分战利品,这些法兰克骑士相当爽快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和狮心骑士团一起坐上了去耶路撒冷的船,至于剩下那一部分想要回到法国的塞萨尔则安排他们去西西里中转,这时候他终于庆幸从埃及出发时他把腓特烈也捎上了,有西西里国王在场他能免去很多麻烦。
尘埃落定。当最后一批十字军连带着腓特烈小朋友离开君士坦丁堡后,塞萨尔也终于松了口气。“我要去一趟罗马,然后再回一次普瓦捷,请求我祖母同意我结婚。”塞萨尔说,此时已经是1204年1月,哪怕是按历史上埃莉诺的死期,他应该也赶得上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处理完这些事情后,我再回来正式加冕。”
“为什么不先让牧首为您加冕,或者至少公布您被推举为巴西琉斯的消息,这样也能缓解一下市民的不安。”
“因为法兰克人们还没有走远。”塞萨尔说,“放心吧,我的爱和梦想都留在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的梦想,他的爱,想起那天下午和安娜的对话,他便忍不住心潮澎湃:“不要让我失望。”她说,然后她朝他伸出手,露出一个几乎能令他灵魂蒸发的笑容,“现在,我是你的未婚妻了。”
他真恨不得能坐在飞机上,一天就能在君士坦丁堡、罗马和普瓦捷之间往返,不,他一天都不想等,他恨不得直接将英诺森三世和埃莉诺瞬移过来。1204年2月,当他赶到罗马,陈述了他这段时间在君士坦丁堡的曲折经历和他被推举为巴西琉斯的消息后,英诺森三世皱起眉头:“你确定希腊人有拥立一位天主教徒做他们皇帝的诚意?”
“我能够确定,如果他们背信弃义,我会毫不留情地踏平他们的城市。”他说得义正词严,但事实上,哪怕他真的被提奥多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耍了他估计也就口头谴责一下,只要他还能和安娜顺利结婚他倒也不是很在乎那十万银马克,“他们的牧首本来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加冕的仪式,但我深知我的皇位只能来自于圣座的授予,所以我执意先来到罗马征求您的意见,如果您认为这顶皇冠并不适宜,我也会毫不留恋地舍弃它。”
“希腊人难得服软,我怎么会拒绝这顶皇冠?”英诺森三世道,“虽然希腊教会没有明确表示他们臣服于罗马,但如果连他们的皇帝都需要我的加冕,那彻底的臣服是迟早的事,问题在于你要和那位科穆宁公主结婚。”
“您不同意我结婚吗?”塞萨尔一怔。
“我当然不会阻止你结婚,事实上,我很乐意看到你早早结婚生子,要知道,我之前以为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不近女色的圣战士。”英诺森三世难得地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不过早在你去希腊之前,你的祖母便写信给我,要求我同意你和你的堂妹结婚,我答应了她。”望着塞萨尔震惊的脸,英诺森三世开怀大笑,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所以,你先回普瓦捷说服你的祖母,再去希腊娶你那位美丽的新娘吧。”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西塞罗《论共和国》
=========
感谢在2023-09-21 23:16:28~2023-09-22 21:1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天罗无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有在开心嘛 30瓶;桃子 11瓶;天罗无影、子不言、li、Cici 10瓶;玛卡巴卡、谁家小可爱 5瓶;柠檬不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本心
在回普瓦捷的路上, 他已经陆陆续续地听说了安茹王室这两年的变故,他充分理解埃莉诺想让他回来收拾烂摊子的迫切心情,如果不是他吃下了埃及全境, 或者接下了拜皇之位,他最合适的选择确实是将东征得到的土地卖掉或者托付给别人,回国先守住祖传领地再说:理查一世当年的威望再隆盛,也禁不起约翰这一波弑亲操作, 塞萨尔怀疑历史上约翰和亨利三世直到小埃莉诺过了生育年龄也坚持限制她的自由甚至不惜放弃对布列塔尼的主张权也是因为经过约翰这波神操作哪怕是女继承人也能轻易压过他们的缘故。
所以在他确定会长期留在埃及和希腊之后,安茹家族在法国的领地该怎么办呢?塞萨尔开始头疼起来,从金雀花的亲戚里扒拉了一大圈后, 他遗憾地发现哪怕算上亨利二世和埃莉诺的外孙辈现在也找不出一个同时满足成年男子、未婚单身且不是领主和领地第一继承人条件从而可以代替他和小埃莉诺结婚的人, 早知今日他应该想办法劝埃莉诺早点给小埃莉诺培养赘婿, 或者干脆培养她本人!
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等来到埃莉诺面前时,塞萨尔也没有想好他该怎么向埃莉诺解释, 不过他确实有一个主意, 就是不知道埃莉诺到底能不能接受。“祖母。”他硬着头皮走到埃莉诺面前, “我回来了。”
“我的歌手和诗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告诉我你的消息了。”埃莉诺说, 近四年不见, 她终于露出了衰弱的迹象, “我很欣慰,我的孩子, 你和你父亲一样让你我骄傲,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比他更伟大的国王。”
“但我不想要做英格兰国王。”塞萨尔艰难地说, 即便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 真正到了埃莉诺面前, 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令他压力山大, “有一个消息歌手和诗人们还不知道,作为我帮助他们摆平十字军的代价,希腊人拥戴我做他们的巴西琉斯,并希望我迎娶他们的紫衣公主,我回到普瓦捷,是希望您能允许我结婚的”
沉默,沉默是此刻的普瓦捷,塞萨尔已经不敢看埃莉诺的眼睛了,他都不敢想象听到这些话后埃莉诺脑海中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那英格兰怎么办,小埃莉诺又该怎么办?”埃莉诺问,“总不能让约翰离婚娶她,或者等待他和伊莎贝拉生一个儿子吧?”
“也许我们可以给她找另一个可以做国王的丈夫,或者让她和奥托哥哥结婚,奥托不会千里迢迢跑来篡夺英格兰王位的。”塞萨尔说,“至于我们在法国的领地,或许我们不应该执着地将那些领地亲自握在手里,诸侯们不满国王,所以不愿全心全力保护他的领地,但如果是保护自己的领地则不一样。”
这是他给出的解决策略,《大宪章》,提前十一年放权给诸侯、教士和市民,对于致力于中央集权的腓力二世来说,他不可能给出比这更优厚的条件,那安茹、诺曼底、阿基坦乃至布列塔尼的人自然会全力对抗他的入侵,所谓把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这和你祖父定下的策略背道而驰,塞萨尔。”埃莉诺提醒道,“这意味着国王的权威会下降,他不过是诸多贵族中的一个。”
“如果国王像约翰叔叔一样无能,约束他的权力或许对我们更好,这至少能保证我们的领地不落到我们的敌人手中。”塞萨尔道,“您已经老了,而我会留在希腊和埃及,在没有人能约束或帮助国王后他只会把所有事情都搞砸,既然如此,我们不如退让一步换取更多时间,也许他的后代中有人能够做到重新收归权柄。”现在离赫赫有名的长腿爱德华出生也只有三十五年了。
“我明白这个道理,但这是建立在我们的国王像约翰一样无能的前提下。”埃莉诺加重了语气,“可现在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把你的远征和你的艳遇当做一个幻梦,回到英格兰,娶小埃莉诺,公开圣座的赦免令做名正言顺的国王,可你宁愿留在希腊。塞萨尔,我不明白希腊有什么魔力。”
“因为如果我想要完成更伟大的事业,超越我父亲和我所有先祖,乃至西罗马覆灭后所有君主都没能达成的事业,英格兰乃至法兰克的王冠都不足以支撑我的野心,我只能去希腊,我的心告诉我,我想要留在希腊。”塞萨尔深吸一口气,想起安娜的脸,他的心砰砰直跳,他现在紧张得发抖,他不知道如果埃莉诺执着地不同意他和安娜结婚他该怎么办,“以及安娜的身边,我爱她,我想和她结婚,我想象不出我和与她之外的任何人共度余生的可能。”
他等到了长久的沉默,然后是埃莉诺的一声叹息:“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塞萨尔。”理查一世也曾经深爱着一个和他最后未能长相厮守的人吗?还没来得及等塞萨尔思考自己父亲的情史,埃莉诺便又道:“也或许是像我,我父亲曾经教过我,不能做被人掌控的弱者,而当你有了支配你选择的权力,你应遵从自己的内心,现在,坐船去吧。”
“坐船?”塞萨尔一怔。
“坐船去希腊。”埃莉诺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放心,我还能活到你婚礼那一天。”
,
1204年3月13日,在王太后埃莉诺的主持下,英格兰国王约翰在希农签署了著名的《大宪章》,赋予了安茹、诺曼底、阿基坦和布列塔尼诸侯、教士和市民相当程度上的自治权(实际条款由塞萨尔起草,以爱德华一世后来颁布的最终修订版为准),而因为《大宪章》只有约翰一个人的签名,这意味着不管贵族们情愿不情愿,他们都必须拥护约翰及其后代的统治,除非他的敌人能给出更优厚的价码。
贵族们心满意足(他们本意只想换一个国王,没想到安茹王室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本以为要失去王位的约翰也喜出望外(他还以为是他忠诚的侄儿因其高尚的品德对王位固辞不受),不过震惊整个欧洲的更魔幻主义的新闻还在后面,罗马的教皇和君士坦丁堡的牧首在1204年3月15日在西西里亲切会晤,相谈甚欢,决意努力弥合双方的争端,并宣布恢复了对方的教籍。虽然在教义和教会权利方面双方的分歧仍然很大,但至少名义上,东西教会大分裂算是修复了。
如果教皇和牧首的塑料和解还能被理解为出于双方想要增加政治声望的表演,后续的发展就更是野马脱缰,震惊整个欧洲:在会晤过程中,牧首约翰十世谈到了由于安格洛斯王朝不得人心故一直悬而未决的巴西琉斯问题,英诺森三世则建议推举一位同时得到他们认可的,“绝对高尚且虔诚的君主”,那就是两教圣徒理查之子、埃及国王普瓦捷的塞萨尔,并且当众公布了当年理查一世临终前写给前任教皇的信,宣称他是圣徒国王的合法子嗣而非私生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过鉴于有教皇和牧首的背书以及事先安排好的气氛组,场面还算没有失控,唯一的意外在于,由于这一切发生在西西里,作为西西里国王的腓特烈小朋友不得不全程陪同,而在教皇提议后,他居然在气氛组还没开始行动前率先跳出来鼓掌欢呼,宣称“最神圣的王冠理当由最伟大的骑士拥有”,英诺森三世差点被吓得忘了剧本流程:没记错的话,他是姓霍亨斯陶芬,而不是安茹。
于是一切都尘埃落定,在经历了一番“三让而受天命”的表演后,塞萨尔立刻和埃莉诺一起乘上了从普瓦捷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船,而君士坦丁堡在经历了一番受惊般的兵荒马乱后,也诡异地没有对这个新巴西琉斯的人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从十字军到来之后,君士坦丁堡一直处于可能会打仗或者加税的风声鹤唳之中,这期间能安抚人心的唯有和瓦兰吉卫队一起行走在君堡街道中的塞萨尔,见识了他的风采后,像阿莱克修斯·杜卡斯一样认为“与其选择昏庸无能的希腊人,不如让这个英明公正的拉丁人做我们的巴西琉斯”的君堡市民不在少数。
何况这几个月的巴西琉斯难产无形中也酝酿了对内乱的担忧,经历了长时间的精神压力后,桀骜不驯的君堡市民早给磨得没脾气了,加上后来牧首面向全体君堡市民承诺他们将同时加冕科穆宁家族的安娜公主为共治女皇,这群旧贵族最后一点顾忌也烟消云散:转换一下思路,为什么不能当科穆宁的末代公主找了个西欧赘婿呢?当年的安条克的玛丽如果能平衡她对拉丁人和希腊人的态度,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激烈地反对她。
至于阿莱克修斯四世和再度被废黜的伊萨克二世,不好意思,鉴于入城时他的风头被塞萨尔抢走又很快死于非命,很多人已经忘记了他们还正式地加冕过。在一直深居简出的安娜公主走出大皇宫,盛装打扮来到金角湾迎接先来一步的教皇时,她的美丽容貌和高雅谈吐倾倒了本地人和所有从罗马来的客人,意识到她和塞萨尔真是一对天作之合。
婚事已成定局,但在安娜亲信的私人团队中,仍有人对此提出了反对意见:“当年您父亲来到新罗马时,民众也是这样欢迎他的。”塞奥佐罗斯·布拉纳道,如果塞萨尔在场,他会意识到这便是安娜的母亲,卡佩的阿格涅丝公主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后与之私奔的第三任丈夫,即便这条时间线阿格涅丝早早去世,他也一直忠诚地守护在安娜身边,“但您知道结局。”
“结局就是他承载希望而来,却无力满足他们的期望,最终绝望而死。”安娜望着夜晚黑色的波涛,面容沉静,眼珠淡漠,“你的意思是,我未来的丈夫也会和他一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2 21:15:38~2023-09-23 17:3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脑补的小狮子 162瓶;夜阑听风雨 20瓶;小千秋 5瓶;安山度 3瓶;柠檬不萌! 2瓶;曦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婚姻
因为历史上灾难性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 维持结好西欧的前三代科穆宁皇帝(阿莱克修斯一世,约翰二世,曼努埃尔一世)的风评其实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拖累, 在曼努埃尔一世去世、年幼的阿莱克修斯二世登基后,他的母亲,不受欢迎的安条克的玛丽大肆宠幸拉丁人的行为终于引发了本地人的反扑,结局便是反拉丁但能力有限的安德罗尼卡一世上台。
起初, 安德罗尼卡一世采用雷霆手腕巩固统治的策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他激进残暴的既得罪了贵族,又不得民众欢心, 为之反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并不想勾起您痛苦的回忆, 但腓力国王曾经保护您不陷于和您母亲一样的命运, 可你们现在的处境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塞奥佐罗斯深吸一口气, “并且我恐惧你们会是一样的结局,公主。”
在安德罗尼卡一世因暴/政狼狈出逃后, 安格洛斯家族的伊萨克二世乘机上位, 但由于其家族根基的浅薄和本人的能力匮乏, 军队一直对伊萨克二世缺乏认可, 各地的科穆宁旁支也对皇位虎视眈眈(比如那位曾被理查一世俘虏的伊萨克·科穆宁), 因此作为科穆宁家族最后一位能称得上正统的“生于帝王之家”的紫衣公主, 安娜从一出生便与伊萨克二世之子订婚,被视为巴塞丽莎的不二人选, 哪怕她的父母分别是暴君与异端。
她和她母亲一样,作为联盟的象征在大皇宫中长大, 却游离在主人与客人的身份之间, 她们都和名为阿莱克修斯的皇子订婚, 可未婚夫在登基不久即死于非命, 她们转而嫁给了杀死未婚夫的凶手——她们都拥有令人垂涎的美貌,故而能得到胜利者的善待,但胜利者真的能永远胜利吗?
闭上眼睛,塞奥佐罗斯仍能轻而易举地回想起阿格涅丝临死前那一幕,在安德罗尼卡一世狼狈出逃时,他并没有带上他即将生产的小皇后,当他不顾礼仪赶到阿格涅丝身边时,这个十四岁的女孩正惶恐地躺在无人问津的血泊中,所有人都遗忘了她。“好疼。”她哀嚎着,“塞奥佐罗斯,我好疼。”而最终她在恐惧和痛苦中死去,留下安娜,一个将要重复她的命运的女孩。
在阿莱克修斯四世流亡的期间,阿莱克修斯三世也曾经想要和安娜结婚,只是因为腓力二世的警告未能得逞,腓力二世坚称他的外甥女必须在年满十八岁后出嫁,且对方必须是一位与她年貌相当的贵族,这令安娜能在这些年的风波中独善其身,塞奥佐罗斯一度以为她能彻底摆脱她母亲的命运,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我未来的丈夫完全符合我舅舅的要求,何况他的家族本就与卡佩家族关系匪浅,阿莱克修斯·杜卡斯说得没有错,哪怕我回到巴黎,我也很可能会嫁给他。”安娜轻声说,而塞奥佐罗斯固执地摇摇头,仍不能完全放下他的担忧,“如果您是回到巴黎嫁给他,这是一段再好不过的姻缘,可你们是在新罗马结婚。他是一个异端,一个没有根基的外来者,同意他成为巴西琉斯只是教会在畏惧之下不得已的妥协,曼努埃尔一世时,没有人敢对他娶一位拉丁皇后提出意见,可当他们的儿子登基称帝,他们便毫不留情地将这对母子一起撕碎。”
“曼努埃尔一世娶了拉丁妻子,容忍拉丁人进入宫廷,聘请拉丁人做宗教顾问,可除了向教皇屈下他早已屈下的双膝之外,塞萨尔什么也没有付出。”提到未婚夫的名字,安娜的语调有轻微的变化,“就连十字军,他也并不打算利用他们来对抗本土的希腊势力,在皇位之争中,他让希腊人避免了债务;在教权问题上,他回避了不可弥合的教义争端而选择了向一个永远不可能真正统治希腊的教皇臣服,他不打算对抗希腊人,他是来加入他们的。”她望着金角湾的铁索和壮观的狄奥多西墙,语调平静地近乎冷酷,“帝国已经彻底腐朽,旧有的秩序束缚着从巴西琉斯到乞丐的所有罗马公民,与其勉力裱糊,不如彻底摧毁。如果我渴望平静的生活,我随时有机会回到巴黎,但如果我想要成为掌握权力的实权者,如狄奥多拉皇后一样真正对帝国和历史有所贡献的人物,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根本不是阿格涅丝皇后那样柔弱的鸢尾花,她是和百年前那位安娜·科穆宁公主一样的野心家!塞奥佐罗斯已经震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安娜回过头,忽然又笑了,语调不乏甜蜜与期待,“何况,为什么你会觉得,在一位如此英俊、战功赫赫的国王向我求爱时,我会不为所动呢?”
,
1204年4月5日,塞萨尔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君士坦丁堡,在小心翼翼搀扶埃莉诺进入大皇宫并将她安顿在马格瑙拉宫后,塞萨尔略带紧张地带着安娜前来拜见她,他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应对眼下的场景,他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见家长!
事实上,在埃莉诺见到安娜后,她沉默了很长时间,在那鸦雀无声的场面下,塞萨尔的心悬到嗓子眼,他开始担心埃莉诺会对安娜有什么意见,但埃莉诺最后只是叹息一声,对安娜说:“你的眼睛很像你的外祖父,孩子。上一次我来到这座宫殿时,我还是他的王后。”
安娜的外祖父,卡佩王朝的路易七世,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时,还没有离婚的埃莉诺和路易七世曾路过了君士坦丁堡,那时的巴西琉斯还是曼努埃尔一世,他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这都是已经成为历史的人物,塞萨尔倏忽意识到埃莉诺已经在历史的舞台上待了如此之久,没有等到安娜回答,埃莉诺便取出了一条项链:“这是我们结婚时他送给我的礼物,孩子,希望你和塞萨尔能像誓言中承诺的一样永远相爱,而不要像我们一样成为一对互相憎恨的怨偶。”
“我们当然会永远相爱。”安娜柔声道,而埃莉诺示意安娜低下头,亲自替她戴上那条项链。这算平安过关了吧?塞萨尔松了口气,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来迎合气氛,埃莉诺严厉的目光便落到他的身上:“结婚之后,你要爱你的妻子,迁就她的喜好,她的利益,永远给予她尊重和信任。不要忘了你的皇冠和领土有一部分来源于你们的婚姻,一个女孩成为你的妻子不代表她就要全心全意为你奉献,上帝面前每个人都是自由而独立的个体。”
“我会的,祖母。”塞萨尔答道,他没想到她会将路易七世送给她的礼物带在身上,或许他也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埃莉诺,不过不管是路易七世还是亨利二世,她的丈夫从来不能真正束缚她,像后世的布列塔尼的安妮和卡斯蒂利亚的胡安娜的丈夫一样支配她的自由,不论是以权力,责任还是爱情,可悲的是,或许他们至死都不明白这一点,而埃莉诺也从没有指望过他们明白。
在安顿好了祖母和必要的随从后,塞萨尔开始忙婚礼和加冕礼的事,这是个恐怖的大工程,好在他离开君士坦丁堡之前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一系列复杂的礼仪典章,他只需要处理一些可能涉及到教义冲突,并安顿好为他而来的拉丁宾客就好。
托安茹家族的枝繁叶茂的福,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包括了以香槟的亨利为首的全体十字军贵族和韦尔夫家族的代表莱茵兰公爵海因里希(他很庆幸腓力二世没有来,不然场面会更加混乱),当然,还有那位精力旺盛的腓特烈小朋友,他早在塞萨尔动身之前就已经跟着英诺森三世来到了君士坦丁堡,塞萨尔已经开始头疼他该怎么送走他了。
婚礼和加冕礼定在5月21日举行,在此之前,提奥多尔还提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虽然按照法律,您已经是您家族的正统子嗣,但金雀花或者安茹作为一个巴西琉斯的姓氏来说有些奇怪”
“我知道。”塞萨尔说,他对改姓这个要求接受良好,就像二战时英国王室也不适合继续使用汉诺威这个德国姓氏一样,“或许我可以选择用安娜的姓氏,塞萨尔·科穆宁?”
“这样听起来更奇怪了。”提奥多尔苦笑道,一个法语名字和一个希腊姓氏组合在一起简直不能更违和,“您或许可以用您的名词创造一个新的姓氏,塞萨利亚,塞萨罗亚,塞萨利努斯”
“那就塞萨罗亚吧。”塞萨尔随口选了个最顺口的,“对了,加冕之前,我想要去圣使徒教堂一趟。”
“圣使徒教堂?”
“对,我想去那里瞻仰罗马皇帝们的石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非常不符合阅读习惯的一章,含史量超超超超超级高,谨慎购买!!!!!!!!
================
感谢在2023-09-23 17:36:28~2023-09-24 16:0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丸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丸子 196瓶;菀玠 40瓶;阿骃法 16瓶;流芳 8瓶;风信雅、鼠由可可 5瓶;安山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星辰
君士坦丁七世曾在《礼仪书》中提到过, “笃信基督的罗马人的皇帝从出生在水边的紫室之中后就是无休止的圣餐礼;皇家大事,如加冕、婚礼和凯旋仪式;与宗教日历相符合的日常程序,如游行、礼拜和授权仪式;还有宴会、节庆和大竞技场的赛马;到最后在圣使徒教堂下葬”。
在他的记忆里, 圣使徒教堂本应在1204年遭到十字军的洗劫,并在1453年彻底毁于战火,只有威尼斯仿造其外形建造的的圣马可教堂能依稀窥见一点圣使徒教堂昔日的面貌,但当他真正见到圣使徒教堂后, 他发现他曾经以为已经非常恢弘的圣马可教堂根本没有还原其十分之一的壮观,更何况这里还安葬着从君士坦丁一世开始的几乎所有的罗马皇帝,这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在门外等我吧。”当他们来到安葬着皇帝们的石棺的地宫后, 塞萨尔对提奥多尔说, “在我出来之前, 不要打扰我。”
“地宫太黑了, 而且除了祭典很少有人来到这里”
“不用担心,有这么多罗马皇帝陪着我, 而我也将是他们中的一员。”塞萨尔轻声道, “我想要瞻仰一下我未来的墓地, 我没有出生在紫宫, 但将来我也会在这里下葬。”
于是提奥多尔也不再坚持, 他掩上门, 地宫中只留下塞萨尔一个人。即便经过了近一千年的填充,和石棺的数量相比, 地宫仍然显得十分空旷,塞萨尔举目四望, 然后他提着灯, 走向离他最近的科穆宁诸帝的石棺:
曼努埃尔一世, 科穆宁的雄狮, 征战四方的大帝,带来昙花一现的煊赫国势,却无力阻挡突厥人的入侵;
约翰二世,长袖善舞的外交者,和善虔诚的改革家,稳固了安纳托利亚的战果,将国库重新充盈;
阿莱克修斯一世,科穆宁中兴的缔造者,十字军历史的起源,收复了小亚细亚沿海,重塑了全新的秩序;
米海尔七世与君士坦丁十世,昏庸无能的父子,丢失小亚细亚的杜卡斯双雄,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败绩与世长存;
伊萨克一世,最初的科穆宁皇帝,强撑病体试图延缓帝国的崩溃,不被民众理解的改革家,在修道院中了此残生;
佐伊与狄奥多拉,生于帝王之家的姐妹,马其顿王朝的余晖,约束着野心膨胀的贵族,却无力扭转帝国的衰落;
君士坦丁八世,最后的马其顿皇帝,兄长光辉下黯淡无光的陪衬,一个尚算忠诚的弟弟,却是失败的皇帝;
巴西尔二世,埋葬于远方的赛马场,聆听着马蹄声与保加利亚人的哀嚎,最后一位能大规模开疆扩土的皇帝,复兴古典时代的荣光,死于征服西西里的前夕;
约翰一世,巴西尔二世时代的序曲,重塑帝国的威名,本应征服叙利亚与保加利亚,却死于阴谋的疑云;
尼基弗雷斯二世,撒拉森人的苍白死神,穷兵黜武的军人皇帝,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却因妻子的背叛死因可疑;
君士坦丁七世,生于帝王之家的私生子,以实际行动赢得市民的尊敬,治国有方的学者,将正教宣往北方的土地;
利奥六世,渊博的“智者”,身世可疑的皇储,虽无其父的勇武,但仍可称为明君;
巴西尔一世,亚美尼亚的农民,平定保罗派的叛乱,见证军事的扩张与文艺的复兴,奠定马其顿王朝的辉煌之基;
尼基弗鲁斯一世,收复巴尔干失地,挫败阿拉伯人的进攻,战死于普利斯卡战役,头颅被做成了保加利亚人的酒器;
君士坦丁五世,东征阿拉伯帝国,挫败保加利亚的进攻,立下煊赫的功绩,却在死后被圣像崇拜派掘棺戮尸,留下没有镌刻圣像的石棺;
利奥三世,叙利亚的牧民,以智计击溃阿拉伯海军,重修查士丁尼法典,开启破坏圣像运动;
君士坦丁四世,驱逐一性论的异端,树立皇权的威信,燃起千年不熄的希腊火,赢得斯拉夫人的尊敬;
希拉克略,第一位巴西琉斯,完成了希腊化改革,缔造了军区制和强盛的军队,却忽视了新生的威胁,在雅穆克河边饮恨而终;
查士丁尼与狄奥多拉,陶里西乌姆的农民与君士坦丁堡的妓/女,却是整个东罗马时代最有作为的夫妻,他们编撰了不朽的法典,将鹰旗再度插上罗马的城头,复兴的步伐却止于地震和瘟疫;
狄奥多西一世,确定了基督教的地位,最后一位统一罗马帝国的皇帝,修建了绵延的狄奥多西墙,捍卫着帝国的土地;
君士坦丁一世,统一罗马成为唯一的奥古斯都,迁都于东方的拜占庭,颁布《米兰敕令》,在临终前受洗成为基督徒;
他站在棺木的尽头,望着眼前的墙壁,又回忆起那些更早的,东西罗马分治之前的皇帝,他们安葬在罗马的帝陵,亦或者他们征服或隐居的地方,如同罗马的土地一般散落各地:
戴克里先,确立四帝共治的政体,慨然交出自己的权力,却在晚年目睹帝国的内战,于忧愤中死去;
奥勒良,伟大的世界光复者,在三年内收复了所有的失地,缓解了三世纪危机,却在军人的私欲中狼狈退场,成为戛然而止的传奇;
克劳狄二世,第一位伊利里亚皇帝,哥特人的杀手,力挽狂澜的雄主,却在征服汪达尔人的前夕死于瘟疫;
塞维鲁,首位来自非洲的罗马皇帝,建立了美索不达米亚行省,统一了四分五裂的帝国,亦埋下了衰败的祸因;
马可·奥勒留,抵御日耳曼人的进攻,以战争换取和平,撰写不朽的《沉思录》,却因传位于暴虐的儿子受到诟病;
安东尼·庇护,在暮年登上元首之位,睿智的守成之君,颁行宽容的仁政,留下公平无私的诫语;
哈德良,博学多才的哲学王,与士兵同甘共苦,推广行省建设融合各地民族,对敌人如寒风般暴虐,对子民却如春风般宽厚;
图拉真,英勇无畏的扩张者,在波斯湾沿岸饮马,他的征服将疆域推广至极盛,本人亦死于征服的路途;
涅尔瓦,结束了混乱的政治,推行宽厚的政策,确定稳固的继承制度,开启五贤帝时代的序曲;
提图斯,曾因荒唐的少时饱受非议,却在登基后洗心革面,博得了人民的爱戴,却不幸英年早逝;
韦帕芗,出身寒微的雄主,于四帝之年中胜出,重塑帝国的秩序,坚持在站立中死去;
克劳狄乌斯,残破不堪的身躯,却展现惊人的意志,结束动荡的局面,死于阴谋与情/色;
屋大维,最初的奥古斯都,于腥风血雨中成长,确认绝对的权力,缔造不朽的辉煌;
还有更早之前的共和国时代与王政时代,凯撒、安东尼、庞贝、苏拉、马略、小西庇阿、大西庇阿、费边、布特鲁斯罗慕路斯,以及那些不朽的思想家,在文明史中闪闪发光的学者,西塞罗、昆体良、李维、斯特拉波、塞尔乌斯、普林尼他们每个人的生平、功绩与影响,他都在前世漫长的学习中谙熟,并最终了如指掌,凡人终有一死,但文明永远不朽。
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在历史的长河面前,他们是多么光辉,又是多么渺小,正如罗马本身一样,永恒之城终沦陷于蛮族的铁蹄,地中海的波涛仍拍打着亚平宁的海岸,蛇柱仍矗立于大竞技场,但罗马已经灭亡。最终,伟大的文明和星辰般光辉灿烂的英雄们都湮灭于历史,曾经的光荣与梦想、鲜血与信仰,都化作史学家笔下的千年帝国。
“你们的后人曾经说过,如果罗马注定在今天灭亡,那请我守护他直到最后,他未能从闪电中归来,但我来了。”塞萨尔静静地说,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孔,他此刻如同万神殿中的神像,在被供奉上神坛之前,人的本质是如此纯粹而自由,“我会将文明与理性播撒到整个欧洲,会再度振兴这个古老的帝国,没有人能打扰你们在此安眠的权利,上帝不行,安/拉也不行。”
有一瞬间,他感到喧嚣的风声从他耳边拂过,或许皇帝们的英灵已经听到了他的承诺,但风声过后,他得到的唯有长久的缄默,没有人能从石棺中起身回答他。
他早已坚定了决心,他不需要回答,塞萨尔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他拿出随身的匕首,在面前那堵墙壁上刻上一行拉丁文,便提着灯沿着来时的方向原路折返。
,
如果黑暗与愚昧遮蔽双目,那便撕裂它;如果历史的车轮不可扭转,那便打破它。
1204年5月17日,刻于加冕与婚礼前夕。历史与命运啊,我已奔你而来,我是刀锋,我是风暴,我是塞萨尔·塞萨罗亚。
作者有话说:
这篇如果要写注释的话我得炸开,所以统一不标注释,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了解
以及有些皇帝并没有葬在圣使徒教堂,但不带不合适就当他们有个空位吧
================
感谢在2023-09-24 16:05:40~2023-09-25 17:5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卡珊德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aneandblack 30瓶;蛋爷、退休吧、li 10瓶;酒妄、风信雅 5瓶;柠檬不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加冕
“你就要结婚了, 塞萨尔。”
当塞萨尔换上婚礼礼服后,埃莉诺眯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真英俊!我没想到希腊人的衣服穿在你身上竟然如此合适。”
是的, 尽管马其顿王朝末期曾流行过以轻盈飘逸的丝绸长袍以替代繁重的礼服,但在结婚和加冕这样的场合,他们仍然固守着礼仪传统,选用了金线刺绣、缀满珠宝的厚重礼服, 这样的装扮令塞萨尔的身形显得更加高大,而高雅的紫色更映衬出他那遗传自父亲的英俊无比的面貌,庄严堂皇如同圣像。
当他正式加冕, 那皇冠上的珍珠与宝石必然将他凛冽的轮廓衬托得更加威严, 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将成为地中海乃至整个欧洲最有权势的君主之一, 并且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快六十年前, 那时我便为这座城市的壮观震撼,谁能想到六十年后, 我的孙子竟然会成为这座城市和整个希腊与埃及的主人。”埃莉诺感慨道, “你未来的妻子喜欢我送给她的那些珠宝吗?”
“安娜很喜欢。”塞萨尔的耳朵有些红, 想到今天晚上安娜就要成为他的妻子, 他简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埃莉诺睨视他一眼, “迫不及待想见到你的妻子了吧?”
“是的。”塞萨尔已经不敢再和埃莉诺对话了,埃莉诺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心里默默感叹她孙子竟然也继承了她为爱上头的性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将他的爱交付给一个不合适的人, “好了, 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在你成为罗马皇帝前, 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她打开了她从普瓦捷出发后就携带的几个大箱子,箱子打开的一瞬间,闪闪发光的金属光彩几乎晃花了塞萨尔的眼睛。“八十万第纳尔。”埃莉诺平静道,“这是你父亲昔日从希腊人手中得到的战利品,现在,这笔钱应该交给你了。”
“这”塞萨尔愕然,他盯着那几箱金币,讷讷道,“我还有埃及国库的现金,未来在英格兰和德意志,我们还需要用钱”
“奥托有他家族领地的帮助,至于约翰,给他再多的钱也是无用功,我们最好祈祷他生下一个儿子就早点见上帝,哪怕放个婴儿上去也不会比他更坏了。”埃莉诺说,“塞萨尔,我知道你很能干,和你父亲一样能轻而易举得到贵族和平民的喜爱,但他们的好感像沙子一样,风一吹就消散了,你要在希腊建立权威需要依靠武力和财富,你比他们都需要这八十万第纳尔。”
她站起来,拍了拍塞萨尔的肩膀,她已经老了,身体佝偻得厉害,塞萨尔半长的金红头发垂落在她苍老的脸颊上,这样的头发也曾经在年轻的埃莉诺头上放肆地飞扬着:“我这些日子想了很多,包括你所说的更伟大的梦想和理查的遗言,如果困在英格兰一隅,你或许可以保卫安茹家族的领地,甚至更进一步吞掉法兰克,但你一生的成就也仅止于此,你只能影响我们现在生活的时代,但来到希腊和埃及,你的成就将不会有上限,撒拉森人,保加利亚人,突厥人,德意志人,甚至是教皇和意大利人,他们都将匍匐在你和你后代的脚下,我已经老了,我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世界,但我知道我还能最后帮助你一次,即便下一刻我的生命宣告结束,我现在也了无遗憾。”
“祖母”塞萨尔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而埃莉诺反而笑了,最后替他整理了身上的紫袍,“不要哭,孩子,国王不应该软弱,皇帝也一样。”
,
1204年5月21日,塞萨罗亚王朝的第一代君主,塞萨尔·塞萨罗亚与安娜·科穆宁在圣索菲亚大教堂举行婚礼与加冕礼。
尽管罗马传统的举盾礼在迁入东罗马后并不常见,但这场特殊的仪式仍然复刻了这一传统,在全体官员、军队将领和首都民众的欢呼声中,塞萨尔被盾牌从大竞技场抬到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和安娜一起更换加冕礼服,而后一同来到教皇和牧首面前许下婚姻誓言,再由英诺森三世和约翰十世分别加冕。
这顶皇冠远比埃及国王的王冠沉重,所带来的责任也更重大。塞萨尔心绪复杂,一瞬间就连他身侧的妻子和一直令他深深忌惮的英诺森三世都无法左右他这一刻的思绪。加冕结束,他和安娜一同来到由黄金和象牙建造的宝座上落座,他们臣属的官员和武将依次前来向他们效忠,仰望着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穹顶,塞萨尔只觉得心口更加沉重,但当他回头与安娜目光交融时,他的心又再度平静下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加冕礼结束后,新鲜出炉的巴西琉斯和巴塞丽莎从宝座上起身,全体官员和武将亦起身跟随他们来到大皇宫,在大皇宫前,由蓝、绿两个竞技党组成的唱诗班高唱颂歌以示祝贺。到了这一刻,繁杂的仪式终于要告一段落,但并不意味着新郎新娘能轻松下来,接下来还有庆祝晚宴,考虑到这场婚礼的复杂程度和背后的政治意义,塞萨尔知道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虽然不是专业的拜占庭史研究者,但东罗马的历史也是他前世研究的一部分,毕竟和东罗马的关系也是十字军政治生态的一环,因此在希腊贵族们向他表达庆贺与恭顺时,塞萨尔能很快地在得知了对方的名字后对对方的家族历史做出适当的赞扬,这令这些本来以为拉丁人不熟悉希腊事务的本地贵族又喜又惊,暗暗感叹这位早有博学多才之名的年轻君主果然名不虚传。
至于西欧这边,埃莉诺因为年迈体衰在婚礼后就回房休息了,不过好在到访的拉丁贵族之前在埃及已经打过一轮交道了,因此应付起来还算和睦,当送走最后一个需要关照的贵族后,塞萨尔好不容易看到了结束宴会的曙光,想要去享受自己的新婚之夜,另一个不速之客又拦住了他的去路:“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不要忘了,今天是我的婚礼!”塞萨尔没想到他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都逃脱不了幼儿教育(或者小学教育)的KPI,不禁感到头昏脑涨,“有什么事情我们过段时间再说,腓特烈,你的监护人是圣座,至少在今天,请你去找到发泄你过剩的精力,他会欢迎你的。”以英诺森三世良好的自我观感他估计会欣慰地觉得腓特烈已经在那群他派去西西里的教士的监护(或者虐待)中迷途知返。
“现在是你了!”腓特烈大声道,他现在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好消息,天知道他在得到英诺森三世的同意后有多兴奋,“早在西西里,我便为圣徒之子的声名倾倒,在听闻你征服埃及又目睹了你如何折服了希腊人后,我的仰慕更加真切,今天,我更是深深为你和你的妻子虔诚神圣的风姿震撼,我想要成为你家庭的一员”
“所以你做了什么?”塞萨尔感到大事不妙。
“所以我向圣座要求,让你来做我的监护人,我一定会在你的监护下全新向善,成为天主的忠实仆人!”腓特烈骄傲道,“放心,我会付钱的。”
“”
塞萨尔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英诺森三世不会坐视安茹家族和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联合,这意味着历史上孤掌难鸣的腓特烈二世会有一个强大的盟友,而安茹家族也有了不再需要联合教廷的底气,但他忘了,英诺森三世毕竟是个中世纪人,甚至于是个狂信徒,他脑子里根本没有现代的地缘观念和政治哲学,只有君主的虔诚与否与领地的天主教徒数量(或者直接简化为修道院数量),在这样的逻辑下,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授予权力的君主会自发地拥护教权,比如历史上的奥托四世,腓特烈二世,以及现在的他。
历史上的英诺森三世估计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教会监护下长大的腓特烈二世会成为一个那么彻底的教权反对者,他只能将此归结于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劣根性,并且和之后的数代教皇一起不遗余力地铲除霍亨斯陶芬家族,但他们忘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日渐丰富的物质财富势必会催生世俗君主对集权的要求,所以在铲除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过程中闷声发大财的卡佩家族最后反过来整出了彻底令教廷颜面扫地的阿维农之囚,如果不是西班牙的崛起(伊比利亚因为收复失地运动催生出了狂热的天主教信仰,又赶上了大航海的红利崛起成为第一强国),说不定宗教改革会提前几百年进行,而教廷也会成为像后来的欧洲王室一样的吉祥物。
但很显然,英诺森三世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他现在只会觉得他得到了一个迟早会洗成天主教的大号十字军拉丁国和一个绝对服从于他的忠实传教者,并且他这个传教者还会影响腓特烈小朋友的信仰,将来彻底在神罗内部荡清不虔诚者——他不知道腓特烈亲近他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看来他坚持不懈的圣徒表演已经彻底得到英诺森三世的欣赏和信任,利用这一点,他将来可以从中捞到更多利益(比如在打仗时请教皇加个绝罚BUFF),而补上了西西里这一块拼图,他很多计划都会方便许多。“看来你的祈祷成功了,我真的成了你的监护人。”塞萨尔说,他将手搭在腓特烈的颈边,抚摸着他的头发,理查一世曾经也用这样的行为表达亲近,“放心,我会是一个很好的监护者,教育你,爱你如果我们之间一直没有冲突。”
“我们会有什么冲突?”腓特烈不解道,而塞萨尔松开他,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你以后会明白的,但现在,我不能告诉你,我要去见我的妻子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5 17:56:00~2023-09-27 21:5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hoenix 99瓶;卿卿 56瓶;叮当喵 15瓶;玛卡巴卡 10瓶;朱荷 8瓶;如若悦卿 7瓶;一川烟草不见秋 6瓶;柠檬不萌! 4瓶;曦容 2瓶;安山度、小羊好饿、柠檬叶片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威信
在度过了美好的新婚之夜后, 塞萨尔并不能立刻从典礼的余波中解脱,鉴于他的身份特殊,他有必要采用一场持续时间较长并尽可能惠及普通民众的庆典来彰显他的统治, 好在他财力尚算富裕,和打仗相比举办庆典真的算小开支。除此之外,他还要招待为他而来的这些拉丁宾客,一方面要保证他们不干扰本地人的生活, 另一方面又不能让他们感受到被背叛的恼怒。
这个任务是安娜主动替他接过的,如她所说,如果塞萨尔任何维护希腊人正常利益的行为都能被视作对拉丁人的背叛, 那她这个有一半拉丁血统的希腊人所表现出来的谦卑和善意亦能令这些拉丁骑士倍感欢悦:“我是你的共治者, 我依赖你得到权力不代表我什么都不能做。”她从床上坐起来, 亚麻色的卷发温柔地垂落在塞萨尔脸颊边, “放心吧,我的丈夫。”
丈夫, 是的, 他现在是安娜的丈夫, 他们以后还会有可爱的孩子, 他们会做父母意识到安娜已经离开后, 塞萨尔才回过神,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笑得像个傻子。
在加冕礼和婚礼结束后,教皇大人自然也要启程回到罗马, 临走前他自然语重心长地嘱咐塞萨尔不要忘记他天主教徒的身份和宣教的责任,塞萨尔满面诚恳, 顺便慷慨激昂地表达了他要利用埃及和希腊的资源对抗异教徒的决心(出于国防安全他也得打这些仗), 这令英诺森三世更加满意, 又嘱咐他注意腓特烈小朋友的教育问题后便心满意足地回到了罗马。
送别了教皇大人后, 塞萨尔知道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给他的统治埋下深重的隐患。因此前脚送走了教皇大人,后脚他便召集了绝大多数希腊贵族,当他们来到议事厅时,他们首先看到了大堆大堆的金币。“这是什么,巴西琉斯?”提奥多尔作为如今君士坦丁堡内的头号贵族和塞萨尔的从龙之臣率先问道。
“这是当年我父亲将埃及卖给伊萨克二世时,他代表全体贵族支付的八十万第纳尔。”塞萨尔平静地说,“现在,我将它们还给你们。”
意料之中的,这群希腊贵族顿时露出大同小异的震惊喜色:诚然,塞萨尔从理查一世手中继承这八十万第纳尔合情合理,他再度占据埃及也是既定事实,尽管这笔钱一开始确实归属于他们,能把埃及再度纳入帝国统治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没人觉得还有希望拿回当初交给伊萨克二世的这笔钱。
“我们没有为攻打埃及出国一兵一卒,巴西琉斯,恕我直言,您的行为虽然慷慨,但不够理智。”提奥多尔说,而他的表态也令陷入激动的贵族们稍微冷静了一点:是的,塞萨尔在攻打埃及时没有动这八十万第纳尔不代表他在打仗的过程中没有花钱,要掰扯债务,安格洛斯王朝还欠塞萨尔十万银马克呢,如果塞萨尔非要计较的话这笔钱其实也应该让曾效忠于安格洛斯家族的他们承担一部分。
“我只是表明我的态度。”塞萨尔温言道,随后他拿出了一张清单,“这是当年我父亲曾经签署过的文件,其中详细规定了每人出资多少、占据土地多少,只是因为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并没有能力和意愿往埃及派遣自己的军队,所以事实上你们并没有在埃及形成稳固的统治,只能派遣官员去搜刮财富,当阿莱克修斯三世篡位时,撒拉森人立刻抓住机会赶走了我们的官员,如果不是我碰巧成为了巴西琉斯,那埃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度回到帝国的怀抱!”
这是事实,见希腊贵族们露出惭愧的神色,塞萨尔的声音忽然高昂起来,其间蕴含的情绪也变得剧烈,和他此前的神态大相径庭:“恕我直言,这样的行为愚蠢至极!埃及是何等富裕的粮仓,有了粮食,我们可以供养更多的人口,得到更多的兵源,将来收回小亚细亚乃至叙利亚和亚美尼亚的土地,但你们只想着奴役撒拉森人,驱赶他们,却舍不得派出军队和农民去经营那里,难道以后收复失地只能指望十字军的帮助吗?是的,我和我的父亲都曾经率领十字军,我的表亲是十字军国家的共主,但血缘的效力终究会减弱,巴西琉斯的位置也不是一个可以多次贩卖的物品,想要真正长久地守住埃及,乃至于收复更多的土地,那我们亟需需要改变旧有的策略。”
“您要我们做什么?”
“仅仅依靠巴尔干半岛的力量,我们并不具有守住埃及的条件,所以我们应该像耶路撒冷王国一样,借助十字军骑士团的力量,必要时还可以向教皇求助,这个平衡只有我作为埃及国王才能掌控,所以我现在需要明确一点。”塞萨尔站起身,审视一下四周,“埃及的一切事务,从此以后只能由我一人过问,你们不能对我在埃及的行为有任何干涉。如果不接受我的方案,你们也可以拿回你们曾经支付的银币,我不想要做一个没有信义的巴西琉斯!”
图穷匕见。
天下当然没有白吃的午餐,现阶段,他们当然可以将那八十万第纳尔当成一个哑巴亏,但鉴于他们付出了金钱,埃及又确确实实在罗马治下,那他们当然理所应当觉得他们有权利在埃及事务上插手,塞萨尔固然可以强硬地压下他们的蠢蠢欲动,但长此以往,难保他们不会对他心生怨气,这些怨气在平时或许无关紧要,但一旦他力有不逮,就有可能变成捅向他腹部的尖刀,用CK术语来说,他自带异端和异文化的Debuff,统治本身便不稳固,偏偏他还没有彻底融入他们的意思:废话,改信意味着英诺森三世和香槟的亨利这样的强力外援转眼变夙敌,他疯了才会这么做。
所以在希腊人和拉丁人的矛盾日益尖锐、他又不想让希腊人插手埃及事务的前提下,他一开始就应该明确埃及的主权和治权,既然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不如在一开始就挑破,将其作为他在希腊贵族面前明确立场和确定威信的机会,他注视着议事厅,不出所料,大部分人还是可以理解在埃及问题上他必须向教皇滑轨的事实,有些人选择了拿回自己的那笔钱,另一些人则乖觉地意识到这是一个讨好新巴西琉斯的机会,因此放弃了这笔钱。
“埃及是您带来的领土,这一点并不因为您后来又成为了巴西琉斯改变。”阿莱克修斯·杜卡斯说,他的眉毛纠结地扭在了一起,“为了帝国,我们不会干涉您的行为,这是适当的牺牲。”
“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就应该为了帝国牺牲自己的利益,同时不求回报。”塞萨尔忽而柔声说,给了大棒就应该加一颗甜枣,他拿出他拟好的另一份文件,向众人展示道,“在扣除了用于战争和治理的费用后,我会按照这份清单的比例将你们应得的收入赠与你们,每一年、每座城市的收入,我都会命令官员详细罗列,在固定的时间交由你们过目,以免有损害你们利益的嫌疑。现在,你们还可以再次选择是拿回自己的银币,还是选择长远的利益。”
峰回路转。
虽然客观上这群希腊贵族确实挺费拉不堪,但塞萨尔从不打算彻底得罪他们,原因很简单,他没有替代品,他总不能真的将东罗马洗成一个大号十字军拉丁国,既然如此,在不影响他个人对国家规划的前提下他也能接受让利给他们,只是需要明确利益的来源。
果不其然,这一次,所有人都选择了签署这份新条款,现在应该给会议做一个总结了。“我很高兴你们能理解我的行为,我知道,我是一个不会改信的天主教徒,从小在拉丁人宫廷中长大,有许多拉丁亲戚和拉丁朋友,这令你们对我心怀顾及,认为我会像安条克的玛丽一样大肆宠幸拉丁人,但是”他拖长了音,“不论我出生在哪里,我的父母是谁,当我披上巴西琉斯的紫袍,娶了一位科穆宁公主妻子后,我的心就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我在得到合法的身份后放弃了英格兰的王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更伟大的利益,这并不是一句煽情的空口许诺,而是能令你们每个人从中获益的实惠。”他命人给在座各位斟满酒,自己率先举杯,“敬元老院与罗马人民。”
“敬元老院与罗马人民。”贵族们齐声道,塞萨尔知道他现在是暂时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有一个宝贵的窗口期,如果利用好了这个机会,在这群慕强又常常挨打的贵族中他将收获无与伦比的威信:当然,如果他们认为他不堪大用,他们也会立刻翻脸,那到时候他估计只有利落改信做个傀儡,或者直接收拾东西回普瓦捷了。
他需要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也许是一场胜仗,亦或是连续几年的丰收,后者耗时虽长,但显然风险更低。好在目前东罗马的外交环境还算安定,塞萨尔计划在稳固了巴尔干的统治后就前往埃及,在那里推行比较彻底的改革,同时利用这段时间抓紧建立自己的军队,他总不能像历史上的拉丁帝国一样次次祈祷教皇大人大发善心。
除此之外,他的统治还有一个隐患:阿莱克修斯三世还流亡在外,他作为一个君主蠢钝不堪,但作为觊觎者还算合格,塞萨尔不确定这位能在国破家亡之际和提奥多尔搞翁婿内战的皇帝(东罗有自己的徽钦二帝)有什么崇高觉悟,所以他最好抓紧时间赶紧扑灭这个隐患,就在他还在思考有什么与安格洛斯家族或者阿莱克修斯三世本人不睦的人可以利用时,一个服侍埃莉诺的,随他们来到君士坦丁堡的侍女忽然匆匆找到他,带着哭腔道:“伯爵,不,陛下,王太后似乎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7 21:52:24~2023-09-29 22:5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罗无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酿小圆子 60瓶;闲院洛澜 21瓶;莞葭 15瓶;作者今天加更了吗、且听风吟、小铜钱、资深潜水员、杨枝甘露加冰 10瓶;一场空城梦、雾都隐者、繁花半里 5瓶;狮子嗷嗷叫、柠檬不萌! 4瓶;柠檬叶片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幸福
埃莉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境中, 她还是那个深受父亲宠爱的公爵之女,和彼得罗妮拉一起弹琴,和雷蒙德叔叔一起在草地上奔跑, 高傲地昂起头穿梭在封臣和骑士中,他们赞颂她,忠诚她,为她每一个眼神的垂落欢喜不已。“我教你们治理封地, 教你们处理政务,不是为了让你们做丈夫的奴隶。”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又一次回响在她耳畔,“我的女儿们, 在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之前, 你们首先是你们自己。”
父亲竭尽所能地给予她们他能给予的一切, 财富, 领地,独立自主的才能, 可女继承人终究是抱着金山行走于闹室的小儿, 她们需要一个靠山, 所以她从父亲的女儿变成路易的妻子, 她一开始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 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王子甚至抱有爱情的幻想, 在她刚见到路易时,这样的幻想甚至没有消失。
“你真美, 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他讷讷道,而她咯咯直笑, 拉着他一起走入欢呼着的人群, 她知道她现在的模样有多动人, 而她自信路易的爱慕可以给她带来她想要的幸福, “现在法兰克最美的少女是你的妻子了,你要爱我,忠诚我,信任我,然后,我也会爱你。”
她试过爱路易,在意识到婚姻已成定局时,她当然要尝试着借爱情之名告诉自己她仍是幸福的,可总有层出不穷的人和事情戳破她的幻梦,那些教士们告诫她要忠贞,要顺从,要忏悔为什么她生不出路易的儿子,当路易七世也意识到他可以利用国王和丈夫的权威要挟她从命时,他们终于彻底完了:“你没有来,埃莉诺。”雷蒙德的头颅在安条克的城头朝她低语,“你答应过我,你会来救我”
她失约了,因为那时她已经被塞进了回程的马车,比起失去叔叔的悲痛,她更恼恨这像玩偶一样任人摆布的滋味。“再见了,路易。”签署离婚协议后,她对路易七世说,然后她带上了巴黎宫廷中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不顾女儿们的哭喊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并寄出那一封她酝酿已久的信。
路易太愚蠢了,学会了张起利爪他也终究是个软弱的孩子,他没有意识到他北方的敌人正好也是单身。十九岁的诺曼底公爵风尘仆仆地来到普瓦捷的圣母大教堂,看到她已经换上了婚礼的礼服:“我来迟了吗,夫人?”他脸上写满了彷徨和忐忑,她看着他,忽然又笑了,她朝他伸出手,温柔道,“不,你没有来迟,换一身衣服,我们马上宣誓结婚。”
他们整日整夜地跳舞,不知何时,她的舞步开始迟缓,而亨利二世的面容也露出衰败之色:“埃莉诺,埃莉诺。”他躺在病床上,口鼻不断流出黑色的鲜血,“你背叛了我,你和他们一起背叛了我,从你们背叛我开始,我无时无刻不活在地狱中”
“你先背叛了我们,亨利。”她对他说,她坐在亨利二世的床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胡须,“我从不是个顺从的女子,婚姻誓言和效忠誓言都无法真正令我臣服,爱情或许可以,但我的爱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她叹息一声,“亨利,或许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是的,我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你。”亨利二世露出疲惫的笑意,他喃喃着,声音模糊不清,像是呓语,“可是埃莉诺,我爱你,哪怕你不再爱我我也希望我们能灵魂能相伴着一起纠缠下去”
“纠缠?”她怔了一瞬,而后重新低下头,望着亨利二世的脸孔,目光温柔得像是她最爱他的时候,带着一丝期待问道,“所以,如果早知道我们将来会反目成仇,你还会娶我吗?”
,
埃莉诺的身体迅速地衰弱了,宫廷医生给出了一致的答复,油尽灯枯。
得知这个结果,塞萨尔心中百感交集,在四月过去后,他曾长舒一口气,侥幸地以为埃莉诺或许可以像亨利七世一样多活三年乃至更久,可不会太久了。
“你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我是说两三岁的时候。”和安娜一起守候在昏睡中的埃莉诺床边时,他忽然问安娜,烛光映着他金红色的头发,他此刻的侧影如同融化的金,“那时候我还被祖父囚禁,和祖母一起辗转在各个城堡中,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我也几乎没有见过父亲,一个被遗忘的私生子并不会被过多关注。”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记得了,腓力主教后来告诉我不记得我小时候的事是件好事,那只会让我做噩梦。”安娜轻声道,她复而好奇地问,“如果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你那时候觉得恐惧吗?你或许意识不到车马的辗转对你意味着什么。”
“当我意识到环境的变化的时候,我会尝试着去抓住我祖母的手,大多数时候,她会回应我,叫我的名字,逗弄我,其实那时候的我也是被爱着的。”塞萨尔有些失神地道,他抬起头,看到安娜微微低垂着蓝色的眼睛,隐隐可见悲伤与彷徨,他叹了口气,握住安娜的手,“安娜,我们都会幸福的。”
是的,他们会得到幸福,远离幼时的颠簸与尴尬的身份得到幸福,正当这时,埃莉诺的眼皮忽然动了动,塞萨尔赶紧道:“祖母!”
“噢,塞萨尔。”埃莉诺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塞萨尔和安娜,目光渐渐飘远,嘴角却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我梦到亨利了,他说,即便他知道我们的结局,十九岁那年,他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奔向我”
“他们在等你,父亲也在等你,当你们在天堂重新相遇时,你们会放下生前的一切仇怨,成为一个真正幸福的家庭。”塞萨尔忍着悲痛对她道,“幸福吗?”埃莉诺有些错愕地呢喃一句,而后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美好的场景,脸上竟露出神往之色,“我看到了我们的未来,在千年之后,我们会在光明的新世界重逢,那时候,我们会得到真正的幸福,我们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
,
1204年5月24日,亨利二世之妻、理查一世之母阿基坦的埃莉诺病逝于君士坦丁堡,根据她的遗愿,她被送回丰特弗罗德修道院安葬,永远长眠在两个深爱她的国王身边。
主持葬礼的是她的女儿,图卢兹伯爵夫人英格兰的琼,在埃莉诺的遗嘱中,她同样也是阿基坦的摄政,直到塞萨尔的次子回到法国继承领地,此前受她监护的孙女,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也移交她监护。“我不需要监护。”当琼在葬礼结束后前来接她的侄女时,这个已经出落得美丽动人的少女冷漠地说,“她留给她的儿子权威,留给她的孙子领地和财产,却只留给我一个新的监护人。”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埃莉诺。”琼尽可能温柔道,“在图卢兹,你不必像现在一样必须整天待在城堡里,我会带你骑马,狩猎,旅游,你可以和我的孩子们,雷蒙德,琼和理查在一起玩,他们都会很喜欢你。”
“但我不能脱离你监视的视线,也没有结婚和追求爱情的自由。”布列塔尼的埃莉诺截断道,“我换了一个更宽敞更舒适的监狱,但我仍然被囚禁着,只是比起叔叔,我的姑姑是个更好的狱卒。”
“这确实是母亲委托我照顾你的原因。”琼回答道,“但亲爱的侄女,恕我直言,身为公主,我们一开始就没有自由,我曾嫁给西西里国王,他的姑姑因曾被婚姻将导致西西里的灭亡而被关押在修道院中,但当西西里需要和霍亨斯陶芬家族结盟时,她又不得不嫁给一个小她十一岁的丈夫,你是否幸福取决于你认不认可现在的生活,你仍然拥有很多事物,被人称赞的美貌和贵族的待遇,看看田庄里劳作的农妇,你是否愿意过她的生活以得到自由?”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脸色顿时惨白,琼叹了口气,尽管她和杰弗里并不亲密,但对这个侄女她还是存有怜惜,除了塞萨尔,她是金雀花兄弟五人仅存的后代:“在我在西西里作为不受欢迎的王后苦闷地绣花时,我也没有想过我有一天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跟我去图卢兹吧,埃莉诺,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幸福。”
若以绝对的尊荣相论,作为图卢兹伯爵夫人自然不及作为西西里王后,可琼仍认为她现在远比此前幸福,是因为她那段为人传唱的第二段婚姻吗?
她的私生子堂兄可以在战场上赢得王冠和公主妻子,那她呢,她又有什么机会能改变她的命运呢?登上马车前,琼听到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轻声低语了一句:“所以,作为一个被剥夺权利的继承人,一个不能结婚的囚徒,我又该如何得到幸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9 22:53:56~2023-09-30 22:5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24瓶;77 98瓶;晚欲雪 30瓶;十字路口 27瓶;今 20瓶;请屑老板晒日光浴 15瓶;星 8瓶;凉拌海带丝 5瓶;Mirabelle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自由
送走埃莉诺后, 塞萨尔并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悲痛中。
哪怕没有拉丁帝国这档事,1204年东罗马的外交环境不能说四面楚歌,但也委实不容乐观:北面, 本来被巴西尔二世彻底打服的保加利亚在1185年安德罗尼卡一世被推翻后的混乱中趁机独立,东面又有困扰科穆宁诸帝多年的罗姆苏丹国,南面埃及的阿尤布王朝自不必说,西面的西西里曾经是威胁, 不过鉴于此时是年幼的腓特烈在位且还有伊庇鲁斯在中间挡着,因此西线反而是相对最安全的一处。
关于伊庇鲁斯的政局,在确立了要做巴西琉斯后塞萨尔就提前埋伏了一手, 他以提奥多尔的名义找到流亡的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历史上伊庇鲁斯专/制国的第一代君主)邀请他回到君士坦丁堡, 并在公开了他成为新晋巴西琉斯的消息后和他正式见面, 向他许诺赦免他曾经反抗阿莱克修斯三世的罪行并将伊庇鲁斯赐给他。
此人是科穆宁王朝第一任皇帝阿莱克修斯一世的四女儿狄奥多拉的次子约翰·杜卡斯的私生子, 伊萨克二世和阿莱克修斯的表弟,和安格洛斯家族有亲缘关系, 但哪怕是在安格洛斯家族统治时期他也从没有自诩为安格洛斯家族成员, 而是强调他身上科穆宁和杜卡斯的血统, 此人的能力已经得到了历史印证(毕竟流亡罗姆期间能组织起突厥人帮他反攻, 来到伊庇鲁斯后更是外交军事齐上阵四处出击), 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释放善意即便不能让他从此俯首称在, 起码也能让他安分一段时间。
关于北面由安娜的两个侄儿占据的特拉布宗,塞萨尔则决定暂时放置play:此地的地理位置虽然重要, 但黑海的贸易权还算牢牢掌控在中央政府手里,只要君堡政局稳定, 他们的姨母, 格鲁吉亚的塔玛丽女王可能会试图在格鲁吉亚和东罗马之间创造一个缓冲区, 但并不至于像历史上一样去扶持特拉布宗攻城略地。
何况他是科穆宁的女婿, 特拉布宗那两位却是科穆宁正统男性后裔,在他拉丁人的身份还受到争议时,他不打算再在继承权的问题上节外生枝,所以他直接以姑父的身份向那两个侄儿表示了亲切的慰问(虽然他们其实是同龄人),承认了他们对特拉布宗的统治并托他们向塔玛丽女王送去一份“饱含他敬仰之情”的礼物,只要他们不叛乱,塞萨尔倒也不介意一直把他们放置在黑海南岸,如果将来他想要开展东方贸易另当别论。
托他身上的安茹家族血统(主要是亲爹理查一世)的福,他现在的外交环境可以说是科穆宁诸帝以来最好的:科穆宁王朝建立之后,空前复杂的国际形势便困扰着科穆宁诸帝,曼兹克特战役后,东罗马始终不能真正收复小亚细亚和叙利亚的领土,东北部又一直时不时刷出突厥Boss,巴尔干北部塞尔维亚匈牙利保加利亚轮番上阵,在意大利威尼斯自不必说,罗马教廷又始终心心念念着东西方教会统一,西西里王国自诺曼人入主后一直在侵吞西部的领土,南部的撒拉森人虎视眈眈,何况还有态度暧昧的十字军拉丁国和野心勃勃想要做真正的罗马皇帝的霍亨斯陶芬家族,这些事之前他可能不算关心,一复盘是真的得感叹拜皇不容易当。
好消息是,这些问题在他身上至少有一大半都不是问题:阿尤布王朝经过理查一世和他的两次十字军已经元气大伤,还留了埃及做他的基本盘,耶路撒冷王国和神圣罗马帝国是他的两个亲亲表哥,靠着他们的亲戚关系和良好的私人交情至少在香槟的亨利和奥托四世还活着的时候两者不仅不是他的威胁还可以做他的兵源地和提款机,意大利英诺森三世对他十分满意,西西里国王又是他的被监护人,巴尔干北部的三个国家虽然各有各的威胁,但还能维持着动态平衡。
他真正的敌人只有威尼斯和小亚细亚的罗姆苏丹国,两者之间,他个人认为威尼斯是真正需要尽快铲除的威胁:在后世历史学家的观点里,科穆宁的中兴被认为是“饮鸩止渴”,根源就是为了换取威尼斯人的支持以抵御突厥人和诺曼人,阿莱克修斯一世给予了威尼斯人贸易特权,从而削弱了君士坦丁堡在地中海贸易中的独霸地位,这一点在曼努埃尔一世驱逐了威尼斯人后也没有根本性的好转,不提他和威尼斯总督的私人恩怨,从国家利益考虑,他也迟早得和威尼斯人打一仗。
至于小亚细亚和罗姆苏丹国,他反而不用太过担心,一方面在得到埃及后,他其实可以通过经营埃及将其变成一个不逊于小亚细亚的兵源地,而且他还省了要应付小亚细亚旧贵族的问题,另一方面科穆宁诸帝和小亚细亚的突厥人相爱相杀这么久都没有取得决定性的战果,根源是双方在军队建制和武器上都没有代差,难以取得绝对的军事优势,以东罗马目前这个四面漏风的军事水平,他还是把有限的资源用在最要紧的地方,把罗姆苏丹国留给他们历史注定的敌人,他再过去摘桃子——毕竟,还有十年的时间,大汗就要过来了。
,
在处理了继位之后的一些必要事务,塞萨尔便启程前往埃及,如他此前的战略规划,他需要先在埃及实现稳固的统治,关于此,他觉得他或许可以参考一下巴西尔二世的做法。
众所周知,巴西尔二世的称号是“保加利亚屠夫”(亦或是眼科大夫),他在克雷西昂之战后挖去了绝大多数战俘的双眼以震慑保加利亚人,但他将国库中的大部分财产都分发给了贫民(阶级矛盾大于民族矛盾),使得新征服的巴尔干地区能成为稳固的领土而不是昙花一现的收复失地。
而这一切的前提也是保加利亚确实没有军力反抗,通常印象里仁德高尚的萨拉丁,在哈丁战役后也处死了几乎所有圣殿骑士团的成员,毕竟普通的拉丁士兵和撒拉森士兵很难说战力有多大的差距,骑士则不一样。在和亨利表哥交接了埃及事务(表哥是真的靠谱且高尚,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临走还将埃及全须全尾地交到他手里,顺带留下了狮心骑士团)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灭了阿斯尤特的骚动,而后便下令处死了所有俘虏的撒拉森贵族。
在宗教问题上,他总要给英诺森三世一个交代,既然他不打算在希腊内斗又不可能欺负平民,那下手的对象只能是这些撒拉森贵族了。“异教徒!”当他换上华丽的服饰在骑士们的簇拥下来到刑场后,他立刻听到了一位撒拉森贵族的咒骂,“你的父亲高尚慷慨,赢得了敌人的尊敬,而你以他的继承人自居,却肆意屠杀撒拉森人!”
果不其然,刑场出现了骚动,他身边的一位骑士想要提剑帮他维持秩序,却被他拦下。“萨拉丁值得尊敬,但你不是萨拉丁。”他以撒拉森的语言娴熟地回应,确保围观的平民都能够听懂,“在你作为一名撒拉森人之前,你首先是一个暴君;在我作为一名基督徒之前,我首先是一个解放者。”他的目光扫过民众的方向,来到开罗后,他便要求忠于他的骑士团将所有撒拉森贵族蓄养的奴隶都找出来,尤其是受到主人虐待的那一批,“如若有一百个奴隶愿意为你求情,我可以赦免你,如果你连一百个受过你恩惠的奴隶都找不出来,这亦为撒拉森人的教义不容,失去生命是你理所应当受到的惩罚。”
撒拉森教义要求善待奴隶,却并不否认奴隶,虽然看似同时兼顾了两个阶级的利益,但在实际操作中,尝到了虐待奴隶的甜头,又有几个人能坚持信仰纯正?或许是有的,但他们的奴隶中显然不包括这些被他叫来的奴隶,“不虔诚者理当受到惩罚,你既曾有渎神之举,那自当丧命于异教徒之手,灵魂亦无法归入天园。”
他复而转向奴隶的方向,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走入他们中间,亲手斩断了他们的镣铐:“而我不一样,我不仅不会剥夺你们所拥有的任何权利,还会给予你们你们的主人吝啬给予你们的东西,我欢迎你们对抗你们不义的主人,欢迎你们弑杀虐待你们的主人,欢迎你们向我告发任何做出有忤教义的撒拉森人,在我的统治下,你们只会失去锁链,得到的却是安/拉尚未给予你们的自由和财富!”
短暂的寂静后,奴隶们爆发出疯狂的欢呼,他们争先恐后地上前,虔诚地跪拜他,试图亲吻他的衣袍:“你们将得到财富,这不是巴西琉斯的恩赐,而是你们通过自己的劳动理所应当得到的财富。”而骑士团也按照他之前的吩咐将银币洒落到人群中。首战告捷,塞萨尔想,他选择了一个困难模式,不过至少从今天的结果来看,他还没有玩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30 22:51:23~2023-10-02 20:5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卡珊德拉 2个;Winona_Destin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端木紫菀 44瓶;落月无霜 28瓶;蹲蹲怪、Phoenix、佛系追更选手 20瓶;团、学渣小白、木玉、系统出现故张 10瓶;阳台君 7瓶;Hiko桑 6瓶;流芳、li 5瓶;星、酒妄 3瓶;招财猫、匆匆 2瓶;柠檬不萌!、曦容、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战争
任何宗教的大规模传播都是因为呼应了当时的社会矛盾, 罗马帝国时期的基督教如是,现阶段的撒拉森教义也如是,以中世纪的情况, 能提出照顾贫民、善待奴隶、信众平等等思想不可谓不进步,只是随着宗教地位的稳固,教义不可避免会出现腐化,基督教如是, 撒拉森教也如是。
这时候就需要将宗教矛盾转化为阶级矛盾,事实上,经历了当年理查一世的爆锤后, 阿尤布家族的势力损伤惨重, 当安格洛斯王朝内乱, 萨法丁趁机拿回埃及时, 他其实不得不向伊/玛/目们让渡相当一部分利益,混乱的政治也使得他们在埃及的统治并不稳固。
他们能这么顺利地拿回埃及根源还是因为那群希腊贵族实在太太太拉胯只想着捞一笔就走!对比之下, 当地民众还是更希望阿尤布王朝进行统治, 只是内乱中的阿尤布王朝在拿回埃及后也不得不快速抽调资源应对己方, 导致他们的风评仅限于“比希腊人略好”, 在埃及, 塞萨尔知道他其实更应该强调他作为拉丁贵族的身份, 毕竟虽然这个身份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实利,可至少没有debuff。
虽然处死贵族的行为毫无疑问会令他得罪以萨法丁为首的阿尤布王朝统治者, 但且不论忙于内战的他们有没有动力齐心协力找他算账,真的来打他了他也可以拉拢十字军国家一起正面迎击在教皇面前疯狂上分, 现阶段他的外交原则就是得罪已经得罪的, 拉拢没有得罪的。
在中世纪搞社会革命虽然不现实, 但搞一发中国封建王朝改朝换代时例行的“天街踏尽公卿骨, 辕门遍挂权贵头”其实还是可行的,托法蒂玛王朝希望传播教义的福,现阶段撒拉森人的文化素质其实整体还算不错,塞萨尔计划在清洗了上层贵族在英诺森三世面前有个交代后任用一批撒拉森人担任低级官吏,然后从热那亚雇佣一批受过良好教育又没有继承权的闲散人口来管理税收和兵源这样的关键事务。
如果要在地中海的三个商业共和国中寻找联盟,热那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热那亚人好就好在宗教执念不强种族观念也麻麻(为了公正处理事务甚至聘请外国人担任执政官),同时总体素质较高也还算武德充沛,虽然赚钱至上但还算讲信用不像威尼斯人一样臭名昭著,因为此前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中建立的良好关系,塞萨尔相信他们会很乐意跟他一起开展埃及业务,他们中也有很多熟悉埃及的人才,这无疑对他的统治大有裨益。
当他的信送去热那亚后,热那亚总督很快热情地回复了他,他趁机请求热那亚卖给他一些战船帮助他建立海军,毕竟时间不等人,既然已经确定要和威尼斯开战,那他最好未雨绸缪,与此同时,他又收到了君士坦丁堡的来信:安娜怀孕了。
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他简直要被幸福吞没,他仿佛看到了大皇宫中的鲜花,阳光和挂满紫色丝绸的房间,他和安娜的孩子生于帝王之家,他将来也会成为帝王,不,也许会是个女孩,一个像他或者像安娜的女孩,他不敢想象他会有多喜欢他的女儿,我的天使——
“您已经笑了一刻钟了。”当梅卡迪耶提醒他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我要回君士坦丁堡一趟。”他珍而重之地将那封信收好,“我要去看望我的妻子,给她买衣服,陪伴她。”
“热那亚人还有半个月就到开罗了,你确定你那时候赶得回来?”
“那就先替我好吃好喝地招待一下他们,等我回来,总之,我现在一定要回君士坦丁堡。”他已经开始披上外袍,“拜托你了,梅卡迪耶。”
当他话音落下后,他已经飞奔出他埃及的宫殿,梅卡迪耶望着他的背影,叹息道:“上帝啊,你和你父亲真是一模一样!”
,
当他的船只停靠在金角湾时,他先看到的是腓特烈。“你说等你处理完埃及的杂事后就接我过去。”他控诉道,“可你先回来了。”
“等我再启程去埃及的时候,你可以跟我一起。”塞萨尔说,他口气有些敷衍,因为他显然很急迫,不等和腓特烈多说便穿过大皇宫的一条长长的走廊进入内部的花园,安娜正在伞下和她的侍女们说话,阳光给她亚麻色的头发镀上金边,他一时不敢上前,直到安娜温柔地呼唤他,他才期期艾艾地来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腹部。
“这会是个强壮的男孩,不,我更喜欢女孩”他语无伦次道,而安娜的侍女们都忍不住低低发笑,安娜也笑了,但她显然是享受他此刻的紧张,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还有六个月,你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想要一个男孩还是女孩。”
是的,还有六个月,六个月后,他就将在这座美丽的宫殿里抱起他和安娜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幸福得飘飘然,恨不得即刻穿越到六个月后,但一个男仆赶过来,他的话打断了他的幻想:“陛下,很抱歉打扰您,但杜卡斯大人让我们告诉您请您即刻去议事厅。”
有什么事能比他和他的妻子、养子与未出生的孩子相处更重要!但塞萨尔知道他不能在登基没有一年时就表露出昏君的潜力,因此他只能恋恋不舍地起身,顺便捞走了腓特烈小朋友:“跟我去议事厅,政治教育也是监护责任的一部分。”
当他踏进议事厅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这绝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每个人都脸色凝重。“发生了什么?”他问,而提奥多尔深吸一口气,有些彷徨地说,“我们刚刚收到消息,威尼斯人和比萨人一起突袭了热那亚,他们胜利了,他们攻占了总督府,活下来的热那亚人只有十分之一。”
他话音落下后,议事厅立刻陷入沉默,所有人都盯着年轻的巴西琉斯,看到他英俊的脸孔被头顶的吊灯笼罩出一层摇晃的阴影:“乔瓦尼呢?”他问,“你们见过他,他和我一起来到君士坦丁堡他是安布里亚克家族的人。”
“威尼斯人处死了所有安布里亚克家族成员。”提奥多尔不忍地道,确实,他见过那个年轻人,他还和他说过话,当时他和塞萨尔总是形影不离,但现在他们一个身披紫袍坐在宝座上,一个则在威尼斯人的砍刀下身首分离。
“我本想让他来管理埃及的税收”塞萨尔轻声道,“我们是盟友,我让他们帮我建立海军,威尼斯人知道我的目标是他们,所以他们率先下手”
是的,热那亚能如此轻易地被威尼斯和比萨攻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将海军和精锐部队借给了他,丹多洛知道一旦他借助埃及的资源建立了一支强大的海军,威尼斯的商业霸权将一去不复返,所以他抓住这个机会先下手为强“我们该怎么办!”脾气暴烈的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已经按捺不住了,“整个欧洲都知道热那亚是我们的盟友,如果我们对此没有做出反应,那我们将在欧洲颜面扫地,不会再有大国愿意做我们的同盟。”
“开战,我们必须开战。”塞萨尔同意道,他已经恢复了镇定,扫视一圈周围的大臣,“威尼斯人背信弃义,必然得到上帝的谴责,而热那亚的溃败也有他们将海军主力交给我们的缘故。第一次布匿战争中叙拉古之所以坚决站在元老院与罗马人民的立场上抗击迦太基人,是因为罗马人先遵守了同盟的义务,也许安格洛斯的皇帝会背信弃义,但塞萨罗亚皇帝的友谊比黄金都珍贵!”
是的,若没有绝对强横的武力,赢得盟友只有依靠利益和信义。“但我们怎么对付威尼斯人?”有人提出了质疑,“我们的海军还没有整顿完毕,威尼斯人又向来狡猾。”
“但我们毕竟有船,撒拉森人在埃及留下的舰队、我在第四次十字军中指挥过的舰队以及科穆宁王朝时的积攒加在一起也是一个可观的数字,我们还有盟友。”塞萨尔平静地说,“给安德烈公爵(1)写信,要求他们从扎拉出兵。”
“匈牙利?”有人惊叫道,“匈牙利人为什么会帮助我们?”
“当年威尼斯要求十字军攻打扎拉换取军费的事并不是秘密,匈牙利人对此早就心存怨气,当然,仅靠怨气还不够,承诺他们,胜利之后他们将得到威尼斯。”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塞萨尔缜密地分析道,“威尼斯本土离罗马太远,仇恨也妨碍我们进行统治,既然如此,不妨在彻底摧毁威尼斯之后将那座岛送给匈牙利人,安德烈公爵会出一笔可观的资金。”
他稍顿了顿,复又道:“此外,让我妻子身边的腓力主教带上我的亲笔信,去塞浦路斯,还有耶路撒冷,找吕西尼昂家族和我的表兄亨利借船。”虽然他至今不知道腓力二世对他和安娜结婚的真实态度,但他们毕竟是姻亲,这层关系不用白不用,“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他。”
是的,不管香槟的亨利和塞萨尔的血缘多密切,吕西尼昂家族和安茹家族的联系又有多紧密,他们出于偏见都不会轻易同意帮助希腊人进行远征,只有安娜,她是塞萨尔的妻子,又是法兰克国王的外甥女,她的抚养者中包括来自法兰克的主教,去年那场婚礼上也和他们打过交道,这至少能避免香槟的亨利和吕西尼昂家族对腓力主教的来访怀有恶感。
个中利害,这群希腊贵族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他们选择塞萨尔有一方面也是垂涎他的血统能带来的拉丁人的援助,现在到了紧要关头轮到他的亲友团发挥作用了,但他们同时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那您呢?如果想要您表亲的援助,您可以亲自过去。”
“因为我要去罗马。”塞萨尔平静地说,“我要取得教皇和伦巴第同盟的支持,不计代价地雇佣船只和水手,腓特烈。”
“嗯?”猝不及防被点名,腓特烈还有些没回过神,塞萨尔看着他,目光前所未有地严肃,“等腓力主教说服了我的表哥和阿莫利国王,我希望他们立刻将船开到西西里,和埃及的舰队一起出兵,你同意我的请求吗,西西里国王?”
“你是我的监护人,你征用西西里的港口不需要问我的意见。”
“不管我是不是你的监护人,我要征用你的领地都需要征得你的允许,记住,腓特烈,你是国王。”塞萨尔道,他随后重新望向议事厅内的希腊贵族们,站起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如果想要找回帝国在地中海的尊严,那击败威尼斯人、拿回贸易特权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这场战争,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早就下定决心要打这一仗,现在只是时间提前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1)安德烈公爵:1204年,匈牙利国王伊姆雷去世,其四岁的儿子拉斯洛三世继位,由叔父安德烈公爵摄政。
===========
感谢在2023-10-02 20:59:09~2023-10-03 12:4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裴之 30瓶;感恩的心 2瓶;酒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威名
1205年9月, 由元首丹多洛率领的威尼斯海军与比萨联手,攻打防备空虚的热那亚并处死了所有俘虏的贵族。
在丹多洛最初的预计中,这是一个可以承受损失的选择, 教宗固然会暴怒,但绝罚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代价,意大利的伦巴第同盟在没有迫切的威胁下(指腓特烈一世的六次意大利战争)只是一盘散沙,自家内部都一堆家务事的英格兰、法兰克、德意志和伊比利亚半岛更没空替热那亚人主持公道, 唯一可能会报复他的就是那个被希腊人捧上王座的该下地狱的私生子,但首先他尚未站稳脚跟,没有报复他的能力, 甚至于他可以暗喜热那亚经此一劫贸易特权名存实亡, 最多口头谴责几句便默契地将此事揭过。
然而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计, 那个私生子朝他宣战, 并真的开始集结海军,面对这样的变故威尼斯人也措手不及:“他不会打海战。”他尽可能安抚民众, “在海上, 威尼斯人没有对手, 那个私生子以为这是场游戏, 他该下海喂鱼!”
话虽如此, 他却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赢得战争, 在埃及,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私生子带着一群狂信徒拙劣地模仿他的父亲, 可结局是他征服了撒拉森人,他甚至对他和施瓦本的菲利普暗中的算计都了如指掌,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天真狂热的年轻人。“你已经好运太久。”他忽然喃喃道, “你该付出代价, 希腊人也该付出代价我会在有生之年完成我的复仇!”
在威尼斯总督正疯狂诅咒着那个披上希腊人奉上的紫袍的私生子时, 塞萨尔正加紧赶往罗马,时间紧迫,他甚至都没有提前通知英诺森三世。“我已经听闻了威尼斯人的罪行。”英诺森三世道,对塞萨尔的来意,他也心知肚明,“他们的军队屠杀热那亚人,其中甚至包括十字军,我已对威尼斯总督施以绝罚。”
“这是他早已清楚他会付出的代价,恕我直言,绝罚对虔诚的基督徒或许如同五雷轰顶,但对不虔诚者则不然。”塞萨尔伏首于英诺森三世脚下,即便已然头顶巴西琉斯的皇冠、身披罗马皇帝的紫袍,他在英诺森三世面前仍然如多年前那个私生子伯爵一般虔诚,“威尼斯总督对上帝的信仰不会比一枚银币值钱,他甚至公开宣称他首先是个威尼斯人,其次才是一个基督徒,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中,我对此已经深有体会,而他此番屠杀的对象还包括我的朋友,我的战友,乔瓦尼·安布里亚克,他不会不清楚他的身份,可他还是挥下了屠刀,上帝啊,十字军战士没有死在对抗异教徒的战场上,却死于一场如此卑鄙的阴谋!”
“冷静一点,塞萨尔,我和你一样震怒。”察觉到塞萨尔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英诺森三世不得不出言安慰他,“我知道,你高尚,虔诚,对上帝和教廷的忠诚更是人人皆知,若你要同威尼斯开战,我会全力支持你,我会颁下圣谕要求意大利的各个城市都以最低价向你提供船只和水手,你会取得胜利,就像你征服埃及一样。”
“感谢您的帮助,但圣座,这还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
“绝罚全体威尼斯人。”迎着英诺森三世震惊的目光,塞萨尔一字一句道,“上帝,还是威尼斯,他们只能二选一。”
“这史无前例,塞萨尔。”长久的沉默后,英诺森三世才缓缓开口,他显然被塞萨尔的提议镇住了,“不是每个威尼斯人都像他们的总督一样可恶。”
“但他们拥护他们的总督,这就证明了他们心中威尼斯的利益高于天主的利益,如果他们想要悔过,他们自然会争先恐后地表现出赎罪之举,如果他们执迷不悟”他抬起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狠辣,“原谅他们是上帝的事,我们要做的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这一次,英诺森三世沉默得更久。“我以为你是个温和的孩子。”当他再次开口时,他开始感慨,“你善良,谦逊,彬彬有礼,我没想到你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我对异教徒一样狠辣。”塞萨尔适时地提醒了英诺森三世他在埃及的行为,“这是最能彰显教廷权威的方式,我们需要让所有不虔诚者看到威尼斯的下场,然后开始盘算不虔诚的代价。”他顿了顿,复而谦卑道,“而宣判是否虔诚的权利在您手里,您会做出您的判断,绝对公正的判断。”
“是的,这是我的权利。”英诺森三世终于展颜笑道,“好了,塞萨尔,我同意你的提议,绝罚全体威尼斯人的谕令会传遍整个欧洲,任何帮助威尼斯的行为都将被视为与教廷为敌。但是,你同时需要明白,这场战争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塞萨尔答道,英诺森三世满意地点点头,例行地又强调了一遍,“胜利之后,你也需要对希腊人和撒拉森人采取一些强制手段了,他们已经在错误的信仰上迷失了太久。”
“将天主的福音播撒到整个欧罗巴是我毕生的事业,如若我的行为背离这个目标,那我的灵魂必然不会在天堂与我所爱的人重逢。”塞萨尔说,这显然是个令英诺森三世倍感欣慰的答案,而在他起身时,他想的却是传闻中北周武帝在灭佛令中说过的话:若使百姓得乐,朕亦不辞地狱诸苦。
,
1205年2月,塞萨尔已经在意大利招募了五百艘船和超过一千名水手,而当他率领这只船队到达西西里时,东罗马整编后的本土军队、塞浦路斯和耶路撒冷的援军也已到达西西里,他在墨西拿对这支来自欧洲各地的杂牌大军进行了初步的整编,同时命令神职人员加紧将教皇前所未有的大绝罚令传播到欧洲各地,确保除非久攻不克,否则威尼斯将不会得到任何援军。
除此之外,他还派人往伊比利亚半岛送了信,希望能雇佣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海军,这是预防前线战事不利的后招,毕竟尽管看似他占尽优势,但历史上从不缺以弱胜强绝地翻盘的案例。
他很清楚,这场战争是他真正树立威信的至关重要的一战,押上了他几乎全部的海军、财富和血缘带来的政治资本,他必须胜利。“我的东西送到了吗?”他问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虽然他们之间很难谈得上有什么信任,但现阶段他还是选择相信这个被历史验证过军事才能的人。
“拿到了,陛下。”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回答道,“还有希腊火,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来了。”
“很好。”他点点头,复而注视着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如果罗马拿回了地中海的贸易大权,伊庇鲁斯亦将受益匪浅,为了你自己,请忠诚于你的职责,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他在外交上全面孤立威尼斯,但威尼斯也不是坐以待毙,前不久,流亡的阿莱克修斯三世忽然出现在巴尔干南部,宣称他才是合法君主,任谁都猜得到他是得到了谁的支持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希腊人对塞萨尔这个外来的拉丁贵族本就谈不上信任,好在这一次他也并不打算过多借助他们的力量,阿莱克修斯三世的出现甚至坚定了他任用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的决心,毕竟后者是因为前者的缘故才被迫流亡。
时间就在这紧张的对峙中一日日过去,就在威尼斯还全力提防着塞萨尔的船队从西西里北上时,匈牙利却率先捅了他们一刀。“他把希腊火交给了威尼斯人!”丹多洛恼怒道,好在他们对希腊火早有预防,因此损失还算可控,可就在他们忙于应对匈牙利人的突袭时,塞萨尔动了。
他的大军停靠在亚得里亚海岸,开始向城内投掷一种奇怪的黑色粉末,正当威尼斯人对此大惑不解时,希腊火的余烬沾上那粉末,竟瞬间如闪电般炸开!
“上帝啊!”第一个发现爆/炸的威尼斯人恐惧地吼着,而很快,这爆/炸的火光盛放在威尼斯每一个被这黑色粉末波及到的地方,若此前民众还相信总督口中的绝罚令无关紧要,现在他们便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上帝的怒火,“我们愿意忏悔!请上帝饶恕我们!”他们开始冲击着城门,秩序已经溃败,而一直在船上隔岸观火的塞萨尔此时终于果断下令,“进攻!”
他磨痧着他的右手,他戴着一枚戒指,那是理查一世的遗物。父亲。他默念着。如果您的魂魄真的注视着我,就请您护佑我此战顺利,我要一直胜利,永远胜利如此才不算辜负了您的期望和威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3 12:42:24~2023-10-03 20:58: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羡轮回 30瓶;招财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开端
1205年3月15日, 塞萨罗亚王朝第一任皇帝,塞萨尔·塞萨罗亚于威尼斯海战中大获全胜,以不到五十艘船的损失将一度称霸地中海的威尼斯共和国彻底击溃, 并生擒威尼斯总督恩里克·丹多洛。这一战彻底改写了科穆宁王朝以来贸易霸权旁落、经济地位不再的状况,古老的罗马帝国将再度成为主导东地中海的霸主,同时也彻底奠定了东罗马的巴西琉斯在欧洲的威望,使得他的统治彻底稳固, 而塞萨尔·塞萨罗亚在此战中展现出的外交、舆论、军事、心理、贸易多线开花的战术也为后代津津乐道,被誉为中世纪复合战术的开端。
战后,他在威尼斯获得了四十万银马克的战利品, 同时又以三十万银马克的价格将威尼斯卖给匈牙利王国的摄政安德烈公爵, 这意味他除了隐形的好处, 他在账面上也是大赚一笔。塞萨尔估摸着安德烈公爵是动用了伊姆雷国王留给他儿子的那笔遗产, 这笔钱他私自扣留名不正言不顺,用于国事则不然, 反正以后他从威尼斯捞到的钱也进了他的口袋, 至于安德烈公爵在威尼斯的统治是否能够长久, 那也不是他能操心的事。
见证了威尼斯的下场后, 比萨也是瑟瑟发抖, 直接提前遣使表示他们愿意撤离热那亚并赔偿损失, 塞萨尔本就无意与他们算账,因此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顺带让他们交出了在地中海的贸易特权。经此一役,威尼斯和热那亚半死不活, 比萨不敢来犯, 假以时日, 君士坦丁堡必然再度成为地中海的贸易中心, 何况还有一个亚历山大里亚可以协同发展。
给教皇缴纳了一笔感谢金后,塞萨尔便遣散了雇佣的部队,顺带给塞浦路斯和耶路撒冷分别送去了在威尼斯截获的战利品,交情再深总不能毫无表示,与此同时,他计划再采购一些制造黑火/药的材料,这是他在普瓦捷便开始的实验,后来又被他带到了埃及,虽然只是勉强合格的粗劣制品,但用来吓唬中世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处理完战后事务后,他便迫不及待踏上了归程,他已经收到了消息,安娜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回到他们母子身边,不过在此之前,他去看望了一下他的囚徒。
关押威尼斯总督的船舱离巴西琉斯并不远,条件舒适,且处于严密的监视中,塞萨尔不希望他年老体衰的囚徒死在抵达金角湾之前,察觉到脚步的邻近,丹多洛灰白的眼珠再度转动:“私生子。”
“总督。”塞萨尔坐到他面前,语气平和,仿佛他们还在十字军中,“离开君士坦丁堡前,你曾说你会在有生之年完成对卑贱的私生子、背信弃义的德意志人和该下地狱的希腊人的复仇,但复仇的人是我。”
“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招惹来你的复仇。”丹多洛终于忍不住道,他想了七天七夜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私生子会这样针对他,他作为一个私生子伯爵时如是,他作为巴西琉斯时亦如是,“我撕毁与你父亲的约定不妨碍他征服埃及,我一开始也没有打算向你讨要那五万马克,我想报复希腊人时你还不是他们的皇帝,热那亚,我攻打热那亚对你不是没有好处,可你为了复仇掀起了战争!”他开始剧烈喘气,“我,我只得罪过希腊人,希腊人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维护他们?”
“我是罗马人的皇帝。”塞萨尔不紧不慢道,他仍然平静地望着丹多洛,如果丹多洛尚有视力,他会发现塞萨尔的目光没有仇恨或鄙夷,他平静得仿佛在面对一页书,一堵墙,一个曾经意义非凡但如今只是死物的地标,“我和我父亲未曾被你的行为伤害不代表你没有伤害我们的机会和能力,如果阿莱克修斯四世提出洗劫君士坦丁堡时我没有当机立断杀了他,你对君士坦丁堡做出的罪行会比你对热那亚做出的卑劣百倍。”
“那都是他们罪有应得!”丹多洛剧烈激辩道,“曼努埃尔,曼努埃尔收回了威尼斯的权利,捣毁了贸易战,驱赶威尼斯人,我失去了双眼,我的祖国亦蒙受屈辱,威尼斯的屈辱只能用血与火洗刷!”
“不会再有威尼斯了。”塞萨尔对他的愤怒仍然无动于衷,从丹多洛的视角,他只能感受到他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他像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怪物,“他只是收回了原本便不属于你们的权利,同时,他也领受了代价,即你们的仇恨,仇恨酝酿了你的报复,但你的报复没有成功,反而将你的祖国拖向了深渊,这一次,历史没有帮助你。”
“如果不是威尼斯人的吝啬和背信弃义,以及对信仰的亵渎,教皇也不会同意颁下大绝罚令,而你也不至于在战争之初没有一个施以援手的盟友,在你们数着敲诈得到的金币时,历史与命运给予你们的馈赠便已标好价格,我只是回收了这一切。”他站起身,这一刻,他的声音中终于有一些可以称为激昂的情绪了,“小西庇阿曾为迦太基哭泣,但威尼斯远称不上伟大,没有人会为你惋惜。在我回到君士坦丁堡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你会被吊死在狄奥多西墙上,而我会成为名传千古的奥古斯都,征服威尼斯会是我人生中一个值得纪念的插曲,但绝不是终章。”
,
1205年4月21日,巴西琉斯,塞萨尔·塞萨罗亚带着攻打威尼斯的战利品回到君士坦丁堡,依照传统,君士坦丁堡为他举办了凯旋式。
这是古罗马时期便传承下来的传统,但在偏安一隅,逐渐成为希腊帝国的当下,这样古老的仪式已经很久没有举行,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帝国已经很久没有可以匹配这一仪式的皇帝和将领。上一次,是征服保加利亚的巴西尔二世,再上一次,则是击溃了萨珊波斯的希拉克略一世,而现在,名单中加上了洗劫威尼斯、恢复贸易主权的塞萨尔一世,从这一刻起,他的名字将注定与那些光彩熠熠的罗马皇帝并列,永远镌刻在历史书上最显眼的地方。
当年轻的巴西琉斯卸下戎装、身披紫袍,纵马奔驰在大竞技场时,在场的市民无不撕心裂肺地欢呼,以至于泪如雨下:这是他们的君主,他们的巴西琉斯,曾经的羸弱已经一去不复返,古典时代南征北战的荣光已在他身上复现,而所有人都相信,这仅仅是个开端。
凯旋式结束后,塞萨尔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大皇宫,安娜、腓特烈,以及他刚出生的儿子已经等候他多时。回家之前,他几乎日思夜想想要见到他的妻子和孩子,可真的见到他们后,他反而近乡情怯。“抱一抱他,他长得很像你,我们还等着你给他取一个名字。”安娜微笑着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他,塞萨尔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如同基督徒捧着真十字架一样小心翼翼。
如安娜所言,他的儿子确实很像他,头发介于金与红之间,五官亦是如出一辙的立体深邃、轮廓鲜明,他一动不动地抱着他,紧张得观察他的反应,“父亲”的概念一遍遍冲击着他的认知,他突然在想,当年理查一世第一次抱着他的时候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心情?
“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他盯着他的儿子,根本舍不得挪开一寸视线,而腓特烈已经抢答道,“3月15日,那一天的阳光非常好。”
“3月15日。”塞萨尔呢喃道,而随从们很快惊呼着这正是威尼斯海战胜利的日子。察觉到动静,他怀里的孩子忽然动了动,睁开了那双蓝色的眼睛,比起他的父母,这双眼睛更加深邃明亮,肖似金雀花的先祖,他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伸出手,想要抚摸他头顶的月桂叶和垂落在脸颊边的头发,也就是这一刻,塞萨尔忽然激动万分地抱起他:“我的儿子,他将以我的父亲,圣徒理查的名字命名,他生于帝国军队的胜利日,他将来也会带领军队获得更多、更伟大的胜利,他将会成为一个超越我,超越他所有先祖的伟大君主,敬你们未来的奥古斯都,理查·塞萨罗亚!”
理查·塞萨罗亚,当阿基坦的埃莉诺在伦敦生下那个像狮子一样有着金红色头发的儿子时,她不知道四十八年后在君士坦丁堡的紫色帷幔间会有一个同样名为理查的孩子在万众期待中降生,作为两教弥合分裂的结晶,没有任何一个名字比“理查”更适合这个刚出生的孩子。“理查,理查。”安娜轻声唤着这个名字,和塞萨尔目光相对时,他们明白他们终于有了血脉结合的纽带,他们将是真正的家人。
,
在凯旋式的两日后,4月24日,一个星期天,前威尼斯总督恩里克·丹多洛被吊死在狄奥多西墙上,而与此同时,君士坦丁堡正在举行为期一个月的大狂欢,庆祝战争的胜利与小皇子的降生。以塞萨尔目前掌握的财产,他足够举办一百场这种规模的庆典,而有了雄厚的经济实力,他也有底气推动新的经济改革来重塑科穆宁末期已经趋于崩溃的经济,并建造一支海陆皆精、震慑欧亚的强大军队。
也正是这一年,他将从希拉克略时期传承下来的“巴西琉斯”重新改回了拉丁语的“奥古斯都”,这不仅仅是出于拉丁语的习惯,更是标志着从这一刻起,东罗马帝国将不再自居于巴尔干与小亚细亚一隅,紫色的双头鹰旗将再度飘扬在欧亚大陆上空,总有一天,沦陷的行省会被收复,分裂的民族会重新弥合,文明和理性将再度降临这个被宗教阴云笼罩的世界,当后世的人们回顾历史的开端的时候,他们赫然发现,最后的结局这位被后世称为“战争哲人”的皇帝早已写下,而这一年,他年仅二十一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3 20:58:09~2023-10-04 22:4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如若悦卿、卡珊德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奔赴热爱与山河 20瓶;安支、姣姣的袜子 10瓶;树树竹、sss曼儿 5瓶;今天摸鱼了吗 3瓶;酒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0-100
第81章 国王
从他跟随腓力二世抵达阿克开始算起, 这已经是香槟的亨利来到东方的第十七年。
当年第三次十字军出发时,他也还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满怀期望地跟随他的两个舅舅踏上了收复耶路撒冷的征途, 认为这是令家族倍感荣耀之事——最后他的期望一半破碎,一半成真。
成真的一半是他确实成为了收复圣城的英雄,甚至迎娶了耶路撒冷女王,戴上了基督教世界最神圣的一顶王冠, 破碎的一半是他在这个过程中和腓力二世决裂,背弃了效忠的誓言,而他的母亲也并不理解他的行为, 直到她去世他也没有获得她的谅解。
他的弟弟蒂博后来告诉他, 母亲的愤怒盖因他未获她允许便放弃了领地, 可为基督教的事业献身是他出发时就决定的, 做一位伟大光辉的骑士也是母亲资助的那些歌手吟唱的,他曾经给理查一世写信, 向他诉说自己的苦闷, 可在他收到回信前, 理查一世死了, 在母亲原谅他之前, 她也死了。
他爱的人去世了, 他也不能再回到故土,好在在新的家园他也收获了爱情和家庭。伊莎贝拉爱他, 从他们见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带着她上一任丈夫的孩子嫁给他, 在漫长的婚姻生活中, 他也爱上了伊莎贝拉, 对她后来生下的那个女儿, 玛利亚,他也可以像对待他亲生的女儿们一样疼爱她。
可尽管在玛利亚看来她和她的妹妹们并无什么不同,她身上潜藏的继承争议也注定了他们的关系会渐渐微妙,随着玛利亚渐渐长大,伊贝林家族开始强调她身上属于蒙菲拉特的血统,这意味着蒙菲拉特家族有机会渗入这个已经被安茹家族牢牢掌控的王国,与之相对应的是同期韦尔夫家族的亨利七世对霍亨斯陶芬家族势力的清洗,两大联盟斗争的阴云笼罩整个欧洲,神圣如耶路撒冷也不能免俗。
好在随着他和伊莎贝拉的儿子,鲍德温的出生,这一潜在的威胁也化为乌有,这令他意识到尽管伊莎贝拉全心全意爱他,支持他,但他的王位毕竟是依靠伊莎贝拉得来,她和鲍德温一旦出现不测他的权柄便将像曾经的居伊一样风雨飘摇,唯有建立独属于自己的丰功伟业,成为如理查一世一般能有力量保卫圣城的英雄他才能震慑这些热衷于追逐权利的野心家,这一点在伊莎贝拉于1205年去世后得到了证实。
他加强与吕西尼昂家族的联络,开始主动出击征服西奈半岛,扶持他的表弟成为埃及国王,这两年,他计划收复埃德萨,对此他亲爱的表弟给予了他极大的支持,不仅表示会提供,还建议将收复埃德萨的行动与他打击罗姆苏丹国的意图结合在一起,联合亚美尼亚三线出击。
对他这位表弟的战略眼光,香槟的亨利一直是非常佩服的,自从塞萨尔在他的帮助下成为埃及国王,又成了希腊的皇帝后,他在耶路撒冷的话语权也空前地强大,毕竟他身边还有一个关系亲密、地位稳固的奥古斯都一直支持他。当年他在阿克见到那个不声不响地跟在理查一世身边的私生子时,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他最可靠的盟友和整个东地中海最有权势的君主,听说他已经彻底收服了塞尔维亚人,将君士坦丁堡和亚历山大里亚的贸易搞得风生水起,埃及也一跃成为整个地中海人口最繁盛、农业最发达的地区,许多撒拉森人甚至宁愿留在埃及也不愿回到战火纷飞的叙利亚,这样下去,他哪一天拉出一支撒拉森军队也不稀奇。
理查一世在离开圣地前曾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尽管他们是为解放耶路撒冷而战,但基督徒有康拉德这样摇摆不定的卑劣者,撒拉森也有萨拉丁这样富有骑士精神的领袖,表面上,他固然要以十字军战士的身份自居,但内心深处,他不能让宗教的偏见干扰他的判断,骑士的责任是保护平民,而君主亦是如此,虽然塞萨尔比他年轻很多,但香槟的亨利觉得或许他比他更了解理查一世的话,也许在回到欧洲后理查一世也曾经这样教导他。
但尽管塞萨尔对普通撒拉森人称得上宽厚,但痛击撒拉森君主时却毫不留情,因此尽管他善待撒拉森人的行为有些争议,他本人却从未遭受不虔诚的质疑。萨拉丁死后,盛极一时的阿尤布王朝迅速陷入内讧中,唯有萨拉丁的弟弟萨法丁能勉强镇住局面,但随着埃及的失陷和萨法丁的日益老迈,阿尤布王朝的分裂已经无从掩饰,反观随着两次成功的十字军东征,许多青年骑士都向往来到耶路撒冷,耶路撒冷的军力已十分强盛,于情于理,这都是一个绝好的收复埃德萨的时机。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战事会在圣诞节前结束,塞萨尔可以回到君士坦丁堡陪伴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他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分别起名叫理查和埃莉诺,他的妻子在春天的时候又怀孕了。他还没见过理查·塞萨罗亚,听说那个孩子几乎和他的祖父与父亲生了一模一样的面孔,他很期待见到那个孩子,也许他可以和塞萨尔一起回君士坦丁堡过冬?打破他思绪的是探子的来报,他匆匆骑马赶来,激动到:“陛下,我们遇到了奥古斯都的军队。”
“怎么这么快?”香槟的亨利讶异道,塞萨尔确实和他约好了在安条克会师,但需要穿过小亚细亚的希腊军队即便有亚美尼亚军队的协助也不会这么快,但探子已激动道,“是的,他们挥舞双头鹰旗和塞萨罗亚家族的纹章,还带着补给,这一定是他们的战利品!我们可以先驻扎在此,等和奥古斯都的军队会合,然后再一举拿下埃德萨!”
“好的。”连日行军,香槟的亨利也想休息一下,因此下令军队原地结营,不久之后,天边果然看到了紫色底的双头鹰旗和塞萨罗亚家族的狮子旗(仿照科穆宁家族的皇冠与鹰的结构,只不过主体是狮子),最前排的骑兵速度很快,转眼间已经可以看清——不对,塞萨尔确实混编了一些突厥人进入部队,但绝不会这么多
“是敌人,我们快拿起武器!”香槟的亨利断然喝道,果不其然,那支军队扔掉了鹰旗,很快冲进了耶路撒冷军队的阵型,他们是突厥骑兵——“你战斗得英勇,战斗得光荣,但你即将成为俘虏。”精疲力尽后,香槟的亨利听到有人用突厥语说,他冷笑一声,用最后的力气举起剑冲了上前,“国王绝不会跪着死去,也不会作为俘虏死去。”
他击翻了对方的马,他自己也从马上落下来,然后迅速被马蹄踩进泥土里,直到战争结束后,有人找到一具和铁甲挤压成一起、能依稀辨出香槟徽章的尸体,才认出来这具尸体是耶路撒冷的第十一任国王香槟的亨利。
,
1208年10月15日,罗姆苏丹国在埃德萨附近的阿音塔卜伏击耶路撒冷王国军,耶路撒冷国王香槟的亨利战死,所率部队被歼灭三分之二,只有三分之一逃回安条克公国。得知这一消息时,塞萨尔正沿着亚美尼亚的海岸线向埃德萨挺进,他采用了当年理查一世的战术,舰队沿海保护补给,嫡系军队位于中部,亚美尼亚军队则拱卫侧翼。
一路上,小亚细亚的防备惊人地空虚,这令他有些不安,怀疑突厥人另有企图,但亚美尼亚人宽慰他称罗姆苏丹国近年来防备本就渐趋松弛,联系历史确实如此。直到来到安条克,他们才得知这一噩耗,在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四世眼里,奥古斯都的反应似乎异样平静,他问:“我表兄的尸体呢?”
“在突厥人手里,他们说需要以等重的黄金交换”
“给他们。”塞萨尔毫不犹豫,他稍一顿,又道,“告诉撒拉森人,萨拉丁还葬在圆顶清真寺呢,当年萨拉丁战败,我父亲允许撒拉森人按他们的礼节安葬他们的君主,如果突厥人没有给予我表兄的尸体应有的尊重,别怪我把萨拉丁掘墓焚尸!”
是的,突厥人的行动必然得到了撒拉森人的默许,当年的理查一世是如此地仁慈而富有骑士风度,现在撒拉森人却如此背信弃义。博希蒙德四世其实也算塞萨尔的亲戚,他的祖父正是埃莉诺的叔叔普瓦捷的雷蒙德,这些年他和香槟的亨利这位表兄一直联系紧密,他倾力支持此番军事行动,不料还未进攻埃德萨便先等来了香槟的亨利的死讯!
要复仇,一定要复仇,他带着满腔怨恨去取赎金,却听到身后塞萨尔忽然轻声道:“他说等夺回埃德萨后要和我一起回到君士坦丁堡,看望我的孩子们,他还没有见过理查”
博希蒙德四世心口猛震,下一刻,他看到紫袍的奥古斯都跪倒在地上,单手撑着地砖剧烈喘气,当他上前搀扶他时,他发现他泪流满面,他没想到奥古斯都会有这么悲伤的样子。
第82章 摄政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这是欧洲大陆上殒命的第二位重要君主,另一位是今年八月份遇刺身亡的施瓦本的菲利普,他遇刺前还正筹谋着与奥托四世正式开战, 塞萨尔原本担心这会影响他帮助香槟的亨利收复埃德萨,但从时间点上,他与历史上完全一致的死期真的帮了他大忙。
不过为了防止神罗局势再生波澜,他还是果断决定把腓特烈也一起带来耶路撒冷, 他已经十四岁了,在中世纪算成年男子,他也不算拐卖未成年儿童。出于对腓特烈安全的考虑, 他并没有让他跟随军队一起穿过小亚细亚, 而是让他直接坐船去耶路撒冷, 他本意是希望他避开神罗的风波同时刷刷战斗经验, 但现在看来他的计划要变动了。
“按照我们之前的协议,埃德萨归属于你。”等赎回香槟的亨利的遗体并将其装入棺材后, 塞萨尔对博希蒙德四世说, 他已经从悲伤中振作起来, 重新恢复了他惯有的冷静与克制, “我们本来决定在安条克集结之后直接向埃德萨挺进, 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需要做出一些改动。”
“你要去耶路撒冷吗?”博希蒙德四世问, 他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失望,毕竟他全力配合香槟的亨利和塞萨尔的原因可不是因为他们间的亲戚关系, 而是因为收复埃德萨对他的统治也十分重要,但现在他似乎不能多说什么, 耶路撒冷此番损失惨重, 新国王又是个十岁的孩子, 塞萨尔现在无论是回到君士坦丁堡或者前往耶路撒冷主持大局都是无可指摘的选择, 但这意味着安条克的努力会成为无用功。
“不,我们仍然要进攻。”塞萨尔道,他望着沙盘上的形势,锁紧了眉头,“突厥人和撒拉森人已经联合在一起,通过亚美尼亚,他们可以对十字军形成包围和压制,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耶路撒冷与他们作战。”他指向赫利亚特,坚定道,“趁他们的兵力还集结在埃德萨,进攻赫利亚特,阻断他们之间的联系,然后埋伏在特拉布宗,等突厥人撤退回防时伏击他们,让他们知道杀害耶路撒冷国王的代价!”
他所说的亚美尼亚是原来的亚美尼亚王国的东部领土,这片土地一直被罗姆苏丹国占据,如果他们和撒拉森人彻底联合那叙利亚海岸边的十字军国家确实非常危险,首当其冲的便是安条克。“特拉布宗会同意吗?”博希蒙德四世问,虽然理论上塞萨尔是特拉布宗统治者的姑父,但在他在罗马站稳脚跟后,他们对塞萨尔可能的威胁一直忧心忡忡,虽然都是基督徒,但他们并不太可能配合塞萨尔的行动。
“格鲁吉亚的塔玛丽女王会同意。”塞萨尔平静道,“她只是希望和我的国家之间有一个缓冲区,这个地方是亚美尼亚还是特拉布宗并不要紧,如果我的侄儿们不识大体,我不介意以不虔诚的名义攻打特拉布宗,再把亚美尼亚托付给塔玛丽女王,一旦突厥人和撒拉森人的联盟松动,我们再攻打埃德萨就会容易很多,不攻下埃德萨,耶路撒冷未来至少十年都会在贵族的纷争间左右摇摆,撒拉森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是的,只有通过攻打埃德萨消耗撒拉森人的力量,甚至是彻底击溃阿尤布王朝,耶路撒冷才能在主少国疑时得到喘息的机会。“那现在呢?”博希蒙德四世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在攻打埃德萨期间,耶路撒冷怎么办?”
“我的养子还在耶路撒冷。”塞萨尔说,“他已经十四岁了,应该学习怎么做一个统治者,我会给他写信,相信他可以处理好蒙菲拉特家族和伊贝林家族——毕竟,他姓霍亨斯陶芬。”
,
“这是您养父的信,国王。”
当塞萨尔的信随着香槟的亨利的棺材一起送到耶路撒冷城内时,腓特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他已经十四岁,已经长成一个清秀富丽、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但某些方面他仍然保留了孩子的脾气,尤其是在他养父面前。
他知道塞萨尔为什么要带他来耶路撒冷,年纪越大,他越明白塞萨尔曾经认为他不可能收养他的原因是什么,霍亨斯陶芬的姓氏于他而言比起荣耀更像原罪,在施瓦本的菲利普还活着的时候,忠于霍亨斯陶芬的封臣们会希望彻底抹去他身上霍亨斯陶芬的印记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西西里人,但当他成为家族最后的男性后他们的期望便反了过来。
他是在大皇宫中得知施瓦本的菲利普遇刺的消息的,当时他正陪同在埃莉诺·塞萨罗亚的摇篮边,看到塞萨尔拆开一封信,面色逐渐严肃,当他放下信时,他听到塞萨尔说:“你有两个选择,腓特烈。”
一个选择,就是回到德意志,以霍亨斯陶芬家族最后一名男性的身份继承家族的全部领地,成为奥托四世的对手;另一个选择,就是留在西西里做他的国王,将霍亨斯陶芬的遗产全部留给他的堂妹贝亚特丽斯,而后者已经与奥托四世订婚。
在家族和养父之间,他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塞萨尔,如塞萨尔曾经承诺的那样,他爱他,教育他,将他当做自己家庭的一员,虽然埃莉诺还很小,是个一岁多的婴儿,但他已经开始幻想长大以后娶她,这样他的孩子将是塞萨尔的外孙,他们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人,和这样的结果比起来,为此忍受十几年的孤寂也不算可怕。
况且他不是傻子,回到德意志他能做什么?做那群贵族们的傀儡,做奥托四世的敌人,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成为一条丧家之犬,他有什么必要淌这趟浑水?所以在塞萨尔让他跟他一起去耶路撒冷时,他立刻同意了,他本来还想跟他一路参与小亚细亚的战争,但塞萨尔以他还小为由直接把他送到耶路撒冷。
十四岁已经不小了,他想,他觉得他已经到了需要实战经验来检验自己所学的时候了,给塞萨尔的回信中他要强调这一点。“奥古斯都说了什么?”他的老师之一,教授他修辞学的希腊人米海尔问,腓特烈收起了信,脸色少见地严肃起来,“他要我在他回来之前担任耶路撒冷摄政。”
“什么?”米海尔简直被吓晕了,“您是来做客的,您甚至都不认识这些贵族,您怎么能担任摄政呢?”
“他交代我这么做是他相信我能够做到。”腓特烈说,他开始皱起眉头,“让我想一想,除了是他的养子之外,我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
历史证明,耶路撒冷的贵族们只有在强大的外力干预下才能短暂团结,友军譬如理查一世,敌军则譬如萨拉丁,借助理查一世的权威,耶路撒冷贵族对他的国王外甥和奥古斯都儿子都心怀敬畏,但在香槟的亨利身死、塞萨尔又暂时不会回到耶路撒冷后,他们被压制的心思很快又蠢蠢欲动起来。
早在鲍德温三世时期(西比拉,鲍德温四世和伊莎贝拉的父亲),以伊贝林家族为首的亲北方派便是困扰国王统治的重大难题,伊贝林的贝里昂本人虽然算得上是个能人,也能顾全大局,但这并不代表他在顺风局的时候不会掺杂一点私心,当初执意拥立康拉德便是体现。
虽然迫于压力,理查一世承认了康拉德与伊莎贝拉婚姻的合法,因为康拉德恰到好处的去世他也没有以康拉德通敌为借口废止他的婚姻(毕竟当时香槟的亨利和伊莎贝拉还年轻,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连生三个女儿),但伊贝林家族和蒙菲拉特家族并没有放弃拥立玛利亚的野心,得知香槟的亨利的死讯,蒙菲拉特侯爵博尼法乔便立刻赶往耶路撒冷,他的目的也很简单,那便是趁塞萨尔和王国残军都还在安条克时加冕玛利亚,然后以后者叔父的身份名正言顺地插手耶路撒冷政局。
如果塞萨尔在场,他会反应过来这位侯爵正是历史上率领第四次十字军东征的那位,只是因为施瓦本的菲利普亲自上阵,博尼法乔也就没有掺和这次十字军,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在塞萨尔无暇南顾的当下,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偷家的机会,几乎是在见到博尼法乔的那一刻,腓特烈便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担任摄政,他不动声色,堂而皇之地列席议事会议,以他的身份(西西里国王兼奥古斯都养子),他坐在这里名正言顺,也没人觉得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对这场暗潮涌动的阴谋有什么破坏力。
“理查国王的战功无可置疑,但他对伊莎贝拉女王的婚姻处理实在难称公正,当她的丈夫是我的兄弟时,他宣称她和汉弗莱婚姻合法,当她恢复单身,他立刻忘掉了汉弗莱让她和自己的外甥结婚。”博尼法乔义正词严地指控着,“我的兄弟,康拉德,守护提尔的英雄,却在理查的口中成了一个与萨拉丁暗通款曲的叛徒,谁都知道他是对萨拉丁最仁慈的基督徒!他安排的婚姻乃是出自自己的私利,并不被上帝承认,圣徒也不能轻易裁定人间的婚姻。”
很好,接下来就是应该宣布伊莎贝拉和香槟的亨利婚姻不合法,然后宣布他们的子女都是私生子,扶持玛利亚登基。“如果托伦的汉弗莱和伊莎贝拉女王的婚姻合法,那她和康拉德的子女也是私生子。”腓特烈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年轻的西西里国王越众而出,坐上了属于国王的位置,“恕我直言,你找的借口很拙劣,像一出滑稽剧。”
“您是西西里的国王,不是耶路撒冷的国王。”博尼法乔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腓特烈,不禁恼怒道,“您可以旁观,但最好不要就与您无关的事务发表意见。”
“耶路撒冷的王位与我有关。”腓特烈气定神闲地说,他回想着塞萨尔谈判时的样子,模仿他的姿势和眼神对博尼法乔道,“因为我是奥古斯都委派的摄政,同时还是你的主人。向我发誓效忠,蒙菲拉特侯爵,不要告诉我,你这么快就把你对我家族的誓言全都忘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5 11:46:42~2023-10-05 23:0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蜺婴茀、狮子嗷嗷叫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亚美尼亚
家族, 是的,腓特烈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人,而他确实曾对腓特烈一世和亨利六世发誓效忠“如果你忠诚于你的家族, 你现在应该在施瓦本而不是耶路撒冷!”博尼法乔恼怒道,“人人都知道你已经沦为私生子皇帝的走狗,忘记了你英明神武的祖父和荣耀的家族,你现在还企图用你先辈的荣耀为你养父争权夺利, 世上怎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谁给你侮辱你封君的权力?”腓特烈不理不睬,仍自顾自地发出一连串地诘问,塞萨尔告诉过他, 当别人试图反驳你的时候, 你千万不能陷入自证陷阱, 无论错的人是谁你口中的罪人都是对方, “你忘了我的父亲吗?忘了我的叔叔们吗?忘了我的祖父吗?若你还记得你效忠他们的誓言,就不应该在此对他们的后代出言冒犯!”
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中, 腓特烈警告式地敲了敲桌子, 神色倨傲:“我, 腓特烈·霍亨斯陶芬, 亨利六世之子, 霍亨斯陶芬家族最后的合法男性, 奥古斯都委派的耶路撒冷摄政,我有权决定我封臣们的事务。”他高声道, “现在,我宣布蒙菲拉特的康拉德和伊莎贝拉女王的婚姻并不合法, 耶路撒冷的继承人有且只能从亨利国王的后代中挑选, 如果还有人想为叛国者开脱”他拔出剑, “我有权处死所有不虔诚者。”
他收回剑, 心满意足地看着在场众人心怀不满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心想原来这就是塞萨尔所说的将道德和誓言作为武器,敌人气急败坏,却无能为力——这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从塞萨尔身上学到的东西有一天也会用在他最敬爱的养父身上。
,
接到鲍德温六世已经顺利加冕的消息后,塞萨尔终于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从君士坦丁堡也传来了消息,安娜生下了一个儿子,按他们之前的约定,他们的第二个儿子起名叫腓力·塞萨罗亚。
不是他非要整出“阿基坦公爵腓力”的地狱笑话,是安娜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致敬的男性亲属(安德罗尼卡不提,阿莱克修斯和她的前未婚夫同名,约翰很难说是致敬约翰二世还是他的叔叔约翰),而他也希望通过释放善意让腓力二世在这个微妙的时机不要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干扰他在小亚细亚的行动。
说来惭愧,三个孩子出生时他都没有陪在安娜身边,而未来几年很可能他们也要聚少离多,甚至于在他常年身处海外征战的情况下安娜也会忙碌起来。写信交代了一些埃及事务的注意事项后,塞萨尔便匆匆召集了身在安条克的军队,向他们陈述了自己的计划。
“撒拉森人杀害我们的国王,侵占我们的土地,若不能借此将他们一举击溃,未来数年我们都将活在撒拉森军队的威胁下,而我们本不必承担恐惧。”挑动情绪凝聚共识后,塞萨尔又话锋一转,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亚美尼亚人的方向,“我既为保卫基督徒而来,便不会只满足于复仇,撒拉森人的猖狂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天主福音没有播撒的土地,突厥人,他们不仅仅是杀害我表兄的帮凶,更是所有基督徒的敌人,我们的盟友,亚美尼亚人是生来就只能滞留在奇里乞亚吗?他们的家园在亚美尼亚高地,他们应该回家。”
亚美尼亚在罗姆苏丹国崛起后被分为西亚美尼亚和东亚美尼亚,东亚美尼亚的土地一直被罗姆苏丹国占据,抛出这个诱饵,亚美尼亚人显而易见地兴奋起来:“我们会告诉莱翁国王,请他增兵援助。”亚美尼亚将领,巴格拉斯的亚当回答道,塞萨尔点点头,无比真诚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语中却暗含警告,“这是我应尽的职责,不击溃撒拉森帝国,我绝不回到君士坦丁堡。我们都期待收复失地,但前提是我们胜利!”
是的,他们首先要取得胜利,然后才能坐下分赃,而取得胜利的前提是这些各怀鬼胎的军队现阶段必须团结在塞萨尔的旗帜下,这是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不论是历史还是本位面)给他的教训,得益于他在三年前的威尼斯海战中积累的巨大声望,这倒也是个不难接受的条件,不论是从军事能力还是个人私德现在的塞萨尔都堪称是一个完美的君主,以至于东欧的国家对与他共事并不反感,甚至乐于接受他的调停。
把时间线倒推回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期间,一位东罗马皇帝帮助亚美尼亚复国不亚于天方夜谭,但鉴于他还身兼十字军战士的身份(香槟的亨利去世后他已经是事实上的十字军国家领袖),这一行为顿时合理了起来。
这倒不是他突然善心大发,而是在他暂时无力收回小亚细亚时他只能尽可能牵制住罗姆苏丹国,同时,他还需要一个强大的耶路撒冷国帮他挡住亚洲大陆的威胁,在鲍德温六世成年前,耶路撒冷不仅做不了他的盾牌缓冲国还会需要他源源不断地输血,要想让耶路撒冷不因为那群内斗内行的贵族弄得原地自爆,他得先通过一场复仇式的胜利确立小国王的权威,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得把亚美尼亚也绑上他的战车。
现任亚美尼亚国王是“杰出者”莱翁一世,此人虽然和科穆宁有血海深仇(曼努埃尔一世俘虏了莱翁一世的祖父和父亲,前者死于狱中,后者被刺瞎双眼后处死,恭喜曼努埃尔成功给自己的仇家名单又增加了一位),但曼努埃尔的锅关他这个圣徒之子兼十字军战士什么事?他有意愿帮莱翁一世收复失地,那他就是亚美尼亚的大恩人,至于亚美尼亚能不能守住东部领土、守住了会不会和安条克互掐,那就不是他管得着的了。
就像他当年抛给安德烈公爵的那个诱饵一样,威尼斯对匈牙利而言不是蜜糖而是毒药,但他们意识不到这一点,反而为此欢欣鼓舞。只要他不把赫利亚特的通道完全打通,亚美尼亚就会疲于防守东西两线,被动替他消耗罗姆苏丹国的军力,如果亚美尼亚大发神威直接按死罗姆,那他的下一个目标也是安条克,他还可以更进一步背刺格鲁吉亚把陶克拉季甩给亚美尼亚挑动二者开撕(他当然还要趁火打劫收回特拉布宗),也算传承了盎撒传统。
至于耶路撒冷,他当然也不会真的寄希望于靠亲戚关系维持你好我好大家好,靠他在主少国疑时力挽狂澜,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掺和耶路撒冷事务,比如不动声色地掐掉圣城本不富裕的粮食供给,让耶路撒冷在粮食上完全依赖埃及进口,这样即便在将来因为宗教问题翻脸,他或者他的后代也能迅速扼住耶路撒冷咽喉,迫使他们继续“友好共处”。
果不其然,莱翁一世给了他相当积极的答复,解决了后顾之忧,塞萨尔终于彻底放心地命令驻守在赫利亚特的先头部队从高加索山南下,和亚美尼亚军一起夹击埃德萨,这一下顿时令以为已经成功祸水东引的撒拉森人措手不及,与此同时,他亲自率领主力军队借道格鲁吉亚沿中部河谷且杀且进,直到抵达塞凡湖边缘才停止前进。
“这是超越巴西尔二世的功绩。”饮马塞凡湖时,随他前来小亚细亚的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说,意识到跟随塞萨尔才是最能令他名利双收的选择后,他已经成为了塞萨尔的忠实下属,因为他熟悉罗姆苏丹国的情况,这一次塞萨尔从君士坦丁堡出发时带上了他,为了避免刺激同行的亚美尼亚人的感情,他们用希腊语交流,“巴西尔二世,希拉克略一世,图拉真,他们的军队从没有抵达如此之远的战场。”
“但他们都失败了。”塞萨尔说,望着塞凡湖的波光,他的目光仍然十分平静,他似乎丝毫不为胜利喜悦,“恕我直言,征服亚美尼亚是巴西尔二世最大的错误,罗马失去了东部边境的盾牌,得到了一个不安分的行省,亚美尼亚只适合做统一地中海的罗马皇帝皇冠上的点缀,不适合做偏安一隅的罗马冲冠一怒后的俘虏。”
“所以您要将土地交给亚美尼亚人。”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有些泄气地道,如果当年将威尼斯交给匈牙利还可以说是权宜之计,那现在他在地位稳固后还放弃了东亚美尼亚难免会惹人非议,“恕我直言,很多人都会为此不满。”
“因为我们并没有能力守住征服的领土,相反,这片土地会成为我们的负担。”塞萨尔微微眯起眼,有些土地哪怕战略意义重要,但21世纪的军功科技尚且无法突破地缘政治学的影响,何况是13世纪,阿富汗为什么会成为帝国坟场就是这个道理,“不要难过,米海尔,我们现在离开亚美尼亚,但我们总有一天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5 23:09:22~2023-10-15 20:2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卡珊德拉、漫游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昭逆 86瓶;秋羡轮回 30瓶;叶清佐 27瓶;资深潜水员 24瓶;玛卡巴卡 20瓶;明若、卡西西弗斯 15瓶;安山度、星万 11瓶;Cici、薄荷+c、阿骃法、亚里士多德才兼备 10瓶;熏衣香、一川烟草不见秋、酒妄、叮当喵、流芳、如若悦卿 5瓶;青葙 4瓶;佑慧、招财猫 3瓶;柠檬不萌!、A.Y 2瓶;品客洋葱、按时睡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和平
杀穿亚美尼亚后, 塞萨尔并没有恋战,而是迅速撤回了赫利亚特支援埃德萨,1209年3月, 开春之际,撒拉森人终于撤出了埃德萨,针对撒拉森人和突厥人的军事行动在前期取得了胜利,但还不够。
依照之前的约定, 塞萨尔将东亚美尼亚的土地交给了莱翁一世,后者在激动之下也同意了他顺走一些用于抚平国内不稳定情绪的战利品,塞萨尔顺带打包带走了赫利亚特几乎所有的武器辎重还借走了大部分精锐士兵(理由也是现成的, 他还要南征大马士革, 为了圣战事业亚美尼亚贡献一点力量不过分吧)。
用现代术语阐述, 他等于撤走了亚美尼亚的全部国防力量, 目前罗姆苏丹国还没缓过气,亚美尼亚的国防压力还不太重, 但现阶段的兵力空虚也制约他们趁热打铁收复失地, 等罗姆苏丹国从这场失败中重新站稳阵脚, 已经时日无多的莱翁一世必然疲于应对, 何况此后亚美尼亚的政局也说不上稳定, 他有的是再浑水摸鱼的机会。
至于埃德萨, 这本就是此次军事行动的预期目标,问题在于要不要扩大战果。经过这几个月的同仇敌忾和并肩作战, 塞萨尔和博尼法乔四世已经建立起了友谊,虽然肯定没有他和香槟的亨利那么深厚, 但至少能保证他们的盟友关系。在他回到安条克修整, 准备前往耶路撒冷时, 他又收到了来自英诺森三世的表彰信, 信中高度肯定了他收复东亚美尼亚和埃德萨的功绩,同时也回应了他之前的请求,发动南征阿尤布王朝的第五次十字军。
虽然他们收回了埃德萨,但阿尤布王朝并没有伤筋动骨,在耶路撒冷主少国疑的当下,如果想要耶路撒冷王国有一个较为稳定的外部环境,主动出拳痛击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有教皇为他的南征合法性背书,塞萨尔可以堂而皇之地带领他的嫡系大军入驻耶路撒冷,而耶路撒冷城内,腓特烈已经等他很久了。
回到耶路撒冷宫殿后,腓特烈迫不及待地向他陈述了这几个月他在耶路撒冷的经历,在他挫败蒙菲拉特侯爵和伊贝林家族的图谋后,他迅速安排鲍德温六世加冕,而后将露出野心的贵族们各个击破,塞萨尔静静地听着,待腓特烈停下后他才开口:“那鲍德温呢?”
“国王?”腓特烈一怔,他随即赶紧保证道,“他在宫殿了,我派人保护他,保证他不被任何野心家利用”
“你认为你是在保护他,但事实上,从另一个角度看,你也是利用他的野心家。”塞萨尔截断道,“腓特烈,你是耶路撒冷的客人,不是鲍德温的父母或监护人,诚然,你在行动上确实在保护鲍德温的王位,但你的权力来源于他,你却没有考虑怎么处理和鲍德温的关系,在他眼里也许你和其他那些想利用他的野心家没有什么不同。”
“那我应该怎么做?”腓特烈一下子变得茫然起来,塞萨尔看着他,“你应该在他失去父亲后宽慰他,让他信任你,跟在你身边,在发号施令时先征求他的命令,确保他国王的尊严——哪怕你也是国王。”
“我从没有想过这些”腓特烈讷讷道,而塞萨尔叹了口气,又放柔了语气,伸手揉着他的后颈,“你不要为此自责,你可以慢慢学习,腓特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侧首望着窗外,喃喃道,“亦或是我的错,我没有想过我需要将摄政的任务交给你,我没有想过你这么快就要处理你和另一个君主的关系”
“这不是你的错。”腓特烈说,而塞萨尔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总而言之,来耶路撒冷对你来说已经不是一场旅行,这里已经不再安全,如果是半年前,我会送你回君士坦丁堡或者西西里,但现在我应该让你来决定。”他来到沙盘前,指向大马士革,“下一步,我们要去大马士革。”
“我们要开战。”腓特烈开始心跳加速。
“是的,战争。”塞萨尔肯定道,“萨拉丁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但很可惜,萨法丁是他的弟弟而不是他的儿子,他的存在在短期内有利于王朝的稳定,长期则会加速王朝的动荡,攻打大马士革,让萨法丁显露出颓势,然后拉拢萨拉丁的儿子们,向他们许诺利好甚至提供武器来促使他们反对他们的叔叔,如果他们足够胆大,他们会放手一搏。”
“然后呢?”
“然后他们会因为和基督徒结盟受到撒拉森人的唾弃,从此成为不受爱戴的君主,而如果他们不够大胆,我们则需要从佩特拉切断他们的联系,从埃及调兵两线作战,到时候,我就需要考量一下我是否要倾其所有地援助耶路撒冷,如果我不能从西欧获得足够多的支持,我应该见好就收。”
是的,尽管这些年塞萨尔有向埃及移民,但当地还是撒拉森人占多数,对于埃及的撒拉森人而言,塞萨尔再仁慈开明也是一个异教徒,他们平时或许会接受他的统治,但绝不会听从他的命令与同胞作战。“不是每一个臣民都理所应当效忠于君主。”腓特烈若有所思,塞萨尔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是的,臣民对君主的忠诚也是有条件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
1209年9月,在耶路撒冷军和萨法丁军仍在大马士革对峙之际,萨拉丁的长子马利克却率军突袭大马士革,像是早就预料到他有此行动般,由耶路撒冷军队、安条克军队、亚美尼亚军队和少量东罗马军队组成的新十字军也悍然出击,仅用三天时间便攻下了大马士革。
破城之后,两支军队并未发生冲突,相反,马利克允许十字军进入大马士革进行修整,而后北上继续追击萨法丁,此时,响应圣谕参加第五次十字军的西欧骑士们也陆陆续续抵达战场,依照重甲骑士对抗撒拉森军队的天然优势,十字军在战场上节节胜利,奥古斯都的指挥甚至被评价为“过于保守”,毕竟如果不是他坚决严明十字军军纪,允许撒拉森平民缴纳赎金以保全其他财产,军队推进的速度还会更快。
战争持续了将近两年,1211年5月,十字军攻占摩苏尔,这意味着苏丹大势已去。在生擒了萨法丁后,塞萨尔并没有做出十字军想要看到的诸如游街之类的举动,相反,他对萨法丁以礼相待,这令人怀疑他是否有意于与苏丹签署和约,尽管在绝对的优势面前,撒拉森人已经失去了谈判的机会。
“我曾经见过你。”当塞萨尔进入帐篷后,萨法丁对他说,他斑白眉毛下的双眼微微眯起,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你父亲允许我带着臣民离开耶路撒冷,当时你跟在他身边,我一眼就猜得出来你是他的儿子。”
“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父亲。”年岁逾长,他的童年记忆便越浅淡,唯有他人提起时他会像是扫去书籍上的灰尘一般记起少时种种,尤其是与理查一世相处的时间,“他十分尊敬你的兄长,而我认为你和你的兄长同样可敬。”
“我该指望你的敬意换来怜悯吗?”萨法丁苦笑,“好的,奥古斯都,告诉我,你想要多少土地,我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换取和平?”
“除非是强者的怜悯,否则和平只能建立在双方都没有发动战争的能力的基础上,和很多人的认知不同,我认为十字军并没有强到可以凌驾于撒拉森人的意愿之上。”塞萨尔缓声道,“苏丹,我知道你很尊敬你的兄长,一如我尊敬我的父亲,我相信你也听说了我在埃及的统治策略,我并不是一个仇恨撒拉森人的狂战士,如无必要,我也不想以上帝之名与你们作战,但为了我国土的安全,我必须帮助十字军打这一场战争,确保撒拉森人在十年之内威胁不了耶路撒冷,而只要你还活着,阿尤布家族就始终有团结的可能。”
“你要我做什么?”
“我会处决你。”塞萨尔平静道,“但我会允许你的儿子们继承你的土地,你的头衔,不论你相不相信,我内心深处确实对你心怀敬意,但尊敬和仁慈是两码事。”
“他们会相互争斗。”萨法丁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而他十分清楚不论他愿不愿意他都无法阻止这一切,“很多人都认为你是一头威猛的雄狮,但你其实是一只狡诈的狐狸。”
“雄狮也好,狐狸也好,君主始终应该以民众的利益为先,我会尽可能保护我所有的臣民,包括撒拉森人,我从不认为信仰穆罕默德或者耶稣是决定一个人应该被抹去生命的原因。”塞萨尔站起身,“再见,苏丹。我很希望有一天,耶路撒冷能真正远离战火,基督徒或者撒拉森人都可以在这片孕育了他们信仰的土地上和平共处——但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5 20:23:33~2023-10-17 18:0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南敬血 14瓶;一春之绿、几时明月、玛卡巴卡、资深潜水员 10瓶;曦容、Rob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大结局
1211年6月, 第五次十字军的统帅,东罗马的奥古斯都,耶路撒冷王国摄政塞萨尔·塞萨罗亚在摩苏尔处决阿尤布王朝的第四位苏丹阿迪莱·萨法丁, 但他允许以撒拉森人的礼节安葬萨法丁,并将大马士革托付给萨法丁之子卡米勒,理由是“理查一世曾册封卡米勒为骑士,展露出他对卡米勒的善意, 作为儿子,他不能不荣誉地忤逆父亲的决定”。
历史上,这位卡米勒苏丹也是一位相当开明的统治者, 在理查一世和萨拉丁议和时, 他曾经将自己的宝剑送给他, 册封他为骑士, 考虑过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嫁给他,后来腓特烈二世率领的第六次十字军东征另一个主角也正是卡米勒。
从历史记载中看, 腓特烈二世与卡米勒的故事是一段不亚于理查一世和萨拉丁的佳话, 而故事的结局也殊途同归, 卡米勒被指责出卖圣城, 腓特烈二世则因为擅自与异教徒签约被绝罚。出于种种考虑, 他和卡米勒订约时把腓特烈也带了过来, 腓特烈并不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做,但他仍然听从了他的安排。
“我曾经以为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高尚。”当接过萨法丁的棺材时, 卡米勒对他说,四目相对时, 塞萨尔不难感受到他的憎恨, “我以为拉丁人不全是背信弃义的卑劣者, 可你杀了我父亲。”
“你的叔叔亦死于基督徒之手。”塞萨尔回答说, 他和卡米勒年龄相仿,但相较于活在父亲的庇护下的卡米勒,他已经是一位成熟的君主,情感与仇恨都不足以动摇他的言行举动,“我父亲是一位骑士,而我只是一位尽可能遵循骑士道德的普通人,你的父亲是一位英明的统治者,所以我尊敬他;你父亲有能力团结阿尤布家族,所以我杀死他。”
“那你为什么将大马士革还给我?”卡米勒咬牙道,“难道你认为我会因为你送还了我父亲的尸体便放弃复仇吗?”
“在你向我复仇之前,你需要对付你的兄弟们,包括你的亲兄弟和堂兄弟,然后你要对抗耶路撒冷王国,安条克公国,亚美尼亚王国,你才能穿过小亚细亚来到君士坦丁堡,到了那一天,你才有挑战我的资格。”塞萨尔平静道,“更有可能的结局时我们都活不到那一天,或许你的后代可以毁掉我的陵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做好了承担仇恨的代价,我不缺仇人,如果一个君主发现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朋友,那只能说明他是一个所有人都期待他继续犯傻的蠢货!”
这一次,他清楚地看到卡米勒的脸上浮现出挣扎与迷茫的神色,许久以后,他侧过头:“你有更好的选择,你可以杀了我,或者不把大马士革还给我,这样我永远没有能力向你复仇为什么你要在杀死我父亲后还要因为你父亲曾册封我为骑士放过我。”
“你想要什么答案,比如我是出于荣誉或信义才这样做?”塞萨尔问,他很快又自问自答,“和荣誉无关,和信义也无关,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制衡马利克,你明白我的用意,但你不得不按照我的安排行动,直到有一天你能突破这一桎梏。”他叹了口气,没有征求卡米勒的意见,拥抱他,亲吻了他的面颊,“如果我有其他更好的、不流血的选择,我也不希望杀死你的父亲,我们都由我的父亲册封为骑士,我们本应该是朋友。希望你有能向我复仇的那一天,但放心,到了那一天,我绝不会退缩。”
他转过身,和他的养子一起离开大马士革,卡米勒望着奥古斯都的旗帜和他飞扬的紫袍,有一瞬间,他竟然真的为塞萨尔说的那个可能心动:或许他们本该是朋友。
,
可预见的未来里,耶路撒冷王国都将迎来一个较为安定的外部环境,而尽管此次塞萨尔对撒拉森人的宽容手段颇受诟病,但在他处死苏丹并换取足够赎金的前提下十字军倒也愿意对他的行为宽纵一二,毕竟即便是以上帝之名召集的军队根源仍是为了利益,既然十字军现在个个腰包鼓鼓,他们也不会难为这个在基督教世界威名赫赫的统帅。
理论上,塞萨尔应该亲自去罗马向教皇陈情,但出于种种原因,他现在并不是很希望见到英诺森三世,因此他只是写信解释了他为了鲍德温六世的王位“不得已向撒拉森人妥协”的痛苦与为难,以及强调处死苏丹这一行为对加强教廷权威是多么有象征意义。
随着时间的推移,英诺森三世迟早会发现他并非一个真正虔诚的狂战士,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教皇本人如今的权威很大程度上正是来源于他南征北战挣来的功勋,基督徒崇拜的是他这个战无不胜的圣徒之子还是教皇本人还需要打个问号,只要他不在明面上挑战教皇的权威,他们的同盟关系还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这是他想要的吗?塞萨尔默默地想,在世人眼里,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幸运儿,欧洲最幸福的君主,不到三十岁便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私生子成为地中海最有权势的君主,这一次远征,他再次收获了不亚于父亲的巨大声望,为表兄复仇,巩固了鲍德温六世的王位,挫败了罗姆苏丹国和阿尤布王朝两大心腹大患,可他的初衷,让耶路撒冷远离战火,这一愿望真的实现了吗,他毕竟在中世纪,再克制的战争也会有无辜者伤亡,他们不仇恨他只是因为习惯了战争。
“明天早上跟我去太巴列湖,腓特烈。”在阿克修整时,他这样对腓特烈说,第二天清晨,他们一起骑马来到湖边,故地重游,死于战火的冤魂似乎仍在他耳边呼啸,他也是给他们带来痛苦的人吗?
“我父亲曾经带我来过这里。”他对腓特烈说,眼睛微微眯起,开始回忆那一天的理查一世,这一次,他的回忆十分清晰,连理查一世脸上的胡须都记得一清二楚,“当时他告诉我,‘在圣湖中沐浴后,你便不再是背负原罪的私生子,而是光荣的十字军战士’,我的出生是个意外,我出生的那一天也是我母亲的死期,我父亲一直为此愧疚。”
“那你到圣湖中去了吗?”腓特烈问。
“没有。”塞萨尔摇摇头,“我没有这么做,私生子的身份不是我的罪孽,而我的罪孽并不能为圣湖宽恕。”他眺望着湖水,“腓特烈,你喜欢战争吗?”
“当我踏进敌人的营地,享受着士兵们的欢呼时,我是喜欢战争的。”腓特烈犹豫片刻,道,“但当我看到男人强/奸女人,劫掠城市,驱赶平民时,我厌恶战争,恕我直言,父亲,我不认为这样的战争是正义的。”
见塞萨尔没有反驳,他又大着胆子继续道:“何况撒拉森人真的罪大恶极吗?我听过萨拉丁的故事,他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他的弟弟与我们为敌,但他也并不是一位暴君。我们见到的那些撒拉森人,他们和埃及的臣民没有什么不同,可我们带来了战争,迫使他们背井离乡,我们的行为为什么正义仅仅因为上帝吗?”
以上帝之名大开杀戒,你的所有行为都将被宽恕,但欺凌弱小本就是所有罪恶中最不能被容忍的一种。“你说的都对,腓特烈,这样的战争确实不是正义,不论是以上帝还是以国王之名。”塞萨尔说,他望着平静的湖水,一瞬间,他似乎真的能从中获取片刻心灵的宁静,但这是罂粟花奶,当他直面战争时,他不能欺瞒自己的良知,对平民的悲悯是他仅能恪守的属于季庭柏的东西,“不论我在战场上获得了多少荣誉,多少功勋,我都并不认为发动战争是一件快乐的事,战争意味着牺牲,意味着苦难,但我们必须发动战争,至少要具备发动战争的能力,这与上帝无关,与我们身为君主的责任有关。在这个时代,仁慈意味着懦弱,意味着你是等待饿狼劫掠的肥羊,而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你的仁慈宽纵你和你的臣民。”
“所以你只能尽可能做一个强大的君主,一支强大军队的统领,这样意味着你有资本仁慈。”腓特烈若有所思,塞萨尔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伸手抚摸着他的后颈,尽管腓特烈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不是仁慈,而是克制,战争是取得和平的手段,冲突则是地理、民族、文化铸就的必然结果,在此基础上,仇恨并无意义,感情也并不珍贵,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这个道理。”没有等到腓特烈想明白他的话,塞萨尔已经翻身上马,“好了,腓特烈,不要耽误军队的行程——船已经停在阿克港口,我们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东征之路》完结,第三卷《奥古斯都》明天继续!
第三卷 奥古斯都
第86章 家庭生活
“在很久很久以前, 东方有一个伟大的皇帝,他被称为太宗文帝”
“很久很久以前是多久?像巴西尔二世那么久吗?”
“巴西尔二世才去世了两百多年,嗯, 是不是像凯撒和奥古斯都那么久?”
“没有巴西尔二世这么晚,也没有凯撒和奥古斯都那么早,是希拉克略的那时候,隔着叙利亚, 隔着波斯,再隔着阿拉伯和吐蕃,那遍布丝绸与黄金的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 有一个皇帝”
“有多美?像罗马一样美吗?”
“比罗马更美, 那个国家有超乎我们所理解与想象的富饶, 其文明之辉煌和罗马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位皇帝即便是放在他们的历史里,也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君主”
“像始皇帝一样吗?或者孝武皇帝, 爸爸说过他们一个统一了分裂的国土, 建造了全新的、统一的秩序, 一个则巩固了前者的成果, 让‘大一统’的观念深入人心。”
“是的, 他常常与这两位皇帝并列, 但他出生时已经是这两位皇帝去世后的数百年了”
“数百年是多少年?三百年,四百年, 五百年?”
“六百八十六年。长到始皇帝的长城被风沙侵蚀,孝武皇帝的上林苑亦化为废墟, 他们的都城中终于迎来了一位新的, 和他们一样英明神武的主人, 他被称为太宗文帝。”
“他一定很擅长写书吧?我记得爸爸说过, 东方的语言中,‘文’有文章的意思。”
“但也可以是指一位擅长治理,深得民众欢心的皇帝,反正始皇帝和孝武皇帝都不可能得到这个称号,对吗,爸爸?”
“是的,‘文帝’在东方的习俗中是一个非常崇高的赞誉,意味着他不仅博学多闻、道德高尚,更意味着他像安东尼·庇护一样如同农夫呵护庄稼一样呵护着自己的民众,他接手了一个贫穷的国家,去世的时候却将国库堆满了黄金。”
“安东尼·庇护是个好人,但我更喜欢图拉真,我喜欢战士。”
“可你甚至没有办法在理查哥哥的剑下过三招,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让着你!”
“那你呢,狄奥多拉,你连剑都拿不起来!”
“你——”
“你们还小,总有一天狄奥多西可以在演武场上打败理查,而狄奥多拉也会学会用剑,现在,我们继续讲故事,和其他的‘文帝’不同,‘太宗文帝’不仅是位爱民如子的圣君,他更是一位不逊于图拉真的战士,他年轻的时候便以三千骑兵攻破了敌人十万部众,在一场战争中俘获了两个国王,成为皇帝后,他征服的步伐也没有停歇,不过我们今天的主角不是他。”
“那是谁?”
“他其中一位妻子,或者说是他的儿媳。”
“妻子怎么能做儿媳呢?啊,难道是俄狄浦斯,他杀父娶母,最后刺瞎了自己的眼睛。”
“因为他的这位妻子并不是他儿子的亲生母亲,而只是大臣为了讨好皇帝为他献上的美女,或者说情妇,她非常美丽,太宗文帝为她起名叫‘媚娘’,在东方的语言中是娇媚的意思。”
“那皇帝的儿子呢?他觉得父亲的妻子很美丽,所以想要将她据为己有吗?”
“不,他并没有这么做,在他见到他父亲的情妇之前,他的父亲举办了一场赛马会,他得到了一匹非常漂亮的马,但这匹马性情暴烈,没有人可以驯服它”
“啊!我知道!布塞弗勒斯!亚历山大的父亲得到了一匹骏马,所有试图驯服它的战士都失败了,只有亚历山大驯服了它!这是一个征服者的故事,太宗文帝的儿子驯服了烈马,他的父亲非常高兴,把自己的情妇赐给他作为他的妻子。”
“亚历山大驯服了父亲的马,但太宗文帝的儿子没有做到,事实上,真正驯服马的人是那个名叫‘媚娘’的女人。”
“媚娘?”
“是的,媚娘驯服了那匹马,她先是用铁鞭鞭打那匹马,马不服,她又用铁锤击打它,马仍然不服,她就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最后,她驯服了那匹马。”
“可最后谁也不能骑上那匹马了啊!天哪,我宁可把这匹马放走”
“你在伤心什么,狄奥多西,如果你放走了这匹马,那将来它践踏你的花园,踩碎你的花瓶,撞伤你的侍女,你又该怎么办呢?爸爸,我觉得媚娘做得对,然后呢?太宗文帝是不是特别佩服她的勇气,让她做了他的儿媳,未来帮助他的儿子统治他的国家?”
“不,他没有,事实上,他确实意识到了媚娘的勇气,但他更多地意识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具备超乎寻常的坚强品格,这样的品格削弱了她的美丽,所以他没有将她当做情妇,也没有让她成为他的儿媳。”
“那她该怎么办呢?”
“她成为了一名侍女,在太宗文帝的后宫中默默无闻,再后来,太宗文帝去世了,她成为了修女,三年后,仰慕她的新皇帝来到了修道院,爱上了她,她又成为了他的妻子,当新皇帝也去世后,她成为了女帝,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为一时的际遇沉沦,你永远不知道命运会赋予你怎样的机会。”三十二岁的奥古斯都结束了他的睡前故事,望着地毯上两个穿着华丽的丝袍、漂亮得像是希腊神雕像的孩子,澎湃的父爱激荡着他的心,他在外奋斗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此刻和他可爱的孩子们享受睡前时光!“晚安,我的宝贝们。”
他依次亲吻了他两个最小的孩子(顺序和早安吻相反),然后一边一个抱起他们,吩咐侍女们将他们送回各自的房间后才揉了揉他酸痛的腿一瘸一拐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他的妻子已经等候他多时,见他进门,她放下手中的书上前搀扶他坐到床上:“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又缠着你多讲几个故事了?”
“只讲了一个故事,但他们有太多问题,不知道他们的哥哥姐姐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闹腾。”
“埃莉诺和腓力都很乖巧,理查也比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安静很多,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得到父亲纵容的缘故。”安娜掩面笑道,塞萨尔看到她手中那本书,不禁好奇道,“怎么开始看维京人的故事了?”
“瓦兰吉卫队新来了一批成员,我想要安排一个欢迎仪式”察觉到塞萨尔渴望的眼睛,安娜收起了书,亲吻了他的额头,“好,我们明天再关心这些事。”
如你们所见,东罗马的奥古斯都有一个非常幸福、足以列入美德典范的模范家庭,包括恩爱忠贞的父母、英俊强壮的长子、温柔美丽的长女、好学虔诚的次子与活泼可爱、精力旺盛的幼子幼女,在登基的前五年,塞萨尔奔波在埃及、希腊和叙利亚间,时不时还要去罗马朝圣(实则汇报他在埃及的教改进度),这导致他缺席了长子、长女和次子的降生,以及他们相当长一段童年经历。
直到埃及的事务走上正轨,撒拉森人的威胁也基本消散,他才可以像一位真正的奥古斯都一样长居在紫宫之中,他最小的两个孩子正是在这段时间出生。出于对缺席前三个孩子童年的遗憾,塞萨尔对这对漂亮的龙凤胎——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的疼爱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亲力亲为地教他们吃饭,说话,给他们穿衣服梳头发,当他们长大一些后他开始亲自给他们编写适宜儿童阅读的简笔图书,只要身在大皇宫不论工作多么繁忙都要给他们讲睡前故事。
“他不是父亲,是仆人。”而塞萨尔对这样的评价置若罔闻,在一个美好的清晨,他和身旁的妻子交换一个早安吻,然后洗漱,更衣,和他的五个孩子,以及这个家庭的编外成员,已经长成一个英俊青年的西西里国王腓特烈·霍亨斯陶芬共进早餐。
和塞萨尔的亲生子女相比,这个跟着他满地中海跑的养子其实和他相处了更长的时间,即便是在他已经成年,监护关系不再存在后,他也仍然时常来到君士坦丁堡拜见他的养父。“早安,父亲。”他的儿女们向他依次问好,而最小的两个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到了父母身边,这是他们的特权,“我让你完成的战争案例分析完成了吗,理查?”他首先关心的是他长子的功课。
“完成了,我在沙盘上演算了黑斯廷斯战役,写了我的理解,已经交到您的书房了。”
“好的,接见完罗斯的使者后我会检查,埃莉诺,去西西里视察的行李准备好了吗?你母亲帮你搭配了衣服。”
“我已经试过了,父亲。”埃莉诺·塞萨罗亚回答道,而腓特烈已经按捺不住道,“如果埃莉诺在西西里有什么需要,我会立刻满足她的。”
“理查,你和你妹妹一起去西西里。”塞萨尔无情地吩咐道,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他似乎应该关心一下他的次子,于是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腓力·塞萨罗亚,“腓力,你之前说你想要阅读《物性论》,我在埃及找到了撒拉森人的抄本”
“我在图书馆里找到了一部分卢克莱修的手稿,虽然可能有些残缺,但我很享受这个寻找知识的过程。”腓力·塞萨罗亚不咸不淡地回应道,他出生的那段时间恰逢耶路撒冷国王亨利战死,他有将近两年都没有回到君士坦丁堡,安娜也在巴尔干和埃及之间来回奔波,结果就是腓力·塞萨罗亚和父母都不算亲近,他一直想要弥补,但腓力似乎并不给他机会。
“如果你还有需要的书,可以去亚历山大图书馆借阅。”塞萨尔决定提前结束他们可能会出现尴尬的对话,而这时候,他感到他的袖子一紧,低头看见狄奥多拉正拽着他,天蓝色的眼睛渴望地注视他,“那我们呢,爸爸,你说了弗拉基米尔大公会把他孙子送过来,他会加入瓦兰吉卫队吗?”
“他可能会参加训练,但不会留在这里,他有王位要继承。”看到小女儿,塞萨尔便忍不住心头澎湃的慈爱,哪怕明知道她是个爱捉弄人的小恶魔他也忍不住心软,他的宝贝做什么都是对的,“不要再假扮成狄奥多西去戏弄人了,狄奥多拉,你已经四岁了。耶路撒冷的商队带来了一批礼物,吃完饭后,你和狄奥多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爸爸和我们一起去挑!”狄奥多拉欢呼道,而这场家庭聚餐也接近尾声了,当吃完早餐,陪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在库房里分拣礼物时,他的秘书,安布里亚克家族的幸存者卡洛·安布里亚克突然敲响了们,“很抱歉打扰您,奥古斯都,但现在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塞萨尔站起来,而卡洛微微弯下腰,低声说,“您的叔叔,英格兰的约翰国王已然病倒了,他想在临终前见您一面”
作者有话说:
简要介绍一下SSR的子女:
长子,理查·塞萨罗亚,出生于1205年,金雀花家族长相
长女,埃莉诺·塞萨罗亚,出生于1207年,温柔希腊美人
次子,腓力·塞萨罗亚,出生于1208年,偏卡佩系长相,少量科穆宁家族特征
幼子幼女,狄奥多西·塞萨罗亚与狄奥多拉·塞萨罗亚,出生于1212年,外貌很相似,多族混血集合父母优点的超好看天使宝宝
第87章 约翰
塞萨尔曾经以为, 在约翰被埃莉诺逼着签了《大宪章》后,他至少能消停个十几年,等他再想搞事时也年迈无力了, 不过事实证明,他永远不能对无地王抱有信心,当能管束他的人纷纷作古后,他仍然会不负众望地将一切搞砸。
最开始, 约翰确实安分了很久,因为埃莉诺的遗嘱,琼以图卢兹伯爵夫人的身份代管阿基坦的事务, 顾及着她还是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监护人, 约翰也投鼠忌器, 老老实实待在伦敦和诺曼底和他的妻子醉生梦死, 在他诸多荒唐行径中,沉迷女色已经是后果最不严重的一种了。但1211年, 琼去世之后, 失去约束的约翰一下子放飞自我, 在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接回诺曼底后立刻宣布不承认《大宪章》, 并武力讨伐对此惊怒交加的叛乱的诸侯。
不出所料地, 他被打得落荒而逃, 而腓力二世也抓紧这个机会悍然进军诺曼底,阿基坦也岌岌可危, 偏偏那时他还在忙着给耶路撒冷王国的后续风波收尾,也没空回西欧收拾这个烂摊子, 因此他只能紧急打钱给琼的丈夫雷蒙德六世, 请他雇佣一批军队至少守住普瓦捷, 不至于等他回到西欧后覆水难收。
等他终于解决了耶路撒冷问题, 准备腾出手替叔叔善后时,他却得知约翰因为记恨雷蒙德六世插手叛乱间接破坏了他的好事,竟然以他信仰清洁派为由向英诺森三世请求教皇派兵讨伐图卢兹。
得知此事他几乎气得疯掉,关键是约翰这次居然真的找了一个让他没办法在明面上插手的理由,否则这对他对外展现的圣徒形象无疑有所损伤,思前想后,塞萨尔最终以哀悼姑姑和看望表弟们的名义来到图卢兹进行调停,最后达成协议让雷蒙德六世退位,传位给他的儿子雷蒙德七世,但实际上他仍能以伯爵父亲和琼丈夫的身份摄政,这也使得随着琼的去世生出波澜的凯尔西和阿让伯国继承问题得到圆满解决。
经此一事,他对约翰已经失望透顶,但失望又怎么样,只要他还是他叔叔,是离他儿子未来领地最近的亲戚,他就还是要给约翰善后,好在痛苦还有奥托表哥帮忙分担,这几年如果不是他恪守亲戚义务在腓力二世背后捅刀子后者估计早就薅走诺曼底了。这个世界,施瓦本的菲利普仍然在1208年遇刺身亡,屡次婚约都无疾而终的奥托四世这一次仍然选择通过和他的女儿贝亚特丽斯订婚以巩固他的皇位。
知道历史上的贝亚特丽斯会在1213年去世,塞萨尔曾经建议奥托赶紧结婚然后尽可能多地从霍亨斯陶芬家族薅地(毕竟腓特烈那时候还处于他的监护中,当地诸侯就算想要反抗也师出无名),不过奥托表哥正直地拒绝了这一建议,这导致1213年他的未婚妻去世后霍亨斯陶芬家族曾经试图拥立腓特烈的叛乱,不过腓特烈对此表示拒绝,毕竟当时正好在君士坦丁堡陪他带孩子,他总不可能当着养父的面说嗨我要回家造你表哥的反了。
塞萨尔不知道他把腓特烈培养得和德意志更加疏离甚至完全没有当神罗皇帝的想法会不会是个遗憾或错误,这意味着他曾经喜爱过的那个“世界惊奇”腓特烈二世很可能不会出现在历史书上,这令他对腓特烈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他只能自我安慰也许没有做神罗皇帝的腓特烈能在学术上取得更大的成就,但他的未来是什么样子他现在也不能预测。
约翰现在离历史上的死期只有三个月,这个时候叫他回去可不会是因为什么叔侄之情大爆发,而是想要他回去收拾烂摊子,好在他此前为年幼的鲍德温六世摄政时已经彻底打残了撒拉森人,根据耶路撒冷的情报大汗也没有过来的迹象,因此塞萨尔觉得他还是可以抽一段时间去料理英格兰的事务,最好把腓力也带上,毕竟埃莉诺的遗嘱里他是阿基坦的继承者,他总要提前带他去见见封臣们,说不定还可以借机培养一下他们的父子感情。
1216年8月3日,塞萨尔带着腓力正式踏上了去诺曼底的旅程,刚启航,腓力便因为坚持在船上看书不幸晕船上吐下泻。“喝一些薄荷汁,你会好受些。”塞萨尔给他带来了一碗汤水,腓力皱着眉头尝了一口,很快又吐了出来,“喝这个东西不比晕船好受。”
“那就睡觉。”塞萨尔开始头疼了,他觉得他可能只适合带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那种情绪丰沛、且会热情地回馈他父爱的孩子,或者至少像理查和埃莉诺一样会配合他安排,腓力的情绪太稳定了,以至于根本不会对外表露,他发现他真的不明白他的次子在想什么,好在腓力这一次顺应了他的建议,“是的,我确实想休息一下了。”
“好好休息。”塞萨尔松了口气,然后立刻替他掩上门。
出发前,塞萨尔曾经担心从小生活在大皇宫的腓力会不适应诺曼底的条件,不过显然他对此适应良好,这也令他松了口气,这至少代表他将来接手阿基坦时不至于出现水土不服:“国王呢?”安顿好次子和随从们后,塞萨尔问威廉·马歇尔,后者比起他们上次见面时苍老了不少,显然这些年也被约翰折磨得不轻,“在希农城堡,亨利二世陛下去世的地方。”
亨利二世。当这个名字再度被提起时,塞萨尔发现他已经几乎回忆不起他的样子,他只记得一具苍老的、顽固的身躯躺在病榻上,仍然倔强地憎恨着他的儿子,坚持以君王的身份发号施令,以及那如若洪钟般的一声:“你不应该做教士,你应该做战士。”
他没有做亨利二世曾经期望他做的那种向教权开战的战士,至少现在,他还和教宗互惠互利,在英诺森三世还活着的时候他其实不打算撕破这层关系,而亨利二世对理查一世的预判也并不准确,他说他成为国王会是一个灾难,可他本该成为一个好国王,如果不是他死了。思绪飘乱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约翰榻前,察觉到动静,约翰费力地睁开眼:“你来了,塞萨尔。”
“我来了。”塞萨尔坐了下来,他环顾一眼四周,“你的妻子呢?”
“她在照顾我们的孩子,我生病之后,她悲伤得不愿走出房间”
“你相信吗?”
“我只能相信。”约翰顿了顿,一瞬间,他的目光忽然清明起来,塞萨尔微微挑起眉,难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约翰突然想通了?“我的前半生,依靠着父亲的宠爱,母亲的荫蔽,兄长的纵容才得以无往不利,我却误以为那是我自己的本领,但腓力,腓力不会对我们手下留情,他只想复仇,安茹,诺曼底,布列塔尼,阿基坦,他想要夺走我们所有的领地,他从没有爱过我们”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觉得他会爱金雀花家族的人。”塞萨尔说,口气理所应当,事实也正是如此,“不过叔叔,你可以庆幸,你要去世了,腓力二世也老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完成复仇。”
“不!你不了解他!如果没有完成他的复仇,他根本不会爬进棺材,他的儿子的决心也和他一样坚定!”约翰的眼神流露出恐惧,“路易,路易比他父亲更好战,他的布拉班特妻子陪嫁了两千名佣兵,他们夺走了盖亚尔城堡”
因为没有埃莉诺撮合未来的路易八世和卡斯蒂利亚的布兰奇结婚,路易最后娶了布拉班特伯爵的女儿,以骁勇善战闻名的布拉班特佣兵在历史上的布汶战争中就发挥了重要作用,而这条线虽然布汶战争被蝴蝶了,腓力二世却以一个未来的王后之位将布拉班特转化为自己的盟友,这令约翰在战场上面临的困境更加艰巨。“我亲眼见证了盖亚尔城堡的建立,我父亲曾宣称这座城堡永不会沦陷,可叔叔,仅仅过了二十年你就把他的心血送给了法兰克人。”他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我是个糟糕的国王。”约翰喃喃道,他开始剧烈喘气,“我还是糟糕的儿子,糟糕的弟弟,他们说得没错,我会把一切都搞砸,我的王位因背叛得来,它终有一天会物归原主这是诅咒,这是我遭遇不幸的原因!”他忽然从床榻上爬起来,摘下他头顶的王冠,捧到塞萨尔面前,恳切道,“你父亲临终前想要传位的人是你,母亲属意的继位人选也是你,登基吧,塞萨尔,只有你可以打败腓力和他的儿子,让一切都拨乱反正,我,我是个没用的儿子,但我不能将安茹家族的领地都送给法兰克人!”
第88章 噩梦(上)
老实说, 约翰的审美不错,不管是明文记载了的那场“精心设计”的给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的婚礼,还是眼前这顶王冠, 黄金和蓝宝石的光彩在塞萨尔眼前幽微地闪烁着,这样的光彩和他那双体现了金雀花遗传特征的蓝眼睛很相似,和这顶华丽的王冠比起来,一语不发的塞萨尔反而显得更加冰冷和生硬, 他盯着约翰,长久之后,他冷冷地说:“你什么都不懂, 叔叔。”
他敛起他的丝袍, 虽然没有穿象征奥古斯都权力的紫袍, 但衣袍上希腊风格的刺绣仍标志着他已经远离英格兰的事务太久, 回到他出生和成长的故乡后他也已然是个陌生来客:“你杀死亚瑟的事固然恶劣,但这只是你的敌人反对你的借口, 你不懂谁是你的敌人, 谁是你的朋友, 你一再被腓力二世蛊惑, 却猜疑真正愿意帮助你的威廉·马歇尔和你的姐夫, 你坐不稳王位还失去领土是因为你的愚蠢, 而不是什么诅咒!”
他深吸口气,继续道:“至于我, 是的,曾经也许我确实可以做英格兰国王, 但在我已经在希腊待了十二年以后贵族们只欢迎我做一个雪中送炭的盟友, 你要我现在回来做英格兰国王, 或者让我的儿子做, 那你自己的儿子该怎么办?在祖父在位时,他和我父亲做朋友,在我父亲在位时,他和你做朋友,如果我真的接过王位,他会立刻以支持你儿子的理由反对我,你觉得英格兰真的还经得起一场内战吗!”
“那该怎么办?”约翰呆呆道,他跪坐在床上,茫然无措地看着他,曾经他也是这样看着亨利二世,理查一世和埃莉诺,“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亨利和理查太小,他们的母亲太年轻,马歇尔太老我不知道该让谁摄政。”他忽然激动起来,抓住塞萨尔的手,“你,你不能不管我,你不能不管英格兰,你是英格兰国王的儿子,安茹,诺曼底,曼恩,这也是你父亲曾经统治过的领地,如果腓力真的吞并了诺曼底和安茹你儿子在阿基坦的继承权就能稳固吗,他需要亨利”
他的话突兀地顿住了,因为他察觉到塞萨尔的表情在变化,在他提到了理查一世,提到了阿基坦后。“在遗嘱中委任我为摄政王。”许久以后,他听到塞萨尔说,他口气不算好,但这令约翰松了口气,他知道塞萨尔只要答应了帮助他他就一定能做到,“赋予我上帝以下一切权利,包括拥立和废黜国王。”
“这”约翰有些犹疑,但在塞萨尔的目光下他只能不甘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我会在你去世后稳定英格兰的政局,你有一点说得对,如果英格兰国王没有占据诺曼底和安茹,那阿基坦也并不安全,一个稳定的英格兰对我更好。”他望着如释重负的约翰,终究还是怀有一丝不忍,毕竟其实约翰对他还算不错,“不要再做国王了,叔叔,和能力不匹配的权力是灾难,对你,对其他人都是如此。”
“是啊,可若你尝过权力,你又怎忍心舍弃”约翰喃喃道,塞萨尔望着他,也知道他没什么可说的了,起身悄然离去,顺带吩咐仆人赶紧将伊莎贝拉王后带过来。
,
1216年10月19日,英格兰金雀花王朝的第三位君主,“无地的”约翰去世,根据遗嘱,他委任他的侄儿,罗马的奥古斯都塞萨尔·塞萨罗亚担任摄政,并给予他包括废除国王在内的一切权力。
对此约翰的遗孀,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表示强烈不满,但鉴于遗嘱是约翰临终前当着她的面宣读的,她也不能对此提出质疑,何况她也并不敢得罪这位尚算年轻的奥古斯都,作为罗马皇帝、埃及国王与耶路撒冷摄政(以及名义上的阿基坦公爵和刚刚成为的英格兰摄政),他可谓是整个欧洲最有权势的君主,如果他一怒之下自立为王(或者立他那个要继承阿基坦的儿子为王)那伊莎贝拉其实毫无反击之力。
如果塞萨尔真的决定自己做英格兰国王或者让他八岁的儿子成为英格兰国王,英格兰的贵族们其实喜闻乐见,因为不论是一个常年身居海外的君主还是一个年幼且有异教嫌疑的君主都意味着他们需要放权给诸侯以维系他们的统治,何况有一个强大的罗马皇帝做靠山也意味着腓力二世不敢轻易来犯,他们已经受够了在约翰的神奇操作下四散逃窜的日子了。
虽然理论上现在欧洲存在两个罗马皇帝,但贵族们往往习惯于称奥托为凯撒,称塞萨尔为奥古斯都,提到罗马的君主第一反应也是东南面的希腊和埃及(奥托对此接受良好,在他眼里神圣罗马帝国凯撒和德意志国王其实没什么区别),这从侧面表露了在少年征服埃及、一战灭亡威尼斯和击溃罗姆苏丹国与阿尤布王朝后,塞萨尔的威望之隆盛已经无可比拟,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他能主导任何一个国家的内政,何况他本就是理查一世的合法私生子,安茹家族的继承人。
从个人角度上看,塞萨尔并不打算兼领英格兰王位或者立腓力为英格兰国王,他毕竟是私生子,在金雀花家族男丁没死绝之前他和他的后代继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武力征服另当别论),而他也做不出刀了约翰所有继承人的瓦拉几亚操作,王位他必然是要交给亨利三世,但在没有处理完外部问题前,他不会轻易让亨利加冕,相反,他要让外人误以为他有意将英格兰的王位收入囊中或者交给腓力,有他纵横东欧的战功背书,这样的行为反而能够避免很多麻烦,尤其是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和腓力二世。
前者野心有余,但能力不足,后者本就是英格兰的最大威胁,他也已经想好了对付他的手段。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他离开后谁来统治英格兰,威廉·马歇尔太老,那帮对约翰不满已久的贵族们也靠不住,难道要去图卢兹把退位的雷蒙德六世请过来?
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能这么做,琼死后,他一直没有再婚,因此他也算是金雀花家族成员,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他还真的只能求助他。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收复失地,至少要取得谈判筹码,在召集了英格兰国王能调动的三百名骑士和两千名步兵(和他在东方打的大规模会战相比实在太太太寒酸了),又雇佣了一部分军队后,塞萨尔对沙托鲁城堡发动了突袭。
尽管实战中塞萨尔不介意亲自冲锋以鼓舞士气,但历史上理查一世把自己浪死的事迹一直被他引以为戒,所以即便以他的战争经验打西欧的菜鸡互啄算得上是降维打击,他也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在秀了肌肉后也迅速致信腓力二世请求和谈,腓力二世同意了。
对腓力二世而言,他实在非常不希望和塞萨尔打交道,如果他只是一个根基薄弱的小伯爵,他还可以将他当做一枚制衡安茹家族的棋子,向他示好,利用他,当他登上王位再反对他,这样的游戏他重复过很多次,偏偏他没有如他所愿搅乱安茹家族,反而成为安茹家族的最强支柱,活在人间的圣徒,在巴黎的宫廷,人们提起奥古斯都总不忘顺便怀念一番他的圣徒父亲,他憎恨一切让他想起理查一世的事物。
但现实角度,他又实在没有什么和塞萨尔作对的理由,他是他外甥女的丈夫,善待法国骑士和君士坦丁堡中的法兰克人,他甚至给他的次子起名叫腓力,腓力,腓力·塞萨罗亚,未来的阿基坦公爵,他没有见过那个孩子,只是在和安娜的通信中得知那个孩子似乎很爱看书。
希望那个孩子不要长得像他祖父,不过等腓力·塞萨罗亚长到能继承阿基坦时,他应该也已经去世了,有生之年他不想见到理查一世的任何一个子孙,他恐惧他们像他,也恐惧他们不像他。怀着复杂的心情,他来到了和塞萨尔约定会面的地点,踏入房间时,他的呼吸顿时顿住,一个有着金红头发的英俊男子正等着他,一瞬间时光似乎也随之倒流,三十岁的理查·金雀花也曾坐在这个房间中。
“好久不见,腓力国王。”塞萨尔对他说,他的称呼将他拉回了现实,但他仍然没有办法将目光从塞萨尔身上移开,太相似了,哪怕明知他并不是理查一世,但他仍觉得恐惧,仿佛理查一世的幽魂正飘浮在他身后,“我想我们不用浪费时间再阐述我们的立场与目的。”
“是的,你的时间很宝贵。”腓力二世定了定神,谈及国家利益,他心中那些复杂的感情便能很好地克制住,他不是理查,他心想,他戴着罗马人的皇冠,穿着奥古斯都的紫袍,他不会在这里待太久,“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统帅,我难以在战场上战胜你,我只庆幸你并不是英格兰国王。”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是。”
“然后像你之前半年待在埃及,半年待在希腊,每年花上一半的时间坐船吗?”腓力二世嗤笑道,“不要虚张声势了,奥古斯都,你根本不打算做英格兰国王,否则你不会这么急迫地想和我谈判,你的领土在巴尔干和埃及,你的妻子是我的外甥女,东方远比英格兰的石头更吸引你,你不会与我为敌,除非我进犯阿基坦,好啊,我答应你,只要你的儿子向我宣誓效忠,我会保护他身为阿基坦公爵的权益,但安茹和诺曼底是我的囊中之物,不要指望我吐出我已经吃进嘴里的东西!”
第89章 噩梦(下)
对腓力二世来说, 他想要扩大王权、消除外部威胁,属于安茹家族的诺曼底和安茹是最合适不过的扩张方向,形势大好的情况下, 他绝不会退让。“像我父亲一样对您效忠吗,法兰克国王?”塞萨尔问,听他提起理查一世,腓力二世又开始烦躁起来, 他只能尽可能克制自己不动怒,“我相信你曾经听到过流言,我父亲真正的遗嘱是将王位留给我, 如果他能活得更久, 或许我会成为英格兰国王, 那我不会做奥古斯都, 也许我也不会遇到安娜。”
“那都是过去的事,你已经是奥古斯都了, 我是你妻子的舅舅, 我们情同父女, 过去十年我们一直相安无事, 你为什么要为了那些对我有用、对你却无用的土地与我为敌?”腓力二世深吸口气, “你父亲死了, 他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没有人知道他遗嘱的真相, 你也不必要再掺和进英格兰的事务中。”
“我很高兴您还记得我父亲,腓力国王, 我一直以为您已经把他忘了。”塞萨尔说, “以及我想告诉您, 安茹家族的土地对我并非无用, 我是理查一世的儿子,安茹家族的成员,我不能坐看我的家族领地被侵吞而我无动于衷。”
“那你准备为了你的家族荣耀出多少资本?不要忘了,你在埃及和希腊也才统治了十几年,你靠战功积累起的威望经得起多少野心家的进攻?”
“我并不需要花费多大的资本来维护我的家族,事实上,我只需要和您见一面就足够了。”塞萨尔慢条斯理道,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腓力二世攥紧了拳头,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盛行于马其顿王朝时期,服用这种毒药,中毒的人会在心脏衰竭而死,时间在一月到三月间不等,个别身体强壮的人可以坚持六个月以上,传说中西奥法诺皇后借此毒杀了罗曼努斯二世,在科穆宁和安格洛斯的时代,这种毒药也一直保存在大皇宫中,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你想说什么?”腓力二世的声音已经按捺不住颤抖起来,而塞萨尔从怀里又拿出了一张纸,不紧不慢道,“1193年,你曾经给当年随着安娜的母亲来到君士坦丁堡的腓力主教写了一封信,让他向伊萨克二世请求一份‘帮助你维持友谊’的礼物,伊萨克二世答应了你,没有人知道这份礼物是什么,如果不是伊萨克二世在他的私人清单上记了一笔,我又恰好在库房中翻到了这张清单,我也不会知道。”
“1193年,你已不可能在战场上战胜我父亲,你也不可能帮助我的叔叔推翻他,你能扭转颓势的唯一方法是他死去,因此,你谋杀了他。”注视着腓力二世苍白颤栗的神色,塞萨尔收起了毒药和纸,声音平静地如同宣判,“现在,您应该相信我有足够的筹码对抗您了,所以,我们可以开始谈判了吧?”
腓力二世张大了嘴,他脑海中仍一片空白,他面前,理查一世的幽灵仍静静注视着他,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痛苦,他无法呼吸:“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虚弱道,“你不可能忍耐这么久,你只是编造了一个谎言,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五年前,我从耶路撒冷回到君士坦丁堡之后。”塞萨尔漠然道,说起这件事,他语气平常地仿佛闲话家常,腓力二世察觉不到他有任何愤怒或悲伤,“你没有必要否认,国王,你的信和那张清单足以作为审判你的证据,何况对圣座而言,证据是否确凿也不要紧,他会颁下绝罚令,并且永远不会撤销他的命令,你会在整个欧洲声名狼藉,没有贵族还愿意效忠一位谋害国王的国王,尤其被你谋害的国王还是一位圣徒,是整个基督教世界都爱戴的存在,你是犹大。”
“所以你想做什么!”腓力二世大吼道,他不应该这么激动,他想,他可以否认,可以宣称证据乃是塞萨尔伪造从而为他暗杀理查一世的行为开脱,说谎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可这一刻他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理查一世的死是悬在他灵魂上的三尺利剑,而现在屠刀终于落下,“你是来复仇的吧?你尽管这么做,这些年我每一个夜晚都被你父亲的灵魂折磨,让这一切终结吧!你可以把我送上断头台,送上火刑柱,但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便不能合上,终有一天你和你的后代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我并不想这样做。”
腓力二世的控诉突兀地顿住,迎着腓力二世愕然的目光,塞萨尔不紧不慢地开口,他的说辞早已备好,从见面开始他就在准备这一刻:“推翻你的统治对我没有好处,这意味着教廷的权威足以决定一个大国君主的废立,总有一天被教廷审判的人会是我的子孙,况且,我还需要卡佩王室替我分担一些教廷的注意力,否则如果教皇要求我清剿图卢兹的清洁派或者埃及的撒拉森人,我不能每次都用同一个借口推脱。”
如果他真的想复仇,那他根本不会给他看他手中的证据,他应该直接将证据交给英诺森三世腓力二世的理智迅速回笼,他看到了一丝生机,他必须紧紧抓住:“你想要威胁我撤出诺曼底,但恕我直言,这并非由我的意志决定,投降的国王和被绝罚的国王一样为诸侯们不容。”
“我当然知道你的为难,事实上,我也不想玩‘极限施压’那一套,这只会令我们两败俱伤。”塞萨尔道,“你可以保有一些你征服的土地,维克桑,鲁昂,布列塔尼也不是不能商量,但你需要从诺曼底和安茹撤军,承认英格兰国王不为他同时身为诺曼底公爵和安茹伯爵的身份对法兰克国王效忠,作为交换,我同意阿基坦公爵效忠于法兰克国王,前提是现在与未来的阿基坦公爵必须是我的后代,如若我的次子腓力·塞萨罗亚绝嗣,则由我其他后代继承,如若我所有直系后代均绝嗣,则由时任英格兰国王继承,为了避免你的后代重蹈你父亲的覆辙,我想你最好还是祈祷腓力多子多福,几代人之后,阿基坦公爵和英格兰国王的关系不会像现在这么密切,他和你的其他封臣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我仍困在法兰西岛上。”腓力二世冷哼一声,“是的,你握有我的把柄,但我活不了多少年,时间越长,你手中的证据便越脆弱,我的儿子已经成年,你的儿子和侄子可没有!”
“如果你想要扩张你的领地,为什么一定要盯着安茹和诺曼底呢?勃艮第,阿尔萨斯,洛林,那里的土地比安茹和诺曼底更加富裕,你的父亲最开始的打算也是攻打香槟。”塞萨尔安然道,一瞬间,腓力二世竟然从他的口气里察觉到了善意,配合着他怀里的毒药和他那张酷似他父亲的脸几乎如魔鬼般惊悚,“我是来和你结盟的,腓力国王,你知道,我最近在试图撮合我的表兄奥托和罗斯人和解,为了弥补他的损失,我应该支持他清剿多瑙河沿岸的霍亨斯陶芬家族势力,如果有你的配合,他的行动会更加顺利,相信你的布拉班特儿媳对此也喜闻乐见。”
是的,他之所以给路易娶一位布拉班特妻子,一方面是看中了布拉班特佣兵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拓张德意志东部的势力,在霍亨斯陶芬家族式微的当下,他不趁机分一杯羹简直对不起他的外号,只是“霍亨斯陶芬家族最后一个继承人是你的养子,比起那群罗斯酋长,他难道不是你更有价值的盟友。”
“我的养子是西西里国王,不是施瓦本公爵。”塞萨尔气定神闲道,“如果他是西西里国王,我会像爱我的亲生儿子一样爱他,支持他,但如果我扶持他成为施瓦本公爵乃至德意志国王,那再深厚的感情也如纸片般脆弱,我想您对此有丰富的经验。”他朝腓力二世伸出手,“好了,国王,我想我们应该达成了共识,如果你没有其他意见的话,我们应该签订条约——不过,我不想吻你。”
“我也不想。”腓力二世松了口气,颓然道,他重新望向塞萨尔,现在,不管他和他的父亲容貌再相似他都能轻而易举分辨两者,起草完盟约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所以你从没有想过复仇吗?他理查是你的父亲,他还算爱你。”
“他很爱我,我也爱他,如果我在九岁时知道真相,我会冲到巴黎撕碎你,如果我在十五岁时知道真相,我会将你的罪行传遍欧洲,但我知道真相时已经二十八岁,我是安娜的丈夫,五个孩子的父亲,罗马的奥古斯都。”他搁下笔,“对我来说,个人的爱恨仅仅关乎我的情绪,而我的情绪不应该影响我对国家利益的衡量。虽然我们没有见过几次面,也谈不上有什么相处,但我知道克制自己的感情是君主合格的品质,这一方面,你算是我的榜样。”他将条约递给腓力二世,“好了,签字吧,在我面前,你不要试图像对我祖父、父亲和叔父一样朝令夕改,我的承诺比黄金还珍贵,我希望我的盟友也是如此。”
“如你所愿。”腓力二世生硬道,他克制着颤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终于意识到,塞萨尔·塞萨罗亚不是理查一世的幽灵,而是一个从他躯壳里滋养而生的怪物,他同时拥有亨利二世的老谋深算和理查一世的英勇无畏,而他对利弊和衡量与对人性的洞悉更在两者之上。对他的敌人而言,他是一个无比可怕的对手,而讽刺的是,他竟然幸运地没有成为他的敌人,这意味着他不必因杀死他的父亲承担他的报复,而旁人则相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7 23:30:09~2023-10-19 22:1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时光易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流囧斋主、木玉、flash 10瓶;招财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选择(上)
1217年1月15日, 法兰克国王腓力二世与英格兰摄政兼阿基坦公爵塞萨尔·塞萨罗亚在沙托鲁城堡签订了著名的《一月和约》,规定诺曼底和安茹从法兰克彻底独立,阿基坦则重新成为法兰克国王的下属领地。这一条约的签署标志着由亨利二世与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婚姻带来的一系列战乱与纷争在六十五年后终于大致宣告结束, 而二者秘密达成的瓜分霍亨斯陶芬家族领地的约定虽未明见于公文,却是卡佩家族、韦尔夫家族和塞萨罗亚家族心照不宣的默契。
作为未来的阿基坦公爵,腓力·塞萨罗亚也参与了这一次条约的签署,为了增加和约的可信度, 他对腓力二世宣誓效忠。“我是腓力·塞萨罗亚,您未来的封臣。”举行完仪式后,腓力·塞萨罗亚对腓力二世说, “我知道, 您是我母亲的舅舅, 我名字的来源, 我母亲给我看过您给她写的信,十岁之后, 我会来到巴黎接受您的教育, 希望我能从您身上学到更多。”
“我期待那一天。”腓力二世说, 内心深处, 他不觉得他能活到那时候, 但他对这个继承了卡佩长相的孩子没有什么恶感, 也许他可以提醒路易和腓力·塞萨罗亚做朋友?
解决了外部威胁,塞萨尔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处理英格兰内政:在约翰毕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前提下, 诸侯们的胃口倒也没有大到历史上那个地步,但在亨利三世年幼无知的情况下, 适当的放权是必然结果, 何况没有诸侯的制衡, 摄政权利是绕不开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的, 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塞萨尔对这位约翰的爱妻都实在放心不下,比较理想的局面是他立刻安排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再嫁她历史上的第二任丈夫,但在自觉有望摄政的前提下,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必然不肯接受这个安排,所以谁能压住她?
没有击退法军的战功,威廉·马歇尔并没有足够的威望弹压群臣,何况哪怕老爷子仍如历史上一般老当益壮,他也只有三年的寿命了,雷蒙德六世虽然身份合适,但他图卢兹人的身份和清洁派的信仰在阿基坦的短暂摄政尚不能服众,何况是他更加陌生的英格兰,况且他还需要担心雷蒙德六世把英格兰也绑上清洁派的战车,为了他不至于忠孝难两全大义灭亲,他最好还是和姑父保持一定的边界感,否则他不出两年一定会被迫再跑来西欧善后。
亨利三世的加冕已经迫在眉睫,他犹豫的时间没有多久了,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离谱但合理的人选,亨利二世的私生子杰弗里主教,身兼王室血统和教士身份,他做摄政合情合理,况且出于某些比较地狱的原因(比如同时造理查一世的反),他和约翰的私人关系其实一直还算不错。
变数在于他的能力问题,他也不确定他开盒出来的是个博韦主教腓力,还是仅仅只是比约翰稍好,正当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召回杰弗里主教时,他忽然收到了一封信。
写信的人是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他几乎已经忘记的堂妹,她请求和他见面。在琼去世一年后,她被送回英格兰由约翰看管,原因之一是曾有流言称雷蒙德六世有意与她结婚以染指布列塔尼以至于英格兰。是的,关于英格兰王位还有另一个隐形问题就是有关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去向,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她一直未能获得自由,他应该继续囚禁她吗?
内心深处,塞萨尔并不想这样做,此前因为他的立场,他没有对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去向多言,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也许他可以把她送到耶路撒冷,让她和当地的天主教贵族结婚?他应该问问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意见,他想,虽然他能给予她的选择也有限,但他总要知道她真实的意愿是什么。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现阶段居住于布里斯托尔城堡,尽管失去自由,但约翰并没有在物质上苛待他的侄女,当塞萨尔进入她的房间时,她桌案上还有刚刚烹饪好的鸽子、两碟坚果和从阿基坦运来的葡萄酒。“好久不见,堂兄。”她对他说,她已年过三十,但仍美丽夺目,并且她的高傲并不因为她囚徒的身份有所削弱,“我时常听闻你的故事,我的记忆里你还是一个沉默的私生子,一个恭顺的王室仆人,但你已是整个欧洲最有权势的君主,一位传奇人物。”
“传说总会失真。”塞萨尔答道,而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轻蔑地笑了笑,复而哀伤道,“但有些事实无法更改,比如你确实获取了主宰欧洲局势的权柄,足迹踏遍半个欧洲,而我却走不出这座塔楼,塞萨尔,如果我嫁给你,或许我也可以得到自由。”
“那是祖母的安排,但祖母已经去世十二年了。”提及阿基坦的埃莉诺,塞萨尔的脸色也笼罩了一层悲伤,“埃莉诺,那桩婚约是个意外和玩笑,我有且只有和安娜商议过正式的婚约,你是我的堂妹,在我心中与我的亲妹妹无异,即便我没有向安娜求婚我们也不会结合。”
“你可以选择是否和我结婚,而我从来没有选择。”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静静道,现在,塞萨尔终于察觉出了她压抑已久的怨愤,“在他们想要你做英格兰国王时,我被推出来作为让你获得继承权的工具,他们大肆宣扬我的出身,我的血统,而当你做了希腊人的皇帝,我又在一夜之间被剥夺了所有的荣耀,成为一个所有人都不能染指的囚徒。我们出生时,你是卑贱的私生子,我则是高贵的金雀花公主,可三十年后,一切都反了过来,你能在战场上获得王位,我则对我的命运无能为力,我甚至不能像我的祖母和姑姑一样通过婚姻改变自己的命运,追求我的爱情,这对我不公!”
“我很抱歉,埃莉诺,但没有人可以拥有无限度的自由,包括我。”塞萨尔说,“事实上,我并不希望像叔叔一样一直囚禁你,我来是想要听取你的意见,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我会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
“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终于露出了微笑,“我要结婚,我要嫁给奥托。”
“奥托?”塞萨尔错愕道,他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幼年时期普瓦捷城堡中的记忆,是的,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从小就喜欢跟在奥托身边,即便后来奥托回到了不伦瑞克,她也会给他寄出礼物,“你喜欢他,你认为你爱他。”
“是的,他对英格兰王位没有威胁,他也是单身,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道,她期待地看着塞萨尔,“如果你对我的境遇有一丝愧疚和同情,就送我去德意志吧。”
“不行。”
“为什么?”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瞬间失去了笑容。
“因为我一直计划让韦尔夫家族和斯拉夫人和解,这关系到我作为正教保护人的权威,以及我后续的一些行动,我应该适当地洗去一些我身为拉丁人和天主教徒的印象,毕竟我的长子已经开始学习接管我的国家,我不希望他面临同我一样的复杂局面。”塞萨尔语气还算和缓,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知道他的决定不容更改,“我和奥托已经商定好他和一位留里克公主的婚约,她父亲是切尔尼戈夫大公,母亲则是一位波兰公主,他已经见过他的新娘,对她很满意,很抱歉,消息传到英格兰的速度慢了些,但埃莉诺,不论奥托对你有没有怜惜或同情,他都不会娶你。”
是的,他不会冒着和留里克家族、波兰乃至塞萨尔决裂的风险娶她,他们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见面,可是“一群刚刚摆脱蒙昧的野蛮人,一个我听都没有听说的小公国,他怎么能娶这样一位妻子?”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不可置信道,塞萨尔摊开手,不置可否,“确实,这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婚约已经确立,埃莉诺,如果你想要结婚,你可以去耶路撒冷,那里有很多适龄且单身的贵族,我会保证你仍然拥有公主的待遇,你可以自由。”
“你认为这是自由?”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反而笑了,她湛蓝的眼睛微微眯起,如宝石般艳光四射,“他们毕竟还没有结婚,你能撮合他娶一个切尔尼戈夫公主,你也可以撮合他娶一个英格兰公主。”
“这不是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埃莉诺,这是盟约。”
“盟约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反问,这时候,塞萨尔清晰地察觉到她的目光变得冷酷锐利,如苍鹰,金雀花家族从不缺乏刚毅的女性,“有二十四位布列塔尼骑士在保护我,他们爱我,忠于我,愿意为我而死,我不主动获得自由只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该去往何处。”她高高昂起头,“做出你的选择吧,堂兄,背弃你的盟约,让我去追求我的爱情和自由,亦或是死在这里,让你的敌人欣喜若狂,朋友则悲痛欲绝,想想你的妻子和孩子们,想想你庞大、美丽、富饶的帝国,我想你不难做出选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9 22:19:54~2023-10-20 16:0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若悦卿 10瓶;酒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选择(下)
房间中一片静谧,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紧紧盯着塞萨尔,期待他的回答,而塞萨尔一语不发, 面对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死亡威胁,他似乎没有丝毫慌乱:“你并不爱奥托,或许你有些喜欢他,但你只是想找一个可以保护你并帮你复仇的盟友。”
“他是我最合适的丈夫。”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不耐道, “塞萨尔,我不清楚我们结婚对你有什么坏处。”
“如果我们的对话发生在贝亚特丽斯刚刚去世时,我会很乐意的。”塞萨尔说, “那雷蒙德姑父呢, 我曾经听说他有意在琼姑姑去世后娶你, 但约翰叔叔阻止了他, 这并不是他的意愿吧?”
“是的,我安慰了他, 暗示他可以通过娶我掌控阿基坦乃至英格兰, 但他对我说金雀花的母狮子他娶一只就够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脸上浮现出一丝屈辱, “你们不允许我结婚, 不允许我得到幸福, 那我就要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只有婚姻一个筹码,再不打出去就晚了。你不要再说其他的事耽误时间, 塞萨尔,鸽子要冷了。”
“我只是很惊讶, 埃莉诺。”塞萨尔回答道, “我一直以为你还是那个陪着祖母绣花的小姑娘, 但你已经觉醒, 知道命运不能被掌握在他人手中,不过我需要提醒你,你的威胁对我来说并不顶用。”他站起身,“你确定你的骑士们对你的忠诚包括杀死一位皇帝吗?你被无辜地囚禁时,他们同情你,愿意为你付出生命,但我与他们无冤无仇,我的名望传遍整个欧洲,我还是一位十字军战士,你确定他们在接到杀死我的命令后不会对我倒戈相向吗?”
“即便他们真的听从了命令,我也不是赤手空拳孤身而来,一旦我逃离了城堡,你就不再是一位被无辜囚禁的公主而是一位叛国的罪人,对你的任何行为都不会受到道义的谴责,我想你其实是清楚的,因此你催促我快些做出决定,让我在对死亡的恐惧下惊慌地妥协,如果我意志脆弱些,你已经成功了。”
“但现在我失败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泄气道,她此前种种虚张声势在此刻都随流沙般消散,此刻她的神情茫然无措,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因此只能徒劳地发泄她的愤怒,“你可以在战场上获得名望,获得王位,获得高贵的妻子和新的领土,可我有什么?我没有筹码,婚姻算半个,但在我被禁止结婚后我连这个筹码也没有了,西西里的康斯坦丝也被关在修道院里,她的婚姻确实葬送了欧特维尔家族的统治,这样的事例你们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
“康斯坦丝女王并没有因为亨利六世是她的丈夫而将王国拱手相让,相反,她将她的儿子教导成一个彻彻底底的西西里人,谁还想得起来腓特烈其实姓霍亨斯陶芬呢?”塞萨尔耸耸肩,“好了,埃莉诺,我想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来意了。关于你命运可能的走向,我可以告诉你我能接受的有三种,第一种,就是我带你去耶路撒冷,你可以挑选一个合适的贵族做你的丈夫,我会保证你拥有公主的待遇,但你永远不能回到英格兰,我需要确保你可能对英格兰王位造成的威胁都被扼杀在摇篮中。”
“我已经拒绝了。”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冷哼道,这在塞萨尔的意料之中,他继续道,“第二种,就是我送你去德意志,让你见到奥托,如果奥托愿意为了你背弃婚约,我也不能过多地干涉他,但恕我直言,这种可能性不大,我不希望欧洲人嘲笑金雀花公主做了韦尔夫的情妇。”
“如果没有名正言顺的婚姻和权力,我对他的渴望也没有那么强烈。”布列塔尼的埃莉诺思考片刻后说,“第三种呢,不要告诉我第三种是让我继续活在囚笼中。”
“当然不是,继续囚禁你对你来说是命令,不是选择。”塞萨尔答道,“我很惊喜,埃莉诺,我来之前没有想到你有这样坚定的意志,也许琼姑姑教会了你很多,你知道,约翰叔叔死了,而他的儿子还太小,我不能长期逗留在西欧,我一直在思考我应该怎么处理英格兰的事务,现在看来,我有一个合适的盟友。在我见到你之前,我能给你的选择只有两种,第三种可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你什么意思?”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呼吸急促。
“亨利的母亲并不可靠,但若亨利没有其他分量足够的亲属,摄政的重任只能交给她。”塞萨尔直视着她,“那么,我的堂妹,为了阻止这一切,你愿意和我们的堂弟结婚吗?”
,
从塞萨尔来到伦敦后,英格兰便一直处于一种紧绷的高压中,贵族们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图,他们想要从约翰王手中捍卫的权利究竟能不能恢复原样,亦或是他们能否从国王手中获取更多?
如果不是清楚他在东方有一顶更华丽也更尊贵的王冠,塞萨尔早就被怀疑意图谋害亨利王子从而篡位了,但所有人都清楚他没有必要这样做,这令他一直不松口为亨利王子加冕的行为变得更加诡异。当他终于召集诸侯,表示要准备加冕礼和委派摄政后,诸侯们终于松了口气,这意味着靴子落地,他们仍笃定塞萨尔需要借助他们巩固亨利的统治,因此他必然会在一些事项上让步,就看谁是能分到蛋糕的幸运儿了。
当他们走进议事厅时,他们愕然发现塞萨尔并没有穿着希腊式的长袍,而是换上了他还身为普瓦捷伯爵时的装束,这令他看起来更像他逝去的父亲了:“落座吧,诸位。”他对他们说,他没有戴着皇冠,“除了未来的亨利三世国王,今天还有一位贵客。”
贵族们的目光落向门边,除了懵懂无知、人尽皆知他是来当吉祥物的亨利王子,还有另一位美丽绝伦的女子在骑士们的簇拥下昂首走了进来,尽管每年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与公众见面,但此刻乍见她的美貌仍令人目眩。
她来干什么?或者说,塞萨尔为什么允许她过来?“作为里奇蒙女伯爵,埃莉诺公主确实有资格列席于我们之中。”德高望重的威廉·马歇尔率先开口,他的目光在塞萨尔和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之间来回穿梭,思索片刻,他仍选择以较为委婉温和的口气试探,“但恕我直言,除非您有意将里奇蒙女伯爵许配给一位能承担摄政重任的贵族,否则她的出现无益于解决我们眼下的困境。”
是的,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血统对约翰一系是威胁,对普通贵族则是助力,因为约翰的不得人心和亨利的年幼,权臣噬主也是大概率事件,何况布列塔尼的埃莉诺本人又是如此美丽。“我很高兴,彭布罗克伯爵,您还记得我的堂妹不仅是里奇蒙女伯爵,还是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塞萨尔缓缓道,“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都曾经效忠过埃莉诺的弟弟,布列塔尼的亚瑟,他的死亡令人同情,而野心家利用他的死亡攻击我刚刚死去的叔叔不仅无助于亚瑟灵魂的安息,反而只会让他的姐姐陷入尴尬的处境。”
“约翰国王对埃莉诺公主的看护确实过于严密。”威廉·马歇尔现在也不明白塞萨尔究竟想干什么了,他只能谨慎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们都恼恨野心家,可野心家确实存在,陛下,英格兰已经不像您祖父和父亲在位时那样富裕强盛了,我们脆弱的王国禁不起下一次王位继承纷争引发的动荡。”
“我无意引发动荡,相反,我要解决动荡。”塞萨尔说,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向在场的贵族们展示,“圣座对于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争议也一直十分关心,早在十四年前,他就曾颁发了一份赦免令,允许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与她的堂兄弟结婚,而为了王国,我的堂妹也愿意做此牺牲。”
“您要里奇蒙女伯爵和亨利三世陛下结婚?”威廉·马歇尔反应过来,他感到他的脑子已经不能运转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谁能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能结婚,“上帝啊,这太荒谬了!”
“上帝已经允许了他们的结合,此外,我要纠正一点,不是里奇蒙女伯爵,而是英格兰的女王,如果你们执意认为亨利三世是第一继承人,那他的母亲将会成为摄政。”塞萨尔说,在贵族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走到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面前,拔出剑,朝她下跪,“我,塞萨尔·塞萨罗亚,理查一世之子,阿基坦公爵,英格兰的摄政王,在此代表安茹家族在英格兰的所有领地向我的君主效忠,天佑埃莉诺女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0 16:09:57~2023-10-21 20:2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 ̄喝着可乐继续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山度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瓦西尔
在这场会议召开前, 所有人都没想到英格兰的王位之争最后会是这样诡异的走向,他们能想到的最刺激的剧本也不过是塞萨尔拥立自己的次子,这至少还是正常人能理解的野心家操作!
但他拥立他的堂妹做女王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塞萨尔对妻子的爱与忠贞众所周知(他在外打仗时给妻子写的情书曾不慎流传出去, 过分热情肉麻的言辞甚至曾让他陷入沉湎色/欲的争议),贵族们简直要怀疑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在布里斯托尔城堡蛊惑了他(阿基坦的埃莉诺曾有意让他们结婚也不算秘密),盯着塞萨尔、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和亨利三世(以及那份本来是为塞萨尔和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申请的赦免令),最后还是德高望重的威廉·马歇尔勇敢地开口:“即便上帝允许了他们的结合, 但我们大可不必这样做,我们很难确定一个三十一岁的女人和一个十岁的孩子能生下子嗣。”
“我和亨利没有子嗣对英格兰也不是坏事。”虽然塞萨尔的支持是她获得王位的最大助力,但在这一出塞萨尔导演的剧目里, 她不想和亨利一样做一个完全由塞萨尔牵动的傀儡木偶, 当贵族们的目光投向她时, 他们发现布列塔尼的埃莉诺面上呈现出一种从容的威严, 恍然有她祖母的风采,“我的先祖玛蒂尔达最终选择做一位维护儿子的母亲, 而我亦愿为了王国献身, 我愿用我一生的时间去捍卫我的王国, 我的家族”她看向亨利王子, “以及我的丈夫, 哪怕他的妻子不止我一个。”
是的, 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很有可能活不过亨利三世,待她去世后亨利三世完全来得及再婚, 即便她像她的祖母一样长寿,亨利三世还有一个弟弟, 金雀花家族有足够多的男性继承人可供挥霍。“这是最好的选择。”威廉·马歇尔最终说, 约翰一直防备着布列塔尼的埃莉诺的继承权, 为此不惜削弱安茹家族对布列塔尼的权利, 但与其以卑劣的手段囚禁一位无辜的公主,坦诚她的权益并巧妙地以合法的手段促使她与约翰的后代联合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选择?对贵族们而言,一个长期被软禁、没有接受过政治教育的女继承人也很适合做一个傀儡,至少现在看来如此,“天佑埃莉诺女王!”他向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下跪。
“天佑埃莉诺女王!”贵族们也陆陆续续地下跪,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切,想起昨天她和塞萨尔在布里斯托尔城堡里的对话:“女王?”她既惊喜又踌躇,“你确定你要把一个王国交给我?”
“如果我有其他的选择,我不会冒险。”塞萨尔回答道,“我会给你必要的支持,但我的支持力度不会太大,你需要靠你自己去对付国内的贵族和腓力二世,如果你失败了,你也可以来到我的领地流亡,我会保证你的安全,我只能承诺这么多。”
“足够了。”她说,“我不会失败的。”
她不会失败,这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她必须紧紧抓住。她看着跪在她眼前的这些人,罗马的奥古斯都,彭布罗克伯爵,休伯特·德·伯格这些曾经奉命看管她、坐视她失去自由的诸侯们都要向她下跪,因为她是英格兰的女王。
这就是权力,这就是自由,当真正品尝这一切后,她发现这滋味是如此美妙,从这一刻到她躺进棺材她都不会放弃她的王座。
,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大皇宫的清晨,狄奥多拉窝在安娜怀里,睁着天蓝色的眼睛渴望地问。“你已经看过他写的信了。”安娜温柔地抚摸着狄奥多拉柔软的头发,她的发色介于金色与黑色之间,呈现出一种丝绸般的光泽,尽管她曾经提醒过塞萨尔要对孩子们一视同仁,但感情上她真的非常理解为什么塞萨尔会偏爱他最年幼的两个孩子,尤其是狄奥多拉,“作为奥古斯都,他奔波在欧洲各地是很正常的事,你和狄奥多西出生前,你的哥哥姐姐几乎记不得父亲的样子。”
“那妈妈呢,妈妈会忘记爸爸的样子吗?”狄奥多拉问,安娜为她梳头的手微微一顿,而后又神色如常道,“读他给我写的信时,我就又想起他了,拥有这样的丈夫你很难有不满足的地方。”
“当然,爸爸是最好的,作为丈夫,父亲,君主,他都是最好的。”狄奥多拉骄傲道,她复而好奇道,“我以后也会有丈夫吗?像父亲一样的丈夫。”
“你会有丈夫,但你很难有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的丈夫。”
“那像腓特烈哥哥一样?我知道,父亲想把埃莉诺姐姐嫁给他,所有人都这么说。”
“如果他真的想把埃莉诺嫁给腓特烈,他不会限制他们的相处,他只是希望埃莉诺做西西里的王后。”安娜静静道,她复而温柔地替狄奥多拉整理衣服,“好了,狄奥多拉,去吃早餐,然后打扮一下——瓦西尔大公要来了,他是很重要的客人,今天不要再恶作剧了。”
“我当然不会。”狄奥多拉转了转眼珠,但她已经在思考如何恶作剧了。
,
瓦西尔·君士坦丁耶维奇·留里克今年七岁,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教士们口中的世界渴望之城,君士坦丁堡的大皇宫。
即便是作为罗斯诸国中地位最尊崇的一部,他父亲所统治的弗拉基米尔公国也不过是苦寒的丘陵,身为王公贵族也难免经历严寒与饥饿,而在如此贫瘠的环境下,他们也要自相残杀,他的祖父弗谢沃洛德·尤里耶维奇·留里克的母亲乃是一位科穆宁家族女性,因兄长的驱逐在君士坦丁堡度过了童年,长大后,他返回了故土,成为了全罗斯的共主,有史以来最为强势的弗拉基米尔大公,但因为对长子,他的父亲君士坦丁·弗谢沃洛多维奇·留里克的不满,他试图将他治下最为繁荣富裕的弗拉基米尔城和弗拉基米尔大公的称号给予了他的叔叔尤里,只留给他父亲罗斯托夫。
内战似乎不可避免,但远在君士坦丁堡的奥古斯都不惜亲自千里迢迢赶到弗拉基米尔,劝说祖父收回成命,从而成功调停了兄弟间的冲突。那一年他还只有三岁,祖父修建的正教教堂是他仅能接触到的有关温暖与华丽的事物,有关君士坦丁堡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那些跟随祖父回到罗斯的教士们口中,科穆宁的繁华于他而言既未得见,亦不怀念,他对南方的罗马帝国的印象都来源于奥古斯都,那是他所见过的最光彩夺目的人物。
他毋庸置疑是英俊的,同时高大伟岸,风采卓然,当他缀着宝石和精美刺绣的长袍掠过泥泞的冻土时他的心顿然生出一丝他还不明白是何缘故的痛惜,但奥古斯都对此不以为意,他甚至会和农民交谈,勉励他们通过劳动获得财富。“这是你的儿子吗,大公?”在一场尽罗斯之力但并不符合奥古斯都身份的晚宴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投向瓦西尔,尽管他的随从们都难掩对食物的不适,奥古斯都却还是那样地从容欣喜,如同享用东方的珍馐。
“是的,这是我的长子瓦西尔。”父亲回答道,而他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用不熟练的拉丁语道,“我,我是瓦西尔,我一直听教士们说起君士坦丁堡的事,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生活的吗,奥古斯都?”
场内陷入了沉默,他敏感地察觉到奥古斯都的随从们流露出不友善的神色,他说错了什么吗?打破沉默的是奥古斯都,他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取下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递到他手上:“如果你好奇我们的生活,为什么不亲自来君士坦丁堡看看呢?等你强壮到可以坚持住从弗拉基米尔到君士坦丁堡的长途跋涉,就来大皇宫接受我的教育吧。我的小儿子在我离开君士坦丁堡前刚刚出生,说不定你们会成为朋友。”
奥古斯都是欧洲名望最隆盛、学识最渊博的学者之一,他时常来到他开设的大学授课,从基督徒到撒拉森人都以能听他传授知识为荣,但他很少亲自教育贵族子弟,没有人能想到这样的殊荣能落到他头上。他的父亲不会放过这个和奥古斯都加强联系的机会,在他满六岁后就催促他动身,如果不是奥古斯都的叔叔,英格兰国王去世,他早在去年就抵达君士坦丁堡了。
有关来到君士坦丁堡后的注意事项,他此前便听教士们千叮万嘱过了,在大皇宫的侍女为他更换希腊式的衣袍时,她们又提醒他需要注意狄奥多拉公主的恶作剧,她时常打扮成她双胞胎哥哥的样子戏弄不了解皇室成员的宾客。
奥古斯都对幼子幼女的疼爱远近皆知,弗拉基米尔也不例外,在侍女提醒他之后,他便默默将这一事项记在心里,意识到他需要留心对传说中的狄奥多拉公主不慎冒犯。“奥古斯都下个星期才会回来,在此之前先去觐见奥古斯塔吧。”为他系上最后一条丝带后,侍女们满意地说,而瓦西尔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他刚刚熟悉面目的侍女身后,尽可能减少开口,防止他不熟练的拉丁语引来嘲笑。
“这就是父亲说的那个罗斯大公吗?”在前往黄金议事厅的路上,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行径,侍女们连忙向来人行礼,而来人正好奇地打量着瓦西尔,当那个孩子出现在阳光下后,瓦西尔视线似乎在一瞬间模糊了:他仿佛在发光。“你叫什么名字?”狄奥多西问,他本以为罗斯人都像瓦兰吉卫队一样粗犷,但眼前的孩子出奇地清秀,他似乎比腓力哥哥还高。
“瓦西尔·君士坦丁耶维奇·留里克,公主。”事出突然,瓦西尔并没有听清侍女们对狄奥多西的称呼,他只能从他秀美的轮廓中下意识判断他的身份。
“我不是公主!”狄奥多西气恼道,而想起此前侍女们的提醒,瓦西尔更加坚定道,“不,你就是狄奥多拉公主,我不能对公主做出失礼的行为。”
“我真的不是!”狄奥多西已经委屈地快要哭了,他颤巍巍地瞪着瓦西尔,令后者更加手足无措,打破他们尴尬氛围的是一声轻笑,蔷薇花后,狄奥多拉施施然地提着裙子走过来,“这次不是我在恶作剧哦,狄奥多西。”
当他们站在一起时,旁人不难分辨出他们,尽管五官轮廓十分相似,但狄奥多拉的身形更加纤细,只是她的顽劣好动掩藏了这一点。“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狄奥多西叫道,而狄奥多拉已经咯咯笑着复而提起裙摆跑开,“我这次可什么都没有做,是你自己像个女孩子,大公才会认错。”
那对兄妹在花园中追逐,而侍女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转而提醒瓦西尔快些去见奥古斯都,听到提醒,瓦西尔才恋恋不舍地扭回头,但他的脚仍不自觉在一处逗留些许,那是狄奥多西刚刚站立过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1 20:23:58~2023-10-22 19:4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卿 30瓶;子不言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羊群
当塞萨尔参加完埃莉诺女王和亨利三世的婚礼与加冕礼回到君士坦丁堡时, 关于瓦西尔来到大皇宫那一天的小小风波已经彻底被包括当事人(指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瓦西尔本人仍对此印象深刻)遗忘了,看到瓦西尔很快适应了君士坦丁堡的生活, 塞萨尔对此也十分满意:“他会是向罗斯传播罗马文化的桥梁。”在哄睡了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后,他对安娜说,“而我抚养他也有一个合适的借口,我要向北方传播天主的福音, 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教皇对我的催促。”
“你真的想将瓦西尔教育成一个天主教徒?”安娜问,塞萨尔露出一个幽深的笑容,将下颌抵在安娜的脸颊边, “你觉得我会这样做吗?”
“教皇认为你会。”安娜静静道, 她伸出手, 轻柔地抚摸着塞萨尔下颌的胡茬, “想起我们结婚前的情景,真是难以想象你以上帝之名来到君士坦丁堡, 白袍下却藏着一个异端的灵魂。”
“你也一样。”塞萨尔说, 在他们真正开始了解对方后, 他非常庆幸安娜本人也不是一位特别激进固执的教徒, 生活在希腊人的宫廷却被拉丁人庇护的安娜很难形成对其中一方格外倾向的立场, 真正能令她的心灵短暂平静的不是《圣经》而是古希腊哲人的著作, “安娜,你相信上帝吗?”
“我相信冥冥之间确实有主宰我们命运的力量, 你认为那是上帝吗?”安娜问,塞萨尔从安娜身上坐起来, 侧头望着窗外, 冷白的月光透过轻薄的窗纱洒在他们房间里, 千年之前, 这轮月亮便已照耀着爱琴海的海岸,“我也相信有这样一种力量,人们将其称之为神,但神的旨意并非由教士定夺,人的命运应由自己把控,如果神能带来和平与爱,那它可以被供奉,反之,如果神阻碍人们获得幸福,那神就什么都不是。”塞萨尔出神地望着月光,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眼神有多虔诚与狂热,“从国王,贵族,骑士,到农奴,每个人都有获得富裕生活的资格。而教会会桎梏他们。”
“若以现在的典章制度审判,殉道的圣徒亦会被斥为异端,当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教育,能够发现神的旨意亦有错漏时,他们便不再信神。”安娜若有所思,“这是你在埃及建造学校的原因吗?”
“是的,不过圣座一直认为我是试图感化撒拉森人。”塞萨尔重新躺了下来,他靠在安娜怀里,即便他们正进行着理性严肃的谈论,他仍能在安娜怀中感受到柔软的慰藉,他的灵魂并不孤单,“当神不再神圣不可侵犯,支撑信仰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神,所以万神殿虽然消亡,教堂却拔地而起,不过总有一天,人民不会再需要神的存在,到了每个人都获得现实的美满生活的那一天,他们便不再需要神的存在,世界是唯物的,不是唯心的”
“会有这一天吗?”
“会有的,我曾见过那一天。”此时塞萨尔终于感到困意与疲惫了,“晚安,安娜,明天我还要去检查一下黑海的贸易站”他不忘吻他的妻子。
“晚安,塞萨尔。”安娜柔声道,凝望着塞萨尔睡去的样子,她忽然轻叹一声,“真希望我也能见到那一天。”
,
1217年6月,神圣罗马帝国凯撒奥托四世正式与切尔尼戈夫大公之女,奥莱娜·弗谢沃德罗夫娜·留里克结婚。
这位奥莱娜公主在血统上是基辅大公弗谢沃洛德二世的曾孙女,只是在弗拉基米尔大公安德烈·博戈柳布斯基攻占基辅后,基辅大公的地位也日益衰微,如果不是她同时拥有波兰王族的血统,且基辅在地理位置上更靠近德意志北部(加上年龄合适,容貌美丽)的话,即便塞萨尔想要在留里克家族为奥托四世找一位新娘,他也不会选择奥莱娜。
面对罗斯那错综复杂的政局,塞萨尔的态度是敬谢不敏顺其自然,但总体他还是应该和罗斯境内的诸王公保持友好关系,同时加紧文化输出,君不见历史上拜占庭凉了几百年还有沙俄自称第三罗马为其招魂(同理还有东亚的儒家文化圈),文化输出的威力在二十一世纪尚不可小觑,以东罗马的地理位置和特殊地位,他不大搞文化输出简直对不起前任拜皇们的苦心,当然在方式上他会更趋科学高效和平一些。
不管这条世界线罗斯会不会在外力作用下统一(大汗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是不是他迫使罗姆苏丹国和阿尤布王朝被迫往东发展战略纵深的蝴蝶效应),他至少要在建设罗斯的同时把罗斯洗成东罗马文化圈的一员,当然随着发展程度的提升其中必然出现一些民族特色,但他也不至于在13世纪便着手扼制民族主义的抬头。
解决了北部的外交问题后,他开始安排送腓力到阿基坦接受教育的相关事项,在腓力出生、他和阿基坦贵族约好等他十岁以后便来到阿基坦接受教育时,他曾经担心他不应该让次子太早离开父母,但事实证明他对此的担忧纯属多余,腓力对即将长期远离父母(甚至有可能一生都不会回到君士坦丁堡)接受良好,他只是非常舍不得他的书。
“如果你想要看书,给我写信,我一定会给你送过来。”塞萨尔对腓力说,而腓力非常难得地对父亲流露出真挚的感激之色,在腓力前往书房整理他的书籍清单前,塞萨尔忽然叫住他,“如果你晚几年出生,或者你出生后那几年耶路撒冷没有打仗,你现在会不会舍不得离开我们?”
“也许吧,不过如果我注定要在十岁时前往阿基坦,那对故乡和家庭的过度牵念只会徒增我的烦恼。”腓力回过头,他的眼神有些熟悉,塞萨尔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眼神了,“您也应该庆幸,现在离开君士坦丁堡的不是理查或狄奥多西。我会给您写信的,父亲。”
在送腓力前往阿基坦前,塞萨尔顺手写信给巴黎,建议腓力二世“履行承诺提前退位去修道院”,从而能更好地教育他的侄孙。显而易见,这封信会激怒腓力二世,不过他为什么要在乎腓力二世的感受呢?没有布汶战争加强王权,法兰克的父死子继仍然只是惯例而非法律,而腓力二世的年纪也到了该退位的时候了,如果腓力二世退位,那即便他和未来的路易八世父慈子孝高度互信,政权的交接必然也需要一定的时间,那埃莉诺女王的压力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减轻。
从英格兰回来后,他就没有再过多关心埃莉诺女王的近况,不过从他收到的一些信息来看,她现阶段的措施应该也是以稳固人心为主,虽然卡佩家族并没有放弃对她的攻讦,但她还算能控制住局面。
“对于金雀花公主来说,傲慢能增加她的吸引力,但对于金雀花女王来说谦逊才是,想想我们的祖先玛蒂尔达,她年轻的时候因目中无人惹人非议,到了老年,当她表现得慷慨和善,选择以一位保护孩子的母亲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她深受爱戴,被称为‘好玛蒂尔达’。”离开英格兰前,他曾对埃莉诺女王说,“你的处境比她更危险,但你的筹码不如她。我承担得起押宝失败的代价,但我希望这一切不会发生。”
他不知道他的话埃莉诺女王听进去了多少,但至少现在看来她没有犯新晋君主常见的急于立威或证明自己的错误,在漫长的囚禁中她至少学会了伪装。就这样吧,他想,平安度过亨利三世的幼年期,等亨利三世成年后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历史上的死期也快到了,在此之前如果英格兰还能保持大体的稳定(或者更进一步收回布列塔尼),那局面比起历史上也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就看赫赫有名的长腿爱德华、爱德华三世和黑太子爱德华能不能更进一步了(卡在这四世同堂之间的爱德华二世他还是敬谢不敏)。
当腓力·塞萨罗亚来到巴黎接受册封时,腓力二世已经退位,他效忠的对象成了路易八世,不过这无伤大雅,正式受封为阿基坦公爵后,他便来到腓力二世所在的圣日耳曼德佩修道院居住,看到腓力·塞萨罗亚津津有味地阅读着那些君士坦丁堡没有的天主教典籍,腓力二世不禁好奇地问:“你真的觉得这些教义很有意思?”
“教义本身无趣,但结合作者会变得有趣。”腓力·塞萨罗亚回答道,“翻看不同时期的著作,你会发现作者的观点受限于他所经历的事物,杰出者亦难以挣脱时代的枷锁,我父亲将其称为‘时代局限性’。”
“你好像没有你表现出来得那么不在意你父亲,你才十岁,按理说这时候远离父母会令你痛哭流涕,但你似乎并不想念他。”
“因为我早已接受我远离故土的命运,腓力主教在去世前常常跟我讲法国的事,告诉我那才是我未来的归宿,在我的童年时期,他陪伴我比我的父母更多。”腓力·塞萨罗亚翻开一页书,这时候他脸上才真正有了一些真实的悲伤的情绪,“他跟我提起过您,他说您在羊群中生长,却向往成为一头狮子,在见面之前,我就很好奇您真实的样子——像腓力主教说的那样吗?”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上一章的问题,狄奥多西和瓦西尔都不会结婚,不会存在同妻问题,但完结后的塞萨罗亚王朝编年史肯定会存在同/双结婚的剧情,编年史番外是综合了真实中世纪历史和我打的CK2档里的抓马事件结合在一起的虚构历史,出场人物有圣人也有道德底线极低的屑物(SSR曾孙的原型就是亨八),提前预警一下
============
感谢在2023-10-22 19:40:24~2023-10-24 22:1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步安澜 228瓶;玄妮妮等等 5瓶;安山度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十四岁
他抬起头, 专注地望着腓力二世的脸,太阳透过书架在他脸上拂过光与阴影,他的神情晦暗不清。“狮子。”他轻轻念了念那个单词, 用讽刺的语气道,“狮子是你祖辈的徽章,他们往往认为你祖父是一头狮子。”
“他是个圣徒,通常印象里, 圣徒虔诚庄重,狮子则暴烈无畏,这样矛盾的特质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唯一的解释是其中之一名不副实。”腓力·塞萨罗亚静静道, “有些时候, 我父亲乐于向外界展示他与祖父的相似之处, 但我认为他们并不像。从人们的回忆和编年史的记载中, 我的祖父慷慨豪迈,情绪外露, 固执忤逆, 而我父亲虽然也会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却习惯于克制自己, 至少他没有将那些真挚的情绪寄予在我身上。”
“曾经确实是这样, 但我已经快忘了你祖父了, 编年史记载的是他年轻时的经历,他后来变了。”腓力二世短促地冷笑道, 他很快从腓力·塞萨罗亚的话中捕捉到另一个细节,“你怨恨你的父亲?”
“不, 我不怨恨他, 相反, 我很崇敬他, 无论是作为一位君主、将领还是学者他都足够出色,虽然我认为他可以做得更好。”腓力·塞萨罗亚慢条斯理地剖析着他的父亲,对于名震欧陆的奥古斯都,他似乎既不为他的光环迷惑,也不存在任何偏见,冷静客观地仿佛塞萨尔已经是个历史人物,“一个人精力最充沛、最善于接纳意见的时期在三十岁之前,三十岁之后,经验固然能促使他们的手腕圆滑老练,却更加难以让他们改变旧有的观念,可世界在变化。”
“人的认知总有盲区,而青少年时的经历往往会限制人们的认知,当时局变化时,青年时的辉煌会阻碍他们做出改变,所以希拉克略一世战胜了波斯人,却输给了阿拉伯人。对我父亲而言,他的盲区在于他对安茹家族的感情,在他是个根基薄弱的私生子时,家族的支持能帮助他站稳脚跟,但现在他对家族的作用已经远大于家族对他的作用,他应该重新审视他们的关系。”
“你认为他应该怎样做?”
“他不应该再执着地替安茹家族保住诺曼底,隔着一道海峡和两个族群,统治者很难整合这两块领地,‘安茹帝国’只是一个理想的概念,解决的方式只有两个,第一,放弃在法国的领土,将全部的资源集中在不列颠群岛上;第二,吞并整个法国,有足够的纵深来应对反叛,而非耗费大量的资源防御边境线。”
观察着腓力二世的神情,腓力·塞萨罗亚知道他并没有动怒,相反,他在认真思考这个可能,虽然这注定是南柯一梦:“我父亲对如何处理英格兰和法兰西的问题并没有长远的规划,他宁愿将其交给时间,当然,他的领土在东欧和北非,他不必考虑这个问题,对于我,他可能也只希望我能做一个守住自己领地的公爵,他不认为他缺乏长远规划的安排会影响我未来的生活。”
“因为确实不会影响,英格兰国王、罗马的奥古斯都和罗马的凯撒都是你的亲戚,法兰克国王不会轻易对你动手,这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前提是我确实甘心做一个普通的封臣,但如果我说,我想要诺曼底和安茹呢?”腓力·塞萨罗亚说,“缺乏整合的基础,英格兰国王迟早会失去他们的祖传领地,如果诺曼底和安茹迟早会易手,为什么不交到我和我的后代手里?我知道,您一直仇恨着安茹家族,您应该也不喜欢我的祖父和我父亲,但我和他们都不同。”他露出笑容,“说不定,我会帮您完成复仇呢?”
,
“你应该和瓦西尔一起练习,狄奥多西。”
大皇宫,理查·塞萨罗亚正弯下腰,试图劝说他最小的弟弟放弃挑战他,狄奥多西十分固执,他举起手中的木剑,用力地挥舞着:“瓦西尔总是让着我,他的剑术比我好,可他从来不敢表现得比我强!”
“我会跟瓦西尔说的,这对你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理查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今年十四岁,已经十分高大英俊,头发介于金色和红色之间,华丽而厚重,眼眸则如蓝宝石般璀璨,同时四肢修长,身形也十分优美,当他使用武器时尤其明显,“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腓特烈可不会让着我,他对我有时候比父亲还严苛。”
但腓特烈已经走了,他想,他回到西西里了,只有在闲暇时候才会回君士坦丁堡,而这样的日子也越来越少,有一天埃莉诺也会跟他一起去西西里,就像腓力一样,像飞鸟一样从父母的掌中飞走,他终有一天会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分开。
想到这个未来,理查的内心不禁泛起一阵颤栗的悲哀,这令他心软,因此他最后还是向狄奥多西妥协,陪他玩了一下午,当他回到房间,擦掉头发上的汗水开始洗澡时,他忽然收到消息,他父亲回来了。
“您好,父亲。”当理查匆匆赶来迎接塞萨尔时,他甚至还来不及擦干他头上的水,“我说过很多次,不要顶着湿头发吹风。”看到长子的样子,塞萨尔的眉头紧紧锁起,“回去,洗完澡,吹干头发,然后再来书房见我。”
等理查终于按照塞萨尔的吩咐洗完澡、吹干头发,郑重其事地换上得体的衣物来到书房觐见父亲时,塞萨尔正在核对着一份账务表,他一言不发,理查也只能等待着。“今天做了什么?”当塞萨尔终于确信今年埃及的土地收入分配给希腊贵族们的账务没有错误后,他才问理查。
“您已经知道了。”理查有些不情不愿地说,大皇宫的每个花匠、厨师和马夫都可能是塞萨尔的眼线,亦或者他根本不必特意强调,仆人们自然而然会将皇室成员的动向毕恭毕敬地汇报给他。
“你再告诉我一遍,理查。”塞萨尔语气严厉且不容置疑,理查只好一五一十地重复,“上午,我先是去赛马场练习了两个小时,然后去了图书馆,下午,我本想去贸易站查看商船,但狄奥多西拦住了我,我陪他玩了一下午。”他悄悄观察着父亲的表情,“我做错了吗,父亲?”
“你为什么会认为你做错了?”塞萨尔反问,“正确处理你和你弟弟们的关系也是你未来执政生涯中的重要一环,其中自然也包括在童年时期和他们建立良好的关系,和父母、和兄弟姐妹相处是你学会处理人际关系的开端,这和你接受的军事教育与政治教育一样重要。”他盯着理查,忽然问,“很寂寞吧,理查?”
“您知道吗?”理查刹那间抬起头,但很快,他又重新垂下眼睛,他看不出塞萨尔到底是期望这一点还是不期望,塞萨尔看在眼里,他不得不进一步提醒道,“说出你的想法,理查,君主应该学会伪装,但适当的时候他应该坦诚自己。”
“所以现在是我坦诚的时候吗?”理查低声道,出于对父亲的信任,他鼓起勇气实话实说,“我已经十四岁了,我应该走出君士坦丁堡,我应该通过实践验证我所学的知识,可您不给我这个机会,您宁愿让我陪弟弟妹妹们玩!”他的语气越来越激烈,“十四岁不小了,我听说过您的事迹,您曾在少年时从法兰克的腓力二世手中夺回了曼恩,那时候您也只有十四岁!”
尽管接触的外国王室成员不多,但理查知道塞萨尔是这个时代最关心子女的父亲,但在关爱孩子们的生活与学习的同时,他对儿女的控制欲望也极其强烈,小到他们的穿衣吃饭,大到他们接受教育的课程,对朋友的选择和对情绪的处理,尤其是对他——有些时候,他甚至有些羡慕腓力,因为父亲既没有在他童年时期过多地干涉他的爱好,也没有在他长大后限制他的行动,尽管腓力比他还小。
“你祖父十四岁的时候还起兵反抗你曾祖父,你的曾祖父则在十四岁的时候单枪匹马跨越海峡想替他母亲打败他的舅舅,他们比我更值得学习,你要学习他们吗?”塞萨尔问,知道过分的严厉会适得其反,他放缓了语气,“他们呈现出比我和你十四岁时更加非凡的勇气,但他们都失败了,你的祖父被迫放弃城堡恳求你曾祖父的宽恕,你的曾祖父则因为他舅舅的善良仁慈逃回安茹。他们都打败了他们十四岁时的敌人,但不是在他们十四岁的时候。”
“您甚至没有给我一个敌人。”理查低声抱怨,塞萨尔看着他,不急不缓道,“他们的敌人是几座城堡和几十个骑士,你的敌人则是成千上万的撒拉森人,我不让你在战场上检验你的军事能力是因为我爱你,我珍惜你的权威和你的生命,在你独自统治这个帝国之前我要确保道路上的荆棘被拔出到一个可控的程度,否则任何可能的动荡都会像白船事件一样把我们拖向万丈深渊。”
“如果你想要出去旅游,你可以去找我们的亲戚,耶路撒冷,西西里,不伦瑞克,图卢兹,都可以,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他最后总结道,站起身,拥抱自己的长子,在他没有留意的时间里理查已经快比他还高了,“好了,仔细想一想我今天说的话,如果还有疑问,明天早上再来问我,现在,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还等着我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4 22:14:40~2023-10-25 16:5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荷+c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战火
在前世选修的教育心理学中, 塞萨尔知道当孩子进入青春期后,他们会出现同一性危机,即自我同一性对角色混乱, 他们会对自己的未来产生茫然,开始质疑父母和老师的教育,表现出来的就是对现状的不满和寻求改变。
非常遗憾的是,他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青春期, 毕竟前世今生他都过早地失去了父母,因此在理查表现出他要进入叛逆期的迹象时,他内心其实还有着隐秘的歆羡:他没有这样的运气。
那就让他去散散心吧, 给他足够的零花钱保证他的生活水准(主要是他那素未谋面的伯父小亨利的前车之鉴, 他只要自己还没有破产他就绝不会让儿子因为经济问题和老父亲翻脸), 同时确保他活动的场地没有敌人也没有诱惑者(或者身兼两者, 路易七世和腓力二世有话要说),等理查见识了不同类型的统治者是如何处理领地事务, 他也可以放心地交给他一些领地先练手。
理查最后选择了去图卢兹, 塞萨尔表示赞同, 毕竟图卢兹靠近阿基坦, 他并不希望理查和腓力天然的血缘纽带因为腓力过早去了阿基坦生疏起来。几乎是在他送走理查的同时, 他收到了一封信, 是英诺森三世写来的。
在撒拉森人的威胁彻底消除、英诺森三世不再需要仰仗他进行十字军征战后,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再如他们此前那么紧密, 他此前调停图卢兹争端的行为已经让英诺森三世对他产生了怀疑,在这个基础上, 希腊本土停滞不前的教改和他对埃及的撒拉森平民的宽容顿时显得刺眼了起来。
对于他来说, 英诺森三世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针对他本人的), 他已经不再需要教皇替他的统治背书, 或者给他打外战加buff,那他和英诺森三世关系破裂是迟早的事,这一点在他没有在1216年收到英诺森三世的死讯后犹甚。
那就不太巧了,他本来还指望着如果他能跟英诺森三世善始善终,那等他侄儿格里高利九世上位后他还可以拿他叔叔道德绑架他呢。在他和英诺森三世关系日益疏离的当下,他不觉得英诺森三世的来信是什么好事。“他说了什么?”安娜问,塞萨尔合上信,闭上眼睛,“他要求我出兵协助他清剿清洁派,最近图卢兹出现了一起针对腐化的天主教神父的私自处刑,而我的表弟拒绝审判那位清洁派神父。”
“理查还在图卢兹。”
“对,他给了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但只能拖延一时。”塞萨尔道,“给理查写一封信,让他绕开图卢兹直接去普瓦捷,如果信使慢了一步,也让他在见到理查后立刻劝他离开法国南部,这趟旅行已经不安全了。我最好也离开君士坦丁堡一段时间,给安德烈国王写信,我要去一趟匈牙利。”
“匈牙利?”
“是的,我们有必要加强盟约。”塞萨尔看向书房中的一幅地图,微微眯起眼睛,“我们有两个共同的敌人,一个在北面,一个在东边。”
,
收到塞萨尔的拒绝后,英诺森三世似乎并不意外:“当他还是一个孑然一身的私生子,一个没有妻子和孩子的单身汉时,他跪在我面前义正词严地宣称要为天主的事业献身,但现在仅仅是因为担心他的儿子可能被误伤,他就心痛地完全不愿意为镇压异端出一兵一卒,色/欲腐蚀了他,老实说,我后悔同意他结婚了。”
“这说明他只是一位凡人,而非如他父亲一样的圣徒。”他的侄儿,枢机主教乌戈利诺·迪孔蒂说,英诺森三世捏着塞萨尔的回信,忽然问,“你如何评价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乌戈利诺?”
“理查一世是一位真正的圣徒,是所有国王与骑士的楷模,但腓力二世是一个狡诈的骗子,他任何对教廷的示好都不过是为了他的私欲,而非真的虔诚向天主。”乌戈利诺不假思索地道,英诺森三世摇了摇头,对他的评价不予认同,“但如果让我在他们中选择,我宁愿和腓力二世合作,理查一世是夺回圣城的英雄,是能无视教廷的存在直接影响民众的人物,而腓力二世永远无法撼动教廷的地位,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们仍能合作。”见乌戈利诺对此仍感到不解,他索性说得更加直白,“我可以对腓力二世施以绝罚,但我永远不能对理查一世这样做。”
“但您也没有必要绝罚理查一世,他没有在活着的时候做过冒犯教廷的事,何况他已经死了。”乌戈利诺讷讷道,英诺森三世点点头,庆幸道,“是,他死得很及时,可他的儿子还活着,如果他在第五次十字军胜利后便像他父亲一样死去,他现在也封圣了。”他回想着三位君主的脸,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我忌惮理查一世的武力,腓力二世的才智,而塞萨尔·塞萨罗亚可能同时拥有这二者,我盲目地以为作为一个根基薄弱的私生子,他由我加冕,也由我掌控,但他已经不受控制,说不定,他拒绝讨伐图卢兹是因为他从没有把天主的威严放在眼里,而他在埃及开设的学校也并不是为了向撒拉森人传播天主教义。”
“我们可以派人去埃及调查。”乌戈利诺道,英诺森三世点点头,显然也有此打算,“那么,说回图卢兹的事,既然我们指望不上圣徒的儿子,我们就只能指望骗子的儿子。”英诺森三世抚摸着他的戒指,“路易八世会答应帮助我们。”
“路易八世?”
“对,他见证了他的父亲屡次试图击败安茹家族,却屡次失败的经历,他急于证明自己能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事业,当我们抛出橄榄枝,他一定会接过。”
“但这还不够。”
“是的,不够,所以我打算帮助他对付他的新敌人,英格兰的埃莉诺女王。”英诺森三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当路易八世展现了足够的诚意,我会宣判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和亨利三世婚姻不合法,我确实曾经允许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和她的堂兄弟结婚,但他们结婚时亨利三世还不满十二岁,这是个漏洞。”他望着教堂外的阳光,微微仰起头想要更接近上帝,“英格兰会陷入内乱,如果塞萨尔·塞萨罗亚想要支持他的堂妹,那他也应该对我做出一些让步,比如同意清剿图卢兹的清洁派,当他从一个向往圣徒的少年成为一个寻常的君主,我们就用对待寻常君主的手段对付他。”
,
“阿基坦公爵已经同意法兰克国王的军队借道利穆赞前往图卢兹。”
当威廉·马歇尔向埃莉诺女王汇报法兰克军队的动向时,女王显而易见愠怒了:“这个孩子一点也没有他父亲的勇气!”她冷笑一声,在约翰王囚禁他的侄女时,他要求提供给埃莉诺的衣裙需“得体而不惹眼”,但在成为女王后,埃莉诺变本加厉地为自己购置华美的衣衫,此刻她穿着一条酒红色的裙子,上面以金线绣出玫瑰花纹,同时还缀着珍珠与宝石,和女王头顶的金王冠一起将她映衬得更加威严美丽,“算了,我们不应该对一个孩子太苛刻,他才十岁,也许这是他的摄政们的主意他们以为这仅仅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战争。”
但其实攸关金雀花家族的统治,她想,虽然雷蒙德六世曾经拒绝了她,令她倍感耻辱,但她很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路易八世愿意帮助教皇讨伐图卢兹不会仅仅只是为了将这个叛逆的封臣纳入麾下:“你觉得教皇会许诺他什么?”
“许诺谴责您的权力不合法,至少,作为封君他们可以处置金雀花家族在法国的领地。”威廉·马歇尔稍稍一顿,“英格兰会陷入内乱,他会试图染指英格兰,您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会争相出价换取他的怜悯,这个时机挑的很好,奥古斯都在匈牙利,他不能立刻做出反击。”
“他可以为我提供支持,但不能像雇佣军一样一次又一次为我们卖力,他的儿子也许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但那个孩子太小了。”埃莉诺女王冷静地分析道,“路易犯了一个错误,他忘了我还有一项天经地义的权利,集结军队和舰队,我们进攻布列塔尼。”
“布列塔尼?”
“是的,我还要给德意志的凯撒写信,让他从东北方向支援我,布拉班特的佣兵也威胁着他的统治,也许他不需要和路易八世长期作战,但至少要让他明白打破《一月和约》的代价。”迎着阳光,埃莉诺女王轻轻眯上眼,“路易八世认为图卢兹伯爵向英格兰效忠是他的背叛,但他们又何尝在乎过誓言他想要拿回他的东西,我也要拿回我应该得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5 16:55:01~2023-10-25 20:2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骃法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理查(上)
1219年7月, 在法兰克国王路易八世南下讨伐图卢兹之际,英格兰的埃莉诺女王突袭了布列塔尼,她同母异父的妹妹, 前任布列塔尼女公爵康斯坦丝与第三任丈夫所生的女儿阿丽克丝仓皇逃往巴黎,她的丈夫皮埃尔则负隅顽抗,沦为女王的囚徒。
尽管被称为“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但讽刺的是, 这竟然是她第一次踏上自己的故乡,也许婴儿时期她也曾居住在这里的城堡中,但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得知这一消息, 路易八世自然恼羞成怒, 但隔着诺曼底和安茹, 他并不能有效地对布列塔尼进行援救,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月条约》的陷阱,塞萨尔默许卡佩王室占据布列塔尼, 但其实卡佩王室并不能有效地防守这里, 当他支持他的堂妹成为女王后布列塔尼就迟早会回到安茹家族手里。
“我们应该庆幸他没有成为英格兰国王, 如果当年他没有和我的表姐结婚, 也许他早已吞下了整个法国。”路易八世说, 显而易见, 他为布列塔尼的失守愤怒,但他显然并没有因为愤怒乱了阵脚, “进攻曼恩,打通增援的道路, 那个女人以为有诺曼底和安茹的屏障庇护便可高枕无忧, 但和我父亲缔约的奥古斯都可不会从天而降再守卫一次曼恩。”
“我们收到消息, 德意志的凯撒也正征召部队想要增援他的表妹。”
“有我妻子的亲戚抵挡, 他不会太快抵达北方领地,何况他征召部队也需要时间,德意志人对援助一个英格兰女人可不会有太强的意愿。”路易八世不以为意道,“比起德意志的凯撒,我们更应该担心阿基坦那个小公爵还在巴黎给我父亲念诗吧?”
“是的,阿基坦公爵还和腓力二世陛下在一起。”
“那就好。”路易八世点点头,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他父亲会格外喜爱这个死敌的后代,即便他不姓安茹也没有长着金雀花家族的脸,他终究还是理查一世的孙子,货真价实的安茹家族后代,“如果阿基坦也参与了这场战争,我们会更加被动,我们需要庆幸阿基坦至少保持了中立的态度,而我们的敌人一个远在德意志北方,一个是一个毫无军事经验的女人。”
提及埃莉诺女王,他的口气自然而然带上了一丝轻蔑:“一次军事上的失败无法摧毁一个国王,但足以摧毁一个女王,作为女人,她应该在城堡里绣花,女人也许可以掌握权利,但绝不是在战场上。”他指向曼恩的方向,“既然英格兰进犯了布列塔尼,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再遵守《一月和约》,布列塔尼还有忠于我们的诸侯,我们不能放弃他们,在响应圣座号召前,他首先应该保证我自己的领地不被袭击,否则我也没必要听从他!”
,
当理查抵达图卢兹时,布列塔尼的变故刚好传到这里。“你来得不巧,殿下。”前任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对他说,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理查,老实说,他比他父亲更像他祖父少年时的样子,“我们正在准备一场战争。”
“布列塔尼缓解了图卢兹的压力,但因为阿基坦的阻隔,图卢兹无法利用这个机会和布列塔尼合兵一处彻底解决法兰克王室的威胁,相反,你们只能获得一段时间的喘息,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被动。”理查说,得益于塞萨尔从小到大的高强度高精度军事教育,他能很快分析眼下的局势,这几乎是他的本能,“我们应该主动出击。”
“隔着阿基坦,我们无法做到。”雷蒙德六世道,他的目光很难从理查身上移开,太像了,对着这样一张脸说起阿基坦会成为阻碍真是一件讽刺的事,“如果是你的祖父,那阿基坦根本不会成为阻隔,骑士们会争相追随在他身后,将为他战死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
想起理查一世,雷蒙德六世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生命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和理查一世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当他以为他们能成为朋友时,他却倒在了他的婚礼上:“你很像他,孩子,很多人已经忘了他少年时的样子,但我还记得他。”
“他一定非常富有魅力吧?以至于您现在还在怀念他。”理查好奇地问。
“是的,我确实怀念他,但我憎恨那时的他。”雷蒙德六世道,他带着理查来到一堵墙前,墙上挂着一副盔甲,那上面有金雀花家族的纹章,在理查一世去世后这副盔甲被他的妹妹珍藏在图卢兹,“对于你祖父那样的人,做他的朋友会是很幸福的事,做他的敌人则相反,被他憎恨的人会回以他同样的憎恨,被他的爱着的人则不可能不爱他,但和他打交道最痛苦的地方在于你想要得到他的爱与友谊而不得,被一个光彩万丈的人漠视的滋味不好受,那会令人发疯,或许做仇敌对你自己更好。”他深吸一口气,在这个肖似少年时的理查一世的少年面前,他终于坦诚了他心中隐藏数十年的想法,“我曾经深深为这样的痛苦折磨,在我即将摆脱这样的痛苦时,他却死了。”
“我知道。”理查说,他凝望着眼前的盔甲,想象着它主人的亡灵,他性格中浪漫、忧郁、多愁善感的部分此刻又占据了他的情绪,他感受到一种浓烈而怅惘的悲伤,“圣徒回到故乡,和平即将到来,他却在最欢乐与志得意满的时刻死去了,上帝太眷顾他,以至于急迫地想要召唤他回到天堂。”
“希望我能在天堂见到他吧。”雷蒙德六世苦笑道,但他所信仰的教派早已被宣判为异端,而他亦被绝罚,说不定他的领地很快也会亡于法兰克国王的马蹄下,“现在的图卢兹并不安全,如果你的父亲预料到这一场战争,他不会同意你来到图卢兹旅行,趁你的堂姑母拖住了路易八世的军队,你赶紧回希腊吧,我和我的长子注定为我们的信仰和领地献身,但我的家族不应该就此血脉断绝,我请求你带上我的次子一起离开,他也叫理查。”
“然后他会像多年前坦克雷德国王的女儿们一样流亡,在异国他乡结婚生子,忘记自己的家族徽章与血统,碌碌无为直到消亡?”理查说,他望着墙上的那副盔甲,神情渐渐变得激动,“阿基坦的诸侯们直到现在都还对我的祖父心怀敬仰,如果我穿上这副盔甲,我会不会更像他?”
,
从路易八世进攻曼恩开始算,这是英格兰军队被围困的第八天。
如果路易八世坚持他南下讨伐图卢兹的战略,此刻她已带着征服布列塔尼的荣耀回到伦敦,她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布列塔尼女公爵,失去了法兰克国王的支持,她的异父妹妹的公爵之位无疑名不正言不顺,但路易八世撕毁了条约。
他难道不知道得罪奥古斯都的代价吗!起初的惊怒过后,埃莉诺女王明白了路易八世敢撕毁条约的缘由:塞萨尔远在匈牙利,他根本来不及集结军队以牙还牙,何况他的两个儿子现在都在法兰克境内,如果路易八世不讲武德地扣押理查·塞萨罗亚和腓力·塞萨罗亚,那塞萨尔不仅不会为她出头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路易八世,他承诺过会给她支持,但支持她的代价绝不包括牺牲他的继承人!
如果这场战争发生在二十年前,那阿基坦的骑士已经北上勤王这一刻,她明白了诸侯们为什么那样怀念她的伯父理查一世,有他在,阿基坦的诸侯们便不会反复无常地在英格兰国王和法兰克国王之间来回摇摆,而他所率领的军队亦战无不胜,可现在的阿基坦公爵既不是理查一世,也不是他的母亲和儿子,她能指望的援军只有奥托四世的军队,可他还没有来!
围困的第九天,在威廉·马歇尔也几乎无法维持秩序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德意志凯撒的旗帜,这令他们精神一振:“奥托带着援军来了吗?”当信使到达时,埃莉诺女王急迫地问,那个信使形容狼狈,遍体鳞伤,他显然是费劲千辛万苦才能穿过战线给她传信,“陛下确实正率军赶往曼恩,但他无法立刻渡过塞纳河,布拉班特佣兵阻拦了他”
布拉班特佣兵,是,在她的祖父亨利二世在位时,布拉班特佣兵曾是金雀花家族最趁手的长弓,但在布拉班特伯爵成了路易八世的岳父后,他们就被收编自巴黎,如同罗马人的瓦兰吉卫队一样。“陛下建议您先回到伦敦。”信使观察着埃莉诺女王的神色,“如果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这至少能避免您成为法兰克人的囚徒”
回到伦敦,作为失败者,她会失去权利,被再次囚禁,她注定只会成为囚徒吗“我是英格兰的女王,比起重新成为囚徒,我宁可戴着王冠死在战场上!”埃莉诺女王固执道,这一刻,她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即便我们能够稳住士兵的情绪,但补给问题无法解决,三天前,我们已经收不到舰队的补给,我们携带的食物和水只能再坚持三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5 20:22:46~2023-10-26 15:1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陶然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纯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理查(下)
这个答案无疑令人绝望。
“三天, 三天”埃莉诺女王喃喃道,“再等下去,我们只会坐以待毙, 我们应该突围。”
“是的,我们需要冒险。”威廉·马歇尔道,虽然希望渺茫,但他清楚从安茹方向突围或许是他们唯一有一线生机的机会, “路易八世故意留下了安茹的空缺,这很可能是个陷阱,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从普瓦捷方向离开”
“如果普瓦捷的方向是安全的, 那阿基坦的援军早就过来了!”埃莉诺女王道, 她现在真的非常怀念塞萨尔, 如果他还是普瓦捷伯爵, 她根本不担心阿基坦的诸侯会临阵倒戈,他为什么不等他儿子年纪再大一些后才送他来法国!就在他们还为下一步的计划纠结僵持时, 一位随同征战的伯爵忽然激动万分地冲了过来, “陛下!我们的援军到了!”
“是奥托吗?”埃莉诺女王惊喜道, 而那位伯爵用力摇摇头, 奋力道, “不是德意志的凯撒, 是阿基坦,理查国王的亡灵已然归来, 他必然保护他的土地不受法兰克人的侵害!”
理查?!顾不上震慑,埃莉诺女王和威廉·马歇尔等人匆匆出营, 登上一处较高的山丘观察战场的形势, 然后他们看到了令他们愕然的一幕——普瓦捷的方向, 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正直插入法兰克国王军队中, 为首一人披着金狮子的披风——那是理查一世的装束!
“是理查国王!”当见到那队骑士时,英格兰士兵和法兰克士兵都同时惊呼道,有格外崇敬理查一世的人甚至当场跪坐在战场上,痛哭流涕地祈祷着,有仍忠于法兰克国王的贵族试图维持秩序,也被那队骑士有条不紊地冲乱,更多的人索性直接倒戈拿起武器追随在那队骑士身后。
这是神迹,所有人想,圣徒国王已经回到上帝身边,而现在他的灵魂正为他的国土受到侵害愤怒,从而重临人世,惩罚背信弃义的叛徒。“这是个机会。”埃莉诺女王低呼道,然后她不顾骑士们的阻拦,骑马来到士兵们中间,高声疾呼道,“卡佩家族背信弃义,他们漠视我们的盟友,征伐我们的亲属,而现在他们的恶行终于为上帝所不容,理查国王的英灵已经重返人间,他将惩罚所有背信弃义者!”她也已然被这样的情绪感染,望着这些狂热的士兵们,她用尽全力吼道,“敬理查国王!”
“敬理查国王!”士兵们的吼声几乎要撕裂高山,而埃莉诺女王已经气喘吁吁,那个奥托派来的信使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让她不至于跌下马,面对身体的不适,埃莉诺女王似乎并不在意,她抓住那个信使的手,蓝宝石般的双眸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如果法兰克军队前线崩溃,布拉班特佣兵必然也会回头驰援,那时候,塞纳河也无法再阻隔德意志军队,他们应该乘胜追击想办法告诉奥托这个消息,我们会在维克桑会合!卡佩家族从约翰王手中夺走的所有土地都应该物归原主!”
,
1219年8月12日,来自阿基坦的援军奇迹般地冲垮了路易八世的军队阵型,而埃莉诺女王率领的英格兰军队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托四世所率领的军队在维克桑合兵一处,兵锋直指巴黎,路易八世只能被迫求和。
“好久不见,埃莉诺。”和埃莉诺女王会合时,奥托四世显然感慨良多,“我记忆里你还是个喜欢打扮的小姑娘,但现在你已经是女王了。”
“好久不见,表兄。”埃莉诺女王敷衍道,她曾经爱慕他,她渴望重新见到他,但现在她更想弄清是谁神兵天降地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你曾经联络了阿基坦的贵族们吗?”
“没有,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他们联系过了。”奥托四世锁紧眉头,埃莉诺女王心中更加不解,难道真的是理查一世圣徒显灵吗?“那队骑士呢?难道战争结束后他们就消失了?”
“他们在追击法兰克国王,等接近巴黎守军的射程范围后才折返,他们应该快到维克桑了。”
“我们应该去迎接他们。”埃莉诺女王道,而奥托四世也十分赞同,他已经听闻了理查一世的灵魂出现在曼恩的事,他迫切想得知更多。
为了避免因过分激动引起骚乱,威廉·马歇尔带上了一件斗篷,将那个神秘的骑士带入凯撒和女王的营帐,当来人摘下斗篷后,奥托四世几乎以为他真的见到了他的理查舅舅:“你是谁?”埃莉诺女王紧紧盯着那个神似理查一世的少年,他是活人还是亡灵,她真的见到了圣徒吗?“你是理查国王吗?”
“我确实叫理查,不过我不会成为国王,我会成为奥古斯都。”少年大笑道,望着眼前两位惊愕的君主,他微微躬身行礼,“初次见面,我是理查·塞萨罗亚。”
理查·塞萨罗亚,塞萨尔的长子,他确实在法国“你就是理查!”奥托四世惊叫道,他迫不及待地上前打量着他,不住赞叹道,“上帝啊,你比你父亲更像你祖父,这副盔甲很适合你,是你父亲帮你打造的吗?”
“不,这确实是我祖父的盔甲,他去世时便身穿这副盔甲,图卢兹的雷蒙德六世一直妥善保管,他将这副盔甲借给了我。”理查回答,他坐了下来,摘下头盔,猛力喝着水,在经历了数日的奔波和一天一夜的战斗后,他其实也是疲惫的,“我本来是想到图卢兹旅游,不料接到了路易八世进攻曼恩的消息,我或许应该感谢他,否则我将在图卢兹直面法兰克国王的军队,说不定还会沦为俘虏。”
“即便路易八世的军队被暂时拖住,你也应该抓紧时间离开图卢兹回到希腊,你是个客人,没有一兵一卒,战场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埃莉诺女王说,她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她不太愿意相信她的王座乃至生命都是因为一个少年的临时起意才得以转危为安,“是你父亲让你来援助我们的吗?”
“父亲?他还在匈牙利呢,我不确定他现在有没有知道我跑来维克桑的事。”理查耸耸肩,提起父亲,他神情不禁露出几分骄傲自得,他开始滔滔不绝,“如果我父亲在图卢兹,他一定会选择援救曼恩,但既然来到图卢兹的人是我,那只能由我来履行亲戚和同盟的义务,我去了阿基坦。”
“你的弟弟才是阿基坦公爵。”
“可阿基坦的诸侯还没有习惯他的统治,对他们来说,都是我父亲的儿子,我和腓力没什么区别,何况我比他更长得像父亲,他们更喜欢我。”理查道,“事态紧急,我没办法去征求腓力的意见,他应该也不会有意见,我们是亲兄弟,我们是一家人,我说服了雷蒙德六世,他借给我祖父的盔甲和二十名骑士,然后我开始北上,拉拢新的支持者。”
“对待审时度势的诸侯,我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逼利诱他们支持我,对于普通的骑士,我只需要钱,和振奋人心的演说。”理查坐正了身体,“当然,这一切都有赖于我那远在匈牙利的父亲,他的信誉很有用,当我拿出他的印章,所有人都相信我最后会足额支付军饷,他从不违约,他甚至不喜欢欠下债务。总之,等我抵达曼恩时,我已经集结了一支由八百名骑士、两千名弩手和三千名步兵组成的军队,整合他们不算容易,好在我会法语,我成功了,我将他们带到了曼恩。”
“然后你假扮成你祖父?”威廉·马歇尔惊呼。
“当我穿上这身盔甲,我就是我祖父。”理查平静地道,“我靠我父亲的信誉争取的时间不多,我只能速战速决,而若要凝固这支仓促组成的军队的共识,还有什么比圣徒显灵更合适的呢?结局就是我打乱了路易国王的阵型,击溃了他的军队,同时解决了曼恩、安茹和图卢兹的危机,而经历了这一场失败,无论是路易国王还是圣座都不会在短期内——万一圣徒又显灵了呢?”他摊开手,“好了,现在我们应该解决最后一个遗留问题,虽然有些士兵是自愿追随我,但我还需要支付五千银马克的军饷,我想,英格兰和德意志的财务状况还可以支付这笔钱吧?”
“对这场胜利来说,五千银马克太便宜了。”埃莉诺女王松了口气,显而易见,她乐意付这笔钱,而奥托四世已经将这个初次见面的表侄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热情地嘘寒问暖,唯独威廉·马歇尔一言不发。
他才十四岁,威廉·马歇尔想,他的先祖中不乏年少得志者,十四岁的亨利二世,理查一世,塞萨尔,他们都曾在十四岁时崭露头角,他们一生的伟大成就在十四岁时已初露峥嵘,可他们都没有像理查·塞萨罗亚一样,在十四岁时从无到有拉起一支军队,以雷霆之势打赢一场战争,解救一个王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6 15:11:40~2023-10-26 16:5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nyway 3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腓力(上)
“你没有征求我的同意, 理查。”
当理查·塞萨罗亚志得意满地回到普瓦捷探望他弟弟的时候,腓力·塞萨罗亚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欣喜,相反, 他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这令理查的心情立刻低落起来:“抱歉,腓力,我来不及征求你的同意, 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你认为这是好结果吗?”腓力问,他的表情很严肃,这令理查稍稍失落, 但并不意外:他早就习惯了腓力的古怪, 弄清腓力的想法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你以阿基坦公爵的名义征召士兵, 击溃了法兰克国王,可理查, 你忘了路易八世是我的封君, 你可以不用在意这一点, 但我需要在意。”
是的, 战争结束后, 理查可以直接回君士坦丁堡, 如果他将来的战略重心一直在东欧,他甚至不必和路易八世打交道, 可腓力还在阿基坦:“如果路易八世想要报复你,奥托四世和埃莉诺女王都会保护你的, 腓力, 你不用担心。”理查觉得他似乎明白了腓力的想法, 这令他松了口气, 他不觉得得罪路易八世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以为我在担心路易八世会夺走我的领地?”腓力一怔,随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理查确实是这样想的,他跟在塞萨尔身边,从小为他耳濡目染,他想当然认为安茹家族是盟友,盟友之间应该互帮互助,他真情实感地不认为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对于理查和塞萨罗亚家族而言,确实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对他不一样,“理查,我没有担心这个。”
“那你在担心什么?”理查更加大惑不解,“雷蒙德六世和埃莉诺女王是我们的亲属,我们是安茹家族的成员,如果父亲在图卢兹,他也会征调阿基坦的士兵的,噢,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财产造成了损失,放心,我会赔钱的”
“你什么都不懂,理查。”腓力打断他,“我知道,你是来图卢兹旅行,顺便探望我,现在你的旅行结束了,你也探望过我了,回家吧,相信父亲也不会觉得你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他一直如此教导你。”
“好的,腓力。”理查回答道,他已经彻底放弃去理解腓力的想法了,但看着腓力明显没有开心起来的面色,他觉得他还是应该表露出自己的诚意,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的行为给腓力带来伤害,“如果这件事在将来给你造成了困扰,给我写信,我一定会帮你的。”
目送理查离开,腓力的神情仍然没有半分松缓的迹象,他的秘书,腓力主教的学生皮埃尔主教观察着自己小主人的神情,虽然他也一直觉得腓力的想法令人难以揣测,但比起一无所知的理查,他至少能猜出腓力的苦恼应该和卡佩王室有关:“恕我直言,虽然您的兄长指挥了这场战役,但路易国王应该清楚您和这件事并没有关系”
“可理查确实是借助我的名义,谁能相信我对此真的一无所知,没有给他任何帮助呢?”腓力说,他已经恢复了冷淡平静的面色,无论是愤怒还是喜悦都会影响他的思考,事已至此,他必须想办法在路易八世面前挽回一二,“而如果我真的无辜,那只能代表我无能,收拾行李,我要去巴黎。”
“巴黎?”皮埃尔主教一怔,他旋即担忧道,“或许路易国王现在并不想见到您,公爵。”
“但我必须去见他,哪怕他把我赶出巴黎我也要去见他。”腓力不自禁握紧了拳头,随后,他的语气又变得茫然与彷徨,他很少表露出这样的情绪,“以及他的父亲,希望他还愿意见我,我宁愿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
在获得了战场上压倒性的胜利后,埃莉诺女王便想要将金雀花家族自约翰登基后一直被法兰克压制的怨愤一鼓作气全讨回来,因此她提出的条约极其苛刻,路易八世为此已经焦头烂额,在得知阿基坦公爵前来求见时,他不禁愤怒道:“如果不是阿基坦的士兵临阵倒戈,我早就把那个布列塔尼女人赶下海了!他怎么还敢过来?”
“他执意进宫,我们不能一直将一位公爵拦在宫廷外。”守卫为难道,而路易八世冷哼一声,不耐道,“那就让他进来!许多贵族都因为他的失察损兵折将,他能面对这么多人的怒火吗?”
当腓力走进议事厅时,他很快意识到他所面对的压力并非仅仅来自于路易八世:“欢迎你,阿基坦公爵。”他听到路易八世冷酷无情地道,当他提到“阿基坦”时,在场的贵族无不对他怒目而视,“我以为阿基坦公爵的名字是腓力·塞萨罗亚,而不是理查·塞萨罗亚。”
“或许我的封臣们还分不太清楚。”腓力努力开个玩笑,以较为轻松的方式缓和尴尬,但很显然,他并不擅长逗人发笑,“我没有留意到我兄长的动向,我不知道他来了阿基坦,这是我的过错”
“当你的兄长凯旋而归时,你就恰好回到普瓦捷了。”路易八世讽刺道,他内心清楚腓力或许确实对他兄长的行为全然不知情,但情感上,他实在没有办法释怀这场失败,这本应成为一个建功立业的绝好机会,但他现在一败涂地,“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阿基坦公爵,阿基坦的埃莉诺,阿基坦的理查,阿基坦的塞萨尔,他们在过去几十年无视封臣对封君的忠诚屡屡践踏卡佩王室的权威,而你至少知道给你的行为找个借口,没有在明面上违背你的誓言。回去吧,如果我不曾信任你,那我永远不会被你背叛。”
“我没有背叛您,陛下,事实上,我来巴黎是希望弥补一二”腓力仍然试图解释道,而路易八世已经失去了耐心,“和你没有关系!你”
“和你没有关系。”
在路易八世要将腓力赶出议事厅之前,另一个人的声音提前打断了他,腓力二世走进议事厅,即便已经退位,贵族们仍自觉地起身行礼,没有人能否认腓力二世在贵族间的威信。
“父亲”路易八世不自觉凝神屏息,腓力二世扫了他一眼,他便自觉地让出了他的位置,“英格兰提出了什么条件?”他清了清嗓子。
“那个布列塔尼女人要求承认她对布列塔尼的权利,赔偿入侵曼恩的损失,放弃进攻图卢兹,并宣布她的妹妹是私生女”
“都答应她。”腓力二世对埃莉诺女王的条件并不意外,“当她获得自由后,她本就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布列塔尼女公爵。”
“可这意味着出卖阿丽克丝和布列塔尼所有曾忠于我们的诸侯!”路易八世惊叫道,“阿丽克丝的丈夫是我们的亲属!”
“让他离婚,如果他不愿意,他也可以跟他妻子一起待在修道院里,我们还省了一笔赎金。”腓力二世的语气十分漠然,“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皮埃尔比他的妻子更加重要,告诉埃莉诺女王,我曾受她父亲之命监护她,却未能履行职责,致使她失去了十余年的自由,为表歉意,我愿意修正我的错误,交出她的私生女妹妹,希望她能释放她的丈夫并仁慈对待布列塔尼的诸侯,他们也曾经对她的父亲、母亲和弟弟宣誓效忠。”他又顿了顿,“我的库房里还有一把亨利二世赠与我的宝剑,送给理查·塞萨罗亚,告诉他,我十分欣赏他的勇气,他父辈也未能在十四岁时建立如此耀眼的功勋,希望他将来取得更大的成就。”
“他和他的弟弟带领阿基坦人反叛,您却要嘉奖他”路易八世难以置信,腓力二世闭上眼,再睁开眼睛时目光仍然平静,“和腓力没有关系,是他的兄长擅作主张,等他回到普瓦捷时战争已经结束了。路易,如果你真的明白了你失败的原因,你便应该反应过来名望、声誉和风度对现在的我们而言何等重要,而不是一位指责一个无辜的孩子。”
“我做错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因为您的缘故相信了你身边这个骗子和叛徒!”路易八世终于忍不住道,长久以来,作为腓力二世唯一的合法男性子嗣,他习惯了父亲的爱,父亲的纵容,他没有想到有一天父亲会为了一个敌对家族的后代指责自己,“自从他来了巴黎,您就失去了对安茹家族的戒心,是的,我承认他长得像我们家族的人,他也不姓安茹,或许他对您也有真心的崇敬,但他的血统和出身就注定了他会是我们的敌人,这次战役证明了这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现在您还在维护他!”他忽然朝腓力二世怒喝,“就因为你曾经爱过他祖父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6 16:58:24~2023-10-26 23:0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卿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腓力(下)
几乎在路易八世失声吼出的那句话开始, 议事厅内便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寂静,很多人都知道腓力二世和理查一世曾经关系密切,爱对方如爱自己的灵魂, 但路易八世口中的爱显然不是教义容许的那种。当路易八世脱口而出那藏在他心里许久的、他和父亲心照不宣的秘密时,他也很快后悔了:“父亲”
“谢谢你的提醒,路易,我想我年纪已经大了, 我忘了他祖父是叫理查还是亨利。”腓力二世深吸一口气,“失败已成定局,我们需要做的是挽回损失, 而不是为自己制造更多的敌人, 路易, 我很庆幸我只是退位而不是进了棺材, 否则你很快会失败第二次。”他又看向场内的诸侯,“在我身在修道院中而无暇照看我儿子的行动时, 希望你们能适当地提醒他, 封臣忠诚于君主, 但君主应该广纳谏言, 而非独断专行。”
“我们谨遵您的命令。”勃艮第公爵代表众人回答道, 腓力二世点点头, 松了口气,他终于露出了疲惫之色, “回去休息吧,我忠诚的朋友们, 我们的王国现下境遇艰难, 所以我们更应该团结在一起。”
所有人都走了, 包括路易八世, 但腓力·塞萨罗亚仍逗留于此。“想要说什么,孩子?”腓力二世看着他,他叹了口气,示意腓力·塞萨罗亚到自己的怀中,他伸出手安抚地摸着他的头发,“不要为此愧疚,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腓力·塞萨罗亚咬牙道,他感受着头顶腓力二世手掌的重量,从没有人这样亲密纵容地对待他,他的家人总是对他望而却步,而真正爱他、纵容他的人对他不敢如此冒犯,这令他更加愧疚他的行为对卡佩王室造成的损害,“我知道理查来了图卢兹,我应该提防他,如果不是因为我对我身为阿基坦公爵的权威过于放心他不会如此轻易地收拢诸侯们”
“你才十一岁,你会犯错误。”腓力二世打断他,他望着腓力·塞萨罗亚,他们的眼睛是相似的蓝色,“你曾经对我说,‘安茹帝国’是个虚妄的概念,如同一艘没有安装船桨的船,只是因为有出众的舵手才能勉强维持平衡,你对它的未来表示悲观,所以想要借助卡佩家族的力量,但现在看来,你的父亲和兄长拥有出众的能力维持这一局面,你其实不必要过多担心你的未来——为什么你不乐见这一切的发生呢?”他观察着腓力·塞萨罗亚的表情,“腓力,你有私心,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为此觉得羞耻。”
私心,私心“因为安茹帝国和我没有关系,塞萨罗亚王朝也和我没有关系!”腓力·塞萨罗亚忽然吼道,他感到从小到大被忽视、被压抑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小时候,我听我的哥哥姐姐提起父母,我却不知道他们的样子,长大后,他们又告诉我我的领地在欧洲西岸,那里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宗教,我需要提前适应这一切,我出生在希腊,可他们从不认为我是他们的一员。我渴望爱,渴望认可,我在我自己的家庭得不到这些,我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我远方的故乡!”他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但他的委屈并未消散,“我想要在你和你儿子的宫廷里找到我的位置,可理查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他的声音回响在议事厅中,腓力二世撑着权杖,眼神幽微,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我曾经也渴望另一个家庭。”许久之后,腓力二世才轻声说,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平和,这一刻,笼罩在他灵魂中的阴郁、狡诈与歇斯底里都似乎被洗涤了,如同赎清罪孽的圣徒,“你祖父的家庭,我渴望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兄弟,他本人。”
“他们说你爱我的祖父”腓力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我爱你的祖父,我的前半生一直渴望着他。”腓力二世说,他终于可以平静地提起理查一世,他们之前曾经存在的爱与恨都已然消亡,理查一世已经死去多年,而他也老了,快要死了,“但我现在明白了,我们曾经执着疯狂的事物不过是个人的私欲,而忠于我们、热爱我们的人不应该为我们的私欲陪葬,你祖父在死去之前明白了这一点,我很庆幸我也明白了。”他坐正了身体,“我的第一任妻子在去世前曾劝我原谅所有曾令我痛苦的回忆,忠诚于自己的心,而现在,我也如此劝诫你,腓力·塞萨罗亚,你的父母爱着你,你的兄弟也爱着你,即便你不被任何人爱着,你也不必为此痛苦,当肉/体消亡后,只有你自己的灵魂才是这种属于你的东西。”他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我希望你幸福,孩子,我已经来不及幸福了。”
释怀童年时的愤懑与不甘,只忠诚于自己的心他的心告诉他他渴望着什么呢?“我还可以过来找你,给你读诗吗?”他抬头看着腓力二世。
“我很欢迎。”腓力二世笑了笑,仿佛真的是一个慈爱的长辈,“但不要再读拉丁语的诗了,我的拉丁语不太好,我也不太习惯希腊人的发音。”
,
带着征服布列塔尼的功勋和战争赔款,埃莉诺女王志得意满地回到了伦敦,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她同母异父的,已经被宣判为私生女的妹妹,她还不愿意相信自己已经被卡佩王室和自己的丈夫抛弃。
“我才是布列塔尼女公爵!”当埃莉诺女王来探望她已经被迫发愿成为修女的妹妹后,阿丽克丝正大声吼道,埃莉诺女王观察着她素未谋面的妹妹,她们并不相似,她继承了金雀花家族的长相,而阿丽克丝更加清秀柔弱,也许她更像母亲,可她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
在埃莉诺女王开口之前,阿丽克丝率先看到了她,看到她华丽的装束和头顶的王冠,她意识到她的身份,她惊怒交加地嘶吼道:“是你!你篡夺了我的位置,总有一天皮埃尔会来救我”
“你的丈夫已经同意宣称你们婚姻无效,他也放弃了从我这里窃取的里奇蒙伯爵的头衔。”埃莉诺女王好整以暇道,她感到心头有着隐秘的快意,这个窃取她荣耀多年的小偷终于也体会到了她昔年的绝望,她再也不要沦落到那样的境地中,“傻妹妹,你的丈夫忠诚的是卡佩家族而不是你,当卡佩家族放弃你时他也会弃你而去,清醒些,你是私生女,我们母亲的第三段婚姻没有得到英格兰国王的允许”
“不!我才是母亲的女儿,她唯一的女儿,她说过只有我父亲是她真正心甘情愿嫁与的丈夫,她爱我!”阿丽克丝激烈地辩驳道,“我母亲告诉过我,亨利二世强迫她父亲退位,杰弗里·金雀花则将她当成生育后代的工具,她从没有爱过他们,包括你们,你的母亲不爱你”
“所以这就是她坐视我被囚禁而不闻不问的理由?”被戳中了隐秘的痛处,埃莉诺女王终于恼羞成怒,“她把爱和公爵之位都给了你,那我呢?因为我是在她不乐意的婚姻中诞生,是不被父母爱着的孩子,我就理所当然应该被囚禁在高塔上,永远得不到自由和幸福吗?她不曾爱过我,那我也不会顾惜她,所有曾经效忠你而背弃我的布列塔尼贵族都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囚禁你的是你的叔叔!”意识到那些关爱她的贵族们很可能身首异处,阿丽克丝终于惶恐起来,她惊疑不安地望着她的姐姐,她远比她美丽,也远比她疯狂,“你,你为什么不恨金雀花家族”
“因为我姓金雀花,因为金雀花公主的身份还可以为我的权势提供助力,因为我的金雀花父亲哪怕来不及爱我也没有抛弃我,我还可以对他抱有一丝虚妄的幻想。”埃莉诺女王说,她的眼中有一瞬的迷茫与温情,她想起了腓力二世的那封信,她不知道她的父亲是否真的在遗言中请求腓力二世照顾她,可她愿意相信,“我只感谢三个人,我的祖母抚养过我,我的姑姑教导过我,我的堂兄帮助过我,我的叔叔确实曾经囚禁我,但他死了,他的儿子正在品尝我当年的惶恐!”
她重新居高临下地望着阿丽克丝,后者正惊惶地捏紧拳头,她的命运为她主宰,她和曾经的她一样得不到自由:“你是一个不合法的私生女,被丈夫抛弃的妻子,被遗忘的修女,很可惜,你母亲没有看到你的下场。”她高傲地扬起头,“而我是英格兰的女王,我会头戴王冠,高居王座,享受永世流传的荣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6 23:05:42~2023-10-27 15:2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真的不想写长评 20瓶;安安 10瓶;安山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上帝
在一众普遍印象一直贫弱落后的东欧国家中, 匈牙利算得上富庶繁华,不考虑大汗的威胁,塞萨尔其实不介意和匈牙利结为儿女亲家。
得益于他明面上的天主教信仰和自威尼斯海战后便结下的深情厚谊, 他和现任匈牙利国王安德烈二世相谈甚欢,针对两国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也达成了共识,启程回国的路上,他终于得知了这段时间发生在欧洲大陆最西部的战事, 卡洛·安布里亚克心惊胆战地望着奥古斯都,每当他的表情分辨不出喜怒时,他就意识到形势非比寻常地严峻。“理查呢?”他终于开口了。
“殿下已经返回了君士坦丁堡。”卡洛忙道, 塞萨尔收起了信, 神情仍然分辨不出喜怒, 他按了按他的眉心, “好,希望我回到大皇宫时他正迎接我他应该也迫不及待想见到我吧?”
塞萨尔猜得没错, 当他回到大皇宫后理查确实正站在回廊边迎接他, 脸上难掩兴奋和激动。“我已经听说了你在曼恩做的事, 理查。”他对理查说, 这令后者的神情更加欢欣雀跃, “克制你的情绪, 不要让仆人、侍从和卡洛都意识到你现在很兴奋,我们到书房去。”
“好的, 父亲。”理查终于收敛起他那掩藏不住的笑容,但显而易见, 他仍然十分兴奋, 连脚步都有些飘浮, 塞萨尔在心中叹了口气, 没有再纠正理查,等他们到了书房,四下无人后,塞萨尔才再度开口,“我收到的信只告诉我你在曼恩击退了路易八世,但我不清楚细节,理查,我想听你亲自告诉我。”
“是,父亲。”理查立刻道,然后他绘声绘色地向塞萨尔描述了他的法兰克战绩,他说得忘情,没有意识到塞萨尔的眉头越皱越紧,“你没有征求腓力的同意,理查。”当理查终于结束了他的演讲后,塞萨尔才静静道,“他是阿基坦公爵,你借用了他的权利,却没有征求他的允许。”
“可我们亲兄弟,如果腓力在意这一点,告诉我,我会补偿他的。”想起离开普瓦捷前和腓力的对话,理查不免有些心虚,“就像我有时候会拿起狄奥多西的玩具,他从不会在意”
“如果你临时占用了狄奥多西的玩具,你赔给他一个更漂亮的就是了,但腓力呢,你冒犯了他的权威,为此他要花费多少努力才能重新树立威信,你能帮助他吗?”塞萨尔诘问道,而理查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腓力在意的是什么,他神色开始局促起来,“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父亲。”
“这个问题不是最重要的,你们毕竟是亲兄弟,你对阿基坦也没有企图,随着腓力在阿基坦真正树立权威,他会忘了这件事。”塞萨尔的语气仍然严厉,“更严重的问题在于你假扮你的祖父,以圣徒显灵的身份否定了法兰克军队征伐图卢兹的正当性,而征伐图卢兹的清洁派的谕令乃圣座下达,你冒犯了圣座的权威,而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我做错了吗,父亲?”理查终于彷徨不安起来,他一时手足无措,塞萨尔叹了口气,郑重其事道,“不,你没有做错,是我做错了。”
在理查惊愕不安的目光中,塞萨尔站起身,他没有像曾经一样抚摸着理查的头或者后颈,而是正视着他,理查已经快比他高了:“我的错误在于我低估了你,如果我能意识到你已经有足够的才能能率领一支军队,团结整个阿基坦的诸侯,我应该提前教育你该如何处理和教廷的关系,但我忽视了这一点。”
“我为你骄傲,我的孩子,我和你的先祖都不曾在十四岁时真正战胜我们的敌人,但你在十四岁时做到了,你不应该留在温室,我应该带你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苍鹰的目光不应该被栏杆遮蔽,他属于天空。”他深吸一口气,“你好不好奇我去匈牙利做什么?”
“您做了什么?”
“我和匈牙利国王商议了南北夹击保加利亚,从君士坦丁四世到巴西尔二世,不知多少位罗马皇帝被保加利亚困扰,现在到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塞萨尔语调平和道,“我本意是希望你留在君士坦丁堡,跟你母亲学习如何处理内政,但或许军队中更适合你的成长,我事先提醒你,军队中的条件远不比大皇宫舒适,而我对你的要求也会更加严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已经做好了。”理查终于重新露出笑容,但他很快想起另一件事,“那,那圣座呢?您说我冒犯了他的权威,我应该付出代价”
“在征服保加利亚前,我会先去一趟罗马,事实上,英诺森三世已经邀请我过去了。”塞萨尔道,“在我回来之前,你先跟随提奥多尔学习一段时间,学会做一名将领前,你需要先学会做一位士兵。”
,
前往罗马的道路,塞萨尔已经十分熟悉了,回想他第一次来到梵蒂冈领取十字时,他对英诺森三世这位“最有权势的教皇”还尚存忌惮畏惧,但在他成功蒙蔽他多年、意识到英诺森三世在历史上的成功亦得益于时势和运气后,他心中的忌惮与畏惧亦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他亦是凡人。
他在不断参与历史的同时也在对历史人物祛魅,因为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甚至于他们也对他惊疑畏惧,不敢冒犯,比如现在:“请将您的骑士留在这里,奥古斯都。”进入圣殿前,侍卫对他说,他冷冷地扫视他们一眼,不急不缓道,“我听闻圣座病危,不胜哀泣,千里迢迢从君士坦丁堡赶往罗马,而我的骑士们亦期望能得到圣座的垂怜,不要辜负信徒的期愿,阁下。”
说完他便不顾侍卫的阻拦,堂而皇之地带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来到英诺森三世的病榻前,当枢机主教们看到这一场面后他们各个大惊失色,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在做什么?”病榻上的英诺森三世怒喝道,塞萨尔带着骑士们穿过枢机主教们来到英诺森三世面前,不急不缓道,“来看望您,圣座,希望在您最后的时间里我能有与您单独交谈的荣幸,撤去您的护卫吧。”
英诺森三世和他的侄儿乌戈利诺对视一眼,稍许,塞萨尔听到帘幕后的梭动声,枢机主教也陆续退去,他也命令他的骑士们退守到门口,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坐在教皇的床榻边,语调诚恳一如他与英诺森三世关系最密切的时候:“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圣座?”
“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英诺森三世冷哼一声。
“图卢兹的事吗?”塞萨尔了然道,“我的儿子太年轻,他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带来的后果,我会好好完善我的家庭教育”
“像你教育埃及的撒拉森人一样吗?”英诺森三世忽然断然喝道,他哆哆嗦嗦,用颤抖的手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册子,仿佛这最简单的触发已经让他如同接触魔鬼,“这是你在埃及开设的学校的教材,你亲自编写,这里面有如何纺织,如何用农具,如何借助法律越过贵族向皇帝申诉——唯独没有天主教义!”他开始大口喘气,但他仍怒目而视,“你就是这样传播天主福音的?”
看到那本册子,塞萨尔似乎并不意外,他接过那本册子,不无遗憾道:“很可惜,圣座,我本以为我们的友谊能维持到你去世呢。”
“我和你没有友谊!”英诺森三世怒喝道,“我不该给你加冕,不该给予你权力,你的权力来源于上帝,你却在亵渎上帝!”
“赋予我权力的是征服埃及的战功,希腊贵族的支持,和安娜的婚姻,一场场战争的胜利和一年年丰收的粮食,而不是圣油与冠冕。”塞萨尔仍然不咸不淡道,他微微躬下身,直视着英诺森三世,英诺森三世仿佛看到了魔鬼的倒影,“君主的权力根本不来自神的授予,没有人民,君主便什么都不是,没有教徒,上帝也什么都不是!”
“咚”,他听到了十字架落地的声音,英诺森三世满面惊恐地瞪着他,而他不急不缓地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神是什么,上帝是什么,若人们苦闷于现世的生活,上帝可以为他们提供慰藉,但若现实的生活足够美满,上帝也该功成身退,作为历史锁进博物馆里,当一个人从母亲的子/宫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有权利选择是否信神、信何种神,而非被他人强迫乃至抹杀,上帝和安拉都不应该剥夺他自由生活、追求幸福的权利!”
他又重新俯下身,反对英诺森三世提出诘问:“您真的虔诚吗,圣座?你是爱上帝还是爱上帝赋予你的权柄?异端已经出现,异教浪潮席卷,而主教们仍贪恋着他们从人民手中掠夺的教产,他们已经成为了新的特/权/阶/级!他们以神之名巧取豪夺、大开杀戒,但终有一日人民会觉醒,人类生来自由,男人与女人都不应成为奴隶!”他重新站直身体,直到这一刻,英诺森三世才明白他对待他真正虔诚信奉的事物时的样子,他有多愚蠢才会被他蒙蔽,“当历史记载这一天时,也许你我的名字都会出现,我很荣幸,相信你也是——不要想着绝罚我,中伤我的名誉,您没有理由,无缘无故绝罚一位深孚众望的君主只会令教廷陷入尴尬,因为没有人会响应你!”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他的骑士守卫在殿外,而欧洲也没有人能够承担杀害这位声望隆盛的君主的代价,哪怕是教廷。当乌戈利诺匆匆赶来他叔叔身边时,他已经几乎说不出话,但望着塞萨尔离去的方向,他仍然用尽全力地道:“他会是天主在人间最危险的敌人,而我被他蒙蔽,我亲自给他戴上了皇冠,上帝啊,我愿烈火永生永世地灼烧我的灵魂,但这个魔鬼必须被钉上十字架!他那邪恶的帝国亦必须覆灭!”
100-120
第101章 生死
当接到英诺森三世去世、洪诺留三世当选新教皇的消息时, 腓特烈正准备登上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船。
埃莉诺·塞萨罗亚马上就十四岁了,到了可以订婚的时候,虽然塞萨尔很早就明确表示在他的两个女儿年满十八岁之前他不会让她们正式结婚, 但总可以举办订婚仪式了吧?
他今年二十六岁,没有情人也没有婚约,起先,西西里的贵族们还试图劝说他结婚, 但在意识到他在等待埃莉诺长大后他们便识趣地不再提结婚的事:对于奥古斯都的女儿,高贵的紫衣公主而言,再漫长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对比奥托四世, 腓特烈觉得自己在婚姻上还算幸运的, 想到他即将和塞萨尔成为真正的家人, 他便恨不得立刻飞到君士坦丁堡拜见他的养父, 他从没有觉得从西西里到君士坦丁堡的航程如此漫长,他一分一秒都不愿耽误, 可惜的是, 在他意气风发想要上船之前, 来自梵蒂冈的使者拦住了他。
“我非常悲伤。”听到英诺森三世的死讯后, 腓特烈半低着头, 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事实上他对那位给他孩提时代造成深重心理阴影的教皇的死毫无悲痛,甚至有些想笑, 他所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同意塞萨尔成为他的监护人,“希望洪诺留三世能继承他的事业, 圣明公正地对待他的信徒们。”
“圣座爱着每一个天主教徒。”使者道, 即便是面对西西里国王, 他的口气仍然高高在上, “即便是亵渎者的血脉,只要诚心悔改,圣座也会向他敞开怀抱,听说您倾慕希腊的埃莉诺公主,为此不惜单身多年,甚至不肯包养情妇,只因她父亲从未背叛婚姻?”
“奥古斯都是基督教世界最忠贞的男子,也是最为虔诚英勇的圣战士,我一直以他为学习的楷模。”腓特烈不动声色道,“而我将要前往君士坦丁堡探访他和他的家人,我是他的养子,和他的家人也感情深厚。”
“您对奥古斯都的敬爱众所周知。”使者没有得到自己预想中的答案,但他并不气馁,他继续尝试着劝说腓特烈,“但恕我直言,奥古斯都对您并没有足够的尊重,过去十余年,他一直支持他的表兄侵吞霍亨斯陶芬家族的领地,在曼恩战役后,奥托四世开始谋求勃艮第的土地,奥古斯都并没有阻拦。”
“勃艮第的奥托已经死了,而我从没有被考虑过继承那些土地。”腓特烈皱起眉头,而使者索性直白道,“但您有资格继承,您是勃艮第女伯爵贝亚特丽斯一世的直系后代,你的权利比起你的堂妹们更加名正言顺,当奥托四世占据了勃艮第和施瓦本,他的下一步便是侵吞卡普亚与那不勒斯,那是西西里王国的领地!”
腓特烈终于知道教廷想做什么了。
对于教廷来说,没有比意大利北部的德意志和南部的西西里归入一个君主掌控更可怕的了,这意味着中部的教皇国基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国王的军队随时可以踏平梵蒂冈,在他的父母相继去世、他被塞萨尔监护的这些年里,西西里作为名义上的教廷属邦为教皇国提供了足够的战略纵深,而至少在表面上,他对教皇的拥护至少达到了欧洲君主的平均水平。
都是因为塞萨尔抚养了他,但实际上,他非常清楚他的养父并不是一位教权的维护者,他甚至算不上是一位虔诚的教徒,只是他一直巧妙地掩饰这一点。
但现在他既无掩饰的动力,也无掩饰的能力——图卢兹的风波已经表明在他的亲戚们的利益和教廷的利益冲突时他会先捍卫他的亲戚,而一旦他和埃莉诺结婚,和塞萨尔成为真正的父子后,他也会成为虎视眈眈包围教廷的欧洲君主之一,若奥托四世想要进军意大利,他会成为他的盟友,所以教廷才急迫地想要阻止他和埃莉诺结婚并挑拨他和奥托四世的关系。
真可笑,他心想,他们不知道他和塞萨尔的关系其实根本不必加上一层婚姻,和威廉二世一样,他为自己的岳父献上国土也心甘情愿,崇敬自己的岳父是否是西西里国王惯例?他本想直接拒绝,但看着教廷的使者,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一个比起直白的拒绝更能打击教廷图谋的、戏弄人的主意。
“是的,奥托四世已经威胁到了我的领土,我需要与他争斗,这是保卫我,也是保卫梵蒂冈。”腓特烈说,他朝使者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那么,为了我们共同的安全,圣座打算给予我怎样的帮助呢?”
,
奥托四世近日沉迷打猎。
小时候在普瓦捷,他便经常跟着理查一世学习打猎,他剑法出众,射术也出众,往往能打到令他惊愕的猎物,在那时的他眼里,理查舅舅是无所不能的,他喜爱他超过他那沉迷朝圣和沙盘的父亲和其他几个舅舅,直到他长大以后,他才知道那时的理查一世也和他父亲一样苦闷着。
他憎恨自己的父亲,却没有办法打败他;他想念自己的母亲,却没有办法见到她。作为阿基坦公爵,他忍耐着疲惫与饥渴奔走在战场上,却连基本的权利都朝不保夕。“我不会有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如果一定要给我找一个继承人,比起杰弗里和约翰,我宁可是你。”第一次,在理查一世独自饮酒并允许他跟着品尝一点时他曾如此对他说,“爱情,婚姻,家庭,孩子,这些都不属于我,我的梦想远在千里之外,但我被困在这里。”
当他击败了父亲、继承了王位后,他便不再被困在阿基坦,可他仍在奔波,在他继承了父亲的领地,戴上神圣罗马帝国的铁皇冠后,他也明白了皇冠的重量既包含荣耀亦包含责任,他们都无法从中挣脱。教会,市民,诸侯,还有他那总是不顺利的婚姻,种种压力折磨得他喘不过气。
在随亨利七世回到德意志后,父亲曾语重心长地提醒他不要过分崇拜那些伟大的君主,在家族和亲戚的扶持下他可以做一个地位稳固的君主,反之则可能一无所有,而母亲临终前也告诫他要学会仁爱与谦虚。伟大属于少部分人,他想,他认识到了自己能力的欠缺,他注定无法成为理查一世那样光彩四溢的君主,在他之后欧洲大陆的君主都不过是追随圣徒身影的模仿者,除了塞萨尔。
他什么都会,没有什么难得倒他,他的儿子借助他的威望都可以打赢一场战争,真希望我也能有这么优秀的儿子!想到他年轻美丽的妻子,奥托四世不禁露出了微笑,她刚刚生下了一个儿子,以他父亲和兄长的名字命名为亨利,医生说她已经可以再怀孕了,来自家庭的快乐远比繁杂的国事令他沉醉,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和奥莱娜共度快乐时光了!此刻他忽然听到了嚎叫声。
“是野猪!”他的侍从惊叫道,一头凶猛的野猪正厉声嚎着,“都退下,我要亲自捅穿它!”奥托四世勒马,举起了手中的弩弓。“你要克制勇敢,不要冒险。”他耳边忽然想起母亲的叮咛,但管他的,这不是什么危险的敌人,不是腓力二世和施瓦本的菲利普,这只是一头野猪。
他射出了箭,洞穿了野猪的眼睛,而野猪厉嚎着,撞翻了他的马。“陛下!”他的侍从们惊呼着,野猪咽气了,他也要咽气了,“这是我最危险的敌人。”他望着天空,獠牙划花了他英俊的面孔,他的视线被血糊住,“告诉塞萨尔和理查,小心野猪。”
,
“腓特烈写信过来了。”
大皇宫的花园里,塞萨尔拆开信,眯着眼,看着落款日期:“噢,看来他已经快到君士坦丁堡了,猜猜他来做什么?”
“他是来求婚的。”安娜说,远处,埃莉诺·塞萨罗亚正在贵族少女们的簇拥下弹竖琴,旋律优美,神态亦优美,和她年幼的妹妹比起来,她更接近惯有印象里的紫衣公主,娴静、温柔、优雅且美丽,“我知道,你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到底要不要让埃莉诺和腓特烈结婚,但现在你应该做出决定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埃莉诺都不会有意见的,你很早就告诉她不要将传言当真。”
是的,和活泼叛逆、精力旺盛的妹妹比起来,埃莉诺对她的婚姻和命运十分顺从,她从没有对父亲的安排提出不满,所有人都默认她是未来的西西里王后,她自己也是。“腓特烈会是个好丈夫。”塞萨尔说,历史上的腓特烈二世欲望强烈,风流多情,但这个世界的他一直洁身自好,毕竟他的童年没有那么不幸,“我从不担心这一点,安娜,但我仍不能完全放心,我总觉得他不会一辈子待在西西里,这不是他的命运。”
“那他的命运是什么?”安娜问,而塞萨尔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盐野七生的比喻和腓特烈二世的墓志铭,他是“世界惊奇”,是从中世纪的历史中飞走的苍鹰,“令人惊异的命运,但若他选择这样的命运,我们将成为仇敌。”他最后摇摇头,“我不希望那是我们的未来。”
什么样的未来,安娜想,而就在她想要进一步询问时,信使忽然闯进了花园:“很抱歉打扰您,奥古斯都,但德意志传来不幸的消息,您的表兄,德意志的凯撒去世了”
“什么?”塞萨尔一怔,他下意识算了算时间,1218年已经过了,奥托没有去世,而他也不像香槟的亨利一样直面战场,“怎么回事,是出了意外吗”
“是一头野猪,他近日沉迷狩猎不过他并没有受太多痛苦,奥古斯都,您不必太过悲伤”
“如果他此刻已经有了一个成年儿子,我只会悲伤,不会担忧。”塞萨尔说,他想要站起来,但在站起身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头疼欲裂,他脚步一个踉跄,“塞萨尔!”安娜惊叫道,而下一刻,在众目睽睽之下,塞萨尔的身躯直直倒下——像他父亲多年前一样。
作者有话说:
从11月到1月中我要忙毕业论文和环欧旅行,SO更新会很不稳定,but一定不会坑的
==================
感谢在2023-10-27 17:48:52~2023-10-28 21:2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杳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微草阁 5瓶;曦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王座
这是一个漫长的梦。
他最早见到的人是亨利二世, 他坐在王座上,没有戴着王冠和华丽的珠宝,身上只有一件粗羊毛衬衣, 他知道这是亨利二世最后的样子。“我曾以为我是一个好父亲。”他对他说,他的口鼻淌着黑色的血,他的灵魂愤怒而绝望,以至于将他的躯壳撕裂, “我给他们土地,给他们财富,让他们到温暖的法国南方生活, 我不知道他们将我的爱当成理所当然的权利, 转而贪婪地扑向我, 我是个失败的父亲。”
“在您的儿子们已经长出獠牙和利爪后, 您还将他们当做母狮怀里的幼狮,他们看不到您的爱, 只会认为您在阻碍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塞萨尔说, “教育是一门艺术, 是教育者与受教育者双向的互动, 您没有充分尊重孩子们的意愿, 只是将他们当做服务于帝国的一环, 所以顺从您的孩子感到幸福,不顺从的则反目成仇, 我会汲取您的教训,尊重他们, 爱他们, 让他们学会团结与包容。”
“你并不了解你的儿子们真正渴望什么。”亨利二世摇了摇头, 他的眼神带着悲悯与同情, “我的帝国已经被撕裂了,现在不过是在血缘和权威的影响下勉强缝在一起,我希望你的帝国不要重蹈我的命运。”
他走下了王座,而下一个端坐在王座上的人是理查一世,穿戴华丽,威仪凛凛,仿佛还是他生前的样子。“父亲。”他呼唤了一声,难掩心中的惊喜,理查一世望着他,他似乎在感叹,“我曾经希望你能成为一位高尚的骑士,但你的成就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想,我的儿子,我以身为你父亲为傲,又恐惧这份骄傲会困住你。”
“谦虚是美德。”塞萨尔答道,“我会保持克制,永远理智,无数人的性命寄托在我的脊背上,我不能犯错误。”
“没有人不会犯错,哪怕你当时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最后也可能会被证明是一个错误。”理查一世摇摇头,“我们都无法躲开命运,当我们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时,命运是如此慷慨,她给予我们想要的一切权势与荣耀,但终有一日你的身体会老迈腐朽,陷入孤独和恐惧,时间不会为你停止,命运也不可能永远眷顾你。我生命的另一面充满了背叛、谎言与误会,我不希望你也经历这些。”
他也离开了,第三个走上王座的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腓特烈二世戴着神圣罗马帝国的铁皇冠,面容清秀,神情严肃,目光敏锐而犀利,但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的轮廓似乎柔和些许,他甚至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很高兴见到你。”他对他说,“当然,我不想称呼你为父亲。”
“我不是你的养父,相反,我是你的崇拜者,能见到你我非常荣幸。”
“感到荣幸的人应该是我。”腓特烈二世感叹道,“你采用比我更加聪明而有效的方式同教权斗争,而我引以为傲的学识在你面前也如孩童遇到巨人,真希望我们能在那个真正光明的时代相遇,但很可惜,我们相遇在这黑暗的中世纪,我们会成为敌人。”
“我会尽力避免这种可能,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们都不是敌人。”
“也许有另一种可能,但在这个可能下,在我们都戴着皇冠的可能下,我们注定会被派系裹挟着相互对抗,只有在死亡面前我们才能低下带着皇冠的头颅。”腓特烈二世抚摸着自己的衣袍,他偏爱希腊式的服饰,塞萨尔忽然觉得或许他也可以去定做一些希腊风格的雕像,比起画像雕像的真实度可高多了,“你的父亲遇到了萨拉丁,而我遇到了卡米勒,很遗憾,另一个我遇到了你,他对你的崇敬比我们更甚,而你们的矛盾也会比我们更深。”
“占卜师曾提醒我小心鲜花,而我最终死于百花之宫,也许扼住我咽喉的不是疾病或毒药而是我的恐惧,罗马的奥古斯都,千年后的幽魂,你踩着无数人的尸骨淌过历史的洪流,终有一日你也会被推入洪流中。”他忽然又笑了,随着他的笑容,王座与梦境亦开始消散,“但或许,这对我们都是好事,无论是作为救世主还是恶魔,我们的名字都会闪耀在史书中,我们会在光明的新时代重逢。”
光明的新时代,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他的存在会让二十一世纪变得更好吗“父亲!”他听到了一声惊喜的呼喊,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埃莉诺正守候在他床前,眼中还有惊喜的泪花,随着她的呼唤,他看到了理查,狄奥多西,狄奥多拉,瓦西尔,最后是安娜。
“安娜。”看到妻子的一瞬间,他的心才完全放下来,他靠在安娜怀里,声音仍然沙哑虚弱,“过了多久了?从我听到奥托的死讯开始。”
“两个星期,你发高烧,昏迷不醒,医生一度以为你活不下来了。”安娜说,她抱着塞萨尔,他感到她的泪水落在他的头顶,“太好了”
“我还会活很久的。”塞萨尔反而笑道,他僵滞的思维开始重新恢复敏锐与理智,他观察了一下四周,有些讶异道,“你们都在这里吗?”
“腓特烈来了。他来了之后,我就带着孩子们和瓦兰吉卫队来到宫殿里,等你醒过来。”安娜也擦干了泪水,重新冷静道,“得知奥托四世的死讯后,教廷希望加冕他为新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从金角湾上岸时,他已经戴上了铁皇冠。”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腓特烈二世。埃莉诺觉得室内的气氛似乎突然微妙起来,她有些紧张地望着父亲,沉默许久后,她听到父亲问了一个实际上并没有意义的问题:“所以,他答应了吗?”
,
在得知养父已经苏醒后并且想要见他后,腓特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塞萨尔的房间。
他很熟悉这条路,大皇宫对他来说就像自己的家一样熟悉,当他踏进房门后,塞萨尔仍半卧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嘴唇泛青,他不禁揪心:“父亲”
“坐下来,腓特烈。”塞萨尔说,他的语气仍然是那样平静而不容置疑,出于本能,腓特烈立刻坐了下来,他看到他的养父掀开了被子,坐直在床上,他只穿着白色丝绸的寝衣,赤着足,金红色的头发胡乱散着,哪怕是在军队中他都没有这么不修边幅过,“恭喜你,腓特烈,我听说你成为了德意志的凯撒,没想到教廷没有选择奥托的侄儿们而是选择了你。”
“奥托四世的侄儿们和您并没有血缘关系,与其让狄奥多拉嫁到德意志,或者让理查娶韦尔夫家族的女孩,我成为德意志的凯撒对您是更有利的选择。”腓特烈回答道,他并没有留意塞萨尔的神情,而是眉飞色舞道,“在听到奥托四世的死讯之前,教廷便试图挑唆我对抗你们的联盟,很高兴,我当时没有直接拒绝他们,而是像您教我的一样先同他们虚与委蛇,让他们误以为我真的有意与他们合作,因此在听到奥托四世的死讯后,他们才迫不及待地为我加冕,父亲,现在奥托四世的死对您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这一切都建立在我愿意维持我们的收养关系,并把埃莉诺嫁给你。”塞萨尔静静地说,“但腓特烈,我现在不打算这样做了。”
腓特烈感到自己的脑海轰然炸开,他一直理所当然地依靠的一堵墙突然坍塌,而他还保持着扶立的姿势,他愣愣地望着塞萨尔:“为什么?我爱您,我能做到所有奥托四世曾经做到的事,在您昏迷的这段时间,我以您的名义抚平贵族和民众,就像曾经在耶路撒冷”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不可置信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腓特烈,但你已经加冕,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皇帝和我不会有友谊。”塞萨尔静静道,“不仅如此,我还要求你放弃西西里的王位,看向你面前的那本书,签字吧,把王位还给坦克雷德一世的第三个女儿,梅达尼亚伯爵夫人的长子坦克雷德,她的姐姐们都没有儿子,教廷会承认坦克雷德二世的王位。”
“为什么!”腓特烈忍无可忍道,他怒视着塞萨尔,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委屈不解,他不明白塞萨尔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我成为了德意志的国王又怎么样?我对你的爱不会改变,对教廷的恨也不会改变,如果这一次您真的去世了,我做理查的邻居总比其他人好!”
“你是最坏的选择。”塞萨尔仍然不急不缓道,“因为我和教廷都不希望看到西西里和德意志被一个君主同时掌握,在你留在君士坦丁堡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应该已经在筹谋废除你的西西里王位了,西西里在名义上是教廷属邦,他们师出有名。在你成为德意志的凯撒后,我更不会让你和埃莉诺结婚,让你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接管我的遗产,如果这一次我真的死了,安娜或许可以去修道院,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也许也能维持着贵族的生活,可理查怎么办,他是和你打内战,还是前往埃及流亡?比起我妻子和儿女们的命运,我更担心我好不容易治理得有几分复兴迹象的国家又滑向深渊,帝国的灭亡往往从内乱开始。”
“我很早就提醒过你,腓特烈,国家利益不是由私人感情决定的,有些事奥托能做到,但你不能做到。”他望着失魂落魄的腓特烈,“因为你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人,在你回到德意志后,你所能依靠的只有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势力,如果你盲目地亲近韦尔夫,亲近安茹,你会同时成为两个同盟的敌人,霍亨斯陶芬家族恼羞成怒,而韦尔夫家族会对此冷眼旁观。在西西里,如果你一直同德意志没有联系,意大利派系或许还能忘记你父亲的暴/政,拥护你做他们的国王,而德意志派系始终对你怀有希望,因此在拥有一定的手腕的情况下,你可以游走于二者之间,成为最合适的统治者,但当你接过了德意志的皇冠,你就已经走入他们的视线,你不能再抽身而出了,即便你怀着做我盟友的心回到德意志,你很快也会迫于压力不得不改弦易辙,如果你执意为之,你会意外身亡,腓特烈,你很聪明,你明白我说的都是真的。”
战争是取得和平的手段,冲突则是地理、民族、文化铸就的必然结果,在此基础上,仇恨并无意义,感情也并不珍贵“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吧?”腓特烈怆然道,他抓过那份协议,胡乱地签了字,他带着被背叛的愤恨质问他,“你说你不会成为我的监护人,你告诫我要注意感情与分寸,你迟迟不肯同意我和埃莉诺订婚如果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成为敌人你你为什么要教我读书,教我打猎,教我怎样对抗敌人和与盟友相处你为什么要让我觉得我也像你的孩子一样是被你爱着的!”
迎接他的是漫长的沉默,他以为他不会等到答案,但他听到了塞萨尔的回答,伴随着一声夹杂着感慨的叹息:“哪怕我知道你会成为我的敌人,我也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好国王。腓特烈,你不应该被历史埋没。”他终于重新缓和了口气,他目光平静地望着腓特烈,仿佛他仍是那个倾囊相授的养父,“在我们保持友好关系时,我尊重你的权威,在我们成为敌人后,我也会毫不留情地抓准机会削弱你,在适当的时机背叛你,这是一位君主的基本素养。而当遵守信义的前提与理由不复存在时,信义亦没有必要遵守,君主的真实想法常常有违他人前的品格。”他站起身,赤足踏过厚重的地毯,走到腓特烈面前,亲吻他,和他从前对待其他君主一样平静,但耳鬓厮磨的一瞬间,腓特烈仍然察觉到一丝颤栗的情绪,“朋友和敌人不是一成不变,理智与情感亦不是不可共存,腓特烈,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8 21:25:42~2023-10-31 22:4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 ̄喝着可乐继续耍、杳杳、明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要生气 29瓶;星万、碧落泉台、坑也无悔 10瓶;安山度、雾都隐者 5瓶;酒妄 2瓶;冰台、妙妙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抛弃
1220年7月13日, 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腓特烈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同时在教廷和奥古斯都的压力下,他放弃了西西里王位并将其让给坦克雷德一世国王最年长的外孙, 并放弃了他家族在南意大利宣称的所有权利。
教廷取得了胜利,奥古斯都失去了北方的盟友,但也算不上输,真正前途未卜的是正孤身北上施瓦本的腓特烈二世, 他可能如他的先辈一样震慑欧洲,也可能淹没于洪流。“合适的选择。”接到腓特烈二世和韦尔夫家族的贝尔塔(莱茵兰公爵萨克森的海因里希之女,去年刚刚成为寡妇)结婚的消息后, 已经彻底从重病中恢复的塞萨尔收起信, 问道, “埃莉诺呢?”
“埃莉诺公主一直在房间里绣花、弹竖琴、阅读书籍”
“她很难过。”塞萨尔微微垂下眼睛, “走,我应该去看看她了。”
当塞萨尔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时, 埃莉诺惊愕地回过头, 下意识想站起身, 塞萨尔立刻举手示意:“坐下来, 埃莉诺, 我只是来看看你。”
只是来看看她, 就像此前每个平静的午后一样,埃莉诺知道塞萨尔一直很注重跟孩子们的平等交流, 他们或许从内心深处敬畏父亲,但从不认为自己对父亲慷慨直言的行为会惹怒他, 只是她天性温柔平和, 很少认为自己有什么一定要向父亲表露的想法, 除了这一次。
“我知道您为什么要来找我, 父亲,我知道腓特烈要结婚了。”埃莉诺微微低下头,她的脖颈洁白而修长,有着珍珠般的光泽,而即便是在心情低落的当下,她也没有丢失紫衣公主的仪态和修养,克制着她的情绪不太过外露,“母亲已经跟我解释过了我不能和他结婚的原因,我明白我的责任,父亲,当他是西西里国王时,我们或许可以幸福,但当他成为了德意志的凯撒,婚姻会让我们痛苦。”
“可你还是很难过,埃莉诺。”塞萨尔说,他走了过去,让女儿可以靠在他怀里,埃莉诺几乎是立刻伏在了父亲的肩膀上,五指抓着他的衣服,“可他在离开君士坦丁堡前并没有和我告别,无论他是因为礼节还是情绪,他毫不在意我,这比我们不能结婚更让我难过。”她开始低低抽泣,但很快,她似乎意识到这样的软弱会有损她的尊严,因此立刻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泪水,只是眼睛还有些红,“您很早就告诉我我并不一定会和腓特烈结婚,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情感,尤其是我几乎以为我要嫁给他了。”
“这是我的错,埃莉诺。”塞萨尔说,在这个问题上,他确实对腓特烈和埃莉诺都有亏欠,尤其是埃莉诺,“我不能完全否定你们会结婚的可能,所以我不做出承诺,但也不制止流言,埃莉诺,这是我的错。”
“您只承诺过我会成为西西里的王后。”埃莉诺道,她已经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带着一丝好奇与憧憬问道,“所以我的丈夫会是谁,他会爱我吗?”
“拉马什伯爵夫人的长子,坦克雷德一世国王的外孙。”塞萨尔答道,这位拉马什伯爵就是曾经与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订婚的那位,当年约翰横插一脚,导致安茹王室与拉马什伯国的关系迅速恶化,后来在阿基坦的埃莉诺的撮合下,当时还是卢西丹伯爵的于格九世和梅达尼亚结婚,看在她的年轻貌美和丰厚嫁妆的份上拉马什伯国和安茹王室重归于好,于格九世也宣布不再追究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在未经他允许便悔婚的问题,“我几年前去英格兰奔丧时见过他,他和你年纪相仿,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你不用担心他会不会爱你,如果他不肯善待你,那西西里国王会换成他的儿子或弟弟。”
这就是有个强大娘家和靠谱父亲的好处,尽管名义上的西西里国王是坦克雷德二世,但实际上在西西里呼风唤雨的是埃莉诺本人:“我明白了,父亲。”埃莉诺说,她很清楚她父亲已经给了她在同时代的公主中能拥有的最理想的选择,但在松开塞萨尔的肩膀的一瞬间,她仍然感受到一种失落的彷徨,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不要再抛弃我第二次。”
为了理查的皇位,他抛弃了腓特烈,也抛弃了埃莉诺,尽管他很快做出了弥补,可他毕竟放弃了他们。“不会的。”塞萨尔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做出这个承诺的瞬间会让他的内心浮现出迷茫与疼痛,未来的命运里,他还会再一次抛弃他的女儿吗?
,
1220年9月16日,坦克雷德一世的外孙拉马什的坦克雷德在意大利加冕为西西里国王,然后和他的母亲西西里的梅达尼亚来到君士坦丁堡商议他与埃莉诺·塞萨罗亚公主的婚约。
对于由坦克雷德一世的后代担任西西里国王,无论是教廷还是西西里本土的贵族都没有意义,对于教廷,在亨利六世与坦克雷德一世争夺王位时他们本来也偏向于支持坦克雷德一世,后来承认了腓特烈的王位一来是他已经正式加冕,二来是他母亲的识时务,在当时庇护坦克雷德一家的安茹王室对此没有异议的前提下他们也不打算横生枝节,但在腓特烈已经长大成人、同时又成为了神圣罗马帝国凯撒后他们起初支持他的条件都不复存在,这时候塞萨尔愿意出面逼迫腓特烈“自愿”放弃王位他们其实乐见其成,而在腓特烈放弃王位后继承权顺理成章让渡到坦克雷德一系也挑不出毛病。
至于西西里本土的势力,无论是意大利派还是德意志派都乐见一个出生在法国、完全不了解西西里事务的外来者做他们的傀儡,毕竟意大利派对腓特烈的德意志血统心存顾忌,而德意志派一直对腓特烈亲近本土和希腊的行为不满,而坦克雷德二世至少目前看来是一个和双方都没有利益瓜葛的中立人选。这样想就对了,他们都忽略了西西里本土还有大量希腊人,安茹家族曾经对梅达尼亚的监护关系和坦克雷德二世身上的法国血统意味着他们在地中海的心脏只能倾向于和他们同样出身法国的塞萨罗亚家族,历任拜皇无法做到往西西里和平渗透不代表他不能做到。
当梅达尼亚从金角湾上岸、来到马格瑙拉宫面见奥古斯都和他的家庭成员后,她有一瞬间被那华丽的装饰和奢华的宴会震慑得仿佛看到了天堂,只有在塞萨尔微笑着和她问好,谈及她未出嫁前的旧事时,她才有了恍惚的实感,找回了曾经属于西西里公主的得体风度回答他的问题,但内心仍难掩激动与惆怅。
这是她曾经仰慕过的人,是她曾经幻想过想要嫁给他的人,而命运早已将他们推向了不同的方向,他是欧洲名望最高、权势最盛的君主,有相爱的妻子和美丽的孩子们,宴会到了中旬,她看到塞萨尔似乎想到了什么,侧过头悄声和安娜说话,他们同时笑了起来,看上去那么甜蜜和亲密无间,和多年前那个风度翩翩却克己复礼的伯爵判若两人——原来他爱人时是这个样子的。
她又看向她的儿女们,和他父亲少年时十分相似却更加外放爽朗的皇储理查,即将成为她儿媳的埃莉诺公主,以及那对她远在西欧都听说过的龙凤胎,因为考虑到她和坦克雷德二世的身份,他们并没有穿希腊的服饰而是换上了西西里贵族的装束,而他们光彩的容貌并不因服饰的变化有所消减,相反,任何华丽的服饰在他们面前都会成为黯淡无光的陪衬,当那个八岁小公主笑起来时,她头发的珠宝和鲜花也随之摇曳,像天使一样。
到了夜间,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要求去花园里玩,在征得梅达尼亚的同意(后者错愕诧异,下意识点了点头)后,塞萨尔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并亲自从花篮里抽出一枝狄奥多拉看中的白玫瑰送给她。
“你对我们的新姐夫怎么想?”脱离了侍从们的视线后,狄奥多西便迫不及待地问,月光下,狄奥多拉拨弄着那枝白玫瑰,她象牙般白皙的皮肤被月光和玫瑰映照着,仿佛童年的阿尔忒弥斯,“你没有看到他看我们姐姐的眼神吗?像看天使一样,他会爱她爱得发狂。”
“可我还是更喜欢腓特烈哥哥。”狄奥多西泄气道,狄奥多拉轻哼了一声,不屑道,“他离开君士坦丁堡之前甚至都没有和姐姐告别,见过父亲后,他的灵魂就被父亲抽走了,他能做好父亲的女婿却做不好姐姐的丈夫,我才不想要这样的姐夫,更不想要这样的丈夫。”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丈夫?瓦西尔吗?”狄奥多西问,下意识地,他想起了瓦西尔,罗马皇室有和罗斯联姻的传统,而瓦西尔也是塞萨尔的养子,想到狄奥多拉有可能要和瓦西尔结婚,比起惊喜他更多的是惶恐,他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仿佛以内兄弟的身份和瓦西尔建立联系并不是他的期望。
他有些紧张地望着狄奥多拉,他看到狄奥多拉的眼睛正在他脸上游走,他最害怕狄奥多拉这样看着他。“我才不会跟他结婚,他太蠢了。”许久之后,狄奥多拉才慢条斯理道,她扯下一片玫瑰花瓣,漫不经心道,“不过,他好歹比你聪明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31 22:43:39~2023-11-02 14:4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夕凯 54瓶;不语 11瓶;星 3瓶;斯巴达综合症患者C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异端
1220年10月15日, 西西里国王坦克雷德二世和东罗马的埃莉诺公主在君士坦丁堡举行了婚礼,并加冕埃莉诺·塞萨罗亚为西西里王后,同时坦克雷德二世也做出了私人承诺, 等埃莉诺年满十八岁再与她正式补完婚姻仪式。
其实如果是按塞萨尔之前的计划,他应该先让埃莉诺和坦克雷德二世订婚,在埃莉诺年满十八岁后再正式举行婚礼,但为了避免教廷或西西里本土在坦克雷德二世即位初期的微妙环境下给他埋钉子, 他最好还是立刻坐实埃莉诺西西里王后的身份,如此才能名正言顺把希腊势力引入西西里。
做这些的时候,他并没有隐瞒坦克雷德二世与埃莉诺, 没有安茹王室昔年的庇护和他现在的支持, 坦克雷德二世根本不可能取得西西里王位, 在此基础上, 善待他的女儿只是所有要求中最基础也最简单的一种,他更深层次的回报还包括允许他在西西里驻军、进口粮食、安插官员等等, 而这些回报他的妻子会在往后的婚姻生活中一一索要。
尽管埃莉诺在童年时期并没有表现出对权势的野心, 但他仍然和安娜说好要让埃莉诺接受和她的兄弟们一样的政治教育, 没有野心不代表她要做对命运逆来顺受的摆设, 来自家族的庇护可靠但未必永恒, 也许埃莉诺会活得比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要长。将埃莉诺送去西西里后, 塞萨尔才召见了理查,进行了父子间这半年来第一次深度谈话:“难过吗, 理查?”他问他,“或者说害怕吗?”
在父亲昏迷不醒的那两个星期, 他曾经为他的命运恐惧过吗?“我知道我可能会面对什么, 但我总觉得腓特烈不会那样做。”理查低下头, “父亲, 或许是我太天真了。”
“你确实太天真了,如果我突然死去,你的命运走向其实并不是由腓特烈决定的。”塞萨尔摇摇头,“你和腓特烈都不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如果我死了,你们会悲痛,会发誓接过我的衣钵继续守护着国家,那然后呢,然后就是像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北境之王的故事一样,他起先只是想为父亲报仇,可身边的大臣固然为旧主的冤死愤怒,团结在少主的身边,却也不妨碍他们怂恿他称王、悔婚,让他与铁王座的矛盾不可弥合,他们忠诚他,也忠诚于自己的野心,最后野心裹挟着他们一起死去,在即位初期犯幼稚错误才是绝大多数情况,天生的政治家毕竟是极少数。”
“你的父亲会老迈,会死去,而腓特烈也不再是你的兄长,他是你的敌人,你终有一日会独自面对这世界的寒霜,我希望到了那一天你已经足够强大且成熟。”他最后总结道,“好了,不说那些遥远的事了,我们再谈谈保加利亚的问题,对我们的军队,你现在有什么感想?”
“罗马的军队比我想象得还要强大!”理查精神一振,在塞萨尔彻底建立权威后,他便对军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包括重建海军、供养精锐重骑兵、引入来自威尔士的长弓和全新的炼铁技术,以及那神奇的火/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的军队能在近东战无不胜,如果他在曼恩是带领罗马的军队远征,他相信他会赢得更漂亮,“有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我们一定能征服保加利亚!”
“那为什么我一直对征服保加利亚犹豫再三,甚至还要和匈牙利结盟呢?”塞萨尔反问,理查没有回答,他知道父亲很快就会解释,“真正的征服不是武力,而是文化。亚历山大建立了横跨亚欧非的大帝国,但帝国在他死后便土崩瓦解,希腊化时代却持续了三个世纪,当罗马征服了希腊,希腊亦反以她的文化征服了罗马,我们曾经被称为‘希腊帝国’,这样的指控虽然无耻,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要振兴我们的帝国,只构建一支强大的军队远远不够,我们要做文化的中心,做所有东欧国家乃至西欧国家梦寐以求的地上天国,我们要让敌对国的人民相信做我们的仆人好过做自己国家的主人,这样敌国君主的统治便会不攻自破。我们最终要同化他们,但我们不能一开始便将他们当做我们的一员,否则会激起本土的不满,当新的民族加入了我们后,我们需要保证主体民族的绝对优势,确保新成员能在一到两代之后彻底融入,否则就会像曾经的罗马一样被蛮族撕裂,直到退守到巴尔干与小亚细亚才彻底稳住阵脚。”
“所以您一直往埃及移民”理查若有所思,“您希望让他们接受罗马的文化,服从罗马的统治,像多年前的埃及人”
“对,我在埃及开设学校,设立法庭,开垦荒地,让撒拉森人过上不如希腊人但远比从前美好的生活,他们当然会欣喜我的统治,一代人后,当他们的宗教观念没有那么强烈后,埃及便会成为我们新的兵源地,所以我一直不急着收复小亚细亚,因为现阶段我们既不需要小亚细亚作为兵源地,也无力承担扭转突厥人文化的压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民族问题入手,你便能意识到罗马的分裂是必然,而若要汲取罗马的教训,我们便要明确‘我们是谁’的问题,我们应该庆幸罗马的历史足够光辉,作为罗马的继承人,我们可以以此自居,但不能为此束缚,自称罗马人不代表我们要恢复罗马的一切传统,相反,我们只需要像曾经的罗马一样做一个代表着强大与文明的象征即可,而整个欧洲,对我们挑战最大的不是任意一个国家与君主,而是教宗。”
“教宗?”
“对,是教皇国。教皇自诩为上帝在人间的使者,消解了君主在民众心中的威信,但用塞里斯的古语解释,‘仓廪实而知礼节’,当国家日益富裕,君主不必借助宗教来团结民众后,君权与教权的对立便是必然结果,以绝对客观公正的视角看待,宗教诞生于早期蒙昧的历史时期,因为适应当时的需要得以获得权力,可历经一千多年,曾经的教义早已不符合现实的需求,那此时宗教便理所应当做出改变,可这意味着他们需要让出手中的权力,归还积攒的教产,他们必然会百般阻挠,中间往往会伴随着血腥的战争,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要以哲学和文明取代宗教,将理性的光辉播撒到每一个农民和工匠的手里,这个时间会很长,中间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我们必须要如此做,因为思想的觉醒是历史的必然结果,若不主动引领洪流,我们亦会被洪流吞没。”
“我明白,父亲。”理查回答道,从小到大父亲为他精心编排的继承人教育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感,他终于知道父亲想让他成为什么样的君主,但注视着父亲此刻如常平静的湛蓝眼眸,他仍然觉得有一些恍惚,“但我从没有想过您竟然是个异端。”
“你到今天才意识到,你父亲是个异端吗?”塞萨尔反问道,然后在对视的一瞬间,父子二人同时大笑起来: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端,而儿子也将会是。
作者有话说:
存稿已经彻底用完了,SO每天的更新都是裸奔,所以很可能会出现意外情况导致没法更新,我尽量维持更新时间在中午12点或者晚上0点
本文还有一半的篇幅,正文一共四卷,大约150章左右完结,番外50章左右,正文后续内容涉及到蒙古西征和花剌子模我可能还需要做一些功课,所以即便抛开我三次元的事这段剧情都会放慢更新速度的,我希望最后这篇文呈现出来的是我现阶段水平能达到的最好的效果,如果觉得更新太慢可以等到正文完结后再回来,么么
==============
感谢在2023-11-02 14:46:03~2023-11-04 10: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若悦卿 10瓶;student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狮子
1221年3月, 已经厉兵秣马半年余的奥古斯都悍然陈兵边境进攻保加利亚,水陆齐进一路推进到多瑙河沿岸,保加利亚国王伊凡二世只得仓皇逃往多瑙河北岸, 还未等重整阵脚,匈牙利亦自贝尔格莱德东进,意欲夺回伊凡二世的叔叔,卡洛扬一世征服的多瑙河北岸地区。
历史上, 此时保加利亚的政权被称为保加利亚第二王国,统治家族为阿森家族,1185年在东罗马换代之际反抗伊萨克二世率部起义, 并很快夺取了巴尔干北部的大片土地。
虽然阿森家族的初期历史也不乏东欧特色政治阴谋(篡位, 内战与谋杀), 建立王国的彼得四世、伊凡一世与卡洛扬一世全部死于非命, 但伊凡一世之子伊凡二世重夺王位后抓住拉丁帝国建立把东欧政局搅得一团糟的战略机遇纵横捭阖,一度成为了巴尔干的霸主, 只是最后给流亡的尼西亚帝国做了嫁衣。
在本位面, 虽然由于东罗马从始至终都没有原地裂开保加利亚的扩张势头被扼止在多瑙河沿岸, 但由于塞萨尔的战略重心一直放在北非和叙利亚保加利亚的崛起倒也没有被影响太多, 见南面扩张无望伊凡二世便一直将目标放在北面, 这也是匈牙利不堪其扰对塞萨尔提出的结盟瓜分保加利亚很有动力的原因。
根据之前的盟约, 东罗马和匈牙利将以多瑙河为界瓜分保加利亚领土,但和南线的势如破竹相比, 北线的战事并不顺利,反应过来的伊凡二世立刻重兵防守泰梅什附近的平原地带, 同时依托喀尔巴阡山脉阻碍匈牙利军队的推进, 战局自此僵持, 匈牙利国王安德烈二世心急如焚, 但他很清楚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请求塞萨尔的帮助,那他们此前约定的领土协议无疑要重新商量,因此虽然战况不容乐观,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再砸钱征兵希望能突破泰梅什地区的防线,而已经达到了既定战略目标,正在多瑙河南部巩固战果的塞萨尔也不介意陪他继续耗下去。
与此同时,在西部的法兰克,前任国王腓力二世也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虽然在曼恩战役后和父亲一度争吵,但和父亲感情深厚的路易八世还是在意识到父亲将要去世后感到无比悲伤,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在腓力二世的病榻前不停祈祷,但腓力二世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日益衰落。
“世界上有两种斗争方式,一种是文明的,一种是野蛮的。”有时候精神好些的时候,腓力二世会对路易八世谆谆教诲,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命不久矣,因此竭尽全力想要留给儿子更多东西,“文明的方式包括外交和法力,野蛮的方式则是战争与暴力,善良是美德,但过于善良高尚的君主其实是王国的灾难,你必须学会以野兽的方式争斗,必须狡猾如狐狸,凶猛如狮子。狮子不能防御陷阱,狐狸不能抗拒豺狼,所以,君主做狐狸是要发现陷阱,做狮子是要吓走豺狼。”
他猛力喘了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塞萨尔的脸,若他留在英格兰,他会是比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更可怕的对手,好在他去了东方:“就像罗马的奥古斯都,他正是这样的君主,事实上这个比喻正是他在私人笔记里提出的,我很钦佩他在哲学上的才能,了解这个世界并以实用的目光对待世界有助于你成为优秀的君主,你与他敌对也不妨碍你学习他”
“我明白,父亲。”路易八世低声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向父亲解释他现在面临的情况,西部的埃莉诺女王咄咄逼人,南部的雷蒙德六世骄横如故,东部的腓特烈二世也不是善茬,这时候他才真的有些后悔过早和阿基坦的腓力交恶,他至少是他邻居里最不坏的一个。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腓力二世又咳了几声,勉力道:“还有,腓力”
“陛下。”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父子间的叙话,所有人望向门外,十五岁的阿基坦公爵匆匆而来,身上还带着雨水和污泥。他穿过人群,惶然地握住腓力二世的手:“陛下,我来了。”
得知腓力二世病危的消息后,他便从普瓦捷不眠不休地骑马赶来,好在他最后赶上了见他最后一面。“我很高兴,腓力。”腓力二世的声音显而易见欣喜起来,就连涣散的目光都似乎在一瞬聚集神采,“关于你上次在信中提到的那个狮子与狐狸的比喻,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你的祖父正是狮子一样的君主,我以为我战胜了狮子,可我终究没有战胜他”
“你不必羡慕狮子,你就是狮子。”腓力·塞萨罗亚说,他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对话,“狮子并非是指武力,而在于勇气与决心,你从不缺乏这样的胆魄,而你也是成功的。”
是的,尽管没有如此前的计划一样征服金雀花家族在法国的领地,但腓力二世仍通过种种手段树立了国王在封臣内部的权威,这也是为什么经历了曼恩战役的失败后路易八世仍能稳固统治,如果英格兰再出一位约翰一样的君主,法兰克仍有向西部扩张的机会。
“成功或者失败吗?那都是死后的事,我曾经犯下渎神的罪恶,死后必然堕入地狱经受烈火的炙烤,但我不曾后悔。”他低声呢喃着,而后他忽然呈现出一种全然不似垂危之人的力量,他双手高举,朝天空怒吼道,“我爱我的国家,我爱从布列塔尼到阿尔卑斯山的所有土地,如能在生前为我的国家和国民牟利,我不在意死后是否堕入地狱,我挚爱的国家的啊,她叫法兰西!”
“我希望你们能团结在一起,利益也好,情感也好,我相信这是对你们最好的选择”他重新衰弱下来,颓然地垂下双手,而路易八世终于顺应了父亲的安排,当着腓力二世的面,他握住了腓力·塞萨罗亚的手:“好的,父亲。”
1223年7月16日,卡佩王朝的第九位君主,“狐狸”腓力二世去世,有关他一生的功过,后世众说纷纭,但得知他去世的消息,从贵族到平民都哀痛不已,作为一位君主,能受到本国的爱戴已经是非常成功的。
巴黎圣母院,腓力·塞萨罗亚穿着丧服,默默注视着腓力二世的棺木。尽管在腓力二世临终前他和路易八世取得了和解,但他永远不可能像亲近腓力二世一样亲近路易八世,政治上的失意可以扭转,情感上的缺失又如何弥补呢?
“你很难过。”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堂而皇之地来到已故国王的棺木前,好奇地打量着腓力·塞萨罗亚,“很多人都在哭泣,你没有落泪,但你的悲伤比他们更深重,像失去灵魂一样。”
“我的灵魂确实确实缺失了一块,我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腓力·塞萨罗亚道,男孩的长相异常漂亮,光彩四射且生机勃勃,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位魅力出众的美男子,像他的父亲和兄长一样,“有的人灵魂生来便是完整的,他们被家人爱着,被重视着,而我没有这样的幸运,我一度以为我遇到了能弥补我灵魂缺失的那个人,但他死去了。”
“可如果你的灵魂并不完整,与其等待另一个人修补它,为什么你不自己去修补呢?”男孩大惑不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渴望父母的爱是人的本能,可我的父母每多一个孩子,属于我的爱便被削弱一分,可我不会为此痛苦,我知道我可以爱我的弟弟妹妹们,像我的父母爱我一样,即便我的父母有一天会离开人世,我也不会认为他们对我的爱也随之消亡了,他们已经给予我独属于我的灵魂。”
即便你不被任何人爱着,你也不必为此痛苦,当肉/体消亡后,只有你自己的灵魂才是这种属于你的东西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他终于真正明白了腓力二世曾经对他说的话,他看向那个男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腓力,腓力·卡佩。”男孩骄傲地道,而这时候腓力·塞萨罗亚终于猜出了他的身份,路易八世存活下来的最年长的儿子,以祖父之名命名,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感到他灵魂缺失的一部分有了弥补的迹象,他慢慢站起身,对腓力·卡佩,未来的腓力三世露出一个微笑,“巧了,我也叫腓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4 10:58:45~2023-11-05 13:1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玉 20瓶;如若悦卿、25430774、未可知的秋球 10瓶;叮当喵、阳台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求爱
收到腓力二世的死讯时, 理查正头疼于匈牙利的求援信。
在初步稳定了南部的战线后,塞萨尔便放手将军队的事务全权交托于他,自己则退守至色雷斯地区, 他既为此欣喜,同时又倍感压力。事实证明脱离父亲的庇护确实有助于他以最快的速度成长,在军队中的这两年,他独立指挥了数十场大小不一的战役, 童年时期父亲的所有教育都在实践中被一一激活,令他感受到血脉间膨胀的野心。
但他不能骄傲。肯定了他的能力后,塞萨尔最经常提醒他的就是这一点, 战略上藐视敌人, 战术上重视敌人, 令一位国王身死国灭的诱因可能只是一支冷箭或者一颗马蹄钉。在确信事态没有复杂到他无法处理前, 塞萨尔不会干涉他在前线的决定,所以面对安德烈二世终于坚持不住主动遣使求助的消息, 他是选择独立处理, 还是征求父亲的意见呢?
在罗马军队内部, 要不要帮助匈牙利也一直有争议, 起先同匈牙利结盟是所有人都一致认可的决定, 毕竟保加利亚不是什么弱旅, 和这些年没什么矛盾的匈牙利合作一把也算互利共赢,但任谁也没有想到南线的战局会如此顺利, 北线的战局又如此拉胯,在这样的前提下, 如果按照原定的目标吞下多瑙河南岸就走, 那将领们或多或少都觉得自己吃亏了。激进派的建议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连多瑙河北岸一起吃干抹净, 保守派则认为应该对匈牙利撒手不管, 将保加利亚的北部领土作为东罗马和匈牙利之间的缓冲国。
老实说,这两个建议理查都觉得不太可行,按塞萨尔的文化征服理论,扩张是需要节制的,在罗马和保加利亚血海深仇的前提下吞下多瑙河南岸已经是现阶段扩张的极限了,毕竟塞尔维亚人和埃及的撒拉森人也是帝国内部的潜在隐患,只是得益于塞萨尔的开明统治和崇高威望才显得温顺无害;而保守派的理论确实有可取之处,但作为未来的奥古斯都,除了军事上的利益,他还需要思考一个外交问题,那就是要不要彻底得罪匈牙利这个邻居。
过于漫长的国境线确实会滋生冲突,但保加利亚可不是特拉布宗那样会乖乖当缓冲国的小国,尽管不援助匈牙利道义上毫无瑕疵,但安德烈二世兴师动众却一无所获,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和保加利亚人或塞尔维亚人联合起来反将他们一军!
时间拖得越久,安德烈二世承担的代价便越大,他终于放下身段主动写信求援显然是已经做好了让利的准备,所以他应该怎么处理?“雨一直没有停。”提奥多尔的侄儿,米海尔·拉斯卡里斯有些忧虑地说,入秋以来营地一直暴雨不断,很多贵族和士兵都抱怨连连,理查自己倒没有太在意,“食物还够吗?”
“补给没有问题。”米海尔·拉斯卡里斯答道,他真的万分感谢伟大的奥古斯都改良了食物的储存手段,将麦粉和荞麦粉混合做成的面条和用小麦、大豆、玉米等磨成粉末混在一起炒熟的炒面虽然比不上平时在君士坦丁堡吃的山珍海味,但对普通士兵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口粮了,“火/药也已经储存在干燥的地方了,但我们暂时无法出兵帮助匈牙利,这样的天气不适合用火/药。”
在南线的战役中,结合火/药和长弓的新型战术大获成功,但这样的战斗方式无疑依赖于干燥且视野良好的天气,这阴沉沉的雨天显然限制了战术。听米海尔·拉斯卡里斯这样说,理查却反而眼前一亮:“不,这是机会。”
迎着米海尔·拉斯卡里斯愕然的目光,他站起身,滔滔不绝道:“没有火/药之前,难道罗马军队就没有胜利过吗?暴雨天气不会让保加利亚人担忧,相反,他们会放松戒心,他们认为我们没有办法用火/药炸开城墙,但他忘了我们有船,还有希腊火。传我命令,征召多瑙河所有船只,我们沿着洪水进攻特尔戈维什泰。”
“这太疯狂了。”米海尔·拉斯卡里斯既喜又惊,理论上,他知道理查的战术是可行的,但情感上他并不太放心年轻的皇储,“我们是否应该征求一下奥古斯都的意见?”
“等传信给我父亲再等他回复,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理查说,他眺望着多瑙河北岸,语气出奇地镇定,“我做出决定,我也承担代价。”
,
伊凡二世知道他即将失去他的王冠了。
在他的父亲伊凡一世被伊凡科杀害,他被迫流亡罗斯时,他便清楚童年时的安逸生活和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保加利亚王冠已经离他远去,他经历了风霜,却从未对命运屈服,十七岁时,他回到了故土,成功为父报仇戴上王冠,但命运真正的残酷才拉开了序幕。
贵族们各怀鬼胎、野心勃勃,轻看着年少的君主,待他收拢权柄意欲开疆扩土时,南面的希腊已经一改曾经的颓势,重新成为威震地中海的大帝国。希腊的皇帝,奥古斯都,塞萨尔·塞萨罗亚,为何命运如此眷顾他?他比他大六岁,他出生时是个一无所有的私生子,可他在三十岁时取得的成就已经超越了他的祖先,他从不愿向命运低头,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或许塞萨尔确实比他更受命运的眷顾。
甚至于他都没有败给奥古斯都,而是败给了他年轻的儿子,他忘不了迎着洪水而来的船队发射装载希腊火的弩箭时他的震撼,暴雨与洪水中的紫色旗帜如同灭世洪水中的诺亚方舟。“我失败了。”暴雨停歇后,他疲惫地对大臣们说,“我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命运的蛛网,而狮子只需挥舞利爪便可轻易消灭蛛网与蜘蛛,我们唯一需要庆幸的是奥古斯都对俘虏不算坏,两百年了,希腊总不至于再出一位保加利亚屠夫。”
这是一场绝对漂亮、光彩四射的战役,和四年前的曼恩战役相比,理查·塞萨罗亚在多瑙河水战中展现的胆魄、眼光、战术思想和指挥能力还要更胜一筹,或许在军事上他比他的父亲还要出色。他会为我骄傲的,理查心想,因此在伊凡二世打开特尔戈维什泰的城门宣布臣服后,他志得意满地骑马入城,在进入王宫前也没有下马的意思。
这是羞辱,所有人都在想,但悲哀的是,没有人会觉得理查骑马进入宫门的行为是一种冒犯,和其他胜利者的行为相比,他已经算温和了。“请您下马。”在马蹄即将踏入王座厅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此时保加利亚贵族和罗马军队都心照不宣的默契,理查低下头,他看到他马前是一个比埃莉诺还小一些的少女,一身白衣,黑发黑眼,那么柔弱,那么美丽,但她还是勇敢地挡在了理查的马前:“请您以一位征服者的风度,给予我的国家和我的父亲最后的尊严,您的祖父是骑士精神的典范,享誉欧洲的圣徒国王,我希望您也能延续他的美德。”
所有人都关注着理查的反应,包括伊凡二世,他紧紧盯着理查,在乎他的尊严也在乎他的女儿。若理查·塞萨罗亚是个风流多情的人,或许士兵们都会相信他会动容于一位美丽少女的哀求,但年轻的皇储素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在他煊赫的功绩面前会为女人的哀求心软似乎是一件奇怪的事。
“如果您介意,我可以走下马来。”片刻以后,理查回答道,他真的下了马,步行带着精锐士兵进入王座厅,而伊凡二世也松了口气,呼唤着“玛利亚”让女儿回到自己身边,理查听到了。“对于和平,您有怎样的诚意?”坐上王座后,理查问。
“我愿献上全部的国土,从此效忠于奥古斯都。”伊凡二世道。
这是个绝对的诱惑,同时也是一个陷阱,理查微微眯起眼睛,不急不缓道:“我奉安德烈国王之请进攻多瑙河北岸,作为骑士国王的后代,我又怎能背信弃义?还是由我来提出和平的条件吧,我有三个要求。”
“第一,解散军队,由我父亲委派的执政官负责保加利亚的税收与粮食分配,保加利亚教会亦需臣服于君士坦丁堡教会;第二,放弃保加利亚的王位与所有贵族头衔,按照投降的惯例,我父亲会在埃及为你们重新分配维持你们贵族生活的地产。请相信我们会善待保加利亚的人民,他们不会成为奴隶,相反,他们获得了自由。”
“我相信奥古斯都的仁慈。”伊凡二世苦涩地道,事实上,在看到希腊的农民在奥古斯都的英明统治下生活日益富足,保加利亚人的独立倾向也减弱了许多,这也是为什么南线的战局能如此顺利,他们对重新成为罗马人并不反感,甚至迫不及待,“第三个条件呢?”
“允许我和你的女儿结婚。”理查气定神闲道,众目睽睽下,他走向伊凡二世身后的玛利亚公主,朝她单膝下跪,“玛利亚公主,如果您的父亲同意我们的婚事,您是否愿意嫁给我?事实上,从见到您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爱上您了。”
作者有话说:
伊凡二世:生子当如孙仲谋!
理查: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SSR:6
========
感谢在2023-11-05 13:16:56~2023-11-05 21:3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蛋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桃金娘
当保加利亚的战报传到色雷斯时, 卡洛看到奥古斯都久久盯着那封信,露出一种介于茫然与感慨间的神色:“我以为我已经对理查寄予了足够的信心,可他再度令我惊喜。”他叹了口气, “卡洛,或许我应该承认我的儿子已经优秀到可以让我交托权力了。”
“皇储殿下展露出的才能确实令人惊叹,但陛下,我想他还是太过年轻, 以至于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卡洛小心谨慎地说。
“你是说他求婚的事吗?”塞萨尔收起信,“战报里没有提到他求婚,还是米海尔给他叔叔写信时告诉他的, 我有耐心, 我可以等理查什么时候告诉我他打算结婚了。”
他真的好整以暇地待在色雷斯, 而没有收到父亲的督促, 理查在送了封战报后也没有回京复命的意思。直到1223年11月,理查才写信邀请父亲前来特尔戈维什泰检阅他的战果, 他似乎十分笃定他将战后的处理能得到塞萨尔的认可:“我已经给安德烈国王写信, 按照我们之前的盟约, 他将得到多瑙河北部的地区。”
“他会对此感激涕零。”塞萨尔不咸不淡地道, “但理查, 我们现在似乎没有亟需得到安德烈国王友谊的需求, 所以,我们要从他手中得到什么呢?据我所知, 他的财政已经破产,匈牙利不像贝拉三世在位时那样富裕了。”
“割让贝尔格莱德地区。”理查答道, “贝尔格莱德是巴尔干的心脏, 既可以连接匈牙利平原, 又有利于扼制南部的塞尔维亚人, 而且我并没有索要多瑙河北部的泰梅什,安德烈二世只会认为这是必要的补偿,不会对我们生出戒心。”
“还有呢?”
“控制贝尔格莱德,能防止匈牙利干涉我们对多瑙河南岸保加利亚人的同化政策,而少了一块沟通保加利亚北部领土的要冲,又有喀尔巴阡山脉的阻隔,匈牙利并不能对保加利亚实现有效统治,等我们完全消化了保加利亚的南部领土,我们随时可以挥师北进。”他的耳朵有些红,“玛利亚,呃,伊凡二世的长女告诉我,她父亲一直通过贸易和传教等手段对贝尔格莱德施加影响力,我们可以延续他的政策,修建堡垒,道路,贸易站,这对我们以后对保加利亚的统治很有帮助。”
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塞萨尔有些想笑,但他并不想在理查面前表现出这一点,因此他稍微偏过头,严肃道:“所以有关你的婚姻问题,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了吗?有多少人比我先知道你要结婚了,米海尔,提奥多尔,我说不定是整支军队里最后知道你想结婚的人。”
“我以为您清楚我在军队中的一举一动,像在大皇宫一样。”理查微微露出后悔神色,他早该想到的,他父亲向来言出必行,他选择信任他就不会再像从前将他当做孩子一样密切控制他,“联姻是消除仇恨、沟通文化的有效手段,亚历山大也娶了波斯妻子,他甚至下令让他的部下都和波斯女人结婚”
“可在他死后,他的波斯妻子死了,他的儿子也死了。”塞萨尔截断他,理查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他知道父亲要跟他严肃讨论他的婚姻问题了,“我不否认联姻的益处,但过分迷恋自己的妻子也许会被诗人称赞忠贞,但也有可能引发质疑,何况,你怎么知道你现在确实是一个能自由决定婚姻问题的单身男性?”
“您为我订婚了?”理查一怔,而后他显而易见焦躁起来,“您没有征求我的同意,您也没有提醒我,现在废止婚约还来得及,等等,您想让我和谁结婚”
“在我向你母亲求完婚,回普瓦捷征求你曾祖母的允许时,你曾祖母是真的给我订婚了。”考虑到布列塔尼的埃莉诺还是现阶段欧洲活跃的政治人物,塞萨尔没有再多解释这个问题,“我本意是想让你娶塞浦路斯的阿莫利国王的女儿,或者匈牙利的公主,不过我并没有和他们开展婚姻谈判,放心,你确实是个单身汉,各种意义上的。”看到理查显而易见松了口气,塞萨尔清了清嗓子,更加严肃道,“只要你想娶的人不是异教徒,或者过分轻浮愚蠢以至于承担不了奥古斯塔的责任,我不介意你自由选择你的妻子,你是因爱诞生的孩子,我很高兴你找到你的爱人,但在你结婚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些事,你要爱你的妻子,忠贞于你的妻子,但在政治上,你不能表现出被保加利亚人影响的迹象,不能因为爱你的妻子便将身边的重要职位赋予保加利亚人,这意味着你需要用更加圆滑的态度来处理你和保加利亚人的关系,同时,你不能像我信任你母亲一样将权力交给你的妻子,她可以被加冕为奥古斯塔,可以成为奥古斯都的母亲,也可以在保加利亚事务上展现影响力,但她永远不能实际掌握罗马的政治权力。”
“你的妻子和你母亲不一样,对于罗马,我是外来者,所以我需要通过和妻子分享权力来打消希腊贵族对我的忌惮,但你不能这样做,你是征服者,文化征服的前提是征服者位于强势与主体的地位,否则宽容会带来反噬,这个过程可能会消磨你们的爱,会在未来让你们痛苦不堪,以至于反目成仇,自由的爱情很美好,但也有代价,你能接受这样的代价吗?”
理查没有立刻回答他,塞萨尔注视着他,等着他的答案。“我做出决定,我也承担代价。”理查最后说,看着父亲眼角欣慰的神色,他忽然好奇道,“您说曾祖母曾经给您订过婚”
“你最好不要打听你父亲婚前的事,还有,管好你的嘴。”塞萨尔警告道。
“嗯,呃,我知道,我是想说,您说过曾祖母曾经想要让您继承英格兰王位,想必那位妻子的身份一定更适合您在英格兰的统治吧?”
“确实。”
“我只是假设,如果曾祖母非常执着地想要您和她选择的,有利于您在英格兰统治的妻子结婚,而母亲的身份并不适宜做英格兰的王后,那您还会和母亲结婚吗?”
“这真是一个无聊的问题。”塞萨尔下意识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点,只要我遇到了你母亲,我就一定会娶她。”
,
1224年4月,在处理完保加利亚战争的后续问题后,东罗马的皇储理查·塞萨罗亚和保加利亚前任国王伊凡二世的长女玛利亚·阿森在君士坦丁堡举行婚礼。
在战后的条约中,贝尔格莱德会作为沟通东罗马与匈牙利的重要口岸,而塞萨尔也宣布理查在婚后会出任默西亚总督(他有意消除保加利亚这个名称的影响),因此匈牙利的安德烈二世也带着他的长子贝拉来到君士坦丁堡参加婚礼。
对未来的贝拉四世而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壮丽的城市和奢华的王宫,尽管匈牙利王室算得上富裕,君士坦丁堡的壮美亦众所周知,但他仍然倍感震慑,在外国贵宾居住的布拉切奈宫(1),他所住的房间有永远温热的水、来自东方的熏香和柔软的丝绸帘幕,像天堂一样。
他的房间毗邻花园,因布拉切奈宫修建于圣玛丽大教堂的泉水附近,皇宫花园亦依泉水而建,此时露台边的桃金娘开得正旺盛,他有些上去看一看,却突然听到露台上传来了少年的声音:“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更喜欢大皇宫,明明布拉切奈宫更漂亮,也更靠近金角湾。”
“因为对于他来说,从高处俯视整个君士坦丁堡更有利于他观察城市的全貌,想休息的时候,他会来布拉切奈宫,但我和他一样都更喜欢掌握整个城市的感觉。”回答他的是一个少女,她的声音清灵动听,却带着一种不容人质疑的强硬,她显然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我知道,你不想陪我摘桃金娘,去找瓦西尔吧,相信他已经在赛马场等你很久了。”
他听到树枝的裟动声,不禁抬眼望去,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终于看清那个摘花的少女:“你是谁?”狄奥多拉皱起眉头,十二岁的小公主已经尽显惊人的美貌,她穿着希腊式的白色亚麻长裙,以金线绣出月桂的花纹,身段纤细优美,皮肤白如象牙,湛蓝的眼眸剔透纯净,却尽显高傲凛然之色,此刻她正好奇地打量着贝拉,看到他披风上的图案,她很快做出了判断,“哦,你是匈牙利人。”
“我是安德烈二世之子贝拉。”贝拉讷讷道,狄奥多拉折下一枝桃金娘,拨弄着花瓣道,“嗯,我知道,你的家族上一个叫贝拉的是一个很优秀的统治者,如果不是阿莱克修斯二世出生了,说不定他会做巴西琉斯呢。”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诶,阿莱克修斯二世是不是本应该和我外祖母结婚来着?”
阿莱克修斯二世的未婚妻,法兰西的阿格涅丝公主“你是奥古斯都的女儿?”贝拉一窒,眼前少女的美丽、骄傲和随意出入花园的行为一下子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现在才猜出来吗?”狄奥多拉反问道,这使得她的美丽更加生动,随着她摘花的动作,她腰间的金饰也曳动,贝拉觉得自己仿佛盯着阿芙洛狄忒的金腰带,他下意识道,“嗯,公主,如果,如果你喜欢桃金娘,我可以给你摘一枝。”
桃金娘是象征着爱与婚姻的花。“傻子,谁要你摘啊?”狄奥多拉愣了愣,而后她露出了矜持的、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微笑,熟悉她的人知道她一定是又要恶作剧了,“这是给我兄长的未婚妻,阿森的玛利亚公主编婚礼花环用的,怎么,你也想结婚吗?”
她说完便转过身离开了露台,她有一头黑金色的、垂至腰间的卷发,此时她头发上的流苏与吊坠随着发辫一起颤动,闪烁着幽微的光亮。除了露台上残留的花瓣和树叶,她几乎没有来过的痕迹,但贝拉仍然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像阿克泰翁凝望阿尔忒弥斯一样。
作者有话说:
(1)布拉切奈宫:本为科穆宁王朝时期修建的皇家宫殿,本文设定皇室成员居住在大皇宫,布拉切奈宫是招待所+别院。
===============
狄奥多拉我脑中捏脸是有一些希腊特征的俄版叶卡捷琳娜大帝,尤其是迷人却带着野心与侵略性的蓝眼睛和介于黑色与金色之间的卷发,其实叶皇我最喜欢的是她加冕前那个白色睡衣手捧烛台卷发披散的造型,柔美和霸气的对比非常强烈
===============
感谢在2023-11-05 21:30:59~2023-11-07 02:3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陶然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札兰丁
“他们会幸福的。”
为皇储大婚举行的庆祝晚宴上, 狄奥多西突然听到瓦西尔感叹道。他回过头,瓦西尔正聚精会神地望着理查与玛利亚,他在君士坦丁堡生活多年, 气质装束都俨然是个希腊贵族,只有留里克家族的凛冽轮廓和淡色的金发昭示着他的血统,他是英俊的,这样的英俊如北国的寒风, 在温暖的南欧尤其突出。
“是的,婚姻是幸福的,尤其是因爱而结合的婚姻。”狄奥多西答道, 但他显然心不在焉, 他仍然盯着瓦西尔的侧脸, 真好看, 他想,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多地将目光投注在好友身上, 他鬼使神差道, “瓦西尔, 你想结婚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 他逐渐意识到他的生命中会上演一场场分别, 腓力, 腓特烈,埃莉诺, 还有现在的理查,最后也许只有他会留下来, 瓦西尔同样如此, 他来君士坦丁堡接受奥古斯都的教育, 但他是未来的弗拉基米尔大公, 他终有一天会回到故乡,到了那一天他们会分开。
可瓦西尔从没有向他提过他父亲是否有意给他安排婚姻,而他的父亲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愿,那瓦西尔呢,他想要结婚吗?他略有些紧张地等着瓦西尔的答案,他看到瓦西尔低垂下眼睛,他似乎一下被阴影笼罩:“我不想结婚,狄奥多西,这意味着我会和你分开。”
是的,来自罗斯的客人终会回到故乡,那个节点很可能是他结婚。“可你终究要结婚的。”狄奥多西泄气道,“瓦西尔,我不希望那一天到来。”
“因为你也不希望和我分开吗?”瓦西尔问,得到狄奥多西的默认后,他的目光似乎突然亮起了期冀的光,他开始酝酿措辞,“你是第三子,你不像你的哥哥们一样被责任束缚,狄奥多西,或许你可以”
“狄奥多西!”
一个意料外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狄奥多拉施施然提着裙摆走过来,她亦盛装出席,晚宴上见到她的宾客无不为公主的美貌震慑:“你又和瓦西尔在一起?过来,父亲在找你,他等着把你介绍给耶路撒冷的使者呢。”
“好的,好的。”狄奥多西下意识道,他没有注意到在听到“耶路撒冷”后瓦西尔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去。“父亲想要做什么?”在和耶路撒冷的使者,圣殿骑士团和狮心骑士团的大团长见完面后,兄妹二人来到了花园里,狄奥多拉坐在花墙下,狄奥多西则守候在她旁边,“梅卡迪耶大团长已经去世了,现在的狮心骑士团不是当年随着祖父征战的战友,他们已然面目全非。”
“正因如此,父亲才要把你介绍给他们,骑士团是幼子不错的去路,而他也需要继续在十字军国家施加影响力。”
“可如果我不想去耶路撒冷,父亲也不会强迫我。”狄奥多西说,他看着狄奥多拉,忽然鬼使神差道,“狄奥多拉,为什么我不和你一样是个女孩?”
为什么我不像狄奥多拉一样是个女孩?那我可以嫁给瓦西尔,和他永不分开。狄奥多西的心里倏忽冒出这样的想法,他为此激动不已,可狄奥多拉却皱起了眉头:“狄奥多西,你为什么觉得生为女孩是件好事?”
“难道不是吗?”狄奥多西一怔,“你有高贵的身份,美丽的容貌,深受家人的疼爱,将来你会像母亲和姐姐一样嫁给一个爱你、尊重你的丈夫,你会有可爱的孩子们,受到家人和臣民的爱戴。”
“没有父亲,母亲会嫁给安格洛斯的废物或者法兰西哪个丧偶的伯爵,亦或者在修道院中孤独终老,而哪怕埃莉诺姐姐和腓特烈是真心相爱,父亲也不会允准他们的婚姻,她们一切的幸福都来自于丈夫、父亲与命运的恩赐,作为女人,你从出生、成长、婚姻都不能有一丁点的差错,即便我幸运地得到了这一切,我还有可能不幸地死在产床上,我不喜欢这种被人扼住命运的滋味。”狄奥多拉说,她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茫然,“我也很享受身为女人的快乐,比如美丽的鲜花,珠宝和裙子,旁人爱慕的目光,可爱情如流沙般脆弱,珠宝与鲜花也只有能被我握在手心把玩才称得上可爱,狄奥多西,我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如果你像我一样是个男孩,你会更快乐吗?”
“也许吧,但也不一定,如果我是第三个或第四个儿子,那儿子应该拥有的领地、财富和头衔也轮不到我,你看过我们的祖父辈的编年史吧,他们为领地和财富相互厮杀,约翰王看似得到了一切,可他的父亲和哥哥们都死了,他或许乐意,但我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想和你们分开。”她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太沉重,因此转移话题道,“所以狄奥多西,你为什么想做一个女孩?你想爱谁,嫁给谁,生谁的孩子,瓦西尔吗?”
“你什么都猜得到,狄奥多拉。”狄奥多西低声说,“可也许瓦西尔不想结婚,我问瓦西尔想不想结婚,他说他没有这样的打算。”
“那是因为你不是女孩,并且永远不可能成为女孩。”狄奥多拉站起来,“你还不明白吗,狄奥多西,瓦西尔喜欢你,他想要亲吻你,爱你,和你结婚,如果世界上有愿意为两个男子举行婚礼的身份的话。”看着双胞胎哥哥震惊的脸,她忽然又咯咯笑了,提起裙摆从花园离开,“不过谁说两个不能结婚的男子就不能相爱呢?阿喀琉斯有帕特洛克罗斯,亚历山大也有赫菲斯提安。”
,
在理查和玛利亚前往默西亚后,留在他和安娜身边的孩子就只剩下两个最小的孩子了。婚宴结束后,塞萨尔曾经认真跟狄奥多西谈论过有关他未来的问题,并提出了希望等他十六岁以后前往耶路撒冷的三大骑士团游历的计划,但向来十分听话的幼子却罕见提出了反对意见。
“我还需要想一想,父亲。”狄奥多西说,他非常笃定不论前往耶路撒冷对塞萨尔未来的战略布局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他自己的想法才是父亲的第一考虑要素,“我并不是很想去耶路撒冷,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去哪里,父亲,我需要一些时间。”
“你有很多的时间,如果你不知道你想去哪里,你可以去我们的盟国旅游,匈牙利,罗斯,亚美尼亚,哪里都可以。”
“好的,父亲。”狄奥多西答道,他不敢告诉塞萨尔,他确实想去罗斯,但不是因为罗斯是他们的盟国,而是因为罗斯是瓦西尔的故乡。
客观来说,在解决了保加利亚的威胁后,现阶段欧陆的局势仍对东罗马未来的发展非常有利,要说有什么潜在的威胁,那大概就是德意志了。腓特烈二世确实不负他的期望,顶着一头的debuff回到德意志仍在三年之内收拢了权柄,现在他已经联合市民阶层对教廷控制的主教叙任权下手,并开始筹谋向意大利进军。
那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无奈地向教廷客观陈述腓特烈二世的威胁,并翻霍亨斯陶芬家族的旧账让洪诺留三世捏着鼻子继续支持他的女儿女婿在西西里的统治,并允许他通过西西里支持意大利的城市联盟,历史上伦巴第同盟最终拖垮了腓特烈二世南进的脚步,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世界也不会例外。
但他还是很怀念他的养子,假如他没有儿子,或者他的儿子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点心,他真的不介意让腓特烈做他的继承人,自带神罗强宣称,东西罗马原地统一,如果奥托四世没有突然去世,或者他的儿子亨利能早些出生,他也能放心地让腓特烈留在西西里,至于这位德意志的“亨利八世”会不会成为新的威胁那还是交给理查去头疼吧。
虽然看上去此时的罗马正一派蒸蒸日上、四海升平,但希拉克略殷鉴在前,他还不能对帝国的未来完全放心,这在他收到了格鲁吉亚国王格奥尔基四世送来的求援信后犹甚。“召集御前会议。”他在看完信后严肃地吩咐道,卡洛知道问题非同寻常地严重,立刻遵从命令。
格鲁吉亚的塔玛丽女王在1213年去世,继任的格奥尔基四世是他的儿子,按照历史,他本应在1223年战死,但他仍然存活,现在,他因受到异教徒的攻击向他求援,而他信里提到的那个名字也是一个熟人,札兰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7 02:37:33~2023-11-08 23:4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淇凌 38瓶;±∞ 30瓶;感恩的心、冰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花剌子模(上)
花剌子模的历史如果要一句话简单概括, 那就是奋六世之余烈,然后被大汗一锅端了。
托青少年时期沉迷国际关系的福,他在学习历史时一直对一些跨地域的联动内容有浓厚的兴趣, 因此在研究十字军的历史时他也顺手了解了一下花剌子模。虽然花剌子模知名度最广的地方来源于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的经验包和著名的信使作死故事,但细究这个“气球帝国”的历史,你会发现他真的从很多熟人的历史中路过,比如西辽, 比如塞尔柱,再比如蒙古。
起初,花剌子模是在塞尔柱和西辽的夹缝中朝贡认主, 后来崛起为一个军事扩张帝国, 疆域一度抵达帕米尔高原并囊括了河中和整个波斯, 然后第六代君主摩诃末招惹了大汗原地裂开, 他的儿子札兰丁·明布尔努集结军队在八鲁湾川击败了蒙古军队,但也改变不了整体的颓势, 因此只能流亡各地, 按时间线, 他现在确实应该盯上了格鲁吉亚, 希望借此打开黑海的贸易窗口。
花剌子模不可怕(毕竟在征服的过程中既不考虑民族问题也解决不了内部纷争, 这样的帝国看似强大其实脆弱), 可怕的是花剌子模背后的蒙古,札兰丁跑到了格鲁吉亚, 那就意味着成吉思汗已经崛起,给欧洲带来噩梦的蒙古西征也即将开始。
对硬刚这位横扫欧亚的一代天骄, 不是他妄自菲薄, 是他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论是冶铁科技还是军队构成大汗的优势都显而易见, 历史上蒙古西征时东罗马正赶上尼西亚流亡,不论是拉丁帝国还是尼西亚帝国都没有和蒙古铁骑正面对上,但本位面欣欣向荣的东罗马就是一块惹人垂涎的肥肉,他无法保证成吉思汗就一定对他没有兴趣,因此从登基开始,他就一直为防着大汗来袭苦心孤诣地搞外交防线,包括不限于调节留里克家族内部纷争、结好匈牙利、供养十字军骑士和在小亚细亚搞养蛊,极端情况下他甚至不排斥紫衣南渡等大汗水土不服后再还于旧都——南罗马就不是罗马了吗?而曾经的敌人,比如在意识到招惹不了十字军转而向伊拉克扩张的阿尤布王朝,在大汗面前也不是不可以成为盟友,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让基督教徒们意识到大汗的可怕性,否则教廷抓到机会会率先开他教籍。
“我们必须保卫格鲁吉亚,不仅是为了我们在正教国家中的威望,更是为了收回特拉布宗。”他一来便直接给本次行动定调,“我想你们都非常明白,为什么我过去二十年一直容忍特拉布宗孤悬在外,甚至没有去染指黑海的贸易,对于曾经的我们而言,保证地中海的贸易更加重要,但现在则未必。”
“但我们的敌人非同寻常地强大。”率先提出反对意见的竟然是提奥多尔,“他们不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而是一个强大的新帝国,或许我们应该承认他们在高加索地区的贸易权利。”
“但背弃基督徒有损国家声誉。”阿莱克修斯·杜卡斯不满道,“恕我直言,奥古斯都,您确实应该通过保卫正教徒的国家来强调您身为正教保护人的地位,我们相信您在处理拉丁人与希腊人问题上的公正,但这样的公正不能一直持续下去。”
是的,虽然过去二十年塞萨尔通过做大蛋糕和向外转移矛盾的方式缓和了两教的冲突,但随着他和教廷关系的恶化以及与十字军国家关系的疏离,他和他的后继人必然会逐渐将政策中心倾泄回本土,这是必然的结局。塞萨尔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相反,他阅读着从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送来的其他有关于他们现在面临的异教徒的信息,眉头渐渐锁紧,因为他的沉默,会议室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等着奥古斯都发话。
“我们必须支持格鲁吉亚,但我们确实不应该贸然出击,先派遣信使,看那个札兰丁有没有和我们交涉的意愿。”许久之后,他们才听到奥古斯都开口,有些奇怪地是,他的神情不像往常那样成竹在胸,相反,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仿佛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样做,“不必畏惧,也不必担忧,即便真的不得不与这个花剌子模帝国为敌,我们也不一定要在战场上和他们交锋,毒药,刺杀,宫廷阴谋,很多手段都可以击溃一个帝国。”
,
历史上,攻打格鲁吉亚的札兰丁是一个好战且急于复仇的流亡王子,攻打格鲁吉亚的兵力据估算不过四千,但格奥尔基四世提到的札兰丁却是一位拥兵数万之众的强大苏丹,这显然不是一个被德里苏丹国驱逐的流亡者能聚集起的部众,在没有弄清花剌子模的具体情况前,他确实不敢贸然出击,天知道前世的历史知识会不会反而干扰他的判断。
很顺利的,札兰丁派来了使节,在这个过程中,塞萨尔也了解到了一些基本的信息,比如此时的札兰丁确实是一位流亡者,但是是因为他的奶奶秃儿罕可敦支持她的幼孙兀思剌黑,关于他最关心的问题,蒙古铁骑与成吉思汗花剌子模的使者却一字未提。
“欢迎你的到来。”当花剌子模的使者来到黄金议事厅时,塞萨尔以撒拉森的语言开口,“你们的故土,太阳照耀着的土地,曾是波斯的行省,贵霜的臣属,萨珊、塞尔柱与契丹的朝贡国,亦不曾有丝国的商队路过,可承蒙上苍的眷顾,六代君王的努力,这里有一天竟能崛起一个如此强大的帝国。”
“而您的帝国历史是如此悠久,传闻鼎盛时期曾将海洋圈做内湖,如今城市仍然繁华,军队仍然强盛,却早不复昔年的威势。”使者暗暗惊叹这位罗马皇帝果然如传闻般博学多识,但言语上他仍然不忘提醒塞萨尔罗马已今非昔比,闻言,塞萨尔没有动怒,相反,他表现出一副更加谦逊的神情,“没有帝国能永久强盛,但从国家的兴亡中,我们总能探索出真理的脉络,从而引以为鉴,如明灯般指示我们的未来。远道而来的客人啊,在这美丽的宫殿和温暖的海风中,我们不妨暂时忘却一些剑拔弩张的紧张,交流一下彼此的历史——比如,你们是如何打败了骄横的契丹人,从而令丝绸之路东西贯通?”
“我们的先王在即位之初便受到侄儿的挑战,他觊觎王位,不惜求助于古尔的苏丹,所幸先王的才干远超叛徒,他收复了呼罗珊,高踞帕米尔高原,在塔剌思河畔击败契丹的守将,被称为第二个亚历山大,当代的天可汗。”
“然后呢?他是否遭遇了其他势力的挑战,以至于他钟爱的儿子被迫流亡到欧罗巴与亚细亚的交界之处,而非端坐在东方的王座之上?”
“他确实遭遇了一些挑战,他的母亲逼迫他无视我的主人年长的事实与出众的才能,改立她心爱的幼孙为储,但先王对此并不情愿,他在临终前将苏丹之位留给了我的主人,包括他最精锐的部曲,我的主人才是当之无愧的苏丹”
“我对苏丹的遭遇深感同情,如若苏丹有结好之愿,我亦不介意奉献我微薄的知识与财力,帮助他夺回应得的遗产,但我现在更好奇另一个问题。”塞萨尔不得不将话说得更明白些,“我听闻在契丹的东部仍有广阔的草原,那片土地曾经孕育了阿提拉的军队,那是曾令欧洲震慑的上帝之鞭,一千年来,草原都不乏杰出的英雄,不知他们是否曾经威胁过贵国的统治,亦或者化为贵国征服的亡魂?”
“东方的草原确实曾经涌现过一些骑马的勇士,他们自称为蒙古人,各个部落之间彼此厮杀,最后留下两个最强的部落,在斡难河河畔决一死战。”
十三翼之战!“那最后呢,哪个部落获得了胜利,是札答兰,还是乞颜?”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都没有胜利,他们南方的女真人,他们自称金朝,金朝的天子忽然对北方派遣重兵,同时击溃了两个部落,他最信任的将军杀死了一个首领,扶持了另一个,蒙古人从此对女真人俯首称臣。”
“谁死了,谁又活下来了?那个被女真人将领杀死的首领,他叫什么名字!”塞萨尔急切地问。
“他叫铁木真,孛儿只斤·铁木真。”使者很奇怪罗马皇帝会对蒙古人这么感兴趣,但他如实回答道,“但这个名字并不重要,在那场河边的决战里,他被女真人的将领亲手杀死,而他的部曲亦被瓜分,他的对手获得了胜利,却因烹杀俘虏引来部下的怨恨,五年后,他死在部下手里,而东方的草原也再度陷入纷争。”
作者有话说:
SSR:莫????????
第110章 花剌子模(下)
后世的互联网曾经流传过一个经典笑话, 有人问为什么反派不在主角力量弱小时把他直接端了,回答曰朱重八一觉醒来,看到元顺帝率领千军万马前来抢他的乞丐碗, 不禁陷入沉思。
元朝的灭亡是必然,哪怕元顺帝真的开天眼把朱重八提前做掉,那最多也就是给大元续命个十几二十年,更有可能直接便宜了陈友谅或者张士诚。但比起真·籍籍无名的乞丐朱重八, 已经成为乞颜部首领的铁木真毕竟目标还是要大一些,如果本位面的金朝皇帝真的提前注意到了北方的威胁,没有和南宋死磕而是趁成吉思汗立足未稳时成功把他做掉, 那蒙古的统一确实会拖后, 甚至拖着拖着等冷兵器时代结束直接被蝴蝶了。
那他这么多年殚精竭虑防着大汗过来是图什么!当然, 这是一个好消息, 这意味着他这些年给国库攒的战争基金和玩命发展的武备可以换个方向虐菜,小亚细亚就挺合适的, 但惊喜之余, 他不免也有些感慨, 这意味着那支曾令欧亚大陆闻风丧胆的蒙古铁骑不复存在, 而伟人的诗词也不会再提到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历史的轨迹和无数人的命运就此扭转。
幸福来得太突然, 以至于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看着眼前的花剌子模使者, 他还是及时地扼止了自己的情绪,复而道:“是的, 这个首领的下场告诉我们, 强大的军队固然可以征服新的疆土, 但唯有仁德才能实现真正的长久统治, 如果不从他的下场中汲取教训,那你的主人也将重蹈他的命运。”他的神色骤然严肃,声音亦变得冷硬起来,“告诉你的主人,你们的帝国看似强大,实则不过如气球般一戳即破,若花剌子模真的坚不可摧,他又为何会被一介妇人驱逐?”
“他的父亲自称为第二个亚历山大,那就请他沿着他的足迹,到亚历山大未曾征服的地方去,那里肥沃的土壤能滋养无数的人口,而他们的统治者也已衰老,崭新的太阳将照耀恒河与印度河。如果他执意要攻打基督庇佑的土地,那迎接他的将是整个基督教世界的痛击,来君士坦丁堡的路上,相信你也曾听闻过我的事迹,从海洋到陆地,从欧洲西陲到亚洲和北非,我没有打过一场败仗,我不介意在我的手下败将中再添一位。”
“我可以承受失败,而你的主人不行。”他站起身,“回去复命吧,如果他足够智慧,他会清楚南下才是他最合适的选择,否则他将为他的愚蠢与自大付出代价,于洪流中湮灭。”
,
札兰丁能盯上格鲁吉亚,很大程度上是认为这不过是个能替他打开黑海贸易口同时国力又孱弱的小国,性价比超高此时不冲更待何时,但如果攻打格鲁吉亚的代价是同时招惹至少一个大帝国,那他必须要掂量再三,毕竟他再自负也清楚他现在没有冲冠一怒的资本,他最大的敌人是他的奶奶和弟弟,而不是跟他素昧平生的罗马皇帝。
为了彰显对格鲁吉亚的支持,他立刻调兵前往特拉布宗,而等札兰丁终于想清楚了其中利害,乖乖退兵南下后,格鲁吉亚也应该表示一下了。“承认特拉布宗归属于罗马,并臣服于我,格鲁吉亚教区亦需为君士坦丁堡教区管辖。”他向格奥尔基四世提出了条件,胃口很大,但格奥尔基四世不得不接受,如果他不接受这支本来准备对付札兰丁的军队就要调转枪口修理异端了。“作为正教的保护人,如果你的国土再次受到异教徒的侵袭,我亦会不辞辛苦前来相助,这是我的责任,亦是你的。”
格鲁吉亚开口求助在先,格奥尔基四世事实上已经做好了割让特拉布宗的准备,不仅如此,格鲁吉亚还得取代特拉布宗的地位成为东罗马和东部游牧民族之间新的缓冲国,毕竟,从此往后,攻守易型了。
1226年开年就如此顺利,三月,西西里也传来消息,埃莉诺生下一个儿子,以西西里王国的祖先普利亚公爵威廉二世命名为威廉·欧特维尔,这是他的第一个孙辈,他欣喜若狂,自掏腰包给西西里全体国民发钱举办了三天三夜的宴会。“等理查的孩子出生,你又打算怎样庆祝呢?”安娜问他,身在默西亚的理查也写信过来,玛利亚怀孕了,“他是默西亚总督,他应该根据他的财政状况决定。”塞萨尔毫不掩饰他在这个问题上的双标,“如果连给他孩子办庆典的钱都拿不出来,他将来又怎么统治一整个帝国?”
事实证明,他对理查的要求或许确实苛刻了些,担任默西亚总督后,理查的理财能力突飞猛进,度过了前几年的适应期后,他首次在没有加税的情况下实现了财政盈余,和玛利亚一起带着刚出生的儿子回到君士坦丁堡述职时,他难掩初为人父的兴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怎么无微不至地从玛利亚怀孕开始就开展对他儿子的胎教。“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塞萨尔不得不打断他,“理查,你还没有告诉我我的孙子的名字。”
“他出生在普雷斯拉夫,西蒙大帝建造的城市,所以我们给他起名叫西蒙,以向这位伟大的君主致敬。”理查骄傲地表示,“西蒙大帝热衷于罗马文化,召集无数学者翻译罗马著作,传播教义,编撰法典,相信我的西蒙也会延续他的事业,成为一位兼具学者与将领身份的伟大君主!”
热衷罗马文化,所以进攻君堡意图紫袍加身,还自封“罗马与保加利亚人的皇帝”吗?想起他曾经整的活,他真的分不清“奥古斯都西蒙”和“阿基坦公爵腓力”哪个更地狱笑话一些。“等,你们就回默西亚吧”他决定停止这段对话,“带上瓦西尔,他的父亲给我写了信,希望他能回弗拉基米尔”
“不,我不要瓦西尔回去。”他的话被狄奥多西突兀地打断,他从西蒙的摇篮边跑过来,,激动地道,“我爱他,我不想和他分开!如果您一定要他回弗拉基米尔,就让我和他一起走吧!”
第111章 联姻
在《冰与火之歌》系列丛书中, 马丁老爷子曾经描写了一位“不该成王之王”伊耿五世和他叛逆的儿女们,这位伊耿五世本是一位“四子的四子”,因此当他自由恋爱和贝丝·布莱伍德结婚时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你一个四子的四子又坐不上铁王座你爱娶谁娶谁!
但命运捉弄,伊耿五世最终成为了国王,而他的五个孩子有四个都叛逆地背弃了婚约,长子爱上一位平民女子, 次子长女相恋,三子则拉着一个英俊青年出柜。如果是看小说,他能当看个乐呵, 可现在他正体会着耿五的心情, 他心爱的小儿子对他出柜了, 并且对象还是他的另一个养子——虽然瓦西尔跟他更像师生关系不像当年的腓特烈一样跟他关系密切可毕竟名义上他们确实是养父子啊!!!!!!!!!!
我做错了什么, 我的教育哪里出问题了?金雀花家族有同性恋基因吗?哦,爱德华二世是, 可爱德华二世是约翰的后代不是理查一世的后代啊!“把瓦西尔叫过来。”当他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后, 他觉得他还是应该叫来另一个当事人询问一下情况, 面对家人们或忧虑或警惕的表情, 他用力挤出一个笑容, “我很开明, 我不是封建大家长,我没事, 我真的能接受”
虽然塞萨尔一再表示他的精神状态很稳定,但狄奥多西显然不这么认为。当塞萨尔和瓦西尔谈完话, 焦躁不安的狄奥多西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瓦西尔”
“我是来告别的, 狄奥多西。”瓦西尔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却瞬间给他浇了盆冷水, “我要回家了。”
“父亲对你说了什么吗?”狄奥多西愣愣道, 他开始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他只是暂时不能接受,他爱我们,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能答应我跟你一起走”
“事实上,不需要更多的时间,奥古斯都也能理解我们,弄清楚我们的事情后,他本来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罗斯的。”瓦西尔轻声道,“但我认为那不应该是你的命运,狄奥多西,你没有去过我的家乡,你甚至没有离开过君士坦丁堡,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是理查,我不用承担奥古斯都的责任,很多人的一生就逗留在一两个地方。”狄奥多西不解道。
“这很重要,狄奥多西,第三子不意味着完全不用承担家族的责任,爱情也不是你人生的全部,同样的,我也是这样,回到弗拉基米尔,我需要承担大公的责任,我们不能像现在这样永远只享受骑马和打猎的快乐,我们也许会争吵,会在压力面前后悔现在的选择,我不希望这是我们的结局。”望着狄奥多西失落的神色,他心中也泛起酸涩与疼痛,但他仍坚持道,“狄奥多西,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成为更成熟的样子,最后再选择要不要来弗拉基米尔见我。”
我希望你们能见识更广阔的的世界,总有一天你们会像飞鸟一样从我手上飞走“可我不想和你分开。”明白了瓦西尔的意思,但狄奥多西仍倔强道,“瓦西尔,我想象不出有什么比和你在一起更让我快乐。”
“当你走出君士坦丁堡后,你会明白的。”瓦西尔反而释然了,他走上前,抱着他,吻了吻他的嘴唇,虔诚道,“命运将我们分开,命运也会引领我们重逢,人生那么长,我总会再次见到你的。”
,
1226年7月,未来的第三任弗拉基米尔大公瓦西尔·君士坦丁耶维奇·留里克离开君士坦丁堡回到弗拉基米尔公国,与此同时,他的挚友,奥古斯都的幼子狄奥多西·塞萨罗亚也离开了父母,前往耶路撒冷成为一名圣殿骑士。
“狄奥多西不愿意离开,可我不能离开。”金角湾的城墙上,塞萨尔听到狄奥多拉轻声说,“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如果离开君士坦丁堡,离开了你们,我就再也不能回来。”
是的,在中世纪,狄奥多拉离开君士坦丁堡的唯一可能就是远嫁他国,想起匈牙利前段时间寄来的那封信,塞萨尔微微眯起眼睛:“事实上,匈牙利的安德烈国王确实给我写信,希望他的长子贝拉能够迎娶你,他在信中说贝拉王子自从见了你一眼,便为你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发誓非你不娶——狄奥多拉,我怎么不知道他见过你?”
“贝拉?”狄奥多拉怔了怔,随后开始认真思考,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想起当年理查婚礼上的事,“那是理查哥哥婚礼前的事了,他在布拉切奈宫的花园里见过我别这样看我,父亲,我没有对他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塞萨尔苦笑道,他非常清楚小女儿从童年时期就显露出的善于掌控他人情绪的能力,当她长成一个美丽非凡的少女后,这样的能力会演变为出众的魅力,未来的贝拉四世对她倾心并不让他意外,“可怜的贝拉,但愿他早日移情别恋吧,否则他将饱受爱情的苦痛。”
“您不打算把我嫁给他吗?他只比我大六岁,是王位第一继承人,匈牙利很富有,而且也是罗马外交环境中很重要的一环。”
“这是表面的优势,但实际上在解决了保加利亚人后,和匈牙利的盟约没那么重要了,且安德烈二世得罪贵族的能力和我的叔叔约翰不相上下,若他的儿子想要收回权力,他势必会得罪贵族,做他的妻子会很辛苦。”
更何况这位贝拉四世虽然被后世冠以“大帝”之名,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想起这位在腓特烈二世和列位教皇之间的反复横跳和一连串的败仗经历,塞萨尔真的不希望有这么个女婿,他没有发现他身边的女儿正陷入沉思。
“他需要外力帮助他对抗贵族,所以,他会将我当成他的盟友,他有求于我,而我可以掌控他。”想到其间利害,狄奥多拉忽然眼前一亮,她抓住父亲的胳膊,恳切道,“答应他的求婚吧,父亲,你送走一个女儿,得到的会是一个王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0 12:50:32~2023-11-10 18:1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未来
海风吹过奥古斯都的紫袍和公主的裙摆, 狄奥多拉紧紧盯着父亲,她看到他眼中浮现出惊愕和茫然,许久之后, 他摇了摇头:“不行,狄奥多拉,这不是你和狄奥多西玩游戏,政治斗争太残酷, 你可能因此粉身碎骨。”
“可总有人能在政治斗争中胜利,他们能够胜利,为什么我不行?”狄奥多拉笃定道, 她黑金色的卷发被海风吹起, 露出的眉眼精致却透露出野心的光彩, 她不甘于平庸, 从很小的时候便是如此,“还记得您给我和狄奥多西讲过的那个故事吗?关于太宗文帝, 还有媚娘。”
“媚娘没有在修道院中终老, 是因为她从不在挫折面前低头, 她成为女帝不是因为命运的馈赠, 是因为她一直主宰着自己的命运!”她更用力地抓住父亲的手, “如果您把我嫁给国内的贵族, 过上平常人眼里作为公主的幸福生活,我只会在我的欲望得不到满足的苦恼中郁郁而终, 或者因为我的野心威胁到政治的稳定。与其面临这样的选择,不如让我去匈牙利, 给我主宰我命运的机会吧, 父亲, 哪怕粉身碎骨, 我也心甘情愿!”
她焦急地等着父亲的回答,她知道父亲爱她,纵容她,但事关她未来的人生父亲的爱可能反而阻碍他同意她的选择:“如果你被匈牙利人反对,你就立刻回家。比起匈牙利的王冠和国土,我更在意我的女儿。”等待许久后,她终于等到了塞萨尔的回答。
“不用担心我,父亲。”狄奥多拉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她环住父亲的脖颈,像小时候伏在父亲肩膀上撒娇,她靠在他耳边,一字一句许下自己的誓言,“我只会带着匈牙利的王冠和国土回来,不达到我的目的,我永远不会回到紫宫!”
,
1227年夏天,在安德烈二世和贝拉王子都对求婚不抱希望时,奥古斯都忽然同意了小女儿的婚事,并且出手极其大方,直接给了狄奥多拉多达两千人的私人卫队和抵得上一些小国十年收入的陪嫁。按照约定,公主会在次年春天年满十六岁后和贝拉王子完婚,届时将由公主的兄长,默西亚总督理查·塞萨罗亚护送她前往匈牙利。
当十六岁的公主身穿由丝绸、金线与无数珍珠宝石制成的礼服、头戴花环和面纱款款走下马车时,匈牙利的国都仿若被一道天光照亮,所有的贵族都为她惊人的美貌震慑。而她的丈夫,未来的贝拉四世更是欣喜若狂,他立刻爱上了他美丽固执的妻子,对她言听计从,信任她如信任自己,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会在生命的最后对这段婚姻悔恨不已:“我以为我娶来了玫瑰,实则娶来了怪物,她熔炼我的王冠,吞噬我的国土,总有一天她会把整个匈牙利当成礼物送给她的家族!”
在最小的孩子也离开君士坦丁堡后,奥古斯都终于感到一丝疲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已经四十四岁,在中世纪已经算个老人了。“等理查参加完狄奥多拉的婚礼,我想把他召回君士坦丁堡。”一天夜里,他忽然对他的妻子说,“我是时候传位给他了。”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呢?”安娜问,塞萨尔睁开眼睛,他望着墙上的一副地图,“我想去希拉波利斯,我想写书。”
希拉波利斯是小亚细亚西南部的一座古城,那里曾经有罗马皇帝的行宫,但因为小亚细亚局势不稳和塞萨尔过去二十多年的繁忙,即便还保留着一些沿海的据点,他也从没有去那里度假过。“如今欧洲大陆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我们的了,哦,腓特烈想进攻西西里,小亚细亚上还有罗姆苏丹国苟延残喘,交给理查吧,他有能力应对他们的威胁也有能力收复故土,等收复了小亚细亚,我要在希拉波利斯修建一座新的行宫,那里的景色,棉花堡,还有温泉,医生说你之前那场肺炎的后遗症其实更适合去温暖的地方疗养,等新的宫殿修好,我们就带上我们的孙辈去那里长住。”
“我要像教育我的孩子们一样教育西蒙,不,我有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经验,我可以做一个更优秀的教育者!我要教他了解如何认识这个世界。还有东方,我们已经收回了特拉布宗,我要想办法重新打通和东方的贸易,丝绸,瓷器,茶叶还有香料,我要把那些来自东方的珍贵货物重新堆满罗马的宫殿,对了,我还要修一座教堂,叫‘圣理查大教堂’怎么样?我要提醒西欧人我们是圣徒的后代,想开我的教籍先问问上帝吧!”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在意识到他马上要退休,马上要奔向快乐的养老生活后他根本无法抑制他的激动,他的前半生南征北战、殚精竭虑,将一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重新建设成一个强大的帝国,而现在他是时候重新拾起他的个人爱好,享受一下美好的人生了。他看向他身侧的妻子,安娜的目光有些恍惚,许久以后,她才轻声道:“真美好的未来啊。”
“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塞萨尔说,那是他们的未来,无比美好、能作为一个故事完美结局的未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奔向那样的未来了。
,
弘吉剌·孛儿帖一生经历了三次令她痛彻心骨的别离。
第一次,是她出嫁之前,她的母亲从一路将她从克鲁伦河送到古连勒古山中的桑沽儿小河,她丈夫的家里;第二次,是那场震慑草原的决战中,她亲眼看到她的丈夫被那个效忠于女真人的汉人将领斩杀,他一切的雄心壮志都化为乌有,重新聚拢的部众也四处流散;第三次,是在她的儿子们长大后,她的长子术赤与弟弟们互相争斗,眼看乞颜部即将再次分裂,她再一次挺身而出,放逐自己的长子而维护次子与三子。术赤带着忠于他的人负气西去,并立誓不再东归,她本以为她不必再经历痛苦的骨肉分离,但现在她的儿子要死了,她不知能否见他最后一面。
当孛儿帖奔进她的长子的斡儿朵时,术赤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看到母亲的身影,他却挣扎着想从兽皮上爬起来,抓着她也已经苍老的手,恳求道:“妈妈,妈妈”
“我的孩子啊”见到长子的形容枯槁,孛儿帖也已经老泪纵横,靠在母亲的怀里,术赤气若游丝,颓然地抓着她胸前的衣襟,“我一直想问您,我到底是不是父汗的孩子,我是客人还是他的孩子”
“我的孩子啊,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我希望他能善待你,可他死后,我又怎能舍弃他的孩子而帮助你?”孛儿帖含泪道,自从她那英勇的丈夫死于那个汉人将领之手,他曾经集结的强大部众也随之烟消云散,所幸她的三个儿子都像父亲一样勇猛,偏偏他们却并不团结,她只能选择舍弃其中一个,“如果你和你的弟弟们争斗,那乞颜部的儿女又何时能完成复仇?我的孩子啊,不要责怪母亲默许你的弟弟们放逐你,我希望你们都能成为你们父亲一样的英雄,但我不希望你们的弯刀对准你们的兄弟!”
“我明白了,我明白的”术赤喃喃道,他徒劳地伸出手,“把我的儿子们都叫过来,斡儿答,拔都,别儿哥让他们都过来!”
他的儿子们陆陆续续来到他身边,他目光在他们间梭回,最后落到他的次子拔都身上:“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和兀乞的儿子,我曾与我的兄弟们争斗,我不希望你们也如此。”
“拔都的才能远胜于我,我会爱他,替他拉弓驯马,我永远不会反对他。”他的长子斡儿答回答道,得到满意的答复,术赤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的目光陡然命令,他朝天空高高举起双手,“我,孛儿只斤·术赤,黄金家族的后代,孛儿只斤·铁木真的儿子,我的弟弟们占据了日出处,你们就到日落处去,到我的父亲和我的先辈都没有踏足的地方去!太阳所照耀的地方,都会成为蒙古人的牧马地!”
“为了长生天!”他重新颓然倒在母亲的怀里,而孛儿帖已经泣不成声,术赤的儿子们也是如此,“为了长生天!”拔都低唤道,再抬起头时,他满面泪水,目光却无比坚定,“太阳所照耀的地方,河流淌过的地方,都会成为我们的牧马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0 18:17:04~2023-11-11 11:4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大结局
1228年春, 在塞萨尔已经开始筹谋退位事宜时,罗马传来另一个不太妙的消息,教皇洪诺留三世去世, 枢机主教乌戈利诺·迪孔蒂即位为格里高利九世,新官上任三把火,格里高利九世立刻宣布支持腓特烈二世对西西里的诉求,并勒令塞萨尔致信他的女儿女婿从命。
驱狼吞虎, 玩得挺6,但他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一个将要退休的老头啊, 西西里也好, 小亚细亚也好, 这些麻烦事还是留给理查去操心吧!“让理查快点回来。”他再度写信督促道, 算算日子,再有两个月, 理查就应该回到君士坦丁堡了。
当理查收到父亲的信时, 他正和他的随从们游猎, 刚下过雨, 土地有些湿软, 因此他只是骑马漫步, 而非像往常一样疾驰。“我从没见过如此急于交出权力的皇帝。”读过信,他对身边的米海尔·拉斯卡里斯道, “为了权力,至亲会成为仇敌, 以至于拔剑相向, 我的父亲建立了如此煊赫的功业, 却没有贪恋这一切。”
“我叔叔告诉过我, 奥古斯都最珍贵的品德在于他的克制。”米海尔·拉斯卡里斯道,他目光中不乏崇敬之色,“他的军事才能如此优秀,却从不滥用武力,他国库中的财富如此丰盈,却从不纵欲享乐,甚至一开始,在我的叔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将军想要拥立他登上皇位时,他也没有立刻答应。很少有人对自己和世界的认知都如此清醒,并且一直保持。”
“和父亲相比,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理查感慨道,他仰望着头顶的太阳,那光芒正透过昨日暴雨时荫蔽的乌云照耀他们的头顶,“不过幸运的是,我还有很多时间,而我的父亲只是退休,如果遇到问题,我还可以向他请教。”
“是的,您是最幸运的皇储。”米海尔·拉斯卡里斯由衷感叹道,理查·塞萨罗亚在万众期待中出生,他也不负众望成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并且他和他伟大的父亲并没有在新旧权力更替的过程中产生冲突,纵观历史,这样的事例太过罕见,以至于有些不真实。
但他的未来真的会一帆风顺吗?理查想,他已经听说了西西里的事,他将要与腓特烈为敌,和这个曾经教过他剑术、骑术,陪他一起读书的兄长为敌,很早之前父亲就提醒过他,腓特烈不再是他的兄长而是他的敌人,但这样残酷的感觉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真实。“你的父亲会老迈,会死去,而腓特烈也不再是你的兄长,他是你的敌人,你终有一日会独自面对这世界的寒霜,我希望到了那一天你已经足够强大且成熟”,现在到了他已经足够强大成熟的那一天了吗?
他微微一晃神,就在这个瞬间,他的马踩中一个雨后的水坑,湿软的土壤根本承担不起一匹马和一个成人的重量,他的马嘶鸣一声,他察觉到不对,却来不及握稳缰绳。“殿下!”米海尔·拉斯卡里斯惊叫道,然后他看到了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撕裂他灵魂的噩梦——理查连人带马跌倒在地,而受惊的马刚好踩中他的脊背,他口鼻间立刻涌出鲜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
当塞萨尔匆匆赶到默西亚时,病榻上的理查已经奄奄一息,怎么会这样,他想,他觉得这是场噩梦,当他从噩梦中清醒后他的儿子已经回到了君士坦丁堡,可他在默西亚,理查躺在床上,室内是浓郁的血腥气。
他一个踉跄,无数的回忆在他脑海中闪过,他前世的父母、舅舅一家、理查一世、亨利七世、埃莉诺、约翰他曾经送别过无数亲人,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可他不愿意相信。“父亲。”他听到理查在呼唤他,他似乎找回些理智和力气,他来到理查的床边,颤抖着将他抱在自己怀里,如同他刚出生时那样,“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不该在雨后骑马,不幸发生的概率也许只有万分之一,可当它落入我们头上时,它就是全部。”理查气若游丝道,他开始咳嗽,鲜血涌出他的口腔,沾染上他和塞萨尔的衣服,那样的鲜红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固执地摇着头,“不,这不是全部,理查,你会好起来,你会披上紫袍,加冕为新的奥古斯都,你会比我,比你的所有先辈都要伟大,你会重新征服西部的领土,而我会在希拉波利斯骄傲地看着你”
“多美好的未来啊,可父亲,我会死在今天。”理查说,他勉力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他的妻子,这个动作让他咳得更厉害了,“玛利亚,玛利亚,我美丽的妻子啊,我以为我们可以度过幸福的余生,可我无法给你幸福了,等我死后,你一定要再找到你的幸福”
“不,理查,我的幸福是给我的,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幸福呢?”他的妻子不断地摇着头,她伸出手,想要拥抱丈夫却只触碰到满手的血腥,理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转而再度望向自己的父亲,“等我死后,您不要执着着让西蒙继承皇位,他太小了,我不希望他重蹈阿莱克修斯二世的悲剧,和腓特烈和解吧,或者把狄奥多西从耶路撒冷叫回来,父亲,未来没有那么糟”
“我的继承人是你,理查,二十三年了,我耗尽心血教育你,看着你从一个婴儿长成一个成年男子,你比我更优秀,比我曾经对你的期望更优秀,我已经可以触碰到那个美好的未来,你怎么能让我放弃你”
“可这是我的命运,父亲,我们无法反抗命运。”理查说,他终于支撑不住了,他颓然倒在父亲的怀里,泪水混在鲜血滴落在塞萨尔的手背上,“不要太辛苦,亦或是自责,您已经做得足够优秀了,也许是这个时代承受不住我们的梦想,再伟岸的巨人也会被洪流吞没,用您曾经告诉我的那句塞里斯的古语,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所以他用尽力气历史也会殊途同归,像查士丁尼一样,半生奋武的理想如流沙般逝去。“不,那不是我们的命运,那不是罗马的命运。”他不断地重复着,可他清晰地感受到理查的呼吸逐渐微弱,身体也开始冰凉,他感到他的灵魂被一只无形的手尖笑着握着,他感受着时间的流逝,感受着将要发生的事,可他无力阻止,像九岁那年亲眼看着他的父亲合上眼睛。
他耳畔传来哭声,他的儿媳泪流满面地抓着他儿子的手,断断续续地呼唤着为什么上帝不把她也带走,上帝,呵,是的,上帝带走了他的父亲,现在又带走了他的儿子。“不要欺骗自己,塞萨尔,我已经感受到上帝在召唤我了。”理查一世临终前的话再度响在他耳畔,他恐慌地收回手,他看着已经没有呼吸的理查,冲进君士坦丁堡的十字军、碎成一地的尼西亚帝国、1453的炮火,他的噩梦交织在一起。
他瞪大眼睛,虚空之中似乎也有另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历史无从改变,它终究会走回原来的轨迹,那毁灭是否是他和他帝国的命运?
“我该怎么办”他着魔似地低语,室内的人看到奥古斯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试图奔向室外,却踉跄着倒地,他们想搀扶他,却看着他绝望地撕扯着自己的紫袍,朝着天空疯狂地嘶吼道,“上帝啊,我该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奥古斯都》完结,第四卷《千年帝国》未完待续!
======
感谢在2023-11-11 11:49:48~2023-11-11 14:2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资深潜水员 10瓶;酒妄、招财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卷 千年帝国
第114章 不幸
“是的, 宋老师,我不想再读研了。”
很多年后季庭柏都记得他大三时鼓起勇气去见他最崇敬的老师,世界史博导宋松声的那一天, 一周前,他加入了宋松声的项目组,可以在他新的论文后挂一篇二作,他放弃了更好学校的邀约, 保研至本校,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不是他突然接到舅舅舅妈的死讯的话。
“我的家庭情况您也知道, 我舅舅一家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弟弟刚读初中, 我不能不管他。”他盯着自己的脚, 感觉出口的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他根本不敢与宋松声对视, “如果继续读研, 我最多只能承担我自己的生活开销, 我得工作, 我应该能拿到薪水不错的offer”
“然后呢, 等你弟弟上了高中, 上了大学,乃至于结婚生子后, 你才打算再拾起你的学术梦想,你知道远离这个圈子后再拾起曾经的知识和人脉有多难吗?”听到他的话, 宋松声似乎很平静, 他甚至叹了口气, “小季, 你曾经说过历史是你的梦想,你永远不会放弃你的梦想。”
“但我现在准备放弃了!”季庭柏低吼道,他觉得委屈不堪,如果他有正常的家庭,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他追求梦想又怎会这样艰难?“我对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如果,如果”
他说不出来,如果早知道他的人生会在大三再遭重创,他还会对宋松声说他一定要报他的研究生吗?宋松声看了他一眼,沏了杯茶,白雾后的眼睛仍然那么温润平和,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尾音带着叹息,仿佛还在课堂上娓娓道来一般:“谁能预测未来呢?像苏维埃,诞生于人类最高尚的理想,毁灭于人类最卑劣的欲望,可即便知道牢不可破的联盟甚至没有一百年的历史,难道在阿芙乐尔号巡洋舰上,那些战士们就不为革/命而奋斗吗?历史学科的意义是我们曾经来过,奋斗过,我们留下了火种,拓宽了历史与人文社科的边界,也许我们能做的并不多,但生命的最后,我们知道我们一生都为理想活着,我们不曾后悔过。”他搁下茶,声音忽而严厉,“季庭柏,如果你现在放弃了,你能保证你一辈子不后悔吗?”
季庭柏不语,他知道他一定会后悔,所以他才这样急迫地想要斩断自己的退路。宋松声撇了撇茶沫,声音又恢复了师长的温和:“如果你担心你和你弟弟未来的生活,我可以资助你,不介意的话,你甚至可以住我家里,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将来你读研、读博有多么地寂寞,无论你日后在学术研究上遇到了多大的困难,只要你还活着,还能思考,你就永远不能放弃用你的所思所学改造这个世界,当你有了帮助他人的能力时,你也要竭尽全力地去帮助他们,而不是因现实的残酷退却。”
“老师,我”他说不出话来,自尊心或许驱使着他谢绝老师的帮助,可他实在无法放弃这个机会,他知道宋松声想要他做什么,他也自信他能做得到,“谢谢老师。”他最后没有再客气,但眼圈已经泛红。
“不用谢我,千里之材常有,赤子之心难得。”宋松声轻声道,“当初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你说你的名字出处是‘庭柏不受寒,依然照人绿。雾收晨光发,可玩不可掬’,想请我写一幅字给你,我给你写了,但今天我想另给你写一幅。”
他起身,来到他练字的桌案前,铺纸提笔一气呵成。他写的是沈辽的《庭柏》,却改了两个字,“郁郁庭下柏,何年移此栽。虽然失地性,自是凌云材”。
那幅字被他珍藏在宿舍里,后来又被他带到了人才公寓,他看到站在墙边凝望那幅字的季庭柏回过头,和他遥遥对望:“我们都曾经历过离别。”他对他说,三十五岁的季庭柏五官清秀,风度翩翩,笑起来时温和又明朗,第一眼见到他的人都想不到他曾经经历过那样坎坷的人生,在那枚火/箭/弹之前,命运从没有打/倒他,“亦曾陷入绝望,但生命尚未停息,奋斗便不会终止,我从不指望命运眷顾我,如果命运执意要压垮我,我就驯服它!”
你要驯服命运,哪怕粉身碎骨,但也好过碌碌无为地悔恨他忽然坐起,前世的迷梦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他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安娜。”他看着他的妻子,有一瞬间出现了迷茫与恍惚:他那似乎会永远优雅美丽的妻子也在一夜间老去了,“三天了,你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安娜将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冰凉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我们都等着你,别这样下去了”
是的,理查死了,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未来是何方向,他必须在此刻出面稳固人心,他什么都懂,可他只觉得疲惫,他曾经永远充沛的精力似乎也在一瞬间泄去了。“我太幸运了,安娜。”他忽然说。
“为什么这样说?”安娜问,而他靠在她怀里,拨弄着她业已出现霜白色的头发,“小时候,我跟着我的父亲参加十字军,我在塞浦路斯把那副埃及地图交给我父亲,而他果然胜利了,长大后,我也加入了十字军,我想要阻止威尼斯人,阻止施瓦本的菲利普,我也轻而易举地成功了,再后来,我遇到了你,我顺利地求婚了,我登上了皇位,我将希腊贵族和拉丁贵族视为乌合之众,强大的撒拉森军队和突厥人亦不过是散兵游勇,那些我曾经忌惮过的大人物也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我们有五个孩子,他们每一个都那么健康美丽而优秀我自以为驯服了历史与命运,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们从没有真正地残酷对待我,可为什么我一定能保证我永远幸运,为什么不幸就一定不会降临在我身上?”他深吸一口气,“疾病,意外和死亡才是我们生命的常态,过去四十四年,我随时有可能经历这样的绝望,只是利刃未曾落下,我才忘乎所以我一直告诫自己保持谨慎和谦逊,但我并没有做到。”
“那现在呢?利刃已经落下,你还要战斗吗?”
“我当然要战斗。”塞萨尔说,这一刻,安娜才觉得她熟悉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奥古斯都回到他的躯壳中了,“给腓特烈写信,告诉他他的父亲想见见他了。”
作者有话说:
未来几个月真的会非常非常忙,我下个月12.9号飞英国尽量保证在此之前一周2~3更
=========
感谢在2023-11-11 14:23:58~2023-11-13 21:0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凯、杳杳、宇宙级生物研究保护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院外青竹 100瓶;丧气咸鱼 40瓶;断骨 30瓶;资深潜水员、甜包、斯巴达综合症患者C君 5瓶;安山度、冰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儿女
北宋末年赵宋朝廷曾经搞出过一个骚操作。
众所周知, 幽云十六州问题是北宋朝廷从建国到亡国的PTSD,虽然澶渊之盟后宋辽百年约好,但等金朝崛起威胁辽国后, 大宋一看有机可乘立刻联金灭辽,因为明面上的“兄弟之国”和客观上的地理阻隔,结盟时双方基本通过海路沟通掩人耳目。
而现在,在意识到他必须向腓特烈妥协, 而他们又想避开教皇视线的前提下,他们想见面也只能在伊庇鲁斯海岸边的一艘船上,米海尔·科穆宁·杜卡斯已经去世, 仅有一个私生子继承他的势力, 知道奥古斯都是他地位财富最强的依仗, 这位和父亲同名的小米海尔对他称得上忠心不二, 也全力配合他这一次秘密出访。“好久不见。”当他听到腓特烈二世的声音时,他确实有一瞬恍若隔世的迷茫, 他望着他, 口舌中旋转了好几个音节, 但他最后出口的是较为生疏的那一个, “陛下。”
“好久不见, 腓特烈。”他反而没有在意这些, 神色如常地坐在他的座位上打量着腓特烈二世,三十四岁的腓特烈二世已经显露出他常被后世描述的孤僻、严厉等特征, 但在他面前,这样的特征并不算明显, 这不奇怪, 这场谈判中, 他才是占据优势和上风的那一方, 他还年轻,而他已经开始老了,“不宽慰一下我的丧子之痛吗?”
“我也很难过。”腓特烈二世静了静,低声说,就如理查内心深处并不想和他对抗一样,他也并不希望和理查刀兵相向,即便理智上明白理查的死是他打开外交和军事困局的天赐机遇情感上他也不愿意接受这一点,“即便您已经不再将我当做您的儿子,我仍将理查当做我的弟弟,我相信理查也是。”
“他已经死了,葬在默西亚,我们再如何怀念他他也没办法从棺材里站起来,像我父亲一样。”塞萨尔反而比腓特烈更早平静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腓特烈,你已经不必要和教皇联合,他并不信任你,与其与虎谋皮,不如同我重修旧好,说吧,你想要什么。”
“您让您的敌人想出价,这不像您的作风。”
“那是因为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可以看出我的虚弱,并且一定会趁虚而入,与其姿态难看地粉饰这一点,不如坦然承认,这样我们都还保有颜面。”
“确实如此。”腓特烈二世了然道,他重新坐直了身体,对他已经呈露出衰老之态的养父道,“第一,承认我的西西里王位,并撤去对伦巴第同盟的支持。”
“好。”
“第二,重申我是您的养子,并封我做您的凯撒。”
“好。”
“第三。”他不自觉攥紧了手,同时紧紧盯着塞萨尔的眼睛,“我要娶埃莉诺。”
这是他最后一个条件,也是他唯一吃不准塞萨尔会不会同意的条件,他注视着他,一瞬间他确实在他眼里看到了惊怒和犹豫,可最后,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目光重新平静以至于冷漠,“好,只要你能让她成为寡妇。”
腓特烈二世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下他的长子亨利·霍亨斯陶芬后三年便去世了,这些年他情人不断,却并没有再娶,或许潜意识里他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得偿所愿,腓特烈二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他望着塞萨尔,忽然叹息一声:“我以为您不会答应,你爱您的子女们,他们是您的骨肉而非您的玩具。”
“你曾经也是我的儿子。”塞萨尔站起身,“舍弃你的时候,我一样痛苦,但克制情绪是君主的必修课,我很高兴,腓特烈,你已经学会这一点了。”
他转身离去,腓特烈二世有些恍惚地望着他的背影,而后他双手扶额,将脸孔埋入自己的手臂间,长长地叹息一声。
,
“我们会被赶走,对吗,妈妈?”
西西里的王宫中,刚满三岁的威廉·欧特维尔忽然拨开了他的玩具,仰头对他的母亲说,埃莉诺·塞萨罗亚怔忪了片刻,随后她抱起威廉,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不会的,不要担心,威廉。”
“告诉他真相吧,埃莉诺。”梅达尼亚忽然说,她在丈夫去世后也来到了西西里居住,想起童年时的经历,她对现在的气氛更加感同身受,“我小时候,我的母亲和哥哥姐姐也这样安慰我,但最终王宫仍被攻破,亨利六世死了,但腓特烈二世又来了。”
腓特烈二世,腓特烈。“坦克雷德会保护我们。”埃莉诺勉强笑道,她努力劝自己保持镇定,“还有我父亲,他也许会抛弃西西里,但他绝不会抛弃我。”
是的,腓特烈二世多少还是会给他曾经的养父一点面子,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一家人前往君士坦丁堡流亡避难,像曾经在普瓦捷一样——她的人生注定颠沛流离吗?“他们来了!”一个侍女忽然冲进来,“怎么这么快?”埃莉诺有一瞬的失神,但她很快稳住情绪,对梅达尼亚道,“带威廉到地宫中躲一下,您知道地宫在哪里。”
“那你呢,埃莉诺?”
“我去维持秩序,我是西西里的王后,也是坦克雷德的妻子,我不能逃走。”她说,此刻她的神色异常坚毅凛然,她毕竟是奥古斯都的女儿,罗马的紫衣公主,“放心吧,夫人,最不幸的情况,我父亲也会给我出赎金的。”
腓特烈二世的攻势非常突然,而西西里的守军似乎对抵抗进攻并无多少强烈意愿,这令埃莉诺觉得有些不对:难道腓特烈二世在西西里的经营和渗透如此之深吗?尽管她努力维持秩序,但王宫仍在第二天失陷,曙光中,她看到腓特烈二世踏着鲜血和一地的狼藉向她走来:“好久不见,埃莉诺。”
“好久不见,腓特烈。”埃莉诺勉强笑道,他是她少女时期曾经爱慕过的人,或许那并不是爱慕,只是出于对婚姻和爱情的向往对他有些不同,但曾经的情感早已在时光中散去,她现在对他的恐惧更多,“你赢了,王位本就是你的,现在,你是否应该恪守贵族的礼仪,将我和我的家人送去我父母身边——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把我们扣为人质威胁我父亲,这不像你的作风。”
“你的儿子和你丈夫的母亲可以去君士坦丁堡,但你不能。”腓特烈二世说,“埃莉诺,我是来向你求婚的,如果不是奥托四世意外去世,你九年前就应该嫁给我。”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结婚了,我的丈夫是坦克雷德”
“他已经死了,在我的士兵踏上西西里的土地后,他死在乱兵中。”
“什么?”埃莉诺失声道,她浑身颤颤,脑海全然被震惊和悲伤占据,当她回过神来后,她已经泪流满面,“你谋杀了他!”她控诉道。
“你可以这样认为,但除了上帝,没有人知道真相,战场上的意外谁也说不清楚。”
“我成了寡妇不代表你可以娶我!我要告诉我父亲,他不会答应的!”
“他已经答应了,在我来西西里之前,我已经取得了他的许可。”腓特烈二世说,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埃莉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拆开,当她看完那封信后,她跌坐在地,全然茫然失措,而后歇斯底里地尖叫道,腓特烈二世望着她,目光与其说是渴望,不如说是怜悯,他知道埃莉诺这一刻的心情:“承认吧,埃莉诺,他灵魂深处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利益至上的人,子女亦是他可以称量和舍弃的棋子。”
“而我们都被他抛弃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3 21:09:41~2023-11-17 11:5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凯、杳杳、宇宙级生物研究保护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可乐 91瓶;秋风簌簌、丹朱尘墨 20瓶;明若 13瓶;断骨 10瓶;llll 2瓶;读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继承人(上)
1229年4月, 神圣罗马帝国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攻占西西里,再度宣称自己西西里国王的头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他和前任西西里国王坦克雷德二世的遗孀埃莉诺·塞萨罗亚结婚,后者的父亲承认了这桩婚事,并按照他们之前秘密约定的那样承认了他养子的身份与凯撒的头衔,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仿佛她的前任丈夫从不曾存在。
但她还没有那么快忘记他,或许永远不会,尽管一开始并不是因爱情而结合, 但不论是因为他们这些年的夫妻情谊还是这个惨烈的结局, 她都没有办法对丈夫的死亡无动于衷。“留下来吧, 夫人。”在得知梅达尼亚打算回到拉马什后, 她主动找到她,“在我身边, 我才可以尽可能地保护您, 威廉也是。”
“不用愧疚, 埃莉诺, 这不是你的错。”梅达尼亚倦然道, 她望着她曾经的儿媳, 她面容哀伤,苍白憔悴, 胸前装饰着白色的玫瑰,那意味着死亡和哀悼, 在坦克雷德死后她便如此打扮, 连婚礼也不例外, “也许坦克雷德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发生后,为了维持他在西西里的影响力,你父亲只能选择将你嫁给腓特烈二世”
“埃莉诺女王给我写了一封信。”埃莉诺忽然打断她,她半低着头,闻嗅着胸前那朵玫瑰花馥郁的香气,轻声道,“她在信中安慰我,尽管她很难为我提供什么帮助,但她理解我的处境,女人的命运取决于父亲、丈夫和兄弟,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是极少数,我曾经认为我的妹妹过于强势,不利于她和她未来的丈夫相处,但狄奥多拉比我聪明得多。”
“你妹妹在结婚后循规蹈矩,将来必然是一位可堪为典范的王后”梅达尼亚想起匈牙利的传闻,和贝拉王子结婚后,狄奥多拉公主不仅皈依了天主教,同时热衷于举办宴会和资助贫民,如今匈牙利的男□□口称赞她的敏锐、慷慨和渊博学识,女性则争相模仿她的穿着打扮,在光彩夺目的妻子面前,她的丈夫反而黯然失色。
“那是她的伪装,她想要替父亲掌控匈牙利,在此之前她要博得匈牙利的人心,再用爱情迷惑她的丈夫,她现在的付出都是为了以后的回报,但那些伟大的目标和我没有关系了。”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也许坦克雷德的死确实是一个意外,亦或是腓特烈一人的行为,但我父亲至少默许了这一切,并乐见这个结果,永远不要怜悯一个掌握权力的男人,当他们身处顺境时,他们不吝于分享一些好处给他们的妻子和女儿,但当他们陷入逆境,或者女性亲属威胁到他们的权力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们,因为她们没有反抗的能力,她们的憎恨是他们可以承担的代价。”
“挣脱这样的命运需要我们摆脱世俗加诸于我们的种种观念,像我的曾祖母,她任性,多情,忤逆,失去了丈夫的爱也不被世人理解,那又如何?她的灵魂始终是自由的,她带着女公爵的权力和尊荣活到了最后一刻,埃莉诺女王和狄奥多拉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她们想要成为手握权力、从而不会被轻易舍弃的女性统治者,她们从没有将希望寄托在父亲和兄弟的仁慈身上,而现在,我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人,我早就应该明白这一点了。”她深吸一口气,这时候,她才终于露出了几分彷徨和脆弱,“这意味着我要和我的过去割舍,父母不再是我的后盾和退路,我不再是那个被宠爱着的女儿了。留下来吧,夫人,作为我的母亲,我儿子的祖母,我的盟友。”
“与其说女人是男人的玩具,不如说弱小者是强大者的玩具——而女人并非不能成为强者。”昔年寄居普瓦捷时,阿基坦的埃莉诺的教诲再度回响在耳边,布列塔尼的的埃莉诺记住了这句话,她成为了统率安茹家族的女王,那她呢,西西里的梅达尼亚明白了吗?“我没有女儿,在你嫁给坦克雷德后,我就把你当成是我的女儿。”她最终说,她将埃莉诺搂进怀里,像怀抱圣子的圣母像一样。
,
在得知了腓特烈二世的婚讯后,最惊怒交加的无疑是新任教皇格里高利九世:作为英诺森三世的侄儿,见证了英诺森三世临终前的癫狂与绝望,他一直将塞萨尔当做是他最大的敌人,因此当选教皇后,他一改洪诺留三世时期相对温吞的绥靖态度,意图强势地狙击塞萨尔的统治,腓特烈二世进攻西西里和理查·塞萨罗亚的去世本被他视为上帝赐下的机遇,未曾想腓特烈二世这样快便背叛了他。
“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人果然不可信,尤其他还被那个恶魔养育,他应该和他的养父一起化为灰烬!”格里高利九世暴怒着诅咒道,他意识到他的行为反而帮助希腊的奥古斯都和德意志的凯撒完成了和解,洪诺留三世即位初期曾极力避免的联盟如今已然成为现实,而如果腓特烈二世成为塞萨尔的继承者,或者以父亲的身份成为塞萨尔外孙的共治皇帝与摄政,那一个极度接近曾经的罗马帝国的强大国家将再度出现在欧洲大陆,在这个大帝国面前,教皇国无疑是螳臂当车。
“希腊皇帝还有两个在世的儿子,他的大儿子还留下了一个孙子,他们真的愿意接受一个德意志血统的养子继承他们父亲的一切吗?”一位枢机主教提出质疑,而他的话反而激发了格里高利九世的灵感,他忽然双目发光道,“对,他们不会满意,而他们一个是法兰西国王的封臣,一个是圣殿骑士强大的帝国往往亡于内部纷争,他们会互相争斗,如同亚历山大的继承者们!”
,
教皇使者的到来并不让塞萨尔意外,相反,他有些讶异以强硬固执闻名的格里高利九世在他和腓特烈二世再度结为姻亲和同盟后居然还试图通过和平手段解决问题:“我的养子和我的女儿曾有婚约,如今他们各自单身,选择再续前缘也在情理之中。”塞萨尔率先堵住了使者可能提出的诉讼,“他们的婚姻合理合法,我身为父亲也不能干涉。”
“这是他们的自由,圣座亦无意干预。”使者回答道,这令塞萨尔提起戒心,教皇在腓特烈二世和埃莉诺的婚姻上放他一马意味着他已经找到了更合适的筹码,“圣座十分理解您如今对儿女的关怀,在您的长子去世后,有关您帝国的归属也是圣座十分关心的问题,他已经和路易八世通信,路易八世同意他的封臣回到希腊继承您的王位,他和路易八世的长女所生的儿子会成为阿基坦公爵腓力二世,路易八世也乐意做他外孙的监护人。”
“听起来不错。”塞萨尔不咸不淡道,“所以腓力呢,他答应了吗?”
“如果您给他写信,他会答应的。”
“看来腓力像他小时候一样聪明。”塞萨尔了然道,“我和他都清楚立他为新的继承人会出现怎样灾难的结果,路易八世可以找个理由篡夺阿基坦,而他也无法在希腊站稳脚跟,所以哪怕他哥哥去世了,腓力也没有想过他会成为下一任奥古斯都,在你们发出邀约时,他将决定的权利交给我。”
“可如果他有您的全力支持,局面将完全不同。”使者道,他终于露出了图穷匕见的微笑,“毕竟,您是一位天主教徒,还有一位圣徒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您如此抗拒您信仰天主教的儿子成为您的继任者——您已经成为了一位异端同情者吗?”
“因为这既不利于天主教的传播,也不利于我儿子的生命安全,他会被君士坦丁堡的市民撕碎,像安条克的玛丽一样。如果圣座执意要我选择腓力,我只能选择顺应本地希腊贵族们的诉求,回归正确的信仰,这样,我信仰天主教的儿子再也没有可能继承皇位,如果他仍然有此意愿,他必须更加变本加厉地证明他愿意维护正教徒的利益,我现在尽力保护的天主教徒在希腊的权利可能会化为乌有。”
“你——”使者骇然道,“你不敢这样做,你的小儿子还在圣殿骑士团,他是你唯一的继承者”
“我的儿子会成为殉道者。”塞萨尔平静道,但使者只觉有惊涛骇浪在自己的胸膛中震荡,“我会为他骄傲,给他修一座教堂以表哀思——就在圣墓大教堂旁边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7 11:53:11~2023-11-17 22:1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若、夕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读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继承人(下)
圣墓大教堂, 耶路撒冷如果塞萨尔宣布皈依正教,就意味着他不再有义务资助十字军,费心费力地替他们对抗异教徒, 相反,他有充足的理由进攻叙利亚的十字军国家,从耶路撒冷到亚美尼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前提是不在意他小儿子的性命。在来之前,他们自信地认为只要不松口允许狄奥多西解除圣殿骑士的誓言, 塞萨尔便会投鼠忌器,从而做出让步,但若他不在意这一点, 他们便无计可施。
他望着塞萨尔仍旧平静的脸, 终于明白为什么英诺森三世和格里高利九世都将他视作恶魔, 上帝啊, 魔鬼为何不落入地狱中?他面前,塞萨尔仍然不急不缓道:“当然, 我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天主教徒是我的臣民, 天主教君主也多是我的朋友和亲属, 因此, 我真诚地恳求圣座, 尽他所能维护我的统治,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保护天主教徒的权利, 以及防卫东方的异教徒。”他看着使者,露出一个和他先前如出一辙的微笑, 但使者心知肚明他无法做出反击了, “毕竟, 我还是一位天主教徒。”
,
“你究竟想做什么?”
在教廷的使者离开后,安娜终于按捺不住来找他,议事厅里,塞萨尔撑在桌案边,身后是奥古斯都的黄金宝座:“让教廷趁早放弃靠狄奥多西来敲诈我的想法,让他一直留在耶路撒冷,或者去罗斯也行,他应该自由地生活,奥古斯都的担子对他来说太重了。”
“可你完全不考虑让狄奥多西成为继承人吗?”
“除非我只能选择他。只要他还活着,贵族们就不会完全失去信心,只要狄奥多西还活着,不管他在不在君士坦丁堡,有没有被誓言束缚,他们总还有退路。”他又想到了什么,宽慰安娜道,“不要担心,耶路撒冷确实不算安全,但鲍德温六世会照顾好他的。”
“那如果你没有选择狄奥多西,你又选择了谁呢?”安娜的忧虑并没有减轻,她直视着塞萨尔,有些急迫地说,“是腓特烈吗?如果他只是西西里国王,他再合适不过,可他已经是德意志的凯撒了。”
“我也希望我还可以选择腓特烈,如果奥托四世没有去世,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会不同。”塞萨尔有些恍然道,他盯着桌案上的花纹,声音并不笃定,“但现在不行了,希腊贵族们不会接受德意志的凯撒做他们的奥古斯都,事实上,我选择的是腓特烈的孩子,他和埃莉诺的孩子。”
安娜的脑海蓬然炸开,她愣愣地看着塞萨尔:“他们还没有孩子。”
“他们总会有。”塞萨尔说,在第一段婚姻中,腓特烈二世和埃莉诺都有子女,理论上他们生不出孩子的可能性非常低,“当他们的孩子出生后,我会将他接到君士坦丁堡,也许我不会亲自教育他,但可以确保希腊贵族们放心他不会成为一个亲德意志的天主教徒,如果我去世后他还没有成年,我会让腓特烈做他的共治者与摄政,腓特烈知道我的打算,这能喂饱他的胃口确保他不主动和我敌对,如果他有足够的野心,他会试图让他和埃莉诺的孩子也继承德意志的王位,但那就不是我管的着的事了”
“那西蒙呢?如果你选择了腓特烈和埃莉诺的孩子,西蒙该怎么办?”
“在西蒙成年前,我不会选择他,希腊贵族们顾忌着他的保加利亚血统,而他若想要维护他的地位,要么依靠他的保加利亚母家,要么依靠西欧的天主教徒,这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事。”塞萨尔静静道,“如果狄奥多西是最后一个选择,西蒙就是倒数第二个,除非我活得足够久,能确保我死后他已经足够成熟,在此之前,我不会表露出想要传位给他的迹象,贵族们会担忧,而野心也不适合一个可能成为觊觎者的继承人。”
“可如果你不把西蒙当做继承人培养,皇位落到他头上时,他又该怎么治理这个国家?”安娜显然并不认同他的做法,“这对西蒙不公平,塞萨尔,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他的母亲整天沉浸在悲伤中,而你不仅不加倍地爱他,补偿他,你还想让他和他的表亲成为你死我活的竞争者,塞萨尔,你在逃避”
“那我能怎么做?倾尽全力、耗尽心血教育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然后再把他送进棺材吗?”塞萨尔忽然爆发道,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道,“我曾经这样对理查!我把能做的都做了!可理查死了,他在棺材里,他为成为奥古斯都而生,可他没等披上紫袍就死去了!是,我在逃避,我不想接受我选择了西蒙他却可能活不到成年或者不能登上皇位的结果,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我就不要投入精力耗费期望,这样至少我不会陷入绝望中!”
他的怒吼回荡在空荡荡的议事厅,许久之后,他还回过神,他的妻子望着他,眼中蓄满了泪水,一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他立刻后悔了,结婚二十五年,这是他第一次在安娜面前动怒,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应该将怒火带到家人面前:“安娜,我”
“不要再说了。”安娜轻快却坚定地打断他,她擦干泪水,重新恢复了镇定,“我理解你的心情,塞萨尔,我们都爱理查,但你在他耗费的精力远比我多,我理解你不希望在西蒙身上重蹈覆辙的恐惧,但我还承受得住。不管是再度承担失去继承人的绝望,还是像安条克的玛丽一样被处死,我都承受得住。”
“我会把西蒙接到布拉切奈宫,我自己也会住在那里,确保他既能接受继承人的教育也不引发贵族们的担忧,等腓特烈和埃莉诺的孩子出生,你可以让他住在大皇宫,尽量不要让他和西蒙见面,知道彼此的存在,如果他们注定会成为你死我活的敌人,一开始就不要让他们产生情谊,这会酝酿阴谋。”
她转身离去,塞萨尔下意识伸出手,却又望而却步。他无望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走上台阶,深深陷入王座里,他感到冥冥之间似乎有丝线缠绕牵扯着他的手脚,像一只蜘蛛,他编织着蛛网,自己也被困在蛛网中。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卷比我预想中进度还快很多,感觉我可以在出国前写完正文
第118章 罪过
1230年5月, 腓特烈二世的第二任妻子埃莉诺·塞萨罗亚在西西里生下他的次子,即便正忙于征伐意大利,腓特烈二世仍在百忙之中抽空回到西西里参加了次子的洗礼, 欣喜若狂地抱着自己的儿子向每一个到场的宾客展示,反而是孩子的生母以身体不适为由并未出席。
在得知次子将要被送到君士坦丁堡由父亲教育时,埃莉诺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将要与刚出生的儿子分别的悲痛,只是冷冷地留下一句:“这才是他的目的。”而在参加完次子的洗礼后, 腓特烈便立刻返回了意大利,同时将西西里的事务全部委任给埃莉诺,顺便把他的长子也送到了西西里交给埃莉诺教育, 终其一生, 除了必要的场合, 他和埃莉诺几乎没有见面, 仿佛他们的婚姻仅仅是为了向他们共同的父亲复仇。
“德意志的凯撒希望以您的名字为他的次子命名。”将那个孩子带到大皇宫后,卡洛小心翼翼地道, 腓特烈二世的用意昭然若揭, 他不知道奥古斯都会作何反应, 而塞萨尔只是神色如常地接过他的外孙, 伸出手逗弄他, 而那个孩子也热情地回应他, 一瞬间,卡洛觉得在长子去世后愈发冷漠严肃的奥古斯都的神情松快些许, 像他年轻时,但也只是一瞬, 他将他怀中的外孙重新还给侍女, “那按希腊语, 他的称呼应该是西西里的凯撒。带他去他在大皇宫的房间吧, 相信侍女和教师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安娜始终没有搬出布拉切奈宫,而这一异常行为也终于令希腊贵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多年来一直同气连枝的奥古斯都和奥古斯塔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已经出现了分歧,只是他们并没有主动激化分歧的意向,贵族们即便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浑水摸鱼选边站队的机会,他们能做的只有一直等待下去。
同年八月,欧洲又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法兰西国王路易八世因病去世,他的长子腓力·卡佩即位,即腓力三世,登基之后,腓力三世立刻任命他的姐夫与挚友,阿基坦公爵腓力·塞萨罗亚为宫廷总管,或许称为“宫相”要好听一些,而腓力在腓力三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诺曼底与埃莉诺女王见面,最终劝动埃莉诺女王放弃在腓力三世立足未稳之际进犯巴黎。
路易八世也死了,比历史上晚了几年,至于腓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明白腓力并不会像他曾经的打算一样在阿基坦维持塞萨罗亚家族和安茹家族的联系,相反,他可能会成为安茹家族的敌人与觊觎者,或许他的野心还不止于此。
但腓力小的时候,他搞不清他的想法,他长大后他自然也不能干预他的行为,他唯一能确保的是他还活着的时候无论是腓力还是埃莉诺女王都不会轻易与对方敌对,他要尽可能活得久一些,所有人都这样期望。
如今他的孩子们能让他稍微放心些的就是狄奥多西和狄奥多拉了,但也不全然,尽管他们已经成年,面对再复杂的局面也有自保的能力,可闭上眼想起他们的样子,他们仿佛还是他膝上的小儿女,缠着他的手臂央求着父亲不要急着去工作,再多陪他们一些时候。那是他最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时光,但他清楚他已经再也回不去了,他的余生只能尽可能挽留他前半生的光辉和温度,也许他能握住一些,也许什么都留不住。
1230年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过去,皇储去世带来的震动暂时缓和了下来,支撑了东罗马二十多年的奥古斯都还矗立在大皇宫,在他还能以年富力强的形象示人时,人心便不会涣散,就这样吧,他已经不再是青年时踌躇满志的帝王,现在的他只能做抵挡在巨浪面前的一块顽石,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站得更久,久到他身后的人能够驾驭巨浪。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好在之前储备的粮食和柴火还够,他把这些分发给平民,又开放了部分宫室和庄园,让他们不至于在这个冬天冻饿而死,但在冬天还未完全过去时,瓦西尔从弗拉基米尔寄来信:东方的草原上,一支如他曾经描述的骑着矮种马、射术极其精湛的军队已经出现,他按他教他的封闭堡垒坚守不出,但粮食和柴火有限,他们坚持不了太久。
,
耶路撒冷的冬天与希腊气候相似,冬季温和多雨,因此狄奥多西在来到耶路撒冷后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今天难得没有下雨,他走出他的住处,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这里是基督教世界最神圣之地,是所有赎罪者朝圣之地,他本以为他在世界的尽头能够明白瓦西尔所说的更广阔的世界,可他仍然茫然,他站在天地之间,却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他第三子不必承担责任,不论是继承领地还是繁衍后代,他曾经也欣然接受这样的命运,他有两个哥哥,还有无所不能的父母,他们总能把一切都安排好,可现在不一样了,理查死了,他再天真也明白帝国的未来不会再像曾经的预期那样稳固,尽管父亲和母亲都给他写信让他不要过分担心,可难道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耶路撒冷吗?
“约翰神父回来了,狄奥多西。”当他回到耶路撒冷王宫时,鲍德温六世忽然对他说,因为父亲的缘故,他一直对他很好,但今天他的态度似乎还有些不同,“他是跟随你祖父来到圣地的神父,曾经参加过雅法之战,后来他加入了医院骑士团,一直救治着耶路撒冷的病患,包括撒拉森人。”他轻叹一声,“据说在收复圣地后,理查一世曾经向他忏悔,但没有人知道他对他说了什么。”
他立刻对这位约翰神父产生了好奇心,事实上,他一直很崇敬自己的祖父,虽然他从没有见过他,而他的事迹也因时隔太久不再如昔日般如雷贯耳,像是圣像被锁进了库房之中。“您好,约翰神父。”在见到约翰神父后,他感到对方也在打量他,他不自觉挺起了胸膛,可约翰神父只是叹息一声,“殿下,您并不是很像您的祖父。”
“我的父亲和哥哥更像他。”狄奥多西有些泄气道,来到耶路撒冷后,他身形更强壮了些,面貌也不再如少年时一般精致得不辨男女,想到他的哥哥理查,他显而易见地陷入了悲伤,“可理查死了,他真该来耶路撒冷看看的!”
“我已经听说了理查皇储的事,当年得知理查国王死讯时,我也同样悲痛,或许人间承受不住这样光彩的人生,他们才早早回上帝那里去了。”约翰神父道,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再试图从他身上寻找他同他父辈的相似之处,目光慈爱而平和,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那么,殿下,您为什么来找我呢,是想听听你祖父的故事吗?”
“我听过很多我祖父的故事,我和我妹妹小时候,父亲常常给我们讲他父亲的故事”狄奥多西的目光有些恍惚,紫色帷幔中的童年已经十分久远,狄奥多拉结婚了,他们都像飞鸟一样离开了君士坦丁堡,离开了父母的身边,“他所描述的祖父并不同于人们对他的印象,被人们传颂的圣徒是一位虔诚的圣战士,但父亲认为比起忠于上帝,他更忠于自己的心,他一直如此教育我们,可我不知道我的心是什么,我真正渴望的事情不能宣诸于口。”
“什么事情呢,殿下,是您来到耶路撒冷又来找我的渊源吗?来到耶路撒冷的都是赎罪者。”约翰神父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我是神父,是与上帝沟通的使者,如果您有想要忏悔的事,你可以告诉我,上帝会原谅您的罪过。”
心底隐秘的期望被蓦然撩拨,狄奥多西有些失神,介于金色与黑色之间的卷发被风吹起,拂过他剔透的蓝眼睛,他仰望着头顶的圣母像,注视着她悲悯的眼眸,微不可闻地道:“那,如果我爱着一个性别相同的人,这是我的罪过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8 11:39:32~2023-11-19 11:1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斯巴达综合症患者C君 5瓶;冰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平民
教堂内陷入了静默, 约翰神父的目光十分复杂,许久之后,他才下定决心道:“你的祖父, 曾向告诉过我他曾经有过同性恋行为,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他的罪过。”
“”狄奥多西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这一刻的震慑,好半天,他才讷讷道, “那他向您忏悔了什么?”
“忏悔他因一己私欲发动战争,忏悔他对平民翻下的罪恶。”约翰神父道,和现在的狄奥多西一样, 当年的理查一世向他忏悔时, 他也曾如此震动, “农民向领主纳贡, 在领主发动战争时征召入伍,拿着镰刀和锄头在全副武装的骑士面前如草芥般被碾碎, 如果他们侥幸胜利, 回到故乡, 领主的敌人也会为此恼羞成怒, 劫掠他们的财富, 强/奸他们的妻女, 让他们流离失所。每一个西欧的领主都对此习以为常,而您的祖父曾经也是这样的领主, 人们称颂他在墨西拿的功绩,可谁记得他洗劫墨西拿的罪恶, 即便他后来返还了劫掠的财富, 但不代表他没有做过恶。和这样的罪恶相比, 他曾经痛苦不已的父亲的漠视和对同性的情感不值一提, 他自以为是骑士精神的践行者,可他无时无刻不对弱小者犯下罪恶。”
“所以他为此忏悔”狄奥多西喃喃道,约翰神父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有很多贵族都向我忏悔过他们的罪恶,但只有理查国王真心悔改,并真正将他的悔恨践行在他的行动中。平民是如此宽容,只要领主对他们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善意,他们便愿意用全部的忠诚和鲜血维护他,这一点,基督徒和撒拉森人没有不同。”
“骑士应该保护弱小,而非倚强凌弱,我希望你们对欺凌弱小者如雄狮般威猛,对弱小者则如绵羊般温顺,否则即便我远在英格兰,我都会下令剥夺你的盔甲和战马,耶路撒冷也无法为你赎罪。”冥冥之间,狄奥多西仿佛听到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他后退一步,他感到他素未谋面的祖父正在十字架前注视着他,“您没有回到故乡,而是留在了耶路撒冷,是因为我的祖父吗?”
“是的,他向我忏悔,而我同样自省,我会用我的余生赎清我曾经漠视平民的罪恶。”
所以理查一世死了,但约翰神父加入了医院骑士团,他救助了无数平民,从这个角度看,理查一世仍然活着。“我们比平民更幸运,但不比平民更高贵。”童年时期,父亲对他和狄奥多拉的教诲又再度响在他耳畔,“我们幸运地生为贵族,平民供养我们的生活,我们也有义务为他们主持正义,而非挥霍他们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财富。你们现在还小,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总有一天你们会清楚君主的权力来源于人民,一切野心实现的前提都是人民的拥护。”
他又想起了瓦西尔,在他们到跑马场赛完马,到剧院看完表演,到教堂外祈祷后回到大皇宫时,他们一起坐在夜晚的露台边,怀揣着各异的心事。“我有时很想念我的家乡。”瓦西尔忽然对他说,“想念我的父母,弟弟们,还有那些教士和农民。”
“你的家乡一定很美吧?”他问,他想起了瓦兰吉卫队士兵给他说起的那些瑰丽的传说,充满憧憬道,“我听说过海盗们的冒险故事,听说在征服者威廉登陆前,英格兰也曾经由海盗统治。”
“不,我的家乡很贫穷,同时寒冷,那些海盗是被逼到绝路的平民,君士坦丁堡的农民所过的生活在罗斯也如同贵族。”瓦西尔说,他望着露台外的月光,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是教堂,那里温暖、明亮,即便听不懂教士祈祷的语言我也觉得那是动听的,奥古斯都来到弗拉基米尔时,我的父亲耗费了一年的收入来款待他,可我的祖父只是摇摇头说‘不像样,不像样’,事实确实如此,罗马人的嫌恶连我作为孩童都看得出来,除了奥古斯都,而我们都知道他不表露出不满只是因为他有足够的风度。”
“难怪瓦兰吉卫队的人都不想回去。”狄奥多西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忽然有些激动,按捺着隐秘的期待问道,“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们一样留下来,君士坦丁堡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全世界都渴望的城市,为什么你不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呢?”
“不行,狄奥多西,任何一个罗斯人都可以选择留下来,但我不行。”
“为什么?”他顿时失望了。
“因为我是未来的弗拉基米尔大公,我从来到君士坦丁堡开始就注定是要回去的,这不是因为我贪恋我的领土头衔,而是因为我肩负着责任,从我在君士坦丁堡见到奥古斯都时他就告诫过我。他教育我,资助我的同胞,都是为了让罗斯人也成为罗马的一员,让罗斯也摆脱贫困的生活。”
“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回到我的故土,用奥古斯都教育我的一切知识去治理我的故土。我希望我的臣民也能过上罗马人一样富裕美好的生活。君主的责任是保护人民,狄奥多西,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应该做什么”他忽然道,望着耶路撒冷的天空,他终于感到自己不再茫然了,他辞别了约翰主教,想要去找鲍德温六世,但见到他后,鲍德温六世却先开口了,“狄奥多西,我正要找你。”
“是圣殿骑士团出事了吗?”他一怔。
“不,是罗斯。”鲍德温六世说,他拿出一封信,狄奥多西一眼就看得出那是奥古斯都寄来的,“从东欧草原上来了一群异教徒,已经攻下了梁赞公国,正在向弗拉基米尔进发,他们比撒拉森人和突厥人都更加可怕,瓦西尔大公正在竭力抵抗,你父亲寄信过来,他认为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第120章 重逢
在他开始学习军事课程后, 塞萨尔便着重于培养他应对东方的游牧民族,当时塞萨尔曾经描述过一支神秘的军队:“他们每个人都是天生的骑手与射手,且十分善于使用弯刀和钩,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他们每人有四至五匹备用马,他们的马十分矮小,但能忍耐严寒与酷暑, 罗斯的雪原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进,他们以马奶和马肉为食,因此奔袭千里也不必担心补给, 而他们的组织度同样可怕, 不论是翻越崇高的雪山还是跨越贫瘠的雪原都能保持有效的阵型, 阿提拉的传说也不及他们可怕。”
他曾经以为这样的战术是天方夜谭, 但现在,那群自称“蒙古人”的异教徒正如塞萨尔的描述, 从见到他们的第一天起, 他就知道为什么连纵横欧陆、战无不胜的奥古斯都也对这只军队深深忌惮, 好在塞萨尔很早就告诉了他克制这支军队的办法:“但他们并非不可战胜, 正面对决中, 他们所向披靡, 面对坚固的堡垒,他们则束手无策。如果你在你的领地遇到这样的军队, 无论他们怎样叫骂羞辱,都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他们总会意识到比起执着于攻下顽固的城市更聪明的选择是回到草原上。”
得益于这些年塞萨尔孜孜不倦地以传教之名派来的教士和工匠, 弗拉基米尔的城防非常坚固, 而且他在城内开垦土地、修建地道, 即便是围困时期也不是坐以待毙,甚至能时不时给蒙古人一些突然袭击。
如果所有罗斯公国都能执行奥古斯都教给他的战略,或许蒙古骑兵早已知难而退,但无奈的是,他回到罗斯的时间并不久,封臣们对他并不信服,而来自东方的威胁也没有被他们重视,奥古斯都愿意出钱帮他们修建堡垒开垦荒地,他们自然欢迎,但要他们忠诚地执行他的所有战略是不可能的事。进入三月,当河流开始解冻后,他忽然接到消息,罗斯托夫失守。
作为宗主,他有义务回援封臣,另一方面,如果蒙古军队从罗斯托夫迂回进攻,他将腹背受敌,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弗拉基米尔的事务交给他的弟弟弗谢沃洛德,再三告诫他不论蒙古军队如何挑衅都不能打开城门,但弗谢沃洛德仍有忧虑:“可你需要和蒙古人正面交锋,他们是可怕的战士,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们熟悉罗斯托夫的地形,而且弗拉基米尔并没有可供他们放牧的草原,进攻罗斯托夫是他们的最后一搏。”瓦西尔说,尽管他的心也在打鼓,但他必须如此宽慰弗谢沃洛德,“城堡里还存放着火/药,必要的时候,可以将火/药抛向战场,送野蛮人和我们一起去见上帝!”
但他们也有火/药,并且威力更强,他不知道从罗马来的工匠能不能仿制,但即便他们能做到也来不及在这一场战争中应用了。面对蒙古人,他们仅有的优势在于对地形的熟悉和装备了英格兰长弓的重骑兵,这支骑兵由奥古斯都出资建立,在近战中素质不逊于神秘的蒙古人,他记得塞萨尔对他说过对抗蒙古人不能片面追求人数的杀伤而应该着重对抗蒙古军队中承担组织阵型和指挥冲锋的重骑兵,此前的围城战中,他针对蒙古重骑兵进行了有效的狙击和杀伤,而迂回至罗斯托夫的军队以轻骑兵为主,这是他有信心在正面战场上击败蒙古人的依仗。
1231年3月17日,弗拉基米尔大公瓦西尔·君士坦耶维奇·留里克在伏尔加河畔与蒙古军队交锋,这是这支神秘的军队第一次正式走入欧洲王公的视野,而在投入战场后,瓦西尔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塞萨尔再三告诫他不要和蒙古人在平原上交战,他们的勇猛和彪悍即便他早有准备也仍然令他惊愕。“保持阵型!”他大吼道,他回想着塞萨尔在军事课程上教他的内容,遇到这样的情况,奥古斯都会如何做,理查会如何做
“到我这里来!到旗帜中!”他又吼道,他举起了他的徽章和旗帜,他记得这是理查一世在雅法之战中采用过的战术,将士兵团结到领主的旗帜下,第一排骑士单膝跪地手持盾牌,将长矛对准斜上方,第二排和第三排则是弩手,他们交替搭弦,确保射箭的效率,最中央则是他和少量步兵,通过旗帜来吸引外围的野战部队向他靠拢。
强悍如蒙古人也无法突破这样的防御,但代价是他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便他的防护比大多数人都更精良他仍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他似乎被什么击中了,管他的,他要先击退蒙古人,其他的事等胜利后再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能发现聚拢在他身边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少,但蒙古人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坚持一下,他们就快胜利了
“什么人来了!”他忽然听到身边人叫道,语气不乏恐惧,难道蒙古人还有援军吗?“不,不是蒙古人,是罗马人!”外围的骑士兴奋地道,他看到天空尽头出现了塞萨罗亚家族的金红狮子旗,黑压压的一片,是援军。
“把他们赶下河!”狄奥多西吼道,他率先冲锋,或许他并不像父亲和理查那样精于指挥艺术,但他是个出色的战士,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事实证明,强悍如蒙古骑兵也经受不住这一轮夹击,他们的阵型终于开始散乱,抛下战马和武器试图遁河逃走,但他们的去路已经被截断,结局已经注定。见状,瓦西尔终于松了口气,他看到为首的那位骑士正骑马向他奔来,他一眼就认得出他:“狄奥多西,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也渴望见到你,我想告诉你我明白你曾经对我说的了,狄奥多西急忙下马,瓦西尔站得不太稳,他试图取下他的头盔,但他的手似乎使不上力,狄奥多西立刻伸手想要扶住他:“你还好吗,瓦西尔?”
“我还好,我”瓦西尔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就在狄奥多西握住他手的一瞬间,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他的头盔摔落在地上,鲜红而黏稠的血将他淡金色的头发绞在一起,而他的半个头颅也随着头盔一起掉落在地,露出了森然的白骨——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9 16:27:46~2023-11-20 20:1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若悦卿 36瓶;奔赴热爱与山河 20瓶;读者、冰台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