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合欢宗当卷王》
1. 合欢宗
“掌门!您让小书呆下山吧!”
“掌门,弟子实在受不了饶初柳那小丫头了,若她再不下山,就请您允诺弟子下山!”
“掌门……”
合欢宗坐落在东域归望山,防护阵法包裹住内山足足七十六座山峰,掌门谢云烟的洞府就坐落在第三高的峰顶上。
洞府外是一座平坦的高台,其中罡风连绵不绝,实力不足的弟子往往站不到一时半刻,便承受不住罡风刮骨之苦,识趣离开,因而这座高台也被弟子们私下戏称为‘谢客台’。
此刻,平常清静的谢客台上人声鼎沸。
往日这些或千娇百媚或潇洒英俊的合欢宗弟子们身体颤抖地缩在一起,两两对视,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眉梢的疲惫跟沧桑。
众弟子想起目之所及的这些面孔半年前是何等潇洒恣意,只觉罡风穿透胸口,吹的他们心口发凉。
才半年啊!
只半年时间,他们已经变得如此憔悴,再继续下去,还能有猎艳的本钱吗!
“掌门!您就开门看看弟子吧!”
“掌门……”
“吵什么。”
掌门洞府前的空气中出现淡淡涟漪,紧接着,身穿丁香色轻纱绸裙的美貌女子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生着一双妩媚的凤眼,眼波流转间,视线落在众人身上,原本叫嚷着的合欢宗弟子们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般,齐齐闭嘴,上前行礼,动作参差不齐:
“大师姐。”
“素年师姐。”
“弟子见过素年师姐。”
素年藕臂轻抬,微笑道:“掌门闭关了,宗门的事情交由我处理。”
“各位师妹师弟不妨说说,小师妹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得你们如此排挤,非要逼她下山?”
弟子们齐齐低头,朝彼此挤眉弄眼。
素年耐心等待三息,耐心告罄,面无表情道:“不说就都给我回去安生双修!”
有个弟子躲在人群中问:“那小师妹下山一事……?”
“她才入门半年,该学的学全了吗?奠基了吗?”素年视线扫过人群中几个人,蹙眉道:“平时你们几个见面就呛声,这会儿倒是齐心,若她真让你们都这样讨厌,说出缘由,我自会禀明掌门考虑是否将她逐出门墙——”
“不用!”
“别——”
“师姐,我没这个意思!”
一直低头装鹌鹑的弟子们纷纷仰起脸,表情急切。
素年都被气笑了,扬手召出自己的武器——一把雪青色狼牙棒,每根刺上都缀着晶莹的浅粉色流苏——重重往地面一杵:“又要撵她下山,又不愿把她逐出门墙!你们是犯了疯病,想试试谋害同门是什么感觉?”
她凤眼微眯,狼牙棒上处于罡风中都纹丝未动的流苏微微张合,眼底写满‘你们真敢这么打算,就先让你们体会一下’的仁爱。
出于对大师姐的敬重,弟子们七嘴八舌将最近半年的经历和盘托出。
半年前,饶初柳刚拜进合欢宗,闷头扎进传功阁,废寝忘食的读书。那时谁也没把她当回事,甚至因为合欢宗从未出过这样书痴的弟子,众弟子还给她起了个小书呆的绰号,看好戏般地打赌,赌她能坚持几天。
但谁也没想到,这个‘小书呆’从传功阁出来后,会抱着炭笔跟厚册子堵住他们,张嘴便是虎狼之词——
“师姐,除却药物跟法术,有没有什么更实用的办法让男修狂性大发?”
“师姑,双修效果跟男修的持久有关,还是只要有精气就够了?少量多次跟少次多量区别大吗?”
“师兄,怎么做才能让陷入贤者时间的男修再次精神焕发?”
“师——”
复述这段对话的弟子沧桑地叹了口气。
素年楞了一下。
她这半年都跟随谢云烟在外,回想饶初柳此人,脑海中顿时浮现身材瘦削的清丽少女额上缠着块用红线绣着‘我要拜入合欢宗’七个大字的黑色缎带,缠着骑着一只头顶像是被利器削平、寸毛不生的瘦弱灵鹤在归望山外转来转去的样子。
那时便知此女胆大,却没想到她在男女之事上也如此能豁得出去。
——这正是他们合欢宗需要的好苗子啊!
反倒是这些家伙——
素年似笑非笑地睨了众弟子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脸皮如此薄?”
“当然不只是这样!”弟子们连忙解释。
若饶初柳仅仅如此,他们顶多是被问到时心中有些古怪罢了,并不会当一回事。
合欢宗功法特殊,外出猎艳是弟子们修为增长的主要方法,但在外难免容易结怨,惹了人追杀,就不得不躲在宗门暂避风头,这时候为了保持修为,师兄妹之间也少不得双修之事,虽进益极缓慢,但聊胜于无。
然后,饶初柳又抱着她的厚册子来了!
这小书呆在学习上痴性得很,先前他们实在受不了她没完没了的问题,就都糊弄她说她已经全会了,教无可教,她信了,但又说什么“理论会了,实践也不能落下”之类的话,恳求他们双修时,能让她在隐蔽处观看。
这对其他修士或许是种冒犯,但对他们合欢宗的弟子而言,却不是问题,偶尔他们兴致上来,根本就不在乎旁边有没有人,都能幕天席地胡闹一番,更别说饶初柳请教的态度着实诚恳。
要不是男修们都怕她在榻上研究‘长短对效果的影响’、‘如何从外貌判断持久程度’之类的问题,只凭饶初柳那张在合欢宗众美人中都算出类拔萃的漂亮脸蛋,他们也很乐意亲自助她奠基。
但谁能想到她只是看,也能出幺蛾子?
他们在布满纱帐的床榻上交缠,她抱着她那本厚册子,双目晶亮,缩在角落里刷刷刷落笔;他们贴着冰冷的玉璧碰撞,她蹲在另一块玉璧顶上默不吭声,刷刷刷奋笔疾书。
他们——她刷刷刷——
这还怎么做?谁还能做得下去!
有人曾好奇地借过册子观看,随意一翻,就看到如下内容——
案例:封度师兄,佑安十八年三月初二,与银清师姐于灵兽园双修,首次半刻钟,比上次减少半个时辰;第二次两刻钟,仍未恢复平常的水准,疑似因灵兽狂奔而受到惊吓;第三次……没了,灵兽园寒丝猩猩大怒,将其二人抓起,驱逐出园。我将师姐师兄遗失的衣物送回,师姐师兄甚是欣慰,称赞我乖巧懂事,并叮嘱我“下次可以不必如此懂事”,面临损失仍不忘关心同门,师兄师姐果然心善!
总结:刺激有助于次数增加,但双修之际,务必在安全的环境内,防止功亏一篑。
被拉出来当范例的封度、银清:“……”
除此之外,册子上还记了些诸如姿势、反应之类的东西,这半年内每个在宗门双修过的弟子都被登记在册,他们注意到的、没注意到的表情动作统统包含在内,被她正儿八经总结出各种看着离奇细想还很合理的知识点,无一人幸免。
互相揭短的众合欢宗弟子:“……”
谢谢小书呆,让他们知道,他们还有羞耻心这种东西。
“咳咳!”素年以手掩唇,视线快速扫过银清、封度等弟子发苦的脸,努力维持矜持的大师姐形象。
“既然受不了,怎么不阻止?”
银清一袭蓝裙,袅袅婷婷从人群中走出,对素年盈盈福身,苦笑道:“回师姐,弟子们也想直言,但……实在不忍心。”
“这倒怪了。”素年诧异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如此心慈手软?”
合欢宗归属邪道,尽管不像邪道其他宗门那般动辄杀人炼尸,但素日手段也跟光明正大毫不相关。此时说话的银清,就曾有因人羞辱合欢宗就一夜吸干十八人的彪悍战绩,用心慈手软形容她,实在让人觉得荒诞。
但此时,谢客台上无一人发笑,银清更是长叹一声,讪讪道:“小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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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性子其实还算讨喜。”
饶初柳虽说整日抱着她那个厚册子问东问西,但行事作风并不招人厌恶,她来了合欢宗不过半年,就把所有人的喜好记在了心上,请教时都会亲自做了他们喜欢口味的点心,热情洋溢的送过来。她又会看人眼色,他们稍微表露不耐,她便识趣主动告退,从没给过他们主动赶人的机会。
就是平日碰到,饶初柳也会露出笑脸语气真诚地夸赞“原以为师姐昨日已经够漂亮了,没想到今日的师姐竟比昨日还要美上三分”“师兄今日新换的发冠实在威风”之类让人听了便心情好的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半年,又怎么能没一点情分?小丫头处处讨好,乖巧体贴,哪怕他们现在一见她拿着厚册子过来就头疼,也实在不忍心说重话撵她走。
天选合欢宗弟子!
素年心中叹服。
但同时,她也很能理解弟子们的想法,虽然她并没有被记录在册的风险。
迟疑片刻,素年收起狼牙棒,沉吟道:“如果我没记错,小师妹入门的功法是外面散修们常用的长生诀,修为是练气二层,如今可曾换成缠意覆?”
缠意覆是合欢宗的基础功法,不受修士本身资质影响,以异性修士阳/阴气奠基,奠基修士修为越高,奠基效果越好,甚至能洗涤本身资质。若得以采补元阳/阴,修为一夜之间连进几级都不离奇。
当然,采补的修士修为也不是越高越好,合欢宗宗史上便有一位化神长老为弟子奠基,致使那弟子爆体而亡的惨例。现在的合欢宗弟子下山规定便是由同门高一到两个大阶层的异性修士辅助奠基,效果嘛,自然比采补外宗修士相距悬殊,但胜在稳妥。
闻言,女弟子们古怪地看向男弟子们,几十个男弟子你推推我,我挤挤你,齐齐把一个粉衣男修拱到了素年面前。
粉衣男修瞪了同门一眼,施施然整理衣袂,朝素年拱手:“回师姐,还是练气二层,弟子们并不打算为小师妹奠基。”
“封度,你这是什么话?”素年表情很不赞同,她扫了众男弟子一圈,道:“你们没人给她奠基,她怎么下山?”
封度狡黠道:“外面的修士又不是没法子验出修习缠意覆的人,小师妹如今这样,不正好卸下他们防备?以她的伶俐,但凡别犯了那股痴劲儿,采补元阳尚在的男修并不困难。”
素年看着面前这些师弟师妹提到饶初柳时无奈又隐隐带着自豪的表情,有些好笑。
她想了想,纠结道:“练气二层,低了点。”
封度傲然道:“许师姑祖在上,只要小师妹亮出魂符,谁敢对咱们合欢宗弟子下毒手?”
“大师姐也别小瞧了咱们小师妹,她可是引气入体不久,便跨越万水千山,从西域赶来咱们归望山的!”银清斜了封度一眼,不自觉挺直胸膛,打趣道:“只要她别采补时突然拿出那厚册子,跟人家说什么‘我想用这个姿势’之类的话,以她平常的性情,谁能猜出她是合欢宗弟子?”
“噗——”有人笑出了声,紧接着,众弟子都笑了起来,连素年想到弟子们刚刚的描述,都没忍住跟着乐了。
一片欢腾中,天边忽然响起一个欢悦的清脆女声:“师姐,师兄——”
素年循声抬头。
蔚蓝晴空,绵绵云层,一只顶着碧色圆帽的胖灵鹤正振翅飞来。
穿着水碧色纱裙的少女盘膝坐在它身上,左手抱着半臂长的白皮书册,右臂高高抬起,笑容灿烂地朝他们挥手。她荡过云层,朝他们这边俯冲而来,窈窕的身姿像是漂浮在河边白絮中的一弯柳枝,容貌清丽,眉眼弯弯,让人一看,心情就不自觉明亮清爽起来。
“她怎么追来了?”
“月溪太没用了,咱们都提前排演过,她都没绊住小书呆的脚!”
身后弟子们不自觉退后一步的动作跟窃窃私语声,让素年迅速反应过来少女的身份——
新入门的小师妹,饶初柳。
2. 下山
饶初柳一看师兄师姐们看向自己时隐隐带着愧疚的放松眼神,就知道事情成了。
就如她计划中那样,在证明自己具备自保能力以及将宗门必修功法、术法都已烂熟于心后,负责审核弟子下山资格的管事必不会顶着几乎全部弟子的意见让她按规矩奠基之后才下山。
而这个人是掌门谢云烟、大师姐素年或其他师姑师姐,结果都不会有多大区别。
压下心中的窃喜,饶初柳跟着素年师姐去传承塔点魂灯、血契魂符,又被银清师姐等人拉着,像只陀螺般在归望各峰支取了未来五年的月俸灵石,出行的法器、丹药跟画符工具等。
她全程眼神迷茫,被人牵着走,似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按规矩,外出弟子最多只能提前领取未来一年的月俸,安全回来后才可将期间拖欠的月俸一并领回。
但出于不想让她反应过来的目的跟微妙的愧疚,没谁对饶初柳这独一份的待遇有意见,所有人配合着在几个时辰内便给饶初柳办完了所有下山的准备,并将她簇拥着直接送到了山门结界处。
所有人都说了两句叮嘱的话,送上践行礼,把饶初柳一大一小两个储物袋塞得满满当当。
饶初柳感动地泪盈于睫,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哽咽道:“师姐,师兄,要不我还是过段时间再下山吧,我舍不得——”
众弟子霎时如鸟兽散。
“哎呀,我炼制的一炉美肤丹好像快出炉了,我得赶紧去守着,小师妹,我就不送你了!”
“我饲养的那窝灵鸽好像今日便能孵化出来,可不能让月溪那条馋嘴灵蛇偷偷吞了,小师妹,你外出可得注意安全,早日回——早日奠基!”
“我——”
不多时,饶初柳面前便只剩素年。
“小促狭鬼。”
素年噗嗤一笑,走上前,揉了揉饶初柳的发顶,由衷道:“其实她们挺喜欢你的。”
身后的胖灵鹤茂茂忍不住‘隔啊’两声,跟它签订过灵宠契约的饶初柳听懂了它的吐槽:“喜欢什么啊,送瘟神似的。”
饶初柳没理它,微微仰头,朝素年甜甜一笑:“素年师姐,我知道的!”
饶初柳身高一米六八,真的不矮,偏偏素年师姐身高估摸着至少一米七五。
所以还是该做两双增高鞋垫吧?
小姑娘仰着脸看她,双眸明亮,满眼都是倾慕。
素年心中发软,倒是明白银清这些人为何不忍心当面拒绝她了。
她饱经世故,也清楚面前的小师妹远没表现出来的这么单纯,但这正是她最欣赏饶初柳的地方,“小师妹,你猎艳时注意安全,遇到危险时,赶紧亮出魂符。”
素年顿了顿,骄傲道:“至少在咱们月琅洲,敢得罪咱们许师姑祖的人不多。”
饶初柳眼睛更亮了,连连点头。
放眼整个月琅洲,谁不知道合欢宗太上长老许嬅光有多护短!
就在几年前,一名合欢宗弟子被一邪道的化神修士虐杀,许嬅光闻讯勃然大怒,带领自己的相好们在其宗门外集结,逼迫对方宗门交出这人,将其挫骨扬灰、神魂俱灭后,放话整个修真界:
“我宗弟子若有错,可打可骂不可杀,禀告本座,本座自会管教,一定会给你们满意的交待!但若我宗弟子无错,谁敢欺辱她们,海角天涯,本座誓报此仇!”
听说这件事后,饶初柳蹲在湖畔盯着自己的脸看了片刻,果断出发,历经两年半才从西域赶来了合欢宗所在的东域。
靠着难以埋没的美貌,她很容易就拜进了合欢宗。
只可惜许师姑祖身为修真界顶流,常年不回归望山,饶初柳来了半年,也没机会瞻仰她的风采。
素年看得好笑,又叮嘱道:“不过你出门在外,还是得谨慎些,若事不可为,换一个目标便是,咱们月琅洲的男修多得是。”
饶初柳深以为然地点头应是。
其实素年不提,她也清楚许师姑祖的威慑顶多用来保命,但对方若废她丹田、砍断她手足,许师姑祖想来也不会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干戈。
但能保命就是很大的金手指了嘛!
何况,素年师姐说的没错,能助她奠基的男修多得是,实在不必跟硬骨头浪费时间。
大致有多少呢?
——厚厚一本。
跟素年道别后,饶初柳走出结界,揉了揉笑僵的腮肉,一屁股坐在对着溪水自照的胖灵鹤背上,从储物袋中翻出一本黄皮书册,翻开,郑重铺平,然后拿着炭笔就开始勾勾画画。
茂茂狐疑地扭头看她:“这里都没外人能让你提问,你还拿出这破本子干啥?”
饶初柳头也不抬,哗啦哗啦翻页:“挑个倒霉蛋。”
茂茂:“???”
饶初柳挑得很慎重。
她是一名穿越者,十八年前胎穿到这个世界上。
说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不幸的是,她出身穷苦,既没有金手指傍身,又没有隐藏身份,还一如既往的亲缘浅薄,亲人在她幼时就因猫妖袭村死绝了。但幸运的是,在这个不科学的世界里,她拥有修炼资质,虽然这资质差到即使她比寻常人更刻苦修炼,也时至今日都没突破到练气三层。
若按部就班修炼长生诀,那些寿尽也没能突破筑基的散修就是饶初柳的未来。
饶初柳当然不甘心认命,于是她认真研究,找到了三条改变资质的路。
一,灵石开路,用天材地宝淬炼己身;
二,修炼邪术,这倒不需要什么本钱,只要狠得下心能做出抽魂、放血之类的事即可。
三,拜入合欢宗,靠采补提升修为。
第一条对饶初柳而言没什么可行性,她没钱,也没实力进入产出那些天材地宝的绝地。但不管是第二条还是第三条都有很大的问题,她自知不是好人,也没打算当个好人,但目前为止,她还有点底线。至于第三条……距离太远,她实力差,又没钱进传送阵,根本没把握能平安到达。
但如果冒着一时风险赶路,能得到金大腿长期庇护,这很值得!
“绯闻、修为、性格、年龄、相貌……”
饶初柳心中默念着,手指落在其中一页纸上。
邬崖川,星衍宗掌门首徒,年青一代的正道魁首。
修为金丹大圆满,年龄二十七,性情温柔和善,洁身自好、从未有绯闻,据说相貌也颇佳。
“修炼功法……”饶初柳点头,继续往后看。
缠意覆是最温和的采补功法,动用时会抽取采补修士丹田内的所有灵气,但不会损其境界根基,只要对方修炼的不是童子功,修炼几日灵气就回来了,不会结下毁人道途的大仇。
邬崖川修炼的是星衍宗的传承功法自在神典,具体修炼步骤未知,但修炼此功法的修士并非每个都无道侣,可见并非童子功。
最让饶初柳心动的是,邬崖川三十岁时便会转修无情道的传闻已久,星衍宗却从未辟谣,可见千真万确。
她得手后,就立刻逃回归望山,躲到邬崖川转修无情道之后!
届时他断情绝爱,往事随风过,又岂会在意她这么个小小污点?
饶初柳‘啪’一下合拢了名册。
天选冤种,就他了!
“茂茂,起飞!”
-
半月后,泷水镇。
刚下过一场雨,坊市多半铺子还大门紧闭着,不时有从头到脚裹得严实的百姓行迹匆匆地穿梭在开着门的铺子里,踩在湿滑的地面上时,便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四十六、四十七……”
老乞丐屁股浸在软烂的湿泥里,没骨头似的倚在距离城门六丈的城墙上,闭眼数着经过他的脚步声,眼皮被晒得红彤彤,整个人看上去惬意极了。
数到六十一时,一阵‘啪嗒’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身前。
老乞丐忽然感觉眼皮一黑,“叮当叮当”的金属跟瓷器碰撞声与“咯咯咯”的叫声交鸣,他耳朵动了动,睁开眼,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笑嘻嘻的蹲在他身前。
这少年身形消瘦,生得其貌不扬,穿着土灰麻衣,风尘仆仆,手里还捏着一只……冠子明显被利器削掉的秃顶肥鸡。
老乞丐没忍住多看了肥鸡两眼。
肥鸡的黑豆眼对上老乞丐的视线,羽毛霎时膨胀了一圈,喋喋不休的‘咯咯’声骤然高亢,听在少年耳中,便是一声抓狂的尖叫:“混蛋柳柳,你看到他眼神了吗?我就说这么丑的鸡会引人注意吧!”
饶初柳掂了掂肥鸡的重量,心道它引人注意肯定不是因为丑。
但作为一个好主人,饶初柳还是善解鸡意地把茂茂翻转过来,把它臀朝前夹在腋下,朝表情略显古怪的老乞丐憨厚一笑,问道:“老伯,打听件事,最近镇子里是不是有仙人来过?”
邬崖川靠星衍宗威势与其力压同辈正道弟子的本领拿到正道魁首的美名,但做实这个名誉却是凭借他数年来惩恶扬善的事迹,往往哪里有邪修跟妖鬼作乱,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这对饶初柳而言,有很大的操作性。
她行动前就打探清楚,邬崖川目前恰好在东域游历,她就找在外专门负责搜集情报的颜芷师姐要来了东域近几年发生怪事的各地资料,最终选择了泷水镇。
泷水镇近一年内,每旬都有一人失踪,初时并未引起人注意,近两月才被泷水镇人察觉,引起骚乱。如今泷水镇的有钱人大多都跑了,剩下的大多是抛家舍业后去了别处也没活路的普通人。
按照月琅洲的规矩,一旦出现这等诡异之事,首先要上报当地官府,若解决不了,再请附近的修真门派出手。
而泷水镇附近的小宗门岚越宗前些日子已经派人来过,却无功而返。
本地修真门派解决不了,那让更有能力的修士来解决,不是很合理吗?
饶初柳搓了搓这几日因不断传讯而有些僵硬的手指,对老乞丐笑得越发憨厚。
老乞丐瞄了眼破碗中的两枚铜板,竖起手掌。
饶初柳笑脸垮了,伸手拿起破碗,又把铜板倒回自己手里,起身就要往城内走。
老乞丐看得瞠目结舌,立马抓住她麻衣下摆:“小子,哪有你这种给了乞丐钱还往回拿的?”
饶初柳拽着自己衣摆往外扯:“老头,哪有你这种拿钱不办事,还狮子大开口的?”
肥鸡放弃挣扎,把脑袋埋进了翅膀里。
饶初柳跟老乞丐讨价还价了几句,最终把价格定在三文钱。她从用来伪装的钱袋中摸出一个铜板,跟手里攥着的那两枚一并放到碗里,老乞丐似是担心她又抢回去,立刻端起碗,倒进了自己胸口的衣裳破洞里。
他很有情报贩子的觉悟,道:“半月前来了一伙修士,自称是岚越宗的,不过在泷水镇转了几圈,什么都没抓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又失踪了一人,他们就灰溜溜走了,有城外的小乞丐听到他们说要请什么魁过来,应该就是能处理这事的修士。”
这老头怪不简单的么。
饶初柳不动声色地瞄了他腹部隐隐露出的疤痕一眼,懊悔道:“什么?那我岂不是来晚了?”
老乞丐打量她一眼:“你想拜进仙门?”
饶初柳挺直胸膛:“不行吗?”
老乞丐啧了一声:“那得有资质,而且。”
他眯着眼,嘲笑道:“你年纪太大了。”
“如果您没听说过年纪大的天才,那一定是我还没来。”饶初柳不以为意,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老乞丐旁边:“老伯,你快说说,那个什么岚越宗的人往什么方向去了?我现在追,还能赶上吗?”
老乞丐乐了:“你小子脸皮真厚,不过,脸皮厚好啊,说不定还真能叫你办成了。”
他看热闹般出主意:“你也别惦记那个岚越宗了,他们连泷水镇的事情都解决不了,还得给那什么魁上报,你就等那什么魁来了,再想法子跟他打好关系好了。”
饶初柳立刻顺杆爬,说了几句憧憬未来的话,又央求那老乞丐帮自己盯着些,等那人来了,就去城南的破庙门口给她放三颗石头。老乞丐趁机索要十文钱跑腿费,被她讨价还价,还到七文,两人才各自满意的约定好了交易。
城南有一个荒废了的山神庙,神像都塌了半截,山神爷自己都不能自保了,旁边居然还立着一个写着‘恩公’的长生牌位。香案上的供盘很干净,但里面却是空的,大概被在这里歇脚的人吃了去。
茂茂伸着脖子看了一圈,跳到地上,自觉运起小风卷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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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崖川真会过来啊?”
“十之八九。”饶初柳的语气很笃定,见茂茂扭头盯着她,豆豆眼里满是问号,她蹲下笑眯眯地招手,待肥鸡晃着小短腿走近,她才压低声音道:“等你收拾出个能住人的地方,我再告诉你呀!”
茂茂倏地弹起,一翅膀朝饶初柳小腿拍去,她灵活躲开,一溜烟跑出了山神庙。
饶初柳让茂茂在庙里躲着等老乞丐过来,自己则在泷水镇中转来转去,为迎接邬崖川到来做准备。
还不到五日,破庙门口就多了三块石头。
饶初柳依照交易去城门口把七文钱交给老乞丐,抱着茂茂,快速穿过大街小巷,跳进一户小院。
合欢宗有一种特制灵器叫千幻,能改变佩戴者的长相、声音跟气息,在伪装方面可以说是神器。只有一个无伤大雅的缺点,一旦启动,过五天才能再次调整,在这之间,便是主人失去意识也会维持千幻设定的模样。
除非被拿出体外,否则不会掉马。
临来时,掌管藏器阁的银清师姐经不住饶初柳撒娇,给了她两个,正好她一个,茂茂一个。
那些失踪之人的共同点便是都长得不错,现今泷水镇中最漂亮的就是这户刘姓人家的独生女,若邬崖川真有传闻中那样思维敏捷,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找过来了。
饶初柳快速更换完衣物,就开始用千幻调整容貌。
对于邬崖川这种难以长期发展的目标,她不打算用自己本身的容貌,从脸型到唇形,从眉毛到发型细细描绘,只保留三分底子,再将原本微微上翘的眼尾拉至下垂,原本清丽灵动的面容霎时覆上了纤弱无辜之态。
这是一张标准的清纯小白花脸。
饶初柳盯着铜镜,缓缓勾唇。
如邬崖川这等天之骄子,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仍坚定要修无情道,可见并不好色。既然对他而言,哪种类型的美人都不重要,不如就顶着一张最容易轻视也最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脸,徐徐图之。
准备就绪,没多久,墙外便响起脚步声跟一个殷勤的男声:“仙人,这就是刘老三家。”
紧接着,“哐当哐当”的砸门声响起,那男声抬高了声音,语气骤然变得颐指气使:“刘老三,开门!”
这户刘姓人家住的是个小两进的院子,前面的倒座房被改成了杂货铺子,后面则是人居住的地方,五间房围着中间的庭院。
饶初柳站在院中,听着前面铺子里,刘老三喊了句:“来了来了!”
然后就是门板被卸下来的声音,刘老三唯唯诺诺道:“里长,您怎么来了?”
“不是我是谁?”泷水镇里正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紧接着,他声音又带了殷勤:“这两位可是真仙人,会法术的!你刘家祖坟冒青烟了,仙人看上你闺女了,还不把她叫出来!”
里正的话一出口,顿时有一人急切道:“什么看上他女儿?我们是为了失踪案来泷水镇的,你这人怎么胡说八道!”
里正明显不信,敷衍道:“是是是。”
忽然,一道清润的男声响起:“刘老板,我们在泷水镇查证,发现失踪者不论男女老幼,俱相貌不凡。刘姑娘同样身俱美貌,按这样的规律,也很危险。”
“所以,可否让我们见见刘姑娘?”
刘老三迟疑道:“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里正骂骂咧咧:“你这人咋这么没眼色,仙人还不是为了保护你闺女,才要见的?就是真看上你闺女又怎么样?仙人长得比你闺女还俊,你闺女不吃亏——”
垂挂在门框上的帘子被一把撩开,看上去三四十岁的男人手拽着帘子,愣在门口,一双吊梢眼直勾勾盯着院落中。
“啪——”
他身后的两人也透过帘子撩开的空隙瞧见了院中的场景。
荆钗布裙的纤弱少女立在门前,脚边木盆微微摇晃,似是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话,她眼神惶然,宛若雨后山荷花般秀丽清雅的面容上浮现出局促之色。她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两步,细白的手指攥着衣角,低头朝他们福身行礼。
一行一动,如弱柳扶风,让人见之生怜。
饶初柳悄悄抬眼,视线略过眼神几乎想把她吞下去的里正,看向门帘后那两位青年。
两人一绿一黑,皆身材高挑,面容俊朗,观之年龄不过二十左右。
黑衣青年长得白净俊俏,浓眉大眼,眉宇间有着专属于少年的朝气。他抱刀而立,看饶初柳的眼神很明显有些惊艳,当着里正的面,脱口而出:“里正你眼瞎吧?竟能说出我比她俊的鬼话!”
红铃长刀——星衍宗荆南,修为金丹六层。
饶初柳视线从黑衣青年抱着的刀上扫过,目光落在他身侧的绿衣男子身上。
“荆南,现在看来,我们方向也不一定正确。”绿衣男子说道。似乎意识到饶初柳正盯着自己,他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礼貌颔首:“刘姑娘。”
荆南疑惑道:“什么意思?”
绿衣男子心平气和地回答:“我们如今无法见到已经失踪的人,但像刘姑娘这样的绝色,泷水镇应该并不多见,若行凶者真以相貌选择目标,刘姑娘是等不到我们的。”
他嘴上夸赞着饶初柳的相貌,但眼中无波无澜,看她跟看刘老三无任何区别。
荆南看着约有一米八五,已经够高,他比荆南还要高上一寸,相貌清俊,头顶玉冠,身着一身毫无花纹绣样装饰的湖绿色劲装,束腰右侧挂着一柄笛子大小的银白色锐器,形状像是箭矢,实际上却是一把长枪。对比主人的朴素,它看上去就要精美多了,枪身雕满玉线云纹,枪尖锐利,主人转动身体时,银光凛凛,似能刺破长空。
正是邬崖川的本命灵器银枪存正。
邬崖川本人的气质跟他锋芒毕露的本命灵器完全不同。
资料上说他侠肝义胆,性情如春风和煦,能让人不自觉心中信服,即便是邪道修士也很难讨厌他。
邬存岐也确实仪态从容温和,举手投足风度翩翩,但就饶初柳直觉,此人给她的感觉,比起春风更似被阳光晒过的清泉,温和中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无法从看似清澈的湖面窥其深浅。
饶初柳盯着他,心中发沉。
她好像,选错人了?
3. 娇羞
“不对啊!”
看呆了的里正忽然一拍大腿:“刘老三,你闺女哪儿去了?这姑娘谁啊!”
荆南惊诧道:“这不是刘姑娘?”
邬崖川表情却并不惊讶,只淡声问:“刘老板,令嫒在何处?”
刘老三没听懂:“什么哎?”
“就是说你女儿!”荆南又瞥了表情已经从警惕变成迷茫、俨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娇柔姑娘一眼,心生同情,再看向刘老三时,声音拔高道:“你女儿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这姑娘究竟是谁?”
刘老三表情发苦,支支吾吾地背台词:“这是我亲侄女,当然也姓刘,她爹娘没了,来投奔我的。”
“我闺女、我闺女……”
他羞臊地低下了头。
刘老三是跟饶初柳交易来帮她演这场戏的,他给饶初柳一个合理的身份,饶初柳除了给他一颗银珠外,还要替他女儿承担风险。原本他只是贪图银珠才将妻女送去岳家,并不相信什么顶灾的说法,没想到仙人还真来了。
在场几人的眼神顿时古怪起来。
刘老三不是专业骗子,饶初柳对他可能有的表现早有预料。她暗暗催动灵气,少女的面色嘴唇霎时泛白,无措地看向刘老三:“三叔……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老三不知该作何反应,低着头没出声。
“还能什么意思!他想让你当替死鬼呗!”
石板“咔嚓”裂开,却是荆南把大刀连带着刀鞘一起插进了石板中,他瞪着刘老三,咬牙切齿道:“你才收留她这么几天,就让人家给你女儿当替死鬼?你对得起她父母吗?”
饶初柳扭过头去,默默流泪。
她眼角余光打量着邬崖川,比起义愤填膺的荆南,他相当冷静,别说是产生保护欲了,他脸上甚至没有半点怜悯的情绪。
果然不好骗啊。
饶初柳正心中思忖,突然,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微不可察地侧头,就看到了里正此刻正自以为隐晦地打量着她,浑浊老眼中是令人作呕的痴迷。
饶初柳立刻反应过来这正是加强人设的好机会。
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瑟瑟发抖的畏惧模样,下一瞬,邬崖川走到了荆南身侧。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所站的位置恰好将饶初柳挡在身后,隔绝了里正不怀好意的视线。
刘老三硬着头皮演:“……她,她又不一定会死。”
荆南勃然大怒,刚想怒斥刘老三,邬崖川的手便压在了他肩上。
他并不像荆南那么激动,但语气中带着些凉意:“抉择在她不在你。”
饶初柳怔了怔,但只是一瞬,她就再度露出了惊魂未定的神情。
邬崖川就是这时候转过了身,他微微俯身,平视着她:“刘姑娘,你先前或许不知情,但现在应该已经听明白了,安全起见,你要不要先跟在我们身边?”
金丹结的早,让邬崖川这张如湖光山色般的俊雅面孔维持在了二十岁。但与明显还带着少年意气的荆南不同,邬崖川眸中的冷静平和跟周身萦绕着的沉稳气质,让人清楚地认知到,他已经是个很成熟的男人了。
饶初柳垂眸避开他的注视,用帕子擦去泪水,讷讷道:“那我堂妹……”
邬崖川看了她一眼,道:“我会传讯让师弟去刘夫人娘家蹲守,姑娘不必担忧姐妹安危。”
荆南把刀拔出来,重新抱在怀里,视线在饶初柳跟邬崖川脸上游移,面露不解。
饶初柳没错过荆南的表现,却猜不出他在不解什么,于是她暂时将这点疑惑抛在脑后,感激看向邬崖川,红着脸,伸手去抓他的衣角:“你是仙人,我、我听你的。”
她指尖几乎是擦着邬崖川衣角过去,落了个空。
意料之中的防备心强。
饶初柳面色适时泛白,抬头却见邬崖川走出去几步后,才站定,转头望着她,语气仍然温和,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言间的疏淡:“那好,刘姑娘,我二人暂且还没找到安全的地方,劳烦姑娘在家中稍等。”
里正眼珠转了转,迫不及待道:“仙人这几日可以住在寒舍!”
“就不劳里正费心了,我们要保护的并非只刘姑娘一人,贵宅只怕容不下。”邬崖川推辞了里正的建议,看向满脸不以为意的荆南:“荆南。”
荆南会意,笑嘻嘻地走到饶初柳身边,递给她一张叠成三角形的符箓:“刘姑娘,这是平安符,你千万别离身,遇到危险时它能护你一个时辰,届时我会赶回来救你。”
饶初柳睫毛颤了颤,任谁都能看出她脸上的失落。她双手接过符箓,声音低低的感激道:“谢谢仙人。”
荆南笑了下,跟邬崖川一起往外走,路过里正时,顺手拽起他后衣领子将人也扯了出去。
邬崖川撩开帘子走了出去,荆南却在帘子边上停了停,头也没回,潇洒一扬手,就有一个东西从天而降,像是长了眼般掉在了刘老三脚边,又将另一块石板砸出了裂纹。
饶初柳定睛一看,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袋子,袋子里鼓鼓囊囊,银光从袋口泄出,竟都是银珠。这一袋子银珠,别说赔偿地板了,买下这户院子都绰绰有余。
“赔你的地板。”他说着,撩开门帘,推着里正,加快脚步跟上了在外等待的邬崖川。
真大方!
饶初柳心里啧了一声。
隔着院墙,她还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荆南:“七哥,你说我比你差在哪儿?怎么咱俩站一块,桃花找你不找我?”
邬崖川道:“你若有意找道侣,可汇报你师父,请他为你安排。”
荆南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个刘姑娘长得真好看,你真没——”
邬崖川语气中含着警告:“荆南!”
荆南声音郁闷:“女子清誉重要是吧,好好好,我不说了……”
走出小巷,邬崖川脚步微顿,侧过身,定定看向刘家院子所在的拐角。
荆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好奇道:“七哥,你在看什么?”
邬崖川转头打量着他的神色,冷不丁问:“你什么都没看出来?”
荆南跟他对视,满眼清澈的愚蠢,迟疑道:“我……应该看出来什么?”
“没什么。”
邬崖川注视他三秒,收回视线,问清里正下一位潜在被害者的住处,大步离开:“走吧。”
榆木脑袋就是得吃点亏,才能学聪明。
天边染上橘黄,饶初柳坐在窗前,支着下巴默默背书打发时间,等待的这几个时辰,已够她将《灵物全书》默背出三分之一。
茂茂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一翅膀拍在她脸上,‘咯咯’叫道:“你在想什么?”
饶初柳冷不丁被打断了思路,抬手调整了下茂茂头顶逼真的鸡冠帽,正想着继续默背,院中忽然响起极轻微地“扑通”声。
饶初柳闻声看去,就见荆南站在庭院里,看着她,笑嘻嘻地招了招手。
果然只有他一个人。
饶初柳压下眼底的笑意,打开门,走到了荆南面前。
荆南视线下滑到她怀里,纳闷道:“刘姑娘,你抱只鸡做什么?晚膳有人供应的。”
茂茂勃然大怒,拼命伸脖子想啄荆南一口。
饶初柳忍住笑,把它按在怀里,解释道:“不是用来吃的,它……”
她揉了揉茂茂的脑袋,失落道:“它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
肥鸡顿了顿,不挣扎了。
“还挺有灵性。”荆南纳罕地瞅了茂茂一眼,手中忽然出现一张信纸,两指夹着掷出,信纸就精准的卡在了门缝中,饶初柳清楚地看到了上面略显潦草的字迹:
‘人,我带走了’
饶初柳默默盯着那扇门前积灰的门槛,又瞅了眼只剩边缘露在外面的信纸,没吭声。
她巴不得荆南别跟刘老三碰面。
但荆南显然误会了她这眼神的意思,小声道:“刘姑娘,我看见你那个三叔就来气,你要是想跟他道别,我就去外面等你。”
“不用了。”饶初柳抱紧拧脖子瞪荆南的茂茂,低声道:“他又不在乎我的生死。”
她难得说了句实话,但荆南看着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怜悯,他说了句“刘姑娘,得罪了”,就揽住她肩膀,足尖一点,跳到了墙上:“荆北!”
他背在身后的大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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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出鞘,悬浮在墙边。
荆南带着饶初柳站上去,她刚站稳,刀嗖地一下蹿了出去。
饶初柳被风吹地睁不开眼,又不敢动用灵力,灵力在体内调动,外人还看不出来,若浮出体外,傻子也知道她身份有异。她想提醒,但张口就是一阵风灌进来,呛得她想咳嗽,偏偏前面的荆南突然大叫了一声:“爽!”
饶初柳:“……”
好在她也没吹多久冷风,就看到了城北赵宅的高墙翠瓦。大刀降落在巷子里,等他俩走下来,自动插回了荆南背后的刀鞘。
荆南领着饶初柳往外走,他边走边叮嘱:“有危险的人都被安顿在一个院子里,刘姑娘,先委屈你一下,等明日我们把背后搞鬼那家伙抓到,你就安全了。”
饶初柳点点头。
“对了,刘姑娘。”荆南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停住脚步,转过头,压低声音:“我没敲门就跳进你三叔家里,跟带你飞过来这两件事,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看着饶初柳又点头应下,他才眉开眼笑地带着她穿过暗巷,朝赵宅正门走去。
走到正门台阶下,荆南忽然又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语速飞快:“记住我刚才的话啊!”
“……”饶初柳保持怯懦的表情,敷衍地点点头。
她抬眸朝门内看,果不其然看到了邬崖川。
他正站在垂花门前,跟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说着话。似乎察觉到门口的动静,邬崖川淡淡朝这边看了一眼,视线似有一瞬凝滞,就又回过头跟男子说起话来。饶初柳注意到中年男子点点头召来旁边的小厮,吩咐了一句什么,那小厮点头哈腰,快速离开了。
荆南松了口气:“走走走,我送你进去。”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沉没,云霞漫天,两人走进大门,刚要往里走,就有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从抄手游廊中疾步走来,直到走到饶初柳身前,才停住脚:“这位姑娘——”
她挂着标准的微笑脸,目光刚落在饶初柳脸上,呆了呆,紧接着就又恢复了笑脸:“姑娘请跟我来。”
饶初柳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幕,心中有些猜想,朝邬崖川看去。
她视线刚在邬崖川脸上停留一息,他就似有所感地转过头,眼帘轻抬,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微微颔首。
饶初柳怯怯看了他一眼,福身,睫毛轻颤,双颊飞红,再逃避地迅速低下头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任谁看了,都会知道这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娇羞少女。偏偏邬崖川视线没在她垂眸时自然露出的姣好侧颜停留半分,打完招呼,就挪开了视线。
饶初柳心中一梗。
她倒没指望邬崖川对她有什么想法,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泷水镇忽然出现一个美人,他都不多怀疑几分、多留意几眼吗?
要不还是换个目标?
饶初柳垂眸掩下眼底的凝重,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怯懦,转头看向荆南。
对方背对着邬崖川,朝她挤眉弄眼地做口型:“千万别说!”
饶初柳想了想,金丹大圆满跟金丹六层之间的差距可能会让奠基时的修为少涨一级,还是坚持一下吧。
她含情脉脉朝邬崖川背影望了一眼,轻声跟荆南告别,跟着丫鬟离开。
丫鬟将她领到一个小院,推开门,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又指了指明显是被刚搬来的妆奁:“姑娘请坐,我为姑娘梳妆。”
为什么要梳妆?
饶初柳压下疑惑,把茂茂放在一边,坐在妆奁前,目光就对上了一面铜镜。
啊,她捏脸的手艺果然也跟她美貌同一等级呢!
饶初柳先是欣赏了下自己的作品,才感觉到不对劲,她头顶似乎有些头发在张牙舞爪的支棱着。她偏偏头,才发现用来绾发的木簪已经要落不落,脑后像是招了风灾,通了电般缭乱。
饶初柳愣住,饶初柳陷入沉默,饶初柳感觉窒息。
她认为的自己:最是一低头的温柔,像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邬崖川眼里的她:起猛了,看到成精成了一半的刺猬精出门炸街了√
沉默片刻,饶初柳抬手,在身后丫鬟震惊的目光中,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脑门上。
4. 试探
作为泷水镇中仅存的大户人家,赵家的丫鬟也比寻常的小户女吃得好,打扮更光鲜,粗衣陋食难养美人的道理谁都知道。
然而从第一个人失踪至今已有一年半,赵家却未曾丢失一人。幕后黑手总不会害人还挑剔籍贯良贱,或是惧怕赵家这个出了泷水镇便毫无存在感的家族。
邬崖川跟赵员外旁敲侧击几回,对方都打着哈哈,意图将此事糊弄过去。眼见着无法从他口中得到线索,邬崖川也不多纠缠,带着满脸写着‘我没做亏心事’的荆南回了赵家安排的客院。
他们客居的院落就在那些潜在受害者隔壁,方便他们近距离保护。
房门关闭,邬崖川坐下,看向磨磨蹭蹭不肯往他面前凑的荆南,“说吧,这一路的经历。”
荆南原本不想说,但被师兄兼表哥的邬崖川冷淡扫了一眼,便觉膝盖隐隐作痛,手也泛酸,只好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说完,荆南垂头丧气,等着被罚。
却没想到,邬崖川的关注点却全然不在他于凡人城镇御刀而行这件事上。
他微微蹙眉,像是遇到什么费解的事,“她真没问过你什么?”
“问什么?”荆南疑惑。
他似是想起什么,面露恍然,偷偷瞄了邬崖川一眼,干笑道:“刘姑娘脸皮薄,又跟我不熟,怎么好意思私下问我七哥你的事情嘛……”
邬崖川:“……”
邬崖川眼神霎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沉吟片刻,他起身敲了敲荆南的脑袋,径直开门离开。
荆南追在邬崖川身后两步,刚想问他去做什么,就听见一道破风声,他下意识抬手,一枚玉简便落到了掌心,上刻《邪道禁术记载》。
“失踪之人生不见人死不见骨,你留下来,明日天亮之前将记载需要骨肉、精血的禁术尽数抄录出来。”
荆南如遭雷劈,再抬头时,院门前已经没了邬崖川的身影,“七哥!!!”
饶初柳摸了摸耳朵,疑惑地朝外张望了一眼。
身侧的丫鬟莲儿轻轻把她的脸摆正,“看看,可还满意吗?”
饶初柳欣赏地看着自己精心捏的脸,笑道:“刚才就看出姐姐手巧,要不是亲眼见着,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借着束发的功夫,她小嘴叭叭地对莲儿凑近乎,左一句“姐姐眼光真好,身上的莲花甚合姐姐的气质”,右一句“我听姐姐声音柔美清亮,可有什么养嗓子的法子”,直把人哄得红光满面。
还没一炷香的时间,莲儿看饶初柳的眼神已经像是看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翠初妹妹。”莲儿唤着饶初柳新起的假名,热情提议道:“仙人带回来了将近二十多人,现在都在一个院子里,那院子虽是我们赵家除主院外最大的一个,但挤了这么多人,怕是拥挤,不如你这两天跟我一起住?我自己一间房呢!”
饶初柳早就不动声色地套了话,知道她是赵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之一。
她其实无所谓住在什么地方,但邬崖川要保护那些潜在受害者,便不会住的太远。
“仙人安排我们住在一处,说不定另有用意呢?莲儿姐姐担心我,可我也不想给莲儿姐姐添麻烦。”
“也是。”莲儿明显对饶初柳的话很受用,想了想,她低声道:“我跟大客院的管事环儿关系很不错,等会儿我陪你一起过去,叫她多看顾你几分。”
饶初柳笑得很甜:“谢谢莲儿姐姐!”
她们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赵宅各处都挂起了灯笼,做工精美的莲花型灯笼悬挂在房檐、树梢,散发浅红色的微光,本该美不胜收,但在蓊郁的庭院中,却显得有几分诡谲。
还未走到拐角,饶初柳怀里的茂茂就轻啄她手臂,“柳柳,看前面。”
饶初柳依言看去。
邬崖川正提着灯站在不远处的榕树下,静静看着她。
微风拂过,树上、手中的灯笼同时被吹动,一侧淡红,一侧昏黄,照得青年修士清俊的面庞明暗交错。
……这也太像恐怖片的氛围了。
饶初柳心中腹诽。
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邬崖川走过来,低声道:“刘姑娘,可否跟我聊几句?”
终于来了。
饶初柳面色晕红,乖巧的点了点头。旁边的莲儿偷偷朝她担忧地看了一眼,对邬崖川福了福身,加快脚步溜走了。
“……”饶初柳默默抱紧了茂茂。
不是她忽然怯场,邬崖川明明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莲儿一走,她就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压力朝她笼罩过来。
他是不是偷偷放开修为压制她了?
饶初柳狐疑。
邬崖川对着莲儿的背影道了声谢,然后转过头看着饶初柳。
他声音轻柔,语气却很严肃:“舍弟性情直率,向来不拘小节,若先前那一路他未顾及姑娘的感受,我要对姑娘说声抱歉,希望刘姑娘原宥。”
“仙人说的这是什么话?”饶初柳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明显有些不赞同,但对上目光的一霎,她又飞快垂下眼帘,面上红霞愈浓,“荆仙人善良豪爽,翠初该多谢他的照顾才是。”
“姑娘言重了。”邬崖川抬眸,目光落在饶初柳手上。
少女手型虽美,但指节有些变形,指尖、掌心都带着薄茧,并非常年练功握武器所致,应该只是干多了粗活。但她这张脸——
邬崖川视线不动声色地上移。
似是察觉到他的打量,女孩睫毛轻颤,含羞带怯看了他一眼。
莲花灯下,她白皙娇美的脸也如一株半开半放的水莲,覆上了鲜妍的红。
邬崖川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
饶初柳抬眼,就见他别过脸去,面色有些许沉凝,像是对她有些不喜。
“……”她心里不由感慨这人果然是修炼无情道的好苗子,眨眨眼,好奇道:“不过,两位仙人竟是兄弟吗?”
邬崖川重新转过头来,道:“姑娘似乎很意外?”
饶初柳仔细盯着邬崖川的眼睛,他也正看着她,眼神仍旧平静,没有审视,当然也读不出任何情绪,似乎这个人所言所行只是表面上那样简单,并无任何深意。
但她心知肚明,他在观察她是否跟此案有关。
她嗫喏回答了他的问题:“你们长得不像。”
“亲戚。”邬崖川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他又道:“姑娘毕竟非泷水镇人,身边无亲无故,又在此时陷入这种危境,若遇上什么为难的事,或者受了委屈,尽管找荆南道来。”
“那怎么好意思呢?”饶初柳抱紧了茂茂,赧然道:“两位仙人已经够照顾我了,荆仙人给我平安符还带我过来,您——”
邬崖川微笑,语气却波澜不惊:“在下姓邬,刘姑娘叫我邬真人便是。”
“邬真人。”饶初柳顺从地按照邬崖川的意思改了口,羞涩道:“邬真人又心细体贴,幸亏你叫莲儿姐姐为我梳妆,不然翠初刚才的样子,实在太失礼了。”
一直保持安静的茂茂终于忍不住抖了抖毛,小声咯咯:“戏过了啊!”
邬崖川沉默着与她对视,眼中闪过审视。片刻,他收回视线,淡淡道:“刘姑娘言重了,梳妆一事,是赵员外吩咐,莲儿姑娘出力,姑娘把功劳归功于我,在下受之有愧。”
油盐不进!
饶初柳都有些怀疑他现在已经在修炼无情道了,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月琅洲修炼无情道的人不多,但每个都举办过大典,目的自然是知会所有修士——若谁在得知此人修炼无情道后还要纠缠,乱其道心,被杀也死不足惜!
“邬真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赵员外是该被感谢,莲儿姐姐也该被感谢,可您同样该被感谢啊!”她心弦稍松,飞快瞥了邬崖川一眼,低下头,小声道:“邬真人,你以后……”
肥鸡在她怀里又打了个哆嗦,饶初柳悄悄收紧胳膊,按得茂茂动弹不得,语气却羞涩至极,像是鼓足了勇气:“可以叫我翠初,翡翠的翠,初一的初。”
“刘姑娘。”静静等她说完,邬崖川仰头看看天色,转过身,轻抬一侧手臂,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平静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刘姑娘,请。”
他像没有听到饶初柳的话似的,朝前走去。
饶初柳跟在邬崖川身后,他没有回头,但走路的速度不急不缓,路过黑暗的犄角旮旯时,他走路的速度就变得更缓慢一些,碰到不平坦的地面时,他还会很自然地垂下手臂,把灯笼放低,贴近地面,让她能清楚的看见。
但只要她试图加快脚步,邬崖川的步伐便会增大,始终将两人的距离控制在三尺左右。
饶初柳垂眸深思。
她设计邬崖川做自己的奠基目标,主要因为他是金丹大圆满修士中年纪最小,脾气也最温柔。年纪小就意味着阅历低,比那些几百岁的老狐狸好搞定;温柔就代表即便她失败被抓包,他也不至于杀了她。
但现在看来,她的准备还不够。
这人心防实在太重,她始终没能在他身上看到半点真实的情绪,连厌恶、烦躁都没有。
饶初柳一路维持黯然神伤的模样,隔着三丈远走在他身后。她暗自思考激出他真实情绪的办法,一个个想法浮现,又一一被自己否决,直到被邬崖川送到一处宽广的院落中,也未能想出行之有效却不会引火自焚的办法。
邬崖川跟院中的丫鬟介绍了饶初柳的身份,对丫鬟道了声谢,又跟饶初柳礼貌道别后,就提着灯,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暗中。
丫鬟道:“刘姑娘,跟我来。”
饶初柳盯着邬崖川的身影彻底隐没在夜色中,才凝重地收回视线,跟着丫鬟往院落中唯一没亮灯的耳房走去。
她刚踏进房门,院落外的树叶顿时飒飒作响,熄灭的莲花灯下走出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绿色身影,手中提着黑黢黢的灯笼,眸中不带任何温度,看向半掩的房门。
丫鬟打了火折子,走到桌前点了蜡烛。
火光轻轻摇曳,屋内的一切清晰起来。狭小的房间里放着已经铺了被褥的木板床,桌凳、盆架、面盆、木桶、不成套的茶壶、茶杯等一应俱全,角落里还有一个放满了干草的破木盆,显然是给茂茂准备的……鸡窝,不可谓不贴心了。
饶初柳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功劳。
果然,丫鬟视线在饶初柳脸上定了定,笑道:“难怪莲儿怕你会被欺负。”
“原来你就是莲儿姐姐的好姐妹环儿姐姐?”饶初柳脸上适时露出惊喜的笑,她视线在屋内一扫,被烫到般收回视线,手足无措道:“我……真是麻烦两位姐姐了!”
饶初柳想讨好什么人时,除了在极少数人那里不奏效外,向来无往不利。
虽然环儿比莲儿难哄许多,但在她连环彩虹屁的攻势下,原本有些警惕的环儿也目光和软许多。
得知饶初柳因梳妆错过了晚膳,环儿还特意去膳房要了碗阳春面,嘱咐她吃完把碗筷放在桌上,才关门离开。
她走后,饶初柳从缝在亵衣内的储物袋中摸出不知是哪个师姐送的能验毒的珠子在碗边晃了晃,见珠子没发热,才拿出一只兽食盆,把面条跟兽粮一起倒进去,放在茂茂面前:“吃吧。”
茂茂自打到了泷水镇就一直窝在山神庙懒得动弹,大概是被这半月昼夜不休的赶路累坏了。它把脑袋埋进兽食盆,暴风吸入,没多久,兽食盆中就变得干干净净,连一根面条都不剩。
它晃了晃脑袋上几乎跟真鸡冠无异的红帽子,单脚站在干草堆中,盯着吞了颗辟谷丹就从旁边的木桶中舀了水,利落洗碗的饶初柳,“咯咯”道:“柳柳,邬崖川明显不吃你这一套,你打算怎么办?”
饶初柳把洗干净的碗筷放在桌上,拿出一块黑布,这房间没有窗户,她便只罩在门上。
“来都来了,总不能还没努力就放弃吧!”嘴上这样说,饶初柳还是拿出了灵灯跟黄皮名册,开始研究:“现在走,不合适。”
她只是想通过嫌疑引起邬崖川的注意,但要是真被当成嫌犯,就把自己玩进去了。
茂茂歪了歪头,分析道:“是不是因为你那些表情太做作了,他被恶心到了?”
哪里做作了,分明很美!
“怎么可能!”饶初柳矢口否认,“那些表情动作我都用聚影珠录下来反复练习过,经过师兄们多次验证,直到每位师兄都说我见犹怜为止!你看着尴尬是因为你熟悉我真实的性格,但邬崖川以前又不认识我!”
饶初柳这两辈子都没撩过汉,但她擅长察言观色,她敢发誓,师兄们说她已经演技精妙时的眼神非常真诚。
茂茂道:“你不会被他们糊弄了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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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你每一句话都假里假气,一点都不真实!”
饶初柳道:“才怪!我明明每一句话都很真诚!”
茂茂反问道:“把人家好心送来的面喂给我吃的那种真诚?”
饶初柳侧过脸,朝它狡黠地眨了眨眼,“你知道的,我最是在意你,把环儿姐姐送的面给你吃,既没浪费环儿姐姐的心意,也让我的好茂茂填饱肚子,一举双得,这还不真诚?”
茂茂不吭声了,半晌,它缩着脖子,别扭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邬崖川会来。”
饶初柳这几天用这个答案吊着它又是学打鸣又是控制风力大小,眼看着快吊不动了,饶初柳也不打算再拖延:“正邪两方有一条关于凡俗界的协议,元婴及以上修士不可扰凡。”
柔和的灯光下,她握着炭笔,表情认真地写写画画:“岚越宗再怎么不起眼也还是有些高阶修士的,在泷水镇作乱的修士若是不守这条协议,为了脸面,他们也不会请外援。”
“但他们既然请了,就证明已经发现了些端倪,那人要么实力高强却还没突破到元婴,要么背后有他们得罪不起的势力。岚越宗想要祸水东引,在这个时间点,还有谁比背景强大又热衷管闲事的邬崖川更合适?”
茂茂努力理解这些话,但等它再想问什么时,饶初柳已经振笔疾书起来。
它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
良久,久到茂茂都睡着了,端坐桌前的少女侧目瞥它一眼,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
翌日卯时不到,大客院就有人醒了。
隔着墙壁,模糊的“吱呀”的开门声刚响起,耳房中的饶初柳活动了下筋骨,有条不紊地将桌上她花了半晚上制成的符箓、名册全部收进储物袋,还不忘了催促茂茂:“打个鸣!”
茂茂猛鹤幽怨,道:“不要吧!”
“快些,不然就迟了!”饶初柳倒水洗了把脸,又重新整理了下头发,练气修士还很弱小,但也算初步脱离凡胎,她每三天睡两个时辰已经足够满足需求,“是时候展示你新学的技能了!”
“我就知道只要学了,你就非让我用上!”茂茂抱怨道:“下次我可再不学了!”
说完,它瞪了饶初柳一眼,扯着脖子“咯咯咯”的叫了起来。
茂茂叫了三遍,就停了,饶初柳逗宠成功,心情颇好地利落收拾好自己,仔细检查过没有任何疏漏,才把茂茂留在屋里,端着碗筷出了门。
庭院里人不少,三两成群地站在一起,却都神色恍惚,偶尔交谈几句,没多久就又不吭声了。
饶初柳一出来,这些称不上多惊艳却也眉清目秀的男男女女就循声看来,庭院寂静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一阵议论。
“她怎么没事?”
“我表妹三个月前就失踪了,她比我可漂亮多了,但也没这姑娘这么好看。”
“难道是别处来的?这不是找死吗!”
也有人压低声音,窃喜道:“那咱们今天是不是都安全了?”
饶初柳像是没感受到这些人话里言间的惊诧跟恶意似的,环顾四周,朝他们友好一笑。
她表现的毫不在意,反而让里面有些恶意的人感觉无趣。周围人的声音蓦地变小,除了几个还在盯着她看,其他人都移开了视线。
饶初柳牢记自己的人设,面上倏地浮现落寞,垂着头,一副不知做错什么的模样。
环儿恰好走进院子,见状,连忙走过来接过饶初柳手中的碗筷,又拉着她走到角落里,给她指了下孤零零站在石榴树下的姑娘:“刘妹妹,你昨天不是说想以后去山上采药维持生计吗?你可以去问问沈姑娘。”
环儿被卖进赵家之前跟这位姓沈的姑娘是邻居,沈姑娘父亲生前是个郎中,经常带她进青水山采药。后来她父亲去世,沈姑娘也以此为生,只是后来有一次遇到意外差点死在山上,被一个仙人救下送回泷水镇后,她才不再进山。
环儿道:“沈姑娘一提这个,别人就以为她在说谎,但她回来那天我亲眼瞧见过。”
饶初柳跟她道了谢,就走到沈姑娘旁边。
沈姑娘对她的到来很明显有些拘谨,但等饶初柳提起青水山,她就变得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就开始讲怎么碰到仙人又是如何被他所救下的,尤其说到仙人长相、穿着、言谈举止时,沈姑娘更是双眼亮晶晶的,堪比前世的疯狂追星少女提到自己偶像时的样子。
饶初柳艰难从她嘴里套出青水山的地形,但没两句,就又被她把话题拐到恩公身上。
说完,沈姑娘感慨道:“可惜恩公当年救下我就离开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在庙里给他立了长生牌位,每月去上香。”
“……”饶初柳道:“山神庙?”
沈姑娘惊喜地看她:“刘妹妹也去过?”
谁会在这种庙里上香啊?饶初柳提醒道:“沈姐姐怎么不去人气高的庙宇供奉?山神庙里你放的供品应该都被人吃了。”
“若不是实在饿了,哪有人会吃供品?”沈姑娘笑道:“那些供品与其坏了,倒不如给人果腹,也能为恩公增加一分功德。”
她又叹:“不过前几日没空,这两日又进了赵府,算起来足有五日没去供奉,也不知那些指望着供品活下去的人怎么样了。”
饶初柳顿时感觉她整个人都冒着金光。
不多时,环儿领着几个婆子过来送早饭,婆子们把装着馒头、菜、跟米汤的几个木桶放到墙根下就走了。饶初柳松了口气,果断跟意犹未尽还想拉着她继续安利恩公的沈姑娘告辞,凑到环儿身边,手脚麻利地帮着她一起放饭。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比她还会吹彩虹屁的。
果然,真的跟假的就是不一样。
饶初柳唏嘘着,舀着米汤往排队的人碗里放,一片道谢声中,夹杂着荆南的感慨:“我还以为刘姑娘从前在家中是被娇养着呢,没想到干活这么利索,简直像是曾在膳房干了十年杂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端着米汤的人迟迟没走,饶初柳抬眼,顺着众人视线往门口看。
邬崖川拿开放在荆南肩膀上的手,从容绕过米汤队伍,停在石榴树下,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他直视着饶初柳,抿了抿唇,没像之前那样颔首后挪开视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显然,他就是过来找她的。
5. 风起
环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她不由分说,抢过饶初柳手中的木勺,轻轻推了推她:“快去吧,别叫仙人久等。”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已经吃上了,也只有几个还排着队等待米汤。饶初柳朝环儿扬唇一笑,加快脚步朝邬崖川走去,直到将将距离石榴树七尺,才放缓脚步,仰头看着他:“邬真人,你是在等我吗?”
“不不不,是我们找你。”没等邬崖川回答,荆南就笑嘻嘻地从她身侧探出头。与此同时,邬崖川手指轻抬,饶初柳感觉到一道无形隔膜将周围人的咀嚼跟低语声隔绝开来。
——隔音术。
饶初柳装作毫无察觉,讷讷道:“那,二位仙人找我做什么呢?”
“这个嘛——”荆南脸上的笑凝固一瞬,瞄了邬崖川一眼。邬崖川顿了顿,问道:“刘姑娘,今早有人来报信,昨夜刘季松把宅子卖出去,带着细软连夜出城去了。”
连祖宅都卖了,走得够坚决啊!
饶初柳绞着手指,低声细语道:“他应该是去三婶家跟三婶和妹妹团聚了。”
她垂着头,语气中满是被抛弃后的失落跟无助。一瓣红艳艳的榴花落在她鬓间,又擦着女孩莹润饱满的面颊掉落在地,被风轻轻一卷,就难以抗拒地飘走了。
邬崖川没看出破绽,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他压下眼底疑色,正色道:“他到了刘夫人娘家,就接上家眷一起走了,我师弟暗中护送他们的时候听说他们要去云岭城……”他顿了顿,道:“刘姑娘,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没跟刘老三碰面的好处这不就来了。
“我也不知道……”饶初柳眼中倏地泛起泪光,苦涩道:“我这样的女子,在哪儿还不是一样呢?”
荆南讪讪一笑,道:“抱歉啊刘姑娘,若非我不打招呼就带你走,你也不会被丢下。”
她擦拭眼泪,摇头道:“跟仙人有什么关系呢?三叔若不是为了盯住我,早就走了。”
荆南松了口气,态度热情起来:“刘姑娘,不如你去安和城定居吧?那是距离我们宗门最近的城池,里面都是我宗弟子的凡人亲眷跟散修们,邪修跟妖兽都不敢去那里,对你来说绝对安全!”
邬崖川瞥了他一眼。
合欢宗邪修.饶初柳满眼期待,她小心翼翼瞥了邬崖川一眼,忐忑道:“真的吗?可我在那里也是举目无亲,又不熟悉那附近的环境,我去了能做什么呢?”
荆南一时语塞。
邬崖川又扫了荆南一眼,才道:“我们在城中有些朋友,为你找一份活计并不困难。”
“或者,你也可以从赵员外手中买下刘季松的院子,按月还钱即可。”
小姑娘看上去有些纠结,片刻,她仰起脸,朝他看过来,双眸明亮,直白道:“如果我去安和城,能再见到你吗?”
荆南看向上空,认真观赏满树榴花。
饶初柳努力模仿着沈姑娘提到恩公时的样子,自觉能像个七八成。
邬崖川脸上还挂着浅淡的微笑,语气也温和,却像是没听出她的期许,道:“应该不能,在下常年修炼,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去安和城一趟。”
三五十年。
……好小众的数字。
练气二层的渣渣饶初柳只觉心口被邬崖川用存正戳了个窟窿,她攥着拳,垂死挣扎道:“可是,邬真人,我从没去过安和城,我好害怕,你……能不能陪我去一次?”
“在下会请师弟送姑娘过去。”邬崖川温声宽慰她,道:“师弟们都很可靠,刘姑娘,你不必担心在路上会遇到危险。”
饶初柳:“……”
我谢谢你啊!
“咳咳咳。”荆南捂着嘴,猛地咳嗽起来,面部肌肉直抽。邬崖川抬手拍拍他的肩,微笑道:“喉咙痒就去喝水。”
“一会儿去、一会儿去。”荆南也不尴尬,又转过身,笑嘻嘻地看着饶初柳:“刘姑娘,我可没七哥那么忙,等泷水镇的事情解决了,我可以送你去安和城啊!”
邬崖川没有再看荆南,他挺直腰身,手背在身后,面上还挂着微笑,看着饶初柳的深褐色眸子却含着些许冷淡,“如果姑娘打算去安和城,不妨静候几日,待此间事了,自有人带你离开。”
三五十年……
饶初柳心里反复咀嚼这个数字,低落地跟两人道了声谢,脚步沉重地走回了耳房。
她轻轻关上了门,就捂着脸扑到了床上。
金丹大圆满了不起啊?寿元长了不起啊!
——还真了不起。
早晚她也要风轻云淡跟别人说出不过百年千年之类的话!
饶初柳抖着肩膀,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茂茂从鸡窝中跳出来,“咯咯”道:“怎么了?你哭什么?”
它语气难掩关切,饶初柳就悄悄抬起半张脸。她表情虽有些幽怨,但脸上清清爽爽的,哪有半滴眼泪。
茂茂沉默片刻,气道:“你在房间里还搞这死出,邬崖川当面都不乐意看你,背后还能用神识窥视你么!”
演戏演全套嘛!
肥鸡还在“咯咯咯”地低声抱怨,饶初柳听得两眼发直,索性默背《灵物全书》,心中开始有点怀念从前的小乖鹤。
她是从西域往东域赶路的时候碰见茂茂的。
它那时很狼狈,身上最值钱的鹤顶红跟翎羽都被人切走拔走了,看上去像是一只瘦鹅,被捆着在地上挣扎,旁边还有个散修磨刀霍霍。饶初柳其实没啥同情心,但看着又瘦又丑的小家伙在土里扑腾着挣扎,伸长脖子泪眼汪汪对每一个路过的人哀鸣求救的样子,她不由自主就掏空身上的所有灵石将它买下来,跟它结了契。
从那时候起,一人一鸟就相依为命,没路费了就去附近的城镇表演杂耍,打工赚钱。为了省钱,她俩常常住破庙,睡山洞,饥一顿饱一顿。但就算过着那样的日子,茂茂也没想过离开她,睡觉都得蜷缩在她旁边。
饶初柳想想当初皮包骨头、浑身没毛的瘦灵鹤,再看看旁边啰嗦的肥鸡,忽然笑了。
啰嗦就啰嗦点吧,总比战战兢兢好。
大概是为了近身保护这些人,邬崖川跟荆南待在院子里没走。饶初柳做戏做到底,也就一直趴在床上,背了《灵物全书》又背《修真通史》,饭都没出去领。环儿敲了两次门,大概是想叫她吃东西,饶初柳隔着门弱弱说了句“谢谢环儿姐姐关心”,并没开门。
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饶初柳正考虑着再背《常见符箓大全》还是《基础丹药配方》,门前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听其足音轻重,应该是三个人,三个女子。
饶初柳立刻摸了把水沾湿被褥,大力揉肿双眼。她刚做完这些动作,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莲儿在外面说:“刘妹妹,开开门,我们夫人请你过去呢!”
这个时间段,赵夫人找她?
饶初柳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脸,扭头跟茂茂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才打开了门。
站在她门前的正是三个女子,莲儿、环儿跟沈姑娘。
莲儿看见她的脸,同情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翠初妹妹,快跟我去吧,夫人正等着你跟沈姑娘呢!”
饶初柳没动,她是来采补男修的,可不是来找死的。
她疑惑道:“赵夫人找我做什么呢?”
莲儿解释道:“这段时间咱们泷水镇不是来了两次仙人?夫人很想见见,但碍于清誉,只得放弃。恰好又有人提起沈姑娘遇仙之事,夫人便让我请沈姑娘过去聊聊天,还说若真是善仙,就帮沈姑娘为仙人建庙供奉呢!”
饶初柳不解道:“那我呢?”
莲儿笑得很自豪:“是我告诉夫人,沈姑娘自己来这里,恐怕会紧张,不如找个人陪陪她,顺便跟夫人提了你几句。”
她热情道:“我们夫人大方,翠初妹妹你那么会说话,这次就多说点!若是能哄得我们夫人高兴,她指缝里随便露出点儿,就够你好几年的嚼用了!”
“……”饶初柳由衷道:“莲儿姐姐,你人还怪好嘞。”
莲儿谦虚地摆摆手,表示这都不算什么。
沈姑娘也笑道:“幸亏刘妹妹陪我一起,我见了赵夫人,只怕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着沈姑娘双眼发亮的模样,饶初柳很怀疑这个说法。
她正筹措着拒绝的语言,坐在石榴树下的荆南冷哼了声,双臂环胸,不悦道:“我没听错吧?你们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这里的么?都入夜了,竟然还有胆子乱跑!”
莲儿道:“仙人,不是乱跑,我就带她们去主院,亥时之前,就把她们送回来。”
荆南反问:“若你们在这短时间内遇到危险呢?我们去救你们,剩下的人不管了?”
旁边的几扇门悄悄打开了条缝,饶初柳余光瞥见,一双双眼睛正盯着她们。
莲儿为难道:“可是我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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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南道:“你们夫人要听这些事,什么时候不能听?沈姑娘明天白天会突然失忆吗?”
邬崖川这次没阻止荆南发挥,沉声道:“此事确实不妥,还请几位姑娘顾惜己身。”
“莲儿姐姐,抱歉,我就不去了。”邬崖川的话正中饶初柳下怀,遥遥望了邬崖川一眼,面上的意动之色自然转为坚决。她拉住莲儿的手,顺势将荆南送的平安符悄悄塞进她袖口。
荆南面色微缓,揶揄地看了邬崖川一眼。
莲儿瞥着饶初柳,眼神中的热络淡了下去,她说了声“我知道了”,就出了院子。
旁边的沈姑娘咬了咬唇,忽然朝门口跑。
好言难劝找死的鬼。
饶初柳冷漠地想。
但顶着邬崖川的视线,她还是满脸忧色地拽住了沈姑娘,道:“沈姐姐,你去做什么?”
沈姑娘坚定道:“刘妹妹,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能为恩公建庙的机会了!”
说完,她推开饶初柳的手,追了上去。
荆南也没拦着,他看着沈姑娘跑出去,冷笑道:“怎么哪里都有这种作死的人?”
“幕后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冲着沈姑娘来的,就算她不去,也会有其他办法引诱她。”邬崖川的视线扫过饶初柳,小姑娘正惊惶无措地站在房门口,脚步微微挪动,一副想追又不敢的模样。
他收回视线,拍拍荆南的肩,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荆南,你在这里保护其他人,我去赵夫人院外守着。”
说完,他就跟了上去。
邬崖川一走,原本安静无声的门缝里顿时响起抱怨声:“仙人都说不让她们出门,那个沈疯子还要走,害得仙人不得不跟上,真是会给别人找麻烦!”
其他屋里的人也都跟着附和,环儿嗤笑一声,凑到饶初柳旁边,压低声音道:“沈姑娘走的时候,他们一句话都不说,以为沈姑娘失踪了,他们就能安全。这会儿看少了个仙人保护,才不高兴呢!”
饶初柳瞥了面露不悦的荆南一眼,道:“环儿姐姐不怪我?”
“怪你什么?本就不该出去的!”环儿叹了口气,道:“你别怪莲儿,她真是好心,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毕竟先前不知在夫人面前说了你多少好话,自觉没脸去答复夫人倒是真的。”
饶初柳道:“莲儿姐姐回去不会挨罚吗?”
“那应该不会,我们夫人平时脾气挺好的。”环儿说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凝固。紧接着,她转移话题道:“你一日未进食,不如我再去膳房给你要碗面?”
“不用了……”饶初柳刚想再说几句感激的话,就见荆南不断地朝着她招手。
环儿也瞧见了,目光担忧地瞥了饶初柳一眼,就走开了。
饶初柳刚走到荆南身旁,他就迫不及待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把凳子,放在旁边,拍了拍:“刘姑娘,坐啊。”
她坐下,荆南就设了个隔音术,道:“刘姑娘,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饶初柳道:“荆仙人只管说。”
“你不是管我七哥叫邬真人吗?以后也叫我荆真人就好了!”荆南笑道:“我是想请刘姑娘帮忙打听下赵夫人的事情,毕竟,我跟七哥都是男子,赵府的人没那么配合。”
饶初柳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砰”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一声刺耳的尖叫。
刺眼的白光一瞬间照亮了泷水镇的半边天,赵宅更是亮如白昼,让人睁不开眼。远处的惊叫声、疾奔声此起彼伏,点点火光映在阴云笼罩的夜色中。小院中倒是安静,透过门缝,一双双眼睛慌张畏惧地往外看。
一道遁光划破黛色长空,朝城外而去。
整个赵宅在此时似乎变成了泥沼,在或紧张、或畏惧、或崩溃的嘈杂声中,饶初柳站在院中遥望着天空,思考着一个问题:为何只有一道遁光?
“该死!”身旁的荆南恨恨骂了一句,紧接着,他飞快布下结界罩住院子,离开了。
“刚才那事你就当我没说,刘姑娘,你赶紧回房去吧!”
回到耳房,饶初柳顿悟:若遁光是幕后黑手的,便是邬崖川反应不及时;若遁光是邬崖川的,便是幕后黑手早有准备,以其他的方式离开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
不管哪种可能,对方在跟邬崖川交手之后还能逃走,想来实力即便比邬崖川差,也差不了多少。
6. 血毒
赵宅里哭嚎着闹了一宿。
但外面吵闹,院子里却静悄悄,也不知那二十几人是睡着还是吓到了,直到天光大亮,也没人出门。
饶初柳捧着黄皮名册研究一宿,外面没动静,她也乐得躲在房间里装鹌鹑。
眼见旁边吃完兽粮的茂茂张嘴就要打鸣,她一把捏住它的嘴,低声吓唬它,“今天先别打鸣了,外面正乱着,不一定有心思顾及这边。这院里的人听到你叫,指不定会想吃了你!”
茂茂一翅膀扇开她手腕,抱怨道:“我好歹是一阶灵兽,那些凡人伤不到我!”
饶初柳拍拍它脑袋,意味深长道:“也是,说不定你能混一个‘鸡大王’,被供奉起来呢!”
她们曾经路过一个村庄,那村里便供奉着一个喜欢吃素的“虎大王”。
茂茂想起那只灵虎被无数村民跪地求子的画面,恶寒地抖抖毛,又一翅膀扇在饶初柳小腿上,气呼呼地扭过头,不说话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耳房的门就被“砰砰砰”敲响了。
环儿在外面叫道:“刘妹妹,快醒醒!”
饶初柳把茂茂推进床底,打开门,还没等寒暄,环儿满脸惊慌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刘妹妹,快跟我去救人,再晚一点,莲儿的命怕保不住了!”
“等等!”饶初柳挣扎着回身关门,就又被环儿拉着跑出了院子,“莲儿姐姐怎么了?”
环儿边跑边给她讲昨夜发生的事。
昨日沈姑娘跟着莲儿回了主院,初时屋里气氛颇佳,路过的奴仆都能听见欢声笑语。后来忽然有一瞬间,里面的声音消失了,守在院外的邬崖川破门而入。那时屋里的其他人已经死了,赵夫人正对莲儿跟沈姑娘行凶,邬崖川顿时冲上去跟其搏斗,赵夫人打不过他,被其一枪斩断手臂后,在屋内消失。
饶初柳猜测屋内是被安装过一次性的单向传送阵——邬崖川大概是判断出传送阵的准确位置,追了上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整个主院中只剩莲儿跟沈姑娘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沈姑娘现在浑浑噩噩,已经说不出话。莲儿虽也惊魂未定,但却是唯一一个全须全尾从赵夫人手上活下来的人。
环儿急道:“老爷说其他人都死了,莲儿能活下来必是跟夫……那妖孽有所勾结,要把她一把火烧死!仙人正拦着,说在她身上发现了平安符的残灰,那个平安符——”
“是我放的。”饶初柳道:“昨天莲儿姐姐过来时,我不放心,就趁机塞进去了。”
环儿感激道:“翠初妹妹,谢谢你!”
饶初柳笑了笑,这声谢她受之无愧。
两人一路狂奔,没多久就到了主院。
数十人把院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环儿隔着老远就开始喊:“让让,让我们进去!”
围观的丫鬟仆役闻声回头,看到环儿,就往后挤,给她们让开道路。环儿也顾不上感谢,拉着饶初柳就冲了进去。
大腹便便的赵员外正面色黑沉地坐在椅子上,瞪着跪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的莲儿。荆南面色凝重地挡在莲儿身前,拦住了旁边几个手拿棍棒的小厮,目光还时不时落在旁边呆呆坐着、眼神痴愣的沈姑娘身上。
被吓傻了?
左侧地上铺着白布,被饶初柳跟环儿带进来的风一吹,露出了一张惨白的干枯人脸,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只剩一层皮贴在骨头上,一双凹进去的眼睛圆睁,直勾勾地望着上空。
饶初柳打了个寒颤。
身后响起一片吸气声,还掺杂着几声惊叫。赵员外的脸色更黑了,怒道:“吵什么?都给老夫滚出去做事!”
围在主院门口的众人轰然散开,连环儿都被人趁机拉走了。赵员外打量了正装作吓到脸色苍白、身体颤抖的饶初柳一眼,蹙眉道:“荆真人,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莲儿浑身一颤,转身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饶初柳。荆南也回过头,盯着饶初柳,缓声问道:“刘姑娘,保住莲儿姑娘性命的平安符,可是你给她的?”
饶初柳道:“是我。”
荆南又问道:“但莲儿姑娘不知此事,你是怎么给她的?”
饶初柳道:“我没告诉莲儿姐姐,直接塞进她袖口的,她那时心情不好,没有察觉。”
荆南朝她赞赏一笑,转头看向赵员外,表情顿时透露出几分厌烦,“赵员外,你听到了?你先前故意误导环儿姑娘以为平安符在莲儿姑娘腰侧,若平安符不是刘姑娘相赠,她不可能知道符灰的真正位置!莲儿姑娘是侥幸才能活下来,那家伙可没对她手下留情!”
赵员外嗤笑一声,看向饶初柳,“她一个丫鬟,你怎么舍得把平安符给她?”
“赵员外!”荆南扬臂挡在饶初柳身前,不悦道:“刘姑娘是证人,不是疑犯,更不是你们家的下人!她来给莲儿姑娘作证,你没资格质问她!”
“所以老夫也没让人压着她跪下。”赵员外把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阴阳怪气道:“老夫就是想不明白,她怎么知道主院一定会出事,还把平安符给了这个贱婢?她不是也认识沈姑娘吗?怎么不把平安符给沈姑娘呢!”
荆南喝道:“赵员外!”
“荆真人急什么?”赵员外耷拉着脸,鄙夷道:“老夫还当你们是多有本事呢?这院子里的丫鬟死得这么骇人,你们愣是没发觉,还说是什么大宗门的英杰,呸!”
荆南气极反笑,讥讽道:“这些姑娘体内早就被下了禁术,此禁术不激发就会潜伏在体内,中咒者与常人无异,只有心口会出现七颗连在一起的红痣。想让我们提前发觉?赵老爷乐见如此荒唐之事,姑娘们还不愿意损伤清誉呢!”
赵员外脸色顿时青青白白,旁边几个手握棍棒的小厮眼观鼻鼻观心,谁都不敢抬眼。
七颗红痣?饶初柳瞥了眼被白布盖着的几处隆起,迅速反应过来相应的禁术名字。
——血毒之术。
血毒之术是从公认邪道之首的擎天宗流传出的禁术,中咒者会在七日内将一身血肉凝成一颗血精珠,被施咒者用配套的术法一引,就将血精珠带出体外,中咒者顷刻毙命。这七日中咒者还活着,却已经相当于血精珠的容器,十分恶毒残忍。
不过解法倒不麻烦,只要每日喝至少八升水,熬过三日没被施咒者夺去性命,就能破开。
饶初柳看向莲儿。
知道是什么禁术,想来她这条命能保住。
眼见着赵员外恼羞成怒看向小厮们,似乎还想命令他们动手。饶初柳收起思绪,上前一步,怯声道:“我并不知道主院会出事,但这几日本就危险。我们有仙人保护,本就不会有事……我也不想沈姐姐出事,但我只有一张平安符,比起沈姐姐,我更想待我好的莲儿姐姐能平安!”
莲儿浑身一颤,伏在地上,泪眼朦胧地盯着她,哽咽道:“翠初妹妹……”
荆南看着饶初柳的眼神更加欣赏,道:“姑娘真是诚实纯善”,又转头看着赵员外,阴阳怪气道:“可惜啊,不是每个人都懂得知恩图报这个道理的。”
赵员外实在不是个气量大的人,说不过他们,就把他们撵出了赵家,大概是还顾虑未归的邬崖川,没把住在那院子里的其他人赶走。他倒是不想放过莲儿,被荆南提着刀好一通威胁,才肯松口。反正他人傻钱多,饶初柳就顺便暗示他把莲儿环儿的身契都买了回来。
临行前,荆南去给那院子布下结界。
然后,连带着呆头呆脑的沈姑娘在内,他们一行五人跟一只鸡站在了泷水镇的街头上。
饶初柳抱着茂茂,看看一左一右扶着沈姑娘、眼神迷茫的莲儿跟环儿。最后,她目光落在了抱着刀、表情明显有些生无可恋的荆南身上,问道:“荆真人,咱们现在去哪?”
“呃、先送沈……”荆南视线落在沈姑娘脸上,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他纠结道:“她这样,也没办法照顾自己啊。”
沈姑娘六岁没了娘,七岁没了爹,孑然一身,被周围的人称为天煞孤星,没人肯接近她,院子里那些人都称呼她为沈疯子。
莲儿环儿正迷茫突然成了自由身,不知何去何从,闻言立刻表示自己愿意照顾沈姑娘。
饶初柳观察着荆南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猜到他想暂时把她们安置在沈姑娘家。
她不打算顺荆南的意:沈姑娘所住那条巷子难得没人搬走,有点风吹草动都容易被邻里的动静混淆,想逃都不一定来得及。而且,在独居姑娘家里勾引男子,也太不合适了。邬崖川那般注意避嫌,必不会在沈姑娘家停留。
虽然有换人的想法,但来都来了,没离开泷水镇之前,她还是想尝试采补邬崖川的。
想到这,饶初柳当机立断,抢在荆南开口之前,迟疑地问环儿:“环儿姐姐,你不是说你跟沈姐姐之前是邻居?你想回去吗?”
环儿怔了下,果决地摇了摇头。
饶初柳连忙说了声抱歉,转头看向荆南,一副要转移话题的样子,问道:“荆真人,沈姐姐这是怎么了?”
荆南答得很爽快:“智魂被那贼子抽掉了。”
似乎是怕她们听不懂,他又补充道:“就是你们常说的失魂之症。”
人体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智魂、心魂、意魂,分别掌管神智、情感、身体;七魄则是掌控着人体的各个器官。若不能及时找回沈姑娘的智魂,她早晚会变成傻子。
饶初柳知道在智魂找回来之前,最好用固魂术稳住沈姑娘魂魄不逸散,但别说她不会固魂术,会也不打算暴露自己修士的身份,便暗示荆南:“邬真人会把沈姐姐的智魂拿回来吗?沈姐姐还能恢复吗?”
荆南自豪道:“那当然了!”
“……”饶初柳盯着他看了会儿,就又问道:“刚才我听你跟赵员外说什么禁术,那些尸体都是中了这个禁术吗?赵家其他人呢?莲儿姐姐跟环儿姐姐是不是都中招了?”
莲儿跟环儿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她俩恐慌的目光跟沈姑娘懵懂的视线同时落在荆南身上。
饶初柳顺势又期期艾艾地问荆南禁术的解法。
荆南招架不住地后退一步,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本书册胡乱翻起来——上面墨迹刚干,字迹缭乱,一看就刚完成不久。
他翻了半天,才给出解法。
“……”饶初柳确定了,这家伙大概就是那种脑袋里都长满肌肉的武夫型修士。
她拿捏着谈话节奏,声音柔弱,但步步紧逼:“荆真人,除了红痣外,这禁术还有别的特征可查证吗?喝水晚了会不会出事?”
荆南举手投降:“走走走,咱们先去客栈,你们进房间给彼此检查一下。”
这条街上就有一家客栈,几人刚进门,客栈掌柜就立刻招呼伙计,在柜台挂了‘客满’的牌子。
荆南诧异道:“泷水镇都这样了,居然还能客满?”
“应该不是客满。”饶初柳把从周围井里打来的水递给莲儿三人,环顾整家客栈。一楼客堂没人,二楼有几个房间敞着门,一看就知也没有客人,很明显是有人从中作梗。她看向似乎也反应过来、表情烦躁的荆南,道:“这应该是赵家的客栈。”
掌柜干笑了两声。
“小肚鸡肠!”荆南冷笑一声,朝饶初柳几人招了招手,道:“走,咱们再去其他客栈看看,我就不信还能全都满客。”
事实上,还真就能。
五人几乎把整个泷水镇的客栈都跑了个遍,莲儿三人都被饶初柳劝喝水劝地跑了不知几趟茅厕,终于有个掌柜忍不住劝他们:“仙人,现在几乎大半个泷水镇都是赵老爷的,他不松口,没有客栈敢留您的!”
荆南诧异道:“什么?赵家这么富裕?”
“从前没这么富。”那掌柜压低声音道:“自打咱们这里出了事,那些老爷们就都跑了,临走前把不带腿的家产都折价卖给了赵老爷。现在在泷水镇,别说那些本就是赵老爷的铺子,就算不是,咱们也不敢跟人对着干啊!”
这掌柜能说这些,就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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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大胆了。荆南也没纠缠,带着饶初柳等人就出了客栈。
这会儿已经到了午时,阳光正炙,莲儿三人跟着跑了一晌午又没吃过东西,这会儿站在街头被太阳一晒,就有些摇摇欲坠。
饶初柳瞄她们一眼,也踉跄着扶住墙壁。
荆南看看她们,转头就去旁边买了几张烤饼递过来。饶初柳接过烤饼,道了声谢,就听荆南叹了口气,道:“要不,咱们还是去沈姑娘家中?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确认你们有没有中咒。”
莲儿环儿正给沈姑娘喂着烤饼,闻言,环儿抿了抿嘴,算是默认。
两人都忍不住朝饶初柳看来。
只几个时辰,几人的主心骨就默默换了人。
茂茂幸灾乐祸道:“引人怜惜的小白花?”
大概这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吧,她这样优秀的人,很难被长期埋没的。
饶初柳惆怅地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就听到一声清越的男声如在耳边响起:“不可。”
微风拂过,一道柔和的银光忽然在饶初柳眼前绽开。
她下意识眯眼。
朦胧中,头顶玉冠的青年修士出现在银光熄灭处,凛冽的银白长枪在他手心举重若轻地转了一圈,便重新缩成笛子大小的模样,被邬崖川重新挂回了腰上。
擦身而过时,饶初柳闻到了一股极清淡的血腥味。
荆南一见他,顿时愁容尽去,迎上去,道:“七哥,那贼子可伏诛了?”
邬崖川显然无意在这里多说,摇摇头。他看着沈姑娘,单手掐起一个繁复的术法,指尖蕴起灵光,抬手隔空点进沈姑娘眉心。
正是固魂术。
这样冷门的法术,他做起来却很流畅,熟练至极。
邬崖川道:“我刚去了赵府,赵员外说请你们回去。”
荆南冷笑道:“不去!把我赶出来又叫我回去?谁稀罕在他那里!”
饶初柳正在脑海中琢磨邬崖川用的施法手势,见他目露探寻地看过来,也摇了摇头。
莲环三女当然也没什么意见,邬崖川便道:“不去也好,几位姑娘,你们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暂且落脚?”
荆南张了张嘴,邬崖川瞥他一眼,“你不要想着去沈姑娘家中了,她一个独居女子,若被邻里瞧见家中有男子出入,还不知得承受多少闲言碎语。更何况,沈姑娘附近邻里众多,若有危险,总不能连累无辜之人。”
莲环二人又下意识看向饶初柳。
邬崖川将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目光也落在饶初柳身上。
饶初柳半点不心虚,想了想,笃定道:“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很安全,赵员外的爪牙到不了那里。”
两刻钟后,众人站在山神庙前,看看弯折到几乎一碰就碎的门框跟屋顶都塌了半截的庙宇,沉默片刻,齐刷刷转头看向低着头、仿佛已经羞愧到无地自容的饶初柳。
荆南迟疑道:“刘姑娘,这……就是你说的,泷水镇最不受赵老爷影响的安全居所?”
她跟茂茂在这住了三天,连只鸟都不往这里落,怎么不算安全了?
饶初柳理直气壮地想着,嗫喏道:“我对泷水镇不熟,实在不知道哪户人家友善,可以借住。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里了,对不起啊。”
荆南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清幽静谧,距离青水山近,出城不必经过城门,亦不会引起城内人警觉,多谢刘姑娘,这居所极好。”邬崖川淡淡瞥了荆南一眼,朝饶初柳微微欠身,道:“几位姑娘不妨先进去检查一下是否中咒。”
不等答话,他看向荆南,道:“荆南,我修缮门墙,你去带些干柴清水回来。”
他显然在表明两人都不会偷看,饶初柳了然,拉着从赵家出来后就一直保持拘谨的莲儿三人进了山神庙。
邬崖川看着她们进入庙门,就默默设下结界,将山神庙罩了起来。
两人站在结界外,荆南上下打量着邬崖川,视线在他微颤的左手上定住,蹙眉道:“难道那贼子很厉害?七哥你都受伤了!”
正道跟邪道这些年的关系一直紧绷,但彼此都有默契,元婴之上的修士不论正邪,不管立场是保护还是破坏,都不能叨扰凡人。以邬崖川金丹大圆满的实力,应该足够应对凡俗界的所有邪修。
“被阵法所袭罢了,无妨。”邬崖川探手摸摸倒塌了半截的院门,从储物戒中取出钉锤,就开始熟练地敲敲钉钉起来,道:“对方准备很充分,利用我破除阵法的时间,带着沈姑娘的智魂逃了。”
荆南忽然灵光一闪:“姓赵的报信?”
“多半是了。”邬崖川讶异地看他一眼,颔首道:“我虽在那……”
他垂眸,掩下眼底的愠怒跟痛色,语气沉重,“她身上打下标记,感应却断在一处山壁上,料想青水山不是她的巢穴,就是一处用以求生的密道。她身上恶业极重,先前失踪那些人多半已经丧生,但沈姑娘的智魂还在她身上,我等会儿准备再去青水山一探。”
荆南气恼地骂了赵员外几句,才疑惑道:“那你这会儿回来干嘛?”
邬崖川反问:“你知道血毒之术的解法?知道如何给沈姑娘固魂?”
荆南不服,嘟囔道:“固魂我不会,血毒解法那么简单,我才抄过,还能不记得?”
邬崖川拿着钉锤的手一顿,缓缓回头盯着他,道:“简单?”
荆南讪讪一笑,忙把饶初柳问的那些问题又鹦鹉学舌地重复一遍,感慨道:“幸亏刘姑娘细心,否则,这几个姑娘还不知能不能等到你回来呢。”
邬崖川眉头微挑,很明显有些诧异。
随即,他沉声道:“既然知道,等贼子伏诛,你就回宗门闭关,将邪宗禁术记载跟常见术法全录都抄写三千遍,交由戒律堂检查。”
荆南蔫了,但也没敢争辩,只道:“我去打水捡柴。”
邬崖川却叫住了他,道:
“我走后发生的事情,你仔细说一遍。”
7. 夫人
饶初柳把三人挨个检查了一遍。
好在除了莲儿心口无可避免的出现了七颗红痣,环儿跟沈姑娘都没中咒。环儿忙把她跟沈姑娘没喝完的竹筒都推给了莲儿。饶初柳起身说了句“我去告诉两位仙人”,就要往外走。
环儿叫住了她:“翠初妹妹,有件事我不知是不是想多了,你能帮我转告仙人吗?”
饶初柳道:“姐姐自己怎么不说?”
环儿握着竹筒,使劲往已经不想喝水的莲儿嘴里倒,笑道:“我不敢跟仙人说话。”
莲儿被一口水呛得直咳嗽,环儿又眼疾手快取出一张帕子,按在莲儿嘴上使劲揉了揉,责怪道:“这庙里只有一口枯井,咱们就这么点水了,你还浪费这一口!”
“……”饶初柳看了眼下巴、人中都被揉红的莲儿,道:“环儿姐姐,你说吧。”
环儿要说的就是‘赵夫人’的事。
一年前,环儿还是主院的大丫鬟。有一日,赵员外忽然跟赵夫人大吵一架,随后,赵员外就把赵夫人身边的大部分丫鬟婆子换到了其他院落,只剩莲儿等相貌出众些的丫鬟还留在主院,再换进主院的丫鬟也都是赵家最漂亮那一批。
环儿道:“我之前也曾怀疑,但离开夫人院落那些人都没出事,莲儿又说夫人性情没变化,我便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莲儿推开环儿的手,忿忿道:“换人是老……赵员外的意思,夫人还求过情,我哪知道夫人是什么时候被那妖孽换的?”
两人吵了两句,又同时偃旗息鼓。
饶初柳本没心思掺和这事,但想到能借机接近邬崖川,就又多问了几句“赵老爷有没有纳妾”“夫妻两人关系如何”之类的问题。
莲儿跟环儿都一一答了。
饶初柳估摸着邬崖川若还怀疑她,必会再次出言试探,她先前引起注意的目的已经达成,实在不想再加重嫌疑。虽然她把刘老三家祖宗八代都问清楚了,但谎言就是谎言,一不小心就会在哪里露出破绽。
于是在两人惊奇的注视下,饶初柳“刺啦”利落撕下裙角,又往地上倒了水将积年灰土调成泥水,手指蘸着泥水就在撕下的碎布上条理清晰地记录起来。
她边写边思考:
赵员外一年没宿在主院,很明显知道夫人换了,或者说这本就是他跟那个假夫人的一场合作;
他原本有三个妾,却都假借‘浪子回头’的名义放出去,后来也没人再见过她们,很可能这三个姑娘也已惨遭毒手;
主院的丫鬟大都在一年前就被赵员外染指,虽这一年多未被其骚扰,但很明显,那假夫人并不在意这些人是否具有‘贞洁’,但也并不愿意赵员外触碰自己的猎物,八成是个女修;
遇害者男女老少俱全,赵家丫鬟成了血精珠,那其他失踪者的尸骨呢?若只是为了血精珠,此人又为何要抽沈姑娘的魂魄?
写完后,饶初柳盯着字迹,一边快速把已知条件跟自己所知禁术比对,一边将碎布叠起来,顺便擦了擦手指,塞进衣襟。莲儿忍不住提醒:“翠初妹妹,字迹还没干呢……”
饶初柳“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拿出来,再打开时,上面娟秀清晰的小字已经糊作一团。她忍哭道:“我还想给邬真人看……”
茂茂忍无可忍地评价:“做作!”
莲环二人并不觉得做作,反而好意安慰她几句,又把之前那些话车轱辘般重复了几遍,确认饶初柳记住后,才松了口气,心道:‘翠初妹妹哪里都好,就是记性太差了些……’
饶初柳往庙门走时,还能听到莲儿压低声音抱怨环儿:“你怎么能骗翠初妹妹?上次你还接待了那什么越宗的仙人呢!”
环儿道:“你懂什么?翠初妹妹心悦邬仙人,咱们得帮帮她!”
莲儿道:“真的?可翠初妹妹是凡人,记性还这么差!邬仙人拒绝她还好,若占完便宜又弃了她,那让翠初妹妹怎么活呢?”
还有这好事?真是借她吉言了!
莲儿道:“不行,我得拦住她!”
听到身后响起的窸窣声,饶初柳有些哭笑不得。好在下一瞬,莲儿似是被环儿按住了。
环儿没好气道:“我岂会不明白仙凡之别?上次岚越宗的仙人你也见了,显然像邬仙人跟荆仙人这等美男子在仙人中也是少数!常言道,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咱们岂能坏了翠初妹妹的好事?反正你我也没打算嫁人,若翠初妹妹能侥幸得子,咱们三人还养不了?要是也能养出个仙人,翠初妹妹后半辈子都不必再受累了!”
“……”饶初柳大为震撼。
好豁达的想法!
但元阳跟灵气可以借一借,子嗣还是算了。
饶初柳一出庙门,山神庙上空沉寂的风忽然轻轻涌动了一下。
不远处正修缮围墙的青衣男子似乎注意到她来了,抬起头。他袖口被术法禁锢在小臂上,一手拿着钉锤,一手正往围墙上抹泥浆。明明干着泥瓦匠的活儿,偏因气质太过光风霁月,那被修补了一半的围墙在他手下看着都像是颜色特殊了些的玉雕。他温声问道:“刘姑娘,不知哪几位姑娘身中血毒?”
是错觉吗?他语气中的疏离似乎轻了些。
饶初柳眸中浮现迷茫,疑惑道:“血毒?”
邬崖川定定看了她一眼,解释道:“血毒便是赵家那些丫鬟所中禁术。”
饶初柳恍然:“是这样啊!”
饶初柳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没辩解以为血毒跟禁术不是一种东西的话,只瞥了眼邬崖川所在的位置,暗暗调整到自己最完美的角度,才道:“只有莲儿姐姐中招了,其他人都没事。”
她又把莲儿环儿说的事复述给邬崖川听,他颔首道谢,表情却没任何变化,只熟练地往墙上又抹了层泥浆。饶初柳看看已经跟之前判若两门的木门,又看看在他手下快速成形的泥墙,赞叹道:“邬真人,你真是多才多艺,还有你不会做的事吗?”
“并非。”一道墙成形,邬崖川又顺手用术法抽干了泥墙的水分,面对少女亮晶晶的濡慕眼神跟甜到几乎快要拉丝的声音,他无动于衷,只是礼貌解释:“今夜有雨,若不提前修缮,山神庙难以容身。”
师姐们说过,十之八九的男人都吃崇拜这一套,但饶初柳发现,邬崖川绝对是那剩下的十分之一。
她想了想,积极道:“那我帮你!”
共同做一件事也是拉近亲密度的好法子。
邬崖川刚要阻拦,就见少女从颈间抽出一根襻膊,绑好袖子,就凑到他身旁,从地上捡起他修缮木门遗留的木片充当刮板,利落抹了泥浆往墙上糊。
初时还有些生疏,但她边看边学,竟很快就做得有模有样了。
感受到邬崖川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饶初柳脊背越发挺直,露出自己细长白皙的脖颈,心中暗喜:总算引起这家伙的注意了!
邬崖川道:“刘姑娘。”
饶初柳迅速通过泥浆的反光确定了自己脸上没粘上泥点,才羞答答地抬头瞄了邬崖川一眼,柔声道:“邬真人。”
邬崖川温声道:“姑娘做得极好,庙顶还未修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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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上面补房顶,剩下几面墙就劳姑娘费力了。”
饶初柳:“……”
庙内的茂茂忽然“咯咯”直叫,放肆大笑。
饶初柳暗暗吸气,用浑身的演技维持着表情没崩,‘受宠若惊’道:“邬真人尽管去,这些墙交给我就是了!”
邬崖川笑了笑,足尖一点,飞身上了屋顶。
见他果真心无旁骛地拉扯着窟窿中漏下去的瓦片开始修补屋顶,饶初柳磨了磨牙,收回视线,也认真地砌墙刮面。
饶初柳转头的一瞬,邬崖川偏过头,垂眸望着她。
天色灰蒙蒙的,饶初柳颜色暗淡的布裙贴着她自然挺直的脊梁,被襻膊解放在外面的藕臂扬起又落下,层层叠叠的袖布在她肘间不断开合,俨然玉兰花的花托。
太失礼了。
邬崖川倏地移开视线,瞥了远处若隐若现的青水山一眼,目光才再次落在饶初柳手上。
厚薄均匀的平整墙面在少女手下快速成型,她看着似乎还是一样弱柳扶风,但已过去近半刻钟,她手臂每次扬起的力度跟速度与最初学会时的速度竟没慢上几分。
邬崖川嘴角没忍住弯了弯。
等荆南赶回来时,饶初柳已将山神庙几堵围墙都补得整整齐齐,只剩下水分还没抽干。
盯着齐整的墙面,饶初柳心生自豪。
她砌的墙都比别人砌的标致!
“七哥,你这么快就——”她蹲在地上收拾着剩余的泥浆,墙上忽然冒出荆南的脑袋。视线跟她对上的一霎,他声音戛然而止,瞪大眼睛看看她,又转头看看旁边的泥墙,声音扬高:“刘姑娘,怎么是你?”
饶初柳正想回答,就见他忽然盯向她背后,不赞同道:“七哥,你怎么能让刘姑娘一个弱女子做这种粗活?”
饶初柳回头,却是邬崖川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顶上下来了,现在就站在距离自己三尺的位置。他不答反问:“水跟干柴呢?”
荆南顿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玉瓶跟堆得半人高的干柴:“够用了吧!”
玉瓶上篆刻着一道银色纹路,是专用来装液体的乾坤瓶,瓶上有几道银纹就能装几方水。饶初柳算了算,光这一个乾坤瓶里装的水,就足够莲儿喝到咒解还有余了。
邬崖川从另一侧绕到荆南身旁,拿过玉瓶递给饶初柳:“刘姑娘,想解开莲儿姑娘身上的血毒,这三日内她都得多喝水,这装水的乾坤瓶就交给姑娘保管了。”
饶初柳心知他是要继续去青水山找沈姑娘的智魂,接过乾坤瓶,道了声谢,进了庙门。
她一个练气二层的渣渣,还是老实点吧。
下一个目标,换谁呢?
庙内跟他们刚来时已经判若两处,饶初柳砌墙的时候,莲儿环儿也没闲着,将庙内收拾地还算整洁。沈姑娘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干草堆上,怀里还抱着那个写着‘恩公’的牌位。
环儿顺着饶初柳的视线看了眼,道:“我们把她扶到干草堆上坐着,没想到沈姑娘看见这个就像是疯了般,冲过去就抱在了怀里,然后就又不动了。”
饶初柳把莲儿喝空的竹筒满上,递给她。
邬崖川跟荆南也抱着木柴进来了,听到环儿的话,荆南忍不住‘咦’了一声:“智魂都不在体内,还对这个恩公念念不忘?”
饶初柳心中倏地涌出一个疑问:‘假夫人怎么敢确定提到给恩公建庙,沈姑娘就会去?’
几乎同时,邬崖川也道:“莲儿姑娘,可否将赵夫人请沈姑娘的始末详细道来?”
8. 标记
莲儿边回忆边说。
昨日赵夫人用完膳,忽然好奇问有没有人见过新来的两位仙人,莲儿作为唯一一个被赵员外叫来帮忙的丫鬟,凑上去逗趣地跟她讲了下两位仙人的样貌跟风姿。赵夫人兴致更浓,又问她们泷水镇以前有没有仙迹,便有一个丫鬟跟她提起了沈姑娘,赵夫人感慨沈姑娘好运,又兴致勃勃的让莲儿将她请来,顺口提到若那恩公真是好仙人,她便资助建庙一事。
邬崖川沉思片刻,视线落在沈姑娘脸上,道:“也就是说,其实并无人向其提起沈姑娘供奉恩公之事?”
莲儿摇了摇头。环儿道:“镇上的人向来对沈姑娘躲避不及,这事儿恐怕没几个人知道,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就更不清楚了。”
荆南也反应过来,道:“没人知道沈姑娘供奉恩公,这贼子却知道建庙之说能说服沈姑娘,此人必定对沈姑娘了解不浅,或是盯上沈姑娘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喃喃道:“可那贼子究竟想做什么,绕这么大弯儿,非要沈姑娘的魂魄不可……”
血魂珠,魂魄——
电光火石之间,饶初柳脑海中倏地浮出四个大字:‘塑灵秘法’。
塑灵秘法,顾名思义,就是重塑灵根。以九九八十一颗血精珠为养料,将重塑灵根之人的血脉至亲魂魄炼制成假灵根,用以欺瞒天道,因而又称欺天之法。此法连自己的亲人都能抽魂炼灵,丧心病狂至极,在邪修中也是被鄙夷的。且假灵根扛不住雷劫洗练,也就是说,用此法者,寿数最多能恢复至自己灵根未毁之前的境界,终身再不能寸进。
饶初柳刚进合欢宗就泡进传功阁,一大原因就是想找到更多改善自己资质的办法。
事实证明,邪道的法子比正道那边多太多,但个个阴损,最奇葩的便是塑灵秘法。
倒不是因为邪恶——比这还邪恶的邪术有的是,是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血魂珠用得是无关之人的,魂魄却得用血脉至亲的?魂魄也带亲缘?
饶初柳把再次浮起的纳闷抛到脑后,不动声色地朝邬崖川看去。
他目光正定定落在沈姑娘紧抱着的牌位上,表情有些晦涩。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青年修士略偏头朝她看来,道:“刘姑娘,我听闻你先前与沈姑娘聊过当年青水山被救之事?”
准备多点果然不是坏事。
饶初柳谨慎点头。
邬崖川又道:“不知沈姑娘可否提到她恩公的体貌?”
“我想想。”饶初柳假装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冥思苦想的模样,莲儿忍不住悄悄凑到环儿耳边嘟囔:“翠初妹妹记性实在太差了,怪不得那两句话还得写下来。”
“什么话?”荆南好奇从她们身后探头,莲儿被吓了一跳,瞥了饶初柳一眼,见她明明瞧见了却没说什么,便从袖口中拿出那块碎布给他:“就是这个。”
“这什么……”荆南打开碎布,就有细细碎碎的尘土抖落出来,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依稀从土渍的轻重辨认出饶初柳书写时必定极规整。
邬崖川也看了一眼,似无意般问道:“刘姑娘记性很差?”
“岂止——”莲儿就要开口,环儿忙拽她一把。饶初柳见时机差不多了,佯装惊喜,道:“我想起来了,沈姐姐说她曾看到恩公耳后有一道菱形旧疤——”
饶初柳脑海忽然浮现一个画面,她心中大骇,声音极短暂地停顿。
怎么会?!难道她先前推测都是错的?
邬崖川立刻发觉了,道:“姑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饶初柳压下心中的震惊,再次佯装认真思考,片刻才怯声道:“没有。”
她一副已经尽力回忆的模样,荆南欲言又止:“你这记性……”
饶初柳赧然一笑,又朝邬崖川看去。
邬崖川正盯着她,似乎在辨认她是否说谎,饶初柳也不慌,屏住呼吸,憋红脸,娇羞瞥他一眼。
如她所料,邬崖自然地收回了目光。
饶初柳突然真想笑了。
邬崖川腰间的传讯玉符亮了,他拿起来看了看,看向荆南,道:“孟师弟他们已经围住了青水山,你安心留在泷水镇。昨日在赵府的所有人都被我打下了标记,七日内若遇到危险,标记会被触动,你记得传讯给朱师弟。”
饶初柳正端详沈姑娘的长相,闻言,竖起耳朵,心中警惕:‘什么时候打的标记?’
“叫这么多人……”荆南嘟囔着,点了点头。
邬崖川又道:“若无紧急情况,你别离开,离开也别离太远。此人昨日只来得及带走沈姑娘智魂,不会放过其余两魂七魄,再有,重种血毒也需时日,此人未必会舍近求远。”
饶初柳瞥了莲儿一眼,她明显没听懂,正跟环儿将干草堆搬来搬去,在做晚上睡的床。
荆南迟疑道:“也不一定非要好看的吧?”
邬崖川声音明显冷淡几分:“以她的实力,想凑齐血精珠几日即可,但她偏蛰伏一年有余。先前失踪的人跟主院那些丫鬟俱是相貌出众,你觉得,她会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对执念妥协吗?”
荆南疑惑道:“还差多少啊?”
“……”饶初柳一言难尽地瞥他一眼。
邬崖川顿了顿,道:“再加一千遍。”
荆南嘴角抽了抽,猜测道:“七哥,这家伙对长相这么在意,不会是合欢宗出来的吧?”
饶初柳再次:“……”
这家伙对合欢宗是有什么误解吗?
他们对弟子的相貌有要求,但对采补对象,会挑剔长相的真不多,只要修为高就够了!
起码就饶初柳而言,容貌丑陋的练气修士也比俊美的凡人更有价值。当然,同等修为的情况下,她肯定也是要挑看得顺眼的,有美食谁乐意吃苦啊!
邬崖川抿了抿唇,视线轻描淡写地从饶初柳脸上划过,道:“合欢宗纪事你抄万遍。”
此时,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邬崖川冷淡拍开不断央求着他“少罚一点”的荆南,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幕中。
饶初柳检查完,确定只有衣袖上有一点灵气标识,换身衣服大概就感应不到了,便没试图去掉。
她坐在庙门口,托腮盯着被雨水打湿的院墙,心中有些沉重。
没多久,莲儿跟环儿一左一右坐到了她旁边。莲儿大概是以为她因为邬崖川的态度黯然神伤,低声宽慰道:“翠初妹妹,你也别难过,仙人嘛,跟咱们本就不一样——”
“这倒不一定。”右边的环儿打断了莲儿的话,道:“我收拾庙里的时候,抬头看过,邬仙人时不时就盯着翠初妹妹看一眼呢!还有,他还盯着翠初妹妹笑了。”
“啊?”饶初柳楞了一下,随即了然。
她墙砌得那么整齐,邬崖川多欣赏两眼也是应该的!
莲儿表情十分质疑。环儿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我有几个胆子敢消遣仙人?”
莲儿喝了口水,道:“你会不会误会了?看邬仙人对翠初妹妹的态度,不像是对她有兴趣。兴许,他只是觉得翠初妹妹好——”
她声音卡住了,似乎觉得很难以启齿。饶初柳替她说完:“好笑?”
莲儿急道:“翠初妹妹,我没这么想!”
环儿蹙眉道:“那你就不该这么说!”
眼见两个好姐妹要为自己拌嘴,饶初柳笑道:“兴许,邬真人只是头一回看到爱慕他的姑娘在他面前玩泥巴,大感新奇吧?”
“噗嗤。”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笑,饶初柳回头,就见坐在一侧干草床上的荆南正攥拳顶在唇上偷乐。
对上她的视线,他摊手,道:“抱歉,没想偷听几位姑娘说话,不过——”
荆南眨眨眼,笑嘻嘻道:“兴许,我七哥只是对让女子做粗活过意不去,担忧刘姑娘会因此受伤,才时不时就盯着呢?”
荆南跟邬崖川即是师兄弟又是亲戚,以他对邬崖川的了解,这多半就是正确答案了。
环儿道:“荆仙人,您既然听到了,那能不能告诉我们,翠初妹妹有机会吗?”
荆南毫不迟疑:“没有。”
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饶初柳眼中适时出现泪光,左右两边的女孩子同时安慰地握紧了她的手。荆南解释道:“几位姑娘别误会啊,不是因为刘姑娘怎么样,也不是因为劳什子的‘仙凡之别’,就是——”
他摆弄着刀柄,道:“我七哥可是要修无情道的。”
荆南巴拉巴拉给她们讲了无情道是怎么回事,道:“你们知道了吧?就算刘姑娘再好,七哥也不会动心的。”
环儿也无话了。两女都担忧地看了饶初柳一眼,莲儿道:“翠初妹妹,你别难过。”
饶初柳笑了下,说了句“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两人就叹了口气,露出‘我知道你很难过’的怜悯表情,回后面去了。
她俩刚走,饶初柳就感觉腿被拍了下。
她低头,茂茂正扯着脖子看她,小声叫道:“邬崖川抓不到那个邪修之前恐怕不会回来了,抓到之后,你总不能真跟着荆南去安和城……去了好像也不是不行?”
“要不咱们用荆南奠基试试?虽然实力只有金丹六层,但他有个优点,傻。”它趴在饶初柳脚边,若有所思道:“质量不高数量凑,奠基之后你就可以随意采补男修了,多采补几次,不比用邬崖川奠基差。”
饶初柳爱怜地揉揉茂茂的脑袋,道:“傻孩子,你歇会儿吧。”
都已经在荆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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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邬崖川献殷勤到那种程度了,再对他下手?荆南这人是不怎么喜欢动脑子,但并不是真蠢。
饶初柳又在门槛上坐了一会儿,直到环儿开始烧火做饭才过去帮忙。
她们过来的匆忙,没带什么食材,本来环儿想着用吃剩的烤饼熬一锅面汤,但荆南在知道饶初柳会做饭后,立刻来了兴致,从储物戒中取出了菜肉米面跟各种调料,还高高兴兴按照她的指挥切好备用。
莲儿边淘米边问:“仙人也吃东西?”
当然是吃的,毕竟要靠能量维持身体的机能。低阶修士大多靠辟谷丹,也有散修穷到连辟谷丹都买不起,还是得吃饭,毕竟一日修炼的那点灵气全要是供给身体,这辈子就别想进阶了。
饶初柳心中流下穷酸的泪水。
穷到连辟谷丹都买不起的,曾经就有她一个。
高阶修士倒是没那么麻烦,他们随随便便引入体内的灵气已经足够维持身体的需求,但高阶修士寿命绵长,除闭关外,还真不缺吃东西的这点时间。银清师姐之前就说过“要是修了仙就既不能吃又不能玩乐,就算活得久了,又跟庙里那些泥塑木雕有什么区别?”因而她之前送出去的那些糕点还真的挺受欢迎。
不过星衍宗是数一数二的富裕宗门,荆南作为颇受重视的精英弟子,拿出来的食材也都是带着灵气的,倒也不至于产生尘垢。
莲儿环儿在赵家做丫鬟做久了,早就忘了菜该怎么做。环儿还好,会做汤煮饭,莲儿也就会淘米洗菜。于是,饶初柳不得不顶着三人震撼的目光,亲自颠着锅,在荆南配合放出的灵火中接连炒了几道菜。香味甚至把失去了慧魂一直呆坐的沈姑娘都引到了灵火旁边,莲儿环儿不得不一人一边死死拽住她,防止她掉进锅里去。
这种局面僵持到菜出锅,莲儿环儿喂完沈姑娘,菜一入口,眼睛就亮了,吃得头也不抬。荆南啃着糖醋排骨,又往自己碗里夹了几块,赞叹道:“刘姑娘,你厨艺真好!”
饶初柳羞涩地笑了笑,没有答话,她自己吃一口,就给茂茂喂一口。
荆南好奇道:“你以前跟大厨学过吗?”
真可惜,没有大厨能碰上她这个好学生。
饶初柳由衷替那些大厨感到惋惜,嘴上却道:“熟能生巧罢了。”
荆南也没多想,飞快又往自己碗里夹了几块排骨,随意道:“可惜你不是修士,不然凭你的手艺,去花溪参加灵食节,肯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就是七哥没这个口福喽。”
饶初柳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期待道:“那我下次做给邬真人吃,荆真人,不知道邬真人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
荆南吃人嘴软,又招架不住她这笑语盈盈地追问,只好答应告诉她。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只说出“喜欢素色”“喜欢修炼”“喜欢惩恶扬善、扶危济困”等只要知道邬崖川名字就能联想起来的特点,有用的半点都没说出来。
饶初柳看出荆南还真不是故意隐瞒,顿时盯着他给她的纸笔,陷入了沉思。
莲儿也疑惑道:“这些能算是喜好吗?”
荆南很明显也有些愣神,但他很快一摆手,道:“我七哥当然跟俗人不一样,他正直无私,一心锄奸扶弱,连进阶都能压下。喜好对他来说,大概就是浪费时间的事吧!”
这么说,他是能突破元婴却不突破?
饶初柳觉得难以理解。
似乎怕她还要问,荆南又掏出一只乾坤瓶,各给她们倒了一碗汤:“我有个师兄特别会煲汤,你们都快尝尝!”
等到吃完饭,荆南就抱着刀一溜烟地躲去了离她最远的干草床上。
饶初柳盯着纸看了片刻,也没在里面找到可以查缺补漏的东西。
她摇摇头,索性将这事抛在脑后,坐去一张空着的干草床上,闭眼开始在脑海反复模拟邬崖川今天使用固魂术的动作。
天色渐渐昏沉,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听着时不时就有人去火堆前添柴的窸窣声响,饶初柳仔细琢磨着因邬崖川动作太简略而让她想不通的要点。
忽然,一声尖锐的哨鸣打断了饶初柳的思路,她睁眼,就见荆南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刀柄上疯狂摇动的红铃。
“叮——”“叮——”“叮——”连续三声哨鸣,一道半圆形的屏障骤然笼罩了整座山神庙,饶初柳一眨眼,布下防护阵的荆南就已经不见了身影,只余他急促的声音在庙中回荡:
“千万别出去,等我回来!”
这货怎么这么莽!万一是调虎离山呢?
饶初柳转过头,莲儿环儿正惶惶不安地看看庙门、又看看她,沈姑娘懵懵懂懂抱着那个不知道是恩人、亲人还是仇人的牌位。
饶初柳一阵心累。
9. 皮厚
数十名星衍宗弟子穿梭在青水山上,一道道灵符跟侦测阵法被布下。邬崖川摇头免了弟子们的问好,示意他们先忙,拿起腰间微微颤动的传讯玉符,就见上面浮现一条来自‘朱师弟’的消息。
‘大师兄,消息已经放出,静待鱼儿上钩。’
‘若未上钩,再下重饵。’邬崖川回了消息,收好传讯玉符,走到了一名眉头紧锁、拿着罗盘在各处转来转去的弟子身边,低声道:“孟师弟,可有发现?”
“大师兄。”孟臻恭敬拱手,随后便烦躁道:“我能勘测到山腹内必有一个覆盖了整座青水山的大阵,但并不是隐匿阵,或者说不仅仅是隐匿阵!但具体是什么,干扰太多,我无法确认。”
邬崖川眼神有些复杂,沉默片刻,喃喃道:“是她的话,这也正常。”
“她?”孟臻有些疑惑,大师兄游历时,向来不愿惊动旁人。这次却一反常态将附近游历的金丹以上修为的弟子都召集过来,青水山中那个人竟如此棘手?
邬崖川定定看了孟臻一眼,摇了摇头,无意多说:“找到山体缝隙了吗?”
孟臻点头,但眉头立刻蹙得更紧了,“但此缝隙中亦隐藏阵法,强行破除必会引起其他阵法联动,届时若引动了那个不知作用的大阵,咱们只怕来不及防范。”
“那便不破。”邬崖川从善如流道:“我进阵一探。”
孟臻一惊,随即反应过来邬崖川的用意,连忙道:“大师兄,还是我去!”
“你阵法造诣在我之上,该留在外面主持,我虽不如你,但自认还有点眼力。”邬崖川拍了拍孟臻肩膀,语气温和,态度却很坚定,“你可替代我的作用,但若你我易位处之,我却无把握主持破阵。”
孟臻记得当初启蒙时不管是阵法、炼丹还是布阵,邬崖川进度都远超众人。但拜师之后,他除了修炼便是学习阵法,其他东西都放下了,而大师兄也确实没再显露出阵法本领,不由哑口无言,只得目送他进了山腹。
在邬崖川被阵法吞没的时候,饶初柳也听到雨声中有一重一轻两道足音正“啪嗒啪嗒”踩着水花朝山神庙而来。
听着像是两个人,但从水花溅起的声响中,饶初柳判断出只有一个人,一个腿脚不太伶俐的人。
她当机立断,冲到另一张干草床上,拉着沈姑娘就往神像边上跑。她边跑边提醒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她的莲环二人:“来人了,咱们先躲起来!”
莲环两人什么也没听见,但对饶初柳深信不疑,立刻跟上。四人躲在神像后,环儿压低声音,为难道:“翠初妹妹,庙就这么大,只怕人家一探头,就看见咱们了。”
饶初柳抬手指着神像:“躲进里面去!”
她早注意过,山神像是中空的,里面是木头壳,外面裹了层泥巴。或许是时间长了木头腐朽,也或许是经历过什么不知名的波折,神像盘坐着的腰腿处塌陷了个大窟窿,恰好够像她们这种身材纤细的人钻进去。
只是——
饶初柳看看神像内部最多能挤下两人的空间,抿了抿嘴。
杀了肯定不行,不光她逃不掉,邬崖川这些正道弟子也不会放过她。
那么也只能废掉五感了。
然而就在饶初柳准备出手时,环儿忽然开口:“翠初妹妹,你带着沈姑娘躲进去吧。”
饶初柳一怔,下意识看向旁边。
环儿声音有些颤抖,眼神却很坚定:“荆仙人不在,莲儿不一定能躲过这一劫,我得陪着她。”
莲儿泪眼婆娑地牵住了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翠初妹妹,你带着沈姑娘进去吧,夫人不会放过我的,你跟沈姑娘不能被我连累!”
沈姑娘眼神还很懵懂,并不知此时面临的危险。莲环两女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看她的眼神却如出一辙带着苦涩跟祝愿,不是以退为进,是生死关头装不出来的温柔与善意。
“阿初,没到绝境,就别辜负别人的善意。”
耳边不自觉响起那道严厉的苍老女声,饶初柳微微撇嘴,手心隐藏的灵光却还是收回了体内:“莲儿姐姐跟环儿姐姐上去吧。”
托许师姑祖的福,只要来人还有软肋,总不至于杀了她这个合欢宗弟子。
一旦下定决心,饶初柳就不会有丝毫犹豫:“我在外面看着沈姐姐。”
实际上,最优解当然是莲儿跟沈姑娘这两个活靶子留在外面,她跟环儿两个身上没有标记的躲起来,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但现在环儿誓要跟莲儿同生共死,那她们四个人都跑不了,干嘛不卖个好,争取人情最大化呢?
反正沈姑娘智魂离体,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两人还想再说什么,饶初柳却懒得跟她们歪缠,敷衍地露出感动的表情,将瞪大双眼、满脸恍惚的莲儿轻松抱上座台,推进神像,又把扑腾着翅膀叫嚣“这时候谁顾得上关注一只鸡”的茂茂也强行塞进她怀里。
她回头想抱环儿,却见后者已经跑到了干草床边,弯腰抱起了干草,显而易见是把藏匿——不,是求生的机会让出来了。
“啪嗒啪嗒——”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重,神像中抱着茂茂的莲儿都面露惊恐,看看饶初柳又看看环儿,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反正现在都是做戏,谁进去都是一样!
冷静地估算出距离,饶初柳反手将沈姑娘也抱上座台,推进了神像。
她叮嘱道:“莲儿姐姐,茂茂就先交给你了,等会儿不管什么动静,你千万别出声!”
不等莲儿说话,环儿就抱着一大捧干草冲过来,将干草堵在洞口,把两女一鸡遮挡得严严实实。若是有外人在这,只怕还以为山神爷乐呵呵地倚在了干草床上。
“啪嗒啪嗒——”脚步声几乎是贴门响了起来。
饶初柳实在不能不怀疑她们被当成了引蛇出洞的诱饵,但戏该演还是得演,安抚性拍拍面色煞白的环儿的背,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颤声喊道:“荆仙人,你说去去就回,没想到真回来这么快!”
环儿身体不自觉颤抖,但还是举着一根柴火棍,上前半步挡在了她身前。
话音刚落,大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
来人一瘸一拐走进门槛,身上的破衣烂衫跟花白的头发胡须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边叹气边骂骂咧咧:“这鬼老天,说下雨就下雨……”
正是城门口的老乞丐。
他朝饶初柳两人看了一眼,笑道:“丫头们别怕,我就是在这里躲躲雨,顺便找个人。”
环儿打量了老乞丐两眼,松了口气,凑到饶初柳耳边,压低声音道:“这叫花子我认识,在城门口那待了有几年了,咱们用不着怕他,他身体不好,小孩子都能把他打得抱头鼠窜。”
饶初柳视线却落在老乞丐耳后被湿法掩盖了半截的菱形旧疤上面,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
刚进城就撞上关键人物,她到底是幸运还是倒霉?
饶初柳暗暗攥拳,不动声色道:“找谁?”
老乞丐意味深长道:“天才。”
饶初柳心情沉重。
坏了,冲她来的。
环儿表情一片空白,显然搞不明白老乞丐的意思:“我们这里没有……”
饶初柳咳了一声。
老乞丐笑了声,似无意般扫了神像一眼,道:“是吗?那可太可惜了。”
环儿道:“可惜什么?”
老乞丐倚在门框上,凉凉道:“可惜她救不下满山修士的命了。”
饶初柳道:“……哦。”
那些人死不死跟她这个天才什么关系,又不是她害得。
环儿这时候似乎也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乞丐,握着饶初柳的手倏地攥紧了,心跳声如擂鼓。饶初柳眼皮一跳,果然就见堵在门口佯装避雨的老乞丐饶有兴味地开了口:“你们认识我?”
饶初柳知道环儿已经极力保持冷静了,她叹了口气,把环儿往自己身后拉了拉,道:“那得取决于您老耳力怎么样。”
老乞丐乐了,他慢慢悠悠地拧着破衣里的水,显然并不着急,也不畏惧不知何时就会回来的荆南。他道:“找不到那小子就算了,丫头,你跟我走一趟,我就放过佛像里装鹌鹑的那俩女娃跟那只肥鸡。”
他声音在“肥鸡”二字上加重,同时,饶初柳耳中响起传音:“放心,不叫你送死。”
老乞丐的语气轻描淡写,饶初柳却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又补上一句传音:“知道回昙吗?”
回昙秘术,以自身灵魂为祭,换取重回修为巅峰期一日。过了这一日,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修士哪怕被废掉丹田,但只要神魂不受损,也还能想办法重新踏上重修之路,但回昙一出,神魂便每时每刻都在燃烧着供给修为,一旦开始,不可逆转,他死定了。
看着老乞丐面不改色的样子,饶初柳不由心生敬佩。
这人可真能忍痛。
环儿也不知道是该震撼天才竟是翠初妹妹,还是愤怒老乞丐想把人带走,她只是下意识挡在饶初柳身前,颤声道:“我、我跟你去!”
“你?”老乞丐视线扫过环儿的脸,漠然道:“你不行。”
环儿脸一白,抖着唇说不出话。神像中传来窸窸窣窣地“咯咯”声,神像窟窿处的干草不停晃动,显然里面的人也在害怕。
饶初柳涩声道:“你就不怕仙人回来?”
同时,她逼音成线,传音道:“你为何说不是叫我送死?”
传音出去的瞬间,饶初柳霎时就感觉自己本就稀薄的灵力空了一大块。她咬着唇,不动声色地捂住腹部,佯装胃疼的同时,将传讯玉符按在手心,快速将这边发生的事情标明重点传给素年,又悄无声息将玉符放回了储物袋。
老乞丐歪嘴一乐,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轻抬手指,一道灵力就勾动着上空的防护阵猛地震颤了一下。震感太强,连环儿都浑身瑟缩地看向了上空。
他负手在后,嗤笑道:“回来又如何?再多一具尸体罢了。”
同时,他传音:“跟着邬崖川的护道人是个废物,姓荆的小莽夫来不来没区别,老夫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老老实实跟老夫走,而是老夫把你打晕带走。”
这老头随手挥就的灵力分明能轻易捅破荆南布下的防护阵,出手却精准在阵法破碎的极限试探,可见要么是阵法造诣高深,要么是对灵力的掌控力太高。
不管是哪种,她都没有反抗的余力。
跑又跑不了,那也只好见机行事了。
“环儿姐姐,帮我照顾好茂茂!”饶初柳哽咽一声,用莲环同款眼神深深看了她与神像一眼,就毅然推开她,跑向老乞丐。
“你们多保重!”
“翠初妹妹!”环儿脸色大变,赶紧爬起来想冲过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亲眼看着‘翠初妹妹’靠近老乞丐,庙门前蓝光一亮,下一瞬,那处就空无一人,只余一滩带着浊污波纹的水迹,死一般的沉寂,檐上的水珠顺着门框下滑,落入水迹,带来声音极低却仿佛石破天惊般的响动。
“滴答——”
水珠顺着枪尖滴落在湖中,紧接着又是一阵“砰砰”水花炸响,连绵不绝地席卷着凋残的莲花瓣朝湖中心的小岛冲去,又撞在一道犹如鸡蛋壳般的半透明屏障上,震起道道波澜。
河心岛上,头戴莲花冠的白衣女子隔着屏障怒视邬崖川,恨声道:“邬崖川!你已斩断我一条手臂,还不够吗!”
立在半空的邬崖川并不答话,银枪用力一划,又是一道水龙卷朝白衣女子击去。
“邬崖川,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邬崖川脸上忽地浮起冷笑,凛声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为情乱智,活炼凡人、妄动邪术、偷盗宗门灵宝——宗门的那些规矩,哪样是你不敢犯的?比起来,杀个把同门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视线落在白衣女子脸上,语气讥讽:“是吧?小师姑!”
“你别这么叫我!”白衣女子声音骤然锐利起来,像是被踩到痛脚一般,怒喝道:“我早就不是星衍宗的人了!”
邬崖川冷声道:“这话你敢当着庄师叔祖的面说吗?”
白衣女子眼中闪过恍惚,哑口无言。
邬崖川也不急着再动手,缓缓降到水面上,踏水而立,“解除阵法吧,外面全是我宗弟子,若都死在这里,庄师叔祖恐怕会被关进寒峰谷。寒潭练骨,庄师叔祖膝盖受过重创,你觉得他老人家撑得住几年?”
白衣女子倏地抬头,眼中满是杀意,“你的阵法是我启蒙的,我不信你看不出,解除了那道阵法,你我就都活不成了!”
邬崖川漠然跟她对视,“能清理门户,崖川死不足惜。”
白衣女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她放缓语气:“小崖川,我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待沈郎恢复,我便跟他寻个地方隐居,再也不作恶了。我可以立下天道誓言,看在往日情面上,我不激发阵法,任它失效,你只当我已经死了,不好吗?”
“你们一起死,算是我对你最大的同门情谊。”邬崖川不为所动道:“泷水镇这百多条命债,你是主犯,他也脱不开关系,你二人该付出代价!”
他抬起手臂,存正枪尖对准白衣女子的胸膛,“请小师姑殉道。”
刹那间,白衣女子脸色震怒,她几乎想要立刻启动后手,将这个敢于屡屡挑衅的师门后辈彻底杀死在这里。看着她仅剩的那只手想要掐诀,邬崖川仍旧不动如山,似乎是在这种生死关头还要保持礼让女修的绅士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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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对!
这小子从不优柔寡断,怜香惜玉更跟他扯不上关系!
电光火石之间,白衣女子脑海里浮起一个猜测,忽然道:“你想与我同归于尽?”
邬崖川眼神微变。
白衣女子瞬间被气笑了,“想得美,你想死,我可不想!”
她冷哼一声,有恃无恐地转身往里走。
“我不会破解阵法的,在沈郎来之前,你最好也给我老实些!照你说的话,若牵动了阵法,害死那些小家伙,你这个做人家大师兄的,即便身死道消,也罪孽深重!”
邬崖川垂手静立,存正枪尖没入水中,划过一道涟漪。
沈自捷。
默念着这个名字,邬崖川神色渐冷,双眸黑沉。
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手掐诀,水面悄无声息出现数十个微小的光点,大部分白色光点都在一处,另两个黄色光点与一个白色光点聚拢在一处,活动频率极其微小。只有唯一的红色光点此时已经与其他光点隔开了一段距离,以极快速度朝他所在的方向赶来。
邬崖川眉心一跳,冷冷吐出两个字:“荆,南。”
不是,那家伙真就跑得连点犹豫都没有啊!
黑黢黢的狭窄山路上,饶.红色光点.初柳在心里把荆南骂了个爽,才幽幽开口:“老伯,劳驾换个位置。”
从山神庙出来后,老乞丐就把她夹在腋窝里一路朝青水山的方向狂奔,虽然他给她布了避雨术,淋不着雨,但这常年不洗澡的潮湿酸臭实在熏得引气入体后就五感清明的饶初柳脑壳疼。
她提议道:“你夹着我多碍事?还是我骑在你的肩膀上比较不影响速度。”
“还想骑在老夫头上?你这小滑头想得美!”老乞丐显然并不在意这一点点影响速度的因素,照旧把她夹在腋窝里,饶初柳很无奈,于是她光明正大地摘下腰间的香囊,捂在了鼻子上。
老乞丐被气乐了:“小滑头,你不怕死了?”
都到这时候了,怕还有用吗?
饶初柳不慌不忙,笑嘻嘻道:“我要是死了,您老人家这回昙不就白用了?”
老乞丐一怔,蹙眉道:“什么意思?”
饶初柳乖巧仰头,声音格外甜美:“在下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传讯师门,您从前应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认识我们家许师姑祖吧?在她的教导下,我们合欢宗最是齐心,自然不会不满足同门的遗愿。莲儿环儿跟沈姐姐这两日对我多由照顾,想来在下魂灯一灭,合欢宗必有师姐师兄替在下报恩呢!”
饶初柳同样加重了‘沈姐姐’三字。
不管是使用回昙,抓她相替,还是沈姑娘诉说的往事,都证明了一件事。
沈姑娘就是老乞丐的软肋。
耳边的风声猛地凝住,噼里啪啦的雨声在空寂的山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老乞丐缓缓低头,眼神阴鸷,声音阴恻恻的,道:“许嬅光的徒子徒孙还真是不一样,你不光脸皮厚,胆子也肥。”
敢直呼许师姑祖的名讳,难道是同辈的人物?
饶初柳偷偷打量老乞丐的眉眼,嘻嘻一笑,道:“您老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为了节省几个铜板,跟乞丐都能讨价还价的抠门性子?我这条小命,总比那点铜板值钱吧!”
老乞丐一噎,索性撤了避雨术,继续往前赶路,明显恼羞成怒,想让饶初柳吃个教训。
饶初柳也不抱怨,直接伸手拽开老乞丐的衣襟,他带着疤痕的肚皮暴露在凉雨中,老乞丐顿时骂骂咧咧。饶初柳左耳进右耳出,拉扯着他衣裳上没有窟窿的那块毫不嫌弃地遮在了头顶,自得其乐地哼起小调:“我在山路边,捡到十文钱,把他送进正道修士手里边……”
“别唱了!”老乞丐肚皮剧烈起伏,怒道:“唱歌这么难听,你小子心里没数吗?”
免费得来的服务,还挑剔什么难听好听。
她依言止了歌声,好奇道:“老伯,我自觉伪装极好,你是为什么盯上我的?”
老乞丐冷哼一声,嘲笑道:“一个十七八岁还穿破衣烂衫的穷小子,哪来的自信能拜进仙门啊,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天才,要么身份是假的,要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你这小滑头眼底眉梢都是机灵劲儿,自然是前者。”
饶初柳无辜地眨了眨眼。
老乞丐低头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但看来也是老夫歪打正着了,这世上竟还真有你这种普通却自信过头的,区区一个籍籍无名的合欢宗小弟子居然敢打邬崖川主意!”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的脸皮倒真是天才级别的厚!”
她脸蛋可不就是天才级别的美嘛,要不当初素年师姐怎么一瞧见她,就收她进门了呢!
饶初柳动作麻利地又把衣襟给他合拢回去,声音清脆,笑得十分讨喜:“原本确实很普通,偏天道垂怜,能让晚辈有缘碰上您老,若能得您几句教导,沾上您些许光辉,晚辈也好不那么普通啊!”
见老乞丐并未表现出厌烦,饶初柳打蛇随棍上,立刻开始问关于阵法的问题,老乞丐一有不耐烦的迹象,她立刻就夸“您老人家见识真广”“难怪沈姐姐将青水山地形记得如此清楚,原来是随了您老人家”之类的讨喜话。
老乞丐直听得嘴角抽搐,无语道:“你可真够鸡贼的。”
饶初柳嘿嘿一笑,继续提问。
她有分寸,并不问对方容易踩雷的问题。大概是哄得到位,老乞丐表情虽烦躁,但还是没好气地把饶初柳问的几个阵法跟术法施展的要点都教给了她。饶初柳资质不佳,但脑子却不差,算得上一点就通,又嘴皮子伶俐,哄得老乞丐越发兴起,还多讲了些稀奇阵法的相关知识。
他显然对阵法造诣极高,随意一句话便能直戳要点,饶初柳听得如痴如醉。她对实用技能向来来者不拒,能学多少是多少,一时间也不后悔被抓来了,只恨不得这条路越长越好。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像绑匪跟人质,倒像是脾气暴躁的老师在给学生上课。
只是到了青水山,这种融洽的学习氛围就被打散了。
青水山这会儿三步一灵符,五步一阵法,密密麻麻,遍地都是陷阱。老乞丐不屑地撇撇嘴,夹着饶初柳,轻而易举地从条条触发阵法的灵线之间穿过,朝深山飞掠而去。
饶初柳甚至看到了几个在山间巡逻的修士残影,但她心知自己能做的已经全部做了,现在做更多只会刺激到老乞丐,更何况那些修士也未必能打赢老乞丐,便始终保持安静,没试图求救,更没打算用手脚触碰阵法来引起正道修士们的警惕心。
这种识趣的表现显然让老乞丐很满意,一路都没用术法操控饶初柳,进入深山后,他熟门熟路地落在了一处溪流旁边。
“扑通。”
饶初柳被他丢进了水里。
10. 别怕
猝不及防下,饶初柳吃了一口冷水。
她“呸呸”着吐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水波忽然涌来,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压倒在溪水中。透过水幕,饶初柳瞥见老乞丐露出了一种似悲哀似惆怅又似怀念的表情。她着急自救,没去细想这表情的含义,在水中扑腾着想往岸上去,但第二道水波转眼又将她冲到了溪水正中,紧接着又是第三道。
默默数着水波的次数,第七道后,包裹着饶初柳身体的冰冷溪水忽然消失,她身下悬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摔落。
饶初柳手中出现一团小火苗,低头想要试图看清脚下的环境,但下一秒,她就“啪叽”一屁股坐在了平坦的地上。
霎时间,飞尘直往她身上砸,将那丝火苗泯灭,一股干燥灰尘特有的土腥味涌入鼻腔。
“咳咳咳……”饶初柳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连忙布了个小小的气泡术,像是顶着鱼缸般罩住了脸,才小心翼翼往周围看去。
这是一处简陋的石室,地上灰尘足有半个指节厚,围墙四角全是层层叠叠的蜘蛛网,至少得有十年没进过人了。
“滴答,滴答——”耳畔忽然响起滴水声,一下一下,在这密闭的石室中格外响亮。
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笼罩在她后方,寒气森森,正准备起身的饶初柳低着头,手掌快速贴在腹部,紧接着便攥起拳头。
然后,她左肩一重。
饶初柳身体微僵,微微侧头,在自己肩上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却带着许多疤痕的手。
她嘴角微勾,抬臂朝肩上手腕抓去,下一瞬便反而被身后之人另一只手捏住了手腕,“反应不差,但实力差距太大,就别指望——嘶,什么鬼东西!”
老乞丐看着少女手心扭曲着的七个脑袋还有着密密麻麻触须的幻像怪物,眉心直跳,嫌弃地移开视线。
就在此刻,一道破空声朝自己面门砸来,他轻而易举偏头躲过这一拳,刚想嘲讽两句,就感觉自己裤腿被轻轻踢了一下,小滑头那听上去十分乖巧的声音在身前响起:“老伯,受教了。”
老乞丐被气笑了:“你……”
“您带我走了这一路,实在辛苦。”还没等老乞丐说什么,一只竹筒就被递到了他眼前,顶着一张娇柔美人面的小滑头笑得如第一次见面时憨厚,“喝些晚辈酿的果子酒润润喉吧。”
老乞丐一言难尽地瞥了她一眼。
如今的合欢宗对弟子容貌要求极高,这丫头真实相貌哪怕不是如今的模样,也必然是个美人,美人他见过不少,但如此滑溜的,没脸没皮的,还真是头一次碰到。
不过,仅就悟性而言,她那句天才还真不算夸张。
也不知道这小滑头资质是不是被狗啃过,明明悟性好,又勤奋好学,怎么都十八岁了才练气二层?
老乞丐接过竹筒,啜了一口,便一饮而尽,一道灵火顺手将竹筒焚灭:“等会儿我不封住你神识,你仔细记好了回到这里的路线,还有,想回到上面——”
他有节奏地轻敲着西边的墙壁,速度不快不慢,很明显给饶初柳演示。
老乞丐一连敲击了七次,墙壁倏地裂开一道只能容纳一人出入的口子,黑黝黝的水波纹出现在两人面前,也不知是被阵法包裹着还是怎么,面前很明显是那条小溪,但却没有一滴水露进石室中。
老乞丐道:“从这走出去,外面就是青水山。”
饶初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根竹竿,轻而易举将顶端探出了水波纹,再把竹竿收回来时,摸到上面的湿润,松了口气,转头就若无其事朝盯着她看的老乞丐关切问道:“老伯,您不想再见沈姐姐一面吗?”
老乞丐平静地收回视线:“不见最好。”
看来没打算活着离开青水山。
这样说来,她能活着离开的希望就大了,毕竟总得有人把沈姑娘的智魂送回去。
饶初柳决定加深暗示:“那您有什么话想让我转告给她吗?”
“她没有灵根,走不上修行路,不知道我的事才好。”老乞丐道:“不过我倒是想跟你做笔交易。”
饶初柳警惕道:“什么?”
老乞丐道:“泷水镇不适合她呆了,你想法子送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从身上摸出一枚钥匙跟十个铜板——正是饶初柳之前给他那些,递给她:“铜板上面被我固化了气息跟阵法,你带着钥匙到圣都横天街二十六号,去左数第六间房,激发铜板上的阵法,就能打开我修建在地下的藏书房。”
这丫头算不上纯良,但滑归滑,却不是个真狠心的,她本可以不管赵家那个丫鬟身上的禁术,也能糊弄那俩丫鬟心甘情愿将她藏起来,但她都没有,想来也是个记恩的性子。
记仇不记仇倒是看不出来,但他已经活不了几个时辰,卖好便卖彻底些,“切记,待我死后,这房子只会为我空置十年,若你十年内都没能进去拿走东西,圣主必定将其重新分配给有功之臣。”
他凝出三滴精血,让饶初柳收起来,“外面那些都是我四处网罗来的,藏书房第七排的机关后有三道我自创的阵法,你若去时还没本事破解,便各自投入我一滴精血,破开阵法后的密室里藏着我毕生研究。”
老乞丐说得轻松,饶初柳却咽了下口水。
她勉强算得上过目不忘,但在归望山那半年也真没闲着。
她先是花了三个月背下修真通史跟传功阁所有不用贡献点就能供应弟子们的所有基础知识,剩下的三个月不是跟师姐师兄们取经,就是背诵月琅洲各方势力与散修中名人的大致资料,还得每天留一个时辰画符,一个时辰冥想修炼——要不是太穷,冥想也不能完全代替睡眠,她真想磕精力丹把五天一次的睡觉时间都省掉。
圣都是邪道之首的擎天宗下属仙城,横天街更是擎天宗自留的驻地街道,房主在擎天宗的地位越高,号码越是靠前,比如住在横天街一号的是如今的圣主司无念,二号则是少主司宫誉,再之后则是十六圣侍、八部掌座跟一些或功勋卓著或实力高强、能力超群的高手。
这些人中,以擅长阵法闻名的有三位,但姓沈的,便只有一个。
近十年来销声匿迹的擎天宗邪道高手,天罡圣侍,双掌围城沈自捷。
双掌围城这个称号听起来很奇怪,好像这人手很大,但却是对沈自捷阵法造诣的称赞。
传闻擎天宗建造圣都时,清理附近一城小宗门时,沈自捷带着属下去了,那日在场的人看到他只凭手指在空中恣意挥毫,不需阵盘,就有无数灵阵成形,根本不用其他人出手,靠自己就迅速封锁了整座城池,迫使那小宗门掌门带着弟子们在城门口跪地讨饶。从此,双指围城这个称号便传开了。
饶初柳装作没认出来,迟疑道:“老伯,非擎天宗人,能入横天街?”
沈自捷道:“旁人进了,确实非死即伤。”
他睨了饶初柳的手一眼,揶揄道:“不过据我所知,出入横天街最多的外人便是你们合欢宗弟子,你也可以学你的师姑师姐,挑一个在横天街有房产的弟子双修,不就进去了?谁会管这事?”
在横天街有房产的邪修,除少主司宫誉是金丹小圆满外,其他最低也是化神修为。就她这修炼时仿佛泥牛入海的资质,十年内想修炼到能承受化神双修的金丹,纯属做梦。
沈自捷提这个,大概又是在调侃她眼光高。
可饶初柳万不敢打司宫誉的主意,虽两者各方面条件相当,都是能让合欢宗护不住她的人物,但邬崖川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即便她直觉这人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也敢争取。若成事,她便能给自己打下最好的基础;若不成,在她没做什么突破对方底线之事的前提下,邬崖川也不至于杀她,司宫誉可就不一定了。
不过方法总比问题多,自己上不行,还可以搭师姐的顺风车,“成交!”
她接过钥匙跟铜板,郑重放进了储物袋中专放重要物品的九宫格竹箱里。
两人达成交易,沈自捷就从破衣裳撕下一条布,把饶初柳的手绑在身后,在北边的石墙上慢悠悠地画阵纹,饶初柳就站在他身后仔细将阵纹记在心里。阵纹首尾相连的一瞬间,左上方悄无声息裂开一道口子,沈自捷提着饶初柳纵身一跃就跳了上去。
这上面是个极狭长的孔道,饶初柳再回头看去,原本的口子已经合上了,连道缝隙都没有。
沈自捷传音道:“进出都用那个阵纹。”
饶初柳眨了眨眼。
明白了,从现在开始,她是人质。
沈自捷龇牙一笑,忽然伸手,重重把她推进了孔道。这孔道七拐八拐,纵横交错,底部堆积着不知道什么虫子的粪便,滑不溜丢。饶初柳还没站稳,沈自捷便又反方向推搡她一把,喝道:“快走!”
饶初柳打量着几个洞口,颤声道:“大爷,求您放了我吧!”
“……谁是你大爷,少废话,赶紧走!”沈自捷嘴角抽了抽,不耐烦地又推了她好几下。
饶初柳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安装了滑轮的不倒翁,在这弯弯绕绕的孔道中歪歪扭扭地往前钻。她能屈能伸,哭着改了称呼:“我……我不想死!老伯,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沈自捷:“……”
她边哭边偷瞄,每条孔道的尽头似乎都有一道石墙,看着跟他们出来那道并无区别,盯着看得时间长了,就感觉孔道像缠绕在一起的线团似的,转得人晕头目眩,竟是无数严丝合缝的机关跟精妙阵法搭建出来的。
饶初柳含着泪光将这些记住,努力压下想研究机关跟阵法的渴望。沈自捷又用力推着她进了下一个孔道,道:“老实点!”
又走过六七条孔道,前面忽然出现点点微光,沈自捷再往前推她,饶初柳就“扑通”一声,直接从孔道掉进了水里。
这是条暗河,比外边的小溪深多了,河面浮动着无数残荷败叶。
饶初柳手被绑着无法游泳,整个被河水埋过了头顶,只能用脚扑腾着在水里吐泡泡。
沈自捷扯着她后衣领把她提杂在手里,喝道:“虞锦玥,出来!”
饶初柳一口吐出半片残破的莲花瓣,被勒得呼吸困难,只能苦中作乐地盯着自己头脸挂着的水珠一滴滴掉进暗河中。
早知道有这么多现成的‘眼泪’,她就不浪费灵力刺激泪腺了。
“沈郎,你来啦!”
河心花岛上忽然飘出个白衣翩翩的美人。
她看着二十几岁的年纪,头戴莲花冠,身材高挑,柳眉桃花眼,云鬟雾鬓,白纱飘扬,浑身冒着仙气。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左侧袖口空空荡荡,显然,她就是那位被邬崖川砍断手臂的‘假夫人’。
美人此刻痴痴望着浑身泥浆的沈自捷,眼眸满是情愫。反观老乞丐却只淡淡瞥了独臂美人一眼,像看不懂她的情义似的,冷酷道:“虞锦玥,我用这丫头交换棠儿的智魂。”
饶初柳瞥了眼水面上虞锦玥的痴态跟眼中的偏执,屏住呼吸,果断装成木头。
虞锦玥柔声拒绝:“血精珠我早攒够了,何必再等七日?你既然来了,便可早日……”
她瞳孔一缩,声音戛然而止,视线一寸一寸下移,最后定在沈自捷悬在暗河上空的脚上。
虞锦玥一瞬间面如死灰。
“沈郎!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猛地扑过来,仅剩的那只手拽住沈自捷散乱的衣襟,手背青筋凸起,沈自捷本就不坚固的破衣裳却没伤损分毫。
虞锦玥流着泪控诉道:“我这样背弃道义做了那么多让我自己都不齿的事情,就为了让你重返仙途,你却为了保护陈姑娘的后代,用了回昙?她不过是个凡人!”
饶初柳对二人的恩怨纠葛没什么兴趣,目光扫视着水面倒映出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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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孔洞,脑海霎时浮现出那片密密麻麻的石室,快速计算着自己出来的石室到底是在哪个位置。
东三、西二、南四、北六……
最终,饶初柳把目光落在了河心花岛正上方,咽了下口水。
那石壁的地面应该……够隔音吧?
沈自捷沉默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可以被称之为嘲讽的笑:“你也看到了,我只剩一日可活,你再扣着棠儿慧魂还有何用?”
“那她就更该死了!”虞锦玥眼泪簌簌掉进暗河中,怨恨道:“若不是想留着她给你塑灵,她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早该去陪她那孽种祖父跟孽种爹了!”
饶初柳眉头微蹙。
虞锦玥对情敌还能称一句陈姑娘,对待沈自捷与陈姑娘的孩子却骂他们是孽种……想来当年沈自捷跟陈姑娘的结合并非出自陈姑娘自愿。
而沈自捷虽面露不快,在饶初柳看来,他绝不像是听到自己心上人为自己生下的孩子被称为孽种的愤怒,而是一种——强忍烦躁却又碍于什么原因不愿发作的憋屈,跟由内而外的倦意。
他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同我作对,是吗?”
虞锦玥咬了咬唇,并不说话,只是似痴似醉地盯着他,那双桃花眼中满是眷恋。
饶初柳还在继续思考。
沈自捷几百年前便有化神修为,即便元阳不在,化神修士的精气也绝非凡人躯体所能承受,若陈姑娘是凡人,那沈自捷是用什么办法保住陈姑娘性命的呢?
若是她也能知道这个方法,岂不是能放眼更高境界的修士了?
当然,这个问题太敏感,即便饶初柳可不敢问,决定还是搞到沈自捷的藏书后再找找答案。
沈自捷的表情更烦躁了,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指合并,在空中飞快滑动,一道困阵就凭空成形,悬在他指尖蠢蠢欲动。寻常人画阵不是需要符箓就是需要其他各种材料,还得刻画阵盘、炼制阵心,他却只简简单单用了灵力随手钩织,在阵法上的造诣岂止是高超那么简单?分明已经超神入化了!
饶初柳拼命记住阵法波动的韵律,眼睛都看疼了,也不舍得移开目光。
虞锦玥清楚沈自捷的本事,她不躲不还击,手中倏地浮出一只泛着光晕的玉瓶,五指笼住,作势要捏碎。
瓶身光华流转,一道符文烙印其上,跟邬崖川打入沈棠眉心的很像,大概里面便是沈棠的智魂了。
沈自捷自然也认出来了,他的困阵悬在了虞锦玥的头顶,迟迟落不下去。
虞锦玥眼神更悲凉了,她憎恶地看了眼手心,道:“让我把智魂还回去也可以,沈郎,我有一个条件。”
沈自捷蹙眉道:“你说。”
虞锦玥忽地笑了,道:“剩下的时间里,你陪陪我,像咱们从前那样!”
沈自捷沉默片刻,道:“可,智魂拿来。”
虞锦玥粲然一笑,忽然把手中的纳魂瓶扔向饶初柳后背,竟是根本不觉得沈自捷会反悔。
饶初柳一直盯着水面,条件反射的握住,下一瞬,她就“扑通”一声落了水,是被虞锦玥一脚揣了下去。
她道:“沈郎,咱们进去吧!”
“等等!”沈自捷想解开饶初柳手上拴着的绳子,虞锦玥却已经过去挽住他的手往河心花岛拉。
她声音轻柔,却透着癫狂的恶意:“咱们别为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浪费时间了,沈郎,我知道你给她系的是活扣,她要是活不下来,那也只能怪她自己命苦。”
都被人看穿了,还装什么?
饶初柳手指抽着藏在袖口中的系带将自己的手解放了,扑腾着浮上水面喘气,就听到沈自捷说:“她若死了,那棠儿的智魂……”
“沈郎,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提那些琐事做什么。”虞锦玥的声音渐渐轻了,两人走上河心花岛,饶初柳只听到她柔声说:“沈郎,莫再挑衅我了,你知道的,若我急了,她以后就当个傻子吧……”
似乎是想到什么事情,沈自捷叹了口气,不说话了,跟着虞锦玥走上了河心花岛。
虞锦玥表现得对她毫不在意,但饶初柳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让水没过头顶,悄悄盯着河心花岛的方向,连个泡泡都不敢吐。
饶初柳没防备错。
将要进入花丛的那一瞬,虞锦玥头也不回地朝水中弹出一击凝水术。
凝水术会让饶初柳所在的这片水域变成泥浆沼泽,越是挣扎越是往下陷落。
饶初柳立刻奋力往另一边游,边躲避着身后快速凝结的河水,边在储物袋中的杂物专区快速寻找可充当落脚地的大木板,她记得没遇到茂茂之前,路过一片沼泽时曾经削过一些,没用完便也扔在了储物袋里。
——找到了!
饶初柳松了口气,正想拿出来,一道白光忽然从山腹上空跃下,一个极大的透明泡泡迅速在水下把饶初柳包裹起来。紧接着,她身后传来轻微的涟漪声,泡泡朝前飞速前进,该是有人在后面推动着泡泡在水中往前游。
隔着老远,饶初柳听到虞锦玥愤怒的声音:“你——”
接着,影影绰绰是沈自捷的回话:“我就这么点时间了,你还在琐事上浪费时间?”
然后,水面上就真的没动静了。
饶初柳捂住狂跳的心脏,心有余悸地趴在这隔绝水还能保留空气的神奇泡泡里,转头朝身后看去。
“谢……”她僵住,心脏像是被寒冰冻结,一股比刚才更强烈的后怕席卷全身。
若明若暗的水波映在这人宛如水墨山水般清隽雅致的俊脸上,绿衣跟墨发在水中飘飘扬扬,即使带着人逃命,也无丝毫狼狈。
似乎留意到饶初柳的视线,他抬眼,浓密的睫毛荡开漪澜,两个字就穿透水层跟泡泡传进饶初柳耳朵里。
“别怕。”
11. 男德
邬崖川动作实在灵活,有一瞬,饶初柳莫名想到了顶球跑的海豚。
她紧张忽而减轻了不少。
邬崖川既然说“别怕”,显然在他眼中自己仍是需要被保护的弱势群体,那么他恐怕早就潜入山腹,而非她担忧的那样,是一路尾随着他们过来的。
看来那间石室隔音不错。
饶初柳回忆进入山腹后的表现,松了口气。
很好,人设还没崩。
得出这个结论,饶初柳迅速切换营业模式。
水珠顺着少女被浸湿的乌发、玉白的侧脸上下滑,她哽咽地轻唤了声“邬真人,谢谢你救我”,就低下头,抱住膝盖,在泡泡里蜷缩着抽泣了起来,肩膀轻微抖动,劫后余生的委屈尽数浮现在邬崖川眼中,看着好不可怜。
他眼中闪过无语。
饶初柳估摸着以邬崖川的性格,怎么也得说句宽慰的话,为此她连回答都在脑子里准备好了。但是,泡泡前进了不知多远,可除了“唰唰”的游水声跟她的啜泣声外,并无任何动静。
“……”饶初柳哭不下去了,她缓缓抬头,怯怯问道:“邬真人,咱们现在去哪儿?”
水下的涟漪映在邬崖川眼中,暗波流转,像是笑意似的。但饶初柳仔细看去,仍旧只在他眼中看到一片波澜不惊的淡然。他道:“先找出口,把你送出去。”
饶初柳疑惑道:“真人不出去?”
邬崖川颔首,道:“还要麻烦刘姑娘帮我转告孟臻师弟,青水山现在就是一座由阵法跟机关组成的霹雳阵。若不及时切断,虞锦玥一个念头,青水山就会被雷海覆盖,届时周围的村落跟泷水镇必遭此祸。所以,他务必在明日午时之前,带领众弟子在边界布下遮天阵,以防雷暴伤及附近百姓。”
饶初柳惊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顿了顿,道:“差点忘记刘姑娘记性不佳。”
邬崖川拿出一只竹简,一手推着泡泡继续往前,一手操纵灵力在竹简上把刚才说的内容都刻了上去。他把竹简推进泡泡,温声宽慰道:“如果刘姑娘记不住孟臻这个名字也无妨,如今青水山上的人都是在下的师兄弟,姑娘给谁都行。”
饶初柳:“……”
她接过竹简,装作听不懂:“那真人自己呢?”
泡泡忽然触壁,饶初柳下意识往前看,就见到了一块十丈大小的岩石平台。
“哗啦”破水声响起,邬崖川跃到平台上,衣裳已然变干。他道:“刘姑娘,你拿好竹简跟沈姑娘的智魂,等你出去后,就叫在下的师弟将你送回山神庙。”
“至于在下——”邬崖川想到冥顽不灵的虞锦玥跟罪魁祸首的沈自捷,笑容微敛,坚定道:“阵法不能危及山外。”
沈自捷跟虞锦玥也非死在这里不可。
饶初柳羡慕地看了眼邬崖川身上的衣物,虽然他极有可能是用术法抽干了衣物中的水汽,但这种家里有矿的修士身上穿的应该是法衣吧?
她也有几件法衣,但要么是合欢宗发的校服,要么是师姐们送的——样式很漂亮,但件件似遮非遮,半露不露,过于妩媚,跟她想塑造的人设完全不符,当然穿不出来。
饶初柳试探地朝邬崖川伸出手,后者却没拉她。
他站在原地指尖微动,泡泡迅速浮空而起,落在平台正中,待饶初柳站稳,就无声无息消散了。
在水里跟泡泡里待久了,这会儿裹着湿漉漉的衣裳站在空气中,还真有点冷。
饶初柳搓着手臂,低头看看自己初具形态的曼妙体态,又看看已经自然地转过脸去的邬崖川,心中一动。
邬崖川死不死她不在意,但他的元阳,她想要!
顿时,饶初柳颤声道:“真人,我冷。”
邬崖川摩挲山壁的动作顿了下。
有戏!
饶初柳袅袅婷婷朝他走过去,羞涩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暖暖?”
话音刚落,一团阴影铺天盖地罩了下来,沉重又柔软,差点把饶初柳迎头砸倒。
她好不容易从里面冒出头,定睛一看,这原来是一床很厚实的褐色棉被,被邬崖川灵力引着像是活物似的,扭动起来,从脖子到脚将她包成了一只葫芦瓶,而她的脑袋就是瓶塞。
饶初柳:“……”
邬崖川道:“刘姑娘,这床被子没用过,是新的,应该不算冒犯姑娘。”
这是新旧的问题吗!
饶初柳挣扎着想从被子里拱出来,偏偏邬崖川的灵力捆住了棉被,倒不至于让她觉得憋得慌,但想出来却不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羞涩道:“可是我浑身都湿了,岂不是毁了真人一床新被子?你那个让衣服变干的法术,能不能给我用一下?”
“想抽干衣物中的水汽,在下的灵力会近身接触刘姑娘,不妥。”邬崖川露出矜持的微笑:“在下被子多的是,姑娘身体要紧。”
虽穿湿衣伤身,但这位道友自己都狠得下心,他又何必理会。
饶初柳尤不死心:“可是,我不介意。”
邬崖川坚定道:“在下不能趁人之危。”
所有暗示都被邬崖川四两拨千斤的破开,饶初柳再有耐心,也知道这招压根是无用功,索性打直球道:“邬真人,想必你已经看出来,我心悦你了吧?”
邬崖川表情明显有些诧异,但很快平静下来:“刘姑娘,我不会是你的良人。”
饶初柳痴痴望着邬崖川,执着道:“你试都不试,怎么知道不会是?”
她表情神态跟虞锦玥刚才在沈自捷面前的痴态如出一辙,邬崖川表情在这瞬间变得难以言喻,但想起还在山神庙保持活动的另三道标识。他沉默片刻,还是轻声道:“不该,亦不愿。”
邬崖川声音仍旧温和,但眸中的疏离跟拒绝明明白白显露出来。
饶初柳垂死挣扎。
她苍白着脸,哀声道:“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真人,没资格随侍真人左右,但我对真人一片真情!若真人不弃,可否成全我一次?就一次,我死也无憾了!”
邬崖川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你可知道沈自捷跟虞锦玥的过去?”
“……”饶初柳噎了一下,还没忘记人设,道:“沈自捷是谁?”
邬崖川瞥她一眼,道:“把你掳过来的乞丐。”
曾经,沈自捷是威名远扬的天罡圣侍,一手阵法堪称世无其二。虞锦玥则是心高气傲的正道新秀,在阵法跟机关术上天赋卓绝,在同辈中难逢敌手,不好对正道长辈下手,便开始四处挑战邪道阵法高手。
不同于正道宗门对天赋高的弟子极近栽培,邪道修士想学些什么都要付出代价,自然不比虞锦玥,被她一个金丹修士轻易挑翻了邪道所有元婴阵修。她自然盯上了更高的化神,第一个便是沈自捷,对其处处挑衅,试图激他与自己比试。
脾气暴躁的沈自捷当然受不了虞锦玥的挑衅,决意给她教训,轻易便将虞锦玥击败。但虞锦玥性格执着,吸取教训后再次挑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几次交手后,沈自捷对这个颇有天赋又锲而不舍的正道新秀产生了爱才之心,虞锦玥也渐渐对这个才华浩若烟海的邪道高手有了夹杂着崇拜的微妙情意,从此开始处处追在他身边,百年来形影不离,在外人看来赫然是一对。
正道长辈发现了这件事,他们自然不愿看好的后辈被邪道带歪,就召她回来,不许她再出门。偏巧这段时间沈自捷遭人算计跟泷水镇上的农女发生了关系,农女有了有孕,沈自捷便留下来照顾她。于是等虞锦玥千方百计从宗门逃出来时,见到的却是领着孙儿上山采药的沈自捷。
虞锦玥深觉被背叛,心生恨意,明面装作接受,沈自捷从未怀疑她的人品,自然未曾防备。于是虞锦玥趁沈自捷出门的时候,杀了他的妻子跟儿子儿媳,再想杀沈自捷孙子的时候,被赶回来的沈自捷阻止,两人就此反目。
这事儿传出去后,正道哗然,她的宗门更是将其除名,从此,虞锦玥销声匿迹,距今已有二十年。
饶初柳没听过虞锦玥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听着这些事迹,她忽然想起有关传送阵的记载中,有一个改良了一次性瞬发传送阵的正道新秀,因着行事癫狂恶毒被其宗门除名。传闻此人性格傲慢挑剔,果蔬不饱满的不吃,相貌不佳的不理,好美物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想来就是虞锦玥了。
饶初柳想着沈自捷那副模样,有些唏嘘。
形容邋遢且不说,沈自捷容貌只能算是端正,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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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么美男子。
极端好美物的虞锦玥爱上的男人却长相平平,爱情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难怪她的师门也没办法拆散这段孽缘。
不过邬崖川说得未免太仔细了,难道——
饶初柳僵住了。
她有些不敢看邬崖川的表情,虞锦玥被师门除名是二十年前,以邬崖川的年龄,说不定还跟她接触过。
“刘姑娘,我近十年在各处游历,看过的、听过的悲剧数不胜数,起因不是为情,便是为利。”邬崖川定定看着饶初柳,语气十分坚决:“我无权干涉旁人,但对我而言,情爱如毒疮,动心便是魔障,我不会明知不妥还要沾染。”
饶初柳心口酸涩。
十年前,邬崖川才十七,据说人家十七岁修为就突破金丹了,她十八岁连练气三层都还没到……
邬崖川态度如此坚决,饶初柳便也不打算再把目标放在他身上。她抿了抿嘴,恹恹道:“我知道了。”
邬崖川笑了笑,再度转身回去摸索石壁,但没多久,他面色便凝重起来。
饶初柳费力地“duang、duang、duang”地跳到了他旁边,道:“怎么了?”
邬崖川余光瞥见像个兔子精般的饶初柳,压了压唇角:“这里的薄弱点不见了。”
饶初柳一惊,尽管裹着厚棉被,仍觉遍体生寒,立刻道:“我还……”
她顿了顿,道:“依稀记得来时走过的路——”
“邬真人,你笑什么?”饶初柳看着邬崖川微翘的唇角,猜测对方知道自己那是托词,但对方不戳破,她就当对方不知道。
“自然是高兴还有别的出口。”邬崖川淡定回答,然后诧异地看她,道:“怎么了?”
定力好是吧?她也不差!
饶初柳怯怯地给他指了指来时的位置。
邬崖川颔首,说了句“得罪了”,朝她伸出手。
正当饶初柳期待着他像荆南那样揽住她肩膀或者至少把棉被粽抱起时,数之不尽的灵力线从他掌心漫出,在她头顶结成灵网,从头到脚把饶初柳包裹成了蚕茧。
邬崖川手提灵网中央,御枪而起,朝河心花岛飞去,似乎怕她不舒服,他将灵网抓的很稳,至少饶初柳没觉得有任何晃荡。
饶初柳萧瑟地裹紧了小被子。
等远远能看到河心花岛时,邬崖川就收起存正,再度用泡泡将饶初柳装起来,压在水下,悄无声息推着她到了沈自捷带着她下来的位置时,又提着灵网迅速破空而起,钻进了孔洞。
也不知道虞锦玥是被沈自捷安抚住了还是在心上人旁边就完全不在意其他,他们上来的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
进入孔道后,饶初柳总算得以摆脱‘葫芦瓶’跟‘蚕茧’,她带着邬崖川往来时的石室走,路上几次遇上岔道都佯装记不清。好在邬崖川对阵法机关似乎也颇有研究,每当她犹豫时,都能迅速找对正确的孔道。反正他们到达石室的速度并不磨蹭,至少不比来时要慢。
只是到石室顶上时,饶初柳犹豫了一下,还是蹲在地上开始用手指在地上画阵纹。
反正要换目标,还是安全离开更重要!
不过,修士的身份不能暴露,倒不是怕邬崖川猜出自己来自合欢宗,主要她这点灵力禁不住消耗,还是厚着脸皮吃大户,给自己多少留点自保之力吧!
饶初柳完整地将阵纹画了一遍,等了一会儿,才迟疑地看向邬崖川,道:“怎么没有反应?难道我又记错了……”
邬崖川没拆穿她,道:“我试试。”
他运起灵力,把饶初柳画的阵纹又描摹了一遍。阵纹首尾相连的一瞬间,下方倏地裂开一道口子,饶初柳估算了下高度,假装脚滑,惊叫一声,“出溜”掉进了石室里。
而后,饶初柳掉在了软绵绵的地上——却是邬崖川抢先一步操控着棉被垫在了她身下。
“……”饶初柳心服口服。
男德魁首,不愧是你。
这人见招拆招的本事不比她差,饶初柳一再受挫,也只能木着脸从棉被上爬起来走到西边的墙壁前,就“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地敲了七遍。
然而,七遍结束后,头顶仍旧是坚固的石壁。
12. 遗愿
饶初柳瞬间头皮发麻。
待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又敲起墙壁来,一次、两次……九次、十次,沈自捷口中的传送阵始终没出现。饶初柳便反应过来,这个所谓的秘密通道根本是虞锦玥给沈自捷留下的后门。
后门失去作用,主人自然要堵上。
带着薄灰的石墙被照亮,两道影子映在墙上。
饶初柳回头,就见邬崖川端着一盏灵灯,神色从容地站在她身后,道:“刘姑娘,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关系着自己的小命,饶初柳自然不敢敷衍,忙略去她跟沈自捷有些敏感的对话,将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邬崖川点点头,探查起来,不多时,他道:“这间石室中确实有传送阵的痕迹,但现在已经被破坏,我的阵法造诣不足以更改虞锦玥的传送阵,若强行续上,只怕……”
只怕,她是出不去了。
饶初柳尤不死心:“你那个忽然出现的法术呢?”
据她所知,那是真正的瞬移之术,不同于无法控制方向的瞬移符,施术者可以精准定位。一般来说,修士得对空间法则有所了解才能学得此术,一般来说,能对空间之术有点了解的都得化神修为了,邬崖川能在这个年龄、这个修为能学会瞬移之术,哪怕传送距离不远,也真能被称赞一句天纵之才。
要知道,连瞬移符都是符箓中价格最贵最难得那一等级,符师须得对空间法则有一定造诣。她身上就只有一张,据说是位炼虚修为的长老绘制出交给宗门的,被素年师姐兑换出来送给自己当见面礼跟践行礼。
不过传闻中唯一一位能以金丹修为触摸到空间法则的正是改良一次性传送阵的虞锦玥,想来虞锦玥被关在宗门时,这对师姑侄相处得应该不差。
邬崖川道:“在下才疏学浅,山腹内的空间被阵法禁锢,即便用出来,也只能在这片空间移动,无法将姑娘送出去。”
强烈的失落感涌遍全身,饶初柳无意识地搓了搓手臂,无力道:“好吧。”
邬崖川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寻常人处于绝境时最容易暴露丑态,如惶恐、烦躁、暴怒、抱怨、破坏欲等,这无关正邪,纯粹是人畏死的本能。但刚才还柔柔弱弱的‘刘翠初’却只失落一瞬,背脊就重新挺直,不抱怨不沮丧,镇定地扫视着整面墙,冷静寻找生机——
这份定力,实在难得。
邬崖川别开视线,取出传讯玉符,一番操作后,缓缓舒出一口气,道:“好在这里仍是阵法薄弱点,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连消息都传不出去,在下已经让师弟去你所说的小溪破阵。”
他从储物戒中摸出一叠符箓,饶初柳粗略一看,大概都是平安符、避雷符之类的,还有一个圆疙瘩般的法器跟银针递给她,道:“刘姑娘,你用银针扎破手指,把血滴在这里。”
符箓、阵法还好,毕竟这些东西只要能熟记资料,就是不会制作也能辨认。唯独炼丹、炼器,饶初柳一无材料可练手,二见过的太少,在合欢宗那短短半年并不足够让她做那么多事外还有时间炼器、炼丹。即便饶初柳已经把炼器灵材大全背得滚瓜烂熟,但除了一些出名的跟普遍的,其他大多数她都认不出。
她不由问:“这是?”
邬崖川道:“此为盾丸,可抵挡化神修士的致命一击。”
他看了看饶初柳,又简单将修士的级别跟饶初柳描述了一遍。
饶初柳疑惑道:“给了我,你怎么办?”
邬崖川笑了笑,淡然道:“我自然还有。”
饶初柳不是很相信,想想都知道,能抵挡化神修士致命一击的法器必定用了许多稀有灵材,即使星衍宗跟邬崖川都财大气粗,也没办法批发似的给他带着。
饶初柳摸着盾丸,心中挣扎又挣扎,还是收回了手,“我不要。”
开什么玩笑?要是邬崖川死在这里,她却因为用了他的盾丸活下来,星衍宗那些人即便不杀死她,也一定会查她的底细。
她哪里经得住查?哪里得罪得起星衍宗?
邬崖川凝视着饶初柳坚定的眼眸,片刻,笑了。
他此刻的笑比先前真实了不少:“姑娘不怕死?”
饶初柳噎了一下,坚定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人设:“与邬真人死在一处,对翠初来说,也算得上幸运了。”
她原本以为邬崖川听到这话会再次表现出抵触,却没想到他只是看着她,并未开口。
灵灯给邬崖川这张如清风朗月的清俊面容镀上了一层泛着珠光的雾气,他眉眼柔和,眼眸中的笑意更深了,无关风月,只是一种安静的包容。
饶初柳忽然觉得,就算要死,也得试一下那种修为一次蹦几级的奠基是什么感觉。
于是,她诚恳道:“临死之前我有个遗愿,邬真人,你能不能让我睡一睡?”
邬崖川沉默了,饶初柳第一次在他风轻云淡的脸上看到近乎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道:“刘姑娘,我没同你开玩笑。”
饶初柳认真道:“我也没有。”
“不行。”邬崖川道:“姑娘还是换个遗愿吧。”
“好吧。”饶初柳随口争取一下,被拒绝了也不沮丧。她一屁股坐在棉被上,笑道:“两位真人先前曾说过送我去安和城,现在我多半去不了了,能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莲儿、环儿跟沈姑娘?”
答应别人的事总要想法子做到,即便沈自捷那些书还没到手,但他给的敞亮,她也该做些什么。
饶初柳也不觉得自己在慷他人之慨,荆南可能是真莽撞,但邬崖川跟山上其他人却不是傻子,留一个最憨的荆南守着她们仨风险最大的,不是钓鱼执法是什么?
当然,对方肯定不会承认,她也无意挑破,但给人利用总得有些回报:“一换三有点过分,不过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这三个姑娘都勤劳良善,只要给个机会,必能好好生活,邬真人就好人做到底嘛!”
邬崖川定定看着她,道:“她们未必愿意去。”
饶初柳耸肩:“那就是她们的事了。”
放眼整个月琅洲,安和城完全可以算是最安全也对凡人最友好的城池了,就连几座皇城都比不上,寻常人想要落户简直痴心妄想,但对于以邬崖川为首的这些星衍宗天骄来说,包括荆南在内,却都是一句话的事。
帮忙争取机会是为了达成跟沈自捷的交易,但人家自己不愿意,她还能强迫不成?
邬崖川道:“你确定?”
饶初柳眨眨眼,面露恍然,羞涩道:“难道真人更愿意……”
邬崖川默默低头,避开饶初柳期待的目光,再度拿出传讯玉符,大概是在通知他师弟。
而后,他抬眸,道:“姑娘,你可记得沈自捷是在何处打开了洞口?”
饶初柳指指北边的墙,提醒道:“沈自捷在那面墙上画……”
她艰难地将嘴边的“阵纹”二字吞下去,道:“图的。”
邬崖川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又很快恢复平静。
得到答案他也没着急走,扫视石室一圈,用了个净尘诀,石室中的灰尘跟蜘蛛网顿时清理一空。接着,邬崖川又分别在南边放了个小木床,放上被褥;北右侧放了小木桌跟两张蒲团,放上灵灯、一颗骰子形、六面带孔的东西——饶初柳认出那应该是储存空气这类可供给人呼吸的法器——食水跟那一叠符箓。
最后,他将那早已浸湿了大片的被子充当帷幕,挂在墙顶,将小木床罩在了里面。
邬崖川道:“姑娘尽可以在这边休息,若在下需要过来或我师弟们破开此处,有它作为遮挡,必不会唐突姑娘。”
饶初柳干巴巴道:“哦。”
可恶,居然连细心都输给他了!
邬崖川笑了笑,就走到那面墙前画起阵纹,好在石室的出入口还没被改掉,洞口很快就露了出来。他飞身跳上孔道后,半蹲下来,低下头,目光透过肉眼可见闭合的裂缝对上饶初柳的眼。
裂口闭合前,他轻声道:“姑娘,保重。”
话音未落,墙面已然恢复了平整。
饶初柳视线扫过木桌跟被子帷幕,良心难得有点痛。
但很快,她就把注定看到吃不到的邬崖川跑到了脑后,拿出传讯玉符,嘴甜地请求师兄师姐们谁路过泷水镇的时候就把茂茂带回合欢宗的灵兽园养着——万一她真出不去,这傻鸟又馋又弱,要是没人庇护,很难独自生存。
没多久,封度师兄便回消息说三日可赶到。
饶初柳千恩万谢地关了跟封度师兄的传讯,又打开跟素年师姐的,将这里的事情仔仔细细告知了她。
沈自捷作为十六圣侍之一,擎天宗有他的魂灯,他一死,擎天宗极有可能有人来调查,届时万一发现自己跟封度师兄来过,又是一桩麻烦。合欢宗给予她庇护,教她功法,更让她可以在短时间内可以安心对邬崖川下手而不必考虑吃饭修炼问题,她即便暂时没能力回馈,也不能让宗门还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应对擎天宗的调查。
饶初柳想了想,叹了口气,又打消了素年师姐对沈棠的杀意。
她打开其他师姐师兄师姑的传讯,逐一拜托她们以后对看顾茂茂,说了些“祝仙途永昌”的吉利话道别。全部联系了个遍,饶初柳将传讯玉符收回储物袋,又把邬崖川给的符箓从头到脚贴了个遍后,开始提着灵灯在石室里走来走去,用自己那再基础不过的阵法知识研究离开的办法。
走到北侧墙前,饶初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她下意识低头——
眼熟的圆疙瘩静静躺在她脚边,旁边还有一根被透明泡泡包裹着的银针。
“……”
饶初柳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她迟疑一瞬,就弯下腰,准备将这两样东西捡起来。
就在饶初柳手将碰到盾丸跟银针的那一瞬,盾丸忽然从她手边往后蹿去。
饶初柳心一沉,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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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回头。
白衣美人正立在木桌旁边,用仅剩的那只手把玩着盾丸,道:“星衍宗的器修,做的东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丑。”
她语气轻柔的鄙视完盾丸,又看向饶初柳,嫌弃道:“纸片子贴满身,白瞎了这具还算不错的皮囊。”
浓稠的恶意铺面而来,饶初柳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极力保持镇定,但背后直发毛,只能悄悄观察着虞锦玥的一举一动,猜测着她的来意。
虞锦玥嗤笑道:“你在沈郎面前不是很会说话吗?怎么,哑巴了?”
见虞锦玥没第一时间动手,饶初柳心情微缓,除非虞锦玥想虐杀,否则暂时没打算杀了她。
沈自捷的时间可容不得浪费。
所以,有什么原因能让她必须来这里一趟呢?
饶初柳视线落在虞锦玥脸上,白衣美人正轻抬着下巴,居高临下蔑视着她,毫不掩饰对她的恶意,但身上的杀气其实不算浓厚。
她几乎本能地露出一个灿烂却无害的笑,“虞姑姑是来送晚辈出去的?”
“……虞姑姑?”虞锦玥表情古怪地瞥她一眼,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但饶初柳猜得没错,这个跟沈自捷一道提起的同辈称呼并没有激怒她。
相反,她周身恶意稍稍稀薄了些,“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在沈郎面前是何等模样的?”
“虞姑姑在阵法方面才能卓绝,当年声名赫奕,晚辈虽无幸生在那个时代亲眼见证,却也从一些阵法记载中领会过姑姑的风采。”饶初柳满眼真诚,语气带着崇敬,“以姑姑之能,想必如今又有精进,姑姑在青水山潜心钻研许久,泷水镇都在您的掌控之下,又有什么事能瞒过您的眼睛呢?”
“嘴巴倒是挺甜,但是猜错了。”虞锦玥低低一笑,眼神有些恶劣,“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当年为沈郎疗伤时,曾割出一道神识放在了他伤口中。”
疯子!
饶初柳不寒而栗,修士只有到了化神期才能无损分离出神识,否则不但修为再无寸进,还要日日忍受元神分裂之苦。连身体残缺都比这轻松,据说这比十万只蚂蚁同时啃脑壳还要难受。
她这样想着,面上却恍然道:“难怪沈伯伯衣裳明明前襟完整,偏他走到哪儿都不舍得拉上,我原还觉得他坦胸露乳不雅——”
室内气压低到饶初柳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点一点冒了出来,但她仍旧不慌不忙:“想来是我太俗,竟没想到沈伯伯是想让虞姑姑与他同赏所到之处的风光。”
虞锦玥眸中的杀意尽数被恍惚替代,她盯着饶初柳,古怪道:“同赏……风光?”
饶初柳坚定点头,屏住呼吸,悄悄朝虞锦玥脚下看去,试图从脚印出现的方位判断出传送阵藏在何处。但她很快失望了,虞锦玥镶嵌着紫玉雕莲花的靴子离地一寸,即便用撒上踪粉,也难以看到痕迹。
忽然,虞锦玥道:“你骗我?如果沈郎心里真的有我,又怎么会如此照顾陈姑娘!”
饶初柳心脏倏地一缩,自然抬头,直视着虞锦玥冰冷的视线,诚恳道:“论起对沈伯伯的了解,还有谁能及得上虞姑姑您?若非他是这种责任心强、重情重义的男子,虞姑姑又如何瞧得上他?”
虞锦玥面色阴沉,很明显不怎么高兴,饶初柳忙道:“但是想来,沈伯伯对陈姑娘也只有责任!”
虞锦玥眯起眼,道:“这话怎么说?”
饶初柳郑重道:“您杀了陈姑娘跟她的儿孙,若沈伯伯当真对她情真,怎会不帮她报仇?他那时实力尚在,却不舍得杀您,又不舍得废您修为,甚至都没舍得让您伤残!旁观者清,虞姑姑,你说他真正在意的是谁?”
陈姑娘碰上这俩人也是真倒霉。
虞锦玥原本只想看看眼前的小丫头还能说出什么话,却不想她的话竟还真有些道理,她想反驳要不是当初自己逃得快,真就被暴怒的沈自捷杀了。但仅剩的理智告诉她,她最强的阵法同样是沈自捷的强项,在相互抵消的情形下,一个化神对金丹圆满起了杀心,她真有机会逃走吗?
她怔愣许久,眸中的戾气竟消散不少:“……是我。”
虞锦玥复杂地看着饶初柳,冷笑道:“可他为何要为那个女人,跟我决裂?”
她也不知道是期待着饶初柳说出什么话,只是死死盯着她,像看着逐渐倾斜的秤砣。
饶初柳眼神惊诧:“他跟您决裂与陈姑娘何干?分明是为您啊!”
虞锦玥挑眉:“为我?”
饶初柳叹息道:“您从前是光辉夺目的正道新秀,直到如今,也未有新生才俊能超越您那时的天资与成就,对阵法感兴趣的人都不会忘记您的作品!沈伯伯见过那样的您,又岂会愿意面对后来明珠蒙尘的您?”
虞锦玥似乎有些失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瓣抿起,下颌肌肉紧绷。
良久,她嘴角才浮起一丝笑意,叹道:“沈郎说得不错,你果真,很会说话。”
13. 浮生
饶初柳脑袋嗡了一下。
明明石室中的温度回暖,白衣美人脸上的笑容也柔和,她却几乎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贴上了墙。顷刻间,石壁的寒凉就透过她湿漉漉的衣裳渗入她的脊梁。
比之前掉进常年不见天日的暗河中还冷。
虞锦玥道:“沈郎求我放你离开,他第一次求我,我本来想,无论如何都得杀了你。”
“但你这张小嘴实在太甜了。”虞锦玥缓步走到饶初柳身前,手指挑起她贴在额头上的避雷符,声音轻柔道:“甜到我即使知道你口不对心,还是舍不得要你死呢。”
饶初柳干笑了两声,这话谁信谁傻。
但虞锦玥似乎是想证明不是骗她,她扬手,黑黢黢的石壁忽然透明。
饶初柳看见,几个少年修士正站在溪水里,正拿着刀枪剑戟朝溪水猛戳。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还在小声嘀咕:
“大师兄不是说就传送阵在这底下吗?你们感觉到了吗?”
一少年质疑道:“没呢,这底下都是泥沙,哪有石室?咱们该不会找错位置了吧?”
另一少年否决了他的质疑:“大师兄怎么可能有错,肯定是这里,你去找孟师兄过来,我们再仔细找找!”
“大侄女。”虞锦玥脸上露出个玩味的笑,道:“我把你传送出去,你多半会出现在那儿。”
她指着那几个少年正戳着的地方,戏谑道:“不过,你身上这么多平安符,未必会受伤。”
饶初柳手心冒汗,心跳如擂鼓。
她不在意被这些星衍宗修士戳中,正如虞锦玥所言,有这么多平安符护体,这些人伤不到她。
但她如何跟那些人解释她是怎么出去的?若这些人扣押她,她要不要跑?
饶初柳已经放弃猎艳邬崖川,对她而言,当然跟星衍宗这些人的接触越少越好。
若是一个‘刘翠初’就揭穿了她真实身份,那其他的星衍宗弟子,她都别想再打主意了。
眼见白衣美人抬起手,作势要传送,饶初柳忙喊道:“等等!”
虞锦玥挑眉,住了手,石墙上也重新恢复成漆黑的样子。
饶初柳道:“虞姑姑,你好人做到底,把邬崖川也一起送出去吧?”
若是邬崖川能出去,可没谁会注意到她这个小虾米,她再趁他们忙碌对付阵法时带着茂茂及时溜走,岂不正好?
到底同出一门,多少该有点情分吧。
“大侄女,别得寸进尺。”虞锦玥冷声道:“邬崖川不但砍了我的手臂,还坏了我的好事,害我沈郎只剩半日性命,只要他一条命来抵,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行吧,没有情分,全是仇恨。
饶初柳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暂时不打算找邪修猎艳,但月琅洲正道除了星衍宗外,还有并排第二的六大宗门跟成千上万的小宗门,再不济,也还有无数散修,对星衍宗弟子无法下手,损失也不大。
她果断摆正态度,想求虞锦玥把自己传送出去。
然而饶初柳还没开口,就见虞锦玥手里转着盾丸,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扫了眼石室内的环境,意味深长道:“大侄女,你心悦邬崖川?”
饶初柳坚定地摇了摇头。
虞锦玥笑容微寒,道:“你心悦邬崖川。”
饶初柳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挑人的眼光跟你打扮的品味一样差!”虞锦玥轻蔑地评价了一句,道:“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饶初柳不想知道,并且非常疑惑沈自捷人都快嘎了,这疯子为何还在这里浪费时间。但她还是配合地露出疑惑且期待的表情,道:“为什么?”
虞锦玥冷笑道:“邬崖川就是个疯子。”
“……”饶初柳沉默看了她一眼,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惊讶道:“真的吗?为什么?”
虞锦玥却显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盾丸被高高抛起,又落在她手中。
她嗤了一声,好整以暇道:“大侄女,说实话,你想救他吗?”
不管这姑奶奶想干什么,小命捏在人家手里,饶初柳也只能配合:“如果会让虞姑姑为难的话,那便算了。”
虞锦玥笑道:“不为难,他走,你留下。”
饶初柳果断说:“那还是我走吧。”
虞锦玥似乎没想到她装都不装,怔了怔,忽地大笑起来。
饶初柳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不妨碍她也跟着露出憨笑。
虞锦玥笑够了,才睨着她,慢条斯理道:“大侄女,你若立下天道誓言,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不但可以放你跟邬崖川走,还废除霹雳阵,让你们能顺利保全山上那些蠢瓜跟山下那些凡人。”
饶初柳犹豫片刻,问:“什么誓言?”
虞锦玥道:“简单,你若没完成答应我的那个条件,便过不了金丹破元婴的心魔劫。”
心魔劫?
饶初柳决定出去后打听一下,“什么条件?”
虞锦玥不紧不慢地转着手里的圆疙瘩,淡声道:“第一条,青水山上所有尸骨你都给我挪到别处去,我不管你是烧了还是扬了,我跟沈郎长眠的地方不能有旁人叨扰。还有,在你进来的那条溪边立碑,将我跟沈郎的名字刻在一起,为我二人道侣身份正名!”
饶初柳也不意外她有求死之心,不管她对沈自捷的心意几分真几分假,但能疯到割神识,俨然没想过还有未来。
她适时露出惋惜:“生死相随,虞姑姑对沈伯伯的情意真令人动容!”
虞锦玥又睨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破了她的心思。但她没计较,只冷声道:“我的第二个条件,你既然擅长演戏,就服下这个,帮我做场戏。”
一只玉瓶出现在饶初柳眼前,她犹豫了下,拿出验毒珠在瓶口晃了晃,确定没发热,才打开瓶盖。里面是个指腹大小的紫色丹药,印着金色的龟甲纹路,饶初柳根据特征仔细回想了下,握着玉瓶的手顿时哆嗦起来:“浮生丹?”
浮生丹又名复生丹、龟息丹,顾名思义,在遇到致命危险时陷入假死状态,魂魄被吸进丹内滋养着,期间任何人都验查不到。身体也被丹药保持在尸体最自然的状态,甚至会长出尸斑,足足三日。三日后,丹药会融化,放出服药者的魂魄,修复受损的肢体经脉,死后的症状皆会恢复至生前无伤的健康状态,甚至能断肢重生,只唯独不包括丹田跟识海。醒后会有七日虚弱期,虚弱期内无法动用灵力,身体如大病初愈,走两步就喘,更无做事的力气。
但过了这七日,便无任何副作用了,甚至身体都比以往更康健。
此药堪称神药,关键时刻真能保住一条命,只是材料稀少,炼制要求苛刻,有能力炼制的丹师更是少之又少,极其罕见,一颗便值几千万下品灵石,常年有价无市。她全部家当估计都买不起药渣,没想到虞锦玥竟然舍得拿出来让她演戏。
“你倒是不像是合欢宗出来的绣花枕头。”虞锦玥意外地瞥她一眼,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真是的,我差点忘了许……”
她说到一半,转了话题,道:“你该是想拿他奠基?我看你顺眼,打算帮帮你。这样,你吃下浮生丹,咱们演场戏,在那小子面前演场美救英雄、舍身赴死的戏。”
“虞姑姑是想用女色坏他无情道心?”饶初柳才不管虞锦玥对邬崖川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心中一动,“想让他破戒何须虞姑姑如此煞费苦心?依我看,不如您直接跟邬崖川谈判,用废除霹雳阵以及放我们走换他跟我双修?他若依了,您想要的效果也就成了;他若不依,便是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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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而不顾,又何谈道心?”
作为看遍师姐师兄双修的猛人,饶初柳是真没啥羞耻心,她能看别人,自然也不怕别人看她。
虞锦玥嗤笑道:“大侄女,你可真贪心,想活命,想采补他,还想以后省了麻烦?”
饶初柳憨厚一笑,根本不觉得尴尬。
她心知肚明虞锦玥这会儿对她确实没有杀心,大概真想让她清理坟茔。
想拉近关系,单靠讨好顺从可没用。
果然,虞锦玥并未生气,她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声音低微道:“不愧是合欢宗弟子,若是我当年也能……”
饶初柳竖起耳朵。
虞锦玥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把盾丸跟银针扔了过来。
饶初柳刚接住,就听虞锦玥沉声道:“此事没得商量。”
“……”饶初柳能屈能伸,道:“我演!”
“第三条——”虞锦玥拖长了音,道:“你采补到邬崖川之前,不能采补其他修士。”
饶初柳立刻把浮生丹往回推,坚决道:“虞姑姑,你还是用他的命还你的手臂吧。”
开什么玩笑,练气寿命极限才一百五十岁,金丹可是六百岁,元婴一千二,邬崖川资质那么高,指不定哪天就修炼到元婴化神了,那她还采补个鬼!况且,邬崖川又不会因为可怜她就让她采补,要是他一直对她无动于衷,那她历经艰辛拜入合欢宗难道就是为了守着一个男人浪费时间?
不知为何,明明被拒绝,虞锦玥反倒笑得更开心了,好说话到让人心惊:“也罢,大侄女,这条就限制在他突破元婴或者转修无情道之前如何?但凡他做了上面两项的其中一项,你都不必再受誓言制约。”
便是邬崖川不肯突破,距离他转修无情道的时间最多也就三年。
三年后,她也才二十一,耗得起。
但是不能这么算,听着更严重的第三条誓言其实算不上什么,看似对她毫无难度的第二条才是真正的难题。
什么情况下,才需要她为救美男子而舍身赴死?
饶初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向来相信自己的预判,干脆试探道:“他要是在突破元婴或转修无情道之前死了,我也不再受誓言制约。”
她一个小小练气二层,总不能跟在邬崖川屁股后面当急救包,以确定他三年内死不了吧!
虞锦玥看着她的眼神罕见流露出几分怜爱,点了点头,道:“可以。”
饶初柳松了口气,又飞快思考着怎么钻第二条的空子,她大可以当着邬崖川的面救下另一个人嘛,干嘛非……
“被救的那个人必须是邬崖川。”似是猜出饶初柳会怎么耍滑,虞锦玥慢悠悠补充道。
饶初柳还想再挣扎一下,但这次虞锦玥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看她的眼神更是冒出了杀气。
饶初柳立刻变了口风,能拖一日是一日,晚死总比早死强。
于是她当着虞锦玥的面,爽快地发了天道誓言,吞下了苦到舌头发麻的浮生丹。
虞锦玥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同样爽快地离开了。
石室再次恢复了寂静。
饶初柳叹了口气,瞥了手中的盾丸跟银针一眼,放到了木桌上。她拖着疲惫的步伐拉开棉被,准备铺床,但刚掀开平整的被褥,赫然看到一件衣裳藏在里面。
一件十三四岁少年的青色劲装。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衣裳的领口跟袖口,果然没有任何磨损的痕迹。很明显,这也是一件邬崖川没穿过的衣裳。
饶初柳拿起衣裳,又从自己储物袋中取出干燥的内衫亵衣,又把储物袋塞进新亵衣的内袋中,才更换了衣物。
没想到邬崖川一个修n代,也跟她一样勤俭持家嘛。
这衣裳不错,她的了!
14. 偷情
十余盏莲花灯将宽阔雅致的卧房照得亮如白昼,半空中浮现着数道光屏,正是山腹内所有地方的画面。
沈自捷负手站在光屏前,嗅到逐渐贴近的清淡莲香,头也没回,“你的阵法造诣又精进了。”
“你不愿见我,我除了钻研阵法又能做什么呢?”虞锦玥幽怨地说着,紧紧贴住了沈自捷的后背,后者顿时就感觉后背被浸湿了。
沈自捷身体一僵,劝道:“待我死后,你离开吧,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钻研阵法。”
虞锦玥倏地抬头,眼神锐利,“你打算又一次丢下我?难道还想去幽冥境陪伴陈姑娘?”
沈自捷疲惫道:“你明知道回昙之后,神魂俱灭,还说这些做什么。”
不说这话还好,虞锦玥顿时又哭了起来,“你好狠的心,连去幽冥境找你的希望都不肯给我!”
她声音近乎歇斯底里:“你当年说过的,我是你的毕生知己!与我说一句,胜过别人千句万句!在我眼中,我早已是你的妻子,既然生同衾不可能,我只要死而同穴!没有你拒绝的余地!”
话已至此,再说无益。沈自捷管不了自己的身后事,他看向饶初柳所在石室内占据整幅画面的棉被:“你折腾他俩做什么?”
“臭小子张口说我为情乱智,闭口说什么情爱如毒疮,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虞锦玥拭掉眼角的泪,冷哼一声,道:“也不知道他这个所谓的正道魁首爱上邪道妖女,跟我一样跌进这情渊欲海中后,还能不能维持住他那副无欲无求的圣人模样!”
沈自捷是擎天宗圣侍,对虞锦玥试图污染邬崖川的事当然乐见其成,但对悟性奇佳的饶初柳还有几分惜才。
更何况他刚也亲眼见证饶初柳先替沈棠跟邬崖川争取安和城户口,后打消合欢宗对沈棠的追杀,深觉此女重诺,便不介意多帮她一把:“你自己的师侄你该清楚,他们这一代英才辈出,出众的女修不在少数,可从没听说他对哪个不一般。这小滑头纵有几分聪明,又凭什么能被邬崖川看上?你折腾她也是白折腾,不如就把她撵出去算了。”
比起表面君子实则冷血的邬崖川,活了几百岁的沈自捷还是更相信自觉必死还试图完成承诺的饶初柳更能护好他那个让人放心不下的曾孙女。
虞锦玥却很执着:“她必须能。”
她语气十分笃定:“邬崖川虽冷心冷情,心防极重,却是个跟我同样执着的性子。他是不易动情,但却很重责任,我那大侄女为救他豁出一条命去,他便对她下不了狠手了。而这丫头向上爬的心气高,她又心思玲珑,擅长随风转舵,都已经付出过一条命的代价,又感受到邬崖川态度转变,她又怎么可能放弃呢?”
付出越多,越难以脱身的感觉,没人比虞锦玥更清楚,“想要主动抓取命运的人,最容易被命运操纵,不是吗?”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
虞锦玥到底教过邬崖川几年,这小子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五六岁就端着一副七老八十的老成稳重作派,无趣极了。可那个小丫头明显撬动了他几近于无的恶趣味,让他不自觉便想逗弄她。
这又何尝不是他对她产生了不自知的兴趣呢?
‘心气高’的饶初柳准备摆烂。
当然,这个摆烂仅限于采补,饶初柳觉得,与其浪费时间追在邬崖川屁股后面做无用功,倒不如老老实实回归望山学习阵法、炼器、炼丹、画符等,赚点灵石,等三年后再重新出来猎艳。
她坐在铺好被褥的木床上,拿出传讯玉符,暂时忽视了众师姑师姐们密密麻麻的关切讯息,又给封度发了条讯息:“师兄,我若明日没给你传讯,你接上茂茂后,就让它带你来找我。”
饶初柳暂时没想好要不要完成第二条誓言,但就算要做,也得提前准备。
浮生丹就算能保住她的命,但在这七天里还是得找人保护她。主宠契约对她跟茂茂这两个弱鸡作用其实不是很大,但感应彼此的位置还是能做到的。
封度没回她,大概是在忙。
饶初柳便把传讯玉符扔回储物袋,没急着给师姑师姐们回消息,盯着坑坑洼洼的天花板,第一次心累到连书都不想背,更没心思在这个时候还装作贴心小师妹来博取好感。
她仰倒在床上,闭上眼,回想着先前沈自捷灵力的波动轨迹,手指不自觉动弹起来。
动作生涩缓慢,但丹田内的灵力就像是感觉到什么吸引力,顺着她指尖流出,在空中凝固成一条条线,并逐渐搭在一起,但只画了几条线,甚至连一个框架都没搭成,饶初柳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停在半空的阵线缺了灵力供给,缓缓消散。
或许是一直紧绷着的心弦骤然放松,大起大落间,这一觉睡得很沉,等饶初柳再醒过来时,就闻到一股空灵清澈的特殊香气,形容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她一闻,就觉得心情和缓。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体内拨半天才能动一动的灵力回复速度似乎都比平常快了几分。
饶初柳下了床,撩开棉被,就见小木桌上的盾丸跟银针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被邬崖川收回去了。木桌被一只袅袅升烟的葫芦形香炉隔开,香味正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木桌左边是一只喝了半盏的茶杯、一张山腹地图、笔墨纸砚;右边则是还带着点温热的几张烧饼跟竹筒。
还有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刘姑娘,在下已将你先前未食用的食水用术法加热过,请放心进食。’
财大气粗啊!
饶初柳心中感慨,照旧用验毒珠检查了一下,才放进嘴里。
这饼味道平平常常,没什么稀奇,但入口时就有一股温和的灵力涌入丹田,恢复的灵力比她苦哈哈地冥想一整晚还要多,估计只一张饼,就要几块下品灵石了;竹筒是一碗汤,饶初柳尝了一口,就知道与荆南给的出自同一人,含着淡淡的灵气,滋味鲜美,功效十分温和,是凡人吃喝后会强身健体而非爆体而亡的程度。
饶初柳闻着这不知名的香气,边看地图边啃烧饼,难得有几份惬意,身后冷不丁响起邬崖川的声音:“刘姑娘,你醒了。”
“……”饶初柳一僵,低头看看啃了半截的烧饼,再一想自己‘小白花’的人设,三字分开大概还能形容她,合起来已经跟她扯不上关系,索性淡定过头,疑惑道:“邬真人,你刚刚隐身了吗?”
洞口开过吗?她耳朵坏了?
邬崖川摇头,道:“我刚过来。”
他嘴唇微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神兵利器劈在这间石室上,房间开始晃动。
邬崖川及时撑起灵盾护住了饶初柳。
饶初柳还没来得及道谢,下一息,一块大石直接落下,“咔嚓”一声把木桌砸的粉碎。
她看着巨石下断裂的桌子腿,心痛极了,喃喃道:“我的饼……”跟灵汤!
但饶初柳很快就没心思心痛错失的灵饼了。
石室又剧烈震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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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满地落石碎屑,头顶蒙了一层灰尘的灵盾被大片大片的石块砸着,像是下着小雨的湖面,不断泛起涟漪,却没有一粒微尘落进灵盾内。
饶初柳想起先前星衍宗修士拿兵器戳小溪的一幕,转头道:“邬真人,是你师弟们破开石室了吗?”还是虞锦玥开始发疯了?
“不是……”邬崖川面带肃然,他刚一开口,脚下的石板忽然“咔嚓”碎裂成渣。
猝不及防的,饶初柳脚下一空,猛地往下掉落,好在一只有力的胳膊紧紧扣住了她的腰身。紧接着,带着银光的存正窜到脚底,让他们险之又险地悬在了半空。
暗河被掉落的石头“扑通”砸出无数水花,木头碎屑、棉被则飘在了散落一池残花的水面上。
饶初柳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关注自己总算跟男德魁首有了第一次肢体接触,猛地看向河心花岛的方向。
半圆形的微光结界罩住了整个河心花岛,岸边,看上去像个八九十岁老人的沈自捷手里捏着根鱼竿,毫不顾形象地甩着腿坐着,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虞锦玥则紧紧地贴着他手臂,白衣美人跟邋遢老乞丐,疯子跟恶人——没有那一刻让饶初柳像现在这样认定他俩早该锁死!也省得祸害其他人!
虞锦玥视线滑过饶初柳,落在邬崖川脸上,眼神意味不明。
片刻,她拖长尾音,戏谑道:“偷情偷到我的地盘来了,好一对小情人,好一个正道魁首!”
邬崖川倏地朝河心花岛的方向砸出数道爆裂符,而后一声不吭地揽着饶初柳的腰肢,化为一道白光,御枪就往暗河深处遁逃。
符箓落在结界上空瞬间炸裂,结界却一动不动,钓鱼跟与情郎贴贴的两人眼都没眨一下。
“阵法现在的威力可不是刚才能比。”虞锦玥叹道:“小崖川,现在你倒是愿意走了?晚了!”
话音刚落,平静的暗河“咕咚”一声,瞬间炸出无数水花,变成水箭以冲天之势“嗖嗖嗖”准确地朝二人射去。箭头顶部带着点点寒芒,十分逼真。
——不,那就是真的箭!
饶初柳脊背紧紧贴着邬崖川胸口,努力装成不动不言的木头,以确保把劣势降到最低。那数之不清的水花离开水面立时凝水成冰,被急速喷涌的水流掩盖着势不可挡朝他们两人射来。邬崖川操纵着存正险之又险的避过去,扬手,数之不清的符箓跟术法灵光便跟水箭相击,化为无形。但更多的水箭射向高空,狠狠地穿透了山洞顶部,威力巨大!
忽然,邬崖川道:“闭眼。”
饶初柳立刻照做,顿时感觉眼皮又热又红。更雪上加霜的是,即使邬崖川一直开着灵盾保护她,她血液流动的速度也逐渐减慢,似乎前方还隐隐有兽吼叫声传来,上方更是响起“噼里啪啦”石器碎裂的声响跟“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联想到之前的石室,饶初柳不难猜出,恐怕几乎被孔道钻空的山洞顶部也尽数碎裂了。
凝血阵、寒霜阵、致盲阵、造兽亦或是幻阵,箭雨阵……还有许多饶初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阵法跟机关同时开启,环环相扣,阵阵杀招,毫不留手地把他们困在了原地。
饶初柳很难不怀疑,虞锦玥所谓的交易或许只是顺口一提,纯粹恶趣味地想看她在毫无戒心的情况下死去。
“咦,还真是郎情妾意啊。”种种机关跟阵法的嘈杂声中,虞锦玥幸灾乐祸的声音仍旧清晰地进入饶初柳耳朵:“小崖川,你若是现在扔下你这个累赘小情人,说不定就逃得掉呢!”
15. 赌徒
“那只怕是要让小师姑失望了,我与刘姑娘之间清清白白,也不会弃她于不顾。”邬崖川说话的语气虽仍然从容,但虚拢在她腰肢外侧的左臂却在微微颤抖。
饶初柳一顿,倏地想起先前在邬崖川身上闻到的淡淡血腥味。
她大致能猜测出虞锦玥的意图,心思急转,便打算顺着她的意演:“沈老伯,你就看着你道侣这么欺负人,真想让沈姐姐做一辈子傻子不成?”
说话同时,饶初柳从身前抓住邬崖川未掐诀的左手,他的左臂就结结实实贴在了她腰肢上。
邬崖川身躯一僵,似是想要挣开。
她连忙在他手上写:“我牵制,你想法子逃。”
邬崖川传音道:“姑娘打算如何牵制?”
饶初柳却没回他,扬声道:“一个无亲无友还生得花容月貌的傻子,在这世上能活几时?只要杀了我们,虞姑娘不但能顺理成章留下沈老伯陪伴,又能报了我们坏你好事的仇,还能置沈姐姐于死地……一石三鸟,好算计!”
虞锦玥怒道:“臭丫头,你……”
沈自捷打断了她的话,不悦道:“锦玥,你忘记你答应我什么了?”
只听这两句,饶初柳紧绷的心弦就松了些。
饶初柳不在意能不能真骗过邬崖川,但这两人既然配合着她演戏,向来没打算改变主意。她听着虞锦玥急急切切地解释,试图将话题引开,沈自捷却揪着“放人”“骗我”的字眼不放,肚子里顿时冒出坏水,继续挑拨起来。
“沈老伯,你怎么能全责怪虞姑娘,她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么?别人有资格说她,可你怎能这么伤她?”
才怪,沈自捷没被废,虞锦玥怎么可能把神识放进他伤口?十之八九就是她设局干的!
沈自捷:“……”
以这滑头的敏锐,他不信她猜不到当初发生的事,装什么打抱不平!
不等沈自捷开口,饶初柳又立即换了苦口婆心的语气,对虞锦玥劝道:“虞姑娘,我知道你吃醋沈老伯有过别人,但沈姐姐已经是沈老伯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了,有她在,至少这世上还有人会一直记得他,不是吗?”
虞锦玥:“……”
有过别人,血脉,记得他——这个小混蛋,仗着她现在没想杀她,在她耐心上使劲蹦跶!
饶初柳就是故意戳他们伤疤出气的,一会儿忙着劝沈自捷,一会儿忙着劝虞锦玥,煽风点火。但她也拿捏着分寸,见对方脸色都变了,就又说好话降温。即使这两人都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但在这层出不穷的话术下,实在不能不窝火。
沈自捷愧疚又恼火到怀疑人生,却憋屈到连气都不知道该跟谁撒。虞锦玥倒很想收拾饶初柳这个伶牙利嘴的小丫头一顿,但潜意识里,她反倒更欣赏饶初柳了。
一味油滑,锋芒早晚会被磨平。
想要往上爬,这股藏在骨子里却不轻易显露的气性必不可少。
忽然,邬崖川传音道:“姑娘,这是殉日阵。”
饶初柳瞳孔一缩,倔强地拉扯着仅剩一粒盘扣的马甲:“殉日阵是什么?”
殉日阵,实际上应该叫做裂地阵。启动后,阵法所在之处会不可逆的沉入地心,从此再不见天日。不过按照两个大范围阵法互斥的特性,青水山既然已经布置霹雳阵,那么殉日阵涵盖范围应该只是山腹,或者是河心花岛。
还好……个鬼啊!
饶初柳霍然睁眼,果然看见暗河水平面在种种阵法的遮掩下,距离洞顶越来越近,俨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没过顶端。这意味着她所在的位置正在不断下沉,只怕外面的青水山也会受影响塌陷地下,从高山变成平原甚至峡谷!
而他们两个,若不能及时离开,只怕也要深埋地下。
饶初柳暗骂一句疯子,手心也不由沁出汗水。
即便浮生丹是真,死一次还能复活,可没有灵力跟体力,她怎么离开地底?
她抓着邬崖川的手飞快写下三个字:“霹雳阵?”
邬崖川霎时领会了饶初柳的意思,道:“机关变动,阵法异位,霹雳阵已经不攻自破。况且就算霹雳阵还在……”
他顿住,表情隐隐露出歉意。
饶初柳明白邬崖川的意思,就算霹雳阵还在,他也不能引动阵法击碎山壁逃出去。毕竟,不引动霹雳阵,死的不过是他们两人;可若是引动阵法,外面那些星衍宗修士跟泷水镇附近的全部百姓都有生命之危。
饶初柳抿了抿唇,她不知道邬崖川为何如此平静,但她绝不引颈受戮!
视线扫过头顶,她再次写字:“石室!”
虽然上方全是大小等一的窟窿,但他们之前进过的那间干净到迥异于其他,不难辨认。邬崖川“嗯”了一声,存正冒出银光,擦着接连不断的攻势,嗖地朝斜上方石室所在飞去。
虞锦玥冷声道:“想跑?”
“轰隆!”
顷刻间,暗河掀起万丈波涛,洞顶的石室边缘也瞬间脱落,无数锐利的冰凌、石片铺天盖地把两人包裹其中,让人寸步难移。
更雪上加霜的是,挡过这一波攻势后,邬崖川面色煞白,额角满是渗出汗珠,衣物也被浸湿了。饶初柳背后是他滚烫的胸膛,她甚至能隔着他贴在身上的衣物感觉到他胸腹清晰的肌理,跟他身上似惠风和畅的淡雅香气。
邬崖川破开阵法跟布下灵盾的速度越来越慢,且灵盾原本能撑半柱香的时间,现在不过几个呼吸就“咔咔”冒出裂纹。
显然,他灵力逐渐耗尽,撑不了多久了。
情形已经如此危急,但邬崖川一句抱怨她是累赘的话都没说。她被他妥帖地护在胸前,微颤的左臂充当护栏,左手悬在衣物旁,未触及皮肤,未对她有任何冒犯,未让她沾到半点水花。
体贴极了,但饶初柳除了感慨邬崖川穿得竟不是法衣外,满脑子问号,“邬真人,你们仙人没有能恢复的药吗?”
邬崖川抿了抿唇,专注地躲闪过一道冰凌,“都已经用光了。”
饶初柳倒也没觉得他有骗自己的必要,但她也没想拿出自己的回灵丹给他,倒不是她在生死关头还不愿暴露自己是修士,实在她练气期用的回灵丹,金丹修士得吃多少才管用啊?如果不管用,那干嘛还浪费?
——绝对不是她抠门!
饶初柳果断拿出纳魂瓶,叫道:“沈老伯!”
沈自捷沉声道:“虞锦玥,放人!”
“沈郎,急什么?彻底沉下去还有将近半个时辰,咱们且有时间陪他们玩呢!”虞锦玥跟沈自捷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但下一句就变成了漠然:“况且,那个小丫头可以走,但邬崖川今日必须死!”
“可以。”说话的是邬崖川,饶初柳只觉指尖一疼,紧接着,圆疙瘩化成气流,包裹在她衣物外。
邬崖川淡声道:“小师姑,现在就放刘姑娘离开吧,晚辈留下。”
没人想到他竟如此果决,山腹内一时间只有冰凌石片击在灵盾上的金石交鸣声。
片刻,沈自捷道:“放人!”
虞锦玥眼圈微微泛红,但很快,她嗤笑着掩下了复杂微妙的神情,柔声道:“听你的。”
话音刚落,那间石室侧面忽然出现了个一人大小的能量漩涡,透过似乎薄如蝉翼的透明屏障,隐约可见熟悉的绿树丛林。
饶初柳一眼认出这是青水山半山腰的位置,她跟沈自捷上山时曾瞥见过。
显然,这正是出口。
饶初柳刚想暗示邬崖川一起跑,抬头的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吸空了,冷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漩涡外圈若隐若现的微小风龙卷正逆时针旋转着,跟阵纹几乎融为一体,很难察觉。
——是阴泵阵。
这是沈自捷发明的最阴损的阵法之一,可以附着在任何阵法上,让人防不胜防,只有极少数人能认出来。在来青水山的路上,沈自捷告诉她,不管阵法破没破,阴泵阵都能吸收附近阵法跟术法的全部能量。阴损之处在于,第一个出去的修士安然无恙,但此人后面的人却会瞬间承受那股能量的爆破,常常被他用来脱险。
银枪距离漩涡越来越近,少女却呆住了,她像雕塑般一动不动,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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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地盯着漩涡。
饶初柳死死盯着前方杀气腾腾的组合阵,只觉外面的所有景物似乎都随着漩涡都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让她一时之间大脑空白,几乎分辨不清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刚才山腹内的阵法跟术法到底产生了多少能量波动,她数都数不清,这股力量只怕也远超化神吧?盾丸也挡不住的吧?
饶初柳屏住了呼吸。
天道誓言的威力她也是听说过的,虽不知心魔劫究竟是什么,但也明白,如果选择不救邬崖川,她这辈子即便有奇遇,修为也最高只能到金丹大圆满,只有六百年寿元。
如果选择救,好处是剩下的天道誓言对饶初柳而言威胁不大,但,她得赌自己能不能从这次危机中活下去。
——即使浮生丹是真,可她被埋在坍塌的山腹内,无法动用灵力,又怎么离开呢?封师兄能在她死之前赶到吗?
六百年的极限,总比又一次死在十八岁强吧!
饶初柳内心不停挣扎,身后忽然响起邬崖川平静的声音:“出去吧。”
她猛地回神,惊觉自己竟出了身凉汗。
银枪存正的枪尖虚顶在漩涡上,只要她往前迈一步就能出去,能活下去。
饶初柳忽然很想知道邬崖川在想什么。
她顺从了自己的心意,转过身去,看向邬崖川的脸。
青年修士俊逸的脸上,表情仍旧如往日一般云淡风轻,看向她的眼神隐隐带着鼓励跟温和的安抚,好似根本不知面临着什么样的危机。
他声音也是同样的温柔:“别怕,大胆往前走,我跟在你后面呢。”
饶初柳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她闭了闭眼,张开手,低声道:“邬真人,你不肯给我睡,抱一下总可以吧?”
饶初柳觉得自己真是个疯狂的赌徒,筹码只有自己的一条命,却敢次次压上赌桌。
三年前她赌自己能横跨三域,能顺利拜入合欢宗,她赌赢了;现在又一次面临重大选择,饶初柳也想再赌一把。
赌邬崖川会不会心软。
她不做亏本买卖,要是邬崖川肯让步,那即便他还是不会同意被她采补也有机会成为她的人脉关系;可他要是在以为自己必死的情形下还坚持保持距离,如此固执……
饶初柳心中一狠。
那她出去后就给茂茂改名叫邬崖川!
下方响起虞锦玥看好戏般的轻笑。
邬崖川凝视着她。
女孩子摊开双手,身躯在并不合身的劲装下微微颤抖,她很怕,却没立刻逃生,双眸盯着他,带着一股凶狠的倔强。
刚才被她握住左手时,邬崖川已经测出了她的骨龄。
十八岁,还是个初试啼声的小修士呢。
他叹了口气,别过脸,缓缓张开了手。
愿赌服输。
饶初柳释然一笑,靠过去紧紧搂住他的腰,邬崖川身体僵硬的任由她抱,始终没把手臂放下。
就是现在!
饶初柳抽了抽发酸的鼻子,压着不断涌上心口的懊恼跟恐惧,精准戳中邬崖川麻穴。若他灵力没到现在这般将近耗空的程度,必不会中招,即便现在,也奏效不到五息。
但这已经足够了!
她把装着沈棠智魂的纳魂瓶塞进邬崖川怀里,侧身飞跃至他身后,狠狠一脚踹在枪柄上。银枪距离漩涡本就极近,只这一刹那,邬崖川猛然转头,满脸错愕,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躯没入了漩涡。
最后一眼,邬崖川看见,少女衣袂在风中卷起,仰面朝满是残落花瓣的水面跌去。
她眼含泪光,看着他大喊:“邬真人,别忘了我——”
“轰隆!”
漩涡顿时炸碎,气浪滚滚彻底扭曲了空间,洞口瞬间坍塌,无数石块在五彩斑斓的热浪裹挟下朝饶初柳砸来,又跟她身体弹出的光盾一碰撞——
饶初柳只觉眼前一黑,脑袋嗡鸣,浑身麻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邬崖川应该听到别忘了挖她的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