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定系统搞基建[种田]》
1. 坠楼
盛冬。
大雪纷飞,棉白一片。
“大人你才刚刚醒来,药都顾不上喝,怎么能立刻就出去呢。何况外面还这么大的雪,马车难行。京中难民的事情,大人鞠躬尽瘁,大夫说大人你身子虚脾、又日夜忧心,才会一时气血上涌,幸亏府上的姜大夫及时扎针,要不然大人的后果……属下可当真无法设想。”
容诉云一口含下苦涩的药。
头颅里像有一把巨大的锤子不住的敲击着他的脑穴,每一下都引起四肢百骸的震颤。
但他将面上的表情遮掩的极好。
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新的衣衫。一层层的衣服笼罩在容诉云身上,透过巨大的铜镜,容诉云竟发现自己居然消瘦至此。他捏了捏手臂的肌肤,陷入彻底的寂然。原来,那少年硬朗的身体早就与他挥手而散。
遥想当初,他也是驾马御剑的好少年。
看他咳血,林沐便更不同意容诉云出门了。
他像一堵墙一样牢牢堵在容诉云的面前,林沐练武已久,身子长,肌肉鼓胀,比容诉云还高半个头。而容诉云在大盛的男儿里也不算矮,可在他面前却消瘦的如同一只熬不过寒冬的鸟雀。
容诉云不是只能寻求他人庇护的鸟雀。
他是大盛的丞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城郊难民当道,若非有城墙的阻挡,这些难民早就冲着城中一拥而至。
安置灾民。
这是盛烨霖三日前交由他的任务。
-
不想他刚到的京郊,这身子骨就被城墙上的寒风冻到瑟瑟。
哪怕最为厚实的狐毛大氅也护不住容诉云。
下了马车,容诉云依旧冻得瑟瑟。
这场雪来的太过料峭,除去呼啸的风声,便是百姓的苦难呼号,镇压的士兵面色如铁,满脸冻得通红,都是冻疮。好在京郊的难民如今已经有了简单的帐篷居住。
京中旧粮充裕,别的州郡新粮待种,一切都还能控制。
容诉云松了口气。
只是上城容易下城难。
被风这么一吹,容诉云的脑子早就再次昏沉起来,摸索着旁边冰冷的石头扶阶,最后一步还被落下,额头就猛然撞上一堵坚硬的墙。
容诉云还未抬眸,男人就已死死钳住了他的臂膀。
“陛下!”
男人身穿黑色金纹长袍,比他高半个头,那张脸面容极盛,一双鹰目黝黑而深邃,双眸狭长,其上两条黑眉入鬓,唇瓣单薄至极,也寡情至极。
“丞相,就是这么完成朕之皇命的。”
君王的声音响彻在他的耳边,容诉云的嗓子眼干涩无比,想说什么,喉咙里却涌上一股腥甜的气味。
太熟悉了,他又在咳血。
将这一口血咽了下去,容诉云眉眼垂落。
他回应了对方那声不满且愤怒的斥罪:“微臣,记得。”
“记得?”
对方冷笑,容诉云感觉手臂上的那个力道更重一些。
容诉云轻轻拧了一下眉。
“若非朕亲自前来,是否还瞧不见朕的百姓正在城外熬着孤寒,等死。”
盛烨霖的话音刚落,一只手指向城外——天寒地冻,难民却只有稀疏的草料相盖。
容诉云懂了盛烨霖的意思。
他在责怪他。
的确如此。
偏鹰目的眼型让男人的嚣张和霸道彰显显的淋漓尽致。但他的瞳孔却是极致的黝黑,仿佛两块深不见底的黑色寒渊,裹挟着厌恶。
容诉云敛容低语:“微臣有罪。”
“你是有罪。”盛烨霖冷笑。
容诉云脑子昏沉,默然不语。
对方却不喜这般沉默:“朕给你七日期限,这批灾民你须尽数处理好!否则朝中有的是状元郎替你的位。”
这便是明晃晃的斥责。
这是一位残暴的君主,大盛的君王,是砍了无数兄弟头颅,才能登上皇位。这样残暴和血腥,换来的自然就是前朝文臣的厌恶和不喜。容诉云的父亲和几位伯伯和叔叔也如此,领着一众文臣,将那饱含劝导的疏言如雪花般一封又一封的落下。
然而无用,它们只会被投入火炉。
容诉云的父亲,伯叔俱是文臣,在世时功名显赫,桃李满天下,大哥另辟蹊径走上武将之路,战胜边疆敌族后,又作为使臣出使。
但两条路都是末路。
文臣泣血老病死,武将马革裹尸还。
容诉云先见父亲和伯叔忧心朝堂,郁郁而终,后见兄长携枪御马兴然出使,却尸骨无存而归。
所有人都离他而去。
或许,等着他的,会是比父兄更早的病亡。
-
返回途中,林沐一路上又是问询又是担忧。
容诉云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哪怕里面炉火旺,容诉云也寒凌凌的。哪怕抱着个金丝软锦的汤婆子,容诉云的眼皮子上下耷拉着,昏昏欲睡,却又寒气透骨,如同入了魇,低迷体乏。
马车压了雪,沙沙的声响又将他彻底带入梦境。
又是,一个重复的梦境。
容诉云梦里看到父亲伯叔被打压,门下桃李被砍头,看到兄长出使属国被亲信刺杀,尸体在皑皑白雪中冻的冰寒。
一切好似是意外,但又不是。
因为在朦胧的梦境里,容诉云总能发现来自背后的爪牙,还有那些似是而非、如梦似幻的书信,每一封都从宫中飞越而出。梦到最后,出现的都是陛下那张冷酷绝情的脸。
帝王威武霸绝,在容氏名帖一一划下鲜红的朱砂印记。
容诉云听。
他说:“死。”
即便是梦里,容诉云也盗汗不休。
-
“大人!大人!醒醒!”
“大人又起热了!烫得很!姜大夫快来看看!”
梦境幽远,容诉云低迷不清。
眼皮子宛若两片沉重的黑铁,睁不开,很快,他发觉手腕处似有一阵刺痛划过,剧烈而熟悉,大概是在针灸。
很快,容诉云重新续上了力气。
“大人,大人你终于醒了!”
容诉云低眉瞧着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腕骨,面色寡情地下了吩咐:“你和老管家准备着,把府中的所有账本、地契、房契都寻出来。”
容氏很有家底。
百年的大家族,历经七朝,现在所有的底蕴都铺陈在容诉云面前。
容诉云足足两个时辰才记录好。
容诉云这才停笔。
揉捏着酸涩不已的手腕,手腕的皮肤白皙到近乎变成透明的样子,青色的经脉耀武扬威盘落在上面,好似随意一把利刃都可以轻易划破,然后血溅当场。
终于安置好一切,容诉云想到了什么。
片刻之后。
老管家已结舌哽咽,他抹了抹眼,原本还算好听的声音瞬间枯败如残枝:“公子,老奴不走,老奴要一辈子守着容家。”
容诉云轻笑:“我知道,但我更希望老管家你能颐养天年。”
“那大人你呢?”林沐红着眼睛打断了容诉云。
“我?”
容诉云望过去,林沐的眼睛红红的,看向他,眸中都是不舍。
“我啊……”
容诉云低眉瞧着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腕骨。
他已经活不长了。
-
起初只是咳嗽,夜里难眠,到了后面就变成了时不时的咳血。看着白瓷杯盏里氤氲着的鲜红血丝,容诉云淡然失笑。
可不管容诉云如何病重,他也该上朝。
好几日不曾在朝堂露面,与容诉云不对付的官员提着眉眼,吊偷摸摸的给容诉云上眼药。容诉云之前请的是病假,他们只当容诉云是在府享福。哪怕容诉云乘坐马车前往城墙观望,也能给容诉云歪曲成世家公子的骄奢淫逸。
不过容诉云本来就是这般。
容诉云看向他们,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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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般雅致端方:“容氏一族满门显赫,底蕴之丰富自然可让微臣挥糜,更不提微臣是父亲母亲的老来子,又有疼爱微臣之兄长,当真打小从金玉罐子里长成,甚至害怕微臣瞌睡受伤,这些金玉罐子都要被套上精致柔软的绣花蜀锦。”
这些朝臣显然想不到容诉云会这样。
他平素虽然牙尖嘴利,可不曾当中显耀家族背景。要知道,他们这位陛下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名士。
他们知道的事情,容诉云自然也知道。
但不等他们驳斥容诉云的失礼,容诉云已经上前一步。
容诉云不去看高台上的君王,他一字一句,拿出不属于他这破烂身子的铿锵力道,沉言上疏:“启禀陛下,城郊难民,臣俱会一一安置妥当,如若不成,臣且自请去官入狱!”
四下悄然,满朝朝臣一片震惊。
再也无人介怀容诉云之前的失礼,因为此刻他们都被容诉云“自请入狱”的字眼重击。
偌大的朝堂居然诡异得沉寂了几分。
终于,是首位的君王出声。
“爱卿。”
“臣在。”
容诉云慢慢抬首,目色静然且明淡,好似一口涟漪不起的古井。
容诉云看不出盛烨霖的情绪,也看不懂他的帝王心术。
男人威武霸气,一身赤金莽袍压不住他那逼人的气势,血海杀出来的王位,哪有平和随意之人可以坐稳的,更多的,就是经年不散的血腥暴戾。
此刻,盛烨霖却笑了。
“那就由爱卿全力安置了。”
容诉云也慢慢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容诉云道:“臣遵旨。”
除此之外,今日上朝,百官依旧辩驳不休的,还有陛下的婚事。
容诉云昏昏沉沉的,站着有些不稳,不知是早上吃少了,还是最近睡少了,总之听到陛下婚期就在年关前,容诉云眼前黑了黑。
对方是睢南秦氏的才女,秦氏也簪缨世族,但不问朝政。
帝王摆摆手,随意将日子定了下来。
七日后,帝后大婚。
剩下每日,容诉云都架着那辆奢华马车往返京郊和丞相府。
朝中争议纷纷。
但后面,又被京郊接下来的安排连连震吓住。
“丞相哪儿来的这么多银两?居然一日三顿米粥!”
“还开了庄子安置灾民……”
“定是强迫了城中豪贵募资献粮!”
“周老板!你们米铺可被丞相大人胁迫?”
有商户恭敬着脸,汗颜回应:“……没有,丞相大人一粮一价,公道至极……”
“……”
年关最后一日,百官提前一日告假。
帝后大婚,红绸漫天,文武百官都官袍在身,乌泱泱跪成一片,唯独,少了百官之首,那抹清俊如竹的身影。
洞房花烛,小太监捧着喜报传来——
“难民去了容家的庄子,分发了冬衣,还有米粥。”
盛烨霖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不在意是谁处理了这些难民,只要这些难民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个冬天,不再暴动即可。
否则他不介意采取某些见血残暴的手段。
现下,容诉云能这么处理,盛烨霖心里舒服了些。不过他本就不会让容诉云入狱,也不会像除了他父兄那般除了他。
他总归有别的法子,折断他的傲骨,让他彻底臣服于他。
但很快,小太监支支吾吾了起来。
帝王不耐:“还有什么,说。”
小太监吞咽了口口水:“可是……丞相大人已经去了。”
“什么?”帝王狠狠地拧眉,“你再说一遍!”
“丞相大人今朝京郊巡查,一时不查,从城墙上高高坠了下去。”
“轰隆”一声,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小太监大着胆子探看。
只这一眼,小太监立刻惊惧大唤:“陛下!太医!传太医!”
2. 重生
原来死亡是这样一种感觉。
沉重且一直束缚他的肉-体渐渐消弥了对他的拉扯感,容诉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他看见皑皑白雪下躺着的是他那副干涩枯槁的躯体。
雪是极端纯洁的白,而他的血却是红梅般的赤。
随后数不清的官兵围住了他的尸-体,有百姓惊恐,也有百姓却麻木,与剩下的百姓而言,更重要的是将米粥全部喝到肚子里。
可能是脚滑,也可能是他的身体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左右他已经死了。
飘在半空中,容诉云并没有追究自己是如何坠下去的,随后的光景如同走马灯一般,迅速展现在他在他的眼前。
他的尸体被拉回去厚葬,度过寒冬难民渐渐开始感激他,就连那位一向看他们容家的君王也出现在他的葬礼上,但盛烨霖依旧是冷静的模样,没有一丝笑意,眼尾却飘着淡淡的一层红。
容诉云呆呆的想,可能盛烨霖是在高兴吧。
毕竟自己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死了,并没有脏了他的手。
不过他也笑了,因为透过盛烨霖高大而极巨大的背影里,他看到了盛烨霖曾经下过的种种部署。除掉他的父亲,除掉他的伯叔,断了他兄长的性命,最后就是他……
只是还没来得及,他就先一步坠下城楼。
等到他下葬,岁月流转的速度就更快了。
容诉云恍惚的看着那些流光片影,第一年大盛旱灾,北部三州十二郡断粮,往后一年又是水难,江南大片地区全部淹没于水中。随后湖水退却,骸骨重现,与之一起聚来的,是恐怖的疫灾。疫情从婉约江南一路蔓延到京城,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哪怕最威震四方的君王也无法空手镇江山,更不提君王盛烨霖杀伐果断,竟主动在举国危难之际对邻国发起攻击。
却不想邻国的新君王,兵行诡谲,大盛武将皆折于他手,短短三年,因为穷兵黩武,整个大盛的人口仅剩三成……
五年后敌国皇帝举旗攻入京城,百姓武将招降,独剩大盛帝王火烧皇宫,焚寂而死。
此后世间再无大盛,四海一,山河平。
这番情景太过真实,以致于容诉云骇然震惊。
只不过五年光景,整个王朝就不复存在!
容诉云还想继续往后看,可他的神思却越来越慢,仿佛随风飘扬的柳絮。
飘飘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
等他再睁眼,周围就是喧闹的人声。
其中夹杂着一道低沉粗糙,却让容诉云日日念念,魂牵梦萦的声音。
容诉云倏然睁眼,看到床边那道高大的人影,容诉云的眼角迅速聚满了泪水,豆大的泪滴从他的眼光滚落,灼烫而真实。
“大哥!”
床边的男人还身穿铠甲,头发凌乱,见容诉云哭了,他慌忙的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最后还是从身边林沐那里抽出了一张柔软的巾子,轻轻的为容诉云擦拭泪水。
“小宝!小宝,你终于醒了?!难不难受?想不想吃东西?姜大夫快来看看小宝现在如何!”
容枕山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让容诉云无法打断回应。
但容诉云现在也不想打断容枕山。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从高高的城墙上摔了下去,为什么还能看到他的大哥?
容诉云震惊的说不出话,被窝里的手狠狠掐了掐干瘦的大腿,剧烈的疼痛在腿骨蔓延,容诉云却越掐越狠,仿佛这样的疼痛越猛烈,眼前的景象就越真实。
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
他多怕再睁眼,还是那个雪地里的孤家寡人,还有……那片民不聊生的惨烈景像。
而眼前这人,是他的大哥啊……
容诉云陷入无声的哭泣,可他却不知道此刻他呆滞的模样让容枕山有多害怕。容诉云本来就病瘦,现在这张脸不过巴掌大,下巴尖的出奇,偏生容诉云现在还在可怜巴巴的无声压着哭腔,容枕山觉得自己的心窝子都快被他皱了。
床上少年刚擦完的泪水又重新落下,最后容枕山干脆甩了帕子,用布满老茧的指腹擦拭他的眼泪。
“小宝是不是很痛?是大哥来晚了,要不是大哥不在小宝身边,小宝也不会被那些酸儒推入水里,大哥应该早点调回来保护你,小宝不科考也没事,大哥一辈子护着你,不需要小宝去朝堂上抛头露面,和那些人尔虞我诈。”
容枕山说了好长一通话,容诉云也终于明白自己现在处于何时——原来就是殿试的前三天,他被书院的同僚推入冬日的寒池,他的身子本就虚弱,再坠入彻骨冰水,就一直寒疾缠身。
他上辈子仔细查过,那名推他的书生同他无冤无仇,仅受人指使,得了五百两银子就把他推入水中,等他查得更细,那人就暴毙于牢狱中。
容诉云曾想过,这事背后之人很多。
但他从不愿意往盛烨霖身上想。
整个朝堂,能有谁比盛烨霖更厌恶他们容家!
容诉云生生咳出了一口血,可把容枕山吓得不停,容诉云却熟稔的捂着嘴,他安抚容枕山,声音格外坦然:“没事的大哥,咳一会儿就好了。”
容诉云早已习惯了。
容枕山的心却狠狠的抽痛着。
自从三年前他们的父亲染病抑郁而终,小宝就从来不曾笑过,现在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那等人推入水中,若非书院师长偶然经过,小宝岂非已经没了生息。
武将皱眉,血战疆场的杀气瞬间蔓延了整个屋子。
容诉云却不怕。他微微歪着脑袋,睁着他那清亮的眼睛仔细描摹容枕山的面容,满是认真。
容枕山一愣:“小宝……你这么看大哥做甚?”
容诉云嘴角轻抬,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大哥真年轻。”
已经二十七的容枕山:“??”
容枕山伸手探了探容诉云的额头,并未发烫:“小宝你也没烧糊涂啊,大哥我都二十七了,怎么能称得上年轻。”
容诉云却摇摇头,含笑不语。
脑海里浮现着的,却是容枕山作为使臣出使敌国的最后一面,那年容枕山也不过三十,就已经鬓染苍发,面露沟壑。
而现在的容枕山,是鲜活而有蓬勃武将气息的容枕山。
真好,他还有重来的机会。
但容诉云很快收敛了笑意,因为还有三日他就要参加殿试。
“大哥。”容诉云看向容枕山,对方也在看他,表情柔和,“怎么了?”
容诉云遣散左右,门窗禁闭。
容枕山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小宝有什么要说?”
容诉云看向他,眉眼半垂,凄神寒骨:“大哥,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什么!”容枕山震惊,“小宝,怎么可能,那是不是你做的一场噩梦。”
“大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能重回一世,上辈子我被盛烨霖亲笔封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再往后,就是一条惨烈结局。我眼睁睁看着我入朝三年不到的时间,大哥你就被盛烨霖设计入局,死在敌国……我还看到父亲之前如何被他折辱训斥,否则父亲怎会忧愤而终!”
容枕山惊讶不已,倏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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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瞳孔骤扩:“小宝……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
“坠楼而亡……”容诉云声音很低,“大哥,我不想这个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容枕山浑浑噩噩,他看着乖巧的容诉云,想问的话总堵在喉咙里:“可世间,怎有如此玄然之事……”
“大哥,若不信我,可看这次科考。”容诉云半敛眉眼:“科考题目我尚且还记得,史论之题为「行赏忠厚之至论」,状元为我,榜眼薛氏薛子恒,探花宁南县周探云,至于其余人,若大哥给我纸笔,我也可一一叙之。”
“大哥……”
“你让我想想。”
“好。”
还有几日殿试,容枕山故意不去想容诉云的那番话。但他发现自己万千宠着的小宝似乎变了性子,容诉云之前读书格外勤奋,现在却将书房里的那些珍贵诗集古籍全部锁进了库房,不是拉着林沐看册本,就是摆弄乡土农耕相关的农具。
难不成小宝想去乡下种地?
啊?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家有的是地,有的是钱。
可与此同时,外面不到两日就传起了谣言,竟说他的小宝坠入水中,奄奄一息,连殿试都去不了了!
容枕山这就忍不了了。
容枕山的大掌一掌拍下去,立刻拍得窗边的小方桌四分五裂:“京中怎能有此谣言传播,我定要捉住那幕后之人,将他千刀万剐!”
容诉云正在吃燕窝羹,闻言放下碗筷,他用帕子轻轻擦拭了嘴角,指尖的动作很文气,却不女气,就像清润的莲,秀挺的竹,浸润人心。他看向容枕山,弯弯眉眼:“大哥,是我让人传出去的。”
“小宝,您怎可自己咒自己!”容枕山很震惊。
但很快,容诉云说出了让他更震惊的话:“大哥,殿试我一定会去考,但日后的官员录用,我不会去。”
“??小宝?如果你所言当真,你已经中了两元,只差最后殿试就成状元,你要在此等光耀时候放弃入朝?是不是因为书院的人影响到你了,那只是书院,等你入了朝,朝堂中的人……”说到这,容枕山莫名说不下去了。
因为朝堂也是一团黑。
容诉云还在看他,眸子清亮亮的。
容枕山只叹了口气,他受不了自家胞弟这样的眼神,他伸手揉了揉容诉云的脑袋,就像小时候一样,轻易揉乱了容诉云的头发:“大哥说这话绝非逼你求得功名利禄,只是你从小志于诗书,还说要超过父亲,成为天下绝顶的文臣。如今你课业有成,三元即在眼前,你当真甘愿永不入朝?”
“大哥,我已想好。”容诉云颔首,“我不愿入朝。”
这些日子容枕山想了很多,还是不愿信容诉云之前预言般的那番话。但他低着头,伸出一只大掌盖住容诉云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仿佛对待什么难得而易碎的宝物。
容诉云眨着眼。
大哥的掌心很热,很粗糙,以致于大哥总害怕伤着他,很小心翼翼地对待他。
当下亦如此,容枕山绷紧了武将的脸,语气却温柔:“好,哥说过,小宝想做什么都行。”
容诉云鼻子突然有些酸,他站起身,倾步上前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高大的容枕山,顶着刚被容枕山揉乱的细碎绒发,脑袋往前蹭了蹭,声线低而绵软的叫了一声。
“大哥……”
这次换我来守着你。
容枕山因为弟弟的一个拥抱,甜似蜜的离开。等四下无人,容诉云重重地坐回书房木椅上,方才的温柔消失不见,他捻着一杯温茶,眼神凝如寒冰——
“孽障,你还不出来吗!”
3. 邪祟
“我觉得你还是软软的时候很可爱。”
这是一道懒洋洋的声线,吊儿郎当的,尾音飞扬,好似他们很熟稔一般。
“不过我不叫‘孽障’,至于我的名字,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一说我的名字,这个垃圾就会屏蔽我,只是目前的话,你能不喝这个很苦的茶吗?”
末了又埋怨了一句:“你刚刚喝了一口,我的心巴都快被苦皱了。”
容诉云不为所动,垂眸静听了半天的废话,眉头凝寒不消:“你这个孽障为何会在我的体内?”
“我的名字不叫孽障,我叫……靠,说个名字都要锁我?”
对方又怒骂了几息,见有不停的迹象,容诉云低头摩挲着杯子,面容清冷好似皑皑雪山:“你附在我身上,意欲何为……想杀我?”
“别说那么严重,我可是来帮你的,我能帮你在官场平步青云,对了,你明日后不就要殿试了么,我给你悄悄露点题,你这不就扶摇直上!我这就叫金手指!”
对方显然很是得意。
忽视这个“金手指”,容诉云眉峰微压:“你知道测验之题,你可泄露天机?”
“泄露天机……”
对方默念了一遍,声音轻佻放肆:“也差不多吧,我能看到好多东西,咦?有点奇怪,为什么我只能看见你现在的情况,看不见你日后什么样子?算了,看不见就看不见吧,有了我这个金手指,你这辈子足够享受荣华富贵!”
已经荣华富贵一辈子的容诉云:……
但见这邪祟不知自己已是重来之人,容诉云暗暗舒了口气,唇角天生上翘着,却没笑意的弧度。
他抿唇:“何为金手指?”
对方状似认真思索:“嗯……就是你想当官,我可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若为君……”声线停了一瞬,又续上了,“不过你家风这么严忠,肯定不会推翻那个暴躁狗皇帝。”
邪祟说对了。
容氏世代忠君,曾有祖辈武将,于危难之际血守城门——“为君生,为朝死”,这是祖辈世代的血誓。
说着那邪祟不知道在翻阅什么,心湖哗哗作响,喃喃喟叹:“但是宝儿你有点太菜了,骑不了马,射不了箭,啊……每年书院骑射你都是倒数啊……不过无碍,咱大哥在军营以一敌百,武力超强!”
容诉云咬牙,刚想打断他,让他别喊“宝儿”,又想让他早点闭嘴,对方不知看到什么,又是一声惊叹:“嚯!还有个一出血就血流不止的毛病!宝儿!你好娇弱啊!”
“……”
容诉云捏紧了杯子:“你再说一遍。”
对面还在碎碎念:“没关系,娇花好好养着就成,想变强的话可以和我一起练,保证你三个月速出腹肌,到时候摸起来贼舒服!对了,你还没摸过吧,真可惜你摸不到我的,我之前就有。”
容诉云的呼气声都短促了些许。
那道声音继续着,不知翻阅到什么,语气忧愁愤慨:“不过宝儿你好倒霉,效忠的这个国家命数不好,水灾旱灾雪灾,瘟疫,哦吼,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你们这个狗皇帝还要打仗……还是隔壁不错,风水好,无灾无难的……宝儿,要不你带着咱哥,我们打包打包去隔壁过日子?不过也有点危险,那边现在动荡不定,我看咱们西南边就不错,虽然荒了点,但有河有山啊!”
上辈子大盛天灾,南地受灾严重,西陲之地的确还能产粮。
但这个邪祟说这么多,没问题吗?
容诉云颔首,低垂眉眼,装听不懂这邪祟的话。
他还是不信任“他”。
他心里迅速浮现几个奇门要术,道教的符咒、桃木剑,亦或佛教的诵咒、供灯、如若不够,则加持白芥子转生,一时间容诉云脑海万千,并认真思忖其中可行性。
“宝儿,你怎么不说话啦?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唔……你不会是想给我驱个魔吧!”
虽不知驱魔的意思,但容诉云根据字面猜测,可能就是祛除魔祟的意思。
嗯,他的确有这个想法。
然容诉云侧首否认,瞳仁却黑黝黝的渗人:“没有。”
“真没有吗?”
那道声音嘀咕着,半信半疑:“宝儿,你可别骗我,我就是个单纯的188男孩,很好骗的……”
“……”
容诉云叹了口气,被“他”闹得头疼。
对方不依不饶:“宝儿,我真的很厉害的,有我帮你,你大可放心,你要什么我都有,保证跟着爸爸混,三天吃九顿!”
三天吃九顿,一天即可吃三顿。
容诉云眼波微漾。
对于现在一日只能两食的百姓而言,的确很不错了。想起记忆里饥荒百姓民不聊生,采吃树皮,掘取观音土,甚至易子而时的惨状,容诉云的眉眼被一层阴郁的愁云笼罩。
本能的家国大任在牵扯他。
想这邪祟知晓众多,容诉云眸色一紧:“我怎可信你。”
“我怎么会骗你啊。”
“可有证据。”
“当然有啊。”说着,这“邪祟”妖孽似的一笑了一声,还带了些散漫,“人家对漂亮的小哥哥最用心了。”
一会哥哥,一会弟弟,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容诉云脑穴直跳。
“不说便罢了。”他举着杯盏,意欲轻抿茶水。
苦涩茶液尚未入唇,那道声音突然炸了起来:“求你!别喝!”
容诉云薄唇压着杯沿,唇瓣轻启,肯定地道:“你能通感?”
因而不想他喝苦茶,还不想他自戕。
对方支支吾吾。
看来他猜对了,容诉云放下杯子,白皙指尖描摹杯盏竹节纹路,他垂眸看着杯纹,继续猜测:“你一直不走,是因为你想要我的身体?”
对方语义羞涩,尾音微扬:“是有亿点点的喜欢。”
“嗯?”
“其实我今天见到你,一见钟情啦!”
“哦。”容诉云面无表情地端起杯盏。
“你怎么这么平静!”见容诉云不说话,那道声音继续,有点羞涩和期待,“宝儿你先别喝,你能先低头看看杯子里的水吗?”
“为何?”容诉云无动于衷。
某“邪祟”一本正经地套路:“我想看看宝儿的脸啦!”
容诉云一愣。
原来这人都没看到他的脸,那怎么就说他好看?
许是通晓他心意,那道声音继续:“宝儿的手这么好看,脸一定不丑~”
容诉云并不知道世上有种癖好叫手控,但容诉云知道时下有人偏爱所谓“美足”,以三寸金莲为美,讲究“肉嫩骨软,尖窄平垂”,因而女子大多通过缠足使脚部显得小巧。
但他不喜,容诉云曾有远房表侄女年方四岁就以缠足,因痛楚日夜哭啼,以至站立都艰难。
所以这“邪祟”提及手,容诉云心里冷笑一声。呵,果然淫-魔邪祟。
当下某淫-魔邪祟还在放肆:“不看脸看手也行啊,让我再看看手哇!宝儿的手纤细干净,长长的,又白白的,肯定也香香的,这就是我梦中初恋才有的情手啊!”
容诉云拧眉不耐:“满篇赘言!”
“好吧,宝儿,我不说了……”
“也别喊我宝儿。”
对方顿了顿,从善如流:“好的,宝贝。”
“……”
“咦,你怎么不说话了?宝贝你说说话啊!”
这道声音吵吵嚷嚷,闹得容诉云耳朵疼。他烦躁地伸手按压脑穴,白皙指节清润如玉,清润双眸却透出一股杀气:“……我在想,是不是我死了,你这个孽障就会从我的身上消失。”
说着容诉云从怀袖拔出一把匕首,刀刃闪闪发光,利可削铁。
“!”那道声音弱了几分,“哎,不是吧,没必要玩这么大吧……”
容诉云眉眼低垂,还在看那匕首,低头又灌了一整杯茶水,体内那道声音瞬间安分了。好半晌,才幽幽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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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在他的心湖剧烈咳嗽着:“宝儿,你好狠的心啊。”
眼见着容诉云又要灌茶,那道声音一软:“说说说!也不是不能说,就是怕你听不懂。”
“言。”
“宝儿你可真特么的冷漠……咳……我现在就说!其实我就是你的……你的……你的系统呀!对?就是系统!如果你不能理解的话,你就把我当做你的法宝,致命武器!必要时可以绝杀一击!”
容诉云眉目清寒:“你究竟何物!”
什么筒子和法宝,竟如此胡言乱语。
“谁是邪祟那种脏东西啊,如果你真想称呼我的话,就叫我一声——”懒洋洋的声线一停,悦耳的很,“King。”
“……”
他刻意忽视这道扰人的声线,那邪祟足足叫了半个时辰,心湖声音才缓缓消弭。
又等了半个时辰,万籁俱寂。
容诉云绷紧的脊背缓缓松弛,张唇:“林沐。”
“公子?”林沐就在外等,闻声而入。
“嘘。”容诉云仔细聆听,见心湖心声不起,他眉头轻蹙,“噤言。”
林沐:“?”
随后,他就见自家小公子突然扯了个抹额,并未系在头上,而是蒙住了眼睛。
容诉云不放心,想起这怪东西能通感,他又把布条系得更紧了些。等到彻底看不见一丝光亮,他这才放心地垂下头,右手寻了张纸面,闭眸书写。
林沐:?公子这是做甚?
看不见能写出来么?难道这是什么科考新架势?
半盏茶时间,容诉云招招手。
见小公子朝他挥手,林沐立刻凑上前去看,只见纸面上字迹飘逸灵秀,极具风骨,列举了很多书册的名字,神神鬼鬼的。左边记下柳枝,侧伯草,亡草;右侧备注了桃木,铜镜……
林沐有些犹豫:“小公子,你明日就要殿试了……”
[嘘]
容诉云笔尖落下这一字。
林沐彻底不说话了。
容诉云继续落笔:[你去一一备好,还要快些。]
林沐点头应下,他皱眉离开,只是走前甚为犹豫。
小公子前两天天天看种子和农具,现在又捣鼓这些奇怪的东西,殿试真的没问题吗?而且小公子不是素来不信神佛的吗?
林沐很快带着东西回来,时间紧凑没找齐,但桃枝和铜镜都有,容诉云将其一一挂起,见佩戴得差不多了,又安静地坐了回去。
随后一个时辰,翻阅书册,清润如竹。
体内彻底没了声响。
容诉云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缓。
想起那邪祟最后念叨的名字——刻印。
容诉云默念着,这个字音异样且拗口,且古籍书册均未出现。
容诉云确定了——
这是一只没有经过礼仪教化的邪祟,蛮荒,未开智,且头颅有疾。
好在现在安静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桃木牌,想来这些还是有用的。
容枕山午后去了军营,想求个假归家照顾胞弟,如今容诉云落水病重的消息甚嚣尘上,人言纷纷;容枕山不在,管家匆匆忙忙又送来很多农具,容诉云有心摆弄这些。
飧食前,容枕山未归,管家前来唤他先用。
容诉云查勘了许久的农具,雪白衣袖污了一片,索性在庭院取了水洁面。水光潋滟,晚昏斜阳洒下大片橙辉,宁静温和。
一切都如前世,安静寂然。
但等他重新束好白色发带——
“宝儿,下午好!”
容诉云瞳目惊扩。
“咦?我睡过头了么,怎么天都这么黑了?”
欠揍的声音又慢慢浮起,还有浅浅的哈欠声。然而哈欠声只持续了须臾光景,下一瞬息出现的是一阵仓皇失措的凌乱声响。
丁零当啷,掩映着重物坠落之声。
“宝儿!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看不见了!太医!快传太医!”
4. 殿试
“宝儿!宝儿!我的宝,我的宝贝,你去哪里了?我怎么看不见你了!宝儿!你说说话啊!”
心湖的声音吵吵嚷嚷,很快恢复了之前那般的雀喧鸠聚。
但也太过于闹腾了!
容诉云烦躁地加快了步子,眼见这个邪祟的声音往高处提的迹象,容诉云烦郁地屏息,他一把扯掉蒙住眼睛的抹额,语气实在不算温和:“你太吵了。”
喧闹的声音只停一瞬间。
下一刻。
某“邪祟”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宝儿刚刚怎么一直不说话,还有刚才怎么回事?可吓死我了,我以为我睡了个觉就瞎啦……”
容诉云目色淡然,不动声色地将拿着发带的手背到身后,手指却摩擦着腰间的桃木牌。
得不到他的回答,某“邪祟”还在叨念:“宝儿,你在摸着什么东西,都捂热了。”
“没什么。”都忘了这个邪祟能和他通感。
“哦……”那道声音停了停,随即似乎有吸气的声音,“等等!我怎么会闻到桃木的味道,还是那种陈年桃木!那股子味道都腌入味了!”
容诉云顿了顿,僵硬的岔开视线:“你闻错了。”
那道声音将信将疑:“真的吗?宝儿你可别欺负我啊,我很单纯的……”
容诉云坚持:“桃木本没有味道,一定是你闻错了。”
“……不对劲……本来还觉得闻错了,但现在绝对不可能是我闻错!”
说着,邪祟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不止桃木的味道,还有道教那些道士们常用的染料气味!靠!有人企图用这些东西驱逐我!救命!我好害怕啊!!”
容诉云紧张起来。
他备下的这些东西有用么!
这个邪祟就像天降之物,他不知邪祟的威力,若此番不能将其彻底驱赶,势必打草惊蛇。
容诉云攥紧了木牌,就听这厮话音一转,懒洋洋的声线再次掠起:“哎呀呀,不会真有人相信这些都能赶我走吧~真是蠢蛋。”
容诉云:“……”
攥紧了拳头,就很想揍他。
“邪祟”骄矜而倨傲:“对了宝儿,你知道这些东西是谁弄的么?我刚刚还看到了铜镜,哈哈哈哈!我知道了!一定是咱大哥!觉得你落水是妖魔所为,所以想给你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驱邪!那没事了,大哥关心咱宝儿都是应该的!”
某“邪祟”振振有词。
正御马返回容府的容枕山突然打了个响震天的大喷嚏:“怎么回事,和小宝一样风寒了吗?”
想着家里的胞弟,容枕山心里一片柔软,当机两腿夹紧马腹,加快回程时速。
而此刻的容诉云回内间换了件干净衣裳,还不避开镜子,全程不曾垂眼,只想让这厮早些闭嘴。
“宝儿,你怎么不说话了?”
“何为封建迷信?”容诉云有意岔开话题。
某“邪祟”很容易就跟着他的话音走:“就是信世上有神鬼之说,觉得桃木剑,或者那些铜镜什么的可以把我驱赶走。等等,这些不会是宝儿你折腾出来的吧!!宝儿你手上握着的是不是桃木牌!!”
容诉云微愣。
但很快这个“邪祟”就否定了:“宝儿怎么会是那种封建迷信的人呢?!不可能不可能,宝儿我和你说哈,这些东西都是糟粕,没有用的,世界上本没有鬼神。信这个还不如信我是天王老子,当今皇帝。哈哈哈哈……”
“……”
这一声声的笑仿佛打在容诉云脸上。
桃木剑没有用,他不信邪地走到铜镜前面。
那道声音安静了几秒,突然颤鸣起来,仿佛得了某种天赐的动力,声线愈发昂扬:“宝儿!!”
容诉云微微挺直了腰:“如何?”
来了,这邪祟是要喊救命吗!?
然而,邪祟张大了嘴巴:“宝儿!饿饿!!饭饭!!”
容诉云:“??”
“宝儿,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啦!有烧鸡!啊啊啊啊啊啊!!终于可以正儿八经的吃饭了!宝儿冲!冲!冲!冲!!!”
容诉云的额角飞速跳动着。
不耐,又手痒。
一遭又一遭的被戏弄,容诉云现在恨不得破开自己的胸膛,把这个邪祟揪出来,狠狠的用刀剑劈砍一顿。
-
容枕山觉得自家胞弟与之前截然不同,往日面容清冷如霜雾,端方舒隽,今日黑色长发从肩头缓缓滑落,却略显凌乱地半掩着他那略显苍白的面庞。
而且容诉云提箸弄勺的动作和神色甚是僵硬,似在走神。
容枕山放下筷子,面露担忧:“宝儿是在担心明日殿试吗?”
容诉云闻言,收回手中筷箸:“大哥,我不担心。”
“那为兄怎见你今日心不在焉,神思不属?”
“我……”容诉云不知如何解释,难道告诉大哥他心里多了个邪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戕害于他么……不可,之前将重生之事道于大哥,大哥就已忧心忡忡,若再言之此邪祟,恐怕大哥今晚就磨刀霍霍,昼夜难眠。
容诉云终是应下了:“有些畏惧。”
“畏惧陛下?”
“嗯。”也差不多吧。
容枕山默了默。
容枕山知晓他的心结,如果容诉云说得都是真的,那他们容府满门都命丧君王之手。
飧食容诉云用的不多。
他的身子一向虚弱,哪怕现在不如上一世临死前那般虚疲,也不强健。
只吃了小半碗米食,就放下了碗筷。
心湖又传来小声的絮叨声:“宝儿,你像小猫一样啊。”
“?”
“吃的好少哦。”
“猫崽崽一样,还小口小口吃。”
大哥还在,容诉云握紧了筷子,并未回应“他”的话。而容枕山说起如今京城中的谣言,又担心地提醒了他几分:“你身子虚弱,寒疾缠身的消息早已甚嚣尘上,既然你不愿做官,那便应付了去。”
大哥的话,容诉云一一应下。
那道声音又响起,奇奇怪怪的——
“宝儿,你在大哥面前好乖哦。”
“就好可爱~”
等容枕山走后,踱步回自家院落的容诉云终于忍不住了,他狠狠的掐了掐指尖:“你不要整日说这些胡话!”
“啊?我说什么胡话了?”
“就是……”就是说他可爱,说他乖……这些的。但这些词容诉云说不出口,哪怕最宠他的哥哥,也没有这么直接过。
“宝儿说的是‘可爱’和‘乖’吗?”这道声音明知故问,“他”很惊讶的道,“可是宝儿在我眼中就是很可爱,还很乖啊。”
“你都未曾见过我的面容,就如此大放厥词。”
“那不是见过手么?”
“……”容诉云顿了顿,冰冷地道,“你这个淫-魔-邪-祟。”
想着这个“邪祟”想看他的脸,容诉云索性撤掉了屋里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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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镜子,甚至洗漱的时候都闭上了眼。
“宝儿,你没必要这么防着我吧。”
“我可真难过。”
我可没瞧出来你在难过。
容诉云躺在床榻上,里间已经熄灭了所有蜡烛,一片漆黑中,他辗转反侧,在想明日的殿试策题,又为日后规划做盘算。可耳边吵吵嚷嚷的,那厮一边复盘今天的烧鸡有些过了火候,一边又说没喝到那甜酒,怪可惜的。
容诉云磨磨牙:“自当下起,你可否一言不发。”
“啊?为什么啊,宝儿你不喜欢听我说话吗?”
容诉云闭了闭眼,长吸一口气:“你说话我紧张。”
“紧张?因为宝儿你也喜欢我么!”
忽视那个“也”字,容诉云咬紧牙关,尽力控制自己不因太过愤急而失态。
他阖眸淡淡道:“我明日就要参加殿试,哪怕我不欲入朝,这也是我这一世最为重要的一次考试。”
“不当官宝儿要去哪里?”
“随便找个地方种地吧。”容诉云看似敷衍着他,实则真有这个念头,他翻过身,拉了拉寝被,“好了,我睡了。”
“哦……晚安。”
容诉云以为他会埋怨什么,或者直接驳回他这个念想,不想这只“邪祟”自从那一声以后,当真钳口不言。
容诉云有些意外。
没有某个“邪祟”一直的吵嚷,容诉云满意地陷入睡梦。
次日天还未亮,容诉云就已整理启程。
容枕山昨日请了长假,今日专门送他,昔日丞相府的马车金碧辉煌,行走大道之间无人与之争锋。只是暗地里流言纷纷,纷纷扬言容诉云这等病秧子今日非要吊着命过来,恐怕会命丧大殿之上。
容诉云随他们言语,并不给予任何回应。
容枕山听到这些话,恨不得一拳头砸死他们。然而不能进宫,武将只得眉头紧皱,大掌捋顺了容诉云微微翘起的发丝,容枕山反复叮嘱容诉云切勿逞强,这副殷勤模样在一众考生看来又是容诉云病衰的证据。
黎明时分,一众考生迈入金銮大殿。
又是一系列的严格点名,众考生在大殿之中落座,行了三跪九叩之礼,便可分发试卷。
只是这个过程多了个小意外,赞拜与行礼之时容诉云跪下的身形摇摇欲坠,好在他如同寒风里的竹,摇摆弯折,很快又恢复如常。
容诉云苍白着张脸,气息奄奄。
他从头到尾不曾抬头注视上面的君王,却感知到身上刺骨而寒冷的冰凝视线。
如上世一般,策题题目为「行赏忠厚之至论」。
容诉云清眸敛垂,于纸面上填好详细信息,轻掸长袖慢慢研着墨,并未急着提笔。这场殿试将持续一整日,日落时分才会交上测题卷。
磨墨时,许多书生已提笔撰写,寂然之中,某邪祟全程不曾言语。
容诉云猜忌他又昏睡过去。
等他终于提笔蘸墨,准备落下第一字时,突然听到小小的一声呼唤。
“宝儿……”
男声轻轻、又悄悄地放缓了声线,鬼鬼祟祟的。
容诉云笔尖一顿,微叹了口气。
憋了四五个时辰,某个邪祟终究还是没憋住,在他心湖窸窸窣窣。
“宝儿,祝你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许是担忧自己的声音会惊扰到容诉云殿试,他压着极为微弱的气声,窃窃道:“等你考完……我有一份小小的礼物要送给你。”
5. 咯血
——等你考完……我有一份小小的礼物要送给你。
听到邪祟在他殿试的时候出声,容诉云握紧了笔,又缓缓松开了。
有些许意料之中的感觉。
罢了,“他”能忍这么久已经超乎他的预料。
但这邪祟说送礼物于他……
这礼物何如相送?
当下“他”还需靠自己衣食住,怎么空口取物?况且这邪祟确定不是要趁机夺了他的身体,直接杀死他吗?
然,容诉云的万千惑然丝毫不会影响他提笔定论。
位首君王只见许久不动狼毫笔的少年在笔尖滴下一滴浓墨后,瞬然间翩翩起势,下笔从容。
大殿威武气派,却压不下他的舒朗锋芒。
容诉云不似他兄长那般,武将气息浓郁,言语直接鲁莽;相反,容诉云如同他温雅端方的父亲,周身上下带着股天生的文臣清贵;只因为容诉云更年轻些,在十七岁这样年轻的年纪里两元及第,如今殿试更是不收其清雅,风姿过人。
除了……
身子还是太瘦弱了些。
考到了日暮黄昏,等容诉云欲将交卷时,更是单薄身躯长颤,突就咳了血,考生险些起了喧嚣,而高台龙椅上的君王鹰目眯起,遥遥地就瞧见他雪白衣袖沾染地三两滴血迹,如同雪后红梅,异样的刺眼。
某“邪祟”急得不行。
“宝儿!你怎么样了啊!”
“宝儿!你都吐血了!”
“宝儿……咳咳……我的嗓子也好疼啊……”
容诉云忍不住咳血,纵使有前些日子落水招致的寒疾影响,但更多的还是见到盛烨霖的愤恨与怨怼。
收取卷纸的那一刹那,他和盛烨霖对上了视线。
盛烨霖依旧如同上一世,一袭黄袍在身,君王权势下的男人冰冷无情,每一个眼神扫视如同刀刃,不动声色地行使着生杀大权;嘴角又偏生勾起笑着,像在玩味着,在心里随意拿捏在场所有人的未来命运。
只这一眼,容诉云狠狠的攥住了拳头,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微微发颤的手。
此刻他牙关紧咬,目色通红一片。
他本以为自己能撑过这一日,不想看到盛烨霖还是难掩上一世得知真相的惊讶和震惊,当今盛烨霖年龄正直而立,就以雷霆手段迅速拔除朝堂上的眼中钉。
每位君王都会不喜手中权势旁落,更不喜朝中有绝然的朝臣存在,而他们容氏一族历经几朝,他的父亲更是三朝元老,桃李遍布天下,大盛何人不知容氏风雅。
可就这样,被眼前帝王夺取性命。
盛烨霖杀人诛心,想要打压父亲,却借六部之口暗压父亲年迈体弱,还当早日辞官回乡。不仅如此,父亲还亲眼目睹手中桃李被尽数打压,做不得京中朝官的学生就下放偏远之地,这是盛烨霖惯用的手段。
父亲归家悲愤,终究吐血抑郁而终。
大哥同样如此,为避文臣权势,大哥自小习武,好不容易入了军营,正当是武将保卫山河血战江城的好时候,却被盛烨霖几番设计,最终死在属国。
而他……就更不必说了,他的存在不过是君王拿捏朝堂的一颗棋子。朝堂未稳,他便是朝中新贵和旧臣齐齐攻讦的对象,朝堂稳定,他就是随时可除的眼中钉。可他不信命,以自己的手段坐上了丞相的高位。
可后来才知,这个位置自己是做不久的。
盛烨霖不会允许朝中有任何伪违背忤逆他的人存在。
之前是,这一世,亦如是。
所有试卷请点完毕,金銮殿大开,容诉云拖着步子缓然退下。
他该寻别的出路。
比如换个不受旱灾水灾影响的地方,多种些田地……
-
容诉云同一众考生从皇宫中出来,外面等候的车马泱泱,容枕山在里面并不出众,但他的脸色却是最吓人的。容枕山原本就是军营的武将,威猛雄壮,如同一座小山。
眼下这座山却有崩塌迹象。
尤其他听着这些碎嘴子在那絮叨他的小宝。
“‘天上麒麟子,人间状元郎’,也不知今年这状元郎是何样人士,我瞧着民间商贾早就跃跃欲试,就等放榜时日来个榜下捉婿。”
“管他状元郎是谁,总归短命鬼不会。”
“说的也是,你说这好不容易中了状元了,没做几年官身子就不行了……”
容枕山的筋脉飞速的跳动着,若不是他已经看到容诉云虚疲的扶着门出来,他定要这些人好看。
当下顾不上这群人,容枕山迈步向前,脚步如飞。等看清容诉云嘴角一缕鲜红,以及雪白衣袖上的点点血迹,他的眉头立刻高高皱起,整个人如同阴云笼罩,风雨欲来。
揽着容诉云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哥忍着粗气:“先回去。”
哪怕再生气,容枕山都不会在外面给容诉云丢面子,尤其他不想容诉云听到外面这群人的胡言乱语。
只会脏了宝儿的耳朵。
容诉云的确有些累,但还没夸张到一步都走不了的地步,但看周围人兴奋且昂然的神色,容诉云眉梢微挑,了然于心。
心里某道声音愤懑又不平:“宝儿,别听他们这么说!他们就是嫉妒你,他们连殿试都进不了呢,就知道在这里嘎嘎嘎!”
容诉云没搭理他,自从被这厮看到自己吐了血,心里的声音就翻江倒海,时刻不能停歇。
实在太吵了些。
上了马车,又被容枕山倒了杯水。
容诉云缓慢地眨了眨眼,敛容轻缓笑着:“辛苦大哥今日在外面听了一整日的闲话了。”
容枕山沉重地叹了口气,使劲揉了揉他的头:“你竟还有心思玩笑,我看你都咳血了,回去就让姜大夫给你把把脉!你若再不顾着这身子,又要天天熬着苦药吃。”
容诉云捧着杯盏轻轻抿了一小口温水,闻言笑笑。
他已经怕喝药了,上辈子他喝药就和用食一样。
但显然心里那个“鬼”并不是。
“啊,又要喝药啊,还是别了吧……”
“我不是讨厌喝药,只是……只是能吃甜,谁会吃苦啊……”
“而且这里的中药也太苦了,怎么没有感冒灵啊……至少感冒灵冲泡好还甜丝丝的……”
容诉云端着杯盏的手一顿。
何为感冒灵?世上还有不苦的药吗?
容枕山听不到这声音,容枕山纠结了许久,仔细打探自家胞弟的神色,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清清嗓子轻声问询:“今日策论……如何?”
容诉云放下杯子,知晓大哥在意这个,他直言道:“策论之题为「行赏忠厚之至论」,至于何人中榜,大哥且拭目以待。”
仅凭这句话,容枕山就懂了。
哪怕他再怎么不相信宝儿之前说的重生之事,可现在策论题目都能对上,宝儿又不可能提前贿赂官员知晓题目。
况且宝儿不屑于做此等事。
容枕山面色异样,久久不能平静。
一直到回到府上,他还面色沉沉,以致于管家以为今日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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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可是出了大事,看到小公子衣袖上的血迹差点没站住,忧心忡忡地看着大夫过来把脉,又忧心忡忡的叮嘱人小心伺候药炉。
晚食过后,书房的容诉云就被一堆人盯着用药。
容诉云:倒也不至于如此多的人……
他捧着药碗,比他更煎熬难磨的,是他心里的那只“邪祟”,明明吃饭的时候还香喷喷的,大言不惭地要吃这,要吃那个,不过容诉云没搭理他。
容诉云口味淡,重油重辣之物不会多用。
至于药……
他也不喜欢,但看到这“邪祟”更不喜欢,容诉云喝药的姿态干净利落了许多。
容枕山和管家稍稍松了心。
容诉云打小就不爱喝药,喝药时就需要有人在他旁边盯着,否则就会被他眨巴眼睛望着,装乖糊弄过去。
容枕山走前给容诉云递了个蜜饯。
还是前世的味道,洁白的糖霜包裹着干巴了的果脯,入口即甜。
那个邪祟终于舒服了——
“啊,真好吃。”
等容诉云吐了蜜饯的核,“他”还眼巴巴的巴望着——
“宝儿,你看我今天这么乖,能再吃一个吗?”
容诉云眉梢微扬,冷笑一声:“‘乖’这个字同你有何关系?”
而且哪里有乖的邪祟。
容诉云时刻防备着他,就担忧自己一睁眼,要么死了,要么身体被抢了。
容诉云小心折好油纸封袋,但他现在还万分被动,这邪祟和他共用身体,还通五感,容诉云有种他的身体被另外一个人霸占的微妙感觉。
容诉云把油纸袋里的果脯收了起来,冰冷无情道:“所以你究竟是多少年的老邪祟?!”
“他”提到的很多东西都不是他们所知晓的,哪怕容诉云从小饱读诗书,也不知何为“系统”,何为“金手指”,甚至今天提到的“感冒药”,他也是头一回知晓。
“宝儿!我不老!”
“……闭嘴!”
“好吧……不过宝儿,原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啊……”
那声音甚是伤心,似乎还在抹眼泪啜泣:“我就是个人,但是我还是有一点点的厉害……”
容诉云打断他,偏开视线:“你这番说辞毫无可信度。”
“宝儿你怎么都不相信我啊……这样吧,宝儿你张开手。”
“做甚,你想砍掉我的手?”
容诉云明湛清眸半敛着,冷意四起。
这个邪祟已经不是第一次觊觎他的手了,对于他这种莫名其妙的癖好,他不予理解,甚至觉得病态。
但“他”今天如果想让他这只手,他日就会要他的命,容诉云宁愿当即自戕于“他”面前,也不会让他得逞。
“他”很不解:“我为什么要砍掉宝儿这么好看的手?”
这么好看的手,就应该抓床单才对。
见容诉云不肯伸手,“他”又在容诉云的心湖里窸窣起来:“说了等宝儿考完试就给宝儿礼物,喏,我这不就拿了么。”
容诉云气血迅疾上涌。
不,我不想要。
谁知道你要送我什么“鬼怪”礼物。
不等容诉云拒绝这份强送的礼物,容诉云眼前倏然一亮。
几息后,刺眼的月白光辉倏然散去,面前的紫檀木长案静静横卧着一幅笔势精细的陌生舆图。
等他看清,他瞳目骤缩。
这是西南边陲的舆图!
甚至,远比他见过的所有舆图都精细全备!
6. 状元
觉察容诉云的惊讶,心湖那道声音轻轻荡起水波涟漪。
顾牧青拉长了尾音,还用请功的上扬语调小声吹嘘:“宝儿,你昨晚不是说想去种田吗?我瞧着西南这片地方就很不错,有山有水还有地,等成绩下来以后,咱们收拾收拾,带着咱哥一起去玩儿吧!”
容诉云沉默着。
他的视线还静静的看着这幅地图。
上一世,他官拜丞相之位,无论京城还是各大郡县,大体地势他皆了然,入目的地图数量更是数不尽数。
可他不曾见过这么精细的地图。
整个西南三州的周边如何,山水情况,乃至官道都仔细记录,而且并无错漏之处。
容诉云白皙的指尖掠过地图表面。
他低垂眉眼,神色淡淡,心里却波澜四起。
若刚才他没看错,这邪祟说完要送他礼物,他的眼前就闪过耀眼白光,等白光散去,这幅地图就平铺在桌面之上。
这就是邪祟的力量么。
在“他”面前,自己就如蝼蚁般渺小。
顾牧青还在那洋洋得意:“宝儿,你就说我这个礼物送的好不好?今天我看了你的考试卷子,你可是刚好提到了这三个州县。你一定想让那个狗皇帝把你弄过去,就算他这次不弄,你后面也会想法子过去。”
被他勘破心意,容诉云目色一紧:“是又如何。”
“那我们就刚好可以走啊!”
谁要和他一起走。
容诉云忍住想打断他的欲望。
容诉云只想和大哥走,不想带着这个随时絮絮叨叨的鬼东西。
当想,他的视线眼仔细略过地图的每一个角落,很少有人知晓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正在努力地下地图的内容。
顾牧青悠悠道:“宝儿,咱不急着看,这地图是我送你的。”
他还有很多好东西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
但容诉云却皱眉:“可若让旁人看到,我该如何解释这幅地图?”
这个地图的纸面和他们用的平常纸张不同,坚硬而油润,似乎难以折叠;其次地图的油墨也不同,不知是哪位大师所处,用笔平缓均匀,每一根线条居然都是同等细度。
惊为天人。
容诉云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说罢,容诉云从书架那儿抽出他平时作画的最大纸页,又挑选一只最纤细的狼毫笔,全神贯注绘制新地图。
顾牧青看到目瞪口呆:“宝儿,你怎么这么牛啊?”
这地图画的简直和他给出去的一模一样!
容诉云一言不发,没有搭理他。
他认真做某事的时候,向来是不说话的,眉头轻轻皱着,薄薄的唇绷紧,唇线拉的极平。
等新地图绘制完成,容诉云揉揉手。
顾牧青还在那哇哇哇,顾不上他的手也酸,顾牧青突然问到:“宝儿,地图画得这么好,宝儿画人像吗?”
“不画。”容诉云放下墨笔,低头等画纸上的墨彻底干透,表情冷淡,“我不画人。”
“为什么?”顾牧青觉得很可惜。
为什么……
容诉云垂下眼眸,似乎又些走神。
顾牧青还在追问,容诉云眼波微动,语气异样地冷淡:“因为我每画完一个人,那个人很快就死了。”
他初初学会画画的时候,绘制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母亲,但很快母亲因为伤病亡故,还把他那幅画放进了墓棺,一同埋葬;后来也画过父亲伯叔,还有他的大哥……这些就不用多说了。
顾牧青却一声惊讶:“宝儿,你这么牛的吗?!”
容诉云:“?”
“你这哪里是画,你这明明是死亡名单!”
容诉云:“……”
顾牧青立刻激动起来,催促着他:“宝儿,别急着收笔,你多拿些画纸画那个狗皇帝!”
“?”
“忒!那是什么辣鸡狗皇帝!别以为宝儿你在认真考试我就没看见!我看到他坐在上面眼睛对你放刀子了!!不行宝儿,你现在就画!画他个十张八张!让他今晚暴毙,明朝国丧,天下皆知!”
容诉云:“……”
他这么公然的诅咒当今陛下,真的没有问题吗?
算了,他都是一只邪祟了。
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容诉云将已经干透了的地图,小心翼翼卷好,又封在长管中。
“这份地图如何处置?”容诉云尚未松懈下紧绷着的神经。
“哦,没用的,那你就给烧了吧。”
容诉云有些惊讶,但还是如顾牧青所言,烧了这份地图。只是有些难烧,纸太厚了,等完全化为灰烬,半蹲着的容诉云腿都有些酸麻。
顾牧青微微打了个哈欠:“宝儿,你还不睡吗?”
“怎么了?”
“宝儿你不睡,我也不能闭眼,眼前一直有光,好亮哦。”
顾牧青现在就很想睡觉。
他困困的又提醒了一句:“早睡早起能长高。”
容诉云:“……”
熄灭了所有的蜡烛,容诉云脱了外衣平躺在床上,而这个邪祟许是实在太困了,很快就没有了声响。
容诉云默了默。
“邪祟?”
“鬼怪?”
“……刻、刻印?”
好了,一声不吭,看来是真的睡熟了。
容诉云小心的翻身下床,让侍从准备了热水。一盏茶的功夫后,容诉云褪下所有衣衫泡在浴桶里,害怕某个邪祟半路醒来,他全程眯着眼,可即便如此,泡在温和的水里,容诉云还是舒舒服服的舒了一口气。
-
“宝儿,早上好。”
第二天,顾牧青打了个哈欠,在容诉云洗脸的时候低低的嘟囔着,困意明显:“宝儿,我感觉我昨晚没睡好。”
容诉云用温热巾子轻轻敷在脸上,嗤笑一声:“何故?”
“我也讲不清楚,但我感觉好离谱哦,是不是我昨晚精神出轨了,好像在梦游啊?我怎么感觉天空在下雨,我还冲了个澡,不过我梦到我的八块腹肌没有了,身上软绵绵的,就很吓人!”
半夜起来小心翼翼沐浴了的容诉云:“……”
他把变凉了的巾子轻轻拧了拧,晾在旁边,轻飘飘地回应他:“嗯,就是你感知错了。”
不过顾牧青很快没时间疑惑这些,他这几日特别的紧张,因为容诉云的殿试已过去了几日,期间所有的考生的策论都将由读卷官初阅,皇帝亲阅并确定中试者的排名,其后所出的殿试录用名单则被称之为“金榜”。
最终,五月初一日,传胪之日。
这日民间热闹纷纷,有说前几日有考生考完出来,当晚就疯魔了。还有世家内里担忧不已,偷偷让族中殿试者和授业恩师核对了策论,一时间,满京城都在紧张兴奋。但无人敢打扰容府的小公子,因为这位小公子已经命不久矣了!
今日殿试的成绩会在朝廷上公布。
容枕山作为武将也将出现在朝中,只是他和容诉云路径不同,容枕山来时就听了不少酸话——容诉云不过交卷后咳了血,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他殿前失仪,血染了金銮殿,据说回去就闭门不出,窗前都是大夫。
容枕山走前双目冷若冰霜:“这些胡言乱语者,大哥我都记下名字了!”
心湖里的顾牧青更是连连应和:“就是就是!我们宝儿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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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了一点,弱了一点,白了一点,怎么就命不久矣了?!他们完全不懂咱们宝儿的好,宝儿这叫娇花美人,就要娇弱弱的才好……”
两边都在闹腾,容诉云一时间不知道先安抚愤慨的大哥,还是先堵住心湖这只“邪祟”的嘴。
容诉云只跟着一众考生入殿。
放榜之际,整个大殿充满了严肃和庄重的气氛,一甲前三名尤其受到重视。容枕山站立于武将之列,容诉云端立在考生之列,二人皆在静静聆听陛下的大太监宣读封赏旨意。
这个时候,也就顾牧青能在容诉云心里说个不停。
顾牡青:“好激动,宝儿马上可以查高考成绩了!”
容诉云默默叹了口气。
什么高考成绩,明明是殿试。
顾牧青:“也不知道宝儿你考了第几名,救命,我好紧张啊!”
容诉云目色平淡,这样的阵仗上一世他已经经历过了,上辈子都不紧张,这辈子更无这种情绪。
不过……邪祟也会紧张吗?
又听顾牧青一声惊呼:“啊!来了!”
大太监掐着嗓子,一一宣布了三甲进士,与二甲进士,随后便是万众瞩目的一甲三人:“一甲第三,宁南县周探云,任翰林院编修。”
顾牧青没有感情地拍掌:“啊……恭喜,全国第三。”
“一甲第二,京属薛氏薛子恒,任翰林院编修。”
顾牧青继续拍掌,懒洋洋地吊着嗓子:“恭喜,全国第二……不过薛子恒你小子怎么这个眼神看我宝儿?小气吧啦的,再看我的宝儿就把你眼睛挖掉!”
二人一一领旨,很快,太监宣读下一道旨意:“一甲头名,容诉云。”
“草民在。”容诉云恭敬跪下。
看他跪,顾牧青烦恼地嘟囔着:“哎呀,又要跪,就很不想跪这个狗皇帝……不过恭喜宝儿,你是全国第一!宝儿牛批!”
顾牧青兴致勃勃:“让我看看我们宝儿得了个什么官职?”
顾牧青:“嗯?这个太监怎么不继续读了?”
朝堂也顿了顿。
唯独容枕山浑浑噩噩,想起容诉云之前说的——状元为我,榜眼薛氏薛子恒,探花宁南县周探云。他咬紧牙关,狠狠地攥紧了拳头。而容枕山听清状元真是他胞弟,他更是双目赤红,近乎目眦尽裂。
全……全部都对上了!
朝臣还在等,大太监看完圣旨后面的所有内容,尖透的声音明显沉顿了一下。
很快,文武百官就知晓其为何失态。
“朕以卿为凉川知州,来月月初发,卿往此日,务加勉励,使百姓安业,庶不负殿试策语。”
“什么!一甲头名居然不任翰林院修撰?!”
“哪有状元郎不留在京中,还外派知州的,而且那可是西南之地最荒凉的凉川州啊!”
历代状元郎都会安排重要的职务,如翰林院修撰或编修。作为朝中新秀,会占据最接近朝堂权利中心的预备位置,可现在,他们的状元郎被外派出京?!
哪怕是庶吉士、主事、中书都可,可偏偏是凉川州的知州!
此去一行,路上怕是都要一月光景!
一时之间百官赫然震鸣,朝堂私语爆裂而开。可是能不去么!必然不可,陛下御笔亲书的圣旨,拒绝就是抗旨!
百官难得绞心地看向前面跪着的白衣状元郎。
“臣,遵旨。”
而这位新晋状元郎早已神色戚戚。
原本殷红两片唇失去所有颜色,脸白的吓人,他欲起身接旨,却腿骨一软,青竹般峻-挺的脊柱骤然间剧烈颤抖着。
下一刻,容诉云单薄的身子重重地摔落在地上,迸溅一地碎玉。
7. 早熟
容诉云整个身子重重地摔落在地,腰间暖玉碎裂的刹那间,他的掌心就因为玉片划破而流出沽沽鲜血。
如同上一世他坠楼的血。
刺眼,且艳丽。
就因为他看了一眼高台的君王,作呕的欲望翻滚不休。仿佛被勾去心神,容诉云陷入了长久的神魂恍惚。等大太监又焦急唤了他一声,容诉云才撑着手,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无、无碍。”
再次跪稳身形,他伸出白瘦手臂,面如死灰地接下君王圣意。
“臣,遵旨。”
看他气血攻心的模样,大太监都有点心疼他了。
陛下会下放状元郎大太监已万分诧异,更未曾想到这状元郎会如此郁气,殿试当日收卷的时候就已经咯血在衣袖上。今日一看,寒疾得更重了,苍白虚疲,拖着这样的身子远赴西南腹地当真没有问题吗?
会不会还没赶到,途中就意外……
不过这位状元郎当真是拔尖儿的人物。
饱读诗书,文采斐然,读卷官初步阅读试卷时,就一直把容诉云的试卷放在最上面,这意味着所有的策论中,容诉云的策论排名第一。
只可惜,提到了西南。
也提到了前年被陛下驱赶到西南的几位官员,这不就触碰了陛下的眉头。否则这样的人物哪能外放那么远,一朝出京,还是最为荒凉的西南。这得做出多大的功绩,才能重新调回京中。
大太监安静退后,朝堂一片尚且震惊。
“陛下!”
万籁俱寂中,容枕山站了出来。
武将满眼通红:“陛下!末将恳请陛下调臣入西南!”
满朝文武又震惊了。
容诉云要远赴偏远之地,可容枕山现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怎可自毁前程,也去那荒芜之地!
就连容诉云也瞳孔骤缩,他望过去,容枕山还在坚持着:“末将仅这一胞弟,万分不愿他一人在外!况西南私匪众多,请陛下同意末将前往西南,领兵剿匪!”
陛下高坐龙椅上,掌心盘着两颗珠子,抬眼轻飘飘的讲左右两道身影漫不经心地描绘了几遭,突然阴鸷乖张地笑了一声。
“朕感念枕山护弟心意,特许容枕山凉川州都指挥使,掌控军权,驱除匪徒。”
兄弟二人都将离京。
朝堂又是一阵长久的哗然。
-
领了圣旨出来,容枕山可以同容诉云一道出去,不过不久前,容诉云被玉佩刺破的伤口已经被宫中太医敷药包扎,然而他这雪白衣袖依旧落下成片的血迹。
“宝儿,你刚刚可吓死我了!!”
先是摔倒,又是手被碎玉刺伤。
顾牧青还在焦愁着:“我还以为书上说你血流不止,不能轻易划伤,是说着玩儿的……哪想到这血就和水龙头打开了一样,流个不停。”
顾牧青顾不上自己的手也在疼,想起今日殿中遭遇,他生气又心疼。平日的慵懒欠揍消糜不见,还平白气出了好几声气声。
“都怪那个该死的皇帝!我看他就是故意的,宝儿考得这么好还被发放那么远的地方!要不是咱们原本就打算过去,我一定会弄死他!对了宝儿,你的血凝住了吗?宫里那个破太医生不是不行啊!我怎么感觉手还在流血?!”
的确还在流血。
但容诉云却不在意了。
他的身子打小就奇特,旁人受了个伤很快就会愈合,而他不会,一旦身上有了出血的地方,那血就会血流不止,久久不散。所以他的爹娘和兄长还在的时候,就把他养的万分娇气。
大哥骑马御剑,文武刀枪样样拿手。
但他若想骑个马拿个利器,还要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小心再小心。这放在旁人家定是当个女儿养的。
后来他索性不主动触碰这些,家人们才勉强放了心。可他房间或者经常路过的地方依旧平坦无比。
没有利石,也没有尖利的桌角。
浑浑噩噩,大哥的调笑仿佛依旧在耳边:“咱们家小宝,以后也不知要娶哪家的娇娘,不过看这样子,一定比人家小姑娘还要娇气些。”
隔了两世,容诉云的心口瞬间酸涩不已。忍下萦绕在眼眶的热泪,他慢慢聚齐气力起身。他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所有亲人都不在的孤家寡人。
这一辈子,他还有大哥。
但容枕山现在心情很不好,看着容诉云的手被白纱布裹得宛如个发面馒头,此次受了伤,掌心不过一截指节宽的伤口,上面的血就迅速染红了洁白的衣袖。
容枕山拳头攥紧,指腹狠狠的交互摩擦着,似乎想捏死些什么。
容诉云轻缓地举起手,看着容枕山紧张的模样,想了想,他抿了抿唇,还扯出笑跟他开玩笑:“大哥你看,像不像大哥之前画的白雪落红梅?”
“……”
容枕山不说话了,看来真的很生气。
但没过多久,容枕山还是重重叹了口气,他伸出掌心,揉乱了容诉云的头发:“大哥让姜大夫再给你看看。”
容诉云歪着脑袋,眨眼看他,想问大哥为何还喊姜大夫。
但想到大哥今日的反应,应当最终相信了他的话。
其实容诉云的状况并不好。
因为身子虚弱,容诉云所乘坐的马车都精致万分,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但容诉云回到府上却没有时间再换一身衣裳,甚至府邸一众侍从都没有时间庆贺容诉云中了状元,就见他们的大将军抱着小公子,横跨风云而入。
容枕山将容诉云轻轻放在床上。
容诉云的睫毛轻颤,眼前的事物由模糊而变得逐渐清晰,可身子却格外沉重,撑着手臂想要起来只能重新倒下。
看他似乎想说什么,容枕山立刻将他扶起,给他的后腰垫了一方柔软的靠枕,面上俱是担忧:“大哥已经让人喊太医了。”
他的话音刚落,容诉云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片刻后。
姜大夫为容诉云把脉:“脉象平稳了些,但还是虚疲,小公子现在身子弱,怎可大喜大悲!”
容枕山以为容诉云是听到圣旨后才过度悲怆。
只有顾牧青知晓容诉云是被宫中太医把脉时,突然狠咬了舌尖,硬是逼上了一股气血。
顾牧青忍不住发狠:“狗皇帝真的太狗了!他让太医给宝儿处理伤口,就是想趁机看看宝你是不是真的病那么重吧!我看他浓眉大眼的,果然就不是个好东西!!”
姜大夫还在叮嘱容诉云:“小公子的身子还要小心护弄着,经历的情况若多来几次,小公子恐怕熬不过几年。”
这是姜大夫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
顾牧青耻骂骤停。
等大夫走后,容枕山和顾牧青几乎要把容诉云给闹翻了。
容枕山一言不发,在容诉云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只是那步速越来越快,俨然藏不住主人的烦躁心情。顾牧青就更不一般了,一个“人”就能乌泱泱地闹成一团。
容诉云忍不住烦躁的揉了揉脑穴。
见状,容枕山瞬间停下脚步,面露深忧:“小宝,是头开始疼的吗?”
容诉云摇摇头,他只抿着唇,看着兄长。
姜大夫说的那些话,他并没有那么吃惊,甚至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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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然于心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
上一辈子他就如此。
日渐疲乏无力,每日忧惧难眠。
这日子一日一日地熬着,他的气血也一日一日地耗尽。
最终便会干枯。
“人都会死的。”容诉云颔首低眸。
扯着唇角,不去看容枕山苦涩的神色,缓了缓,容诉云才朝他笑笑:“大哥,我就是些积年陈疴罢了,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
人家姜大夫都说了,再不好好护着,活不过几年!
但看容诉云愈发疲倦,就连眼皮子都有一搭没一搭地阖上,又撑着劲儿睁开的艰难模样,容枕山终是无奈叹了口气。
他忘了,他的弟弟已经重来一世。
容枕山伸手抱了一下他,手上力道轻得要命:“不许说这些胡话,大哥的小宝会长命百岁,大哥明日给你请方菩萨保佑。”
心湖顾牧青还在愠恼:“菩萨是没有用的,宝儿就要好好养着。宝儿,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还是赶快赶到西南去吧,那里虽然荒了些,但风水怡人啊!而且没有狗皇帝,宝儿一定能长命百岁!”
等容枕山走后,床上的容诉云依旧靠坐在床上。
顾牧青看他不说话,只软软的叫着疼:“宝儿,我手好疼啊。”
这明明是他的手。
容诉云垂眸:“那你就疼着吧。”
顾牧青撇嘴:“宝儿,你好冷酷。”
容诉云没理睬他。
顾牧青还在哼哼唧唧,叫了会儿疼,吵着说要喝甜水,被容诉云拒绝了,又磨着他要吃蜜饯:“就吃上次甜甜的蜜饯,就一颗!”
容诉云实在没忍住,嫌他事多:“不就划了个口子吗?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吵到现在?”
顾牧青气弱了几分:“……宝儿好凶。”
容诉云胸腔冒火:“是,我凶了,我凶你怎么了?”
“……没怎么。”心湖男声突然抖擞愉悦了起来,一点没有被他骂而生气的意思,“生气的宝儿也好可爱!”
“……”有病。
容诉云实在受不了他了。
他的眼睛分外难受,看不得书,他便阖眸假寐。
竟然也这样慢慢睡着了。
顾牧青安静了下来,等容诉云的呼吸平静下来,他才小声的自言自语:“离谱了……你真的好理智,好冷漠啊。”
容诉云的手还在散发着痛意,顾牧青也不在意,通过容诉云的眼睛只能看到满目漆黑,但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空间里的宝贝。
他没说谎,他是绑定了容诉云的系统。
只是重生后没回去也就罢了,还莫名其妙地成了个系统,还绑定那个少年。
不过目前为止,顾牧青对容诉云都是满意的。
“也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明明才十七岁,还未成年呢,思维方式和行事作风也过分理性冷酷了,艹……难道这就是早熟吗?!”
只是半夜,冷漠的容诉云骤然惊醒。
方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他梦见兄长出使邻国的时候,遇到邻国叛乱,葬身边关……又见到梦里的他死于数九寒冬,死前还有来自陛下的冷酷鹰眼。
后背汗津津,湿透一片里衣。
夜深月溶,蜡烛也全部熄灭,心湖彻底安静,某个邪祟叫嚷了一个晚上,此刻终于只剩下淡淡的呼吸声。
容诉云睁大了眼,小心漫步到窗边。
窗户开着,晚风凉韵,他的手指轻轻敲着雕花窗沿,两个漆黑瞳孔清冷冷的,已经彻底没了焦点。
他好像,看不清月亮了。
8. 系统
次日容诉云又恢复平常模样。
容枕山果然给容诉云请了一尊菩萨,哪怕当今百姓信仰神佛,容诉云也是不信的,菩萨保佑不了他,也去赶不了他心里的这个邪祟,甚至噩梦也攀附而来。
不过说起这个邪祟——
还是这番吵闹。
早饭容诉云正常吃的很少,容枕山想给容诉云舀汤,他摆着手推了。邪祟吃的正香,立刻就不高兴:“宝儿你这是要辟谷么?”
容诉云用帕子擦拭嘴角的并不存在的食物渣子,等着用茶。
顾牧青还在絮聒:“宝儿,你又不理我了!”
大哥还在,容诉云没出声说话。
但容诉云心里兀自点点头,想来这邪祟还挺有自知之明。
顾牧青岂会轻易放过他。
想起什么,顾牧青突然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宝儿,一定是有外人在,你才不好意思和我说话……”
容诉云眉头挑了跳。
不,就算没有外人,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只是不知顾牧青找到了什么,突然很高兴地道:“我就说系统有法子能和宿主沟通吧!宝儿,如果你想和我说话,你就在心里把那句话认真默念一遍,这样的话我就能接收到了。”
这是顾牧青第二次提到系统了,究竟是何种神魔之物。
容诉云眼眸微微眯起,心湖却泛起浅浅涟漪。
[当真?]
“对对对!宝儿,就是这样!你看你刚刚说的这两个字我就听见了!宝儿能再跟我聊聊天吗?我无聊的都快发霉了……”
不,我并不想和你聊天。
甚至刚刚偷偷在心里真的默念了一句话,容诉云现在已经隐隐约约开始感到后悔。
自从这个邪祟给他送了一份西南地区的地图,他就不似之前那般排斥,但总归还是想要回避他。
可这个邪祟像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言语比之前还密还细。
“宝,我想吃管家爷爷刚端上来的那个肉圆子!红彤彤的,我看还淋着一层热油,看着就好香哦。不用多,两个就可以了,谢谢宝儿~”
容诉云压根不打算提筷子。
[不可。]
“……那一个可以嘛?”
“……”
看他不说话,顾牧青继续道:“宝儿,你知道的,我这种无家无亲的孤寡系统是天下最可怜的存在了。”
容诉云顿了顿,管家已经给他送上了热茶。
而他神色如常。
[你……没有家眷?]
“没有啊。”顾牧青回应的理所应当。
他很理直气壮,自觉自己没说谎话。反正这个破烂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哦,不,他现在只是一个系统了,自然没有别的家人。
顾牧青的语气有些可怜:“宝儿,没有见到你之前,我真的觉得整个世界对我都是不公平的,好像所有的坏事都会发生在我身上,而我没有任何家人朋友,孤独无助,每天还要忙着很多事情,连觉都睡不好……”
难怪他那么喜欢睡觉。
只是这话说得太可怜,无助又失落。
容诉云无意识的捏紧了茶杯。
顾牧青说着抹抹眼泪,悲观情绪洋溢在容诉云的心湖:“作为一个系统,我好像总是被别的系统欺负,他们压迫我,让我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现在好不容易遇到宝儿了,宝儿,你真的是一个温柔善良又聪明的宿主!被他们看到一定都会抢你去,而且……我好害怕宝儿你不喜欢我……”
容诉云咬咬唇角。
其实他不擅长宽慰别人,也没有人这么张扬而且大胆的在他面前卖惨,被顾牧青的情绪笼罩,容诉云忍不住眉梢皱起,清润的眉头仿佛纤细竹叶,溢满愁绪。
他讨厌顾牧青吗?其实并不是,只是顾牧青来的太突然,让他不知所措。甚至到现在为止,他连顾牧青是个什么东西都没弄清楚。
这让素来想要掌控一切的容诉云有些挫败。
但厌恶的情绪,应当是没有的,只是他嫌他吵。
容诉云薄唇轻启,刚想说——
[我没有不喜……]
“所以宝儿我能吃一块管家爷爷送上来的狮子头吗?”
心湖中,顾牧青的悲伤瞬间消失不见,他似乎眨巴着眼睛。
很闪亮。
[……]
“咦?宝儿?宝儿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容诉云忍不住想把这杯子给摔烂了,直到他狠狠夹了块狮子头,张口咬了小半口,这股烦人的声线才慢慢消失。等等他吃完,重新用毛巾擦了嘴,他一口喝进杯盏里的茶汁,紧紧攥着空杯子,杯盏上纹路被他揉了又揉,最后他的重重砸在了红木饭桌上。
所以刚刚他是被顾牧青戏弄了吧!
稍稍纵容了顾牧青些,他就蹬鼻子上脸。
吃了一块还要下一块。
直到容诉云端起茶盏,准备用苦茶的时候,他才安分了一会儿。
-
容诉云不搭理他,到了午后他连午觉都没睡,这个邪祟困的说不清话,转头就没声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容诉云放下纸笔,去了前院,当下数不尽数的各种农具和种子堆满了他的庭院,平时只摆弄书本的小公子突然变成乡里的农家小子,管家和容枕山狠狠的震惊了。
因为小公子近乎花光了他的所有钱财,全部用来购买当年种出来的粮食。
管家没忍住:“小公子,我们府上的粮食是够吃的。”
不仅够吃,底下所有农庄每年盛上来的粮食也堆积如山,甚至容家手里还握着大盛四大粮庄的钥匙,谁都能缺粮,唯独他们府上不会缺。
而容诉云还在四处找钱。
大哥尚在世,库房钥匙自然还在大哥手中,容诉云想了想,晚上吃饭的时候找大哥要了钥匙。
容枕山一向有求必应。
容枕山当即就给他:“只要库房的钥匙够吗?这样吧,我把咱们粮庄的钥匙也给你,你若有什么不懂就去问掌柜的。”
“谢谢大哥。”
“你我兄弟言什么谢?”容枕山笑笑,如果可以,他更想容诉云像之前那样,扑到他怀里抱着他。
他的弟弟真可爱。
还更粘人了。
只是想起那晚容诉云为何会伸出双臂抱他,他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容诉云温热汤匙刚刚入口,顾牧青才慢悠悠地清醒了过来,容诉云怀疑他是闻到了味儿,鼻子这么灵,又贪食,或许是只狗妖。
容诉云闭耳不闻,含了一口鸽子汤。
任由他在心里聒噪。
一刻钟后——
“歪?宝儿,能听到我说话吗?”
“不能啊,那我待会再打来~”
一个时辰后——
“歪,宝儿,你已经两个时辰没联系你的小可爱了~”
容诉云正在整理书册,右手昨天撞了玉,要好生养着,容诉云索性左手起笔。
顾牧青在旁边言了又言:“宝儿写字真好看,坐姿挺拔,还有宝儿这手,手指细长而优雅,皮肤光滑细腻,抓着黑色的狼毫笔,一黑一白,简直再为精妙不过了!此情此情,我当真想吟诗一首!”
容诉云笔尖不停。
心里却不由嗤笑一声。
“宝宝我听到你在笑了,你在笑什么呀?是想听我吟诗吗?”
“你还能做出什么诗。”
“???宝儿你可就瞧不起人了,我好歹也是经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哦,不,我现在升级了,可是储存了大批数据的超级系统了!”
“哦,那你可真厉害。”
容诉云不信他的话。
就凭这邪祟取名字的方法,容诉云也断定他是个没文化的邪祟。
不过,他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容诉云放下手中狼毫笔,左手张开又合拢,慢慢放松发酸的手骨,某个邪祟瞬间把作诗的事情遗忘的一干二净。
顾牧青眼睛呆呆的:“可恶,这个破烂系统没有拍照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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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漂亮的手就要永远记录下来!”
见他又在说自己听不懂的话,容诉云眉梢微紧,强忍地扭正了话题:“你所谓的“系统”可助我成大业、成功绩、亦或成权臣?天下怎会有此等好事。”
“那不是宝儿你特殊嘛,不过我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就选中了你;后来看到宝儿考试第一名,三元及第!果然就该是宝儿你!”
“我需付何种代价。”
“代价?还要宝儿付出代价吗?等等,好像是有的……宝儿你别急,让我去看看系统守则,我也是第一次当统子,当初发的守则太长了,我就没看过……”
容诉云:“……”
他这样的“系统”真的靠谱吗?
随后就是窸窸窣窣的翻页声。
几息过后,顾牧青的声线重新亮起:“宝儿我找到了!我们需要‘功成名就’点数达到一百点!成功了就名垂千古,否则我们俩都要凉凉啦!”
这个“凉凉”……应该说的就是死亡的意思。
可为何这个系统这般兴奋?
不过当下容诉云顾不上这么多,他眉目低垂,眼里闪动着冰冷的光:“何为‘功成名就’?”
顾牧青还给他认真读守则:“宿主需在系统帮助下,分别在‘文学成就’,‘政治成就’,‘工艺技术’,‘物质文化’,巴拉巴拉等方面取得卓越成就。各个项目每升一级,宿主则可换取各等级的奖励品。”
这点顾牧青清楚:“宝儿,之前我给你的地图就是从奖励池里面拿的!”
容诉云眼尾轻轻挑起:“是文学成就?”
“宝儿可真聪明!”
顾牧青调出了容诉云的当前数据,啧啧称赞:“咱们的宝儿可真的太棒了,这才多久啊,宝儿的文学成就就已达到百分之二十的百分点;宝儿知道什么是百分之二十吗?就是你们的五分之一!”
刚想问“百分之二十”是何意就被顾牧青提前解决掉疑难,容诉云还从未如这段时日这般,接连被新文化冲击。
仿佛看到了一个新世界。
他却并不气馁:“这五分之一是如何测算的?”
顾·新晋统子·牧青看得很清楚:“宝儿之前在书院做的那些策略,从小到大写的,并且流露出去的诗集文作占据了百分之十。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宝儿在考试的时候写的那篇文章!张贴出去后受到了很多学生学士乃至官员的观望,所以一篇文章就抵了十分之一!”
“而且我看了一下那个一品的少师还评宝儿的策论:‘针砭时弊,内容充广’!宝儿牛批!文言文都能写得这么好!”
一番谈话下来,容诉云大抵通晓了顾牧青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知晓自己任务失败会有何后果。
顾牧青也搞清了系统该做的事,只是他看容诉云反应,甚是疑惑:“宝,你就不怕完成不了任务吗?”
容诉云表情淡淡:“我看起来怕死吗?”
顾牧青默了默:“不怕……宝儿,你好像没有害怕的东西。”
容诉云凉凉道:“嗯。”
经历过死亡而不畏惧死亡,他只会更坦然的面对这一世。披荆斩棘,逆流而上。
而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怎么快速地提高他的“文学成就”百分点,从奖励池里获得下一份奖励。
容诉云在脑海里默默记好顾牧青说的要点。
顾牧青突然佯叹一声:“是的哦,宝儿什么都不怕,甚至,宝儿的欲-念都淡的可怕。”
容诉云拧眉,出声打断他:“我有。”
他想国家安定,海晏河清。
“不,你没有。这都多少天了,我都不见你冲过。”
容诉云欲言又止,语气古怪:“冲?”
“就是去舒缓,去释放,去快乐。”
“?!”
“所以宝儿你是不是病萎了啊?”
顾牧青有些困了,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压着困意唏嘘道:“十七岁的少年没有起立的念头,这已经是世上最可怕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