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疯狗暴君盯上后》
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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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这已经是第三十二封信了。”
隆冬之季,屋里的银丝炭噼里啪啦燃着,屋外是鹅毛大雪,正值冬日最冷冽之时。几个宫人手揣在袖里,弓腰驼背,哆哆嗦嗦路过窗棂,连头都不敢抬起半分。
而在这句话发出后,屋里没有丝毫回响,除了那盆银丝炭,以及那嘀嗒的刻漏。直到门帘被人轻轻掀开,一股猛烈的寒风涌入,掀起了几缕云夭鬓间的青丝。
她靡颜腻理,高挺小巧的鼻梁,饱满剔透的朱唇,睫毛鸦羽一般,上挑的眼角,般般入画,可脸颊却无一丝血色。苍白而纤细的手上握着一根白玉毛笔,墨汁从狼毫之上滴下,染了已经写好大段话语的信纸。
“第三十二封了。”云夭语气很低,低到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徐阿母将门帘掩好,给殿内伺候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小宫女终于呼出一口热气,福身退到一旁。
徐阿母走至云夭跟前,伸手将她手中握着的笔拿开,可云夭却未第一时间放开,只死死抓着,轻轻颤抖。她抬眸紧盯着徐阿母,直到对方轻轻摇头,眼中的光才终于慢慢消退,黯淡如墨。
那根毛笔被彻底抽出,放置在书案一角,她身体逐渐抖成了筛子。
徐阿母抹了一把有些发红的双眼,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只听着怀中人呜咽着,却未掉出一滴眼泪,“第三十二封了,阿母,第三十二封信了,他真的不会管我了。”
“娘娘,莫怕,阿母在。”徐阿母心疼地抚着她乌黑顺滑的长发,又拍了拍她的肩背,对待她一如小女孩那般。
云夭躲在她的怀中,抿着唇,低喃道:“阿母,他真的抛弃我了。直到今日,我才终于看清,原来,我真的,真的,不过是一件交易品。辗转在不同男人之间,送过来,又抢过去。而在他心中,除了他的大邺江山,什么都没有。”
徐阿母心中不是滋味,却仍在试图安慰着她的女孩,“娘娘,或许是陛下遇到难处,过不来呢,又或者,信使中途遇上了何祸事。”
“是啊娘娘。”小宫女见状,也跟着出声,“我刚才出去时,听闻,今日大兴城已被两股起义军攻入,和叛军打得不可开交。我听说,连东都洛阳都沦陷了,契丹也一路南下,如今陛下在江都也是樯橹之末,就算收到了信,怕也难带兵再打回来。”
云夭心中一咯噔,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小宫女,“大兴城今日破了?”
小宫女正想继续说什么,徐阿母皱眉看了她一眼,厉声呵斥:“主子面前,瞎说什么?还不出去!”
“是。”小宫女见状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言一句,福身退出桃栖殿。
云夭则死死地抓住徐阿母的衣袖,“阿母,她说的是真的吗?今日真的城破了?”
徐阿母见已瞒不过她,只能勉强地点了点头,看着她浑身失去了力气,跌坐回椅上。
是了,她应早该知道才对,总有一日会到如今的地步,明明一切都有预兆。
自萧临开始倾举国之力,攻打西域时,她应该就能感觉到的。可真到降临头上的这一日,才开始懊悔,才开始发觉那以往生活中细微的变化。
往日的她总是忙着极尽所能地讨好他,压制着对他的恐惧,直视着他的暴戾与血腥,用她的美色去换取他的权势。每日担忧着衣服上的金丝挑了线,脂粉香味太庸俗,草鱼的刺未被除尽,还有便是与后宫嫔妃不断的争斗。
直到今日,才知何为国破家亡。
在山河凋零面前,一个以色侍人的妖妃算甚?
什么都不是。
他不会来救她的,送出这三十多封求救信后,她才终于去正视这个她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阿母,我该怎么办?如今大兴宫被叛军全部占领,我又被萧临放弃,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也不想委身他们,受尽侮辱,阿母。”她抓着徐阿母的衣袖,嗓音有些沙哑。
“娘娘莫怕。”徐阿母拍了拍她的后背,“一切有阿母。”
云夭就像小时那般缩在徐阿母的怀中,听着阿母唱起儿时总是哄她入睡的那首童谣,随着天色的暗淡,西方落日余晖消匿,她才沉沉在温暖的怀中睡去。
云夭是被冻醒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宫女忽然掀开桃栖殿的门帘,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女官,仿佛一条死鱼般看着躺在床榻之上,悠悠转醒的云夭。
她声音毫无起伏地开口道:“贵妃娘娘,上头来了令,命奴婢等人伺候娘娘沐浴,大人今晚要来。”
听闻此话后,云夭才鲤鱼打挺一般弹起了身子,先看着眼前一丝不苟的女官,又扫视了一圈桃栖殿众人,徐阿母不知何时站到了人群后方,担忧地看着她。
而女官口中的大人,云夭自然知晓,便是这叛军首领。自占领大兴宫之后,便将她软禁了起来。这些时日,她未见到这人一眼,也未能踏出宫门一步。
怕是忙着和起义军争夺大兴城的控制权,而今日对她也终于失去了耐心。
看着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云夭,女官皱眉道:“娘娘,你没有选择,莫要让奴婢们用强。”
“知道了。”云夭呼吸沉重了起来,站起来时腿一软,一只手将她扶住,是徐阿母。她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立刻抓住徐阿母的手臂,才堪堪站稳。
徐阿母忧心忡忡,“江尚仪,能否让婢子伺候娘娘,娘娘平日里用惯了婢子,这换了这么多人,怕是会害怕。”
女官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审视的眼神扫过云夭和徐阿母两人,最后才终于颔首,挥手让一旁的宫女全部退下,自己却未离开。
云夭被女官盯得浑身发痒,在徐阿母的搀扶下一步步往浴池而去。
四方白玉温池,源源不断的热水从几个蛇口喷涌而出,玫瑰花瓣漂浮在水面之上,在烛光下不安地摇晃。
云夭褪去衣裳,姣好而瓷白的身子没入池中,虽面色不显,却是心跳如雷。徐阿母拿过帕子轻轻为她擦洗着,时不时看一眼站在一旁监视的女官。
不知过了多久,云夭在服侍下擦干后,女官忽然倾身上前,在云夭和徐阿母的耳边低声道:“到时间了,如今门口值守的人刚刚换岗,趁着大人还未来前,娘娘换上我的衣服离开这里。”
云夭倏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官,“尚仪?你这是何意?”
女官面上的表情仍未变过,却能看出她眼中的动容,只是继续道:“娘娘或许记不清了,在奴婢还是小宫女时,娘娘曾救下奴婢性命,奴婢感激,却无以为报。今夜是个机会,奴婢换上娘娘的衣裳在殿中等待,娘娘伪装成奴婢逃离此地。去江都寻陛下,或许是唯一的出路。”
寻萧临?她怎么可能再去寻萧临?
那个原本傲视群雄,睥睨天下,杀人如麻的男人,如今却龟缩江都。
国已不国,她沦为弃子,除了一身皮囊,一无所有。
“尚仪,你代替我留在这里,被发现你会死的。”云夭摇头,不同意此提议。
女官却直接双膝重重跪地,抬头看着云夭,镇定道:“娘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婢命如草芥,报答娘娘乃奴婢平生夙愿,求娘娘成全。娘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云夭双手颤抖,原本压制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控制,滚落而出,她咬着唇没有说话,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女官和徐阿母两人将云夭换好衣裳,带着云夭回到了寝殿中,云夭终于颤抖着点了点头。
她先来到书案前,停顿一番,而后闭眼将那封被墨染黑了的信丢入炭盆中,看着白纸的边缘在红光下开始卷曲,发黑,消失。
做完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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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徐阿母立刻牵上她的手,一步步往殿外而去。
守军换职,再加上夜色昏暗,并未发现云夭假扮为女官离开。她随着徐阿母出了门,被长久没感受到的寒风激得一哆嗦。雪地上留下两排脚印,反着四周的火光。
走远之后,云夭再次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偌大的琉璃宫殿,最后闭了闭眼,随着徐阿母坚定地离开。
叛军在占领大兴宫时,早已烧杀凌虐过一波,后来上头见威慑做得差不多便下达了禁令,这剩下的内侍和宫女才暂且躲过一劫。
她们如寻常宫女那般,低着头,揣着手,规矩地往外一步步走去。女官说她早已买通了承天门的守卫,只要出了这门,便有机会逃出大兴城。
承天门的侍卫紧了紧手中的剑,看着低下头不敢直视人的云夭,一番犹疑后,没有任何询问,直接开启宫门。
云夭看着缓缓打开的宫门,心中慢慢期待起来。
正在关键之时,后方忽然奔来一股叛军,大吼着:“关门!抓住她!大人下令,抓住她!”
云夭转头一看,一片火光袭来,忽感有些眩晕。
原本为云夭开门的守卫见此情形,不敢再放人离开,立刻让人关门,三两步上前便抓住了想要逃跑的云夭。而守在承天门的人一拥而上,全部往她冲来。
她胳膊纤细,被此人抓住后只感到疼痛顺着胳膊蔓延开来,竟连挣扎都无法做到,只能开始哭喊起来,“放开我!放开!”
“啊——”忽然桎梏她的手一松,她往前踉跄了两步,转头一看,竟是徐阿母一口咬在那侍卫的手背之上。
“娘娘,快跑!”徐阿母用力拖住离云夭最近的这个侍卫,朝着云夭坚定大喊。
“阿母——”云夭后退了几步,摇着头。
“快跑啊,姑娘!”徐阿母再次大喊出来。
云夭一怔,姑娘。她多久没能听到人喊她姑娘了?两年?五年?
她红着眼睛,满脸泪痕,扫视了四面八方奔来的叛军,她深深吸下一口气后往缝隙越来越小的宫门跑去,可惜棋差一招,只得转身拔腿往承天门上而去。
在她跑上几步后转头,看到的却是被利剑刺穿了腹部的徐阿母。
“阿母——”她撕心裂肺大吼出来。
她的徐阿母,她的阿母。将她从小养大的奶娘。每日哄着她睡觉,给她唱童谣的阿母。随着她从大兴城,到榆林,又回到大兴城的阿母。
怎么可以?
没了阿母,国破家亡,空有一身皮囊,她还有何颜面苟活?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她看着徐阿母发出最后的喊叫,她有些耳鸣,不太能听见,却知道,阿母在喊着,“快跑,活下去。”
云夭呼吸困难,嗓子发紧,见越来越近的叛军,立刻转身继续跑上承天门。
高耸的城墙带着更加剧烈的狂风,她衣着有些单薄,衣袂在风中翻飞着,却顾不上发冷,只知道不停往前奔去。直到前方出现了从另一边涌上的叛军,她脚步一顿,转身之际已被身后的叛军捉住。
云夭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徐阿母刚才惨死的模样,泪水早已流到干涸。
逃不掉了,真的逃不掉了。
可想到徐阿母死前的那句话,她还是拼尽全力挣扎,狠狠一口咬上她桎梏住她的手。倏然间,那手一松,她顺着惯性脚底一划,天旋地转,迎接而来的是突然的失重,忽而看到浩瀚天际。
啊,原来她从承天门上掉下去了。
坠落的过程似乎很长,她看清了整个皇宫的面貌,也看到了如地狱一般的大兴城,整个城市宛若一口巨大的棺材,葬送着破碎飘零的山河。
而那个男人,她等了那么久,她写下三十二封信,也没能等到,他真的不会再来。
而她......
再也不要去那么高的地方了。
2. 第 2 章
耳边传来滴滴答答声响,身上有些微湿,好像在下雨。
“姑娘,别在这儿睡,快醒醒。”
是谁?声音怎么这么像徐阿母?
徐阿母.…..
云夭头疼欲裂,黑暗中,徐阿母被利刃刺死的画面袭来,她看到那穿过身体的长剑还流淌着血液。
她的阿母!
想到此处,云夭猛得睁开双眼,有些眩晕,从高墙上坠落,浑身骨骼散裂的疼痛久久挥之不去,让人惶恐不已。
她呆滞片刻,缓缓抬头,闯入眼帘的竟真的是徐阿母。正在摇晃着她,试图将她唤醒。
“姑娘,天还下雨着,你怎的就在这睡了?”
云夭难以理解眼前的现状,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才发现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的徐阿母。
她在徐阿母的搀扶下,努力站起,扫视了一圈四周。身旁是一座石桥,环境如此熟悉,似乎是位于边境榆林郡的白道驿。
云夭眨眨眼睛,再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后腰,吃痛传来,这一切竟都是真的。
“诶哟,我的心肝儿,在做甚呢?”徐阿母见状赶快抓住她的手。
云夭感受着握着自己手腕的那两只手,带着厚厚的老茧,有些苍老,皮肤松松垮垮,好像真的是她的阿母。
她似乎有了猜想,却不敢肯定,犹豫着问道:“阿母,现如今是何年?”
“开元三十八年,姑娘这是睡傻了?”徐阿母不解,却还是认真地回答。
开元三十八年,是五年前,这么说,她竟然在坠下承天门后回到了一切还未开始的那一年!
“阿母!”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冲上前将徐阿母抱住,死死不放,紧接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没想到上天竟然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一动不动抱着徐阿母痛哭许久。徐阿母的手如曾经那般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抚下她慌乱的心,许久后,她才笑着放开徐阿母。
“姑娘今日是怎的了?”
她摇摇头,看向地上的一筐桃花,将其提上,“我只是梦魇了,阿母莫要担忧。”
见她这般说,徐阿母便不再过多纠结,拉着她一同回到白道驿。
此处乃是榆林郡的驿舍,而榆林郡位于大邺北部与突厥相交的边陲之地,以燕然山为界。而如今正值春光作序,万物和鸣之际。
微雨浅浅淋湿她的发梢,两人正回到驿站中时,一吃着瓜子的妇人一瞥,不悦的声音入耳,“哟,这位小祖宗,这驿中的事儿还没弄完呢,就跑哪儿躲懒去了?咱这全家人心善,收了你,结果没想到是个光会享福的小贱蹄子。”
“这太子殿下,明日便来这榆林抚边犒军了,大伙儿都忙得紧,就你会躲懒。”
云夭本还沉浸在重活一世的喜悦中,听到此话后顿时一盆凉水从头淋下。
她想起来了,当年太子来到此地犒军,却恰巧遇到突厥大军侵袭。在这苦寒之地,外敌骚扰本是常事,可那一次却是十万大军,太子参战,却不料死在战场。而后才有了五皇子萧临继位之事。
萧临手段阴狠,暴政酷刑,穷兵黩武,后来又是灾荒,各地起义大大小小不断。
可让她如今更为慌张的并非后来的萧临称帝,也非死前的灭国之祸,而是此次突厥的侵袭。这是她后来命运多舛的源头。
当年榆林郡被突厥攻破血洗屠城,而她因着这张脸,直接被突厥人掳走,说是送给大可汗作礼。后来中途又被大邺军队追击而救下,都尉看中她,却将他送给秦王,随后她被带去大兴城。
当她到达大兴城后,秦王还未来得及寻欢作乐,便被萧临杀了。那都尉为讨好新君,又重新将她送给了刚刚夺位的萧临,之后便跟在他身边五年之久。
曾经辗转男人之间,在萧临身边的日子虽提心吊胆,却也算安定,锦衣玉食,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个从城楼上脚滑摔死的惨剧。
这一世,绝不能重蹈覆辙!
如今离突厥破城不剩多久,而她又奴籍在身不得自由,若想要改变未来的命运,此次太子的到来便是关键!
听闻此人温和仁慈,不似那条没心肝的疯狗,若是太子能活下来,再加以利用,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将扭转。
云夭脑子转得飞快,她看了一眼还在骂骂咧咧的舅母,并不搭理,只是一个人迅速回到自己平日居住的小平房中。
抽出纸笔,先给戍军写下一封突厥十万大军即将来袭的匿名信,寻了徐阿母,让她将其悄悄给戍军送去。
虽不知能否得到戍军将领重视,至少得先尝试过后才晓得。
然后便是明日到来的太子。
前世的她整日在白道驿被拉扯着做活,忙碌到根本没能见到此人。可如今不同,她必须抓住所有的机会。
这日剩下的时间里,云夭便一人待在房中,拿出一套父亲曾赠予自己的画具,在颜料中加入桃花香蜜,以此作下一幅《鹤居图》,挂到太子即将入住的房间门口。
做完这一切后,屋外淅沥的小雨也停了下来。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前世的画面,坠楼的恐惧,恍恍惚惚中,一直到黎明后才入睡。
当云夭再次醒来时,已临近晌午,她突然间想起今日太子到来的重要之事。
她知晓舅母不愿得见到自己,听到驿舍外传来的马蹄动静,便立刻躲进太子房门边的转角耐心等着。
春季雨水有些多,外面细雨又下了起来。
她看不到驿舍的门廊,却能听到舅母舅父皆在恭迎,一番奉承。并未等待许久,太子在舅母的带领下来了他所在厢房。
云夭缩着身子眯起眼,此人却是长得还算俊俏,眼睛有些细长,唇角微微上扬,头戴玉冠,身着月白锦衣,从面相上看来,确是一温和仁慈之人。
若是此人能顺利继承宝座,或许将来根本不会有那些所谓的义军。
太子正准备进门之前,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朝着一旁的画作看去,眉头紧蹙。
云夭捏着拳头,低头暗笑,知晓他已上钩。父亲曾是权势滔天的司徒,而她曾经作为云家嫡女,师从大儒,琴棋书画皆不在话下。
可那幅《鹤居图》之所以能吸引到太子的目光,并非那流畅柔顺的笔触,也非那栩栩如生的白鹤,而是画中所有的白鹤,皆缺了眼睛。
她故意不画这眼睛,就是为了让人感到一股缺失之感,心痒难耐。
太子抿唇皱眉靠近《鹤居图》细细观着,明明画技高超,却偏偏不画眼睛,而一股幽幽桃花香扑面而来,让他更是产生强烈的好奇。
他转头看向舅母,问道:“不知作这幅画的是何人?可否引荐给孤?”
舅母这时才注意到墙上忽然多出来的画,她并不知晓云夭会作画一事,只是弯着腰,恭敬道:“殿下,臣妇也不知晓,或许......或许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若殿下想知,臣妇定为殿下去寻。”
这桃花香并不像是男子会用之物,太子未多说,只是点头应下,直接回了自己所在厢房休憩。
云夭此时并不急切上前自曝作画之人,只是见鱼儿上钩后,便每日将该做的活计都做完,刻意避免此时碰到太子。
等到第三日时,她发觉太子对于此画越发按耐不住,竟自己拿了画笔,站在画前想要点睛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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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始终下不去手,生怕毁了这眼睛之外的部分,最后还是放弃收回画笔。
时机成熟,在太子离开不久后,云夭回到房中沐浴一番,在身上特意用上与那画相同的桃花香蜜。不浓烈,可只要路过,便能闻到。
她身为奴,虽是受着舅父平日的庇护,可也只穿得了粗麻素衣。未施脂粉,却仍是艳色卓绝。
做好这一切后,便立刻拿上花篮,立到白道驿外的门廊边。早晨刚下过一阵微雨,路上还有些许积水。
夕阳西下,远处橙光铺满了天际,草原,长城与山脉。美则美矣,却非云夭所喜。
正在阳光最美的时刻,太子终于乘马车而回。他在驿舍不远处先行下车,每一个动作皆是礼仪君子之风。
云夭刻意低下头没有看他,在他路过之时,却忽然闻到一股来自于她身上的桃花香,竟与那幅画上的香气一致。
太子脚步顿住,转头看向云夭,却见对方低着头不敢直视,看不太清她的脸。
云夭没等太子发话,主动缓缓抬头,远处的光洒落鬓间,瓷白的肌肤,小巧的脸蛋,带着柔美的表情和上挑的眼尾。而她微微勾唇一笑,揉进世间春光。
她朱唇轻启,声线柔美,“公子,买花吗?”
太子在这一瞬间感到心脏被猛烈击中,忽有些不知所措,憨憨点头道:“......买。”
他视线离不开她的脸颊,只是一直盯着她,伸手从她的花篮中抽走一枝桃花。少年情窦初开一般,连掏银子都磕磕绊绊,掉落一地,惹得眼前少女捂嘴轻笑,似是黄鹂鸟语。
他纠结一番后,问道:“不知姑娘可知那驿舍中所挂的一幅白鹤图。”
云夭轻轻点头,“公子说的那幅《鹤居图》啊,奴不才,此乃奴平日闲暇时所作,不值一提,让公子见笑。”
她的自称让太子有些不解,如此风流笔法,竟是出自一女奴之手?
“怎会?”太子有些急切,“那画作技法皆为上乘,只是......不知姑娘为何不画眼睛?”
云夭笑道:“奴学画多年,却独独在点睛之处遇到困境。也不知为何,每每点睛之后,整幅画便失了最初的风光。”
“那姑娘可愿同孤共同执笔,完成那画作?”太子对自己的身份充满自信,自觉她不会拒绝。
可没想到,云夭瞪大了漂亮的双眼,似乎没听懂的模样,带着少女羞涩,想要拒绝,不知如何回答。
此番模样,太子明白了自己的唐突,正要说什么时,天空竟又飘下了零碎的小雨。
她低头暗笑,今日观过天象,算准了此刻定会下雨,太子必然会伸手以袖为她挡雨,彼时再制造些轻微的肢体接触,便已将他拿下八成。
果然,太子看了眼突变的天气,想要为她抬袖挡雨。
正在这时,一辆急驰的马车从云夭面前飞奔而过,毫无礼教,直冲入白道驿院内。而那马蹄与车轮溅起的污水将她连带着脸到衣,竟喷了一身,污了她洁白的素衣和脸蛋不说,还将那股桃花香隐了去。
这一番,连太子都忘了为她挡雨之事。
云夭差点因此失控暴怒,可想到太子还在眼前,硬生生压下口中怒骂了一万遍的脏话,伸出头看着那辆毫无素质的马车。
马车停在不远处,车上的人很快走了下来,淡漠地看向太子与一身污泥的她。
云夭瞳孔不由放大,袖下的手忽然止不住颤抖起来。
熟悉的脸,熟悉的黑衣,曾经因他而死的怨气连带着多年的恐惧侵袭蔓延。
太子也是一怔,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逆光之人,笑着喊了一声:“五弟,你来了。”
3. 第 3 章
春日的雨水不大,并未到需要撑伞的地步,马车檐角流淌而下的雨却似珠串一般滚落。
萧临面如雕刻,剑眉凤目,目射寒光,顺着脸往下,便是这宽肩窄腰,黑色锦缎华服之下,云夭知晓是被隐藏下来的肌线,健硕的躯体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他一步步走近两人,虽没曾经登位后那股更为强烈的威压,却也是煞气窜来。
她骤然间想到了前世与他的初见,他一袭紫衣,头戴金冠,“卑贱之人,何价值可苟活耶?”
那是他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带着君临天下的蔑视,看不起一切世间蝼蚁。
而此时,他并没有给云夭一个眼神。
她低下头,感受着一股熟悉的,来自地狱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心慌害怕,连太子都微微蹙眉。
前世她被困大兴宫,给他送去三十多封求救信,这个满脑子只有扩土的好战分子,别说回来救她了,连一封信都未回过她。
虽死过一回,虽相处五年,可肢体间对他的恐惧依旧没能轻易消散。
萧临停在两人身前,朝着太子轻轻颔首,声音清冷道:“皇兄,回来了。”
说完后,才将视线施舍给一直低着头看脚尖的云夭,又打量了一眼太子的眼神和行为,问道:“这位是?”
“啊,这是……”太子也是第一次见云夭,并不知晓她名字,便看向她的眼,带着询问。
云夭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终于抬头,收到太子的视线后,瞥了一眼萧临,又将头低下,如鹌鹑一般糯糯开口道:“奴是在白道驿中打杂卖花的,叫云夭。”
“原来你叫云夭啊,真好听,云……”太子想到云这个姓氏,忽然回忆起了什么,不再多话。
“原来只是个女奴,门前那幅没眼睛的鹤就是你画的?”萧临语气中带着讽刺与蔑视。
云夭脑袋里一声嗡鸣,没想到如今自己一身污水,他竟还能闻到那桃花香蜜。
更没想到,那幅画不仅勾引到太子,还把他这条疯狗也引了来。
她心中悬起一块巨石,知晓萧临一向精明,或许已经猜出了她用画勾引太子的意图,有些不安,只是低着头微点道:“是,奴闲暇时练笔所画。”
听到这话时,萧临不再多说,转开视线看了一眼正在无意间维护云夭的太子,似乎是想到了何趣事,勾唇冷笑一声,便转身进了驿站。
等看不见他人影之后,太子才又转身,面带歉意道:“云姑娘见谅,五弟就是那性子,你离他远点就好,他此次来榆林是助孤犒军的。”
云夭了然地点头,而后才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震惊道:“你是、你是太子殿下?”
她立刻朝着太子行了一标准的女礼,“殿下恕罪,是奴无礼。”
太子笑着温柔地摇摇头,而后直接认了下来。
对于这个傻乎乎,反应慢半拍的少女并不恼,只觉得可爱至极,便以雨天寒凉为由,带着云夭回了白道驿中。
当云夭回到自己房间后,死死咬住大拇指指甲盖,回忆着刚才与萧临的重遇。她太了解萧临此人,她有十成把握,他定然看出了自己所有的心计,才那般嘲讽。
将有些微湿的衣服褪下,沐浴一番,洗去身上与头发的污水后,她的心也依旧没有平静下来。
她一向不喜自己这身皮囊,她因着这脸,总被不同的男人如同货物一般对待。可她也向来知晓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色。
她如今乃奴籍之身,又是罪臣之女,若无贵人相助,她根本离不开这榆林郡,而太子便是助她脱离奴籍的最佳机会。
也不知萧临是否会把自己的心计告知太子,毁去自己的谋划。要是如此,那便糟了。
前世此时,不是被舅母安排的杂活忙到手忙脚乱,便是后来被锁在房间终日不得出,所知信息实在太少。她甚至不知,除了太子,萧临竟也来了这边陲。
云夭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唉声叹气许久都未能入睡,直到徐阿母忙完驿舍杂活回到房中,云夭才抱着她缩在怀中睡去。
……
萧临厢房中,侍卫为他点上安神香,置于榻旁。他接过信件将其拆开,在烛光下将信看完,而后点燃烧毁。
桌下倒着的是一个身着黑衣,满脸是血,面目全非的人。
将手上的血迹擦尽,他揉着眉心,掀了下眼皮,“太子在白道驿这些时日,除了研究那幅画,便无其他举动了?”
“是。不过属下发觉,秦王派了人跟来,不仅殿下身边,太子身边也有。今日这人,应是秦王的人。”
“秦王……”
正是他思索之时,房门忽被人敲响。
“五弟,是孤。”
萧临给了那侍卫一个眼神,那人熟悉地将地上血渍擦干,扛上尸体,直接翻窗离开。
等这一切处理完,他这才上前将门打开,迎太子入内。
太子有些等的不耐烦,一边入内一边道:“五弟在做甚?孤在门口等了许久。”
萧临懒得回答,两人面对面隔着一张案几跪坐于榻前,太子似乎多思虑,小动作不断。
“不知皇兄深夜前来,所为何事?”萧临没有看他,只是擦了一下从窗外飞上案几的几滴雨水,弹弹手指。
见他起了头,太子这才开口道:“五弟,今日在驿舍前遇见的那名女子,她说自己姓云。我便忽然想到前司徒,那女子莫不是云家人吧?”
见太子此番夜谈,仅仅为一风流韵事,心底开始不由耻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太子没有回答,而是道:“此次孤来犒军,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孤,实在不便行事。”
“皇兄是想让我去查她?”
太子正想点头,萧临又紧接着道:“查了之后呢?若是云家人,你要将她带走?莫非还要封她做个良娣?”
“这……”太子开始为难起来,“当然不能。她若是简单的女奴,我定想办法给她脱籍,再给个封号,至少给个昭训,可若是罪臣之女……”
若是罪臣之女,便有牵涉前司徒及其党派之嫌。如今他身处众矢之的,一步有失,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想到云夭那抬眸一笑,百里生花,桃香弥散,他心中难耐得紧,那是他身居东宫数年都未曾见过的难得美人,以及难得的悸动。
“诶,五弟,反正你先帮孤这一次,若能得此佳人,孤定然亲自以酒相谢。”
萧临饮下一口茶,手指摩挲着杯沿,“知道了。”
见他承诺,太子终于放下了心,可想到什么,又立刻紧张起来,“五弟,你应该不会看上她吧?毕竟这样的美人……”
萧临瞅了一眼,嗤笑道:“此女不过尔尔。”
还心机深沉,仅一画和一面便勾得太子成了这副痴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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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尔尔?
太子没有接话,虽有些不悦,却也放了心。又忽然眉头一皱,轻轻嗅了嗅,“五弟,你房中怎有股腥味?”
萧临捏着杯子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看向他,平静道:“或许是这驿舍常年雨水,生了霉。”
听此解释,太子不疑有他,颔首起身离去,回了自己厢房。
他躺上床,只要闭上眼睛,便是云夭抬眸的画面,冲击着脑袋,难以散去。
迷迷糊糊之际,吸了吸鼻子,有些疑惑,明明他和五弟厢房连在一处,自己的房间竟无霉味。
……
云夭翌日起床后便没能见到太子,心中更是有些慌张。若她不能把握此次机会,难道还要重蹈前世覆辙?
她用完早膳后,便去驿舍前捧着桃花贩卖,听两个马夫交谈,太子一大早便去了戍军,心中有些失望。
站了一个清晨,脚有些酸疼,徐阿母为云夭做好午膳,两人用膳后,她便又准备继续去门口卖花。
经过门廊时,一道肥硕身影堵住她去路,散发着淡淡的汗味。云夭皱眉,抬眸,是她那讨人厌的表哥,唐武,白道驿中舅母与舅父的儿子。
此人整日吃喝嫖赌,这便算了,让云夭最头疼的是对她的觊觎。
前世,唐武便是夜间喝了酒,翻窗想要对她用强,结果被她拿陶壶砸破脑袋晕了过去。舅母知晓后大骂自己勾引她儿子,便将她锁了起来,导致突厥破城之时,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无。
活一辈子,她学会了隐藏心绪,学会了夹缝中生存。
“表妹这是去卖花?没想到几日不见,表妹竟越发美艳动人了。”唐武阴柔的声音响起,勾着嘴角,一步步靠近云夭。
当云夭后退着贴上墙壁,已无退路之时,她才抬起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胸口,唐武的举动让她感到作呕,她还是柔软道:“表哥,人多。”
“人多?”唐武左右转头看了看走廊,见空无一人,又朝着云夭一笑,露出几颗黄牙,“表妹睁眼说瞎话呢?”
他继续往前了一步,云夭力量不敌,身为女奴,无法与驿丞的儿子硬碰硬,前世便是教训。他抬起一只手,撑住云夭身后的墙,猥琐的目光顺着她的鼻梁往下,至锁骨与衣襟内。
云夭忍住呕欲,朝着他轻笑道:“表哥,近日太子殿下与五皇子入住驿舍,跟随者众多,若是让人看到,传入太子耳中,不说奴的名声,便是连带着表哥,舅母和舅父都不会好过。太子可是来抚边犒军的,怎会容忍光天化日下,有人行此秽乱之事。”
此话一出,唐武停住了脚步,看着她伶牙俐齿的小嘴,有些热气上头,只是舔了舔唇,终究未做出进一步的举动。
虽没更多动作,口舌上却不愿多让,“一个女奴,我若真做甚,太子也管不着。不过是离开榆林几日,没想到表妹像是变了个性子。”
云夭还未来得及反驳,便听到门廊传出脚步声,两人一怔,转身看去,没想到竟是回驿舍的五皇子萧临。
唐武立刻将手缩了回来,朝着他福身行礼,不知为何,牙齿竟开始哆嗦,“殿下。”
云夭则定在原地没动弹,看着他脚步不停,不过路过时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能看出他在嘲讽自己水性杨花,四处勾引男人。
她咬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趁着唐武未注意时也悄然离开,可心中烦闷更上了一层台阶。
4. 第 4 章
云夭因萧临的出现被惹得心烦意乱,一方面是来源于身体本身对于此人的恐惧,另一方面担忧他毁了自己利用太子的筹谋。
一下午卖花都心不在焉,也未见到太子回白道驿。当她回驿舍时,忽然看到有人正在与舅父交谈着什么。
说是交谈,其实更像是打听。
“原来如此,所以唐家这才收养了云家女。”
舅父听闻后弯腰谄笑着点头。
云夭走近后,才终于看清此人的脸,她认识,也可说是相当熟悉,竟是萧临身边的近侍,竹青!
她脑中紧绷的弦啪一声断裂,有些嗡鸣眩晕。竹青明显是在打听自己,这么说,其实是萧临在打听自己。
为什么?
萧临平日不近女色,即便是前世她成了他的妃子,却也非用的美色吸引住他。而如今他们仅两面,又被看成心机孟浪之人,她更是不会自恋到觉得萧临与太子一样对自己一见钟情。
难道他猜出了自己是云家女,认为自己会对太子不利?这可如何是好?
舅父将竹青送走后,转身见云夭到来,换了一副面孔,笑眯眯朝她招招手,又询问了她近日的生活用度。
云夭皆恭敬从容地回答。
舅父是个笑面虎,看着和善模样。可若真和善,怎会这么多年眼见着舅母与唐武欺负自己而无动于衷。
云夭试图从舅父口中打探竹青询问的话,舅父却只是打哈哈,“啊,我也没与他多说啥,主要就问了你的身世。我也便直接说了云家的事儿,后来是见你被流放此地为奴,孤苦无依,看着亲戚份上,便收来家中护佑。”
她扯嘴一笑,前世看不出来,可如今以她的经验来看,当初舅父将她收至唐家,只是为了有一日用她来结交某些达官贵人,唯一没能料到的是她竟被突厥人抢了去。
见没有更多信息,云夭不愿过多寒暄,可忽然想到突厥,她还是试探问道:“舅父,你常年与戍军打交道,可知最近戍军有何动作?”
“动作?”
“嗯,比如调兵防御突厥之类的。”
舅父垂头思索一番,最后摇摇头,虽不明白云夭为何有此一问,却也答道:“并无任何不同寻常之处,这突厥袭扰乃常事,每次来个一两千人,抢了东西就跑。戍军如今也无异常,便如往日那般与突厥人打闹罢了。你问这做甚?”
云夭干笑道:“哦,没甚,就是担忧哪天打起仗来,是否准备要跑。”
她与舅父又随意寒暄两句,便告了辞。
看来当初给戍军发去的匿名信并未能引起重视,她总不能去寻他们说自己重生。别说没人会信,以她如今的身份,怕是直接被抓起来以扰乱军心为由处死。
太子这些时日都未回驿站,定是忙碌,而突厥大军来袭的时日也越来越近,云夭开始焦急起来。
这日,她一如往常那般站在门口卖花,看着萧临一人路过自己往驿舍中去。云夭盯着他的背影,咬牙深吸一口气,终于朝他冲了过去,拦在了他面前。
萧临脚步一顿,眉头皱了起来,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云夭,竟敢挡住自己去路,开始不耐。
云夭身子一颤,感受到他散发出来那股冷气,她知道,这条疯狗现在……
非常不爽!
萧临最厌恶他人碰他,碰到他,他便不爽,不爽便想杀人。
前世一小宫女试图勾引他,结果只是触碰到了他的手,他便要将人烧了做美人灯。
最后他拉着她为他洗手,洗了快脱下一层皮,又按着她的头,吻自己手许久才作罢。
但是她也无别的法子,一直没能再见到太子,只能出此下策一试。
知晓他现在不熟悉自己,这般接触,定然危险至极。前世他对待那些让他烦躁之人的画面,一一滑过她的脑海,让她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压制住心中的恐慌,她抬眸直视着萧临幽深的眸子,道:“殿下,奴有要事禀报,可否换个地方一叙?”
萧临摩挲着手指,并不理会她,直接往左边跨了一步,想要继续往前而行。云夭见状,又两步小跑追上挡在他的面前,因着太过急切,脸竟直接撞在他的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萧临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怒气升了起来,“找死!”
云夭还捂着鼻子,疼到浑身抖动,她眼泪不自觉便滚了出来。
好硬!好疼!
她揉了揉,再次抬起头时,心猛然狂跳起来,她知此人喜怒无常,而她也从他眼神中看到了熟悉的杀意。
完了,不能慌,千万不能慌。
要是被他看出自己害怕慌乱,或许就真死了。
她深呼吸一番,控制住颤抖的身子,暗自整理一番语调,隐下恐惧重新看向他,严肃道:“殿下,奴真的有要事禀告,事关突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审视着面前的少女。刚才还一副鹌鹑模样,不知脑子里转了什么,忽然又换了一副嘴脸。
他收回想杀死这个轻浮女的念头,给了她一个眼神,她立刻接到,明白了过来,放下了乱跳的心,带着他往外面石桥而去。
春季草长得极为茂盛,上面还沾着近日来留存下的雨水,晶莹剔透。
停在石桥边转身,拿出帕子擦着刚才被她撞到的胸口。云夭无视他举动,迅速整理着思绪。
萧临不耐烦,率先开口道:“说吧,究竟何事?突厥怎么了?”
云夭道:“近日,奴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再过几日,突厥十万大军来袭,过燕然山,攻破榆林郡,烧杀抢虐,无恶不作。菩萨与奴说,此劫需得殿下与太子才得化解。”
萧临阖了阖眼,一副看白痴的模样看着她,讽刺一笑,“梦?你可知,上一次逗弄勾引我的人去了何方?”
见她不回答,他抬起手,轻轻在她脖颈喉咙处摩挲着。手下的肌肤白皙光滑,手感不错,如此纤细的脖颈,他只要微微用力便能掐断。
云夭咽下一口口水,来不及感受这手指在她颈部的撩拨,只是心跳出了嗓子眼,呼吸愈发困难,手紧紧攥着,指甲在手心压出一道深印,可她不敢表现出任何慌乱。
萧临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勾唇道:“菩萨没跟你说,那人在西方极乐世界过得如何吗?”
云夭:“……”
她摇摇头,没有挥开一直停留在她皮肤上的手。那指腹有些粗糙,弄得她微痒,是常年练武握剑而留下的茧子。
云夭屏住呼吸继续道:“殿下有所不知,奴常年居住在这榆林郡,自太子到来之后,这榆林郡中的胡人便多了起来。他们是否真的是胡人,奴不知。可若是突厥人,在此时忽然大批入城是为何,想必以殿下的聪慧,定能猜到一二。”
萧临一怔,收回了她脖颈上的手,定定审视并思考着她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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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夭趁热打铁,“殿下,若真是寻常胡人,奴所做的梦也是假的,那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突厥细作潜入,真的有大军进犯攻破榆林郡南下,那便不好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奴自知人微言轻,若是寻戍军说起此事,定然无用。”
“告知戍军无用,你怎觉得告知我便有用?”萧临歪头,打量着假作镇定的她。
云夭有些窒息,前世,也是在她入宫之后,萧临领兵御驾亲征,直接灭了突厥,从此突厥分裂东西,东突厥对大邺称臣,解决了北部常年被突厥袭扰的问题。那算得上是他当了皇帝后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这个好战分子享受战争所带来的快感,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
所以云夭知晓,事关突厥战役,他定能听进去。
萧临紧接着问道:“你不怕我?”
她并未直接回答此问题,只是道:“殿下乃一枭雄,坊间常有传言,道殿下十三起便随圣上东征西战,灭卫国,一统南北。此英勇之举,百姓倾佩,是众人仰望的存在,奴亦然,自认殿下武力能护佑我等。”
他对云夭的奉承之语并未有太大反应,只是似笑非笑道:“区区一女奴,见识不算短,也难怪勾了太子三魂七魄。”
“看在你今日提醒突厥一事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一句,若你理不清身边的男人,最好别去招惹太子。哦,不对,就算理清了,也要小心,在太子身边,别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他忽然提到太子,她便想起了近日所烦恼之事,直接一股气说了出来,“殿下或许对奴有什么误会,太子温和重礼,金尊玉贵,只要是个女人,便难免不会动心,此乃人之常情。”
“奴承认,奴想脱离这奴籍,离开榆林。可奴从未犯下任何伤天害理的大罪,或许在殿下看来,奴固然心机深沉,可太子若能助我,奴日后必定也会真心以对。所以请殿下……”
萧临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请殿下莫要扰了奴好事,在太子面前多口舌。”
他啧了一声,讽刺道:“胆子不小,敢跟我说出这样的话。”
云夭一顿,意识到刚才似乎有些咄咄逼人,语气立刻柔和下来,道:“殿下,奴必须要解释一下那日你所撞见。表哥唐武觊觎奴,奴身份卑微,不能反抗,可奴真的很讨厌表哥,保护自身已经拼尽所有。奴自知美□□人,可蜂蝶自来,奴也毫无办法,这并非奴之过错。”
萧临微微一怔,没说信或不信,可以云夭对他的了解,看他的神情便知,他不信!
不仅不信,恐怕还怀疑自己此番是在勾引他。
“你不必与我解释。”他看着眼前这道倩影,“你与太子如何,与我无任何干系。”
云夭蹙眉,得了这句话后,此番实在没了与他聊下去的必要,一番交谈,虽暂时放下了心底的巨石,原本的恐惧也早已被心烦所掩盖。
可真是太倒霉了。
她虽然重生,已知的信息却甚少,若是知晓萧临也来,定会换一种方式勾引太子。
云夭重新稳定住心神,朝着萧临行礼告辞,该说的话她都说完,若是萧临执意不信,她再如何解释都无用,怕是反而惹怒此人。
她正想转身离去,脚踩上一块平整的石板,哪成想那石板上带着青苔,脚底一滑,竟直直往萧临摔了下去。
“啊——”
5. 第 5 章
千钧一发之际,萧临眯眼往一旁挪了一步,刻意避开摔倒的云夭,她便这般在草地上摔了个脸朝地,狗啃屎。
原本好起来的鼻子又狠狠痛了起来,她艰难地爬起身,浑身又一次全是脏水,嘴唇热乎乎,似乎流淌进一股泥水,她急忙伸手一抹,竟满脸都是。
云夭两眼一黑,心中怒气上来,却不敢做何。
她记得,刚才她摔倒时,他别说扶她了,反而朝旁让了一步。
太倒霉了!实在太倒霉了!
从遇见疯狗后便开始倒霉!
萧临皱眉看着邋遢美人控诉的神情,顿了片刻道:“这种勾引人的方式太老套了,况且,脏了的脸实在不好看。”
云夭原本的桃花腮立刻涨成紫,她冲口而出,干巴巴解释道:“我、我没有勾引!”
萧临没有说话,明显不信。
她终于努力站起身,看着他递上方巾,心中恼怒至极,头晕眼花,直接拒绝了他假惺惺的好意,将嘴角的泥用力一擦,抹成了大花脸,踩着步子转身离去。
萧临滞在原地看着少女恼怒的举动,早已没了最初被打扰被勾引的火气,收回手中的巾帕,嘲讽道:“不知所谓的女人。”
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抬起指尖放在鼻翼下方轻嗅后,又啧了一声。
这人一个女奴身份,竟日日用那桃花香蜜,真够贪慕虚荣的。
……
云夭回到白道驿时,才发现,太子居然在这时回来。可她如今脸上乱七八糟,实在没脸见人。
她抬起袖子将脸挡住,弓着腰准备偷偷溜回,却没想到被本就在寻她的太子抓个正着。
“云姑娘。”
云夭脚步立刻停顿下来,大袖死死挡着脸,低着头咳嗽两声,作虚弱状道:“参见太子殿下。”
“云姑娘不必多礼。”他将行礼的云夭轻轻抬起,只是见对方仍挡着脸不愿见人,心中奇怪,“可是孤哪里做的不好?惹了云姑娘恼。”
“非也非也。”云夭立刻摇头否认,“或许是淋了雨,今日有些不适,容貌不雅,怕惊扰了殿下。”
“原来如此,那云姑娘可得多多卧床休息才是,可需孤叫上太医,为姑娘诊治一番?”
云夭吓一跳,惊恐回道:“殿下好意,奴心领了,并不是大病,只需睡一觉便好。”
见她这般拒绝,太子也不好意思继续逼迫,便应了去,在云夭告辞离开时,又将她叫住,“云姑娘,不知姑娘明日可有空闲,在石桥一叙,孤让人备了上好画具,同姑娘一起为鹤点睛,姑娘可愿?”
自然愿意!
云夭欣喜不已,心中因萧临所造成的愤怒瞬间烟消云散。本担心因为萧临的原因,坏了她与太子的好事,看来实属忧思过虑。
可她必须表现得矜持,站在原地低低沉吟片刻,似乎在纠结。
太子以为云夭不愿,心中着急起来,“孤近日还得了一幅《花涧语》真迹,若是姑娘肯赏脸,孤愿将此画赠予姑娘。”
云夭对画的兴趣其实不大,却装出兴奋羞涩模样,声音轻巧地“嗯”了一声,而后便转身离去,期间未曾放下挡脸的大袖分毫。
太子见云夭答应后心中自是欢喜不已,笑得合不拢嘴。
雨后的清气拂进堂内,惹人舒爽愉悦,她将才的娇羞更让人着迷。
此时萧临也正回到驿舍,两人互动自然全看在眼里,扯了扯嘴角。
欲擒故纵,令人不耻的手段,也就这傻子会上了这轻浮女的套。
“五弟,你刚才去了何处?”
“参佛。”他背着手没留下一个眼神,直接回了自己厢房。
太子愣住,参佛?五弟何时信佛了?
……
三更时分,夜幕笼罩,北疆的星尤为明显,原野广阔,若是入了深处,还偶尔能听到狼叫。
萧临傍晚又出去了一趟,马车压过青石板路,进入白道驿。此时已无半点声响,从马车上下来后,竹青紧跟着押下一个胡人装扮的女子,没有惊动任何一人去了驿舍后方的耳房。
房门紧闭起来,那胡人女子才被解开哑穴,而后趴在地上,满眼泪水地向萧临爬了几步,浑身颤抖着,哭诉起来:“殿下饶命!殿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刚才的刺杀与我无关啊殿下!”
她伸过手试图去拉扯他的下摆,被他不留痕迹避开。
萧临没有理会她的哭喊,只是掀了下眼皮,“竹青。”
“是!”
竹青领命后,将趴着的女人提着后颈领了起来,一把将身上的胡服全部撕破,无从蔽体,露出一抹香艳。除此之外,还有一狼图腾刺青显现于小腹前。
萧临不动声色地扯嘴一笑,“果然是突厥人。”
那被识破身份的突厥女子见此收回了眼泪,死死瞪着眼前的男人,双手被捆住,挣扎不开,于是用突厥语大声叫骂起来。
萧临听了许久,耐心早已逐渐消失,只是阴鸷用突厥语回话道:“你们突厥有灯笼吗?”
“什么?”突厥女愣住,神色荒溃,似是没想到眼前的人竟能听懂她的话,也没懂萧临口中的灯笼。
萧临冷淡道:“你骂了这么久,我看出来了,你算是个勇士,宁死不屈。不过我不需要从你口中知晓任何情报,不就是秦王吗?将太子来此犒军的情报送给突厥,又怂恿突厥发兵,铲除太子与我,一箭双雕,除了他还会有谁?”
突厥女怔住,瞳孔不断放大,冷意在全身流窜起来,“你既然知晓,为何还要抓我?”
“抓你可不是为了拷问。”他懒散地扭了扭脖子,揉着有些疲惫的头,“是秦王缺了盏灯笼。”
“什、什么灯笼?”
“竹青,这块图腾看着不错,做成灯笼给秦王送去,他定然喜欢。”这般说着,他似乎想到了秦王见到人皮灯笼的模样,开始兴奋地笑了起来。
竹青一阵寒意,立刻将突厥女点了哑穴,面无表情道:“是!殿下!”
……
徐阿母自前天起便被舅母安排去了马邑,至今未归。云夭记得前世也是因此,在突厥攻破榆林郡时,阿母才得以躲过一劫。
阿母暂时是安全了,可如今她比较担忧的是自己。她不记得具体时日,可就是在徐阿母去往马邑的那段时间,唐武醉酒翻窗,意图轻薄于她。
这一世,她必然不敢轻易动手,再将唐武给敲晕,可也不会让他得逞。只是因着不记得明确的日子,导致每晚都睡得不好。
随着时间流逝,云夭神志逐渐涣散,在迷糊之际,窗棂前开始发出了细碎响动。直到那响动声逐渐大了起来,云夭瞬间惊醒坐起,定定看着窗前的人影。
她已将窗锁了起来,那人疯狂地撬动着,只是这小平房年久失修,再用把力,便能将其损坏。
云夭来不及换衣服,只是立刻穿好鞋履下地,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到门边准备逃跑。
那老旧的窗棂果然很快便被撬开,唐武将窗推开时,云夭在不远处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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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实在令人作呕。
唐武打了个酒嗝,笑着哼唧道:“表妹真是厉害了,这般防着表哥做甚?一个女奴,本就该听从本公子的。”
他摇摇晃晃跨步进了云夭的房间,只是在进来之时,小腿碰触到了面前的细线,他一怔,紧接着听到头顶传来嘎吱作响的声音,他抬头一看,竟是一个木桶朝着他倾倒下来,一大盆白面铺天盖地给他淋了个彻底。
他瞬间闭上眼睛,被粉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抹了一把脸。
正在这关键时刻,云夭立刻开了门闩,直接飞速逃出门外,兔子一般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唐武用力晃了晃头,发顶的面粉四散开来,恼怒至极,厉声大喊:“云夭——你以为这点小伎俩就防得住本公子了?”
他用力地呼吸着,看着已经被打开的门,立刻跟随着追了出去。
对他来说,她诱惑至极,平日他却能保持住理智。如今她这般举动,恼怒是一方面,更是刺激得他心头激动不已。
今夜他势在必得,若是他不将这个小贱人压到身下,他不是男人!
云夭跑几步便开始气喘吁吁,她拄着膝盖大口喘息了片刻,转头一看,见那油腻肥猪竟已追了出来。她不敢再过停歇,继续往前跑着,掉了一只鞋,却不再做任何停留。
她自知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最低贱的女奴,平日里唐武碍于舅父脸面不敢动她,可对于这个喝醉了的人来说,根本毫无理智可言。
而就算此刻出现了人,也不会管一个低贱女奴的死活。
没有鞋履的脚被磨破了皮,忍着脚底的疼痛,她在一处拐角速度减慢下来,一只粗壮大手伸上前一把掐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搂住她的杨柳腰。
“啊——”
还是被唐武追上抓住了手臂,她拼命挣扎拍打着他的肥肉,浑身上下沁出一层细汗,更是勾得唐武精虫上脑。
可面对成年男子的绝对性力量与体型,她的所有击打都显得如此柔软。
这种无力反抗的少女,合该躺在床榻上痛哭流涕。
云夭转头看到不远处的门开着一条缝,有人在窥视,她知晓那是舅父舅母住处,倏然间失望至极。
她忍着恶寒,转身一口咬上了唐武的手,直到咬了一口血腥,抬头后从嘴里吐出一块肉,唐武才大叫一声放开她。
她借此机会一脚踢上他的下腹,见肥猪忽然疼到说不出话,弓着腰后退着龇牙咧嘴。
“你!你这小贱人!给本公子等着!”
眼看着那门缝终于被拉开,房中两人似是要出来,云夭借机立刻转身逃跑,往太子厢房处奔去。
此刻只有太子救得了她,极大可能还会因着恻隐之心,直接提议将她带离榆林郡。
她都算好了,虽险峻,可利用唐武的轻薄来引太子英雄救美,也是她谋划中的一环。
她心跳如雷,刚才被唐武捏过的手腕发了淤青,踩着楼梯,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去。转头见唐武还未追上来,微微松了口气。
忽然听到那死肥猪的脚步声,云夭提着气直接一股脑冲入了厢房。
推开门的一瞬间,云夭撞入了站在内室门口处的人怀中,除了听到一声低沉的闷哼,还感受到了熟悉的硬度,以及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她喘着气抬头,整个人一哆嗦震住,连头发丝都在颤抖僵直。而男人用着看死人般的眼神看着她。
竟然不是太子,而是萧临那条疯狗!
6. 第 6 章
云夭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将其推开,没想到他的手臂竟然勾住自己腰没有放开。
刚从唐武那里逃出,没想到竟落入了另一处地狱,心中开始对自己产生一丝悲悯。
“投怀送抱?”
萧临钳制着云夭无法动弹,细细观察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因剧烈奔跑而晕红的脸颊,身上悠悠传来那淡淡桃花香带着微弱的细汗,惊恐的眼睛泛着水光,嘴角唇舌,以及皓齿上全是血。
鲜血。
更容易激起他的恶念,他口腔内忽然无由产生一股腥甜,捏着她腰身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云夭吃痛,见挣扎无用,倏然间看出了他眼中的恶念。可是她知晓,那绝非色欲,而是摧毁的欲望。
好在她对他极为熟悉,比起委身唐武,从萧临处寻求活路似乎更容易些。
她放软了身子,不再推他,只是将手置于他前胸,松散地搭着,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头一紧,朝他笑靥如花起来,轻声道:“求殿下怜悯,救救奴。”
萧临皱眉,瞬间失去了兴致,便放开了她。见此机会,她立刻转身上前将门合上,唐武被隔绝屋外。
唐武停在了厢房门前,虽醉了酒,却也知晓此乃五皇子与太子住处,便将些许理性拉回,咒骂了一声“小贱人”,便踏步离去。
云夭却未因唐武的离去而放松警惕,在她看来,唐武是恶心,可萧临却是比他可怕百倍。
加之刚才他的眼神,她太过熟悉。
他刚杀过人!还处在兴奋阶段。
吞咽一番口水,控制住身体的僵硬,云夭才慢吞吞转身,鼻腔内传入的血腥味,随着她发觉此事后愈发浓烈起来。
她干笑一声,将视线挪到其他地方,不敢直视他,“殿下,怎会在此处?”
萧临蹙眉,反问道:“我不在此处在何处?”
“这里不应是……”
云夭话没说完,立刻顿住,而萧临则听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刻漏,又重新看回她,冷笑道:“让你失望了,太子住在隔壁,你跑错房间了。”
云夭无奈闭上双眼,定是将才被唐武吓得晕了头。再加之萧临整日神出鬼没,她并未留意到他的厢房与太子的在一处。
萧临走到桌前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水饮下,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手段不低,就是可惜了,阴差阳错,计划失算。”
云夭不知唐武是否还在附近徘徊,如今激怒了那人,她根本不敢独自一人回去。
若是当时跑对了屋子,与太子共处一夜,不管她是不是云家女,都有把握让太子带自己离开。
可偏偏是萧临!为什么是萧临?
前世即使夜夜与他同床共枕寻欢,可此人关键时刻飞的比鸟快。她在死前才终于明白,就算他曾经沉迷于与自己的皮肉之欢,却始终只是将她当成一件物品。
而他的心里真正在意的是那人……
想到此处,云夭忽然有些悲哀,嘲讽自己的无能与弱小。一生都折在男人手上,可重活一次仍要利用男人带自己脱离苦海。
她捏着手小步上前,战战兢兢坐在萧临对面。
他半阂着眼皮,无甚情绪道:“怎么?要我赶你走?”
或许是因着送了灯笼的原因,他今夜心情不算差,对这个轻浮女多了几分容忍。
却不代表能容忍其大半夜赖在此地。
云夭将因惊恐而产生的眼泪用力憋回,柔声道:“那唐武今夜醉了酒,翻窗意图强迫于我。奴身份卑微,若此刻出去被他捉住,没人救得了奴。”
听到此话,萧临心无波澜。
云夭不气馁,忽然勾起唇角,挑起眼尾,眼眸缱绻潋滟,“若非奴咬下一块那肥猪的肉,又踢了他子孙根,或许奴今夜就见不到殿下了。”
萧临挑眉,“胆子不小,身为女奴,伤了家主,轻则贩卖,重则杖毙。”
“所以奴只能来求殿下了。”她急切倾身上前,“殿下,唐武用手抱了奴,实在恶心至极,若殿下能替奴教训此人一番,明日唐家人定然碍于殿下,不敢对奴施惩。”
萧临一怔,没想到她竟说的如此直白,毫不遮掩,“凭什么?”
凭什么?
云夭知道自己对于萧临而言没有任何可被利用之处。而她自然也不情愿与这疯狗共处一室。
她只是看出今夜萧临有些兴奋,似乎没有开刀开够,与其他拿自己开刀,倒不如趁机挑拨他对唐武开刀。
对于他来说,做有些事儿不需要理由。
云夭调笑一声,随意为他寻了个借口,“若是唐武今夜没了行动能力,奴便可安心自己回房了。殿下对奴的恩情,奴愿结草衔环。”
他嗤笑了一声,而后低沉喊道:“竹青——”
竹青听闻后立刻从窗外翻了进来,单膝跪地,“殿下有何吩咐?”
云夭吓了一跳。
“去把唐武那厮给剁碎了送到唐家人面前。”
“是!”
“诶!等等!”云夭有些惊恐地瞪眼,她只是想让唐武丧失行动能力,却没想到萧临竟是这般凶残,让她汗毛直立。
“怎么?”
她眨眨眼睛,脑子飞速转了一圈,道:“若是唐武死了,舅父舅母必然会彻底被激怒,到时候要是鱼死网破起来,定然不会放过我。殿下稍微威胁一番便好。”
萧临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对于云夭诸多要求很是不满,看着她故作镇定的眼神,鼻梁下来是饱满而腥红的唇,唇角和下巴处还有明显的血迹,而再往下便是沾了血的锁骨和丰盈。
如此魅惑,难怪太子也好,唐武也罢,各个沦陷其中,防不胜防。
区区一个女奴,他何须在意她的死活?
他摩挲着手指,“竹青,把唐武的四肢折了,丢去唐家人面前。”
“是。”竹青领命后便又翻窗,转眼间便不见了。
“多谢殿下。”云夭立刻笑着起身行礼。
她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洁白的寝衣上竟全是血迹,而萧临一袭黑衣,若非被他抱了一下,根本无法发觉。
她犹豫着询问道:“殿下是……受伤了吗?”
还是说,是别人的血?
“与你无关,现在可以离开房间了吧?”他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被她身上的桃香熏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云夭见状不敢停留,立刻出了萧临的厢房。走出去后,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子厢房,失落叹息。
见着她离开后,萧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没想到女人的身子竟能如此柔软纤细又小巧,跟没骨头似的,若是他在用上几分力,怕是能直接将人勒死。
他回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突然发觉自己竟被这个女奴影响了心绪,这样一个轻浮浪荡的低贱之人,何以堪配?
他起身褪去身上的黑衣,随意一扔,结实的胸口处露出一道巨大的刀伤,离心脏不远,还在流着血。
他从一旁拿过药粉随意洒在伤口上,用热水清理一番脏污之处,似乎没有痛觉一般面不改色,又自己拿过绷带熟练地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才躺回床上,他抬手放在鼻尖处闻了闻,那股淡淡的桃香还隐隐约约存在,似乎怎么也洗不掉。
真是烦人又该死。
等他办完事儿离开榆林郡之时,定先杀了这个蛊惑人心的卑贱女奴。
……
云夭回到房间后,随意收拾一番狼藉的地面,紧绷的弦一松下来,便累极,熟睡过去。
翌日,舅父舅母意料中的没有来找她麻烦,甚至一直在躲避着见到她,这是好事。
她想到太子的邀约,精心打扮一番,微微抹了些脂粉,便往石桥而去。
昨夜虽是失策,可仍有机会。
如今太子还算沉迷于自己,或许只是碍于不体面的奴隶身份,还无法下定决心带她离开。
她准时赴约,却发现太子早已在石桥处备好一切,似乎已等待好一会儿。
她受宠若惊上前,行礼后惶恐道:“竟让殿下久等,是奴的不是。”
“怎会?是孤特意来的早。”他伸手将她扶起,“如今正值春季,这榆林郡景色别有一番风味,孤甚是喜欢。”
云夭笑笑,笑道:“殿下说的是,比起大兴城繁荣,这边陲之地虽是苦寒,却更让人易脱离这凡尘世俗,寻心中所向,而这燕然山的景致,更是极美的。”
“景致虽美,可在云姑娘面前,似乎也黯然失色了。”他没忍住冲口而出,又有些懊恼说得太快,有些唐突。
云夭作娇羞状,没有说话。
见云夭似乎太过害羞,太子也不敢再说更多,便立刻执笔,与云夭共同将《鹤居图》的眼睛画完。
一边作画时,太子作无意状问起,“云姑娘,是从小就长在这边陲吗?”
云夭手中画笔一顿,忽然想起前些时日竹青在驿舍打听自己一事。从这几次与萧临的相处下来看,并非萧临在打听自己,他对自己并无甚兴趣,也不管自己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这么说,他若非为自己打听,那便是有可能为太子打听。难道太子一开始便怀疑自己云家女的身份?
若是普通奴隶还好,若是云家女,想让太子带自己离开便有些困难起来。
她笑笑,试探回答道:“算是吧。”
太子眉头微蹙起来,云夭观察的细致,看来太子早便知晓自己的身世。
云夭继续道:“算,也不算。”
太子手停顿下来,疑惑地看着她。
云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犹疑一番后才开口道:“殿下,奴其实是前司徒的女儿,云家嫡女。只是在奴十岁时,父亲因谋逆获罪,全家被抄,所有男子皆斩首,女子为奴流放。”
太子怔住,没想到她竟直接向他坦白出来,见着她忧伤的神色,叹息道:“抱歉,触及了你的伤心事。明明是你父亲的罪,却株连于你,你又何错之有呢?”
云夭摇摇头,转身看着远方草原山脉,哀伤道:“母亲在流放途中病逝,后来一直都是徐阿母将奴带大。原本奴是要被送去马邑做官妓,是舅父将奴带了去,在白道驿做杂活。奴命运坎坷,如今生活在白道驿,已经很满足了。”
哪里满足?
太子能看出来,她在这地方虽有徐阿母照料,却仍是人微言轻,活计繁杂,让人心疼至极。
云夭心中确实悲哀,这不假,却也是值得自己好好利用,太子仁善,定会对她心生怜悯。
“云姑娘,孤从见你第一面起便难以忘怀,可有什么需要孤相助的。”
云夭背对着他暗笑,可是火候还不够,她定然不能主动提起脱离奴籍之事。就算他是太子,此番扯上罪臣之女,便易惹人怀疑。
她转身靠近太子,眼中泛起了红光,柳叶眉微蹙。刻意用桃花香蜜浸染过的发丝被风卷起,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勾的心痒。她小手软弱无力地搭上太子胸口处,感受到忽然狂跳起来的心。
“殿下这般对奴,又怎知奴对殿下的心意,何尝不是如此呢?”
此话一出,她立刻注意到了耳根子骤然窜红的太子。他心狠狠地悸动着,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
“奴在第一次见到殿下时,便控制不住,心生欢喜。只是奴不愿耽误了太子殿下。”她声音哽咽起来,虽然没有泪水,却在勉强笑着,呵气如兰,弄得他脸痒,“殿下贵为东宫之主,人人皆看着殿下,若是因奴而毁去殿下美誉,那奴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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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夕阳正好落下,橙光染在她的发顶与脸颊,就如他初见时那般,她只是轻轻抬眸,便惊扰了他心中的群鸟。
太子更是心动得厉害,想伸手抱住她,在即将搂住她腰时,却又被她猫儿般轻轻一推,躲开往后撤了一步,垂下眸,痛苦又羞涩。
经此一遭,太子再不疑有他。
明明她可以隐藏自己罪奴的身份,利用自己助她脱离奴籍,可她却对他如此坦诚,所有的拒绝皆因怕拖累于他。这样的女孩儿,让他心疼至极,宠爱至极。
他立刻取下腰间带有太子蟒纹的玉佩塞到她手中,直视着她的双眸,道:“夭夭,等着孤,孤一定带你离开此地,为你脱离奴籍。此乃孤信物,将它收好,见此物者,犹见孤。”
云夭受宠若惊,想将玉佩还回去,却被他躲开,“殿下心意,奴怎配?”
太子上前两步,拉起她的手,郑重道:“五弟获知突厥即将大军进犯的消息,孤身为太子,需得监军,亲赴战场。夭夭,等着孤大捷归来,定带你入东宫,孤为你脱籍,封你为昭训。”
“殿下。就算殿下或许会因此,陷入旧党之嫌,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夭夭。孤若陷入旧党之嫌,便努力洗清,可若孤错失于你,孤定懊悔一生。”太子回答得极为认真,少年的情窦初开,总是这般真诚,初生牛犊般不惧万难。
云夭若说完全不感动必然是假的,可前世的经历让她不相信男人所谓的真心。
“殿下这般诚心,奴如何能拒,奴等着殿下。”
想到前世,太子战死沙场,云夭立刻嘱咐道:“殿下,奴曾经在参佛之后,受菩萨托梦,说是此突厥一战,乃殿下大劫,若是殿下作前锋上阵,定然会遭遇不测。攸关殿下性命,请殿下信奴,在城中监军便可,千万,千万,莫要上战场。”
太子一怔,似乎对于云夭所说梦境一事有疑惑。
云夭立刻道:“殿下安危关之国本,若殿下有任何不测,或许便是江山动荡。而奴,这一生再也等不到对奴如此真心以待的郎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总是好的。”
“殿下可让五皇子做前锋,让他去上阵杀敌便够了,自己千万不要上阵。”
听到云夭竟说出郎君一词,太子心中化成了一滩水,立刻点头应下,“夭夭,孤答应你!孤定留于城中,平安归来!”
得此承诺,云夭总算放下了心中巨石。
……
两日后,被提前派往燕然山的斥候回到榆林郡禀,突厥十万大军来袭,还有一日便过山。
榆林郡百姓因此被快速疏散,皆往南方城镇逃去,突厥袭扰,定会屠城,无一人愿留在榆林郡。
在太子的安排下,云夭跟随着唐家往马邑而去,正好徐阿母便在马邑。
因着萧临折了唐武四肢,此时唐武真如死猪一般只能躺在牛车上不得动弹,加之舅父舅母看到云夭腰间竟带着太子的玉佩,行路时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同她说。
只是舅母在云夭不注意她时,狠狠剜上几眼。
一路上,云夭低头将那枚玉佩握在手中。既然太子亲自允诺了自己不会上阵,而此次突厥战役又有萧临提前准备,那应该不会同前世那般,太子战死,而自己被突厥人掳走。
她虽不信男人真心,却信萧临的战力。
此人虽然疯疯癫癫,可前世百战百胜,勇猛无比,用兵如神,称得上一介枭雄。就算曾经榆林城破被屠,也是萧临最后带兵将突厥击退,阻止其继续南下。而唯一一次战败,便是最后在西域与吐谷浑,那场失败也直接导致了大邺两代而亡。
到达马邑郡时,云夭终于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徐阿母,没忍住直接丢下唐家人冲上去抱住阿母。这些时日战战兢兢的心,总算在见到阿母的瞬间平复下来。
夜深人静时,云夭一如既往缩在徐阿母的怀中,感受着她抚摸着自己的脊背,唱着熟悉的童谣。在这般安全感之下,她睡得很香。
而后,她逐渐做了一个梦。
那似乎是前世,萧临出征西域前夕,他竟不同于以往的粗暴用力,反而对自己格外温柔。耐心地吻过她的全身,吻了许久,待她彻底化成了一滩水后,才缓缓领着她一点点攀上巅峰。
却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转眼间,她又看到萧临驾于青骢马之上,身着银磷铠甲,满脸鲜血,如同来自地狱一般,四周的士卒接二连三,一个个倒下。看着对方的服饰,像是吐谷浑人,在一处山谷中,大邺军队被数十万大军团团围住,而他依然立在中央,身上中箭,却无痛觉般屹立不倒,是残兵们的天神,支撑着他们突出重围。
浓浓的白雾涌起,将他慢慢掩盖,待白雾散尽之时,云夭似乎站在了榆林郡城外,而在她正前方的人,是骑在马上奋勇杀敌的太子。
她心慌起来,看着太子的马腿被人斩断,他瞬间落马,几个翻滚后转头看向她,流了满脸的鲜血。似乎大喊着她的名字,只弹指间,他的身体便被几根长枪贯穿。
云夭大惊失色,想要朝他奔去,却感到没入海水一般无法前行,她拼尽全力,却依然未能触碰到他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地,而她忽然间坠入深渊。
“啊——”
云夭惊醒坐起,用力大喘着气,难以平复在梦中所见的画面。那是前世,对,是前世萧临的最后一战,以及太子的最后一战。
这一世不一样了,一切都不同。
突厥大军的来袭被提前知晓部署,而太子也答应过她不会亲自上阵,前世与现世,终归是不同的。
她缓了许久,才终于稳住呼吸,发现自己竟沁出了一身汗。
甫一翻身下床,徐阿母开了门进入屋内,冲到她的面前喊道:“太子殁了!”
7. 第 7 章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
明明叮嘱过太子莫要上阵,他也应下了承诺,为何他还是死了?
云夭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之死已传得马邑郡人尽皆知,只是死因被上头隐了下来。
她走过小道,看着路人脸上的担忧。她更是看不清未来,前方似乎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她惶恐至极。
手无意间摸到腰间的那枚玉佩,有些冰凉。她将其拿起细细观摩着。
除了恐惧,还有一丝悲哀。那个男人有着她少见的单纯与真诚,特别是在这东宫旋涡中浸染之后,还依旧仁慈。
这样的人便轻易离去,他不是太子吗?
难道萧临登位,竟真是命中注定?
她对于太子的死虽是难过,可更加担忧的是她自身的命运。在马邑这些时日,唯一能做的便是静静等待着前方的战报,她实在恨自己过于无力,每日食不下咽,茶饭不思。
身边之人皆以为她是因痛失情郎而难过,徐阿母每晚将她抱在怀中安抚着入睡。
因着萧临在前线,又加上太子之死,唐家人对云夭又恢复了从前的颐指气使,而她也被舅母安排到唐武身边亲自照料,这从中含的什么心思,她一眼便看出来。
好在唐武的四肢被折断,如今被固定住,无法对她动手动脚,可他眼睛里的欲|火一日胜过一日。
云夭将一小碗菜粥盛出,咽下作呕之感,来到他面前,用勺子舀出抵到他的嘴边。唐武眼睛没有离开过云夭,只是低下头,还未碰到菜粥之时便抬头恶狠狠道:“表妹,你想烫死表哥吗?”
她实在无力反抗,如今没了庇护,生在别人屋檐下的她绝不能硬碰硬。
收回手中的勺子,轻轻将粥吹凉,唐武看着她的朱唇轻轻嘟起,吹出一口香气,顿感浑身燥热,让人想要将其品尝一番。
云夭注意到他的神情,心底厌恶,却也将吹好的粥递了过去,带上如沐春风的微笑,轻声低语道:“表哥,生为罪臣之女,如今奴除了依赖于表哥,还能有何出路?表哥定要好好用膳,这伤才能快些好起来,奴实在心疼。”
柔弱的声线拂过他心底的弦,下腹更加躁动起来,听话地低头将粥一口不剩全部吃下,云夭总算呼出一口气。
待她用帕子擦净他的嘴角,唐武阴沉道:“老子如今躺在这里无法动弹,可都是拜表妹所赐,表妹真当心疼?”
“那是自然。”云夭柔软的小手似猫爪一般抚摸着他的断骨处。
他被肥肉隐匿的喉结上下滑动一番,眼中欲望更加强烈,“那下一次,表妹可莫要逃跑了。”
云夭没有回答,只是乜着他,抬手捂着嘴,咯咯一声轻笑,转身便离开了房间,留下一抹暗香在他鼻息,他眼神再次暗了下去。
看来太子在她心中,也不过如此。
……
随着前线战报传来,云夭的心算是放下一层。
太子之死原本导致军心涣散,大邺军第一场战役失利。后萧临从五原郡赶回榆林,在突厥第二次进攻时,带兵从后方包抄,竟直接单枪匹马冲入敌军,瞬间斩杀敌方一员大将。整个过程神乎其神,如入无人之地,骤然间震慑住正在交战的两军。
大邺重振军心,在突厥数次攻城失败后,终于退回五原郡后方休整。
如此一来,榆林郡是守住了。
这么来看,因着云夭的某些行为,确与前世不同。至少改变了屠城与被突厥人掳走的命运。
放松后,她便开始探寻太子究竟是如何死的。
死因被上头埋了下来,这么说太子或许并非死于沙场。
好在她有两日被安排去牧马监喂战马,在这期间她打听了一番,终于得知了令她震惊的消息。
太子并未上阵,而是在城中惊马后,导致落马摔断脖颈而亡!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天意?她很确定,前世太子一定是在沙场战死。
即使与前世的过程不同,可却依旧会走向相同的结局?云夭原本放下的心又因此提了起来。
一月之后,一封封战报再次传来,萧临于五原郡击退突厥大军至边境外。十万突厥兵,如今仅剩三万,突厥战败已成定局。
她看着马邑郡人人脸上带笑,享受着胜利带来的喜悦,庆幸的同时也忽然想起曾经的榆林郡和大兴城。
当初,士卒破城而入,四处烧杀抢虐,释放着战争导致的压力。看见男丁便斩杀,女眷直接被拖走,血流成河,残垣断壁,犹如人间炼狱。
而如今,幸好。
……
当云夭再次从牧马监回到马邑的驿舍中已是黑夜,火光明亮,她却敏锐地发觉四周的变化。不知为何,驿舍中比之平日有些空荡,平日忙碌的下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她提着心,故作沉稳,一如既往那般在井边打上一桶水,用力提着往厨房走去。在夜路途中,她感受到了身后跟随的几个影子,云夭加快脚步,竟发觉这几人也跟随着她加快了步伐。
夜晚的风有些刺骨,四周太过安静,以至于脚步声如此明显。在转过一拐角时她躲到了门后,放下水桶,偷偷看到三个男人路过她往前方去,却没见到她身影。
“奇怪了,她不是往这儿拐进来了吗?”
几人不明所以地挠头四处翻找,云夭趁着他们没有注意,立刻悄悄从门后冲出,往原路逃走。奈何她的脚步声还是惊扰了三人。
“在那儿!站住!”
“快追!”
云夭跑得飞快,可以感受到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距离。若她没看错,那三人是唐武的手下。看来这些时日她去了牧马监,而唐武愈发耐不住,竟直接让人对她动手。
这么说,这驿舍中的下人都是被唐武给打发去了别处。
冷汗从额头上冒出,又被刮擦过脸颊的风给迅速吹凉。即便是在奔跑,也感受不到一丝热量。
她心跳如雷,终于停在一堵墙面前,那三人还未追上,可她心中的悲哀此刻被放大至极点。这次被唐武抓住,她便真的躲不过去了。
难不成她真的要委身给唐武?
那她宁愿如前世那般待在萧临身边,至少在亡国前还能做个锦衣玉食的贵妃。
她四处看了一圈,墙角处落着些许个架子,她不带任何犹豫,立刻上前,踩着木架爬上了屋顶。她想试图将架子提起,却无奈力量太小。她听到三人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心跳动的越来越剧烈,便只得选择将架子推倒,就这般匍匐躲在屋檐之上。
屋顶离地面有些距离,前世的坠楼让她对高处有巨大的阴影,此刻却不得不将这恐惧强行压下。
就在架子倒地的瞬间,那三个男人七弯八拐后终于来到此地,却没看到云夭。他们没注意到倒地的架子,只是巡视一圈,便分头行动去寻她。
见此,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至少今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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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敢一人回厢房歇息,或许只得一人在这屋顶上等待下人从外面回来。
她趴的不是很舒服,身下都是膈应的瓦片,她微微挪动了一番身子,却忽然听到从房屋的另一头传来两个熟悉的交谈声。
“人都处理干净了?”
“是,殿下!”
云夭瞪大眼睛,往那边挪了挪,悄悄一观,是萧临与竹青。萧临此时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神色。此时黑灯瞎火,何事竟让他偷偷摸摸躲在此处密谈?他不是才结束与突厥的战役吗,怎么来了马邑?
竹青却脸色有些发青,几滴冷汗从额头上滴落下来,忐忑道:“只是、只是,属下在抓住那人后,发觉现场似乎还有第二个人的脚印,却不知是谁。”
萧临听后,竟抬腿一脚踢上竹青大腿,对方瞬间神色痛苦下跪,有些止不住地发颤。
他大怒道:“真是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属下失责,属下已经派了人四处排查当日在牧马监之人。那人或许只看到我处理了那马夫,应是不知那马夫对太子马匹下药之事。”
云夭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没想到,原来太子马匹受惊的背后主谋,竟是萧临!
难怪他曾经警告自己,莫要和太子走得太近。这么说,从一开始,太子来此地犒军的时候,萧临便计划起了谋杀太子一事。
只是正巧突厥来袭,更是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借口。
所以前世,太子虽是死在战场之上,却也极大可能埋藏了萧临的手笔。
他本就是这样一个无情之人,她一直都知晓,前世也是靠着杀兄弑父登上帝位。她竟一开始没想到他对太子所打的主意。
所有一切失利皆来源于她所知情报不足,而如今的她又该如何是好?
萧临道:“若此人知晓内情,被秦王捉住,你可知道你无意放走了人的后果,回大兴城后自己去领罚。”
“是!”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男人绕路听到动静,跑到了萧临附近,见到他们两人时一愣,质问道:“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逃跑的女人?”
云夭注意到那是追击她的三人中的一人。她看不到萧临的正脸,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
此刻他想杀人!
竹青收到萧临眼神示意后,两步上前直接将那人捉住,押到了他面前,并被死死摁在地上。那男人不认识萧临,开始害怕起来,却仍在大声叫嚣着自己家主乃唐武,若是动了自己,家主定不会放过。
萧临没了耐心,一脚踩上他的头,从腰间抽出匕首,阴鸷道:“听到了多少?”
“什么?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那男人终于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却被竹青死死摁住,一股尿味从男人身下传来,惹得萧临眉头一皱,瞬间犯了恶心。
他向来洁癖,立刻挪开自己的脚,嫌弃地一瞥开始痛哭流涕的男人,扫了一眼竹青。竹青收到示意后,立刻将人带下去私自处理干净。
如此,这后院中便只剩下了萧临一人,他依旧背对着云夭,一动不动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月光在那铁匕上反射出了寒光。
云夭看得心惊肉跳,她知晓若是被萧临发现便死定了,可若是弄出动静,被发现的几率更大,还不如就这般一动不动地趴着。
她正这样想着,抱着侥幸,却没想到萧临竟突然回头,骤然间直接对上了她惊恐的视线。
8. 第 8 章
月色之下,树影斑驳,四周草木清香飘来,本是极美的意境,云夭却无半分欣赏的欲念。
太倒霉了!
真的太倒霉了!
自她重生后便是如此,她一动不动瞪着眼睛,看着萧临勾着唇角,带着风流,调笑着走近墙边,手上的匕首被他扔起,在空中旋转几圈后又落了回去,锋利刺骨,而他直视着云夭的视线没有偏移一寸。
云夭陡然间感受到一股顺着脊梁骨蔓延的寒意,从前世首次见到萧临时至今,从未有过的寒意与杀意。
心跳已然接近极限,她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分析着当下局势。
承认自己听到了他杀害太子的秘密,会死!
被他发现说谎,会死!
逃跑,会死!
这样一动不动,也会死!
害怕,更会死!
多方道路,道道通向死路。
既然如此……
云夭看着他站在自己下方,似是等着看她的下一步行动。她努力收回原本惊恐的神情,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再次抬眸的瞬间,她勾着唇角,挑眉,眼光泛春,朝着萧临黄鹂般轻笑了一声,娇嗔道:“殿下!救我!”
话音刚落,她便如同一只鸟儿般从房檐上飞落而下,朝着萧临扑去。她虽身着素衣,因坠落而起的寒风自下而上,将她裙摆与青丝撩起舞动,逆着月光,一些远处的花瓣正巧飘零过她的额间,似乎真化身为了一只从天庭降落的白鸟。
溶溶月色,花香满衣。
今夜虽然有些寒冷,却万里无云,月光极其明亮。
树欲静而风不止。
萧临将手中的利刃翻转避开,说不清自己是何情绪,只是真的如她预想的那般,伸手接住从高处跳下的她。
他被她坠落的惯性砸到,强壮的手臂却轻易搂住她的盈盈细腰,旋转两圈后才终于卸去力道,稳住身型。香味瞬间涌满了整个鼻腔,当初那柔软的感觉又回到自己怀中。
他越发不懂,这个女奴身份卑微,罪臣之女的身份甚至还不如其他普通奴隶。她满脑子诡计,一身令人讨厌的桃香,水性杨花,毫无廉耻,不停地勾引利用着身边的每一个男人。
这样的卑贱女子,心机深沉,死不足惜。
可为何,他还是将她接住?
云夭心已经跳出了天际,刚才的失重让她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承天门,只是当时没有萧临,而这一次,萧临选择接住她。
按捺住复杂的心绪,云夭没骨头似地缩在他怀中,将手搭上他的肩膀和胸膛,猫儿一般撩拨人心。萧临手上没能控制住力道,她忽感一阵吃痛,却知此时不是推开他的时机。
他面无表情地细细观察着云夭的脸,握着匕首的左手抬了起来,轻轻放在她洁白而纤细的颈部。
“你不怕死?”
云夭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感受到匕首传来的凉意,她微微低眸,便看到反着月光的铁器。匕首上似乎倒映出了两人的脸,靠得很近,能感受到呼吸交融,冰凉夜色下唯一的热量。
她抬眸娇笑道:“殿下知晓的,有人在追奴,是那唐武的人。自来了马邑,唐武对奴是愈发放肆,奴实在走投无路,便躲上了屋顶。刚才多亏殿下为奴处理了那人,否则奴被抓去唐武面前,怕是比死还痛苦。”
“哦?所以你宁可死在我的手上?”萧临眯起眼睛勾唇,依然没有放开紧贴着自己的云夭。
她挑眉没有回答,伸出食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萧临的喉结,他忽然感到有些痒,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太子才刚死不久,你便想换个人勾引利用了?呵,看来你对他,真的不过如此。”
云夭一僵,心累的同时,也却能听出他其实在试探自己,毕竟抱着她的人,可是杀害了太子的真凶。
她怕萧临感受到她的僵硬,努力将自己肢体放松,呵气如兰道:“殿下,奴一生所求不过是为了脱离现状。在白道驿中,奴受舅母日日压榨,被表哥夜夜觊觎,而舅父却冷眼旁观。”
“若能达成目的,无所谓是谁,奴都会抓住任何一丝机会向上爬。奴的身份已经够低贱了,像殿下这般身份尊贵之人,对于奴来说,与太子又有何区别?”
萧临真的无动于衷,因为她停留在他胸口的柔胰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并无任何变化,依旧风平浪静。
看来,除非自己对于他来说有存在的价值,否则她今夜真的要死在他的手下。
不仅会死,还会死得很惨。
她暗自喘息,平静道:“殿下,奴在马邑这些时日,常常往返于牧马监照料战马。牧马监中的人,奴皆熟悉。”
萧临一怔,阖了阖眼睛,似乎在思考她的话,不过片刻,便松开了牵制住她的手。当她终于被放开,见那匕首被撤下后,放下心的同时仍旧不敢懈怠半分。
云夭趁热继续道:“若殿下能助奴摆脱现状,奴也助殿下寻到那牧马监之中的窃听者,此乃公平交易。”
“公平交易?”萧临讽刺一笑,“若是找不出人,我大不了将牧马监中的人全杀了便好,你觉得能和我谈交易?”
杀了牧马监全部人?
云夭暗自心惊,疯狗不愧是疯狗,根本无法以正常人思维与其交谈。
“殿下,若殿下因一不知是否听到真相的马夫而大动干戈,对于殿下自己,代价是不是有些大了。”她平静回答道。
萧临不得不承认,这个卑贱的女奴真是巧言令色,却也聪慧。
他没有杀了所有人便是碍于如今局势,秦王对他虎视眈眈,圣上猜忌,此番举动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看向云夭腰间的玉佩,上面刻着太子蟒纹,讽刺一笑,道:“你刚与太子私相授受,我凭什么信任你。”
云夭怔住,低下头看着腰间的玉佩,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男人温和的面孔。
他明明说过让她等着自己,回来后便带她脱离苦海,封她为昭训。
明明说过,自己会事事小心,平安归来。
为何最后仅仅落马,便摔断了脖颈?
就像萧临前世征讨西域,走前的那一晚,如此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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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以对,她差点动心,差点以为他心中有她。
直到那三十二封信,直到从承天门坠下,她才终于意识到,男人永不可信。
虽然不是太子的错,她心中亦有些许留恋,可终究人走了,没有价值了,留着这信物也无用,她是该割舍。
她呼吸有些沉重,从腰间将玉佩取下放在手心,月色下白光柔软,却太过冰冷。她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再抬起头后靥笑着将拿着玉佩的手伸出,再缓缓松开自己的手。
手心忽然落空,那羊脂玉掉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骤然间碎裂开来。
她与太子短暂的梦,终于结束了。
萧临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从悲哀,到惋惜,到决绝,再到开怀,不过弹指之间。看来这个女奴,是对太子上了那么一丝丝真心,尽管少得可怜。
一番思索后,他终于收起手中的匕首,看向云夭,“你可走了。”
云夭朝他笑了笑,道:“今夜追我的,还有另外两人。”
萧临道:“已经被竹青处理了。”
云夭一滞,最后朝他行礼告辞,“多谢殿下恩德,奴铭记于心,殿下万安。”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去,不愿在他面前留下一丝影子。
待四周安静后,竹青才回到萧临身边,恭敬道:“殿下,那三人已经处理好,除了有窃听嫌疑那一人,其余两人送回给唐武身边了。”
“嗯。”萧临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屋顶,她刚才跳落下来的地方。纵使他对于她的勾引无动于衷,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幅画面确实无与伦比的美。
他又看向自己的手臂,残留的桃香久久不曾散去。
第二次了,抱住那副柔软的身子,真是如同猫儿一般,难怪唐武对此如此执着,甚至早已不顾及舅父脸面。太子一死,便迫不及待动手。
美色|诱人,好像……确实如此。
然而,他并非唐武,也非太子。
萧临冷肃地朝着竹青开口道:“将这女奴给我盯着,若有何可疑举动,直接杀了便是。”
竹青虽然不理解,却也立刻点头应下。
……
回到自己房间的云夭终于支撑不住,虚脱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刚才她与萧临所说之话,不过是骗他的缓兵之计。她虽去过几次牧马监,可每次仅仅只是喂马而已,而她平日里做活向来不认真,一直都偷三拣四,与那牧马监中的人甚至都不熟悉,仅仅认识一两人罢了。
连竹青都没能找到,而以她的能耐,她绝对找不到窃听了萧临之事的人。
她接下来最多只能继续用此借口拖住她,可绝非长久之计,总有一日会被识破,而识破之时,便是自己的死期!
对于从萧临手中保住性命一事,除非有价值,否则美色,力量,能耐,全都是屁。
她深深呼吸着,站起身后踉跄了两步,在稳住身子后,忽然想到了那块碎裂的玉佩。
她停滞在原地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
9.第 9 章
牧马监位于马邑郡西北方向,距离不算远。宽广的草原一望无垠,难以看到尽头,最适合养马。
“殿下,退下来的战马还剩下一千匹左右可供调用,剩余的皆送去了朔方的牧马监。”监牧使一路点头哈腰奉承,实在没想到五皇子竟亲自莅临此处。
萧临随意扫视着,对此处的设置似乎有些不满,“此处虽地势广阔,却太过寒冷风大,朔方牧马监战马由一万奴役进行养护。你此处的战马,别说防寒,这么多战马居然区区二十人奴役到。”
监牧使心中一颤,在萧临面前总是有些发虚,“殿下有所不知,小的也考虑过此问题,曾向朝廷寻求拨银,可无奈这马邑战事虽多,却难有如此次这般重大的战事,所以一直都不被重视。据小人所知,每年大部分的钱银都拨给了朔方以及河西附近。而这马邑的奴役也时常不够,常常得从榆林借人。”
萧临颔首,不知在思索着何。
这时,竹青上前问道:“这牧马监最近的奴役可少了什么人?”
监牧使不明所以地摇摇头,解释道:“这牧马监的奴役一直都施行轮流制,就像小人刚才说的,朝廷派来的徭役太少,所以基本所有徭役都是从其他地方轮流调派而来。并无少人一说。”
此话一出,萧临忽然一声冷笑,摩挲着袖下的手指,半眯起眼睛。
萧临道:“将近日半月内在这里的奴役和轮换名单给我呈一份上来。”
监牧使不懂萧临寻这名单做甚,却还是恭敬应下。
他忽然定了眼睛,看着远处一柔弱身影,手持半桶马粮,因着太重,走得很慢,一瘸一拐。另一个老妇人跟在她身边,手里也拎着一整桶马粮。
草场风有些大,她的裙摆翻飞着,让人很容易便联想到那夜月色下的鸟儿。
只是这胆大包天的女奴,竟敢骗他,说什么认识牧马监所有人,便是为了保命在他面前扯谎。
他定会拔了她那身羽毛,让她生不如死,知晓欺骗自己的下场。
监牧使见萧临一直盯着前方没动,当看清是云夭后便了然,看来传闻中不近女色的五皇子见到那小女奴也会为之倾倒。
他立刻开口道:“殿下,那人叫云夭,是白道驿的奴役,也偶尔来这儿做活。最近不是突厥的关系吗,缺了人手,就来的勤了些。”
监牧使细细观察着萧临的神色,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此人依旧面无表情,但散发出来的气场不知为何,越发让人恐慌。
萧临没有再在牧马监逗留,直接带着竹青离去,“等这个女奴回了马邑,给我把她抓过来。”
先留着她的命,看看被他识破后她又要耍什么把戏。
……
云夭力气不足,终于提不动半桶马粮,将其放置在了地上,忽然后脖颈没由一凉,打了个冷颤。四周环视一圈,并未见到一人。
“诶哟,冷了吧,我的乖乖,快把披风穿上。”徐阿母见她忽然发抖,想到此处如此风大严寒,立刻将一直放在怀中的披风为她穿好。
云夭虽身体寒冷,却是心中一暖,倒在了徐阿母身上,“阿母跟着我受苦了。”
想到前世,徐阿母一路都在护着她,甚至最后为她而死,她心感难耐,“阿母,我一定会想办法拿到我们的身契,离开这个破地方。等脱离奴籍之后,我们去江南,听闻那儿气候宜人,文化风雅。”
“姑娘说什么苦不苦的。”她抬手揉了揉云夭的发顶,“姑娘去哪儿,婢子便去哪儿,就算分离天涯海角,婢子也会找到姑娘。”
云夭听此一言,忽然想起前世她自被突厥人掳走后便一直与徐阿母分离,后来是萧临将徐阿母找了回来送入宫。
那算是她对他最感激的一件事,只是后来才意识到,主人赏给宠物的奖励,不过是为了让宠物更卖力讨好主人罢了。
可是如今的境遇,她除了利用萧临,似乎已走投无路。作为罪奴,目前有能力能带她离开,并脱籍的,只有萧临。
……
两人在牧马监待了三日后才回到马邑郡,夜深人静之时,她一如既往睡在徐阿母身边,身上盖了一条厚厚的被褥。
云夭陷入一个梦境之中,四周白雾散去,她转身环视一圈,似乎是大兴宫的一处陌生寝殿,她前世从未来过,为何梦到此处?
宫殿宽阔,走廊冗长,四周装潢华丽,玉柱矗立,天马金雕排列正厅两侧。可光线却昏暗异常,无一宫女内侍,只听到黑暗深处传来“哒哒”声,回荡在空殿之中。
云夭搓了搓手臂,寻着那声音的方向走去,渐渐看到一丝烛光,越来越明亮,点亮榻前的景象。
是两个人,一个带着胡人五官的中年女人,和一个低着头看不见脸的小男孩。那小男孩光着膀子,身后的女人双眼通红,面色狰狞,手持藤条,“哒、哒、哒”一声声抽打在他的脊背上。
除了那后背,前胸也布满被藤条抽打过而留下的红痕。
“住手!”
云夭蹙眉,三两步冲上前想阻止女人的行为,肢体却穿过他们,无法碰触。见此情形,云夭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每一次抽打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疼痛,可小男孩竟无痛觉一般,连发抖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巨响后,那沾着鲜血的藤条直接断裂,掉落在地。身后的女人忽然掩面痛哭起来,那哭声震耳欲聋,诡异到魂体几近支离破碎。
小男孩依旧低着头,慢慢转过身,一点点擦去女人满脸的泪水。她忽然崩溃着将小男孩抱在怀中,手挤压到他背上的伤口,又涌出了丝丝鲜血,让人胆寒。
云夭一步步走近两人,女人仍在痛哭流涕,小男孩的背部早已血肉模糊,一处完好的皮都没有。骤然间,小男孩转过头,正正对上了云夭的视线。
云夭被猩红的双眼吓了一跳,反应过来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直到女人嘶吼尖叫了一声,“五郎!是母妃对不起你——”,云夭被那刺耳的尖叫惊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用力呼吸的同时,还没有机会回忆梦境,便忽然发觉屋内一黑色人影。
“啊——”她刚想尖叫却立刻被点了哑穴,而徐阿母睡死在一旁,似乎也是被点了穴的原因。
月色暗沉,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便被其卷上铺盖,直接飞天遁地带了出去。她不敢睁眼,一阵心惊胆颤,一上一下,唯有寒风吹过脸颊。
不知这样的恐惧持续了多久,云夭似乎被带到了一处寝室内,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那人粗鲁地将她往地上一扔,她从那床厚厚的被褥中滚了出来,身上捂出一身香汗。
她感受到那人将自己扔在此处后,便又翻窗离去,她有些呼吸困难,捂着心口感受着四周,将右手的簪子死死攥紧。
她平日睡觉,为预防有贼子半夜翻窗采花,手中会握着一支簪子睡觉。可没想到面对绝对武力面前,根本毫无用处。
云夭直起身,黑暗中的听觉异常敏锐,终于缓缓站起来时,忽然感受到正前方走来一人,即使他声音很轻,却直觉到对方朝她伸来一只手。
她反应迅速,直接抬起簪子便刺了出去,那人似乎没想到她竟会作出此等举动,迅速将手收了回去,半晌没有声音。
她没有将手放下,似一只炸了毛的猫,随时准备狠狠挠上一爪子。
没有等待多久,对方终于用火折子点亮了几盏灯,直到看清面孔时,云夭才震惊地收回自己的手。
很快,整间房亮堂了起来,萧临的右手手心一大条伤口,正在滴着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忽然笑了起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传来,“挺野啊。”
云夭实在不懂,为什么这只疯狗大半夜要将自己绑来。若是说他想要做一次采花大盗,让她重生十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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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都不会相信。
她呼出一口气,压下鹿撞的心脏,轻声笑道:“参见殿下,不知殿下何事,竟大半夜将奴绑来?若殿下想见奴,让人说一声便是,奴怎敢不来见?”
他没想到这个女奴对于伤了自己一事,竟然丝毫不提,似乎也没从其脸上寻到何惧意。让本来十分期待的他忽然没了兴致。
不过他还是讽刺一笑道:“前几日,我亲自走了一趟牧马监。没想到你胆子确实不小啊,连编造谎言骗我这事儿都敢做。”
云夭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发现。这么说今夜他便是打着让她有来无回的主意,才让竹青将自己掳来的。
这可如何是好?
她两只手在大袖下不安地拧着那支银簪,面色依然带笑,脑子飞快地转起来。
她两步上前,靠近萧临,在离得极近的地方停住。
他微微低眸,便看到正在仰头的小脸,脸颊上有些红晕,应是被那被褥给捂出来的,一股淡淡的汗味带着烦人的桃香传来,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反感。而她仅仅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烛光下有些许通透,身前的小山峦被挤压着,锁骨明显,肌肤白皙水嫩。
他无动于衷扫视一圈,看不懂这个小女奴究竟想做甚,与野男人同处一室却丝毫不知羞耻,如此水性杨花。
云夭黄鹂般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有些微痒,“殿下想要杀奴?为何?奴并算不上说谎,奴确实常去牧马监做活,做活时也认识了当时的大部分人。奴努力去寻了,奈何能力有限,或许需要更久的时日。”
“你这张嘴可真能说,你说我要是拔了你舌头,你还如此巧言令色吗?”他语气阴沉。
云夭伸手抚上他的胸膛,一点点往下挪动着,“殿下若想拔了奴舌头,或是想杀了奴,奴能反抗吗?只是,在这之前,能否给奴一个达成心愿的机会?”
她的每一句话都在萧临的意料之外,这个小女奴,似乎总能轻易逃脱掌控。
他好奇起来,道:“什么心愿?”
云夭道:“奴实在恨那唐武,若是殿下能给奴一个手刃这肥猪的机会,殿下想要拔了奴舌头也好,还是杀了奴,奴都接受。”
萧临没有说话,只是讽刺朝她一笑,不懂为何她认为自己有与他谈条件的能力。
云夭见他不说话也不慌张,她手继续往下挪动着,滑过的位置传来陌生的感觉,并不让他反感,却也未激起丝毫涟漪。
她细细盯着萧临的表情,见他没有将自己挥开,松了一口气,轻轻捧住被簪子划伤的右手,直视进他的双眸慢慢跪坐了下去。
她依旧看着他,轻轻探头,靠近他还在流血的伤口,伸出舌尖舔舐上去。
在这一瞬间,萧临瞳孔放大,原本沉寂的心脏忽然异常地狂跳起来。
这个该死的女奴!竟如此大胆,孟浪至极!
弹指间,杀死她,留着她,两种不同的思绪在脑海中疯狂地来回跳动,开始眩晕。
她的舌尖柔软湿润,也很温暖,一点点将他手心流出的血舔尽。又舔上他的伤口处,轻轻吮吸,柔软带来的刺激与伤口处的疼痛交织,似电闪雷鸣般劈在萧临脑中。
他究竟该杀了她?
还是留下她?
杀了她的原因或许是这个卑贱女奴一步步对自己的挑衅。
那留下她又是为了什么?似乎没有留下的原因。
当他的伤口停止流血后,云夭才退开,脸上笑靥如花看着他。嘴角,朱唇,皓齿上,全部都是他的鲜血。白里透红,晶莹剔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美人如画,太子口中的美人。
此刻,萧临不得不承认,满嘴鲜血的她,才是这世间最美的一幅画。
他眼神中带着暴戾,思绪来回旋转翻涌,终于在看了她许久后,蹙眉冷血道:“滚——”
10.第 10 章
此话一出,虽是冷漠至极,云夭心中却是雀跃欢呼起来。
他总算放过她了!
她慢慢起身,不再多逗留,快速行礼之后,离开了那间寝室。
出了屋子后一阵剧烈的狂风刮来,她冷得抱住了胳膊搓着,握紧了手中刚偷到的东西,有些冰凉,四处观察。
可此地太过陌生,她从未来过。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竹青忽然鬼魅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一紧,以为这么快就被他发现。
竹青道:“云姑娘,殿下让我送你回去。”
云夭咽了咽口水,才注意到手中拿着那床被褥,平静下来。
看着他将被褥展开,认命地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竹青用被褥将其卷好扛起,如最开始那般飞檐走壁将她送回驿舍,期间她丝毫不敢睁眼。
这个该死的萧临!
……
放云夭离开后,萧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越发懊悔自己为何不杀死这个卑贱女奴。
可是她跪坐在自己身下,为自己舔伤止血那一幕,在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来世的熟悉之感。
他彻夜不眠,那画面挥之不去,导致翌日清晨竟没能起床,直接睡一个白日,到黄昏才醒。
实在没想到,他竟被一个小小女奴影响了作息,真是防不胜防。
他起床,简单洗漱后,自己迅速将衣裳穿好,似乎总感觉少了什么。他细致检查一番,又将整间屋子翻了一遍,却都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暴戾起身,将房中花瓶用力掷于墙上,瞬间碎裂一地,朝着窗外大吼道:“竹青——”
竹青听闻动静,立刻翻窗入内,单膝跪在萧临身前,余光扫到那看不出模样的花瓶碎片,手指忍不住一颤,“殿下有何吩咐?”
“我的玉佩呢?”萧临眼中带着强烈的杀气,重重喘息着。
竹青不解道:“玉佩?昨夜自云姑娘离开后,便无人进入过殿下寝室,属下一直守在门外,也没见到任何可疑人影。”
萧临嘴角抽搐,忽然回忆起昨日云夭从自己身前蹲下去的画面,当时他被她的举动刺激到冲昏了头,竟什么也未发觉。
他头疼地按压着太阳穴,终于被气笑了。
这个诡计多端的卑贱女奴,真是万死不惜!
他眼底划过一丝寒光,阴鸷道:“你去,把这个女奴给我重新抓回来!”
竹青正要应下,忽然寝室房门被敲响,是萧临的其他侍从。
“殿下!榆林郡传来急报!突厥又带人攻过来了,这次有两万大军!”
萧临一怔,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而后又扯嘴一笑,“呵,来得正好。”
他肺快被云夭气炸了,正好上战场多来几个找死的给他发泄一番。而这个该死的女奴,暂且先将她放过,等着他回来必定让她生不如死!
……
榆林郡的战报再次在马邑传开,云夭听闻萧临带兵前往战场,忽然感到运气还是有几分不错。
她正是因太子赠予自己的那块玉佩,才忽然想到萧临的一块玉佩。
前世,那玉佩从不离身,宝贝得很。曾经因宫女在洒扫时无意将其弄丢,萧临大怒,满皇宫找,甚至杖毙了三百多宫人,砍了好几人手,又用人点了天灯。整个大兴宫血流成河,最后终于在那宫女自己的房间中搜出玉佩。
她好奇为何他因一块玉佩如此大动干戈,后来听几个宫中老嬷嬷说,那玉佩定然是萧临青梅竹马的韦氏所赠。而那青梅竹马又是唯一入了他心的人,韦家却在他还是皇子时棒打鸳鸯,所以才这么宝贵。
而韦氏后来自然也做了皇后。
云夭不记得当时听到此话时心中是何感,但必然酸涩无比。她被他当时的暴戾直接吓病了,也不再敢向他询问任何关于那玉佩之事。
萧临一而再再而三对她起杀意,她便只得出此下策,寻一个可用来牵制他的价值。
在回到驿舍当晚,她便将玉佩交给徐阿母,拜托她拿着玉佩去往雁门郡,寻到一个镖局,将其带至大兴城。
她知晓萧临或许派了人盯着自己,可徐阿母却是漏网之鱼。
而榆林郡之战,将萧临引开滞留那儿,便是又给了她更多筹谋的时间。
刚在驿舍烧完水,云夭便被肥硕的唐武又一次挡住去路。如今唐武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他一恢复自由,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勾人心肝的表妹。
她眉头紧蹙,如今想到了利用萧临的计策,愈发不愿与唐家人虚与委蛇。
“表妹,这么些天你去哪儿了啊。不是安排了你来照顾我么?怎的一直见不到人啊?”唐武张着一口黄牙,实在让她恶心至极。
他试图伸手挑起她一缕头发,结果被她“啪”一声打开,可这力气便如猫挠一般,毫无攻击性,反而挑逗得他心痒难耐。
“表哥,莫要靠近我,你好臭。”云夭脸上连笑都懒得笑了。
唐武愣了片刻,咬牙切齿道:“表妹如今是又攀上哪个男人了?这么硬气,太子都死了。”
“五皇子。”
“什么?”
“五皇子,萧临。表哥,别怪我没警告你,五皇子可与太子不同,他的手段,你应该见识过很多次了。”
唐武滞在原地,气恼至极。若是最开始,他或许还敢试着一争,可如今,四肢被折断,他三个手下,一个失踪,另外两个被打成了弱智儿,他是一点儿都不敢与五皇子硬碰硬。
他气急败坏,指着云夭鼻子咒骂了一声,“你给老子等着,一个罪奴,你以为靠五皇子便能逃出生天了?表哥告诉你,他们这些权贵什么美人没见过,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说完,他就踩着步子离开,云夭终于控制住没把手中的热水直接倒在他头上。
徐阿母不在马邑郡,如今她一人整日面对唐家人的眼刀子,实在憋闷,便自请去了牧马监喂马,省得见了这几人总是心烦意乱。
牧马监的活计本来便不多,再加之榆林战役,许多战马都被送去了前线,留在此地的马都是一些身体渐弱的老马。
而她只要喂完刷完马,便做完了一天的事儿。她紧了紧披风的系带,随意找了一处空地坐下,看着远处空荡的草原与山脉,狂风吹拂着,此刻心却慢慢平复下来。
远处乌云密布,云夭拄在地上手忽然感到了地动山摇的震动,她不明所以地站起身,跑到一高处往远方眺望。
这一望,她心骤然凉了几分,开始忍不住浑身发抖。
竟然是突厥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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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带任何犹豫,立刻转身朝着牧马监中的众人大喊:“突厥来袭!突厥来袭!快跑!”
牧马监的奴役不多,听到她的叫喊开始四散慌乱起来。
“什么?突厥来袭?突厥不是去攻榆林郡了吗?”众人面色惶恐不安,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突厥兵会出现在此处。
云夭朝着他们奔去,厉声道:“快跑啊!突厥人是要屠城的!骑马跑!快!”
这时,众人才终于惊慌失措地拉了马骑上,往马邑郡而去。
云夭在上马前看了一眼远方黑压压的铁骑,看不清有多少,可杀他们足够。
眼看着突厥兵已经越来越近,她立刻牵出一匹马翻身而上,用力夹马腹甩鞭,往城中奔逃而去。
她从未如这般飞速地骑马,被突厥人掳走的恐惧一点点回到脑海中,在这奔逃的时间里,只能不带丝毫犹豫的往前冲、冲、冲!
突厥人在身后的叫唤似乎越来越响,风刮过脸,吹得她脸颊泛疼,浑身发了汗,而突厥兵却越来越近。
若是要往南而逃,有河流阻碍,马邑郡是必经之路,她只能更用力地挥着马鞭,追赶着前方从牧马监一起逃出来的奴役。
她往身后转头一看,没想到突厥人竟离自己不过十多匹马的距离,而比她更慢一点的小伙被突厥兵追上,那弯刀直接砍上他的后背,血四散喷溅,而后坠马,瞬间被数以万计的铁骑踩踏而死。
而在她回头的片刻,突厥人看到云夭的脸,她素衣于马上,裙摆在空中掀起,这般美貌竟是世间罕见。
其中一个似乎是将领的突厥人用突厥语大喊道:“别伤了她——把她抓住——”
云夭被无尽的空气涌入后,喉咙干燥无比,纵马的力气即将耗尽,而突厥兵也离她越来越近。她眼看着马邑郡就在眼前,前方比较远的几人入城之后,城门便被士卒迅速关上。
她看着越来越小的门缝,拔下头顶的银簪,用力扎入马屁股中,马惊叫一声,更是剧烈奔跑起来。
可让她绝望的是,在她终于奔到城墙下方时,门“哄”得一声被彻底合上。
她没有任何思虑,直接调转马头往右边奔去。而身后的突厥兵分出了一队继续追击她,剩下的人开始对马邑郡进行攻城。
云夭一直奔到一处河流前才终于停下,而身下的老马早已疲累到极致。她迅速被数十个突厥人团团围住,看着他们向她调笑着,吹着口哨。
她绝望地闭起眼睛,重活一世,她以奴隶之身,罪臣之女,耗费尽一切心力,却走向了相同的结局。
太子仍然死了,她仍然被突厥人捉住。
那未来呢?
难道大邺的灭亡也会是注定吗?
她从没有一刻如此刻这般想哭,她越发不懂,如果结局乃命中注定,那上天让她重活一世的理由究竟是何?
此刻她忽然想到了萧临以及那三十二封信。
前世的她等待许久,萧临没能来救她。
这一世呢?
或许更不会来救她吧,毕竟他们之间拔剑弩张的关系,甚至还不如前世平和。
几个突厥人上前,云夭知道抵抗无效,便直接放弃下了马,后脖颈一凉,有些疼,她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11.第 11 章
即使是晌午也昏暗无比,天空再次飘起了细雨,榆林郡城下,就连雨水也无法浇熄四处残火,尸横遍野,刚刚结束过一场鏖战。
萧临走过城墙之上,路过的士卒见到他时皆提足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身后的副将一同扫视过战场的残肢断臂,不解道:“这突厥人竟派了两万兵马来袭,明明前次大战才刚结束,损失惨重,竟如此不要命。”
“既然他们如此不要命,那便一个也别想活着回突厥。”他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突厥军帐,“你去,用老弱残兵组织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队直接冲击他们营帐,我带五千兵从西门出,你带五千从东门,绕路包抄。既然如此迫不及待,那便提前送他们一程。”
副将一怔,对于萧临的手段感到心惊的同时,也不敢有疑,毕竟敢死队在历代战争中虽残忍无道,却也是是常用的手段。
他领命后立刻带人将战斗力不足的士卒全部集中起来,当发布让他们正面冲击敌军的命令后,所有人都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这是、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副将拔刀大声呵斥:“为大邺而战,死于战场乃将士荣耀,尔等岂敢退缩耶!”
此话一出,队伍中一断臂伤兵心中不甘,流了满脸颊的眼泪以及那没能止住的口水皆是他吓破胆的证明。
“反正都是一死,我不要去!”说完他便试图逃跑。
副将皱眉,知晓此事不易。正在这时,忽然一支利箭从高墙上飞射而下,直接射穿了逃兵的脖颈,那人瞬间倒地不起。
众人震惊往城墙上看去,是五皇子萧临,以及他身边的侍卫竹青。竹青将手中的重弓收起,看着萧临面无表情的神色,后退一步。
萧临看着城中抬起头满脸惧意的士卒,他生平最恨的便是这怕死的面孔。
他讽刺一笑,道:“想逃,可以,我不再拦你们。”
副将吃惊地看着萧临,不明白他为何又说出此话。
“知道那人为何死吗?”萧临背光而站,身后弥漫着战场的硝烟与血腥,强烈的威压似乎从天而降,压得他们一动不敢动。
他一字一句很慢地打在士卒们的心上,“他死,不是因为逃跑,而是因试图动摇军心,实在万死难辞其咎。你们不愿冲锋,那便闭上嘴自己走。但别忘了,在我手下,做了逃兵的人皆株连九族。你们想让远在天边的家人因你们的胆小而被满门抄斩,便逃。”
“而若是做了死于战场的勇士,你们的家人皆可同享军功。要怎么选,自己做决定。”
下方的士卒吞咽着口水,一个也不敢说话,不敢移动。说是给他们选择,何来选择?
萧临见无人敢在质疑,便勾着唇直接转身离开。
……
榆林郡下的突厥军帐中,统领是达达叶护的弟弟,吉勒。
此次十万突厥大军袭击大邺失利,达达叶护愤怒不已,非要让剩下的人再袭击一波,说是定要收了战利品回突厥,否则堪配突厥勇士。
吉勒满脸怒容,对于达达用他来榆林吸引战力一事大为不满,于是这些天都只试探性的攻城后,便龟缩在远处军帐。
“报——邺军突袭军帐——”
“什么?”吉勒猛地起身,惊慌失措溢于言表。
他冲出军帐,如今夜幕之下,什么也看不清,他绕了一圈,见两军已经开始打了起来,虽突厥军占据上风,可他实在被那萧临打怕了,立刻上马直接往后方逃跑,下令撤兵逃回突厥。
突厥军似鸟兽般纷纷一涌而散,慌忙溃逃,渡过黄河。给此番以为自己即将死在此处的敢死队,来了个措手不及,互相看着犹豫是否追击的同时,也庆幸上天竟给自己留了一命。
待萧临到达军帐时,吉勒早已带着突厥军不见了踪影。
副将十分费解,道:“之前明明禀两万突厥大军,前几日攻城最多损失五千兵马,按理说,一万五千兵马想要撤退逃跑,应该做不到如此之迅速。”
萧临环视着空荡的军帐,低声道:“几百人偷袭便立刻逃走,又能如此迅速,连渡河都提前做好了准备,说明吉勒心中明了,此战必定赢不了。而这军帐中,真正的突厥士卒怕仅有千人,只是将军帐建大,虚张声势罢了。”
“这,他们这样做究竟为何?”副将蹙眉,并不认为突厥人愚蠢。
“恐怕是为了声东击西,暗度陈仓。最先在榆林来两万军队,吸引大邺主力,中途偷偷撤走大军,从另一面与剩余军队汇合偷袭另一处城镇。”
萧临蹙眉,立刻派斥候下去查探边境其他城镇是否发生战役。
当他回到榆林郡时,斥候很快来禀,突厥大军竟在榆林郡打得火热时,绕路过河,直接偷袭了马邑郡。如今马邑驻兵不足,已沦陷。
萧临震怒,一脚踢翻沙盘,厉声道:“留下五千兵驻守榆林!剩下人全部与我回马邑!”
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彻夜奔袭后赶至马邑郡。
突厥人占领了城池,早已将城中屠戮殆尽,在城墙处立下狼图腾的旗杆。
萧临分散三股兵力,分别在马邑郡北、东、西三处形成包围。
正是黎明破晓时分,远处的红日晨光从燕然山处慢慢撕开黑幕,一缕缕破蛹而出。晨光晃过他的双眸之时,他举重弓,骑于青骢马背之上,身后是数以万计的大邺军队,皆整装待发。
他神色淡然,无丝毫情绪涌现,直接拉弓,“嗖”一声,一箭射出往城墙上飞去,在突厥士卒还未反应过来是,突厥旗帜便被那一箭射倒,从高墙上坠落至地。
随后,他收弓,从腰间拔剑,怒吼道:“冲——”
他最先夹紧马腹驾马,身后大军迅速跟上。城墙之上立刻向他们放箭,大邺冲在前方的士卒中箭后倒下。
萧临目不斜视,马蹄翻溅起地上积水与污泥,他冲在数万士卒的最前方,一马当先,不断领着身下的青骢马走位,躲开如雨般的箭矢,率先带兵到达城墙下,又躲过城墙上滚落的巨石,登上云梯。
翻上城墙后,他面色依旧如常,一手抓住一个正在放箭的突厥人衣襟,一剑斩下头颅,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脸。
整个攻城之战不过四个时辰便顺利拿下,虽然大邺军损失百人,可突厥一万多士卒皆被击杀,大军入城后,也有不少突厥兵弃械投降。可他目不斜视,放任自己士卒将所有突厥兵全部斩杀。
马邑郡早已空荡,除了之前没能逃跑被突厥人屠杀的百姓,如今更多的是突厥人成堆的尸体。
他派人将所有尸体拖出城外火化,并继续派副将领兵追击正在南下,试图攻打雁门郡的突厥兵。
他骑马在城中巡视一番,此刻城中遍地鲜血,还有一些被突厥人强抢集中关押的民女,鬼哭狼嚎,吵得他揉了揉耳朵。
他转头问竹青,“唐家人呢?”
竹青回道:“唐家人此次已平安逃至雁门郡。”
“嗯。”看来那该死的女奴也跟着一同跑了。
“只是……”
萧临看回他,示意他继续说。
竹青道:“只是唐家的女奴云夭在马邑城破前去了牧马监,而牧马监在突厥的必经之路上。”
“什么?”萧临大惊,如果突厥来袭时她在牧马监,那恐怕是凶多吉少。这些时日他忙着在榆林守城,忽略了监视她一事。
而这个卑贱女奴手上还拿着自己的玉佩!
好死不死,偏偏在马邑被攻的前一夜将他玉佩偷走,实在可恶至极!
实在该死!可她不该死在突厥人手上!
想到城中那些侥幸活下来,被突厥人凌虐过的妇女,或许她没有被杀死,而是直接掳走。毕竟她长了一张除了自己外,是个男人见了就走不动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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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
“竹青,带一小队人,在从牧马监至马邑郡的途中,以及周边四处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说完他思索片刻,阴仄仄道:“另外给我点出五千轻骑兵,以及一熟悉突厥地形部落之人,随我过燕然山,去杀了那该死的达达。”
竹青有片刻发怵,没想到萧临竟要亲自入突厥,此番定然凶险,却不敢质疑,“……是,殿下!”
……
云夭从黑暗中醒来时,头疼欲裂,她看着头顶的营帐,似乎明白过来,她在突厥营帐之中。
而被劈晕前的回忆涌入,她心中沉痛,为自己的苦命感到悲哀。
只是这一世终归与前世不同了。
她这一次直接被掳到营帐之中,可上一次是在突厥兵背着跑的过程中,被邺军追击残兵而救下。
这一次若是没有邺军来救她该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要沦为突厥人的玩物。
她双手被麻绳紧紧绑住,勒得手腕发红疼痛。她坐起身,想巡视看看有何物可割破捆绑自己的麻绳。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脚步声传入,她心中慌张起来,还没能做何反应,营帐帘子便被掀开。
她愣在狼皮榻上,看着脸上布满刺青,头发梳成小辫的男人突然靠近,穿着突厥人的服饰,身披狼毛披风,魁梧高大,小麦色皮肤,散发着一股汗味。
那男人细细从上到下观察过她后,终于咧嘴大笑起来。
那身边另一像下属的男人用突厥语奉承道:“是吧,真乃世间罕见美人,此乃礼物,下官特意将其捉来送给叶护可汗。”
这魁梧男人正是达达,叶护可汗,在突厥是一贵族,一方部落的统治者,也是仅次于大可汗之人,地位尊贵。
达达喜不自胜,道:“好,我阅女无数,从未见过如此美人,今日大赏!”
他本因打输了仗而日夜气恼,部落里的女奴被他这几日发泄了个遍,却依旧一口闷气堵在心中,毕竟损失十万大军,大可汗那边定会很快降罪于他。
“行了,你出去,最近新进贡的几个女奴,你去挑三个。”
“是!多谢叶护可汗!”那弓腰驼背的男人兴奋至极,立刻离开了叶护营帐。
达达坐上前,正要伸手扯云夭腰带时,她倏然间抬眸一笑,千娇百媚,用突厥语温柔道:“叶护可汗,奴手疼。”
达达一怔,停下了手中动作,看着美人百花杀的笑容,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你会说突厥语?”
云夭轻轻点点头,继续用突厥语道:“奴从小长在大邺边境,一直听闻达达叶护英勇无畏,心中仰慕,便也学了突厥语,期待有一日能见到叶护可汗。”
突厥语听起来向来粗旷,可从云夭柔软的声线中,竟能变得如此细腻好听,让达达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云夭面上冷静,其实心中惊慌。同时庆幸自己前世为了讨好想要征讨突厥的萧临,便私下学了不少突厥语,也算精进。
看着美人柳叶眉微蹙,达达忽然心疼至极,立刻抽出弯刀,将她手上的绳子割断。云夭揉了揉手腕,看着他将手中弯刀放置于狼皮上,倾身上前。
云夭深深吸了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那弯刀,直接重重的划伤了达达的脸,鲜血直流。
云夭站起身,用弯刀直指达达,控制住想要颤抖的手,用力地喘息着。达达愣在原地,感受到脸部的疼痛,伸手一摸,低头看竟流了如此多血,忽然笑了起来。
他看着不远处的美人,也不恼怒,反激发了他的征服之欲,“美人火气不小啊。”
他用力又擦了一把脸,三两步上前想将云夭捉住。云夭自知力量不敌成年男子,更何况是这身经百战的魁梧叶护。
她反应迅速,立刻将弯刀架上自己脖子,大吼道:“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杀了自己!”
12.第 12 章
达达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他正试图上前一步,却见云夭竟真将利刃压了下去,脖颈处一条鲜明的红痕,流出淡淡的血迹。
见状,他果真不再移动,这种自我威胁式的反抗激起了达达的兴趣。
这样有野性的美人实属难得,值得他费心思一步步来。
“好,我不碰你,你把刀放下。”达达抬手压了压,示意云夭冷静。
云夭并不相信此人,并未将刀放下,却也知晓他不会放自己离开。
两人的动静惊晓了帐外的突厥兵,众人纷纷涌了进来,拔出弯刀站在达达身前指着云夭。
达达啐了一口,不耐烦大吼道:“慌什么!刀收起来!吓坏美人儿可就不好了。”
云夭退后两步,扫视过正在互相对视并收刀的突厥兵,又看向达达,忽然魅惑一笑,轻声道:“叶护可汗,我一个边境来的弱女子,竟如此大动干戈,那么多大男人看守着。我究竟是送给叶护可汗的?还是送给突厥兵做奴隶的?”
达达听出了云夭话中的讽刺,转头看了一眼众人。这些突厥兵同样第一见到如此惊世美人,个个愣了眼,带着明显的龌龊与肮脏,差点儿口水直流。
他忽然一阵烦闷,抬手让众人退下,大喝道:“我的女人!看什么看!给我全部滚出去,一个也不许靠近这牙帐!”
众人见达达如此认真,只得无奈退了出去。达达牙帐中大部分女子皆为抢来,叶护玩过之后,通常会扔给下属。许多女奴怀了孕,都不知其父为谁,而时日久了,习惯下来后便也不再期待离开的希望。
而如今看起来,达达对云夭这样的美人是上了头,产生了占有欲,由不得其他野蛮人靠近占有。
见人都离开后,云夭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没有放下颈部的刀。达达无奈,留下了两个看守之人在门口,并警告一番不准动歪心思,便离开了这间牙帐。
云夭累急,一屁股坐在床榻之上,思考着该如何逃脱。
用自身来威胁乃权宜之计,她自然不会真的自杀,她死过一回,并不想再死上一回。而达达耐心有限,以他的能耐,他若真的对她动手,这把放在颈部的弯刀根本毫无作用。
……
春季雨水多,午后又下起了瓢泼大雨,草地上被常年马蹄踩出的凹陷处都被填满。
达达接到吉勒逃跑,以及马邑战败的消息后,组织了军中将领准备彻夜商谈。此次突厥大败,消息定然已传至大可汗处,他们得想个办法将这口锅给甩了。
“报——叶护可汗!”
“什么事?”达达正是心烦意乱之际,生怕是大可汗那边传来什么不利消息,“难道是大可汗?”
“呃,不是,是您帐中那名女子。”
他呼出一口气,“怎么了?”
“我们给她送了羊肉过去,可她却不吃不喝。”
他讽刺一笑,“这是在闹绝食?以为这样便有用了?”
“呃,不是。她说她最讨厌羊肉,膻味太重,她要吃牛肉,而且不喝白开水,要喝桂花水。”
达达眉头紧蹙,从没见过竟有这般无理要求的俘虏,当自己是来游山玩水的?
可想起云夭那笑靥如花的神情,还是忍了下来,“那就重新宰头牛来给她吃。”
“那桂花水?”
“这儿哪有桂花?给她弄碗马奶。”
“是!”
达达转过身不再理会,继续与帐中将领商议。可没过一会儿,那士卒又来报,说是嫌弃他们烤的牛肉不够嫩,烤老了,要吃那种外焦里嫩牛肉,而且必须是小块牛肉,大块撕扯着吃的不雅观。还说那马奶太浓稠,她要清淡的桂花水。
达达从没见过如此麻烦的女人,这牙帐中的其他女人别说牛肉羊肉了,能偶尔吃上一口肉都如天赐一般。
他被烦得要死,可对云夭的征服欲还正在最上头之时,便让人又重新按照她的要求去烤牛肉。
桂花水他自然没有,只能让人从战利品中去寻中原抢来的茶叶,或许她会喜欢。
可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那士卒来来回回寻了达达十八次。
要么是茶因为储存不好,原本的香味都被散了去。要么就是天气太冷,嫌狼皮衣不够美观,要中原的绸缎衣服。
诸多要求,达达直接朝着那士卒发泄吼了一通,说是云夭任何要求直接想方设法满足就行,不要再来找他。
从此后,耳根子终于清净下来。
而另一边帐中的云夭,在注意到士卒开始不去找达达报备时,心中猜想到达达已经嫌烦,放了权。
她又试探了两次士卒,在终于确认之后,终于道:“喂,你们进来。”
那两人面如死灰,听话地走进牙帐内,看着吃饱喝足,又浪费了不少好东西的美人,连话都不愿与她说。
云夭笑道:“我好闷啊,想出去逛逛。”
“这不行!叶护可汗让我们看好你,防止你跑了!”士卒拒绝得迅速。
云夭皱眉生气起来,“我就在营里转一圈都不行?我快闷死了!我一个弱女子,你们两个大男人看着能出什么事儿?你们不是突厥勇士吗?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见两人互相看着,正在纠结时,云夭娇气道:“实在不行,你们去问问你们叶护可汗,他定然会准许。”
问叶护可汗?两人满脸黑,一个也不敢去。
如今达达正在商议大事,上一次去便被踢了一顿,若再去惹他,最后受到惩罚的可不是这个麻烦精,而是他们两个。
思索一番后,两人便同意了要求,但要跟在云夭的身边随时看管。
云夭一喜,先一步走出牙帐,牙帐外众人瞬间朝她看来,私下议论纷纷,她知晓这些人口中没有甚好词,便如没事人一般随意闲逛起来。
雨已渐渐停止,草原上的积水反射着日光,可她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而是凝神观察了一圈这牙帐中的守卫,紧紧悬着一颗心。
她转身朝着士卒道:“我好冷,快去给我拿件狼皮衣。”
那士卒生无可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可还记得,这个麻烦精当初嫌弃狼皮衣不美观,死活不要。
云夭又开始气恼起来,“你怎么回事儿?不就是拿件衣裳,这不还有另一个人在么?”
士卒见状,只能朝着另一人颔首,跑往营中去拿衣裳。
云夭见状立刻离开了原地,迅速往其他地方晃去。剩下这个士卒担忧那人找不到他们两人,频频回头望向后方。
她带着他一步步往马厩靠近,正在这时,恰巧一只豆大飞虫靠近,云夭“啊——”尖叫一声,抓着那士卒的衣袖躲到他身后,将他吓了一跳。
“哥哥!我最怕虫子了!快帮我赶走好不好?”
美人娇声,惹得那士卒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瞬间被美色娇软冲昏了头,上前去拍那飞虫。
云夭见状迅速悄悄退后,躲进马厩之中。正当士卒终于打死了飞虫,转身却不见了云夭踪影,大骂不好。
他正想去寻时,马厩中的群马突然受惊,骤然间一涌而出,发狂四处奔逃。他来不及躲闪,竟被一匹正面飞驰来的马撞翻,直接落在地上晕了过去。
上百匹战马溅起地上积水,瞬间将营内设施撞坏,撞翻了女人们正在熬制的晚膳,众人震惊,纷纷前去捉马,营中守卫乱作一团。
云夭躲在马厩中将马全部放出后,趁混乱之际,拉上最后一匹装上鞍辔的马,翻身而上,直接往守卫空虚处驾马冲出。
达达正一筹莫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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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了牙帐中的混乱,立刻掀开帘子出帐,一匹疯马从面前擦过,他堪堪躲过。
达达力大无穷,上前拽住一匹正在奔跑的马拉停下来,转眼间看到了已经奔得极远的云夭,瞬间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那个娇弱美人干的好事。
他大怒震吼一声,喊上五个士卒跟上自己,迅速驾马往云夭方向追去。
……
正值黄昏时,草原风大,雨后便是极冷。
萧临镇定地带着五千精兵越来越接近达达牙帐,正在紧急行路之时,前方派出去的斥候纵马赶回来禀告:“殿下,达达牙帐中不知发生了何事,马厩中的马全跑了出来,如今正乱作一锅粥,所有守卫都在抓马。”
萧临听闻后扯嘴一笑,道:“天助我也。”
他带兵加快了速度,在终于看到牙帐之时,抽出腰间配剑指天,大声疾呼:“杀光达达手下的突厥人!冲!”
“冲——”所有士卒跟随着萧临齐声大吼,一起纵马直接往达达的牙帐冲了进去,这突袭犹如天降,电闪雷鸣一般,瞬间砍杀了不少还在追马的突厥兵。
突厥兵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虽然达达帐中整整八千守备,可是偷袭太过突然,再加之将领达达不在营中,整个军队如同一盘散沙,毫无还手之力。
牛羊马匹皆在溃逃,许多突厥兵直接弃械而降,女人们尖叫惊呼着躲进牙帐之中。
拿下整个牙帐不费吹灰之力,混乱中,萧临并未找到达达的身影,他随意抓住一个投降的突厥人,用突厥语问道:“达达小儿呢?”
“叶护、叶护、新得了个女人,那女人将马厩中马全部放出,趁乱骑马跑了,达达去追那女人了。”那突厥兵吓得发抖,不敢反抗任何,并指了达达前往追击的方向。
女人?
萧临眯起眼睛,直觉告诉他,那个放马逃跑的女人便是白道驿那个可恶的卑贱女奴。
不过可真够有能耐的,若非她将群马放出,他手下的五千兵并不会那么容易便拿下牙帐。
他环视四周,见邺军正与突厥兵混战之中,已是上风,便独自一人往达达追击方向纵马而去。
……
云夭离达达有着好长一段距离,可耐不住达达一方叶护,突厥部落首领,身经百战,自然马术卓绝,很快便带着他的五个士卒缩短了与云夭间距离。
她用力挥鞭,一个劲儿的加速,最后却还是在一条河边被达达以及五个士卒围住。
她没有下马,只是镇静地看着面前的达达,知晓自己已是无路可逃。她痛恨自己的无力与弱小,在这样的武力面前,所有的心机都是一场笑话,毫无还手之力。
达达上前两步,眉眼间怒气挥之不去,“美人,你可真够厉害的,差点儿就让你给彻底跑了。”
他气愤到握着缰绳的手都在颤抖,“你把牙帐毁成那副模样,这次回去,就算你将自己割了喉,我也不会再放过你。”
云夭心猛然一跳,知晓这次定然逃不过了,为今之计,只能束手就擒,等待未来的时机。她攥着缰绳没有放开,忽然如花儿般一笑,道:“叶护可汗,我没想逃,我一弱女子怎能真跑了,我是在跟你玩儿呢。”
“玩儿?老子没心情跟你玩儿!”
达达愤怒至极,抽出马鞭,想对着这个不听话的美人挥鞭教训一通,云夭猛地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了,牵着马往后退了几步。
她眼睁睁看着那马鞭朝自己落下,害怕地闭上双眼,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而是听到达达“啊——”地大吼了一声。
她一惊,立刻睁开眼睛,看着那马鞭掉落在地,而达达的右手上插着一支箭。
她与众人一同反应过来,看向达达身后,竟是驾于青骢马之上的萧临!
13.第 13 章
此刻夕阳西下,正值草原上最美的时刻,橙光洒落在他的银色甲胄之上,他脸上猩红一片,似天神般浴血而来。
四周似乎寂静一片,只闻马蹄踩在草地与积水上的“哒哒”声。
云夭愣在原地,瞪着眼睛看着,不知为何,那马蹄声忽然让她想到那个梦境中的小男孩,以及梦境中藤条抽打在他脊背上的“哒哒”之音。
达达捂着自己的右手大怒,“萧临!你怎么会在此地!给我杀了他!”
那五名突厥兵听命后,立刻抽出弯刀纵马上前,萧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轻轻扫过云夭震惊的面庞,收弓换剑,夹马上前与五名突厥兵混战一起。
只见手起刀落,仅仅弹指间,一人已身首分家,血飞溅四处。另外四人同时持弯刀砍来,他勒住缰绳一提,青骢马前腿离地,他却稳稳坐在马上,那马蹄落下之时,两名突厥兵被自己的马甩落在地,马蹄狠狠一踏前胸,直接晕死过去。
剩余两人见状早已没了战斗的心,却碍于达达就在身后,相互对视后,一同再次向萧临砍去,他仰身向后,轻易躲过弯刀,在马上旋身,转瞬间,竟一剑斩断两人头颅。
萧临依旧一句话都没说,手上染了血的长剑滴答流下浓稠液体,勾唇带着讽刺,欣赏着达达脸上恐惧的神情。
达达自知萧临勇猛,一人可挡数十人,他自己虽身经百战,却也明白并非萧临对手。
他立刻看了一眼云夭,想到刚才挥鞭时被萧临阻止,便一个跳跃直接落座于她身后的马背之上,将弯刀驾于她颈部,大吼道:“萧临!你再过来我杀她!”
云夭心脏猛烈地跳了起来,不敢表现出惊恐。
而萧临却让他们失望,只见这疯狗阴仄仄一笑,道:“达达小儿,我此番前来突厥便是取你狗命,你觉得我在乎一个卑贱女奴的死活?”
云夭心中一沉,看出萧临说的是真话。
完了,若是萧临不救她,她定然要死在达达刀下!
在这片刻沉吟后,云夭脑子飞速转了一圈,直直看进萧临眼中,大声道:“殿下!玉佩!”
萧临眼底划过一丝阴沉,在云夭和达达都未曾反应过来时,竟直接将手中利剑掷出。那剑破风而来,云夭看着剑尖忽感死亡降临,吓得失声,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而那长剑凌空中割落她鬓间青丝,正中身后达达的脸上!
达达瞬间无力,手中弯刀掉落,剑还插在眉间,眼睛翻白瞪大,迅速坠马。
云夭心跳出了嗓子眼,差点以为要被疯狗害死,她低头看向达达面目全非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坠落的达达忽惊了云夭的马。
“啊——”
她身下的马儿陡然间跳跃起来,她反应不及时,没能抓稳缰绳,竟直接被甩飞出去,正好“扑通”一声落于河中。
完了!不会凫水!
她浑身冰凉,一入河后便呛了几口水,用力扑腾了两下,往河底沉去。
萧临震惊地看着刚才天女散花入河的表演,片刻间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她头没能冒出水面,他才意识到,这个蠢笨女奴不会水。
他闭眼,仰天叹息一声。
罢了,为了他的玉佩。
等拿到玉佩,便杀了这个该死的女奴!
他翻身下马,上前两步,将身上甲胄取下后,直接纵身跳入河中。河水冰冷,潜入之后,他便看见了四肢乱舞的云夭,心中更是无奈。
他双手一划,迅速游动上前,可云夭因害怕失了理智,乱动的手在水中一巴掌拍向萧临的侧脸。他震惊之余竟被呛了一口水,又瞬间沉着冷静下来。
这个该死的女奴竟然打了他!等拿到玉佩,他要将她千刀万剐!
他迅速上前捉住她乱动的手,云夭满脑子只有两句话。
要被淹死了!要被淹死了!要被淹死了!
都怪萧临!都怪萧临!都怪萧临!
萧临桎梏住她的双手,将人死死圈在自己怀中,却没想到又被她狠狠踢了两脚。
没想到平日里这女奴柔弱无力,在此关键时刻竟如此大力!他的小腿绝对被她踢青了!
云夭没有理智地挣扎着,直到失去了所有气息昏过去,她才终于一动不动平静下来。
而萧临却终于松了口气,此刻哀莫大于心死。
他抱着软绵绵的云夭往上游去,片刻后浮出水面,将她先托起送上河边的草地,而后自己才跟着翻身上来。
他剧烈地咳着,吐出了两口水,心脏还在疯狂跳动着。
他许久后才回过神,实在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体验到死亡,竟然是被这女奴所牵连!
实在该死!
他转头看向躺在一旁一动不动的云夭,心中突然一咯噔。
完了,她不会真死了吧?
他生平第一次救的人,第一次差点豁出性命救的人,要是死了岂不是白救了?
这买卖可不划算。
就算她要死,也只能由自己亲手杀死才对!
他有些心焦地上前,第一次不知所措。他先握着她的肩用力晃了晃,却见她死气沉沉躺在地上,除了头跟着摇晃没有任何反应。
而后他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凶巴巴吼道:“喂,快醒醒!再不醒我杀了你!”
可是云夭却依旧无丝毫反应,他头疼起来,按压着太阳穴细细回忆当初军营中,士卒们相互学习的救人之法。
他向来不屑救人,当时只是随意一瞥,好在他拥有着所向披靡,无人可敌的智商,仔细回忆一番,还真想了起来。
他立刻跪坐在云夭的身侧,开始按压她的胸口,却不敢用力,怕一不小心将这没骨头的软绵绵给摁死了。
不过一会儿后,在他的按压下,云夭终于吐出被呛的积水,却仍然未醒来。
他又拍了拍她的脸,见人没有转醒。再度回忆一番,才忽然想起来,还少了一个步骤。
于是他上前捏住她的鼻子,将她的头垫在大腿上,让她的嘴微微张开,没有丝毫犹豫贴了上去,将自己口中的气呼给她。
在渡气之后,萧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惊讶于她朱唇的美味,如此柔软,带着甜腻。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女色……
难怪那些男人竟如此沉迷,确实有点儿意思。
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啃噬吮吸,力道忽而大了些,云夭最后因着嘴唇上的疼痛逐渐醒了过来。
这一瞬间,她没能分清前世与后世,短暂地以为自己还在前世萧临的身下。可当草原一阵寒冷吹过,她打了个冷颤,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此刻正在突厥,而此刻并非前世。
她双眼逐渐瞪大,而吻着她的男人太过沉迷期间,还未发现她的清醒,越发放肆起来,竟伸出舌头试图敲开她的牙关。
萧临这个登徒子!
云夭羞愤至极,“啪”一声,一个清脆的巴掌扇在萧临侧脸。他瞬间顿住,捂着脸眨了眨眼睛,而后又被云夭猛得一推,一屁股坐到身后的草地之上。
云夭迅速起身,用力地擦着自己的嘴唇往后退了几步,死死盯着他。
萧临捂着脸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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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了许久,而后转头看向她忽然笑了起来。
第二次了!
第二次扇了他巴掌!
这个该死的女奴!
他一定要杀了她!
云夭脑中全是愤怒,并未留意到萧临越来越强烈的杀意,只是朝着他大吼了一声:“你这个登徒子!竟如此偷香窃玉!”
说着她又继续擦嘴,将自己嘴唇快磨下一层皮,双眼带着强烈的抗拒。
萧临见状恼羞成怒起来,骤然忘记了自己想杀她一事,立刻起身,怒气腾腾道:“不许擦嘴!你居然嫌我恶心!谁允许你嫌我恶心的!”
云夭朝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同样气急败坏道:“呸!我就是嫌你恶心,谁允许你碰我的!你这个登徒子!色狗!”
萧临从没见过如此骂自己的女人,他明明可以选择不理会,直接杀了她,可偏偏看不得她冤枉自己,“你这是冤枉我!我还不是为了救谁?啊?是谁,如此蠢笨被马甩到河中?是谁,在河中不会凫水,还拼了命打救她之人?又是谁,生平第一次救人上来,居然被人打脸?”
云夭蹙眉,终于意识到,竟然是萧临跳入河中将自己救了上来,在萧临救人这件事上,这可是前世都没有的。
她别扭道:“什么好心,不过是为了玉佩。况且救人就救人,渡气我理解,伸舌头又是怎么回事?”
对此,萧临也不知如何解释,当时只是被口中的柔软所震惊,一时间没克制发了昏,他耳根子有些发红,更多的是被戳穿的气恼。两人忽然沉默起来,空气中透露着尴尬。
他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往前走,“你以为我想要亲你啊!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便一人留在突厥好了!”
云夭心中一跳,她当然不能留在此地,此时只有萧临能护她。
她立刻放弃与他计较偷香一事,小跑跟了上去,挡在他面前,笑着轻声道:“殿下!奴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萧临挑眉,面色冷峻,摩挲着手指,看着这个瞬间变脸的女奴,威压慢慢溢出。
她深呼吸一口气,此时理智回到脑中,自然不能再与他硬碰硬,不就是被亲了吗?上辈子亲的还少吗?
“殿下,奴有一事相求。”
“何事?”他倒要看看这个卑贱女奴究竟耍什么花招。
“殿下,奴实在无法在榆林和马邑待下去了,奴不愿在这边陲苦寒之地过日,若殿下能将奴带走,来日奴必定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以报救命之恩。”
萧临讽刺道:“就凭你?我需要你的报恩?你有什么可值得我带走的?”
没立刻掐死她已经是他手下留情,大发慈悲了。
他眯着眼睛慢慢靠近她,两人脸挨得极近,他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淡淡热气,可以看到她鸡蛋般的皮肤,连毛孔都细腻到看不清。不知为何,明明落了水,可她身上还是散发着一股令他烦躁的桃花香。
微微垂眸,跃过她高挺小巧的鼻梁,便是她肿胀的红唇,他还记得刚才停留在自己口中的酥麻之感。
而他手心随之微痒,视线不动声色的往下挪动,浑身湿透的女奴,单薄的裙子紧贴着身子,显露出她姣好的身型。
他喉结开始滚动起来,下腹逐渐燥热。
女色惑人,他终于首次体会到了这□□惑。
可是,他志在大邺河山,开疆扩土,而女色只会拖他的后腿,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卑贱女奴。
他两指不停地摩挲着,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幽幽传入她的耳中,“云夭,你太该死了。”
14.第 14 章
云夭心头一颤,脚底板拇指悄悄蜷缩。此刻狂风大作,她忽然冷得有些发抖,嘴唇发白。
她柔声提醒道:“殿下,玉佩。”
萧临瞬间笑了,更是让人浑身发冷。
对,他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忘了,被这个女奴气到头昏脑胀。他视线上下扫了一番云夭,看得出来,玉佩此刻不在她身上。
“交出玉佩,看在你无意中放马助了我军,可既往不咎。”他语气有些阴沉。
云夭搓了搓手臂,仅仅既往不咎非她目的,道:“殿下,只要殿下能达成奴心愿,等到达大兴城后,奴必定将玉佩还给殿下。”
萧临烦躁地阖了阖眼,道:“你知道上一个威胁我的人去了何处?”
她有些没控制住害怕忽然后退了一小步,弹指间又稳住心绪,开弓便无回头路。
“殿下,玉佩如今不在我身上,我已将玉佩交给他人,若是殿下杀了奴,那殿下便一辈子也拿不回玉佩了。”
他静静盯着她,不得不说,她的威胁很成功。虽不知她如何知晓那玉佩对自己的重要性,可这对于他不重要。
罢了,先暂且留下她性命,等回到大兴城,拿到玉佩,便将她千刀万剐!
他不再与她废话,直接牵过自己的青骢马翻身而上,驾马往前奔去。
云夭吹着冷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很快变成小黑点消失不见,她满脑子凌乱。
难道威胁失败了?不可能啊。
她气恼地看了眼四周,原本的马匹,除了萧临自己的马,在达达死后都被吓跑,不知去了何方。她无奈往萧临离去的方向跑了几步,却见这空无一人的草原,连方向都难以分清,顿感荒凉寂寞又害怕。
她低着头往前漫无目的走着,没过一会儿,又听见马蹄声,她愣愣抬头,没想到萧临竟又骑马奔了回来,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拉紧缰绳,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云夭有些愣住,不知如何反应。
萧临恶狠狠道:“真是愚蠢又麻烦的女人!”
说完后,将自己的手朝着云夭递了过去,云夭滞在原地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对于她来说很熟悉,纤长而指骨分明,却带着常年练武而生出的茧子,虎口处细看有一小道疤痕。
萧临没了耐心,“走不走?”
“啊,走!”云夭立刻拉上他的手,而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拉上马,坐在他前方,不等她坐稳,便环过她迅速纵马狂奔。
他骑马速度比云夭快很多,狂风刮的她睁不开眼,两人衣服皆湿,萧临似乎毫无感觉,可她却又冷得抖了几下。
不过对于她来说,终于安心下来。至少她暂时不会被他杀死,至少能离开这边境之地了。
当马慢下来后,两人到达被攻破的达达牙帐,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轻声道:“对了,还有我徐阿母,她要跟我一起走。”
萧临心中烦的要死,只是一瞥她,“麻烦!”
说完后,她下了马,从牙帐中随意挑选了一匹。
“殿下,点兵已完毕,我方损失一百四十五名士卒,达达牙帐只剩下投降的五百多人,还包含了被抢来的女人,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正在牵马而来的云夭听到那声音后忽然心底一寒。
萧临沉吟一番,道:“带回大邺,献俘。”
“是!”说话之人语毕,而后抬头看向了一旁的云夭,那视线如毒蛇缠绕一般,令人阴冷。
云夭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站在面前的人,正是戍军都尉,兵部尚书的崔家庶长子,同时也是最后占领大兴宫的判军统领,那个软禁了她的人,崔显。
前世她第一次遇到崔显,便是被突厥人抢走后,被作为都尉的他救下,却没想到,此人将她送给了秦王,同时也因突厥战役的军功,从边境调派回大兴城,出任左右卫大将军,继任崔家家主。
明明是秦王党派之人,后来却在秦王死前,立刻转头投靠萧临。在萧临征战吐谷浑失利后,他又立刻带着禁军与崔家军反叛,占领大兴宫,残杀凌虐宫人,软禁自己。
前世的自己严格说起来,也是因此人而死。
云夭害怕地往萧临身后躲了躲,低下头不敢直视崔显视线。
萧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恐惧,抬眸看向早已收回目光的崔显,身子不可察觉地将云夭挡了挡,“还愣着干甚?达达之死很快便会传入大可汗耳中,我们兵马不足,趁此机会立刻撤退。”
“是。”崔显颔首,最后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眼云夭,转身离去。
萧临转身一瞥她,不再理会,自己一人翻身上马直接组织军队与俘虏撤离突厥事宜。
而另一边的崔显,在走远后才终于停住了自己脚步,站在原地低头冷笑起来。
久违了,贵妃娘娘……
前世云夭从承天门坠楼而死,他看着她不成样子的尸体心痛如绞,而后没多久便发生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地动,他实在没能想到,离皇位仅一步之遥,自己竟死在了这场地动中,被坍塌的建筑当场砸死。
在醒来后,他震惊不已,没想到回到了五年前的边境戍军,实在不可思议。
他回忆着前世的经历,只要他按照前世轨迹走,最后再避开云夭和自己的死,定然会成功。只是这一世不知为何,即便他忽略了那封突厥大军来袭的匿名信,五皇子却还是知晓了情报,使得走向与前世不同。
不过没有关系,重活一次,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以他的能耐,完成那些前世的遗憾,不过唾手可得。
他心心念念的贵妃,那张勾魂夺魄的脸,崔家满门的荣耀,还有那天下至尊之位。
这一世,他皆不会放过!
……
云夭回到白道驿时身上衣裳早已晾干,只是徐阿母心中担忧,看她打了几个喷嚏后,还是为她烧了一锅热水沐浴,又煮了碗姜汤。
虽然崔显的出现让她有些心慌,可总体心情不错。崔显已经带了俘虏先一步离开,萧临如今整顿边境戍军,明日一早便会立刻带上太子尸身回大兴城复命。
云夭心中有预感,皇帝不会如此轻易便放过太子坠马而亡一案,可这与她无关,她目前最重要的便是离开,拿回身契。
她心潮起伏,沐浴完后,让徐阿母立刻收拾她们为数不多的行李。
她稍有犹疑,还是决定去与舅父最后道别一番。虽然舅父总是对一切冷眼旁观,可他当初收留自己,而避免自己沦为官妓是不争的事实。
来到舅父舅母房前,抬手敲响了门,开门的是舅父,见到云夭时一怔,立刻让她进入。
“舅父,今日奴来寻舅父,是为了道别。”
“道别?”舅父目瞪口呆,一时间不太理解。
云夭道:“舅父,五皇子准备带奴离开榆林郡,明日清晨便一同前往大兴城。这些时日,多亏了舅父照拂,奴感激不尽。”
“五皇子……”他听此后有些愁眉不展起来,“夭夭啊,五皇子带你走,是为了收入房中?”
云夭不知如何说,目前看起来,萧临并无此意,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只要能回到大兴城,到时候再想办法,无论是利用萧临,又或是谁,只要能脱离奴籍,便如鸟入林,如鱼入海,从此天涯海角,随意翱翔。
可若实话实说,她又并不信任舅父一家人,特别是唐武那人,定会想方设法搅和。
云夭笑了笑,看着舅父没有回答问题。
舅父则心中暗自确信了此事,道:“夭夭,此事你需得想好,五皇子此人,虽身份尊贵,可性情暴戾,喜怒无常,作为一奴婢,跟在他身边怕是不会好过。”
此番话让云夭有些震惊,她一直认为舅父对自己只是简单的利用。她不知舅父此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可惜。
“舅父放心,五皇子对奴,也是极好的。”
舅父叹息道:“唉,既然如此,那我也无甚好说的。夭夭啊,其实舅父一直知晓,我儿子,还有你舅母,做事一直不地道,而我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是舅父对不住你。”
“舅父?”她有些因他的话感到吃惊。
他摇摇头,“好了,我都知晓了,你去吧。你的身契在你舅母那儿,既然是五皇子要人,我会告知你舅母,将东西给五皇子送去。”
云夭说不清自己究竟何心情,她起身后退几步,朝着唐家舅父行下一跪拜大礼,以谢多年收留,起身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回到自己房间,将仅有的几件素衣和银簪打包收好,才发现她的东西少得可怜。唯一珍贵的,怕也就那套父亲遗留的那套画具罢了。
“表妹能耐了啊,身为一届罪奴,竟真的寻了法离开流放地。”
云夭回头见是唐武,眼泡浮肿。明日便随萧临离开,实在没了与他斡旋的精力与耐心。
“表哥,下次进人房间,记得先敲门。”
“装什么装!”唐武面带怒意走进,露出一口黄牙笑道:“没想到啊,你真勾引得五皇子带你走。”
“表哥说话莫要说如此难听。”她有些无力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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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唐武门都不关,直接一步步走近云夭,而她有些心慌起身,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油腻肥猪。
他目光流露着令人作呕的猥琐,上下扫视着云夭,那眼神似剪子一般,将外皮剥了个精光。刚才他在他爹门口听到两人对话,知晓了云夭明日离开,心中实在恼怒至极,便再也控制不住寻了过来。
这小贱人,曾经这么久时日都未得到,没想到竟寻了他法想跑。
唐武笑道:“表妹,我今天就是与你共赴巫山,看看五皇子知晓你是个孟浪小贱人后,还会不会带你走。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个罪奴,你的身契还在我唐家,就算我对你做何,那也是天经地义。”
云夭看了眼门外,见竟出现了两个唐武的手下守在门口,“表哥,你若真做出此事,五皇子不会放过你,别忘了之前的教训!”
他冷笑一声,转头看了眼两个守卫,歪了歪头,忽然变了脸,严肃大吼道:“来人啊!给我搜!”
云夭皱眉,看着门口的两个侍卫立刻走进屋中翻箱倒柜,刚收好的包袱全被扯开,洒落一地,画笔掉落地上,被几人“无意”踩上两脚,直接断裂开来。
她双拳紧握,知晓唐武这厮不肯轻易放过自己,却没想到如此明目张胆。
不稍片刻,那两侍卫竟不知从何处搜出了一沓银票,递给唐武,这一数,竟足足有三百多两。
唐武拿着银票,甩着拍了拍手道:“身为一介罪奴,偷盗驿舍财物,我可以现在就将你发卖去做官妓。”
“我从没见过这银票,都是污蔑。”云夭一扫,声线没有起伏,心中对唐武是愈发不耐烦起来。
“这小偷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偷盗了,表妹,表哥给你出一主意,你若能今日取悦我,此事便不追究,明日放你随五皇子离去。”
云夭气笑了,看了眼门口两人,上前一步,换了一副好看的表情,“表哥,门口站着两人,奴什么都做不好。”
“我把门关起来。”唐武心觉计划得逞,正想去关门,忽然一只小手拉住他的衣袖,“表哥,让这人站在门口,就算关起来,他们也能听到。”
他被这柔软的声线撩得心中痒痒,便转身直接让两侍卫离开,将门合上时,忽然后脑勺一疼,“砰”一声,陶瓶碎裂一地。
他摸了摸头上流下的血,慢慢转身看着面无表情的云夭,有些呆滞。
云夭心跳如雷,见他朝自己走了两步后,便瞬间倒地,在昏死的时刻双手抓住她的脚踝,而她失去平衡,同样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已经闭上了眼的唐武。
她用力地喘着气,试图将自己的脚从唐武手中抽出,却未想到他竟如此大力,就是死抓不放。她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掰开他的手指,流了一额头细汗却依旧没能做到。
恢复片刻力气后,她从发间抽出银簪,朝着他的手狠狠扎了几个洞。原本紧闭双眼的唐武,忽然间“啊!”一声杀猪般大叫,放开双手,睁开他的双眼死瞪着云夭的脸。
云夭被吓到无法动弹,只一瞬间便又反应过来,立刻向外奔去。
她刚打开门,却看到从一旁冲过来的舅母,似乎在旁边的房间躲了许久,又似乎是听到了刚才唐武的尖叫,身后带着一群仆妇怒气冲冲过来。
几个仆妇力大无穷,直接将她捉住无法动弹。
舅母先行跑到房间门口一看,便见到再一次晕过去的唐武,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她扑上去试图摇晃唐武,立刻让两个人去喊大夫,同时朝着被抓住的云夭怒骂起来,“你这小贱蹄子,罪奴!都是你,竟敢伤我儿!把她给我关起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去做官妓! ”
云夭死死咬住嘴唇,看着她又吩咐了几人,去将面露惊慌,着急赶来的徐阿母关押到隔壁。她被用力往房间中一推后,那两扇门便被死死合住,从外面下了门闩。
……
翌日清晨,军备皆整顿完毕,萧临带着当初来的大部队又原路返回大兴城,想起还有一个用玉佩威胁自己的女奴,便让青竹亲自去将人接来。
没等多久,青竹便从白道驿返回,却没见到云夭的跟随。
他落座于青骢马之上,握着缰绳,又望了一眼青竹身后,道:“那小女奴呢?”
“殿下,白道驿的人说,云姑娘改了主意,不愿去大兴城了,还是更喜这边疆宽阔景色。说是感谢殿下抬爱,并祝殿下行路顺利。”
他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连自己都未察觉。
“知道了,上路。”
15.第 15 章
随着朝阳升起,光线逐渐透入云夭的屋内。
此时舅母昨夜便已带着唐武离开,寻了大夫救治。而算算时辰,萧临这时应也早已出发。
没有见到前来接自己的人,或许是被舅母打发了。可她却不信萧临便如此轻易放弃那块玉佩,前世他可是为了那块玉佩让整个皇宫血流成河。
她先到房门前用力推了推,可门却被死死关紧。而后又走到窗口,发现窗也被钉死。
可她却面色不改,将一旁的书案推了过来,又把重新收拾好的包袱背上,一脚踩上那张书案。
这房间除了一道门,一扇窗,在那扇窗的上方还有一处木栏围住的通风口。她踩高,伸出手,轻易地便将木栏取下,双手一撑,便翻了出去。
前世她便是因伤了唐武被舅母关在这间房间,导致突厥屠城时没能逃脱。这一次她长了教训,提前将木栏取下,而后随意松垮地放在上方,如今果真用到。
翻出屋子后,她轻松跳落在外面的沙地上,走至旁边的房间,将外面的门闩拉开,推开木门。
坐在榻上的徐阿母满脸愁容,听到声音后立刻抬头,没想到竟是云夭。
“姑……”
“嘘!”云夭竖起手指,示意徐阿母噤声,走近后压着嗓子道:“阿母,五皇子定然出发了,我们趁现在他们还在睡觉,快走!”
“好。”徐阿母立刻点头,见云夭已经拿上了提前收拾好的行李,便将其拿来自己背上。
两人走到白道驿门口时,云夭拉住徐阿母,“阿母,你先在这儿等等。”
……
因太子之死,此次行路不得耽误丝毫。萧临骑马于前方带队,竹青跟在身后,走了两步后便又停下。
“竹青。”
“在。”
萧临没有看他,只是看向前方,吩咐道:“你去趟白道驿,把那女奴给我带上,不必管白道驿的人说甚。”
竹青一怔,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萧临没听到回复,转头阴鸷瞥他一眼,“那该死的女奴手中还拿着我的玉佩,我怎么可能这般放过她。”
况且明明是这个女奴不惜一切,求着他将她带走,怎么可能关键时刻反悔。
“是!殿下!”
竹青了然,正要转身时,一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殿下——”
萧临勒着马的缰绳一紧,看向竹青身后,只见云夭与徐阿母一人一马,云夭在前方纵马奔来,她那双氤氲着晨光的双眸尤其明显。
他没有下令阻止,便看着云夭脸颊带着笑,桃花腮显得白里透红的皮肤更加水嫩,一直到了近前,才拉住缰绳。
萧临嘴角不可察觉的勾了勾,“自己逃出来了啊?”
“奴既然承诺过殿下玉佩之事,必然时刻将其放在心上。从今日起,奴便会用心照顾伺候殿下,一心效忠。”她的声音很柔和,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
萧临微微眯眼,道:“就不怕交出玉佩后,我杀了你?”
云夭眉眼弯弯,没有一丝恐惧,“那也是之后的事,殿下现在不会杀我的,不是么?”
他冷哼一声,“需要我帮你,去杀了唐家人吗?你曾不是最恨你那表哥么,就这般放过他了?”
她摇头,“不必了殿下。”
萧临挑眉,“你这是……善良?”
“当初奴求殿下的,不是帮奴杀了唐武,而是给奴手刃唐武的机会。”她右手放开缰绳,翻了过来,只见那手心全是腥红的鲜血,血腥味这才慢慢飘入他的鼻腔,让他眼神不自觉地黯淡下来。
“奴已经亲手废了唐武那厮,未来只能做一阉人。而舅母早已过了生育的年纪,绝后,对于她来说,便已是极为痛苦。唐家人,除非舅父寻了新人生子,不过那也不再会是舅母的孩子。”
此番话让萧临终于笑了出来,看着眼前这个卑微女奴,不得不承认,自己开始称赞起她的手段。
“就是可惜,你还是没能下手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云夭笑靥如花,道:“殿下,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特别是当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夺走。”
他顿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块巾帕递给云夭。
云夭的心其实原本没有表面上如此淡然,她并非心狠手辣之人,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装得再淡定,可心中却仍是惶惶不安。
她看向萧临递来的帕子时,才彻底放松下来。她不知晓萧临是否看破了她的逞强。可她知晓,至少奴伤主这事儿,萧临保下她了。
她伸手接过那方白帕,将手中的血擦干。萧临眼神示意竹青后,竹青立刻拿出水囊上前,为云夭倒水洗手,如此熟练。
萧临看着她干净的柔荑,月牙状的指甲缝里,血迹也被冲洗干净,冷笑道:“甚好。”
……
当初随着太子与萧临来到边境时,队伍浩浩荡荡百人。如今回大兴城又增了两百士卒,以此护送太子棺柩。
队伍中没有一个侍女,皆为护卫与几个照顾皇子起居的内侍。而如今,冷漠无情的五皇子身边竟多了一惊为天人的女奴,众人皆惊。
中途夜间休整,徐阿母寻到一方泉水,告知了云夭后,两人便立刻拿上干净衣服去了泉水沐浴。
另一边,竹青进入临时搭建的帐中,“殿下。”
萧临将刚写好的密信折好,一瞥他示意继续。
“殿下,那牧马监中逃跑之人一直未能寻到,秦王府邸的暗卫回禀,前两日有一胡人装扮的男子被带入了府中。属下怀疑,此趟回返京师后,朝中或许会出现对殿下的弹劾。”
“嗯,知道了。”他听完后面不改色,将手中的密信交给竹青,“让人将信送去并州,将军队以商贾名义,分批送入大兴城。”
“是。”
“对了,那个女奴呢?”
萧临交待完正事后忽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一麻烦的女人在身边。他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桌上的桂花糕。
如今云夭在队伍中是所有人的焦点,竹青回忆一番外面士卒的谈话,道:“好像寻了处泉水去沐浴了。”
“哼,这行路紧急,还有闲情去沐浴。”
他这做主的都未能找出空闲来沐浴,这个当奴的反倒清闲,“让她洗完立刻给我滚来!”
竹青点头,正要离开时,又忽然被萧临打断,“等等,她在哪儿处泉水?”
“……东南方一处山泉。”
竹青说完后一顿,悄悄瞥了一眼他,在他气急败坏看过来时,竹青不敢再有任何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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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逃出营帐。
行路五日,云夭感到自己似乎腌入味了一般,在泉水中泡了许久,才终于复活过来。
看了看时辰,是时候差不多就寝,“阿母,我好了。”
“诶,快来,擦干换上衣服,别着凉了。”徐阿母一边替云夭擦干,一边絮絮叨叨,“咱们这一路跟着五皇子行军,竟连个婢女都没见到,尽是些个大男人,一个个眼睛如狼似虎。”
“噫,我都没注意到,阿母倒是观察的细致。”
云夭笑笑,前世当了太久的贵妃,早已习惯了人伺候,换上干净的素衣后,两人便往回走。
“姑娘这是长时间被看习惯了,在一群大男人中,还是得小心着。”
云夭倒是不甚在意,“阿母放心,如今我们是五皇子跟前的人,他们看就看了,又不会掉块肉。”
一边走着,徐阿母看着云夭微湿的头发,还有姣好的容颜和身段,心中忧虑道:“姑娘,你说,要是五皇子看上你,想收了你,那怎么办?那五皇子虽是尊贵,可看着着实……”
着实让人害怕,不寒而栗。
“收了我?他不会的。”云夭故作笃定地摇摇头,“他不杀我便已是万幸,怎会看上我?”
其实此番话她心里没底儿,毕竟上辈子可是做了他五年的女人。
但仔细一想,那是她刻意勾引讨好的结果,毕竟她是以礼物的身份被送给萧临,当时她虽卑微,可形象堪称完美。
这辈子嘛……
可能性蛮低的,当初勾引太子时,就被他看了个全程,后来又被他识破谎言,偷他玉佩。在他眼里,自己定然不是什么好女人。
再加之,将她与他心中青梅竹马的韦氏稍加比对,定然更会认定自己便是那水性杨花,心机深沉之人。
不过这倒是合了她的意,萧临如今对她唯一的利用价值,便是离开边境,脱离奴籍。
徐阿母松了口气,那五皇子戾气太重,实在担忧云夭吃亏,她又好奇试探道:“那姑娘……可否喜欢五皇子?毕竟五皇子俊美,身份又尊贵,屡立战功。”
云夭瞅了一眼徐阿母,“噗”一声笑了出来,声音清脆道:“喜欢他?我就是重活五辈子都不会喜欢他!此人阴险狡诈,喜怒无常,为人又如此暴躁。还是个倒霉星降世,他自己短命也就罢了,还要残害身边人一起短命。全世界男人死光了我都不、会、看、上、他!”
她说此话夹枪带棒,主要有着些许前世对他的迁怒,却也都是实话。
徐阿母没想到她提起萧临竟突然火爆起来,竟似变了个人一般。
两人吹着微风,一路闲聊着往营帐走去,没注意到树后的人影。
萧临眯着眼睛从树后走出,看着前方云夭和徐阿母的背影,压制住想要杀人的心绪。
这个该死的女奴,果然之前表现的一副桃花盛开的模样,全都是为了保命装出来的。
阴险狡诈,喜怒无常,为人暴躁,倒霉星降世。
重活五辈子,全世界男人死光了,都不会看上他。
很好!
非常好!!!
他岂会在意一卑贱女奴对自己的看法,他在意不过是玉佩罢了。等拿回玉佩,定叫她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16.第 16 章
溶溶月色下,萧临在原地站了许久,手中还拿着一包桂花糕。
云夭与徐阿母还未走远,他听力极好,她轻柔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很淡,“不过嘛,他这个人虽然坏透了,可对身边之人却是好的。只要忠心耿耿,他一向慷慨护短。”
她记得前世竹青家中唯一的老母身体不好,在萧临知晓后,便立刻将人接来大兴城,派人细心照料。
而自己,虽然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美色交易下的物品,可还是给了自己贵妃的尊位。
“而且,他也救了我蛮多次的。”
虽然前世最后,她没能等到他,可前世毕竟是前世,这一世终归是救下她不少次。
只是有了前世的教训,她不会再将未来的希望皆寄托于他身上罢了。
萧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成小黑点,他才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
这个该死的卑贱女奴还算识相,到时候拿到玉佩,看在此番话的份上,便不让她生不如死,给她个痛快。
云夭到了众人聚集之处后,注意到众士卒令人不适的目光,却习以为常,毫无反应。
见徐阿母将她往自己身后挡了挡,有些好笑地扶额。
竹青从不远处奔来,寻到云夭道:“云姑娘,殿下在找你,让你立刻去他帐中。”
刚说完“不会被他看上”的云夭愣在原地,看了眼今夜月色,清冷而皎洁,她忽然有些发慌,“这么晚了,找我去帐中做甚?”
竹青回忆了一番萧临当时的话语,又看了一眼她这张脸,心中不由多了些猜测,脸不自觉泛红起来,支支吾吾道:“云、云姑娘,去、去了,就知道了。”
云夭心一咯噔,看了一眼徐阿母担忧的神情,她故作镇定,隐下心绪,朝着徐阿母笑了笑让她安心,“殿下定有正事,阿母先回去等我,我很快便来。”
走到萧临帐前,云夭提着气,轻轻声,“殿下,奴来了。”
可帐中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阵风声划过耳际,帐外树影斑驳,有些诡异,她又喊了一声,“殿下?”
她蹙眉,抬起手将帘子掀开进入,却见帐中空荡,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灯,烛火在空中摇曳着,留下一道黑影于白帐上。
正不明所以时,另一道黑影出现,与云夭的影子合在一起。
她吓了一跳,立刻转身,见是神出鬼没的萧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云夭一时没忍住,向后退了两步,愣愣看着萧临片刻,才忽然反应过来,“不知殿下寻奴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他嚼着字眼,手背在身后,上下扫视一番云夭。
刚刚沐浴完后的她头发微湿,垂在身前两侧,沾湿了自己的衣服些许。烛光在她脸上摇晃,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可窥见一丝疑惑与惊慌,即便很淡。
“身为我的女奴,不来伺候,反倒自己跑去享乐,我这是带回来个祖宗?”
他不看她一眼,走上前,将手中的桂花糕扔到桌上。
云夭有些不解,两世的经验里,萧临一向不喜婢女近身伺候,怎的现在又变了?
她上前两步,试探询问道:“那殿下,现在是要宽衣就寝?”
萧临瞅了一眼她,眼神中带着鄙视,好似误会了甚。最后朝着矮几的桂花糕努了努嘴,“饿了。”
云夭看到那油纸包的糕点,终于明了,原来这大爷是要人伺候他吃糕点,她想多了。她上前跪坐在矮几旁,看着萧临也同样坐下来,面无表情不留一个眼神。
虽然吃糕点这等事有手就能做到,但以她对萧临脾性的了解,让人伺侯他吃糕点,还是能做得出来的。
她忍住困意,将那包糕点拆开,往萧临处一推,“殿下请用。”
“嗯。”他随意看了一眼,拿起一块吃下,吃得优雅又斯文,“太甜了,不好吃,拿去扔了。”
扔了?
云夭蹙眉,这一路上行路的干粮都太过简单,倒是这桂花糕看起来显得极为诱人。
她将其拿过,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询问道:“殿下,这糕点扔了实在可惜,要不将它赏给奴吧。”
“赏给你?”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也行,在这儿吃完。”
“多谢殿下!”云夭欣喜,笑眯眯地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咬着。
哼,没见识的女奴!
萧临不动声色地鄙视一番,看着她正吃得欢快时,忽然道:“听闻有人说我,阴险狡诈,喜怒无常,为人暴躁,还是倒霉星降世……”
“噗——”云夭没忍住,嘴里的糕点全喷了出来,黏了萧临一脸。
她抬头震惊地看着,空气凝滞,世界失了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立刻从怀中寻了帕子,慌张倾身将萧临脸上的碎屑一点点擦净。
完了……
她实在没想到,当初那话竟然被他听了去,而自己还喷他一脸。
这可如何是好!
萧临闭上眼,深呼吸着控制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心。这个卑贱女奴刚吃了自己的桂花糕,虽然喷了自己一脸,实在不成体统又恶心。可若是此时杀了她,便可惜了他的桂花糕。
终于待脸上碎屑擦净后,他才淡漠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所措的人。
她忽然没了往日沉稳,此时惊慌浮于表面,眼珠子骨碌转悠。
“云夭,你这是在找死。”他声音毫无起伏,却似狂风扰乱神志。
“殿下。”她抬眸,立刻跪到一旁匍匐,口吐连珠道:“奴从十岁起便在边境长大,从来没有机会离开那地方,实在目光短浅,又见识浅薄。奴自知说出此话乃是大逆不道,可这话背后的含义,殿下自己想过吗?”
萧临看不见她的脸,不知她又在打何鬼主意,“抬起头来,好好说话。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巧言令色。”
云夭起身后,直视着萧临冷血的双眸,笑靥如花道:“殿下,所谓阴险狡诈,其实是在夸赞殿下,智谋远胜于常人,战场上才能如此用兵如神,屡立奇功。”
“喜怒无常,意思乃是喜怒皆异于常人,遇事冷静自如,将情绪掩于心底,此番与敌人对峙,更是让人猜不透殿下心中所想,所以殿下才能成为众士卒的标杆。”
“为人暴躁,此暴躁非彼暴躁,而是指殿下武力超群,战无不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至于倒霉星,倒霉星……”
萧临挑眉,扯了扯嘴,看这女奴要继续如何胡诌。
云夭低头思索一番后,立即抬头道:“倒霉星乃是殿下天命不凡,似是战神转世,所过之处,敌方皆败!作为殿下的敌人,才真是最倒霉的。”
说完一连串鬼话后,她敏锐注意到,萧临原本的怒气似乎收回去许多。
果然遇到炸毛的狗,得先将毛捋顺。
他冷笑道:“我还听某人说,就算重活五辈子,全世界男人死光了,都不会看上我。”
云夭暗自咬唇,此话不知如何解释,她不想骗他说自己对他有心意,万一他真信了可如何是好?
她只想要拿到该拿到了,便立刻远离这条疯狗。
可是在沉默中,原本终于被捋顺毛的萧临,脸又开始慢慢沉下去,黑成了煤炭。
云夭心中一颤,顿了片刻后,微笑道:“殿下,奴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与殿下之间,有‘心意’一词之联。殿下是主,奴为仆。殿下带奴出榆林郡,奴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日后必定如竹青那般,誓死效忠殿下,忠心不二。”
此话或许是萧临想听的,可不知为何,听到此话后,他心中反而怒火更盛,却不知如何发泄,只是盯着跪在面前的云夭。
是啊,这个卑贱的女奴,怎配与他有“心意”二字之关联。
她说的一点儿没错。
萧临咬紧牙关,两人在沉默之中,空气中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去。他没说话,云夭也不敢起身。
许久后,他才发话,轻声道:“滚——”
云夭心中巨石落地,立刻起身,没忘了将剩下的桂花糕揣到怀中,不带任何停留地转身离开,“多谢殿下宽宥。”
在她走到帐帘时,萧临的声音再次传来,“记住你的身份,既然成了我的奴,便应做好奴应做的。”
云夭脚步一顿,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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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是”,弯着腰掀开帘子离去。
萧临看着空荡下来的营帐,心中总感到不是滋味,却又不明所以。
或许是他向来高高在上惯了,竟有卑微之人看不上他,让他忽然间产生一股不服。
对,定然是不服。
一个卑微女奴的想法罢了,反正他需要的只是拿回那块玉佩,足矣。
……
除了五皇子的营帐外,其他众人的住处都极为简陋,云夭拿着那包桂花糕回到就寝的地方后,徐阿母立刻迎上来,“姑娘没事儿吧?”
“当然没事儿,他就大爷病犯了,让人伺侯糕点。”云夭举了举手中的桂花糕,将其给了徐阿母。
徐阿母看着手中的桂花糕,又看着一脸嬉笑的云夭,神色有些复杂,可却没有多说什么。
春日中,夜风微暖,野外星河遍野,云夭将手枕在脑后,回想起萧临的话有些难以入眠。
“记住自己的身份。”
其实这一点她一直做的很好。
前世是以色侍人的妖妃,她便扮演好一个妖妃的角色,住在华丽的琉璃宫殿中,锦衣玉食,不理世事。
如今她是一个女奴,被萧临收下的奴,自然应是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不得肖想任何其他。
等到恢复了自由,去到安全的地方,便再也不必提心吊胆。无论这个国家的君主是谁,都与她无关。
……
翌日清晨,萧临刚起床,云夭便端着洗漱用具进入伺候。她手指纤长,无论做何动作,皆是般般入画。她将帕子用热水浸湿拧干后递给他,一切做的有条不紊。
他洗漱时视线未离开她的脸,见她带着不达眼底的笑容,话语简单,仅仅几句“殿下”,无任何多余之言,挑不出错处。
她将用完的水和帕子拿出,又盛了让人提前备好的白粥入内,连喝的水都是萧临平日里喜爱的桂花水。
作为一个奴婢,一切都做的很完美。
萧临心底越是提不起一股劲儿,好似她不应如此。
喝下几口白粥后放下手中的碗,无意间道:“今日要尽快上路,你准备得……”
“殿下放心,马已备好,今晨与竹青沟通过后,已经命众人提早起来,待殿下用过膳,便可直接上路。殿下可先行,后方会有内侍将营帐收起,再追赶上殿下,不会耽误任何行程。”
她笑着回答,将他话都堵了回去,无论是日常起居,还是赶路备行,她都做的很好。
萧临心底的火气却愈发大,将手中还拿着的勺子随意掷了回去,溅出一些白粥。
云夭却是无动于衷笑笑,拿出帕子将溅出的汁水擦净,轻柔道:“殿下有何其余吩咐?”
他讽刺一笑,“没有,你做的很好,该赏才是,你想要何?”
云夭却摇摇头,“奴不敢乞求任何,只要能伺候好殿下,便已为奴所求。”
萧临不知为何,开始有些头疼,他站起身直接往营帐外而出,云夭见状立即跟上,先他几步将马为他牵来。
远见佳人一身素衣,牵马走近,他这才注意到周围士卒看云夭的眼神,尽是带着觊觎的猥琐。
这个该死的女奴,一出现便能动摇军心,实在妖媚,无处可防。
萧临收回目光,没好气地从云夭手中拉过缰绳上马,不留下一句话便直接驾马往前奔去,颇有点逃离的架势。
他奔出好长一段距离后,回头,才发现竟只竹青一人跟上,拉着太子棺柩的马车走不快,众人自然无法纵马奔行。
他更是烦躁,却找不到发泄口,最后压制着情绪,停在原地等待着身后的队伍。
“竹青,你私下去放话,再有人盯着那女奴看,就把眼睛给我剜了!若有人试图动不该有的心思,便把心给他挖出来!”
“是!殿下!”
“对了。”萧临盯着后方姗姗来迟的众人,语气有些凶狠,“不许让那该死的女奴知晓!”
否则她定要幸灾乐祸,浮想联翩。她既不要他的赏赐,他何必给她好脸色。
不过一卑微女奴罢了。
“……是,殿下。”
17.第 17 章
又过七日,便抵达大兴城。大兴城繁华极盛,亭楼榭累,如星罗棋布。
虽在此地生活多年,可她其实并不熟悉,曾经整日如金丝雀般被养在宫中,极少有机会踏足外界。
队伍众人未停留过久,便直接入宫。萧临带着太子棺柩面见皇帝,而云夭和徐阿母则被竹青带着入住凝云阁,也是萧临所在寝宫。
太极殿上,太子棺柩被抬上殿中,众人哭声一片,连上方的皇帝都红了眼。
哭得最大声的是太傅一党,太傅与太子姻亲,太子妃听闻消息后便哭晕了过去,而后生了一场重病,至今在东宫闭门不出。
经历过哀痛后,大臣们私下左看右看,终于有人收到秦王递过去的眼色,上前道:“陛下,如今太子已逝,国无储君,怕是引得江山动荡不安。臣再次提议,需得尽快立储,以稳天下民心。”
皇帝头疼地揉着脑袋,对于太子之殇,他心如刀割,毕竟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也是众皇子中最像他的儿子。
他没说话,只是如垂暮之人瘫坐龙椅上。
那大臣立储建议一出,立有人上前复议道:“臣复议,五皇子殿下战功显赫,此次突厥一役中,一人领兵击败十万大军,后又带人深入突厥境内,直取达达首级。”
“臣反对!秦王殿下虽未亲临战场,可平日辅佐朝政,为人圣贤又颇有孝道,人心所向乃是有目共睹。而五皇子,虽战功卓著,可此次太子之死疑点重重,老臣怀疑,这其中或有五皇子手笔。”
“莫要血口喷人!说话要讲证据,太子乃是坠马而亡,此乃意外,怎可将脏水泼至五皇子身上!此番乃是寒我将士之心!”
“是啊!若无五皇子,我边境便被突厥所破,此番战功,安能任由尔等污蔑!”
朝堂之上众人争执不休,飞沫四溅。高座上的皇帝愈发头疼不已,一句话也听不进,他眼角抽搐,直接抓起案上的奏章用力扔了下去,朝臣们才纷纷停止争论。
皇帝深呼吸一番,看向秦王道:“秦王,你有何看法?”
秦王立即上前弓腰道:“回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如今尸骨未寒,立储一事应等待下葬后再议。至于太子之死,儿臣自然相信五弟,不会做出此等十恶不赦之事。”
皇帝颔首,又看向五皇子,“你呢?是何看法?”
萧临掀了下眼皮,看了一眼同仇敌忾,穿着一条裤子的皇帝与秦王,懒散道:“太子之死,与儿臣无关。不过秦王所言有理,如今太子丧事才是重中之重。”
“嗯。”皇帝眯着眼睛收回目光,“众爱卿所说皆有理,太子这惊马太过突然,此便番由三司会审,秦王协理,细查太子之死。至于这立储……”
他扫过众人各自打着算盘的神情,“等太子之死落定后,再议。太子丧事,也全权交由秦王办理。今日便议到这儿,散朝。”
“散朝——”内侍监公公搭着拂尘,大声唱道,声音久久不绝于耳。
如今朝堂是支持秦王者其实更多,此番太子落马案不仅由秦王协理,连太子丧礼交由他,虽未明说,可众人皆心知肚明,皇帝对萧临心怀疑虑,想要立秦王为储君。
出了太极殿,有人立刻上前,快几步走过萧临身侧,声音很小,“总管府已准备就绪,随时响应殿下号召,今已两批共一千五百人入京师,接下来五日内还会另有两批。”
“嗯。”
此话说完后,那人便快步离开,无人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交谈。
……
凝云阁比起其他宫殿来说,并不华丽,还极为单调,仅仅两个内侍伺候,无一个宫女。要说这像座冷宫,也不为过。
如今其他差不多大的皇子皆封王立府娶妻,唯萧临竟还孤身住在宫内,皇帝对他,到现在似乎也没有封王的打算。
一人回到凝云阁,萧临便看到了殿门口的火盆,徐阿母端着艾草水站在一旁,另外一个内侍端着一杯酒,云夭则站在他们前方微笑着。
他蹙眉走近,不明所以地看着问道:“这是做何?”
“殿下。”云夭和众人朝着萧临行礼,起身后,她解释道:“殿下突厥大捷,之前在边境时乃在外。但如今殿下凯旋归家,跨过火盆,洗去晦气,一杯祝捷酒后,便能好好入榻歇息。”
“归家。”萧临一怔,低喃一声,手指不动声色地微微蜷缩,他首次听他人对他说这两字。
云夭看他停滞在原地不动,又疑惑地喊了一声,“殿下?”
萧临这才回过神,扯嘴冷笑道:“麻烦。”
说完后,他便上前跨过火盆,云夭自然听到了他的话,抿着唇上前将艾草水洒在他的身上,而萧临也听话站在原地。
做完这一切后,云夭将酒递上,道:“恭祝殿下凯旋。”
萧临没有看她,一把将酒杯扯过,猛地一饮而尽,喝完后片刻愣神,“这酒味道不错。”
云夭本心中担忧他嫌自己多事,降罪于她,而听他如此说来,便放下心,道:“这是徐阿母酿的桃花酒,清淡,也不过分甜腻,奴一直很喜欢。而殿下长途跋涉,定然疲累,烈酒伤身,不如这清淡的桃花酒。”
“嗯。”萧临将酒杯放回托盘,原本烦闷了一路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这个谄媚的女奴,竟这般讨好他。
他背着手入内,云夭立刻小跑着带着两个内侍上前,边走边道:“殿下,是否要先沐浴?”
“嗯。”
萧临站至榻边,云夭立刻嘱咐了那两个内侍上前为他宽衣。
他看她站的离自己颇远,靠近一步都不愿,而脸上的笑意仍是不达眼底,心中那股无名的火又慢慢升了起来。
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他向来不喜宫女近身伺候,而她将一切都安排得极为妥帖,没有一丝错处。便连这凝云阁,他也发觉刚刚被细细打扫过一番。
最后他身上留下一件单薄的中衣后,直接挥退两个内侍,上前两步靠近她。
她身上飘来一股桃花香,似乎与刚才那桃花酒融为一体。还是一件白色素衣,常年不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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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单调的。
“既然入了凝云阁,便是我名下的人,拿着我的令牌去领几套像样的衣服,省得出去丢我的脸。”他声线没有任何起伏。
云夭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确实,她虽仍是女奴,可既然在宫中,穿得这般是显得粗鄙了些。
“是,殿下。”
他仿佛一口气闷在胸膛,有些难以喘息,又渐渐生出一丝茫然。
“如今你已到达大兴城,何时将玉佩拿来?”
云夭悄悄捏紧了袖下的手,道:“殿下,请宽限奴些许时日,那玉佩……还未到达。”
她声音有些轻,说得并没多少底气。
玉佩么,自然早就在大兴城了,可是她若此时交出,不是相当于立刻将命给萧临递了过去,这么蠢的事儿,她才不会做。
萧临不打一气,有火发不出。
“殿下,奴还有一事相求。”云夭见他转身要入净室,立刻道。
“何事?”
“奴见这殿中藏书颇多,不知殿下可否允奴翻阅。”
行路的过程中有些无聊,她无意从队伍的行囊中发觉一本无人认领的《论衡》,索性闲来无事,便多读读书,不能再如前世那般做个无脑的花瓶美人。
这一读,便看得愈发认真,上了头。真不愧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前世的自己实在太过肤浅。
让她唯一吃惊的,是这凝云阁藏书甚多。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好战分子,将国家糟至灭亡之地的萧临,竟会读书。
萧临转过身,看了一眼她,“随意。”
“奴多谢殿下!”
说完后,他仍未转身离开,只是一时沉闷地盯着她。
他不说话,让云夭心中有些慌乱。
“殿下,还有何吩咐?”
“以后,莫要再以奴自称,凝云阁不需要一个奴隶掌事。”
原本低着头的云夭猛得将头抬了起来看着他,“可是、可是,奴身在奴籍,是流放至边境的奴隶,是罪臣之女,叛臣之后……”
“我说不用便不用。”他不由自主地打断她,“这里是大兴城,凝云阁,不是榆林郡。”
萧临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见到她用如此低贱的自称,心中会这般气恼。她确实是身在奴籍,也确实是卑贱女奴,可他还是看不得自己的人在人前卑贱。
一个奴籍而已,待他登上帝位,自会为她消去这些罪责。
当然,前提是她活得下来。
他说完后便不愿与她多说,直接转身入了净室。
云夭站在原地愣怔许久,前世,他好像也是这般。
“陛下,妾身为罪臣之女,配不上贵妃之位。”
那时,他从榻上起身,背对着她,随意往后一瞥,无太多情绪道:“朕说配得上,便配得上,朕不需要一个奴来做朕的女人。”
云夭看着两个内侍入了净室中伺候萧临沐浴,没忍住低头笑了笑,走出凝云阁。
似乎这高墙之内,也不算太过压抑。
18.第 18 章
秦王府邸,一侍卫着急忙慌地冲入书房内,“王爷,从马邑郡带回来的那个马夫跑了!”
秦王握着玉毛笔的手没能收住力道,竟直接将其压断。
他压制着暴怒道:“怎么会跑了?一介马夫,又关在地牢之中,你告诉我究竟是如何跑的?”
那侍卫吞咽了一番口水,颤颤巍巍道:“地牢中没有被撬开的痕迹,看起来似乎是被人刻意放走。”
“内奸?”
秦王喝下一口水,烦闷不已,好不容易抓住萧临的把柄,就这样让人给跑了。
“行了,不用找了,人是我放的。”一懒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秦王一怔,转头看,竟是崔显走了进来。
“你放的?为何?”
崔显冷笑一声,“王爷可否想过,若直接将此人交给圣上或者三司,真的能成为给萧临定罪的直接证据么?”
秦王垂眸思索一番,道:“不能,就算父皇信了,可却也无法说服朝臣,只要有人站出来说此人是本王的人,那便成为不了他定罪的证据。”
崔显道:“所以这才是我放了他的原因。此人一出,萧临若是知晓定然会派刺客追杀。只要我们做点手脚,将此人被追杀一事闹到公堂之上,那他口中所说的话,无论真假,圣上与众朝臣,都不得不信。”
秦王一怔,而后慢慢笑了起来,“崔大将军啊,你做武将可真是可惜了那城府。不知你如此尽心为本王,还将这人从边境给带了过来,你崔家是决定好站在本王一侧了?”
崔显摇头,道:“崔家老头子向来支持嫡出太子,而此次太子一死,他站去了晋王一方。若是此次萧临设计太子一事曝光,立储定然会成为定局。”
“你便如此确信?”
“王爷,此次我回来,便是为了这崔家家主之位。老头子,活不久了。就算他改了心意支持萧临,待崔家入我手中,王爷又有何愁?而晋王,我自有办法。”
秦王沉默着,很快笑了起来,从书案前倒出两杯小酒,其中一杯递给崔显。
他接过后不多废话,一饮而尽。
……
大兴城一处私人地下赌坊中,火光葳蕤,萧临面无表情地巡视过从并州悄入大兴城的士卒。
竹青上前道:“殿下,后日将会有一批伪装成农妇之人,从城外将兵器运入。我们已经做了手脚,后日城门守卫便会悄悄换成我们的人。”
“嗯。”他颔首,议事后,将聚集的众人散去,与竹青一同往外而去。
地上的赌坊是在明面运作,客人众多,乌烟瘴气。
“诶,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时日,大兴城来了一位罕见美人,跟着一支队伍入了宫,当时朱雀大街上不少人都看见了。”一高大魁梧的赌客,随意往赌桌上扔了几两银子,大声嚷嚷着。
“美人?这大兴城可从不缺美人,你确定,能比玉香楼的头牌还美。”
“诶,你要是见了那美人一面,保管你不会再思着那头牌。如今大邺第一美人的称号,怕是落到那位头上了,只是不知姓甚名谁。”
“这美人入宫,莫不是被圣上看中,去做了妃子?”
“那定然,长得这张脸蛋,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沦陷好吧。我这几日夜夜都梦到那张脸,无处发泄,简直是浑身燥|热,难熬啊。”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调笑意|淫起来。
萧临顿住脚步,听了许久交谈,最后抬起手越过人群,直接撞倒了那几个刚才说话的魁梧男子。
“喂!站住!撞了人还想走!”那几个男子从地上爬起来,凶神恶煞地瞪着萧临的背影朝他叫喊。
他只是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几人,身上戾气溢出,那几人犹如瞬间堕入地狱一般,浑身一抖,立刻噤了声。
“还想要自己的舌头,便闭嘴。”
萧临转回头嘴角微微抽搐。
哼,这个该死的女奴脸面真够大的,当初只是从大街一过,便引得满城风雨。
他转头瞥了一眼竹青,对方一抖,只听他幽幽问道:“那该死的女奴有这么好看?”
竹青结巴起来,道:“还……还算不错。不过主要是这市井之人都无甚见识,殿下见过的美人自然是他们比不上的。”
“嗯。”
萧临收回目光不再废话,上了隐匿在一旁的马车,穿街过巷。他坐在马车中假寐,正在此时,骤然睁开眼睛,身子往右迅速一躲,一支利箭从外飞入,狠狠刺穿了刚才萧临所坐位置。那扎在马车壁上的箭尾还在抖动着发出嗡鸣声,而马车外的马匹尖叫起来。
他勾唇阴仄仄一笑,道:“呵,天子脚下动手,胆子不小。竹青,多少人?”
竹青的声音从马车外传入,“殿下,总共三十五人。”
“嗯,留下一个活口足矣。”话音刚落,他立刻起身离开马车,在落地的瞬间,马车被四分五裂“轰”一声劈散开来。
……
凝云阁中,云夭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阳光被遮住,天色渐暗。
“阿母,要下雨了,一起把晒在树下的果干收了吧。”
两人立刻上前,将这两日用桃子制成,在阳光下脱水的桃干被利落地全收了起来。云夭一边动作,一边偷吃几颗桃干,朝着徐阿母撒娇调笑。
正在这时,一个侍从入了凝云阁,云夭见状立刻迎上,她认识此人。
“天鹰大人可是来寻殿下?”
天鹰见到云夭的脸晃神了片刻,没想到没见过面,她竟知晓自己身份。底下都在说五皇子从边境带回来一绝世美人作贴身婢女,起初他还诧异,如今见了云夭的脸便了然。
“我有信件要转交殿下,既然殿下不在,我下次再来。”
“天鹰大人平日定然繁忙,信得过我的话,便将信件给我吧,殿下应是很快便会回宫。”
天鹰闻后忙道:“那便拜托姑娘。”
说着,便将手中的几封信一道递给云夭,转身离去。
人走后没多久,萧临便只身回了凝云阁,此时天早已落了雨,将他身上的黑色锦衣打湿。
云夭立刻拿了角落中的油纸伞,撑开朝着萧临走去,为他挡雨。
“殿下归来怎不带侍从,竹青呢?”
萧临停了脚步,侧脸朝她看去。此时雨有些大,雨中的清凉掩盖了周边气味,她手指纤细,努力支撑着伞为他挡住瓢泼大雨。雨滴噼里啪啦打在油纸伞上,有点像编钟发出的鸣响。
她的力气着实太小,这点风雨便让她撑得有些费力,眯着眼睛,咬着牙关,身子和头发被淋湿大半。
“先进去。”说完,他加快了步伐往凝云阁里去,云夭没能追上,只能自己打着伞一步步挪了进来。
当她将油纸伞收好放起时,萧临已不见了身影。拢了拢有些湿的发,入了寝殿,见到他正在案几前拆开那几封信。
云夭快步上前,道:“那是今日天鹰大人送来的信,当时殿下正好不在,便将其都拿了进来。”
“嗯。”他看完信后只是乜了她一眼,便将信件在蜡烛上点燃,烧成灰烬。
“殿下衣裳都湿了,奴……我喊内侍进来伺候殿下更衣沐浴。”
“不必。”萧临打断她,直接走向榻边,将上身的衣裳退去,“你去那柜子中,把金疮药和绷带拿来。”
云夭没太明白,只是看着他露出上半身,宽肩窄腰,精壮的肌线外,还有一道横亘在肩膀处的伤口,还在潺潺流血。
“啊!”她捂着嘴吓了一跳,直到萧临的视线再次过来,她才反应过来,立刻跑去柜子中拿出一打小药瓶。
药瓶上都没有任何标记,分不清哪个是金疮药。
“棕色的。”
“啊,是,殿下。”她不敢再耽搁,立刻将药瓶和绷带拿上,小跑上前递给萧临。
她皱眉站在一旁看着还在流着血的那道伤口,深可见骨,可他看起来好似没痛觉一般,面色无一丝变化。
他瞅了一眼不愿靠近自己云夭,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直接拔开小瓶,将药粉一股脑倒上去。
“诶,殿下。”云夭还是没忍住伸手,制止了萧临,将他手中的小瓶拿开,“殿下让我来吧。”
他扫了一眼自己空荡的手,“嗯”了一声。
云夭立刻去打来一盆热水,放置在一旁,将帕子置于热水中拧干,再上前将他伤口附近的赃物和血迹都清理干净。
他垂眸看着动作轻柔的她,忽然感到她碰触过的地方有些火热。而刚才淋过雨,她还未来得及收拾自己,一雨滴从她的鬓角流下,顺着脸颊,流过耳际,最后滚落至衣襟之中消失不见。
“你不去换件干净的衣裳?”
云夭朝着他一笑,“殿下尊贵之人都还未换,奴……我自然要等着将殿下伺候好了。”
“呵。”他嗤笑一声,别以为他看不出,这些时日她虽尽心尽力伺候,可却不自然地抗拒着自己的靠近。今日她竟然主动为他上药,简直就是见了鬼。
云夭迟疑道:“殿下,怎会突然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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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些好奇,可不指望他会事无巨细告诉自己。他今日定然在忙着自己的事儿,想当初,他好像便是通过宫变,杀兄弑父,才登上的帝位。那想来这一世,也不会差太多。
“今日路途中遭了刺杀,三十五个刺客。”
云夭的手一顿,没想到他竟真的与自己说了。
萧临继续道:“最后留下一活口,但支支吾吾,说的不像实话,虽然秦王与我不对付,可在这关键时刻,他不会做出如此愚蠢又冒进之举。”
云夭眼神暗了暗,忽然想起当初在突厥见到的崔显,不知为何,崔显给她的感觉,和前世初见时不同。而当初他能把自己送给秦王,说明目前他是秦王的人。
“殿下,或许可查查崔显此人。”
萧临转头看向她,见她认真的模样,没有质疑,只道:“嗯,不过那三十五个刺客,应是晋王的人。”
“晋王?”此人云夭实在没有何印象,前世似乎也无存在感。
“晋王远在封地,不过派几个刺客入京师还是轻而易举。他愚昧,易受蛊惑。不过……”他忽然笑了起来,眼中带着些许兴奋,“我曾经以为与突厥勾结者是秦王,可之前送的那盏灯,秦王却无甚反应。今日我又给晋王送了盏灯,很快便知晓,是不是他在背后搞鬼了。”
“灯?”
“今日那人被拷问了许久都不肯说出背后主使,后来点了他哑穴,在做灯时,他一句话也喊不出,想说都无法说出口,定然后悔至极,是不是很有意思?你想看那盏灯么?”他恶劣地又笑了起来。
“不想。”云夭一阵恶寒,她前世看得可不少,便是因此才如此惧怕他。于是她不再说话,只是认真清理着伤口。
“真当不想?”他倾身上前,如此有意思的东西,他实在有些想与人分享。
“不想。”
“无趣。”他抿了抿唇,不见她脸上有任何惊恐,便坐了回去。
许久沉默,见伤口清理得差不多,便将那棕瓶中的药粉一点点抖到他的伤口上,按理说这应是很痛,可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她本想起当初梦中那小男孩,无论那藤条怎么落在他的身上,他都毫无反应。心中原有些不忍,可在听闻做灯一事,那一丝不忍都不在了。
“你怎么忽然要给我上药了?你想要什么?”萧临看着她忽然好奇起来。
云夭抿唇,或许是那个梦的原因,让她忽然起了同情心。可是萧临不需要同情,她知道。
不过她也说出一部分实话,“殿下教会我学会给予自己尊重,我是感激的。自父亲获罪那刻起,所有人,所有的条律,都教我把自己当作一片尘埃,将卑微刻进骨子里,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做好一个奴隶该做的。”
“可其实,我心底并不服气。我从小师从名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后却告诉我,我是卑贱之人,曾经那些所学的礼仪诗书,都毫无用处。”
“殿下,我虽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利用他人,可我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之人。”
萧临不由嘲讽,“呵,你也承认,你在利用我。”
云夭咬唇没有说话,只是见他伤口处的血止住后,从旁拿起绷带,认真的为他绕过胸膛,一圈圈绑起来。
她的头发滑落在他结实的手臂处,有些微痒。每当缠绕一圈绷带时,她都倾身过来,靠得极近,鼻腔中的热量喷在他的耳垂之上。他忽然看向她洁白而小巧的耳垂,小小的耳洞,却空荡,什么都没有。皮肤白皙滑嫩,似乎微微用力一捏,便会如桃子般透红。
“你为何不带耳铛?”
云夭一顿,最后缠绕一圈绷带,将其打了个漂亮而整洁的结。
“我没有耳铛。”
她的声音很轻,像猫语,很容易让人心软。他忽然想起赌坊中那群人所说,她便是路过了朱雀大街,便成了大邺第一美人。
不过那些人没见过,她最美的样子他还记得,是当初跪坐在地上,为他舔舐手心的伤口,而后满嘴的鲜血,至今难以忘怀。
想到此处,萧临视线移到了她饱满的唇峰之上,雨后打湿的唇,忽然让他想到了当初突厥境内,她溺水之时。
他记得,很柔软,也很美味。
忽然想再尝一次。
萧临是个行动派,这般想着,也这般直接做了。
他直接伸出一只手桎梏住她的后颈,将人拉向自己,云夭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没立刻反应过来,直到萧临的唇便这般直接狠狠地落了下来。
19.第 19 章
云夭一向不喜萧临的吻,他总是不控制自己的力道,如雷霆暴雨一般,带着强烈的控制与占有。
在她看来,这般极尽缠绵的唇齿交融,是心意相通之人才能感受到快乐,而非这般强烈,似是想击垮她的防线。
他力气极大,云夭后脖颈有些疼,在反应过来后便开始挣扎起来,可萧临却不放开,用力地吮吸着唇瓣,又撬开她的牙关,没什么技巧与经验,弄得她很不舒服。
“呜——”她瞪着眼睛,双手使劲儿推搡着,可那点力气在他面前却如猫挠一般,毫无攻击性。反观萧临却闭着眼睛极其享受。
她气恼不已,直接下了牙,咬破了他的唇舌,一股血腥在两人的口腔中蔓延开来。萧临却没退开,而是慢慢睁眼,勾唇一边吻着一边笑了起来。
对,她竟忘了,这只疯狗见血就兴奋。
云夭挣扎不了,最后抬起右手一个巴掌拍向了他的脸,“啪”一声巨响,在寝殿中隐隐回荡。他脸侧了过去,便是这呆滞的一瞬间,她终于逃脱出来,退后了几步,尤像一只炸毛的猫。
萧临很久后才转过头,摸着自己的侧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第三次了!
他第三次被这个该死的女奴扇巴掌!
云夭用力擦着自己的唇,气急败坏,怒骂起来,“疯狗!有病!登徒子!”
他舔了口嘴角的血,唇和舌尖还残留着刚才的刺痛。其实他不得不承认,这般刺痛与刚才的酥麻相结合,实在美妙至极。
他冷笑着,看着云夭嫌弃的模样,心中同样恼怒起来,“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就这般嫌弃我!不许擦了!”
“其他人求之不得,你去咬其他人啊!干嘛咬我!简直就是疯狗!你知道何为礼义廉耻吗你?”她看着他,开始气红了眼,原本对他的恐惧荡然无存。
萧临头疼,直接气笑了,看着她的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最后憋出一句,“你觉得自己那么吃亏,咬回来不就好了!”
“有病!”她低声骂了一句,最后竟两步上前,一口咬上他的脖颈,给他骤然间震住抽气,停滞在原地没有动作。云夭拼死了咬,直到一股鲜血流入口中,才放开他。
他看着她嘴唇上的鲜血,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低头一看,确实流了不少血。
不过亲了她一口,就这般恨他?又扇巴掌又咬人,真够狠的。
见着她还在拼了命的擦嘴,他心中怒火烧至旺盛。
这个该死的女奴,竟然如此嫌弃他,若不是玉佩,她早没命了。
“滚——”
云夭听闻后,转瞬间头也不回地离开寝殿,不带一丝犹豫。
萧临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怒笑了起来,真是只野猫。
云夭的唇又疼又肿,当她回到直房后立刻漱了口,将嘴角和下巴的血迹擦去。正好徐阿母带了晚膳入内,注意到她红肿的唇。
“姑娘嘴怎的了?”
她有些不自然地躲开视线,“没怎么,刚才吃了辣。”
“那这晚膳?”徐阿母蹙眉,“姑娘还饿吗?”
“吃!当然吃!我没吃饱呢!”
说完她直接起箸夹过一片酱肉,放入嘴中用力咀嚼,似乎吃的不是肉,而是某只疯狗。
嘴唇和舌头的肿胀到了夜间才慢慢恢复过来。此番气愤过后,理智回来,她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打了他,还咬了他,而他竟然没有任何降罪。
果然用常人的思维是无法理解这只疯狗的行为逻辑。
……
接下来两日,萧临不知去了何处办事,云夭也乐得不见他。
是日,凝云阁的两个内侍在殿门口准备些许火盆和白纸,云夭不解上前询问,“你们这是做甚?殿下吩咐的吗?”
内侍福禧朝着云夭笑笑,道:“云姑娘,这是每年殿下的惯例。今日是德妃忌日,可圣上下过旨,不许任何人祭拜德妃,于是每年殿下便在凝云阁中私下祭拜。”
云夭听后忽然有些心烦意乱,她发觉即使与萧临相处五年之久,竟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德妃是他的生母,当初也不知为何吞金自尽。她的身世,姓甚名谁,为何自尽,因被皇帝下了禁令,便是一无所知,而前世从未见他祭拜过德妃。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初那个梦,偌大而空寂的宫殿中,那个用藤条抽打他的女人便是德妃罢。
她满怀心事从凝云阁出来,路过御花园时,一熟悉的声音喊住她。
“夭夭?”
云夭转身一看,欣喜不已,青年身着藏青色朝服,头戴官帽,朝她走来,“思有哥哥!”
无意中路过假山的人脚步一顿,朝着鹂语般清脆的声音看过去,见是云夭,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小子。
竹青看着萧临的眼神一怔,立刻轻声解释道:“殿下,那是赵思有,赵家幼子,之前的新科状元,新上任的吏部侍郎,殿下没见过不奇怪。”
看起来年纪轻轻,竟当上侍郎,实在罕见。
“夭夭,没想到竟真的是你!”赵思有同样惊喜上前,“你怎会出现在此处,你不是……”
他尽可能说得委婉,担忧惹她不悦。
云夭却摇摇头,道:“我本来被流放至北部边境,后来便一直在榆林郡,这次是恰巧五皇子前往边境助犒军,便将我顺路带回大兴城了。”
“五皇子……”赵思有眉间忧虑挥之不去,传闻五皇子暴戾无道,没想到云夭竟会跟了他,“夭夭,你还好么?”
云夭听出了他言外之意,道:“是我请求五皇子将我带出榆林郡的,思有哥哥放心。”
“原来如此。”他点点头,松了口气,“不知伯母?”
云夭眼神不由黯淡,“母亲在流放途中因病而逝。”
“这样,没想到还是提及你伤心事儿。多年不见,一点儿你的消息都没有。”
“无碍,毕竟榆林郡与大兴城相距甚远。倒是思有哥哥如今应该要娶妻了吧?”
她记得赵思有好像是娶了林家嫡女,门当户对,夫妻恩爱有加。
“没有!”他声音忽然大了些,意识到自己无礼后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家中虽然开始相看,可我其实并不想娶妻。”
云夭愣怔地点点头,两人忽然间一阵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她重新抬头看向他,曾记得儿时他们两家便是对门,她与赵思有时常玩在一块儿,算是青梅竹马。君子之风,便是如他这般芝兰玉树之人。
她忽然想起前世,大邺灭国之前,契丹攻破东北三郡,赵思有自请作参军,前往抵御外敌,最后战死北平郡,契丹破城后一路南下,直逼洛阳。而他的妻子林氏,听闻消息后,不惧危险死亡,亲自前往北平郡为其收尸。
此忠义之辈,从小天之骄子,那样结局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惨烈。
“夭夭,我实大恨自己无力,当初眼睁睁看着你云家破败,却什么都做不了。你在边境受苦,我却在大兴城享乐。”他满脸懊恼。
云夭哑然失笑,“思有哥哥那时还年幼,我怎会因此怪罪。我倒是还记得,小时候和思有哥哥一同翻墙被捉住,是思有哥哥挡在我面前,抵了那顿惩罚。”
赵思有回忆起来,不由失笑,“是啊,我记得还是你逃课,强拉着我一起,给自己找个垫背的。”
重回这个年岁数月,曾经儿时记忆随着时间慢慢变淡,可许多难得的愉悦经历却被深深刻画,毕竟她剩下的,属于云家的东西太少,太少。
赵思有看着她的模样,心揪了起来,“夭夭,我如今刚刚任职吏部,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为你父平反,脱离奴籍身份。”
“平反……”她低喃一声,只是朝他笑笑。
对于平反一事,她从不敢指望,当初父亲谋反,乃她亲眼所见,一切都是自食其果。她如今能求的,不过是脱离奴籍罢了。
“夭夭,五皇子性情不定,手段残忍,你侍奉他定然会遭不少罪。若是受了气莫要忍着,思有哥哥定会拼尽一切护你。”他的话语中带着急切。
“嗯。”她心中一暖,笑着点点头。
赵思有从小便是如此,人若高山流水一般,清澈不染一丝污泥。不像她,多年在男人间辗转,摸爬滚打,学会看人脸色,使出一切狐媚子手段讨好引诱。
两人分离后,御花园便空荡下来。而萧临还站在假山后,听过这一席话,心中怒火更盛。
思有哥哥。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奴真是,无论到哪儿都想着勾引男人。
他自认为对她算是不错,她对他又打又骂又咬,他也没立刻动手杀了她,而他在她心底便是这般,性情不定之人。
他想着,忽然抬手摸了摸脖颈上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那女人是个心狠的,说下口便下口,毫不顾忌他的身份。
是了,不仅如此,她还这般嫌弃他。
平日里一步不愿靠近,亲她一口便立刻炸了毛,连主子是谁都不知道。
竹青站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气不敢出。
萧临越想越气,直接一拳锤上假山硬石,忽然肩膀一痛,今日穿着一件紫衣,血映了出来,想来是伤口裂开。
云夭回到凝云阁时,本以为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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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萧临会回来的很晚,没想到她前脚入殿,后脚便跟了进来,浑身充斥着不爽。
“殿下?”
萧临脚步一顿,乜了她一眼,而后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往寝殿中走去。
云夭本不想理他,却见他肩膀上的血迹,心中一颤,立刻小跑跟了上去,“殿下伤口裂开了?”
萧临在榻上坐下,“怎么?你要替我上药包扎?”
“殿下是主,我本应为殿下上药。”说着,她走向一旁的柜子,从中取出那瓶棕色的金疮药和绷带。
萧临见她靠近后,讥讽道:“怎么?你不是嫌弃我么,现在又愿意靠近了?”
云夭被他话一刺,也跟着恼怒起来,却努力将其压下,笑了笑,“殿下说笑了,我怎会嫌弃殿下。”
她僵硬着将手中的药瓶和绷带放置与案几之上,却不见萧临脱衣,肩膀上的血迹蔓延得越来越大。她有些焦急起来,如今萧临可是她的保护伞,若是他出了事儿,失血过多而亡,那她不得被打回榆林郡去。
她曾在榆林郡时见过,一平时壮如牛的屠夫,被刀无意中砍伤,本是小伤,却没想到过了几天便发了热,一周后人直接没了。
虽然萧临看起来不像这般脆弱之人,可万一呢?
“殿下,衣裳。”她提醒道。
萧临却更是讽刺笑了起来,“你不是勾引了你的思有哥哥吗?还回凝云阁做甚?”
云夭心猛得一跳,没想到她与赵思有的见面竟被他看到。可她实在不懂,他有何可恼的。
她与赵思有也就说了几句话,最多……最多便是赵思有说萧临性情不定。
难道他竟是因此而生气?
也许是因着德妃忌日,心中本就不畅快?
“殿下,我不回凝云阁我还能去哪儿?”她不由有些委屈,“思有哥哥乃是君子,我与他多年不见,便交谈几句罢了,难不成我还真依赖着他给我脱了奴籍?”
此话一出,毛没顺,萧临反而更气了。
他眯着眼睛阴森森道:“对,区区一个吏部侍郎,确实没法儿给一介罪奴脱罪去籍。你的思有哥哥是君子,我可不是,我现在就去杀了你的思有哥哥。”
说完,他便抿着唇站起身,结果被云夭一把拉住手臂,又坐了回去。
“回来!”
“你敢命令我!”他坐在榻上没再起身,震惊而恼羞成怒地瞪着云夭。
云夭无奈道:“殿下,你究竟为何如此生气?据我所知,你与他并无甚交集,也非敌对。”
萧临一时间无法反驳,说不出话。他为何如此生气,他也不知。
只是听这该死的女奴一会儿喊哥哥,一会儿说人家君子,他便起了无名怒火。
可他自然不能让她知晓,毕竟这确实挺没道理,显得自己好像有些……
……幼稚。
他清咳一声,沉吟一番道:“赵思有是没甚,可赵家如今在私下与晋王联系,你知道这代表何吧?”
赵家与晋王?
云夭思索一番,前世她并未听说赵家与晋王有何关联,在夺嫡之时也一直保持中立,两不相帮。还是说,其实他们与晋王有了关联,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也是,毕竟自己虽重生,却情报过少。
眼看着萧临眼底的怒气越发攀升,云夭终于意识到,此事若不给他顺毛,他真要拿人开刀发泄,她可不想伤及无辜。
云夭立刻上前,又靠近些许,“殿下,我可是如竹青与天鹰一般,对殿下忠心不二的,殿下信我,如我半句扯谎,不得好死。”
可此番话并未压下他的怒气,云夭有些不知所措。
她忽然想到,萧临好像对自己说了许多次,说自己嫌弃他。罢了,她知晓他一向小孩心性,加之今日因着德妃的原因,心情定然不好,便多哄哄。
他要是开心,自己也能活得舒适些。
她又靠近了他一些,伸手将他上衣的暗扣解开。
萧临蹙眉,捂住胸口,“你做甚?”
云夭叹息道:“殿下,你伤口裂开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不愿给她留下一丝眼神,只是一动不动,任由着她将自己的上衣与中衣褪去。
肩膀处一片腥红,果然裂开不小。
云夭将原本旧的绷带解开,一圈圈扯下,细细观察着萧临神情的变化。他仍然蹙眉,似乎单单上药并不能让他熄火。
真是麻烦的男人。
“殿下。”
她轻喊他一声,笑靥如花起来,却见他依旧不看自己,便直接倾身上前,吻在了他肩膀裂开的伤口处。
20.第 20 章
大兴城前些时日连续下了几日的雨,似乎本早已习惯了阴云密布的天气,此时此刻,才忽然发觉,今日万里无云,天气还蛮好的。
柔软的舌尖让他定住,酥麻从萧临肩膀的伤口处散布至全身,他忽然僵硬无法动弹。
云夭离他极近,三千青丝垂落在他的小腹处,又痒又热。而他肩膀处能感受到,她柔软的唇,在吮吸,在舔舐。
此番如同棒槌一般,在用力猛击他的三魂七魄,直至彻底碎裂,烟消云散。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的改变,见着差不多便退开来,朱唇与皓齿上都是他的鲜血,她伸出舌尖无意识舔过,更是让他呼吸乱了几分,手指有些尴尬地搭在自己腿上。
肩膀上的伤口太深,靠舔舐自然无法止血,此番鲜血还在源源不断涌出,血腥味充斥了整个鼻腔,让他更加兴奋起来,却又被另一股平复所压制。
很矛盾,却也让他深感刺激。
“殿下,可相信我的忠心了?”她朝他再次笑笑。
“嗯。”萧临声音有些低沉,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一字一句道:“除了我,不许给其他任何人做这种事儿,那我便相信你。”
云夭心底翻了个白眼,除了他,还有谁会如他这般,又疯又癫……
“那是自然。”
见萧临终于满意,她可算是松懈下来,立刻将一旁的金疮药洒在他的伤口上止血,而后又熟练地为他包扎,绑上一个好看的结。
做完这一切后,她拿出帕子将自己唇边的血迹擦净,也不敢喝水净口,怕他又说自己嫌弃而恼起来。
看着一动不动的萧临,她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上前讨好道:“殿下,徐阿母近日酿了不少桃花酒,我还做了些桃干,不如尝尝?”
萧临“嗯”了一声,慢悠悠站起来,跟在云夭身后往院中走去。
凝云阁虽是简陋,可她却很喜欢这院落中的几棵桃树,正是桃花旺盛的时节,夜间微风吹过,桃花花瓣卷落,飞舞过她的眼帘。
云夭在石桌上将桃花酒与桃干放好,屏退内侍与徐阿母,待萧临落座后上前为其斟酒。
他接过酒杯,儒雅地放在嘴边抿了一口,而云夭则一大口闷入口中,不动声色地涮过口后,那股血腥味终于被桃花香替代。
她转过头才发觉萧临一直盯着她,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动作,他定然看透了她想漱口的意图。
他深呼吸一口,转过头自己默默喝上两口,也不再与她争执此事。
“莫站着,坐。”
“谢殿下。”她闻话后,不再客气,先将身后的火盆和白纸拿出放在近前,立刻坐在了另一张石凳上。
萧临看着火盆和白纸,脸色沉了下去,却并非恼她。
他忽然意识到,往年每当到了这天,他总会烦闷难忍,心绪不宁到想要杀几个人解气。可今日却是被她气到竟然没了曾经那般情绪。
云夭倒满一杯新的桃花酒,伸手将其洒落至地上。
“这杯敬德妃娘娘,清淡的桃花酒,她会喜欢吧。”
萧临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道:“母妃喜欢烈酒。”
“哦。”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又给自己斟上一杯,朝着萧临一举,他回敬,两人一同饮下满杯。
喝下酒后,萧临伸手将石桌上的白纸拿过,一张张扔进火盆中,看着白纸一点点发黑卷曲,而后被烧尽。
云夭定定看着他烧纸,或许是喝了酒的原因,心中软了下去,同时发觉,萧临现在忽然话很少,甚至一句话也不说,只光顾着烧纸。
“殿下,可否与我说说德妃娘娘?”她忽然有些好奇,不仅仅对德妃,也对萧临此人。
萧临指尖一顿,盯着眼前的火光没有动弹,“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一个弱小,又不负责任的人罢了,连皇陵都不得入。”
若非有他五皇子的存在,德妃便好似从没在世上存在过一般。
云夭见他不愿说便不再问。
萧临此人,杀兄弑父才登上帝位。对于弑父之事,他表面上看似平静,给皇帝封上了一个“哀”字的谥号,为他亲手写下百条罪责公之于众,可见恨意。
可每当到了皇帝的忌日,她都能敏锐地感受到他话语变少,性情变暴躁,他对于弑父之事,其实内心并不平静。
皇帝都能让他如此,更何况是德妃。
她看着他将白纸烧完,心中难以言明自己的想法,于是重新斟上一杯酒,一饮而尽。这番牛饮,引得萧临不由自主看了过来。
云夭将空酒杯置于桌上,朝他笑了笑,道:“殿下,想看舞吗?”
萧临蹙眉不解,“舞?”
“嗯。”
她记得前世,萧临唯一正常的嗜好,便是看她跳舞,对此她颇有自信。
今夜,她忽然想哄哄他。
她直接起身,走到一棵桃树下,转身看来。
四周有些寂静,一阵风从左向右吹去,随着她的青丝而起的,还有她的手,她身段柔软纤长,以右脚为轴,左脚轻轻点地,似溪水潺潺。随后迎风旋转,一颦一笑,袅袅婷婷,步态生风。
她旋身的动作干净利落,不似他常年战场上用剑的硬朗,反而竟是柔软轻盈。
曾经朴素的素衣早已很久未穿,如今一身宫衣,藕粉绢纱,配上她轻盈的舞姿。她笑着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在旋转回来时,利落踢出右腿,绢纱顺着力道方向而出,明明没有触碰到他,却似细流拂过脸颊。
四周没有清商乐的伴奏,却能在脑海中不由自主跟随着她的舞蹈,浮现出那欢脱的调子。此舞正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当她跳完收回动作之时,正好一阵狂风而过,将地上与树上的桃花瓣皆扬起,散落过她的身旁。
一片花瓣从天而将降,正好落在萧临面前的酒杯中,他从云夭身上收回视线,看着酒杯中的花瓣与酒,没有将其拿走,而是直接饮下,那花瓣在唇舌之中含着,而后又被他咀嚼一番,才终缓缓咽下。
云夭走回石桌前,额角出了些细汗,她坐下后悄悄观察一眼萧临的神色,和预想中一样,他的情绪早已缓和下来。
“殿下觉得怎么样?”
萧临手指微微蜷缩,垂眸轻哼一声,道:“凑合。”
云夭抿唇不打一气,不再看他,只是又为他斟满新的桃花酒。
他不动声色地勾唇,顺着她斟酒的手移向她的脸颊。
哼,真够谄媚的。
不过……跳得还真挺好,算是他见过最美的舞。
“云夭。”
“嗯?”她一边清酌着酒,一边看向他。
“接下来几日……护好自己。”
……
云夭一直没弄明白萧临所说的那句话。
她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萧临或许要发动宫变。可是,在她前世的印象中,离宫变明明还有半年多的时间才对。
翌日清晨,萧临很早便在内侍掌灯下前往了太极殿上朝。
云夭在宿醉后头有些微疼,她走至凝云阁门口,感受着四周的风平浪静,可望向天空,却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征兆。
她将前世萧临宫变所知的所有内容全部在脑海中梳理一番。
皇帝因服用长生不老金丹,导致体质愈发下降,到了后来连走路都无法做到。
太子葬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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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秦王被立为储君,入主东宫。崔显本是秦王一党,宫变当夜临时倒戈,随后萧临包围玄武殿,软禁皇帝。
萧临手下的士卒,加上崔显的左右卫,与东宫十率在宫内打得不可开交,血流成河,最终以萧临杀兄弑父而结尾,登上皇帝宝座。
可这是半年后才发生的事儿,在她看来,无论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当然萧临若能当是最好的。
一来,他这人虽然暴戾疯癫,但她对他极为熟悉。
二来,她已经在此人身边侍奉许久,最后为她脱离奴籍的希望自然最大。
殿门口忽然狂风大作,紧接着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算下时辰,早朝差不多应是要结束了,云夭便拜托了内侍前往御膳房为萧临取了饭来。待摆好膳后,萧临还未归来,她腹中饥饿,先与徐阿母两人去了直房用过午膳。
当她再次回到凝云阁殿中时,才发觉萧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归来,坐在食案前慢条斯理地吃着,内侍两人站在他身后为他布菜。
云夭沉吟不语,待他用完膳,净过口后才上前,问道:“殿下,你昨夜与我说的那句话究竟何意?”
萧临用帕子擦着嘴,瞥了她一眼,正想说话时,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哄闹之声,以及一阵脚步铁器之声。
众人往殿门看去,竟是一队禁军将整个凝云阁团团围住,一校尉带着几个士卒入内,身旁还跟着身着朝服之人。
云夭一时间愣在原地,见其中一人上前,手持金黄诏书,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随着徐阿母和两个内侍在原地跪下,匍匐在地。
而萧临依然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看向那人,眼中戾气蔓延而出,而他不自觉后退两步。
萧临扯嘴,冷笑道:“宗正卿大人,直接宣旨吧。”
“大胆萧临,如此蔑视天威!还不跪下听宣!”
他却嗤笑一声,依旧懒散坐着,一旁的禁军都不敢上前半步。
宗正卿被萧临气得火冒三丈,却又害怕得紧,最后只能将其展开,大声唱起,“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五皇子萧临,豺狼虎豹,违背天常伦理,以惊马加害太子萧旦。今证据确凿,朕心甚愧,竟出此不孝不道逆天之子。特下萧临入天牢,宗正寺接太子一案,择日获刑,钦此!”
云夭心里骤然一跳,不可置信。
这是前世没有发生的事儿,怎会如此?
云夭知晓太子之死乃是萧临一手制造的意外,难道是当初在马邑郡消失的那个马夫?
可究竟为何?前世没有被发现的事情,这一世竟被挑了出来!
宗正卿收起圣旨,直接对禁军道:“将罪人萧临押走!”
“谁敢碰我?”萧临语气低沉,声音不大,原本上前的几个士卒顿在原地,毕竟面前的是一能够单枪匹马入敌营取敌将首级的杀神,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对他用强。
“呵,我自己会走。”说完后,萧临没有什么反抗,直接起身,禁军士卒上前,前后围住他,却留出一大段距离,随着他往殿外而去。
云夭这才敢起身,脸色苍白,她此刻感到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遏制着命运的发展。她回过神,踉跄了一番后才追上前面离去的人。
“殿下!”
萧临脚步一顿,微微侧脸,似乎只用余光最后看了她一眼,并未再留下任何话,便随着禁军离开。
殿外大雨滂沱,整个世界似乎有些天旋地转。此时她困惑不已,若是发展与前世不同,萧临最后未能称帝,而是因太子一案获罪而死,那自己的命运又会如何?
如今的一切,不对,从一开始在白道驿醒来,似乎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