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落雪时分》
1. 1
大巴车里的暖气开得足,车窗蒙着一层水汽。
赵雪妮抹开一道扇面,窗外细雪徐徐,盐粒一样撒在雪白的东北平原上,近乎无声。
她昏昏欲睡,直到手机第七次震动。
全是同事们震惊她突然离职,前来八卦的消息。
“睡觉的都醒醒啊,雪林镇到了,要下车的抓紧!”
司机一嗓子吼完,冷风钻进车厢,刮着雪粒子的寒气。
赵雪妮的家乡雪林镇在中国边境线最北端,千里冰封,地广人稀。镇上只有一条马路,笔直通向白雪茫茫的大山。
下了车,空气中悬浮着一股熟悉的冰碴子味道。赵雪妮闭上眼,往肺里深深吸满一口气,然后缓缓,缓缓地吐出。
这下是真的,从北京卷铺盖回了老家。
“哎呀妈呀雪妮儿,愣那干啥,快过来!”
过于浓厚的东北口音让赵雪妮脑子里某根弦啪地弹了一下。
睁开眼,街对面的老妈站在包子铺前冲她笑。
爸妈开车来接,一路上默契地没问她任何工作的事。
都知道孩子这几年干直播遭老多罪。每天对着镜头口播四五个小时不带停,一到冬天就犯咽喉炎嗓子疼得开不了口,长期昼夜颠倒差点得了心肌炎……
得知她终于辞职回乡,老两口欢喜得不行。
一推开家门,客厅里满满当当坐着一圈亲戚。
多年不见的生面孔们让赵雪妮倒抽一口凉气。
“咋的,不认识你二舅三姑了?快来打招呼。”衣服还没换,她就被老妈拉去沙发陪客唠嗑。
闲扯完一通,赵雪妮这些年在北京的收入、租房、恋爱情况全被亲戚们摸了个透。晚饭开席时,每个人再看她的眼神就多了份任重道远。
“还是家里好吧?”二舅跟她碰杯,“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在北京打拼多辛苦,还得家人前家人后的卖笑……”
“二舅。”
赵雪妮轻声打断他,抿了口酒,“我是正经主播。”
“干这行就是进了大染缸,你不变,周围人也会逼着你改变。”三姑一边叹惋,一边掏出手机递到赵雪妮面前划拉,“看看你表哥,跟你同一年去的北京,他现在呆的国企待遇老好了,又轻松又稳定!要我说啊,年轻人还是得选对行业……”
“东强,你得管管孩子啊,让她赶紧考个公务员!”大姑发话了,“在镇上要没个稳定工作,脸蛋再漂亮也找不到好对象。”
老爸连连笑应,“好好,我明儿就让她去找培训机……”
“我不考公。”赵雪妮放下筷子。
餐桌上安静了片刻,三姑冻在脸上的笑最先融化,“……行啊,不考公也没事,哈哈!实在找不着工作,我让你表哥疏通疏通,给你在镇上安排个小区物业干着吧,你也知道,他这些年在北京混得好,找他帮忙的人都得排队!”
“哦,真的吗?”赵雪妮一杯酒下肚,白皙的脸上泛起酡红。
她胳膊支上桌,懒懒托腮看着三姑,“表哥混这么好,上个月怎么还来找我借钱呢,开口就是三万。”
“……不可能吧,”三姑艰难扯了下嘴角,仍在微笑,“那,那可能是家里花销太大,他还有小孩要养,一时周转不开,哈哈……”
“也是。”
赵雪妮捻了颗花生米,慢条斯理地搓着花生皮,“我知道表哥很辛苦的,每天一大早背着电脑出去,等星巴克一开门啊,他就第一个冲进去,啥也不点,就从早到晚坐在那炒股打魔兽,每天回家还累得不行呢。”
“你,你这孩子怎么变得……”三姑脸色渐沉,指着赵雪妮的脸,声音大了起来:“去北京几年,全变完了,嘴皮子功夫都用来对付家里人!有你这样诬陷自家亲人的吗!见不得你表哥过得比你好是不是?”
“雪妮,少说两句。”老爸在桌底下轻踢她鞋尖。
“头发染得红不拉几,妆浓得跟那什么一样……”三姑见弟弟从中劝阻,一时更来劲了。
她的指尖在两人脸上来回跳跃,“东强,你家这丫头真得好好调教,以前读书就不让人省心,暗恋男同学追到人家里去,把我们赵家的脸都丢尽了……”
猝不及防一句话,在赵雪妮脑中啪地炸开一团烟花。
那个男同学。
七年了,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那个男同学。
她将酒盅里的白酒一饮而尽,辛辣液体汩汩流入食道,所过之处激起身体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表哥借完高利贷已经不回家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赵雪妮按住越来越鼓噪的心跳,平静开口,“表嫂请了律师要和表哥离婚,孩子归她。”
三姑呆呆张着嘴,似在半句半句地消化重磅新闻,很久过去,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好意思啊,三姑。”赵雪妮推椅起身,冲她抱歉笑了笑,“主播做久了就是这点不好,嘴永远比脑子快。以后我在家的时间还很长,您多担待。”
她转身扯过椅背上的红围巾,对爸妈甜甜一笑:“我说完了,你们慢吃。”
老爸老妈冰雕一样僵在座位上,握着筷子目瞪口呆看着她。
推门而出那一刻,赵雪妮深深吸了一口冰天雪地里的冷空气。
好爽!
镇上的夜晚安静,鞋底踩在雪地咯吱咯吱地响。
她脱去手套,往雪地里按了个五指印,拍照发给高中闺蜜乔诗语。
-星光大道女明星手印,且看且珍惜
电话很快响起。
乔诗语夸张的大嗓门听上去分外亲切:“我说今晚的月亮怎么这样圆,原来是女明星回家啦!”
赵雪妮笑了笑,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迷茫。
站在一根电线杆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不知道干嘛就喝酒呗!”乔诗语一向号称中国境内没醉过,“镇上新开的莫寒酒吧很不错,保你一醉解千愁。”
赵雪妮往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天寒地冻,好像也只能去酒吧杀时间。
下雪天不冷,走到酒吧门口时,她身上还出了些汗,取下红围巾仰头一看,酒吧原来叫“漠寒”。
漠寒酒吧是间蘑菇房一样的小木屋,房檐下挂着一串彩灯,屋里也别有洞天,进门的墙上挂着鹿角,暗金色壁灯的光晕落在吧台上,像美剧里的民谣小酒馆。
乔诗语明显是常客,直接带赵雪妮走向大厅深处的卡座。
全镇年轻人大概都聚在这里,喝酒聊天,笑语不停。
“镇上还有这种地方。”赵雪妮很感慨,家乡这些年的发展比她想象要快,“谁开的这酒吧?”
“许漠啊。”乔诗语冲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太久没听到这名字,赵雪妮一怔。
迟疑几秒:“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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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伙人吧,不然酒吧怎么叫漠寒。”乔诗语点了两杯酒,往沙发上一靠,“我没跟你说吗?许漠去年辞掉上海的工作回来了。”
“你没说。”赵雪妮咬住吸管。
尘封多年的心像一只淡纹的蚌,正在一点一点张开贝壳,露出壳里柔软的珍珠。
“他原本在上海做什么?”赵雪妮问。
“好像是汽车工程师,收入很高的那种。”乔诗语叹了口气,“不过回乡就没那么好的工作了,你都不敢相信他现在在做什么。”
她没来由得有些怅然。
无论许漠如今在做什么,也和自己早就没关系了。
“你快问我呀!问我他在做什么!”乔诗语急了。
赵雪妮笑着别过脸,“算了,我没兴趣。”
“你想憋死我啊!”乔诗语不吐不快,“许漠进厂养鸵鸟啦!”
赵雪妮这下着实有点惊讶。
昔日高考状元返乡养鸵鸟,这怎么也值一个微博热搜吧。
“欸,雪妮儿,你现在不正找工作么……”乔诗语眼睛一亮。
“我不养鸵鸟。”她飞快打断。
“不是让你养鸟!”乔诗语蹭蹭她胳膊,“听说许漠那养殖场正在招主播,这几年不流行直播助农嘛,你还是可以做你擅长的事呀。”
“你看我像干农业的人么?”赵雪妮牵起肩头一绺酒红色的波浪卷发,认真发问,“我,赵雪妮,AKA华北平原面膜一姐,现在,回东北老家——吆喝卖鸵鸟?”
乔诗语噗呲笑了出来。
她看过赵雪妮以前的带货直播。
比起许多主播只会扯着嗓子喊“一二三上链接”,赵雪妮的直播间节奏舒缓,她喜欢娓娓道来地给观众讲解面膜成分,回应观众问答也风趣幽默。风格虽然小众,却也成直播界一股清流,连续几年都是MCN公司的头牌主播。
这次突然辞职,赵雪妮只说是因为北漂压力太大,但乔诗语从读高中时就隐约感觉出来,虽然赵雪妮和自己都是学渣,但她比自己多了份往上走的心气儿。
敢拼,也敢闯。
能让她坚决离开的地方,绝不只是因为累。
“……你不想去厂里做主播,是因为许漠吗?”乔诗语试探地问。
“跟他没关系。”赵雪妮吸了下吸管,才发现酒杯不知何时又空了。
告白失败已经过去那么久,住在她青春期的少年,如同沙地上的一个名字,风一吹便消散。
“真的没关系,是吧?”乔诗语张着脖子左右看了看。
赵雪妮看她这动作,没来由得有点慌张,“……是吧,你干嘛呢。”
“漠寒酒吧,一醉解千愁。”乔诗语挽住赵雪妮胳膊,不让她落跑:
“你说没关系,我就喊许漠来喝酒了。”
“我靠!”赵雪妮弹簧一样跳起来,又被乔诗语摁回沙发。
酒吧木门上的玻璃风铃“叮铃铃”随风轻撞。
吧台几个熟客都跟进来的人打招呼。
他带着屋外一身寒气,短款皮衣下是一条休闲裤,一双短靴。
腿长,还直。
男人轻晃脑袋,抖落头发上的白雪。
“哎!”乔诗语四处张望的眼神一定,指尖穿越台球厅的芸芸众生,准确无误指向那个高而瘦的身影。
“许漠,我和雪妮在这儿呢——!”
2. 2
“许漠,我和雪妮在这儿呢——!”
阿门。
赵雪妮自认这些年在北京也是阅男无数,但那个男人在听到乔诗语的大嗓门,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自己投注视线的刹那,她还是觉得,某种坚硬的东西,在胸腔深处慢慢地瓦解了。
低头“呲呲”吸着空掉的酒杯,余光里的身影已经坐到对面,长腿一叠,舒服靠进沙发里。
乔诗语的脑袋跟看乒乓球赛一样,瞧瞧这边,又瞧瞧那边:“哎,我说朋友们,嘛呢?这里是酒吧诶,躁起来啊!”
“我续酒。”赵雪妮腾地站起身。
许漠仰头喝酒的动作一顿。
他拿下杯子看着她,“酗酒?”
多年不见,没想到她还沾染这习性。
“不是酗……”
“来了诶!”梳大背头的酒保端着盘子风一样滑过来。
他一身白衬衫像极了日本男公关,语气却像店小二,总感觉肩头得搭块毛巾,“美女你还想喝点啥?”
“一杯椰林飘香。”赵雪妮正在想喝完的这杯酒叫什么,许漠就代她答了:
“基酒少白朗姆,多加菠萝汁和椰浆。”
“好嘞漠哥!”酒保吆喝着走了。
赵雪妮觉得很不真实,她和许漠在七年前的最后一面并不愉快。
那是高考毕业后的暑假。
他说赵雪妮,你就非得爱我吗?
她说对啊,死了都要爱,你没听过吗?
可是我宁愿去死也不会爱你,许漠说完狠狠地推开她。
年少时的男孩女孩童言无忌,爱,恨,死,生命的三连环,被他们轻巧衔在嘴里,随随便便就能吐出去。
“坐。”许漠对她点点下巴。
这一刻赵雪妮才想起许漠进酒吧后的自然感从何而来,仿佛与这儿迷离的灯光与蠢蠢欲动的音乐融为一体。
这间酒吧本来就是他的。
“刚才那菠萝汁……”
“你不是喜欢甜的么。”许漠看她一眼,“酗酒对身体也不好。”
赵雪妮:……
一偏头,旁边的乔诗语正抿嘴憋笑。
“我得走了。”她拿起包,要不是许漠在场,她大概已经把乔诗语掐死八百回了。
“别啊,你的酒还没来。”乔诗语拉住她胳膊,邦邦硬。
知道闺蜜去意已决,乔诗语立刻软下来,“好啦,我说正事还不行嘛!许漠,雪妮儿说她对你们养殖场很感兴趣。”
赵雪妮惊呆了。
“哦?”许漠也略有惊讶,眼里似掠过一丝笑意,“你大学专业是家禽养殖?”
“……母猪产后护理,谢谢。”赵雪妮谦虚笑笑。
许漠轻轻“啊”了一声。
“别听她瞎说,明明是新媒体运营!”乔诗语大手一挥把赵雪妮扯下来坐好,“你们厂最近不是想做直播嘛,正好是雪妮儿专业对口啊,她大学没毕业就被星探挖去当主播啦!”
赵雪妮哭笑不得,再坐下去不超过五分钟,她微信列表有多少男人都能给乔诗语抖落出来。
“……我们雪妮儿这些年行情还是很好的,每晚都有榜一大哥给她打——”乔诗语话音未落就被捂住嘴。
赵雪妮一边摁住呜呜咽咽的乔诗语,一边冲许漠笑了笑:“酒就不喝了,告辞。”
“哎。”走出去两步,许漠喊住她。
声音不大,懒懒的,却是这很轻的一声,最抓人。
“明天来厂里看看再做决定。”许漠放在桌上的手松松握着酒杯。
他淡淡看着她,灯球的紫光旋转着落在他脸上,让那双眼睛看上去很深邃,也很捉摸不透。
“决定什么?”赵雪妮无声地与他对视。
许漠深深看进她眼里,嘴唇微动,“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她的心跳快了一下。
“把鸵鸟场做大做强。”许漠弯了弯嘴角。
-
“我靠靠靠靠!”乔诗语一出酒吧就叫了起来,“他话说到一半故意停了一下,你听见没,停顿诶!!”
“……渣男。”赵雪妮盯着远处的黑暗,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明明不喜欢自己,却还故意说些引人遐想的话,这种男人最可恶了。
回到家,亲戚们散了酒局,赵雪妮舒了口气。
客厅里飘着一股没挥发的浑浊酒味,她皱眉进了卧室。
房间还保留着她上大学离家前的样子,衣柜,书桌,和一张靠墙的火炕。
坐在炕头,暖意袭来,人也放松下来。
一放松便陷入回忆,开始细细品味酒吧那十几分钟时光。
准确说,是品味许漠。
他的五官没怎么变,还是高鼻梁薄嘴唇,不说话的时候下颌线收得很紧,整个人像他身上的皮衣一样,是冰凉的皮革质地。
但他的眼睛,好像比以前亮了一些。
像坚冰裂开缝隙,有光透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冬日的蓝天玻璃一样透明,也刮着玻璃渣子般的寒气。
赵雪妮摸了摸脖子,出门忘系围巾,是有点低估了零下十几度的天气。
“今天也太冷了。”乔诗语裹得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走到她家院子门前。
“那回吧。”赵雪妮掉头就走,“又不是没在动物园见过鸵鸟。”
刚一抬腿就被拽回原地。
“许漠应该会来接咱们,我问问他。”乔诗语打开微信。
赵雪妮个子高,斜眼一瞟,对话框很干净,许漠那边的回复从不超过三个字。
“诶诶他发鸵鸟场定位啦。”乔诗语刚兴奋一秒,“……说让我们自己过去。”
赵雪妮哼笑,一脸的不出所料:“还乱撮合人不?”
明摆着落花无情流水也无意,这cp乔诗语怎么也能磕得下去?
“你俩不在一起多可惜啊。”乔诗语闷闷地说,“雪妮,你明明忘不了许漠,才一直母胎单身到现在,这次是多好的机会……”
赵雪妮递给她一个口罩。
“干啥?”乔诗语乖乖戴上。
出租车来了,赵雪妮把乔诗语往里一推,挨着她坐下:
“闭嘴。”
雪之乡养殖场在距离镇子二十公里外的山脚。
“好贵!”乔诗语还在为打车账单心碎,赵雪妮幸灾乐祸地笑了,“记得找许漠报销哦。”
她明显感觉自己的说话声在旷野里小了许多。
北风强劲,一路无阻地从山那边吹来。
白雪茫茫的平原上,稀疏分布着几间平房,一排干枯的树丫延伸到天边。
“是得转型啊……”赵雪妮感慨。
铁皮搭起的棚舍里,风把铁壳吹得猎猎作响。
“嚯,这颗蛋真大!”饲养员小罗掂了掂刚下的鸵鸟蛋,还热乎着,份量很沉,足有三斤重。
“先放孵化室,一天测温两次。”许漠抬手用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摘下脏了的的白手套。
“好嘞!厂长你休息会儿啊,刚才接生累着了。”小罗冲许漠咧嘴笑笑,转身进了孵化室。
“厂长?”
“接生?”
赵雪妮和乔诗语同时惊讶了一下。
许漠回过头,嘴角还叼着烟,手套摘到一半的动作静止。
棚舍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女人。
高的那个一时让他有些挪不开眼,白色短款皮草配过膝长靴,勾勒女人成熟后的曼妙轮廓。
一头酒红色卷发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暂时代理厂长。”他二选一回答了赵雪妮的疑惑,掐灭烟头说,“原厂长手下的生意太多,托我帮他打理养殖场。”
“哦。”赵雪妮走近几步,抱着胳膊左右看了看,“鸟呢?”
“在室内,外面天冷,非洲鸵鸟抗不住。”许漠看她头发一眼,“要参观吗?”
“你一大早把我们喊过来,不就是要我们参观么?”许漠打量她的这一眼,无端让她心里生出一点刺,像煤气炉快关火时那一圈跳跃的小蓝牙齿。
他也在揣测她这些年的变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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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真懵懂的黑发女孩,变成风尘气十足的红发女人?
三姑骂她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你的头发能压吗?”许漠指指自己的短发,给她一顶棒球帽,“我这儿的帽子不算干净。”
“至于吗。”赵雪妮散了散卷发,“进动物园参观鸵鸟也不需要帽子啊。”
“随你。”许漠反手将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扣。
铁门一开,赵雪妮就后悔了。
至于,真的至于……
因为动物园的鸵鸟全关在铁丝网里,而养殖场的鸵鸟就跟果奔一样,长达2米的灰毛大鸟在她头顶叽里咕噜地闷叫,左一下右一下扭着脖子,那个嘴点兵点将随时都要啄到自己脑袋上。
乔诗语倒是机灵,扯了片巨大的白菜叶子顶在头上当雨伞。
“雪之乡目前有三百多只成鸟和一个幼鸟孵化室。”许漠例行公事一样走在前方介绍,“厂里规模不大,目前有八个饲养——”
“啊啊啊——!”乔诗语突然捂头大叫。
一只鸵鸟飞快叼走她头顶的菜叶,两口嚼完,又低下头继续找吃的。
它黑漆漆的大眼睛盯住赵雪妮。
“喂,你别过来啊……”赵雪妮声音一颤,不自觉后退,肩头忽然被啄得好疼。
几片羽毛打着旋儿在空中飘。
她意识到那是她皮草上掉下来的毛。
而这毛明显很好吃,几只鸵鸟瞬间蜂拥上来,一嘴一嘴地啄她。
“我——了——个——”赵雪妮拔腿就跑,风度潇洒全不要。
然后就撞进一个坚硬的……
胳膊。
许漠倒是站得稳,手臂被她冷不丁一撞,晃都没晃一下。
“救救救……救……”赵雪妮紧攥许漠肩边衣服,抬头看到他那张三分讶异七分笑意的脸,怎么都说不出那个“我”字。
许漠睨她一眼,抬眼望向围栏。
那几只鸵鸟立刻不叫了,默契地把头埋进沙子里。
许漠走过去挨个摸了摸它们的脑袋,浑身散发着“我是他们老大”的气质。
赵雪妮看呆了。
“我们这儿,和动物园,”许漠回到她身边时顿了顿,缓缓摘下自己的帽子。
她头顶一沉,感觉许漠又将她头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轻声笑说:
“还是很不一样的呢。”
赵雪妮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参观完生产区、孵化室、兽医室和库房的。
回程时许漠大概看她和乔诗语吓得还没回魂,开车送她们回家。直到乔诗语下了车,赵雪妮才从头重脚轻的混沌中回过神——
独处。
她,和许漠。
车停到她家院子门前,许漠将车熄火,没说话。
赵雪妮愣了一秒,然后反应过来他在催自己下车。
“谢了。”她拉开安全带。
“你的外套,”许漠转头看着她,“我赔给你。”
“不必,假貂而已。”赵雪妮摸了摸肩头那块被咬秃后露出绒布的地方,“你还是回去检查鸵鸟吧,吃了那么多人造毛。”
许漠笑了笑。
他没有问她参观后的感觉如何,彼此都在无话可说的沉默中有了答案。
“走了啊。”赵雪妮没让沉默僵持太久,轻松地朝许漠挥挥手,很潇洒地跳下车。
许漠发动车子。
没着。
再发动。
又没着。
他最后将油门踩到底,车子顿时像哮喘发作,咳咳抖抖响个不停。
已经快走到家门口的赵雪妮听得心惊肉跳。
就在某一秒,身后的车子忽然没了动静。
“嗯,天冷,机油结冰了。”许漠正打电话,车门被咚咚敲了两下。
他降下车窗,垂眸看向红发如火的女人,未说完的话一时顿在嘴边。
“不是汽车工程师么?”赵雪妮仰头盯着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轻踢了踢他座椅下方的轮胎:
“下来,修车啊。”
3. 3
许漠这台黑皮卡挺硬核,车头很短,后斗巨长,前车灯那儿有点外凸,像个随时要突突人的坦克。
“怎么回来了。”许漠也没看她,揭开引擎盖,这扭一下那拧一下,很懂行的样子。
赵雪妮一看到车盖里那些密密麻麻的零件就头大。
很难想象许漠大学四年都在跟这些无趣的黑匣子打交道。
“总不能让你的车一直坏我家门口。”她看着许漠掀开一个圆形盖子,指尖立刻染上黑色机油,掏出一包纸巾给他。
“谢谢。”许漠简单擦了擦,将用过的纸巾揣进裤兜,“想加快进度是吧,那你帮我个忙。”
赵雪妮点点头。
许漠一扬下巴,“机油在我座椅后面,麻烦帮我拿来。”
这好办。
赵雪妮很快拎了个蓝色瓶子过来。
许漠看看瓶,又看看她,似乎有点无语:“……这是冷冻液。”
他指指瓶身上的英文,“frozen。”
“啊,frozen。”赵雪妮恍然,“frozenoil,刚才是我着急了没看清,哈哈……”
“嗯。”许漠停下维修发动机的动作,手撑支起来的引擎盖,“劳驾再跑一趟。”
“客气。”赵雪妮这次去久了点,再回来时有些迟疑地递来一瓶液体,“这个lu,lubri……”
“lubricatingoil?”许漠眉梢一挑,瓶子还给赵雪妮,眼底含笑,“也不是这个。”
“那它的意思是……”赵雪妮赧然,脸开始微微发红。
英语是她的一生之敌。
许多个课间,她都会缠着许漠进行一模一样的对话。
奈何高考英语还是没及格。
“lubricate是人教版高二的高频词,我应该教过你。”许漠握拳轻咳一声,见赵雪妮还是没反应,他正色:
“润滑油。”
“啊。”赵雪妮应了一声,目光开始四下闪躲。
她为什么不直接开门回家?!!
“我自己拿吧。”许漠抬腿要走。
“我能找出来。”她拉住许漠胳膊的瞬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香气。
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赵雪妮飞快松开手。
这次用尽毕生所学,总算把engineoil给翻了出来。
但凡许漠用一瓶有中文的修车水,这一切尴尬都不会发生。
“换了机油,问题不大。”许漠关上引擎盖,还要说什么时,目光越过她肩膀,看见她家后院生起了炉灶,有人在扑扇黑烟。
他没再说话。
“直播加油哦。”赵雪妮对许漠笑笑,“虽然没有加入养殖场,但你们开直播我会看的。”
一个女人不能在同一个男人那儿跌倒两次。
她有觉悟。
心里那堆柴火已经冷了七年,不能再让它扑腾出火星。
许漠看着她,半天过去,也蓦地笑了一下,“行,我知道了。”
-
回家几日,赵雪妮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头发几天不洗,翘着腿躺炕上玩手机。
快哉!
只是偶尔翻日历,离冬至还有一个月,亲戚们免不了来家包饺子。
想到这她又头疼。
25岁的人了,为什么和亲戚相处还是会压力山大。
被老妈揪出门逛早市时她还没洗脸,满屋找那条莫名其妙消失的红围巾。
“戴我的吧。”老妈给她一条围脖,“这么宝贝那围巾,名牌啊?”
“啊那不然咧。”她冒了句台湾腔,捻着兰花指拎起围脖,端详三秒,果断扔开。
“这么冷的天你不系围巾?”老妈震怒。
赵雪妮点头,“丑。”
东北的早市热闹非凡,冰寒的空气里,整条街都飘着食物揭开锅后的一团团白雾。两边小摊一支,中间时有自行车“叮铃铃”穿行,留给人走的路不多,你挤我我挤你,倒还越挤越热闹,看见哪个小摊前围了人,都想凑过去瞧瞧。
赵雪妮买完蛋堡挤出人堆,就见老妈提着一箱牛奶,“吃完了送你三姑家去。”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得给她道歉呐!那天你说完表哥的事,你三姑哭得叫一个惨烈……”老妈把牛奶塞她手里。
赵雪妮后退一步没接,“是我害表哥表嫂离的婚?”
“……话不能这么说。”老妈愣了一下,挥挥手说,“哎呀你就去吧,亲戚间别闹这么僵!”
“哦?那正好让大伙评评理,看谁家亲戚会像她那样攻击自个儿侄女。”赵雪妮做了个扬头要喊的假动作,老妈立刻冲过来捂她的嘴:
“你疯了呀!”
“就快了。”赵雪妮吞下最后一口蛋堡,嘴里含混不清,“道歉,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走了几步,退回来盯住老妈:
“你也不准去。”
一大早的好心情忽然晴转多云,瞬间就不想凑热闹了。
早市的尽头没什么人,她走到冰糖葫芦的玻璃柜前,在一众刷成蜜色的冰糖大蒜冰糖大闸蟹冰糖锅包肉里选了个最保守的……冰糖草莓。
“咳咳,大家好,我们是雪之乡鸵鸟养殖场……”旁边有人小声说。
赵雪妮差点没被那颗草莓酸死。
她捧着酸脱了臼的下巴转过头,对上一个闪烁眼神。
“嗨,美女。”白净小哥对她羞涩一笑,“需要鸵鸟掸子不?”
哦,想起来了。
漠寒酒吧那个肩膀上少了块毛巾的店小二……酒保。
赵雪妮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认识的人,她走到小二桌前,“胆挺大,接私活啊?”
“我打两份工的。”小二笑笑说,“我叫商棋,在厂里当饲养员,偶尔去酒吧给漠哥帮忙。”
“你这是……”她扫了眼桌上胡乱摆放的支架,补光灯和领夹麦克风,“要开直播?”
“对,我刚才在练开场白。”商棋从桌后的纸箱子里掏出几根黑毛掸子,“这是咱厂里用鸵鸟毛新做的一批货,就指着它增收了,现在纯养殖挣不到钱。”
“哇,想靠卖鸟毛掸子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诶!”赵雪妮啪啪鼓掌,“不会是你们厂长想出这么天才的主意吧?”
“对啊。”商棋一脸老实的笑,“我们厂长很聪明的,他以前读的可是全上海最好的大学。”
听到“大学”二字,赵雪妮眼里沉了一下。
她往桌边一靠,随手拿起商棋的台词翻了翻。
半天过去,她盯住他的脸:
“平时健身么?”
商棋微怔,“啥?”
“你们的产品要冲销量,方法只有一个。”赵雪妮舔了口草莓。
“姐,你说!”商棋眼睛一亮。
赵雪妮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下移,勾唇轻笑:
“六块腹肌不擦边,哑铃单杠全白练。”
“……啊?”商棋发现她视线的落脚点,脸一红,赶紧捂住肚子,“擦…擦…不不不行……我们是正经直播间!”
“你不行,就让你们厂长上咯。”赵雪妮无端想起昨夜酒吧的一双长腿,“帅气男厂长为挽救养殖场下海搞擦边给员工发薪,故事线我都给他想好了。”
商棋从没见过这样巧舌如簧的女人,呆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吃完草莓,时间还早。
赵雪妮一扔棍子,靠在一旁柱子上看商棋直播。
阳光下的她白肤红发,细而长的腿叠在一起,随便靠着柱子也是道风景。
十分钟过去,在线人数0。
“姐,你说的擦……”商棋支支吾吾扭过头,实在没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
“想通了?挣钱不寒碜对吧。”赵雪妮笑着指指他脖子,“你不是戴了根银链吗?扯起来,链子含到牙齿之间……然后开始舔。”
商棋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很久过去挤出几个字:
“姐……你好会啊。”
“过奖。”赵雪妮抱拳,“只是恰好掌握一些流量密码。”
直播间进来了几个人。
商棋震惊,“完蛋,咱俩说的话全被收音了!”
屏幕上出现滚动评论。
-画外音的小姐姐声音好好听,想看她出镜
-男主播你倒是擦一个啊
-不擦就让小姐姐上,她比你得劲儿多了
“姐。”商棋投来求救的目光。
“没门儿。”赵雪妮抱起胳膊,“我说过不会再碰直播。”
从她把那片检验不合规的面膜甩到老板脸上时,就对这个看似光鲜的行业失望透顶。
为了收益,公司瞒着她大肆采购三无产品,直到消费者出事,她才知道那些年卖的面膜全是抽检不合格的假货。
临走那天老板还在挽留,“产品只是多了点激素,用了不会有事的。”
“没事那你现敷一片给我看?”她撕开面膜纸。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老板也生气了,“全行业哪家公司的产品能保证完全合规?消费者那边我们可以私下和解……”
话没说完,一张湿答答的面膜“啪”地飞到他脸上。
比耳光还响亮。
“总有一天,”赵雪妮连人带椅将老板怼到墙角。
她手撑墙壁,一字一句盯着他说:
“我会让你从这里滚蛋。”
可现在看来,滚蛋的好像是自己呢。
她望着天空落寞笑了笑,耳边传来快哭的声音,“姐,你不说话之后人全走光了。”
甚至有人走之前嘲讽地朝主播扔了颗臭鸡蛋。
金黄的蛋液特效在屏幕上炸开。
“往好处想,他至少为你花了钱。”赵雪妮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阳光下的一蓬蓬毛掸子上。
柔软细腻,乌黑发亮。
“你们厂长真是……”她头靠石柱,眼前闪过许漠从酒吧门口走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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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画面,心口忽然一阵收缩的感觉,连声音也变得柔软:
“他啊,太笨了。”
商棋蹙眉:“你干嘛这样说漠哥?”
“许漠还不笨吗?”赵雪妮站直了身,“这么小的鸵鸟场,他招8个饲养员,5个车间工,连食堂阿姨都有3个,完全不懂成本控制,挣的钱全用来给员工发工资,你们跟着他一辈子也发不了……”
她顿了顿,屏幕右上角的人数好像在上涨。
而扭头冲她瞪眼的商棋显然没发现,“我不准你这样说漠哥,如果不是他给机会,我一个中专生根本找不到这样好的工作!”
“也许他是个聪明的学霸,但开厂绝对赔得底裤都不剩。”赵雪妮并不在意商棋的怒视,不紧不慢地说,“鸵鸟毛最早用来擦拭高精仪器,因为没有静电,天生就是为了除尘,这样好的东西,你们厂长把它做成毛掸子,难道不是暴殄天物?”
“你别瞧不起毛掸子!”商棋激动地嚷起来,“鸵鸟毛哪都能擦,电脑化妆台古董字画,擦哪儿都是吸灰不扬尘!”
“真有你说的这么好用,你能只卖5.9?”赵雪妮眉毛一扬:
“我才不信——”
“因为我们在亏本甩卖啊!”商棋绝望地大吼。
周围的人纷纷好奇看了过来。
静了几秒。
“哎。”赵雪妮拍拍商棋肩膀,让他回头,“下播吧。”
“我就不!”男孩不停吸鼻子,一脸被狠狠欺负过的模样。
赵雪妮笑了笑,“该发货了,亲。”
“发什么货……”商棋喊到一半愣住,转过身,他的肩膀一点一点颤抖起来:
“五百根毛掸子……这就全……全卖完了?”
这个结果深深震撼了商棋。
全天下最厉害的销售,也无法在十分钟内卖完五百单商品,但直播让不可能成为了现实。
“嗯呐。”赵雪妮活动了下站酸的双腿,“下次记得多备点库存。”
弹幕像流星一条条划过。
-小厂经营不易,支持一波老铁
-啊啊主播千万别涨价啊,好用的话我下次还来买
-本来不想买的,但看这俩人吵架好有意思
-我怀疑是剧本
-只有我一个人想看小姐姐露脸吗QAQ
商棋看完最后一条弹幕,这才回过神地抬头大喊,“姐——”
已经走远的赵雪妮“呸”地吐掉了冰糖螃蟹的一条假腿,“靠,演员!”
-
快回家时,身后有车按了声喇叭。
她没理,依旧慢悠悠腿儿着往前走。
直到威风的黑皮卡开到她前方一点远,然后停下,车上跳下一个人。
……要堵她?
“听商棋说你今天帮了大忙。”许漠长腿一迈,两步走到她面前。
“你,你有事吗?”赵雪妮往后退了退,想起今早还没洗脸。
啊……老妈的丑围脖在哪!
“直播的事,非常感谢。”许漠大概知道除了口头致谢,她压根不会接受自己其他方式的表达,便直接从手提袋里取出东西,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
“你的围巾,那天落酒吧了。”
赵雪妮看着他手上那团红围巾,愣了几秒。
一阵风吹过,她脖子一缩,转眼就发现许漠的脖子也露在外面。
这么冷的天,他穿一件夹克。
拉链还敞开着。
“留给你做纪念吧。”赵雪妮说。
许漠抬了抬眉梢,“嗯?”
“Burberry而已,我家还有很多。”她无所谓地笑了笑。
“直播的事,你怎么想?”许漠看着她。
“我已经拒绝过商棋了。”她耸耸肩,与他擦身而过。
“所以,”身后传来略低的声音,带着丝丝入微的委屈,“连我也被拒绝了么。”
赵雪妮心里一动。
大地上的坚冰裂开一丝缝隙。
永远高大的,强大的许漠,会因她而委屈。
“赵雪妮。”许漠转身看着她背影,用更低的声音说:
“难道,你就不想多拒绝我几次吗?”
……好诱人。
为什么她头上好像长出了小恶魔的角角。
小恶魔挥舞皮鞭,一鞭又一鞭抽打手撑墙角的许漠的屁股。
赵雪妮,我宁愿去死也不会爱你!
她一甩鞭子,chua!
许漠撑桌的手指掐得发白,却还紧咬嘴唇不肯屈服,“绝不会……爱你。”
chua!
又是一鞭子。
好爽!
“赵雪妮,最后再帮我一次,好吗。”许漠似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声音被风吹得寂寥。
她愣了下。
回过头时,许漠已经戴好红围巾,只露出半个高挺鼻梁与一双黑眼睛。
他认真看着她:“我需要你。”
4. 4
人心呢,是很容易动摇的。
一杆天平,一端是重拾直播事业,一端是在曾经拒绝过自己的男人那儿一雪前耻。
天平慢慢偏向其中一边。
正式上班这天下了很大的雪,赵雪妮出门前还是围上老妈的丑围脖,黑色,套在脖子上像个香菇。
她先到养殖场的食堂解决早餐,进去时多扫了几眼,除了食堂阿姨,全是男的,还是四五十岁那种,依稀有几个年轻面孔,长得都不咋地。
无端有点失望。
“姐!”
商棋一看到她就端着盘子兴奋跑来,“漠哥后来咋说服你的啊?”
他这么一问,赵雪妮心情上扬了点儿,“知道你们厂长为啥是学霸么?”
“啥啊,你那天明明说他笨……”商棋小声嘀咕。
赵雪妮笑了笑,意外发现这小破厂的食堂竟然还有西式早点,培根和炒蛋!
再来杯咖啡,就和她在北京的生活一模一样了。
“在媚女这方面呢,”她咬了口炸得酥脆的培根,“你们厂长,简直是一骑绝尘,一点就通。”
-所以,连我也被拒绝了么。
-赵雪妮,你就不想多拒绝我几次吗?
-我需要你……
那天的许漠就像路边被雨淋湿的小狗在对她摇尾巴。
想拒绝很难啊。
“彪哥早啊!”
“彪哥早!”
食堂里陆续有人冲门口高喊,跟当兵的见了首长似的。
一个人高马大的光头掀起防风帘进来了。
“哪来的大人物?”赵雪妮叼着培根问。
“原厂主家的外甥,龙彪。”商棋莫名压低声音,点了点赵雪妮胳膊,“姐,咱坐那边去。”
他指向窗边的角落。
“龙标?”赵雪妮乐了,“那他是中国电影的吉祥物啊。”
商棋又对她露出噎到了的表情。
“盘里的东西呢?”龙彪走到档口边,两手一撑,盯着光滑到反光的铁盘。
盘里还剩几粒培根渣子。
“诶,一会儿功夫咋就没了?”食堂阿姨唐姐脸色一变,又立刻笑起来,“哎呀彪哥,我再给你炸一锅去,很快就好,啊!”
“怎么没的?”龙彪沉沉盯着唐姐。
唐姐进后厨的脚步一顿。
“我问你,怎么没的?”龙彪又问。舌头在肥厚的嘴唇里打转。
他少说得有一米八,加上长得胖,堵在档口前就像一堵墙。
食堂里筷子碰撞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哪个不长眼的吃了彪哥的培根?”一个年轻的寸头从桌上站起来,发号施令一样把所有人吼了一圈。
角落里的赵雪妮开始觉得这事儿有点荒唐了。
“别说话。”商棋对她打唇语,又摇了摇头。
她眉梢一抬。
有没有搞错,就为了几卷培根?
狗都没这么护食。
“我他妈在问——是,谁,吃,的!”龙彪往档口玻璃上狠狠拍了四下巴掌。
“我吃的,怎么了?”赵雪妮腾地站起身。
声音不大,但安静的食堂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姐啊,叫你别说话……”商棋恨铁不成钢地扯她衣角。
已经晚了。
龙彪转眼移步到他们桌边,冷冷盯着赵雪妮,“你哪来的?”
赵雪妮胳膊一抱,朝这哥们斜了一眼:
“新来的。”
“彪哥,她刚来不懂规矩,不知道培根都是给您留的,怪我没提醒……”商棋一脸的赔笑。
他这种卑微的店小二表情看得赵雪妮蹭地窜起一股火。
“我说大哥,你知道食堂啥意思不?”她一指那档口,用同样抑扬顿挫的语气大喊,“公,家,的——!”
龙彪耳膜一震。
似是从没有人胆敢反抗自己,龙彪反应了几秒,冷声一哼,“公你妈呢?这个厂都是老子的!”
他挥手就要推开赵雪妮。
那一掌下去能把她打个趔趄。
赵雪妮闭了闭眼。
她知道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强出头会吃亏,但她认了。
那瞬间却没有感到预想中的疼痛,而是听到骨节“喀喀”一折。
“……我操!”龙彪闷哼一声。
“有完没完了。”熟悉的声音懒懒响起。
赵雪妮睁开眼,就见一身黑衣的许漠站在龙彪身后,把他侧脸摁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另一只手反拧他胳膊,又往背上压了压,似乎没用什么力气。
龙彪疼得龇牙咧嘴,“哎呦喂,许厂……”
而许漠淡淡看着痛苦到扭曲的身下人,拍了拍他涨得通红的脸,语气听不出情绪:
“起来,给人姑娘道歉。”
-
一间木屋盖成的办公室里,赵雪妮仍抱着胳膊,目光淡淡扫视屋里的一群饲养员。
从气质到穿着,他们全身上下都写着四个大字:
牛,鬼,蛇,神。
他们回视自己的眼神也很一致——
你瞅啥?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扔进男子监狱的唯一女犯人。
想到这,赵雪妮笑了一下,有声的。
这下连旁边的许漠也扭头看了过来。
“别看我。”赵雪妮憋住笑,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地上扬,“这屋子阳气太重,我有点遭不住。”
“那你来了正好平衡一下。”许漠双手插着裤兜,往她这儿一抬下巴,“赵雪妮,新来的饲养员。”
就算是介绍她了。
但她不是来开直播的么?
“我什么时候成……”
“这边,李伟方峥王汉明孙大国商棋罗晓龙彪。”许漠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不带任何感情地报菜名一样念完所有人名字,“今天就算互相认识了,各回岗位,散会。”
赵雪妮愣了下,“哎不是……”
“哦。”许漠转身要走时停了下,“还差一个金叔,他今儿请假。”
“我问的不是请假那个。”赵雪妮轻声说。
背过身去的许漠侧过半张脸,鼻梁刀刻般直而高挺。
“他的事——”她抬手指向龙彪,“还没完。”
“你他妈有完没完?彪哥已经道歉了!”叫罗晓的寸头一拍茶几叫起来。
刚才在食堂给龙彪帮腔的也是他。
他是牛鬼蛇神里的鬼,伥鬼。
龙彪摸了把青皮光头,歹歹一笑:“直说呗,你想怎么了?”
许漠整个人都转回来,语气微沉,“龙彪,她是女生。”
“哟,厂长,您是没看见,她刚才嚷嚷的时候——啊,可不像个娘们儿。”龙彪往后一靠,“啊”地打了声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
几个饲养员看他那德性,开始你一眼我一眼地笑。
“怎么了,很简单。”赵雪妮一听这种男人对着自己窃窃私语的低笑就心烦,她只想快点了事:
“食堂是所有人的食堂,培根是大家都可以吃的培根,懂?”
笑声止住了。
许漠往身后吧台一靠,作壁上观看着赵雪妮的侧脸,眼里有些意味深长。
“你挺牛逼啊?”罗晓“哐”地站起,指着赵雪妮的脸:“刚来第一天就想做大姐?”
“说话。”赵雪妮不耐烦地也往后一靠,直直盯着龙彪,“懂,还是不懂?”
龙彪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他很明显不甘心输给一个女人,但又顾及到什么,所以第一时间往许漠那儿看了一眼,赵雪妮清楚看到了这一眼。
龙彪在厂里横行霸道,但他怕许漠。
至于许漠跟这群牛鬼蛇神有什么关系,赵雪妮暂时还没看透。
“爱吃吃呗,我操。”龙彪不屑地挥手一笑,站起来提了提裤子,对旁边几个小弟似的男人挤眉弄眼,“厂里来了女人,以后言行举止都他妈的注意点啊!”
他出门时经过许漠,脚步顿了顿。
许漠比他高出半个头,他抬头又看他一眼,没说话,一脚踢开了门走出去。
没过半分钟,饲养员都走光了。
屋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像打完仗后只有硝烟弥漫的的战场。
赵雪妮的理智一点一点回笼。
龙彪这种刺头在东北不要太多,他跟自己决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未来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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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什么她现在完全不想考虑,只觉得愤怒之后有种深深的无力。
自己总是突如其来冒出的正义感,真的有意义吗。
无论是几卷培根,还是几片面膜。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不对的,但为什么只有她跳出来撕开一切虚伪的假面。
只有她。
孤军奋战的感觉,挺挫败的。
赵雪妮盯着木地板,忽然在清晨微冷的空气里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那一瞬间,麻痹多时的神经好像活了过来。
她扭过头,看见吧台里的许漠手握咖啡杯,正要仰头喝下去。
许漠与她对视一眼,反手取了个纸杯,杵到咖啡机下边。
30秒后,她眼前有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
许漠又从吧台后摸出一块圆形曲奇,推到她面前。
曲奇装在一次性透明袋子里,却没有产品名。
……自制的?
“巧克力味,甜的。”许漠喝了口咖啡说。
赵雪妮觉得这一杯咖啡一块曲奇来得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虽然她早上确实很馋咖啡。
但许漠刚才一味地看戏,现在送温暖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许漠见她没动,拉开抽屉,直接抓起一把曲奇堆到桌上。
各式各样用模具压出的可爱形状,小熊,小狗,小兔子,能有十几块。
“自己挑。”许漠走了出去。
-
既然许漠说的是“自己挑”,赵雪妮就很严谨地从那一堆曲奇里挑出三块小兔子,剩余的放回抽屉。
她被分配去了一号养殖场。
然后就迎面撞上了龙彪的伥鬼,罗晓。
然后就发现这是自己被鸵鸟咬破皮草的场子。
生活真奇妙。
不过呢,她这次早有准备。
赵雪妮取出一顶法式度假风宽檐帽,帽沿镶了颗珍珠。
她往头上一戴帽子,单手把香奈儿菱纹包包挎在肘弯,扬起下巴,以一个十分洋气的姿势环顾一圈——
大小姐驾到。
“喂,快过来干活!”罗晓正从地上搬起一筐白菜,没好气地冲她喊。
她从帽纱的阴影里懒懒看他一眼,“干什么,怎么干?”
“搬饲料啊!”罗晓把她从头顶看到脚尖,“你以为饲养员干什么的?”
“你不是已经在搬了?”赵雪妮不以为然。
“有道理啊。”罗晓的视线回到她头顶,莫名笑了笑,“那行吧,你去扫沙场,扫地总会吧?”
会,但是不乐意做。
不过就这么着吧,扫地总比搬那些脏不拉几的蔬菜框好。
赵雪妮不是娇气的人。
她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直播助理,所谓助理就是有每天拆不完的快递。拆快递本来是件挺幸福的事儿,但要是面对一屋子堆成山的快递,还要求你两小时内拆完、整理分类呢?
她那会每晚腰疼得直不起来,还特意买了张硬床睡觉。
现在她举着扫帚弯腰在沙地里画毛笔字时,忽然觉得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了。
新的行业,新的生活,唯有那个人,是旧人。
扫了一会儿,赵雪妮好像知道从刚才就有的怪异感在哪儿了。
罗晓自从要她扫地之后就没了动静。
棚舍里只有鸵鸟们咕噜咕噜的闷叫声。
总之没有人的气息。
“有人没?”赵雪妮喊了一声,铁棚里响起回音。
她扔下扫帚出了围栏,“那个谁……寸头?”
一只埋头吃菜叶子的鸵鸟好奇抬起头。
“没叫你,你是秃顶。”她指了指那只鸟。
一直走到门边儿,赵雪妮踹了脚门,踹不开。
到这儿她也明白,自己是被锁住了。
有点意外,但并不惊讶。
从她听说龙彪是原厂主的外甥,以及食堂里的人对他的恭敬态度,她就猜出这是个典型的地痞角色。
至于他究竟要对自己下多大的狠手,许漠究竟和他是不是一边儿……
赵雪妮抬头看向角落里的监控。
答案,很快就可以揭晓了。
5. 5
巡查完养殖场各车间,许漠回办公室处理工作。
经过咖啡机吧台时他愣了下,拉开抽屉一看,就知道那堆曲奇里少了哪一种动物。
合上抽屉,许漠转身又做了杯热美式。
“今天也太冷了!”商棋进来时直哆嗦地搓胳膊,一眼就看到许漠坐在胡桃木办公桌后喝咖啡的样子。
屋外飞雪漫天,屋里安静暖和,咖啡飘香,有种不问世事的悠然。
商棋搓着手笑,“漠哥,我能整杯喝的不?”
“你随意。”许漠头也不抬地翻文件。
过了几秒,咖啡机启动的空当儿,许漠合上文件夹,往皮椅上一靠,“我说过很多次,咖啡机随便用,别老让我重复,烦。”
商棋挠着后脑勺笑,“知道了漠哥。”
这台全自动咖啡机是许漠去年进厂后搬进来的。
商棋上网一查,发现国内连锁咖啡厅也用这牌子,一台得好几万。
认识许漠之前商棋从没喝过咖啡,但他很喜欢看许漠像专业咖啡师一样在吧台前给咖啡豆称重,研磨豆子,最后端出一杯极致浓郁的黑咖,杯子下还有个精美的杯碟。
商棋从小在镇上长大,许漠是他见过最讲究,也最有腔调的人。
“漠哥,听说上海人早上一起床就得来杯咖啡?”商棋咂了口意式浓缩,苦得五官都皱成一团。
“看个人习惯。”许漠扔给他一袋独立包装的方糖,“还有,我不是上海人。”
“啊?”商棋惊讶地隔空接住糖,“老金说你早就通过那个啥……人才引进落户上海了,好牛逼啊。”
“牛逼又不能当饭吃。”许漠叼了根烟点上火,窝进椅子,长腿往办公桌上一翘,“上海不缺人才,少我一个,东方明珠该亮还得亮。”
商棋看了眼抽烟的许漠,往杯里猛洒糖粒儿:“谁说的,上次不还有个美女从上海追过来求你回公司……”
他声音说着说着变小,因为许漠在烟雾里皱了下眉。
“漠哥,其实赵雪妮跟你挺像的。”商棋决定说点能活跃气氛的。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赵雪妮在场的时候,许漠的气场不太一样。
如果说许漠平时在员工面前一向表现得冷静客观,那他在赵雪妮面前,就会多出一份不冷静,不客观。
比如今早在食堂制服龙彪。
“噢?”许漠探身往玻璃缸里弹了弹烟灰,“她像我还是我像她?”
“这个嘛,还有待观察。”商棋在酒吧兼职,察言观色的本领没少学,“我那天在漠寒送酒,听她闺蜜说,赵雪妮从北京回来好像也有很多苦衷。”
“苦衷?”许漠笑了笑,“你跟谁学的,说话变这么文邹邹?”
“赵雪妮啊,她那张嘴哎哟我去,老厉害了!”商棋搅咖啡的动作慢了下来:
“反正我就是觉着吧,赵雪妮在北京可能是受人欺负了。”
那一瞬间,许漠看着窗外抽烟的目光微动。
窗边一棵墨绿色的冷杉被霜雪压弯了枝桠,扑簌落下雾一样的雪尘。
“许厂长,出大事了!”有人没来得及敲门就直接闯进办公室大喊,是监控室的值班员。
“操,你吓死我了!”商棋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别一惊一乍行不行,几号场的鸵鸟出了事啊?”
“不是鸵鸟,是人!”值班员激动得语无伦次,双手在空中来回比划,“一号场,今天刚来那女的,她的衣服被扒成这样……又趴在地上那样……”
听见一号场,商棋脑中轰得一响,下意识看向许漠。
他一扔烟头,两条腿从桌上放下来,利落地站起身:
“带我过去。”
-
赵雪妮看过一部美国爽片,片儿里的女主角为了复仇,将自己伪装成被残忍奸杀的样子,满身是血地匍匐在地,对着监控器狂喊救命。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了,但就是觉得必须树立点儿什么。
养殖场这群牛鬼蛇神和她以往工作遇到的人都不一样,她不能让自己刚来第一天就受欺负。
赵雪妮脱掉外套,一扔帽子,把毛衣的衣领一直扯到溜下肩膀,然后跑进监控器的范围里拍门大喊:
“有没有人啊,救命,救救我——!”
正在吃草的鸵鸟们被吓得纷纷抬起头。
大概没想到上一秒还静如处子的女人下一秒可以疯成脱了缰的野马。
叫了大概得有五分钟,赵雪妮嗓子有点哑了,屋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戏精附体过后,她冷静下来。
牛鬼蛇神不就是把她锁棚舍了么,就算这门没上锁,自己不还是得在里面工作?
她想争的,无非是不任人摆布的一口气。
来日方长,又何必在乎这一时。
想通了,赵雪妮正要把衣领拉回来时,一只大手忽然重重掐住她肩膀,男人浑浊的吐息吹在她头顶:
“叫啊,怎么不叫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被身后人往铁门上一推,整条胳膊都撞上去,肩胛骨疼得快碎了。
“哟,好疼好疼吧?”龙彪怪腔怪调地憋着嗓子,边撸袖子,边朝赵雪妮步步紧逼,“快叫啊,叫许厂长来救你,说许漠我好怕怕哦,大块头他又欺负我……”
“傻逼。”赵雪妮说。
她的肩膀疼到麻木,也许已经淤青一大片,但越是这时候,气势越不能输。
龙彪脸上僵了一秒。
他往旁边呸地一吐槟榔,伸出一根手指,几乎戳到赵雪妮鼻尖:“臭娘们,信不信我揍你?”
赵雪妮没说话,直直盯着他,目光像一根棍子,可以将结冰的湖面捅穿到底。
“我现在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龙彪翘起一边嘴角笑了笑,露出烟熏黄了的脏牙,“你服个软,老子就放过你。”
“你说的服软,”赵雪妮停顿了一会,忽然也笑起来,揉着半裸在外的酥肩,对龙彪微抬下巴,“是有多软?”
“哈哈!”龙彪秒懂地扯了扯皮带,笑得越发猖狂,“那要看你的活儿——”
话没说完,赵雪妮抬膝冲他裆部就是一踢。
“我操啊啊啊啊——!”龙彪捂裆大叫,痛得两眼瞪成铜铃,还不忘腾出一手来抓赵雪妮,“老子今天弄死你!”
她闪身一躲,却还是被龙彪绊了一脚,摔到角落的干草垛上。
干草蓬松又杂乱,她像跌进一张蛛网,半天爬不起来。
“不是很牛逼吗,不是很能跑吗?跑啊!”龙彪捂着裆一瘸一拐地蹩过来,直接拽住赵雪妮手腕,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扯,“我看你这次能跑哪去!”
“放开我——!”那股被龙彪拉过去的不受控的劲儿让赵雪妮彻底爆发恐惧的尖叫。
她慌乱中摸到一个冰凉硬物,情急之下抄起那家伙就往龙彪脑门儿上砸过去。
“赵雪妮!”有人大喊她名字。
铁门被轰地踹开,光线汹涌进来,照亮门边那个挺拔身影,他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而来。
赵雪妮挥舞家伙什儿的动作忽然间静止了。
龙彪也似被这吼声震慑,抓住赵雪妮衣袖的手松开了一点点。
下一秒,他双脚腾地离地,整个人被狠狠抵上墙壁。
铜墙“砰”地一响。
许漠单手揪着龙彪衣领把他拎起,手背的青筋在那一刻全部虬曲凸起,像龙纹身上的青鳞,声音也带着极力克制的怒意:
“想横着出去是吗,我成全你。”
“许厂长,你……咳咳,你要为我出头啊!”龙彪掐着嗓子咳嗽,许漠一松手,他顺着墙根滑到地上,又指向赵雪妮:
“这娘们诬陷人,见我一来……咳咳,我一来她就把衣服脱了,想仙人跳害老子!许厂长,你真的要为了她坏了厂里的规矩?”
赵雪妮撑地坐起来,她看了眼寒气凛人的许漠,默默心虚地把衣领拉回锁骨边,眼前突然一暗——
一件军大衣扑面盖到了头上。
她一把扯开军大衣,头发立刻乱成一团,刚想说什么时,许漠走过来挡住她视线,地上的龙彪就在他两腿组成的三角形之间。
“正好,我也想谈谈规矩。”许漠两手抄进裤兜,不紧不慢地说,“今天的事,就按厂里一贯的规矩来了结。”
“你说的。”龙彪玩味地看了眼赵雪妮,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许厂长的意思是要替这娘们出面?”
“她的账算我头上。”许漠面色冷然,“至于我跟你的事,一并解决。”
“哈哈,行啊,许厂长要为一个娘们撕破脸皮,我没意见。”龙彪撑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掌心粘着的草穗,刚才唯唯诺诺的表情瞬间变成阴狠歹意:
“按规矩来,飙车,后果自负。”
“行。”许漠说。
赵雪妮心口剧烈跳动了一下。
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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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
这鸵鸟场哪儿来的车可飙?
赢了能怎样?输了……又有什么后果?
“我操,你别答应他啊漠哥……!”商棋明显急了,抬手想拍许漠,却又不敢在这时候碰他。
其实许漠的神情自始至终很平静,但赵雪妮能从商棋和监控室那人的表情中感觉到不对劲。
他们在害怕。
来鸵鸟场不过几小时,这里的原始,蛮荒完全颠覆了她对新工作的想象。
许漠和龙彪短短几分钟的对峙,让她有种一脚踩空了的恐慌。自己的一时冲动,好像把本就剑拔弩张的关系直接推向极致。
“漠,漠哥……今天这事儿怨我。”罗晓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拦在许漠和龙彪中间,脸上写满捅了娄子之后的懊悔,“锁人是我出的主意,就想吓唬吓唬她,你别生气,飙车不然就算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孙子插嘴了!”龙彪往罗晓屁股上狠狠一踢,罗晓膝盖一软直接滚到了地上。
那一刻赵雪妮对龙彪的鄙夷到达顶点。
他连自己小弟都下狠手。
“定时间吧,许厂长。”龙彪叼了根草穗,眯起眼睛,“挑个大伙都在的时间,几年没见着这么大场面了。”
罗晓撑着地面抬起脑袋,“漠哥,别去……”
“后天下午两点,一号棚舍外面。”许漠声音冷如生铁,“你舅那天来厂里,他当裁判,玩点公平的。”
龙彪脸色乍变,“……操,我舅要来?”
“谁输,”许漠从裤兜抽出右手,在龙彪胸口不轻不重地点了三下:
“谁滚蛋。”
-
“……那个。”龙彪和其他人已经走了一会儿,赵雪妮窝在干草堆上,看许漠靠着对面墙壁,一言不发抽着烟,心里一点一点擂起小鼓,“你们说的飙车,是怎么个飙法,很危险?”
许漠看她一眼,比刚才看龙彪的时候更犀利。
“你别管,好好上你的班。”沉默几秒,许漠站直身。
几只鸵鸟从围栏里探出头,伸长脖子想和他玩。
许漠推开它们脑袋,鸵鸟们又灰溜溜缩了回去。
“我是不是惹到你了?”许漠经过自己身边时,赵雪妮看着地面说。
“什么?”许漠停在她面前。
赵雪妮身上还披着他扔过来的军大衣,坐在一级台阶高的草堆上,头一垂下来,就有了做错事的模样。
“那个比赛,一定要去吗?”她仰起头,眉毛皱在一起,执拗又坚强,“许漠,我不需要你为我强出头,如果有人非要针对我,我可以走。我能走,但你不能走。”
赵雪妮故意将最后一句话说重了些。
她并不觉得养殖场的工作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之所以答应来,只是因为许漠对她说了那句话。
——我需要你。
但如果她的到来只会给许漠添麻烦,她宁愿尽快消失。
“谁说你能走?”许漠似是觉得奇怪,他弯下腰,手撑膝盖,靠近了一点儿盯着赵雪妮,“你是我招进来的人,懂不懂?”
许漠忽然俯身而来的近距离让赵雪妮呼吸乱了一下。
她不自觉抱紧双膝,视线乱转一圈,最后瞪着许漠腰间垂下来的一串钥匙扣,上面有……好多钥匙。
“我可以申请辞职。”她说。
“不予通过。”许漠看着她眼珠乱转时扫来扫去的长睫毛,轻轻笑起来:
“哎,赵雪妮,你是不是误会了?”
赵雪妮迷惑地啊了一声。
许漠能一脸霸气地说出“她的账算我头上”这种霸总小言经典台词,很难不让人误会吧。
“龙彪想做厂长很久了。”许漠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舅知道他是混子,一直没把厂交给他,他早就想借机找我的茬,你今天是恰好撞枪口上了。这场比赛,早晚都得来。”
……真实的理由总是朴实无华,可以让人的少女心碎成一地渣。
赵雪妮张了张嘴巴,半天过去,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忽然想到许漠推开铁门那一刻。
他在逆光中的影子,让她在最害怕也最疯狂的一刹那,从身体到指尖都被一股汹涌的暖意包裹。
“不过,有个问题我倒挺想向你请教。”许漠走到角落,抬脚将她刚才准备砸龙彪的东西踢起来,握在手中,对她挑了挑眉:
“你认真的吗,铁锹?”
6. 6
铁锹砸脑勺,不死也得开个瓢。
但赵雪妮当时没想这么多。
她一向遇强则强,从小脾气像炮仗,一点就着。
印象里,自己凭着一副又虎又彪的性格,还真没受过任何欺负。
除了眼前这个人……
许漠大概捕捉到赵雪妮忽然幽怨起来的眼神,把铁锹放回原地,很轻地说了一句:
“碰上龙彪那种不要命的,别老是那么犟。”
“那你告诉我,”赵雪妮盯着他侧脸,“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
“你可以等——”许漠扭头看向她,一贯平静的眼底那一秒似乎骤然收缩。
军大衣从赵雪妮肩边滑下来,露出她还裸在外面的半边肩颈,一道如山峦般起伏的优美线条。
她的长发盘在后脑勺,此刻已经乱了,毛衣领口刚才被龙彪扯向一边,还没来得及拉回来。
“等什么,等谁?”她定定地看着许漠,目光带着些微冷意。
有那么几秒,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对视着,彼此脑海中都跑马灯似的想起许多过往。
气氛安静到诡异的时候许漠说,“今天情况特殊,不舒服就提前回家吧。”
他反身走了出去。
棚舍又静下来。
赵雪妮整理衣领的时候碰到撞过墙的左肩,忽然钻心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人对痛觉的感知大概与心境相符。
比如此时此刻,许漠回避了她的问题,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这种被他冷冷忽视的感觉,好像一只大手在她心脏捏了一把,然后攥住很久都不放,酸涩的,难以呼吸的,后劲很大的,难受。
“赵雪妮,你说你一天天到学校干嘛来了,啊?”高中班主任老徐把她喊到教室外的走廊训话,“文化分简直不堪入目,你抓紧和家里人商量走艺考吧。”
“我不。”十八岁的赵雪妮斩钉截铁:
“我不进娱乐圈。”
老徐不可置信地推了下眼镜,“不走艺考?你这成绩要能上大学我把眼珠子抠出来。”
赵雪妮懒得理他,原地磨着鞋底。
“还有,谁说艺考就是进娱乐圈?你当那地方是人人都能……”老徐说着看了眼赵雪妮,到嘴边的否定句一下吞了回去。
赵雪妮优越的五官和骨相还真没准能当个小明星。
她家父母把她保护得很好,不想让女儿进娱乐圈的大染缸也在情理之中。
“现在高二是最关键的时候,你要想提文化分那得下大功夫……”老徐边说边往楼梯拐角那看了一眼,忽然低声喊了一声:
“许漠,你来一下!”
这名字让赵雪妮没忍住舔了舔牙齿,跟着转头看了一眼。
出现在转角处的人穿过一整条走廊而来,他的黑色校服拉链拉到最高处,领口竖起,双手抄兜,每走过一间教室,窗边就有一阵小声尖叫。
哇哦,男神。
赵雪妮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徐老师早。”许漠插兜的肘弯松松夹着一本高中物理,他往赵雪妮脸上扫了一眼,眼底没有丝毫波澜,满脸写着两个字,不熟。
“许漠啊。”老徐一向有两幅面孔,对全校第一名许漠,那是如沐春风,春风化雨,“下周开始一帮一学习活动,你有想帮助的同学吗?”
赵雪妮个头只到许漠肩膀,她转着眼珠自下而上打量他,早就听说男神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鼻梁逆天的高挺,今天近距离一看果然如此,感觉可以坐在上面溜滑梯。
“暂时没有。”许漠的目光缓缓转了一圈,了无痕迹地滑过赵雪妮,看向老徐,“您有什么建议?”
“我是觉得嘛,咱们班很多同学还是很有发展潜力的。”老徐搓着手,有点为难地笑了笑,“比如赵雪……”
“不。”许漠说。
他转身进了教室。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兴趣,需要多长时间?
对赵雪妮来说,是一秒钟。
许漠转身的那一秒钟。
“你疯了吗?”月考成绩出排名那天,乔诗语伸出一根食指,指尖顺着墙上的名次表,从第一行一顺儿划到了最下面一行:
“许漠比你多出400分啊!你要怎么跟他同桌?”
“一分一分地追呗。”赵雪妮摘开红色水性笔,踮起脚,在许漠的名字后面画上一颗小红心,再给那颗心涂满红色:
“既然他不愿意过来,那就只好我去找他啦。”
许漠走进教室时顿了下脚步。
他撇头看了眼门口的公示墙,正要发物理试卷的手一瞬间捏紧。
“许漠,我帮你发卷子呀。”同桌女孩笑吟吟过来,从许漠手里抽出试卷时,没有抽动。
她不解地随他视线看过去。
脸边肌肉僵硬地一跳。
许漠名字后面那颗红心格外醒目,而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的对角线右下方,赵雪妮的名字后面,多出了一支弓箭。
调皮的丘比特往那颗心上射了一箭,又扑扇着翅膀离开人间。
于是他和她的爱恨情仇,都变成神的游戏。
许漠走出棚舍时,靠着门边的铁皮发了会呆。
他从没想过会再遇到赵雪妮。她是冬天里穿过树林缝隙的阳光,美丽,温暖,明亮得刺眼。他常常要挡住眼睛,才敢在手指的间隙中抬头望她一眼。
但仅仅是这遥望的一眼,就让他感到自惭形秽。
手机忽然在这时响了一下,许漠接起电话,走进平原上的风雪里,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妈,怎么了。”
“你,你是谁呀?”电话那边的女人小心翼翼,提防着他,“你把电话还给我儿子,我要找他说话,不是你……”
-
回家时赵雪妮快被冻傻了。
临近十二月,下雪的日子越来越多,很快就到了游客来镇上旅游的旺季。
一开门,她就闻到一股饭菜香。
老爸老妈挤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嘀咕什么。
她轻轻带上门,踩着猫步过去听。
“你觉着李家小儿子怎么样?”老妈嚓嚓切着菜问老爸,“比雪妮大三岁,家里搞工程的,条件应该不错。”
“这年头搞工程的都收不回款,你从哪儿看出来条件好的?”老爸颠了个勺,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大声嚷嚷,“要我说还是老孙的儿子靠谱,在镇医院当医生,说出去又体面又稳定。”
“不行,老孙儿子长得太寒碜了!”老妈拿手肘戳了下老爸,“雪妮喜欢什么样的你还不知道吗?她就迷许家那个……”
“你别跟我提姓许的!”老爸厉声一吼,“他那种家庭,雪妮要跟了他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老妈被吼得一颤,立刻叉起腰瞪着老爸:“赵东强,你对许漠有气你冲他撒去啊,吼我算什么玩意儿!最近欠收拾了吧你……”
赵雪妮叹了口气。
为什么自家爸妈连吵架都这么没逻辑没重点,吵着吵着就偏离了主题。
她脱掉羽绒服扔到里屋,一出一进时听到他们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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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主题强行拉了回来。
“抛开家庭不说,其实许漠这孩子真挺优秀的,就是和雪妮没缘分。”老妈惋惜地摇起了头,“人家就是看不中咱闺女嘛,这也不能怨他。”
赵雪妮站在门后黯然良久。
父母这代人说话直,总是毫无预兆抛出一句大实话,刺得她心里一疼。
她和许漠的差距,是她怎么刷题也弥补不了的400分,是她一次次努力过后,他依然稳居对角线那边。
即使同在鸵鸟场工作,赵雪妮也明白,这是许漠人生轨道偶然的一次偏离。
他根本不属于这里,迟早会回到属于他的正轨。
“我不希望雪妮跟他混一块儿。”饭熟了,赵东强关掉油烟机,屋里一下变得很安静,“他家情况太复杂了。”
“……你也听说了?”老妈沉默了会儿问。
“这事儿不能让雪妮知道。”赵东强两手端着盘子放到餐桌,往赵雪妮卧室瞥了眼。
门是虚掩着的。
“他妈活不长了。”赵东强点了根烟说。
赵雪妮猛地抓紧门把手。
“是因为那个阿尔兹什么……健忘症?”老妈问。
“你懂什么,健忘症只是表象。”赵东强缓缓吐出一口烟,“家里出了那种事,他们一家人能撑到现在,都是奇迹。”
赵雪妮慢慢垂下手,无力地靠在门板上。
眼前闪过许漠那天戴着红围巾,在冰天雪地里认真看着她的模样。
他说,我需要你。
-
第二天上班,养殖场门口的保安老远就跟她打招呼,“早啊,吃早餐没?”
“正准备去食堂呢。”赵雪妮老实戴上了老妈给的围脖,黑不拉几,团在脖子上像个木耳。
走到西式档口那儿时,食堂里正在吃饭的人都抬头瞅了她几眼。
唐姐从玻璃里探出头招呼她,“小赵,来吃培根啊!刚出锅还是热乎的。”
当赵雪妮端着一盘培根走过众人之间,大家又纷纷转开视线,无事发生一样有说有笑。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她知道自己是所有话题的中心,但没一个人再敢动她。
不管是因为自己性格太冲,还是因为有许漠在背后撑腰,总之码头是打下来了。
“姐。”商棋凑过来坐到桌对面,压低声音笑,“今儿早餐的体验好吧?”
“还不错,这些人看我的眼神就跟我背后有老虎一样。”狐假虎威,大概就是这意思。
赵雪妮笑了笑,“再来杯咖啡就更得劲儿了。”
“你可以去漠哥办公室喝。”商棋说,“他正好找你有事儿。”
赵雪妮一抬眉毛,扫了一圈,“许漠早上不来食堂?”
“漠哥不吃这些玩意儿。”商棋叼了个油饼说,“他喜欢自己做早餐。”
赵雪妮对许漠的动手能力还是有些震惊。
她试过自制曲奇,但每次都卡在用打蛋器打发面团那一步。即使终于捱到裱花,学着网上教程挤玫瑰花,最后成品都像小马宝莉拉出来的一坨屎,喂给路边流浪狗,狗都不吃。
而许漠竟然有耐心做各种小动物形状的曲奇饼干。
走到办公室门口,她敲了下门,屋里女人正在说话的声音顿时止住。
“进。”许漠说。
“找我什么事……”赵雪妮一推门进去,就看见沙发上的女人身体一僵。
她也反应了好几秒,又看许漠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喊了声:
“三姑。”
7. 7
许漠挑了挑眉毛,偏过头看着门口的赵雪妮。
他进厂一年最头疼的就是和这个饲料商谈生意。
她一个人扯家常,能从养殖业谈到自己儿子欠债闹离婚,问许漠能不能给她开高点儿饲料价,说完就抹眼泪。
许漠递给她一卷纸,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忽然很想喊赵雪妮过来挡一挡。
结果俩人还是亲戚,嘴皮子功夫青出于蓝。
他挺有兴致地对赵雪妮拍拍身边位置:
“过来。”
“雪妮,你怎么在这儿?”三姑吸了吸鼻子,飞快把面前一大堆纸团扫进垃圾桶,瓮声瓮气地笑:
“我听说许厂长新招了女员工,没想到是你。不是做主播吗,怎么想不通来干养殖?”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听三姑说话向来只用听最后一句,前面的唠嗑都是浮云。
赵雪妮沉住气,转眼一看。
虽然不知道许漠为什么一见到自己就跷起二郎腿,但他现在把手臂搭上沙发靠背,整个人舒服后仰的姿势,真的很……帅。
“因为我热爱动物。”赵雪妮简短答完,扭身面向许漠,“你找我什么事?”
“啊。”许漠缓缓看了眼沙发对面,“你不用和……三姑先叙叙旧?”
“唉,雪妮跟我有代沟,说不了三句就急眼。”三姑笑着摆手,“许厂长你是不知道,她前几天就跟吃了炸药包一样。”
“厂长。”赵雪妮对许漠偏了偏头,“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先走?”
许漠愣了下,点点头,“行。”
“你这孩子真是……”三姑啧了声,“许厂长喊你过来肯定有事要商量啊!”
“不急,晚点再说。”许漠轻拍她后背,“你先忙。”
赵雪妮开始感谢他这时的善解人意了。
刚要起身就听三姑长叹口气,“年轻人就是好啊,发完脾气拍拍屁股就能走人。”
这句话像在赵雪妮的身体里点燃一根引线,一路烧到爆竹那儿。
“三姑,您有话不妨直说。”她深吸口气坐回来,“憋久了容易乳腺增生,您这年龄正是高发期。”
“许厂长,你瞧她这张嘴啊。”三姑露出不想和她一般见识的表情,摇着头对许漠苦笑,“你招她的时候看不出来吧,平时她就这么对我说话。”
许漠微挑眉梢,多少也能想象。
但他有点可怜赵雪妮了。
“说吧,是要我给您道歉还是怎么着?”赵雪妮淡淡地说。
“你这是给长辈道歉的态度吗?”三姑语气冷了下来,“从小我就跟你爸说让他多教育你,结果还是养歪了,完全没点儿家教,读高中就跟男同学不清不楚……”
“说够了吗,赵梅。”赵雪妮抱臂的指尖深深掐进胳膊,但身体仍有一丝颤抖。
她在忍。
不能让许漠一次又一次看到自己歇斯底里的模样。
无论是抄起铁锹砸龙彪,还是和嘴贱的亲戚对骂,这一切都太丢人了。
“你再叫我名字试试?”赵梅陡然站起身,直指赵雪妮的脸,“当着厂长的面我不抽你,但你别蹬鼻子上脸!”
“赵老板,喝杯茶先冷静一下吧。”许漠放下跷起的腿,倒了杯热茶推过去,回头对赵雪妮打口型:
“我来处理。”
她怔了怔,不习惯许漠这样温柔,却又有些感激他。
“哎,气死我了,谈生意的心情全没了。”赵梅一口气喝光茶水,杯子往桌上一搁,许漠的支持让她有了底气,“许厂长,我真是有苦难……”
“您刚才说的男同学。”许漠语气悠然,用更高的音量盖过赵梅,提壶倒茶,脸上有若隐若现的笑意:
“应该是我本人吧?”
“什么?”赵梅呆住了,脸上好像在一层层地往下掉墙灰。
赵雪妮一时也没看懂,扯了下许漠衣角,“你瞎说什么呢。”
“不是我,还能有谁?”许漠饶有兴味地转头看着她。
“……许厂长你弄错了吧。”赵梅沉默半天说。
“没错啊。”许漠笑笑,抬手揉了揉赵雪妮脑袋:
“而且,我是自愿和她不清不楚的。”
赵雪妮呼吸一窒,浑身野火燎原地热了起来。
许漠近在咫尺的帅脸本身就很有冲击力,而他笑着将手伸过来轻揉自己脑袋的画面,简直是乙女游戏的经典女友视角。
他的指尖带有热度,按压她头皮几下,让她皮肤止不住地紧缩。
“……喂。”赵雪妮向后挪了挪,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好哑。
狗屁自愿啊。
他明明连同桌的机会都不给她!
“改天再谈生意吧,赵老板。”许漠对她的后撤恍若未觉,揽住她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赵雪妮被许漠臂膀包围着,胳膊紧贴他胸膛,几乎能感受他说话时在头顶吐息的热气:
“我和雪妮的事还请赵老板保密,因为我们都很享受现阶段的秘密恋爱。”
秘,密,恋,爱。
许漠衣领上干净的皂香气在鼻尖弥漫开来,她顿时有种潮水淹没而来的眩晕感。
“恋……爱?”赵梅愣愣盯着赵雪妮,几秒后才艰难挤出两个字。
许漠笑着点点头:“嗯呐~”
-
办公室里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
两人之间隔着一拳距离,呼吸对方的气息。
“你三姑……”许漠先开了口,背过脸轻咳一声,放在她肩边的手动了动。
赵雪妮立刻知趣地让他把手抽回去,也咳了几声清嗓子:“我三姑怎么了。”
“挺,奇葩的。”许漠想了想措辞,起身去吧台。
她顺着他背影看过去。
室内暖气开得足,许漠穿一件灰色卫衣,肩膀方方正正,看上去硬朗又结实。
赵雪妮觉得每个人都有一种最适合自己的颜色。
而灰色对许漠来说刚刚好。
深一分是黑色,太压抑,浅一分是白色,太无邪。
许漠是黑与白的阴影交织出的那片灰色,冰冷中也有温度。
“今天的事过了就过了,赵梅不会乱说的。”许漠递来纸杯咖啡,混着香甜奶味,还有丝丝椰香。
赵雪妮喝完第一口,眼睛亮了一下。
这几年市面上很流行这种椰乳拿铁,许漠的手艺完全可以开咖啡厅。
“你相信谁不好,相信我三姑?”她无奈笑笑。
“那我纠正一下,赵梅不敢乱说的。”许漠左右摸了摸裤兜,似乎在找什么。
赵雪妮看着他深灰色的卫裤,没说话。
“厂里不缺饲料供应商,所以我是赵梅的甲方,现在明白她为什么不敢了?”许漠往她手心放了个东西。
她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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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手掌,是一块小兔子曲奇。
“怎么还有?”赵雪妮看了眼抽屉,昨天她刚把小兔子全挑走。
“做这玩意又不难。”许漠走回吧台,手肘搭着台面,像是和她坐的沙发之间隔出一道结界。
赵雪妮低下头。
许漠做的小兔子曲奇很立体,有兔子耳朵,眼睛,打叉一样的嘴巴,也有张开的手和脚。
她犹豫了会儿,一口咬掉兔子脑袋。
真的挺好吃,酥脆可口,奶香浓郁。
吧台边的许漠喝着咖啡望向窗外。
雪停了,阳光照在雪杉树上,闪着碎钻一般的莹光。
“……你刚才说的自愿,”赵雪妮顿了顿,转首看向几步之外的许漠:
“是指那次换同桌吗?”
许漠喉结滚动了下,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触动,但很快又恢复淡漠:
“哪一次。”
“我们被随机分配到同一考场,你坐在我右手边。”赵雪妮手捧咖啡望着他:
“然后,你抄我的卷子。”
那年许漠走进考场坐到她旁边的位置时,连监考老师都震惊了。
赵雪妮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她写完卷子翻面时,发现许漠的答题卡一字未动,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
察觉到她的视线,许漠回看她一眼,对着她的卷子抬了抬下巴。
那是全中国学渣都会秒懂的动作。
赵雪妮虽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还是趁监考老师背过身时,把答题卡往右边挪了挪,一直挪到课桌边缘……
静了几秒,许漠蓦然笑了,墨黑的眼不经意扫过来:
“好像是有过这事儿吧。”
看到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赵雪妮心口泛起一阵酸意。
在时间的荒原里,她是被留下来的那个人。
那些美好的回忆终究只有自己记得,像垂暮的老妇抱着年轻时的婚纱缝缝补补,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不在了,只有她还记得。
“后来你只考了三百多分,我们因为名次靠近,第一次成为同桌。”赵雪妮一直看着他:
“你真的忘了吗,许漠。”
许漠站在那里,好像冬日清冷的阳光,离她不远,可她却始终不敢靠近,生怕一伸出手,阳光就会从指缝中流走。
“我为什么要记得呢?”过了很久,许漠从窗外收回目光,眼如月光寒凉:
“赵雪妮,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和我都不是从前,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些?”
他的话音始终很轻。
重重的话,轻轻地说完。
如果心碎的过程是场电影,那么它一定是无声,就像雪山崩塌,无声,海啸席卷,无声,女孩左脸流下一行眼泪,也是无声。
“我明白了。”赵雪妮将纸杯放回桌面,站起身看着地板:
“许厂长找我来,还有别的事吗。”
许漠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嗓音微哑:
“没了。”
忽然,很需要一支烟。
赵雪妮快步出门时只觉得全身的肢体发僵,血液冰冷倒流,她总是很难不在许漠面前落荒而逃。
上班不过两天,她又在他这儿狠狠跌了一跤。
门一打开,外面寒气逼人。
她与一个面露惊讶的人擦肩而过,头也不抬,疾步走进白雪茫茫的荒野里。
8. 8
“咋了漠哥?”商棋捧着电脑不明所以地进来,回头看了眼赵雪妮的背影,又看看吧台边一脸严肃的许漠,“吵架了?”
“直播怎么回事?”许漠抽过商棋手中电脑,放上吧台,修长指尖噼啪敲打键盘,每一下都力度极大。
商棋有点心疼自己的笔记本,“那个,有顾客给咱们的毛掸子打了差评。”
“这条?”许漠打开后台评论。
一个买家拍了张鸵鸟毛掸子断掉把手的图片。
-刚收到货把手就断了,质量也太烂了吧!大家擦亮眼睛,千万别买他家东西!
“咋整啊漠哥。”商棋挠头,“关键是现在不少买家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留言,集体要求退货,把咱们店铺评分全刷下来了。”
许漠一条一条看评论,眉头渐渐拧紧。
商棋试探地问,“是不是龙彪……”
“他的目的是做厂长,厂里坏了口碑对他没好处。”许漠说。
“也是。”商棋点点头,“但还有谁呢?这很明显是搞我们,本来卖5块9就不挣钱了,现在还得倒赔,做点生意咋就那么难!”
“隔壁镇新开了一家养殖场。”许漠在电脑上搜了几个网页后说,“估计是要模仿我们的经营模式。”
“操,这么快就要商战了?”商棋一拍大腿,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少看点小说,那玩意儿伤脑子。”许漠淡淡看他一眼,合上电脑:
“模仿也没事,他们干不过我们。”
说完他套上羽绒服,准备出门。
“为啥?”商棋跟上前问。
“因为——”许漠一推木门,眯缝起眼看着那个在平原上变成黑点的小人儿:
“我们有秘密武器。”
赵雪妮这一天的脸色都像台风来临前的天空。
和许漠那几句话的杀伤力比起来,三姑的嘴贱轰炸甚至升不起一团蘑菇云。
其实来上班之前她做好了心理建设,不会再喜欢许漠,经历过那样直接又无情的拒绝,她如果再对许漠死缠烂打,就真的太没骨气了。
至于吗赵雪妮,为一个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你的男人。
苦守七年?
王宝钏听了都要无语。
王宝钏至少还和薛平贵领了证呢。
“你今天……呃,”棚舍里的罗晓一看到她,嘴巴就开始吃螺丝。
昨天的事让他对赵雪妮彻底刮目相看,在东北就没见过这样又倔又彪的女人,“……就随便扫扫围栏吧。”
他不敢给她乱安排工作了。
再出什么乱子把厂长招来,他的饭碗就要不保了。
“又扫围栏?”赵雪妮边说边扎高马尾。
酒红色的长发松松用皮筋扎起,发际线那儿生出一点绒毛,额头饱满圆润,有种英气的美。
“诶。”罗晓晃了下神,从她脸上移开目光,“那你说你想干啥?”
赵雪妮没说话,抱着胳膊走到围栏前,和一只呆头呆脑的鸵鸟面面相觑。
“你教我怎么驯服鸵鸟吧。”良久,她转过头对罗晓说:
“我想变成许漠那样。”
五点半下班时天已经全黑了,北风呜呜地掠过耳边,赵雪妮紧了紧围脖,走到大门口拦车。
养殖场门口这条路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山顶有个著名的滑雪场,以往都能拦到出租车,今天也是见了鬼。
她叹了口气。
一个人不顺的时候就会事事不顺。
心口那股闷闷的感觉散不出来,赵雪妮放弃了打车,沿着山道慢慢往下走。
暗淡的路灯在墨黑的夜空中一盏盏渐次亮起,她听见由远及近的汽车声。
轮胎轻轻摩擦地面,一辆停在她左侧的皮卡缓缓降下车窗,露出一张英俊的脸。
“上车。”许漠在车子的阴影里看着她。
赵雪妮不是喜欢故意耍脾气的人,但她此刻确实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许漠。
迟疑的时间里,她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
“山里晚上有熊。”许漠在后面扬声说。
……赵雪妮停了下。
继续往前。
“碰上熊瞎子了记得替我问声好。”许漠似乎探出车窗,声音又明亮了一些。
“哦不对。”许漠闲闲地补充,以最微小的动静启动皮卡车,“人被熊瞎子舔一口脸上就只剩骨头了,想要打招呼很难啊。”
左后方的车子就那么慢吞吞跟着自己。
赵雪妮把脸背向黑漆漆的森林,忍了半天,还是笑了。
许漠按了按喇叭。
她顿住脚步,脚尖九十度转弯面向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车子跟着刹住。
驾驶座那边的许漠静静看着她,“你先上车。”
“就在这儿说。”赵雪妮停在一盏路灯下。
许漠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
路灯朦胧的光辉里飘舞着白色的盐粒,它们纷纷落到赵雪妮的红发上。
下雪了。
他下了车。
“白天的事,我跟你道歉。”许漠绕过车头走到灯下,赵雪妮眼前一暗。
许漠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橘黄的灯光里变得更深邃,却也毛茸茸的,连脸颊边的绒毛都看得清。
她忽然觉得这样静谧的山里就他和她两个人,真适合接吻。
“为已经说出去的话道歉有什么意义?”赵雪妮稳住呼吸,以一种不服气的眼神看着他,“给一巴掌再来一甜枣?”
虽然她也很为自己在那种情境下的试探而懊悔,但许漠刚在三姑面前搂过自己,又送了她好像专为自己而做的小兔子曲奇,她心里那一刻真的涌动起温柔的潮汐。
好想问问你,许漠。
你从年级第一变成倒数几名,成为我高三一整年的同桌。
这些过往,你真的都忘了吗?
“那一巴掌……”许漠低头望着她,无奈笑了起来,“如果是给我自己的呢?”
赵雪妮嘴唇微动。
她盯着许漠说话时两片好看的薄唇。
“说完伤害你的话之后,我一个人冷静了很久。”许漠拨开她头顶几粒雪花,有些出神地下移目光,回到她脸上:
“然后我发现,赵雪妮,我从来没有忘记你。”
赵雪妮愣了下,同时耳后一热。
被喜欢的人猝不及防告白的羞意燎原般从耳后一直往上烧到脸颊。
“……少来了。”忡愣许久,赵雪妮干笑两声,一巴掌拍向许漠胸口:
“许漠,你从哪学来这么恶心的话?”
“对不起。”许漠在她的手落到他胸口之前攥住了她,然后往旁偏了偏,放到心口:
“对不起,我不会再口是心非。”
她的掌心贴上他胸膛,那里面有颗心在狂跳。
“没有骗你。”许漠笑了笑,“听到了吗?”
“你为什么……”她不解地想要抽回手,却被许漠扣着不放。
对过忽然亮起两束光,一辆货车疾驰着开过他们身边时,司机摇下车窗对他们吹了声口哨。
赵雪妮脸红了,扭头看着货车尾灯远去,“他什么意思啊!”
“误会了吧。”许漠笑意不减,“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在山里能做什么。”
赵雪妮扫了眼自己被迫摁在他胸上的手,两个人之间好像说不出谁更流氓,“……还不都是因为你的动作太引人遐想。”
许漠松开她,投降着后退半步,“我说了让你上车。”
“道歉,我收到了。”赵雪妮打开车门,要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许漠:
“你,送我回家。”
快到自家门口,赵雪妮提前解开安全带,许漠开车看着前方说,“厂里包住宿。”
“员工宿舍,不会还是上下铺吧?”她对那几间荒野里的平房实在不抱任何期望。
“就你一个女生,哪来的上下铺。”许漠笑着停车,“给你安排豪华单人间,来么?”
“……你先别熄火。”眼看许漠就要拔钥匙,赵雪妮忙说,“别又坏我家门口了。”
她不想再给他满车厢找润滑油,在这样一个容易产生误会的夜晚。
许漠拧钥匙的动作顿了下。
“赵雪妮。”停顿半秒,许漠抽出钥匙往台面上一扔,抱着胳膊靠向椅背:
“咱俩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被爸妈看见不太好。
赵雪妮自然不会犯这种越解释越说不清的错误,她抿了抿唇,“住宿的事我考虑考虑吧。”
“行。”许漠重新发动车子。
打火的时候她无端有点紧张。
下雪天这样把车时开时关最容易伤车,许漠是汽车工程师,他没理由故意这样做。
雪地上的皮卡车吃力抖动起来,发动机在安静的夜里轰鸣作响。
赵雪妮眼尖地看见家门开了。
老爸听见动静,特意出来张望。
她本能地往车座底下钻了一下。
许漠冷笑一声,一换档直接把车开出去老远。
“你干嘛!”她小声叫起来。
“你说呢。”许漠脸色沉下来。
皮卡座位后的窗户里,亮灯的家越来越远,赵雪妮有点急了,“许漠,你这是要跟人道歉的态度吗?”
“是。”许漠向右猛地一打方向盘,皮卡车甩弯摆尾停到一家餐馆门口。
赵雪妮顺着惯性往许漠那边一倒。
还好她眼疾手快拉住车门上的车环,才不至于栽进许漠怀里。
“……你对着我玩漂移呢?”她没好气地瞪他。
“两个选择。”许漠拔下钥匙揣进裤兜,冷冷看她一眼,“要么自己走回家,要么跟我吃饭。”
赵雪妮张了张嘴,第一次觉得自己在打嘴仗上输了。
虽然许漠的压迫感并不来自于他说了什么。
“作为伤害你的补偿。”许漠靠过来替她打开车门,轻轻一推。
他回身时的羽绒服衣领轻擦过她鼻尖,有清新冰凉的皂香气:
“想吃什么都可以。”
坐在闹哄哄的东北菜馆,点完能撑死一头牛的笨小鸡铁锅炖后,赵雪妮吸着玻璃瓶里橘子味的大窑,忽然感觉她下班时那种郁闷的情绪好像一扫而空。
中年老板娘送了瓶许漠点的老白干过来,瞅了眼赵雪妮,又看回许漠,脸上笑眯眯地,“看来厂里今天不忙啊小许?”
“也忙,这不忙里偷闲也要来支持琴姐生意么。”许漠笑着拆开白酒的塑料封膜,看了眼某人口中快见底的大窑,“姐你再拿个酒盅来。”
“好嘞。”老板娘转身就走。
赵雪妮瞪圆眼珠,“嘛呢,我今晚不喝酒。”
“哦?不酗酒了。”许漠挑了下眉,对送酒杯来的琴姐道了声谢,两个人说话都是笑吟吟的。
菜上齐了,笨鸡焖在他们之间的铁锅里,冒出袅袅白气。
“你和老板娘,很熟啊?”赵雪妮盯着那团雾,很难想象许漠的性格有朝一日会变得这么活络。
他读高中时连班主任老徐的面子也不给,不想和她同桌就直接sayno,现在竟然会主动放低姿态给她道歉?还可以和各行各业的劳动人民打成一片?
“我爸来得多,他跟琴姐熟。”虽然酒杯来了,许漠并没强求她。
他给自已满上一杯酒,说起他爸时的语气有些迟疑。
赵雪妮想起镇上一些传言,拍拍桌面,对服务员喊了一声,“来瓶Rio!”
“不想喝就别喝。”许漠笑了下,喝过酒的眼里亮晶晶的,“我逗你玩儿呢。”
“第一次吃你请客的铁锅炖,我怎么着也得陪一个。”Rio送来了,赵雪妮指给许漠看瓶身,“8度,强爽版呢!”
许漠不拦她了。
8度的酒精度数是东北小孩也能连吹几瓶的程度。
可赵雪妮边吃边喝,没一会儿就有点晕了。
也许是屋里太热,她取下黑围脖,听见许漠问了一句,“这也是Burberry?”
“对啊。”她浑身热烫,连带着脑子也发烧,翻开围脖上的挂标指给许漠看,说话时有点打结,“Ba……Baneberry,比巴巴瑞还牛逼。”
许漠夹了一只鸡腿到她碗里。
赵雪妮红着醉酒后的脸蛋,一手撑脸,一手用筷子尖隔空点许漠,“对我这么好,你今天……很不对劲哦。”
许漠便也单手撑起下巴,喝着白酒,不说话,微眯起眼看着赵雪妮雾蒙蒙的眼睛。
是谁说,一切笨东西在东北都逃不过被吃掉的命运。
笨鸡,笨猪,笨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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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现在又多了一个特产,就坐在他眼前的,笨蛋赵雪妮。
吃完结账时,许漠把剩下的半锅笨鸡打包,赵雪妮又撑又晕,趴在桌上问,“你回去宵夜啊?”
“附近巷子有流浪猫,把碗放过去它们就会来吃。”许漠扫她一眼,“还站得起来么?”
“当然……”她撑着桌子站起来时腿窝一软。
许漠抬手扶了一下。
与其说扶,不如说是像老鹰叼小鸡那样,拽着她腋下把她拽了起来。
“你明天别来上班了。”许漠套上羽绒服,“准一天假。”
“为啥?”赵雪妮也跟着穿外套,只是动作慢了许多,“我又没醉。”
许漠嗯了一声。
“我真没……”赵雪妮忽然在晕乎的空档里灵光一闪,“诶,明天你不是要跟龙彪比赛吗?”
“怎么,你还要买票参观?”许漠用指节叩叩桌面,“走了。”
赵雪妮站着不动。
残羹冷炙堆在桌上,她半抬头看着几步之外的许漠,“你是不想让我去,还是不敢让我去?”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眼神,让许漠额头某根神经一跳。
赵雪妮的倔强,他很早就领教过。
“不是不想让你去。”许漠掐了下眉心,“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就别去招惹龙彪。”
“我没想惹他。”赵雪妮看着他,“我只想看你。”
许漠喉头动了动。
他左右扫了眼隔壁桌,提起打包盒:
“出来说。”
餐馆外的转角有条小巷,赵雪妮跟着许漠走到巷头堆着的雪人边。
雪人化了不少,脸上的胡萝卜往下垂着,看上去有点不开心。
许漠蹲下来打开餐盒盖子,对着黑暗的地方轻轻吹了声哨。
一会过去,没有动静。
“流浪猫又不是鸵鸟,听得懂口哨。”赵雪妮双手揣在兜里,站后面看着许漠背影,“你是不好意思在我面前喵吗?”
许漠低头笑了笑。
他只笑笑而不说话的声音在夜里很勾人。
赵雪妮清清嗓子,弯下腰在他头顶喵了一声。
远处的垃圾桶响了下。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也笑起来,忽然很想摸摸许漠的短发。
难得他比自己矮一次。
“厂里说的飙车,”许漠把饭盒放到走过来的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面前,揉了把它脑袋:
“和你想的不一样。”
“嗯。”赵雪妮站直身,靠上巷子墙壁。
“养殖场老板是道上的人,厂里出了任何事需要他主持公道,只有两个标准。”许漠也往对面墙壁一靠,点了支烟说:
“不怕死,命够硬。”
“靠!”赵雪妮听到死字脑袋一轰,“死亡赛车?”
“我们是竞速,但开的不是车。”许漠弹了弹烟灰,“厂里的地面是沙子……”
“你们要骑鸵鸟?!”赵雪妮不可置信地打断他。
“嗯。”许漠应了一声。
她试着想象那画面,但失败了,只在电视上见过赛马,专业运动员掉下马背摔断腿都是常有之事,何况非洲鸵鸟的时速比马快得多得多得多,“怎么算输赢呢,是有终点线还是……”
“没有终点。”许漠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一道白雾:
“一直往前骑,骑到有人摔下来或者退出为止。”
一时无言,赵雪妮咬唇瞪着他。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感受,她在半醉半醒中都无语了。
寂静的巷子里,只有黑猫埋头吃食,扒动塑料盒子的声音。
“值得吗,许漠。”过了很久,赵雪妮沉声开口,“你明明有很多选择,非得拿命去当厂长?”
许漠默默看着融化的雪人,声音渐轻:
“赵雪妮,这世上许多人只是看起来有选择。”
她不明所以,就见许漠一把抽出雪人脸上的胡萝卜。
雪人的脸瞬间坍塌了。
“也许有天你会发现,”许漠将胡萝卜重新插回断了头的雪人身子上,像个小小的坟包。
“我根本无路可走。”许漠对她笑了笑,“要么赢,要么死。”
他说出这话时为什么有种悲壮感。
赵雪妮惶惶不安,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到许漠转身离开时她才愤怒地冲他大吼一声:
“……神经病啊你!”
然后她就断片了。
醒来时她躺在卧室的火炕上,头疼欲裂,这辈子都不好意思跟人说是喝了一瓶Rio所致。
家里就老爸在,正在客厅刷短视频的他不悦地瞪赵雪妮一眼,“昨晚上有人敲门,我还以为圣诞节到了呢。”
“爸你好好说话,别阴阳。”她捂着额头倒在沙发上,反应过来后眼睛一睁,“敲门?谁敲的门?”
“就是因为不知道谁敲的门啊!”老爸关掉手机,“我还当门口躺着哪家的酒蒙子,仔细一看原来是我家闺女,你就差打个蝴蝶结包成礼物给人送回来了!”
“……噢。”赵雪妮松了口气。
老爸没发现是许漠就行。
不过……
两秒过后,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自己昨晚除了说许漠是神经病还说什么了?
许漠,你们养殖场的人是不是从小吃多了脑白金都有点脑残啊?怎么不说一直骑到有人摔死最好呢?
脑残……我这次回东北真是开了眼了!世界上真有脑残!
许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受上天眷顾,天选之子,怎么折腾都不会死啊?你自己不惜命就算了,也从来没替你的家人着想过?你不知道除了你爸妈还有很多人在喜欢你吗?你要是摔了残了瘸了傻了,我该怎么……
想到这,赵雪妮眼睫微颤。
她好像缠着许漠耍了一路酒疯,最后又哭又闹累到不行四仰八叉躺在家门口的院子里时,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许漠蹲到她身边。
漫天雪花从许漠头顶纷纷扬扬洒下来,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逐渐变深,变浓,赵雪妮感觉自己像只不期然落到他脚边的松鼠,被他认真地,关怀地注视着。
许漠低头看着她,弯起手指,擦干她眼角的一点湿意。他指尖有些粗糙,滑过她皮肤时却有种舒服的疼:
“明天来看我吧,赵雪妮。”
9. 9
“咳咳,直播间的家人们知道这是哪吗?没错,就是小树林!”赵雪妮打开前置摄像头,歪着脑袋对镜头比了个耶。
还是清晨,阳光穿过林间缝隙洒下来,让她脸上的光线在手机屏幕里很柔和。
“你问主播树林里有没有东北虎?当然有了啊当然有。东北虎不是东北特产哦这位朋友,那玩意儿上不了飞机,也不能买卖……”
刚把手机架上支架,直播间就进了十几个人。
可能平台看她注册新号,大发慈悲给了点儿流量,十几个用户竟然都是活粉。
镜头里一出现赵雪妮的脸,留言就刷起来了。
-主播好甜!!
-唠会嗑呗老妹儿~
-我心永恒给你送出一根棒棒糖x5
“谢谢我心永恒的棒棒糖。”赵雪妮笑了笑,用右手拇和食指对着镜头比了个心:“啾咪。”
这套直播流程赵雪妮闭着眼都能做。
唯一的不同,以前都是代表公司开播,辞职后公司回收账号,今天重新注册新用户时她有种满级大佬被打回新手村的无奈,起名也跟着敷衍随意。
差不多踩点完毕,她把支架升到一人高,竖在两棵杉树之间。
阳光正好从两棵树之间穿过,产生类似丁达尔效应的光散漫开来的形状。
她能站在这面山坡上眺望整个鸵鸟场,而有了杉树林遮挡,厂里的人看不到她。
直播间又来了一些人。
-主播好漂亮,记得看私信
-主播能看看腿吗
-网恋吗小姐姐,我是185男大
露脸这一会功夫,直播间人气已经冲到同城美女榜第三。
沉默几秒,赵雪妮把镜头切成后置。
说好不再碰直播的。
这时,棚舍里走出一只羽毛雪白的鸵鸟。
镜头里看得清清楚楚,牵绳的人是许漠。
白雪覆盖的平原上,裸露出星星点点的黑色冻土。在清晨凛冽的寒风里,一人一鸟走向荒野,有种说不出的孤独。
“主播现在为你们转播的呢,就是一年一度脑残大赛头号种子选手。”她把镜头拉到最大对准许漠。
他把白鸵鸟拴到一根柱子上给它梳毛。
像素十分模糊,但凭轮廓也能看出许漠那双优越的大长腿。
“大家别被这位选手的良好外形欺骗。”赵雪妮摸出从老爸那儿求来的小型望远镜,从小圆片里盯着许漠的脸。
“他看似在给鸵鸟梳妆打扮,其实正在为下午的脑残大赛做最后的赛前准备,我们通过这一大片沙地就能猜到,脑残选手们今天下午即将骑着鸵鸟在这里狂奔……大家有所不知,鸵鸟的最高时速高达每小时200公里……”
“靠!”赵雪妮说到这暗骂一声。
养殖场老板怎么会想出这么傻逼的比赛方式,拿人命当儿戏。
一听要现场直播比赛,直播间骚动起来,人数哐哐上涨。
她左右转了一圈,从草地上捡了根穗子,充当指挥棒,围着许漠的轮廓画圈圈。
“目前为大家介绍的头号选手,年仅二六,身高一八七,正值当打之年。你问他的腰围?这个,主播不太清楚…臀围?正经人谁量那个啊!1还是0?…这位朋友你清醒一点,我们种子选手是直男啊!”
大概是许漠在户外工作的样子实在养眼,直播间很快冲到同城榜一,上千人就着av画质的许漠讨论不休。
一众没营养的问题里,终于有人问了句,你为什么觉得他是头号种子选手?
滔滔不绝的赵雪妮忽然卡了壳。
是啊,为什么呢。
许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她想起高中开学第一天做自我介绍,班上同学们像打地鼠一样,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地站起来,毫无创意毫无激情地念出自己名字。
直到轮到许漠。
他在所有人目光的包围中走上讲台,从黑板槽取出粉笔,干脆地摁掉了一半,抬手在黑板写下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许漠,冷漠的漠。”他说。
高冷又沉默的学霸,是赵雪妮对许漠高一一整年的印象。
常年在教室后门当门神的她从不敢把主意打到许漠身上,每天嬉戏打闹的都是会在下课时溜去厕所抽烟的那类男生。
偶尔他们坏笑着递来一根烟,她也会像模像样叼在嘴边,结果进教室被班主任老徐嗅到烟味,和男生们一起被赶去走廊罚站。
许漠抱着厚厚的一摞物理试卷走过他们面前,就赵雪妮一个女生,她感觉有点儿抬不起头。
所以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自己侧目。
但老徐请许漠帮自己补课时,他那样斩钉截铁地拒绝,大概是留意过她的吧。
不过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
像弹开衣袖上的小飞虫一样。
但七年后再见,他好像变了许多。
赵雪妮想起许漠一招把龙彪撂倒在食堂桌上,冷冷地让龙彪给她道歉的样子,又觉得许漠从一团遥远的雾气中走出来时,身边笼罩着微微暖黄的光。
“……因为我们可以相信,”默然半晌,赵雪妮轻声说:“这位选手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下播后,私信里有很多当地网红找赵雪妮互关。
她一个也没搭理,把消息通知设置成免打扰。
世界骤然清静。
龙彪的事是许漠帮她解围,她也帮他一次,这样就不欠他什么,以后可以用平常心跟他共事。
靠上树干,赵雪妮又举起挂在胸前的望远镜看了会儿许漠。
他右边的侧脸一直是她熟悉的模样,以前同桌时也喜欢这样看着他发呆。
然后就会被无情地敲脑袋,加之以许漠淡淡投注过来的目光。
就像现在这样。
望远镜里的许漠突然转向她的方向,对着树林深处眯了下眼睛。
赵雪妮心口一跳,同时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在哪。”他问。
“……在,在上班。”她用耳朵夹住手机,飞快收拾直播设备。
这么隐蔽的据点被发现就完了。
许漠绝对不愿意在她的直播间出镜。
“人呢。”许漠走向办公室,“过来找我。”
赵雪妮过去的时候商棋也在,张着双手在电暖器前烤火,“姐你哪去了,在棚舍找你半天见不着人。”
“啊。”赵雪妮摸了下肚子,“早上吃坏了东西,上厕所呢。”
话音刚落,许漠走过来在她头顶抚了一下。
他把一片羽毛般的杉树叶子捻在眼前细看,若有所思地点头:
“野外上厕所要注意安全啊。”
赵雪妮眼角微抽。
也不知在树林什么时候挂到头发上的。
但她没有拉野屎的爱好啊……
“找我来干嘛?”她一屁股坐到商棋旁边,和他一起烤火。
许漠看了眼他们快挨到一起的肩膀,拿出一份计划书啪地按在茶几上:“自己看。”
“咱们厂有竞争对手了,漠哥想让你这几天开始直播。”商棋抢着说。
“直播?”赵雪妮莫名有点心虚,“播鸵鸟还是……”
“你定。”许漠做了杯咖啡靠着吧台,单手插兜,一条长腿微微前伸,休闲中带着点儿玩世不恭,“我们都听面膜一姐的。”
“靠。”赵雪妮猛地一捶商棋,“你听大乔说的这名儿?”
“哎哟!”商棋叫了一声,“姐,你以前是网红啊,网上一搜都能搜到。”
“你还搜到啥了?”
赵雪妮不是作妖的人,一路走来虽没什么黑料,但还是会被网友截图直播时一举一动的表情。
没人能禁得住被拿着放大镜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审视。
她每次无意刷到自己的小视频都会尴尬地赶快滑走,一想到许漠搜索自己名字就能看见那些不堪回首的历史……
“我没咋搜。”商棋笑着说,“但漠哥看完了你所有的直播回放。”
无语。
她瞅了眼正在低头玩手机的许漠:“……真闲呐。”
商棋起身去打咖啡,“漠哥这两天研究直播玩法,第一次注册新号呢。”
“给我来杯拿铁。”她招完手看回许漠,“别跟我说你是第一次下载短视频app?”
“让她自己弄。”许漠看着手机说。
商棋怔了下,抬眼看到橱柜里的马克杯,恍然大悟。
他取出来对赵雪妮晃了晃,用口型说:
“给你的。”
“哇哦,太阳打北边出来了?”她绕过许漠走到吧台。
前几天都只能用纸杯打咖啡,今天的待遇明显升级很多。
许漠送的这只红色马克杯印着卡通兔子图案,杯身有淡金色的星星和月亮,是星巴克的兔年圣诞限定杯,拿在手里沉甸甸,还挺像个正经礼物的。
“谢了啊。”她捧着热乎乎的拿铁对许漠举了举杯。
许漠低头对着手机嗯了一声,“最近刚玩,选了个女号。”
“啊,为啥?”商棋更快地问了一句。
许漠抬头看赵雪妮一眼。
她好像有点懂他意思了。
虽然两人之间什么都没说。
“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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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应该不会被推送……那种广告吧。”她幽幽喝了口咖啡。
商棋还是不明所以:“啥广告啊?”
“纯欲风网红把身体扭成麻花给你卖椰汁”许漠回答,“你每晚都看的那种。”
“噗——”商棋喷了口咖啡,连连对赵雪妮摆手,“姐我不是那种人啊!”
“看也很正常啦。”赵雪妮笑了笑,“不过短视频和直播不同。直播业有个共识,男用户的注意力最难变现,因为他们只看不买,所以公司一般不会选纯欲风那种主播。”
她说这话时的目光有意无意又扫到许漠那儿。
他会知道用女号注册账号,是因为以前看过这类视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汽车业不太一样。”许漠走到洗手台边洗杯子,“买车的男人比女人多,汽车主播和车模还是以性感为主。你的。”
他对赵雪妮手里的空杯抬了抬下巴。
她愣了一下,递上杯子,站到许漠身边:“你不是工程师么,这么了解零售业?”
“有朋友在做这个。”许漠接过杯子淡淡地说。
“朋友?”赵雪妮很想从他无表情的脸上看出某种答案,“车模主播吗,我倒是认识几个,她叫什么?”
许漠关掉水龙头。
他扭头看着赵雪妮。
“咋……咋了?”她被他盯得摸了下脸,有点无措。
许漠把洗好的马克杯倒挂上墙,有水顺着杯沿淌下来,落到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一滴,两滴……
“问了名字,然后呢。”许漠扯了张纸巾擦完手,走过她面前时甚至没停一下:
“你难道要找她做朋友?”
赵雪妮心尖一颤。
直觉。
来自女人对女人的直觉。
“直播的事考虑一下。”许漠戴上手套,准备出门的样子,“下午见。”
许漠前脚一走,商棋就感觉自己被一双枪口般的目光瞄准了:
“姐,你眼睛太大了,你别那样看我……”
“那女的是谁?”她随手拎了个马扎坐到商棋对面,双腿一岔,肘撑膝盖,和他近距离地面面相觑:
“她是许漠的现任,前任,还是什么东西?”
“漠哥回来这一年,她来找过漠哥一次,其他的我真不知道。”商棋诚恳地看着她。
许漠和异性之间的磁场一直很奇怪。
他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是万里挑一的出众,但即使去漠寒酒吧,也没什么女生敢和他搭讪。
就像生长在常年积雪的高山之巅的一棵树。
只有从上海追来的那一位,是唯一在这棵树上开出的一朵花。
她住在厂里那几天,商棋每天看她跟许漠一起生活,在养殖场这么脏乱差的环境里竟然也能看出金童玉女的般配度。
“硬要说他俩的关系,有首歌就那么唱的吧。”商棋一时忘了名字,哼出不成句的调子,“再靠近一点点,就让你牵手。”
“再勇敢一点点,我就跟你走。”赵雪妮轻声唱起来,声音越唱越轻。
你还等什么,时间已经不多。
再下去只好只做朋友。
恋人未满。
男女之间的顶级暧昧。
距离拉远,是普通朋友,距离拉近,就是灵魂伴侣。
赵雪妮深深叹了口气。
商棋瞅她有点伤感,想起镇高中流传很多届的传闻,也替她担心起来:
“姐,你别太灰心,漠哥还特意送你限量马克杯呢。”
“我灰心什么?”赵雪妮下意识拉开吧台边的抽屉,里面是空的。
她慢慢推回抽屉,“我在想许漠下午的比赛,他要是摔成什么样,那位恋人未满岂不是得打飞的过来。”
“漠哥不会输。”商棋说。
“你见过他骑鸵鸟?”赵雪妮忽然想再仔细看看那只马克杯。
她从墙上取下杯子,轻轻抚摸上面淡金色的花纹。
“他跟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商棋撑腿站起身,“龙彪想赢是为了当厂长,但漠哥不是。”
赵雪妮没说话。
她忽然发觉,自己已经和许漠失去联系这么多年。
她对现在的他,一无所知。
“许漠到底想要什么?”沉默半晌,赵雪妮垂眸看着马克杯问。
商棋顿了顿,似在思考是否能说。
“不方便就算了。”赵雪妮笑着把杯子放回原位。
她穿好羽绒服转身时,商棋犹豫很久,终于在她身后说:
“漠哥一定要留下来,是为了找到姐姐。”
赵雪妮按在门把上的手一紧。
10. 10
十二月的天黑得早,下午两点,太阳已经照不进树林。
林子里的积雪在暗处发出幽蓝寒光,凉意顺着脚底心密密麻麻往上钻,赵雪妮搓着胳膊跺了跺脚,进入直播间。
“大家好,欢迎准时收看一年一度脑残大赛现场。”
她边说边给手机壳贴暖宝宝,“现在大家可以看到,本次大赛的脑残裁判和观众已经进场,居然还有女的。”
空旷的沙地上停了一辆奔驰,副驾驶里下来一个穿黑貂的中年男人。
下一秒,车门全部打开,几个女人蜂拥过去扶他。
看这排场,应该就是养殖场的原厂主,道上混的那位。
厂主从女人手上接过一根拐杖,往地上一杵。
“装什么香□□帮大佬……”赵雪妮小声嘀咕。
第二辆越野车开进沙地。
即使隔得很远,车里震天响的土摇DJ还是传到了树林里,“来左边跟我一起画个龙,在你右边画一道彩虹……”
赵雪妮皱眉看着龙彪叼烟下车。
几个穿紧身裤的黄毛也陆续跳下来,跟着龙彪凑到厂主身边。一群人拎着酒瓶有说有笑,不知谁把音响又开大了点,东北土味Disco的鼓点敲得人脑瓜仁都是疼的。
赵雪妮盯着这群人,很长时间没在直播间说话。
所有人都把比赛当成一场事不关己的热闹。
只有她笑不出来。
如果龙彪和这群混混敢对许漠耍任何阴招,她的直播将会成为唯一证据。
赵雪妮摁下录屏键,一辆黑色皮卡驶入她的镜头中。
屏幕里的人一阵骚动,嗨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点紧张。
“观众朋友们注意,我们的头号种子选手就要登场……”驾驶门打开那一刹,正在介绍的赵雪妮屏住了呼吸。
一双穿大黄靴的长腿先行踩地。
从车里下来的许漠一身黑衣,手上是黑手套,脸上是黑墨镜,唯有脖子上戴着醒目的红围巾。
像一块冷峻的黑岩石上抹了道鲜血,血还热着。
赵雪妮稳住呼吸,继续说,“大家应该也发现了,抛开脑残的骑鸵鸟行为这点,种子选手还是一如既往地维持帅气形象,这种压轴出场的方式又被他装到了,主播真的很想给他双击666……”
许漠摘掉墨镜,把车钥匙扔给一旁的商棋,径直走向厂主,“楚哥。”
正在抽雪茄的楚建国眯起眼笑了笑,“听说你是为了帮一个女人,主动提的飙车?”
许漠扫了眼楚建国身边的龙彪,没说话。
“玩这么大,不是你的风格。”楚建国用夹雪茄的手指点了点许漠,“不过我也很好奇,你,到底能拼到什么程度。”
“去年刚回来是楚哥收留的我,我要守住您交给我的鸵鸟场。”许漠顿了顿,笑起来,“自然是拼上我的全部。”
龙彪抱着胳膊冷哼一声。
“你也别太嚣张。”楚建国用拐杖杵了下龙彪,“让老子看看有没有白养你一场。”
许漠去棚舍牵鸵鸟,今天的阴风强劲,他紧了紧围巾。
围巾扑上鼻尖那秒,有股淡淡脂粉香,是前主人留下来的味道。
出棚舍时他向右看了眼山坡上的树林,那里覆满墨绿色的冷杉,远远望去是一团黑暗。
但,总有种莫名的预感。
他看似是一个人与楚建国和龙彪舅侄周旋,却没有孤立无援的仓皇感。
一直都想了结,却没想过是她回来这天,改变他全部的计划。
许漠偏头又望了几眼阴天里的树林,在骑上鸵鸟之前,还是摸出了手机。
正在直播间瞎侃一通,只期盼他们早开始早结束的赵雪妮收到了一条短信。
-你在哪
她停住说到一半的话,愣了几秒,笑起来。
-好好比赛,往前看别回头
几乎是短信“咻”地发出去,镜头里的许漠就回头看了过来。
直播间瞬间刷屏。
满屏爱心和点赞。
“种子选手显然还没意识到他的个人魅力有多强大。”赵雪妮无奈笑笑,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圆镜子。
“准备好了?”楚建国双手合撑拐杖,左右看了看各骑一鸟的两人。
“操,我鞋带还没系好。”龙彪笑着举了下手。
“快系!”楚建国白他一眼。
龙彪笑嘻嘻地弯腰系鞋带,在那空档里和黄毛对了个眼神。
许漠低头看着最新一条短信。
-快,笑一个
他有点无语地环视四周。
很早就习惯了赵雪妮不按常理出牌,但要他在众目睽睽的围观中笑一个是什么意思?
-快点,我能看到
赵雪妮又发一条过来。
“我好了!”龙彪大声说。
许漠快速收起手机,再一次回头看向那片树林。
林间忽然亮起一小片圆形光斑,像是什么东西反射后的光影。
许漠勾了勾嘴角。
他明白了。
咔擦。
赵雪妮将许漠嘴角微扯的样子截屏定格,“都看到了吗?这是主播给大家谋的福利哦!喜欢种子选手的笑容记得点赞关注……话不多说,比赛要开始了,开始了。”
沙地上的人已经跳上两辆车,随时跟在两侧观看。
许漠和龙彪分别攥住鸵鸟背上的鞍绳,压低身体重心前倾。
长达几百米的沙地过后,就是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
“真的……有够脑残。”赵雪妮看着既没头盔也没护膝的鸟背上的许漠摇头,“我们只能祈祷种子选手摔下来时记得护住脑袋,哦不,护住脸。”
楚建国将拐杖横在胸前,最后看了眼许漠和龙彪。
赵雪妮给手机装好稳定器,手持手机准备在林地里起跑。她也在给自己祈祷,用生命开直播一定要记得看路,别最后许漠没事儿结果她摔骨折……
“开始!”楚建国猛地往下一压拐杖。
许漠和龙彪同时冲了出去。
许漠在兜面而来的强风中虚睁开眼睛,遥远的天边坠着一轮红日,身下的鸵鸟好像要带他飞往世界尽头。
音乐还在放,身侧越野车里的人在拍打车门狂叫,都掏出了手机对准他拍照。
许漠侧开脸,夹紧鸟肚,以更快的速度将车子和龙彪甩在身后。
想解脱。
他受够了这里粗俗不堪的一切。
他受够了被泥地里的人拽着往下沉落。
唯一让他侧目的是余光里跳跃的光点,很显然树林里有人在和他一起奔跑,怎样一个人才会傻到用两条腿和鸵鸟竞速?
只有东北最新的特产笨蛋赵雪妮。
笨蛋要干什么?
许漠在狂风中把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那股甜香的暖意让他冻到麻痹的神经活过来了一条。
无论赵雪妮要干什么,都是因为他。
但他参加这场荒诞又愚蠢的比赛从不是因为她。
从进酒吧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还喜欢自己。之后的每一步,邀请她进厂参观,做直播,他从不担心她会真的拒绝。
读高中时就教过她,赵雪妮,永远不要对人暴露你的软肋,这是把匕首递到想伤害你的人手上。
可赵雪妮说什么——
“许漠,如果你就是我的软肋,你会伤害我吗?”
“我会。”他说。
赵雪妮,你总是天真无害笑眯眯软成一团包子的模样,真的让我想把你搓圆揉扁,狠狠地,狠狠地伤害你。
你哭得越凶,我越有快感。
森林里的光点忽然消失了。
笨蛋跌倒了,还是放弃追他了?
许漠没空管这时候的赵雪妮,他必须赢。
往前冲,不顾一切地冲,终点才有可能站着他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鸵鸟跑进雪原,粗壮尖锐的脚趾开始在地面上打滑,几次差点把摇摇欲坠的许漠甩出去。
许漠拽紧缰绳,用力把鸵鸟拉回正轨。
“靠!”赵雪妮被森林里一棵横倒在地的巨大树根拦住了去路。
她手脚并用爬上去,又顺着屁股滑下来,边跑边感谢直播间里刷礼物的观众,“谢谢铝合金王哥的仙女棒,但是主播现在……现在很难仙女呢。”
她跑得呼哧带喘,画面抖成了筛子,“我们可以看到,种子选手好像遇到了一些困难,有家人知道鸵鸟为什么会在雪地里脚滑吗?……等等,为什么只有他的鸟不对劲?”
耳边的声音很乱,有人笑,有人大叫,像万人空巷的球赛现场,但细细一听,许漠只感觉深不见底的彷徨。
他向左看了眼越野车里的人,黄毛放肆的笑容在风中更显得龇牙咧嘴,很丑。
鸵鸟跑上冰面打滑那一刹,他就知道有人在鸟爪上动过手脚。
脚底抹了蜡。
“呜呼——!”龙彪反超上来,怪叫着从他身边飞掠而过。
黄毛他们一见龙彪提了速,开始大喊大叫地助威,扯嗓狂吼的声音比杀猪还难听。
许漠咬下手套轻轻撇头,手套随风飘走。
他把身体完全压在鸵鸟背上,绷紧整条手臂的肌肉掐住鸟脖子,把它不断歪斜的身子全部掰直。
速度再次变快。
余光中的光点又动了起来。
许漠在刮刺脸颊的寒风中微微一笑。
笨蛋为什么往往都很执著?
他很诧异自己竟会在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时刻思考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龙彪的黑鸵鸟近在眼前,许漠猛夹鸟肚,骑着白驼鸟又一次冲到最前面。
“朋友们,比赛来到了最激动人心的胶着阶段。”赵雪妮跳过林地上的枯枝败叶,所过之处留下两行长长的凌乱脚印。
“种子选手刚才虽然有所落后,但凭着牛逼的速度和力量感重新夺回第一。”
直播间此刻有上万人在线观看,赵雪妮情绪也振奋起来,“我再重申一次,这场比赛不是比谁跑得更快,而是看谁更有驯服非洲鸵鸟这种庞然大物的勇气和魄力,换句话说,撑住就是胜利!”
她不忘举着望远镜近距离观察许漠。
他俯身压在鸟背上疾冲的模样像极了传说中驯龙的少年。
一往无前,自由迎风。
红围巾的流苏在大风中如旗帜一般横飘。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必须跟着奔跑,赵雪妮一定要把许漠帅爆了的动作疯狂连拍,那么飞的头发,那么挺的鼻梁,那么长的腿……
但就在这时,许漠左侧的越野车里传出一阵骚动,她怎么也没想到,那辆车会突然一个急转弯,直直撞向许漠。
鸵鸟受惊,斜身往旁边一躲,许漠整个人被抛向空中。
“我!操!你!”赵雪妮这一秒的震惊和愤怒简直达到了极限,像顷刻间喷发岩浆的火山。
万幸的是许漠被甩出去的时候扯住了缰绳。
但两条腿摔了下来。
许漠被失控的鸵鸟拖拽着在冰面上一路跌跌撞撞,宛如狂风中乱舞的风筝。他鞋底的钢钉一路凿开凌碎的冰痕,触目惊心。
“……大家都看到了,所有人都能作证。”刷屏的惊叹号弹幕中,画面都看不见了,赵雪妮的声音在颤抖。
她已经远远落后,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许漠遥远的侧影。许漠全程连手都没挡一下,一声不吭地承受这一切。
“我相信种子选手……”她遥望着他,扶着一颗杉树停下来。
就在鸵鸟速度微慢的一刻,许漠反身跃起,长腿一迈就要重新骑上鸟背。
“因为他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越野车忽然急刹在鸵鸟前面。
鸵鸟吓得一缩脖子,许漠彻底被甩向天空。
完了。
赵雪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漠被抛向半空,他的身体在巨大的红日中划出一道弧线。
那么轻盈。
比一片叶子还轻。
就这样吧。
许漠微闭眼睛,周遭只剩安静,橘红的阳光在眼皮上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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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下去,哪怕粉身碎骨,只要能终结一切。
结实的寒冰大地比他想象中更硬,许漠手撑了一下冰面,减少身体直接撞击的冲击力,滚到几米外的巨石边,倒了下去。
商棋第一个从皮卡车上跳下来,扑到许漠身边,“漠哥,伤到哪儿了!”
豆大汗珠从许漠额头渗出来,他双手抱着腿慢慢躺向右侧,很半天过去才艰难地说,“……腿。”
罗晓不顾黄毛阻拦,下了越野车跑过来,上手就要摸,“腿是不是断了?”
商棋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你别动他!”
几辆车围成圆圈停下,围观的人都凑了上来。
楚建国杵着拐杖下车,淡淡扫了眼坐在鸟背上的龙彪。
“怎么样?”他从人群让出的通道中走向许漠。
许漠没说话。
“妈的,不会真断了吧。”黄毛小声说。
“哪条腿?”楚建国用拐杖尖敲了敲许漠的左腿,“这条吧?都骨折变形了。”
许漠疼得一咝,在地上蜷成一只虾。
“行吧。”楚建国看着许漠惨白的脸,“比赛就是比赛,愿赌服输,你认不认?”
许漠咬住发白的嘴唇,“……我认。”
“这就完了?”龙彪跨下鸟背,叉腰走到许漠身后,踢了脚他后背,“还起得来不,许厂长,继续比啊!”
“够了。”楚建国一抬眼,两个黑衣男人堵在龙彪面前,“这是你们双方自愿解决问题的方式,现在一方认输,恩怨两清。”
龙彪一听急了,“舅,那厂长的位子呢?”
“我说过,选拔厂长的标准就两条,不怕死,命够硬。”楚建国杵着拐缓缓走向奔驰,“我不介意多一个瘸了腿的厂长。”
龙彪呆住了。
“还愣着?”楚建国上车前最后看了眼黄毛,“送你们的厂长去医院。”
赵雪妮抱着小树滑下山坡时,双腿都是软的,稍不注意就要栽下去。
“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后续且听下回分解。”直播间人数快10万了,但她完全没心思想这些。
车子一辆接一辆地开出鸵鸟场,沙地上很快一个人也不剩。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荒原里,从没这样心慌过。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弄脏了你的围巾,对不起。
她愣愣看着许漠发来的短信,第一次想指着他破口大骂。什么时候了,还在打岔说围巾!
-他们要带你去哪?
很快,许漠的消息回过来。
-镇医院
又是一条短信。
-你来吗
来你妹啊!
赵雪妮转身就往大门口跑,一抬手拦住黑色皮卡车。
商棋急得都快哭了,“姐你怎么才来啊,漠哥他都……”
“别说话。”赵雪妮指着前路,“开车。”
到了急诊室门口,等商棋进去了,赵雪妮深吸口气,这才敢抬腿进门。
“咋回事,人不在啊!”商棋迎面跟她撞上。
“欸!”赵雪妮也慌了,随手拉住一个戴眼镜的男医生就问,“刚才有个断了腿的送你们这来,人呢?”
男医生看她一眼,顿了两秒,摸了下后脑勺,“好像,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走了吧。”
这都什么感天动地的医学奇迹。
“是不是上厕所去了啊?”商棋转头进男厕找人。
赵雪妮无语了。
她有时觉得许漠格外招商棋这样没什么头脑的小白的喜欢,无论男女……
赵雪妮无可奈何地摇头轻笑,没发现身后幽暗的楼梯间闪过一抹黑影。
黑影拍拍她肩膀。
她一回头,就从有光的地方被拉进黑暗。
有人捂住她的嘴。
“唔——!”她刚发出尖叫,黑影骤然逼近,那股熟悉的皂香气让她瞳孔一收。
没有光的暗处,许漠的脸晦暗不明,从头发到身体都散发着肃杀寒气。
她说不出话,喷出的热气濡湿了许漠掌心。
视线一点点下移,他的左腿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支撑着。
脚的外沿斜撑地面,很像跛子。
“你的腿……”她用眼神瞪了瞪他下面。
“没事。”许漠低声说完,松开了她。
他看了眼满是水汽的手掌,往自己皮衣上一抹。
“怎么可能没事,这种时候还装逼?”赵雪妮仰头盯着他,“你当自己是铁甲小宝啊?”
“这都多少年前的动画片了。”许漠笑笑,单手在她脸边撑墙,俯身从左腿的裤脚里抽出什么东西。
一根压弯了的钢条。
“龙彪不是公平竞争的人。”许漠握着钢条敲敲肩膀,“我提前准备了一招,不至于摔得太惨。”
“厂主没发现?他还拿拐杖戳你腿呢。”赵雪妮一踮脚从他手里夺过钢条,不让他再敲自己。
“应该发现了,但没说什么。”许漠的手指撑在她脸边,有一下没一下叩着墙面。
赵雪妮侧脸看了眼。
他的大手张开之后更修长了。
“……为什么这样做。”沉默了一会,赵雪妮半抬起眼问,“为什么用苦肉计?”
“你的问题真的很多。”许漠扯了扯脖子上的红围巾,放松肩颈一样活动了一圈脖子,“我也有问题想问你呢。”
“问我什么?”
许漠不说话,只是垂眼看着她。
很淡的眼神,却让赵雪妮有种被他抵在墙上不能动弹的压迫感。
“嗯?”她仰起脸。
就感觉下巴被许漠用一根食指勾起,慢慢地,慢慢地上抬。
他静静端详着她,从眉眼到鼻唇。
温热的鼻息缠绕在她和他之间。
呼吸微乱。
“你在想什么,赵雪妮?”许漠张开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低哑。
“当你偷看我的时候。”他越来越近地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目光停驻在她唇上,“你在想什么,嗯?”
11. 11
楼道很静,赵雪妮忍住想要吞咽的冲动,梗着脖子回视许漠的目光。
他的食指一直挑着她下巴,垂眸注视自己的时候,许漠眼睑微微向下,有极淡的内双折痕,眼神中是孤高的疏离与冷清,轻易就有了居高临下的味道。
这样仰面被他打量的感觉,仿佛又回到昨夜。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像只不小心钻进捕兽夹的小动物一样被他蹲下来仔细观察。
只是在此刻,距离骤然拉进,许漠清浅的鼻息扫在唇边,她望进他无比深邃的眼睛里,又产生了很想要接吻的冲动。
“……骗子。”赵雪妮极力摁住这种念头,甩开他手指,拉住他红围巾搭下来的两条边边,勒索一样勒着他。
许漠被扯得往下偏了偏头。
“轻点儿。”他笑起来,眼尾浮起浅浅细纹,“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钢板的事?”
赵雪妮瞪着他。
抬手揪他围巾的时候,肩颈传来一阵肌肉牵扯的疼意。
前几天被龙彪推到墙上撞肩膀的伤本来就没好,刚才她急着跑下山坡又被绊倒,结结实实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
重逢他之后,她好像一直在受伤。
“你是不是觉得操纵别人感情挺好玩的?”赵雪妮问。
许漠看着她,眼底笑意渐渐淡去,“不是。”
“所以你只是喜欢玩弄我,对吗?”赵雪妮攥着围巾的手越来越紧,声音也大了起来。
“从你一开始要我进厂,就算准了以我的脾气会和龙彪干仗。你找准机会从中调和,打着帮我的幌子跟龙彪比赛,最后再用苦肉计输掉比赛,赢得人心。许漠,你眼光真的好长远啊!”
许漠静静看着赵雪妮在他面前伶牙俐齿。
她现在逻辑的严密让他有点儿惊讶,早已不是高中时一碰到他就智商自动下线的学渣了。
“对你,我没有那么多揣测。”许漠放下撑在她脸边的手,指了指围巾,“你先松开。”
“没错,我就是偷看你,又怎么样呢?”赵雪妮不仅没放,反而抓得更用力,红围巾像老树根缠住许漠脖子。
“你问我偷看你的时候在想什么,我告诉你,许漠,我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脑残的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飞上天空的样子特帅啊?戴了钢条又怎样,你知道国外有多少傻缺跟你一样骑鸵鸟被摔死吗,你今天只是碰巧没被老天爷收走……”
难听的话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赵雪妮口中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在演变成对许漠的诅咒之前,她及时刹住了车。
她并不敢真的惹毛许漠。
但许漠从始至终的表情都很沉静。
“所以,你其实是在关心我么。”半晌,许漠缓缓开口。
“你从哪听出来我关心……”
“只是对不起。”许漠平静地说,“换不来没关系。”
赵雪妮愣了愣,“你是要跟我道歉吗?”
“道歉的话说多了没意义。”许漠轻咳一声,脖子上已经被围巾勒出红印,赵雪妮赶紧松开了手。
“我没有想到比赛的事对你会造成这么大影响。”许漠整理好围巾,捡起地上的钢条,一瘸一拐地拖着左腿走向楼道口,“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
他回头看着她,“让我用行动证明吧。”
赵雪妮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懂了许漠意思。
只是一句“对不起”,换不来她的“没关系”。
所以,他要用行动表达歉意。
“不过,你能不能关爱一下伤残人士?”许漠扶着左腿问,“龙彪的人还在外面看着呢。”
赵雪妮回过神,走上前扶住他胳膊,“你要演瘸子?”
“断腿接骨一般修养多久?”许漠很有当瘸子的良好素养,自己完全不用力,像喝醉酒的大爷一样重心全压在赵雪妮身上。
她吃力地抬起他胳膊,咬牙切齿,“起码一年吧。”
许漠轻轻啊了一声,压在她肩上的手臂又往下沉了沉,“看在我天赋异禀没摔死的份上,一个月应该够了,你觉得呢?”
赵雪妮瞅他一眼。
许冷漠,好像没那么冷漠了。
-
回家后赵雪妮快累瘫了。
忽然就很共情综艺节目里那些跟拍明星的摄影大哥。
一边拍视频一边狂奔真的很容易摔倒啊!
瘫在沙发上,她摸出手机看了眼今天的直播数据,最高在线人数9.8万,账号涨粉3千多人,已经有东北当地的MCN公司想找她签约了。
她截图后给乔诗语发微信。
-这大概就是兑现天赋吧
乔诗语很快啊啊啊了起来。
-你拍什么了这么高流量?!
赵雪妮看到这句话心情愉悦了起来。
她点开相册里那张许漠冲着树林勾唇一笑的照片,品味了一会儿,回复乔诗语。
-一个瘸子
吃晚饭时,桌上多出一道没吃过的焖肉。
“猪还是牛啊?”赵雪妮戳了戳盘里的红肉。
老妈没回答,而是给她夹了一大块放进碗里,“你先尝尝,看好不好吃。”
赵雪妮半信半疑咬了一口。
肉质新鲜,但肉的纤维很奇妙,有点粗糙,不像猪,不像牛,也不像鸡鸭羊鹅。
“是你三姑送来的鸵鸟肉。”老妈笑眯眯地说。
“呸!”赵雪妮猛地一口吐了出来,都没来得及用纸包一下。
养殖场那些圈养在一起吃喝拉撒睡的鸵鸟和臭烘烘的棚舍,忽然让她想吐。
“赵雪妮你注意一点形象啊!”老爸不满地敲了好几下盘子,“行为举止一点儿不像女孩,白瞎这么俊的脸蛋。”
“三姑今天又来家里了?”赵雪妮灌完一大杯水后问。
老爸一向很护着这个三姐,“什么叫又?”
“她来说什么了?”赵雪妮恍若未闻地瞪着老妈。
“都是亲戚,你至于这么紧张吗?”老妈也有点不高兴了,“她一介长辈,今天来特地给你送鸵鸟肉吃,你还不领情。真没良心!”
赵雪妮不说话了。
在三姑身上就不可能发生特地献殷勤这种事,她来,无非打的是两把算盘。
讨好她,然后让她在许漠面前说好话,把饲料商的合同签下来。
毕竟她和许漠现在是“秘密恋爱”关系。
哦,那三姑这招可能还带着点威胁——不答应,就把你和许漠的事捅到你爸妈那里。
赵雪妮胃口全无,推桌起身,“不吃了。”
“你瞧瞧把她惯成什么样了!”老爸用筷子尖对老妈指指点点,“那件事你自己说啊,我不管你们了!”
“什么事?”赵雪妮脚步一停。
难道三姑已经开始造她和许漠的谣了?
“我们操心的还能有什么事,你的终身大事呗!”老妈莫名其妙跟老爸怄起了气,脸色也沉下来,“镇医院的孙医生今天托家里人来打听你情况了。”
“……镇医院?”
赵雪妮眼前闪过一张戴眼镜的男人脸。
具体长什么样记不清了,因为太普通。
整天对着许漠那张极具存在感的帅脸,其他人就都成了芸芸众生。
“是啊,我还没问你,今天去镇医院干嘛了?”老妈叉起腰,“整天在外面瞎跑,做什么工作也不告诉我们,真是翅膀硬了啊?”
赵雪妮悬着的心慢慢松下来。
眼镜男应该没看到许漠把她拉进楼梯间。
“打听情况,然后呢?”她一条腿踩上板凳,揪了块馒头往嘴里扔。
老爸盯着她那条腿的眼睛简直可以喷火。
仿佛不敢相信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事,“……老孙说,他家儿子对你一见钟情。”
-
正式直播这天,赵雪妮化了个适合上镜的浓妆。
办公室里的商棋开门看到她,眼神直了一下,“……哇,姐你今天……”
他感觉赵雪妮的一头红发好像比前几天更卷了。
蓬松柔顺的波浪卷发里,包裹一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唇红齿白,有港风美人的妩媚。
“许漠呢?”赵雪妮四处看了看,吧台没人,办公桌后也没人。
“还在屋里吃早餐呢吧。”商棋走到沙发边升起支架,“漠哥说今天先播一次看看效果。这些东西你随便用,需要啥厂里都能报销。”
茶几上有个没拆封的苹果最新款手机盒子。
“啧,他还挺舍得下本的。”赵雪妮拆开盒子。
手机是香槟粉,和她现在用的颜色一样,不过功能更多,像素更高。
“是啊,漠哥对谁都大方。”商棋去吧台打了杯咖啡。
赵雪妮盯着他的手,“……你拿的什么?”
商棋被她突然瞪大的眼睛吓到,“杯子啊。”
红色马克杯,印着淡金色的星星和月亮。
赵雪妮眯起眼细看,终于发现杯子中央还有一只卡通小羊。
“也是许漠送的?”她冷笑。
敢情是人手一只限量版生肖马克杯。
许漠你一碗水端的真平呐。
“呃,姐要不咱直接开始吧?”商棋放下杯子跑过来。
有了先前两次直播的基础,赵雪妮今天用个人账号开播很顺利,她一拿出鸵鸟毛掸子就有粉丝来问,买这玩意回家能不能打孩子?
“当然不行了这位朋友。”赵雪妮把毛掸子拿在手里教鞭一样敲打手心,义正词严,“打孩子你直接用巴掌啊。”
在一边旁听的商棋下巴都要惊脱臼了,小声嘘她,“姐说这个直播间会被封吧!”
“开个玩笑啦。”赵雪妮端起手机,带着观众来到许漠的办公桌前,桌上干干净净,笔记本电脑和文件都摆放整齐。
“来我给大家演示一下,咱们家这个纯进口非洲驼鸟毛打扫灰尘有多厉害。”她用毛掸子轻轻一扫桌面,上面浮着的细小灰尘就都吸附进了羽毛。
“然后我们再推开窗户,把毛掸子放在外面抖一抖,就可以免洗了。”她一推窗,扑面吹来透心凉的寒风,远处有个人正往这边一瘸一拐地走来。
直播间的风向一下就歪了。
-哇哇,是不是有帅哥啊
-虽然是跛子也觉得好帅哦,大长腿好有氛围感
-这个轮廓貌似是前几天的种子选手
“家人们,”赵雪妮“砰”地关上窗,“主播突然觉得这款毛掸子也挺适合打男人的,有对象有老公的姐妹都给我拍1号链接,65公分长的胡桃木手柄,贼拉结实,老公不听话你就抽他……”
许漠进门时正好听见抽老公这句。
他看了眼正在窗边工作的赵雪妮,拖着左腿移动到沙发边坐下。
“销量怎么样?”他问商棋。
“好是挺好。”商棋盯着电脑看后台数据,“但我就是怕姐的直播间随时被封,又打小孩又打男人的。”
“这个没关系,她比我们都懂直播的玩法。”许漠手臂搭上沙发靠背,后仰着身体看向赵雪妮,“她想说什么就说吧。”
正在口若悬河抖包袱的赵雪妮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
背过身,只留一面背影给他。
说话声似乎也小了一些。
“上次黑粉的事处理完了吗?”许漠压低声音问商棋。
“姐刚才全给他们退款了。”商棋苦笑,“本来想等你来了再决定,但她直接放话说给所有差评的买家退款,咱上次的500单全白卖了,一分钱没挣还倒赔。”
许漠抱起胳膊,有一会儿没说话。
商棋以为他生气了,“漠哥?”
“嗯。”许漠沉吟着点点头,拿起拐臂撑在腋下,慢慢站起身,“我知道了。”
“那退款这事儿……”商棋迟疑,“要紧不?”
许漠从烟盒摸出一根烟叼进嘴里,走到门边时和正朝他看过来的赵雪妮对视一眼。
她以比山中野兔还快的速度逃窜开了视线。
“那,赔就赔吧。”许漠舔了舔唇角笑起来,转头对商棋说,“我出门抽根烟。”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自从许漠踏门进来之后,赵雪妮就感觉自己面对直播间一众老铁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声线看似还是明亮动听,但她的嗓子似乎在不受控地变细,变窄,俗称,夹子音。
-主播你脸咋红了
忽然有网友问。
“这个啊,因为……”她飞快回头瞄了眼,许漠已经出去了。
赵雪妮松了口气,“刚才老板来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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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有点小紧张呢。”
-诶,可是为什么看到老板就会脸红呢
这位网友一问完,直播间观众的八卦之魂一下熊熊燃烧起来。
-只有我一个人嗅到办公室恋爱的气息了吗
-主播你们厂到底还有多少帅哥
-老板能有多帅啊,跟种子选手比呢
赵雪妮掐了掐眉心,第一次有种控不住场的无奈感,“这位叫……momo的网友,请你别再引导风向了行吗?咱们带货直播间不聊个人隐私。”
大概是见她表情有点严肃,momo没再说话。
“介绍完了1号链接,我带大家看看2号链接这款30公分长的粉色毛掸子,非常适合女孩子打扫梳妆台哦。”赵雪妮离开了会儿,拿着粉毛掸子坐回镜头前时,她不可思议地瞪着手机屏幕。
不仅满屏飘舞粉色爱心特效,她身后燃放起一簇又一簇烟花,又是跑车又是火箭的特效已经完全铺满了自己的脸。
momo给你送出保时捷X1
momo给你送出私人飞机X5
momo给你送出嘉年华X10
“我操,10个嘉年华!”商棋最先拍桌子叫了起来,“一个嘉年华要充三千块,十个就是……三万块啊姐!”
“不是,等会儿。”赵雪妮在一片混乱的刷屏弹幕中关掉特效,点开粉丝榜。
网友momo毫无意外登顶榜一,头像也水灵灵戴上了金色皇冠小图标,贡献度远超第二名一百倍。
他消失的这会儿到底充值了多少。
“你是对家派来搞我的吗哥?”赵雪妮哭笑不得,对着屏幕那端的momo苦口婆心,“网络有风险,刷礼需谨慎,咱们养殖场是小本经营,老老实实卖鸵毛掸子,不需要靠PK和刷礼物上榜哦,大家愿意买我们的毛掸子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赵雪妮说完后紧盯手机屏,生怕momo继续刷礼物。
因为momo如果是误拿父母手机乱充值的未成年,到时候家长一投诉,直播间可能真的会被平台封掉。
“姐,这个打赏咱不能收吗?”商棋凑到耳边问她。
赵雪妮鄙夷地瞅他一眼,看回屏幕,“momo,你还在看直播吗?主播教你哦,现在立即去后台找到人工客服,申请礼物退款,48小时以内平台就会把钱退给你啦。”
“到手的钱为啥要退啊?”不敢入镜的商棋在旁边一脸错愕地冲她摆手,用唇语大喊,“不要啊——!”
赵雪妮把他的脸往远处一扒拉,仍对屏幕笑盈盈,“主播已经收到momo的一番好意了哦,接下来我们继续介绍……”
话没说完她又怔住。
momo:我不退款。
网友们沸腾了。
-好霸道的榜一大哥!!!
-主播你就收了吧,momo说不定是隐形富豪呢
-活久见啊,主播你要飞黄腾达了,提前偷着乐吧
赵雪妮有种不妙的预感。
还没签公司出道前,她读大学时有次喝醉酒开了直播和陌生人唠嗑,没想到一下冲到朝阳区榜一,碰上一个好心大哥一晚上给她充了十几万。
她第一次碰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趁着年轻懵懂加了微信感谢大哥,结果他就提出线下见面的要求。
赵雪妮最后没敢去。
去了会发生什么,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不劳而获的礼物往往都在暗中标注好价格,她早已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平白无故的爱意。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直播间不需要用爆金币的方式表达支持。”赵雪妮语气已经变得低沉,她努力挤出微笑,“家人们,我们继续介绍……”
没人在听她说什么。
网友们全在复制粘贴momo被刷上去的一条留言。
-送你礼物没有别的意思,我就一个要求
一个要求,要求……
赵雪妮眼里最后只剩下满屏幕的“要求”二字。
呼吸急促起来,后背在冒热气。
大庭广众之下,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明码标价的商品。买到手,就可以为所欲为地对待她。
“姐。”商棋担忧地问,“不然我把momo禁言?”
赵雪妮抿唇深深吸了口气,“让他提吧。”
这种事迟早会来。
一名优秀的主播,就是独自面对屏幕前的千军万马,也能一个人活成一支队伍。
momo提出任何要求她都不感到奇怪。
要她搔首弄姿在镜头前跳一段凳子舞,还是对着话筒弄出莫名其妙又暗示意味十足的口水声……入行几年,她见过太多暴露在直播间里丑陋肮脏又不堪的人性。
-笑一个吧。
momo说。
“什么?”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飞快上滑屏幕找到momo的那条发言,还真的是。
笑一个吧。
赵雪妮呆了。
直播间疯了。
-好纯情啊啊啊啊啊啊kswl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笑千金吗!!!
-momo求包养,我天天笑给你看呜呜呜
其实赵雪妮在屏幕前一直保持微笑,但momo的这个要求还是让她觉得挺诡异。
电光火石间,这场面似乎很熟悉。
她扯了扯嘴角,对镜头微微一笑。
被迫营业,原来是这种心情。
赵雪妮很快点了下播。
安静。
她陷入热闹狂欢过后极度的疲惫空虚之中。同时,还很困惑。
“姐,momo给的这些收益要不问问漠哥?”商棋搓着手问,“毕竟钱数还挺大……”
“随便吧。”赵雪妮叹了口气。
刚才这种场面,许漠如果在,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给她一个眼神的支持,她也会好受很多。
终究,还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吧。
她认命地笑了笑,穿好羊绒大衣背包出门。
“姐,直播完了不复盘吗?”商棋把她从头到脚看了眼。
这么冷的天,她竟然穿的是丝袜和高跟鞋。
“明天吧。”赵雪妮抬脚扯了扯尖头高跟鞋的纽扣,对他嫣然一笑,“我今晚要相亲。”
12. 12
“漠哥,真的,你收了吧。”罗晓进办公室后往茶几上放了一条烟,“之前是我有眼无珠,跟错了人,才害你比赛腿摔成这样。”
许漠没说话,靠在沙发里看手机。
“嘿,我发现罗晓你挺会做人啊。”商棋拿起烟看了眼,扔回茶几上,“漠哥从鸟背上摔下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还笑了?”
“你他妈别乱说啊!”罗晓指着商棋,“你哪只眼睛看我笑了,我是第一个下车扶漠哥的!”
商棋呵呵一声,还想回嘴时许漠抬了抬手。
他不服气地往沙发上一躺,闭了嘴。
“龙彪辞职后去哪了。”许漠收起手机问。
罗晓把烟慢慢推回许漠面前,笑着说,“楚大哥让他去游戏厅收租了,干这种事会耍流氓就行,适合他。”
许漠嗯了一声。
镇上的游戏厅就等于赌厅,龙彪会去那许漠不奇怪。
“今晚要不我做东,咱仨一起吃个饭?”罗晓见气氛缓和,打开烟盒,抽了支烟出来递给许漠,“看漠哥想吃点啥?”
“三个人?”许漠叼起烟,扭头看了圈办公室,又漫不经心地靠回沙发,“赵雪妮呢。”
商棋挤了下眉,“嗨,赵姐下班后忙着呢。”
皮卡车停到东北菜馆门口。
罗晓忙着搀扶许漠,许漠下了车,把拐杖撑在腋下,“先说好,今天只聚餐,不喝酒。”
“诶诶,这个我知道。”罗晓点头说,“漠哥,改明儿我去厂里宰一只鸵鸟给你送去,鸵鸟肉蛋白质高,吃了腿好得快。”
“吃了腿好得快,好得快。”商棋跟在后面阴阳怪气地学。
罗晓转头瞪他一眼,忽然瞥见餐馆窗边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天色黑沉,小馆子里闹哄哄坐满了人,一众大老爷们喝酒嬉闹的嘈杂声中,红发如火的女人怀抱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一时分不清她与玫瑰谁更烈焰。
罗晓看呆了眼,“那不是……”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是不是太过时了?”孙医生坐在赵雪妮对面,扶了下金丝边眼镜。
赵雪妮低头闻了闻玫瑰,笑着摇头,“不会啊,我挺久没收到花了,挺喜欢的。”
孙医生含笑给她倒茶,“挺久,是多久?”
赵雪妮愣了下。
可以说她上个月还在北京时,就有追她的男生给她准备了满车的卡罗拉红玫瑰么。
再早些就是上上个月。
做主播这几年,赵雪妮最不缺的就是异性缘,但追自己的那些人她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大概是小的时候就遇见了最好的那个人,所以长大后再看任何人都会暗自拿来和他作比较,然后发现。
根本没法比。
“好多年没收过花了。”她望向孙医生时笑了笑,视线不自觉越过他看到更远处,眼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
其实孙医生只是不符合爸妈审美,觉得他有种阴柔气,但赵雪妮见他皮肤白净,长得并不差,甚至越看越顺眼,像块温润的江南美玉。
可跟他身后那桌的人比起来,就像一块玉石被放在巍峨耸立的大山面前。
石头让人踩在脚底,只有大山才给人攀登的决心。
赵雪妮看着单手撑脸,低头滑弄手机的许漠,想起那天他俯身压在鸵鸟背上飞驰的侧影。
有些出神。
直到老板娘走向那桌,身体挡住许漠。
“哟,几天不见啊,小许又来了?”琴姐乐呵呵朝后桌看了眼,压低声音对许漠说,“你得抓紧啊,上次跟你来的那姑娘,今天和别人约会了。”
商棋也看见了赵雪妮,兴奋地杵了下许漠,“漠哥,你跟赵姐单独吃过饭啊?”
“便餐而已。”许漠探身拿来厚厚一叠菜单,垂眸翻页,“点菜吧。”
“咱们也点菜吧?”孙医生把后桌说话的内容听在耳里,挤出一抹笑,“雪妮你选。”
“我想吃这个。”赵雪妮大大方方指着菜单内页的铁锅炖鸡图,“锅边再贴六个玉米饼。”
“好啊。”孙医生挺喜欢她这种不扭捏的做派,“再来点别的吧,光吃鸡是不是太单调?”
“先吃着吧,这一锅咱都不一定能吃完。”赵雪妮笑了起来,“不过吃不完也没事儿,可以打包喂流浪猫。”
“是吗,在哪喂?”孙医生不小心听到后桌那群人的对话后,原本低落的心情渐渐明亮起来。
他有心理准备,像赵雪妮这样漂亮又性格爽朗的女孩,被男生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他对自己有信心,竞争是没在怕的。
“等吃完饭咱们一起去喂猫吧。”菜上齐,孙医生正笑着提议,却发现赵雪妮听到“喂猫”二字时的表情明显怔了一下。
她的眼神下意识扫到许漠脸上。
喂猫这种事,好像只想和他一起。
可许漠呢,一直在那淡淡地跟别人聊天,明明是前后桌这么近的距离,他也没回视自己一眼。
普通同事在外面碰着了还会用眼神打个招呼呢。
没有等到赵雪妮的回答,孙医生笑容微僵,顺着她视线扭头,倒要看看让她心神不定的是何许人也。
仅仅回头看了一眼他就被震慑住。
自己身后竟然坐着身材这么高大的男人,凌厉如刀刻的肩膀方方正正,穿着普通灰色毛衣也难掩健硕的肌肉线条,一身硬汉气息。
和他一比,自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席间一时无言。
饭快吃完时,孙医生低头看着餐盘,“你和那个人,认识吗?”
赵雪妮这才发觉自己今晚的眼神太过直白,脸有点红了,“以前高中同学。”
“虽然这样揣测不太礼貌,但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他。”
赵雪妮夹菜的手一顿。
她抬头看着孙医生。
自己现在对许漠究竟什么感觉,她也理不清。
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因为害怕又像读书时那样有失分寸地表露感情,最后被他讨厌,所以只能小心翼翼。
有他在的场合她都装作不在意,等他离开她才开始一点点回味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眼神的触碰,或是对话的来回,像织毛衣一样把他有关的一切编织在一起,然后默默地,默默地藏在心。
之所以答应相亲,一方面是想顺从一次爸妈心意,另一方面,她也想给自己一次机会。
这辈子爱的人难道只能定型为许漠了吗?
今晚吃饭,她仍然没有明确答案,但却很清楚地知道,有许漠在的地方,自己心就乱了。
“对不起。”她哑然失笑。
一不小心就把善良的孙医生当作明辨心意的工具。
“没关系的,雪妮。”孙医生垂眸看着桌面,“我想起来,那天在医院撞到你,你要找的人就是他吧。”
赵雪妮轻轻嗯了一声。
“好吧,其实我还是有点儿不甘心。”孙医生捂着额头笑了,“我好歹也是两条腿,怎么输给一个瘸子?”
语气,动作,眼神,虽有不甘,却已然轻快。
赵雪妮也笑起来,“孙大夫,谢谢你啊。”
从小馆子出来,孙医生开车送赵雪妮回家。
他们离开的时间比许漠那桌要早,赵雪妮看着孙医生的车远去后,已经站在家门口,却还是转过身,走出院子。
想回餐馆找许漠。
找到他之后说什么,不知道,但就是想见他。
赵雪妮加快脚步,高跟鞋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刚出院子,安静又漆黑的路口忽然传来一个低沉中带着点俏皮的声音。
“喵~”
她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石化般慢慢转过头。
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把头埋在塑料餐盒里扒食,可能吃得太香,脑袋不停把餐盒顶远。
“慢点儿,这里没猫跟你抢。”许漠半蹲在地,给猫挠痒似的轻抓着脑袋。拐杖搭在一旁的电线杆子上。
“你……”赵雪妮看着半米之外的许漠,一时有些语塞,“你喂猫怎么喂到……这儿来了?”
“你家饭菜太香,是它闻着味儿过来的。”许漠仰头看赵雪妮一眼。
灰色毛绒皮草大衣经她一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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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张扬的贵气。
“我家啊。”赵雪妮回头看了看屋里。
窗户透出暖黄的光,有爸妈两人吃饭的身影。
老两口可高兴她去相亲,一整晚都不敢打扰她。
可爸妈要是知道她早早和相亲对象分了手,此时此刻就站在家门外,和许漠一起,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我妈做饭是挺好吃的,但也不至于比餐馆更香吧?”赵雪妮嗅出一丝不对劲的气息,“这猫瘦得快死了,还能拖着残躯步行一公里,就为来吃顿剩菜?”
刚说完,黑猫仰起脸冲她委屈地喵了一声。
鸡吃完了。
“还有吗?”许漠向她伸出一只手,“我看你也打包了。”
噢?
你,看,我?
“这都被你发现了。”赵雪妮交出手里的餐盒,走到许漠身边蹲下,和他面对着面,猫在他们两人之间。
许漠用手指给猫梳毛的动作微顿。
他的视线从猫身上一寸一寸移动到她抱膝露出的双腿上。
夜幕低垂,路灯在很远的地方,赵雪妮腿上的黑丝袜好像在黑暗中发出一种细腻光泽,比丝缎还滑。
“……喂。”赵雪妮低头盯着许漠放在猫背上修长好看的手,嗓子有点干,“别看了。”
一只有些凉意的大手拂过她耳朵,不着痕迹地撩起几缕碎发,挽到耳后,她听见许漠呵出的热气烘着自己头顶,“赵雪妮,你想谈恋爱吗?”
轻轻的一句话,像有人突然朝她推开一扇门,门外刺眼的天光一下全泼了进来。
那瞬间赵雪妮的脑子起了大雾,雾气消散了一会儿后她才闷闷地问,“什么意思。”
许漠看着她,“问你呢,是不是想谈恋爱了?”
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指的是相亲。
去相亲,等于想谈恋爱。
可许漠省去一切前因后果忽然来这么一句——你想谈恋爱吗?
“……我想啊。”她鼓起勇气,抬眼看向许漠,“你难道不想谈吗?”
许漠没说话,似被她耿直的眼神扎了一下,深浓的眼里划过一闪而过的伤感。
猫在他们中间发出吃东西时咔擦咔擦的细小声音。
黑夜像一块巨大的丝绒幕布,无声地覆盖下来。
“……今晚的相亲,感觉好吗?”沉默许久,许漠哑着嗓子开口问。
我不在乎相亲,许漠。
我想知道的是,你想吗?
你想谈恋爱吗,和我?
赵雪妮紧抱双臂,下巴抵着膝盖,像一只快把头埋进沙地的鸵鸟,她好像知道许漠的答案了。
“挺好的,相亲。”
许漠嗯了一声,收起猫吃完的餐盒,拎起袋子站了起来,语气有些冷硬,“下次直播去育雏室吧,效果更好。”
她不解地从膝盖里仰起脸看着许漠。
为什么呢,推开大门让她看见外面阳光的是他,不由分说把她推入黑暗的也是他。
“下次直播,什么时候。”赵雪妮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脚心已经麻了。
“尽快。”许漠点上一根烟。
赵雪妮穿十公分高跟鞋站在许漠面前,也只到他嘴边,飘渺的烟雾穿过她的脸。
她垂下眼,听许漠沉声说,“那个momo给你刷的礼物,收着吧。”
“行,我留下来给厂里……”
“不是给厂里,是给你。”许漠似有些不耐烦,“他给你个人打赏,就是送给你一个人的礼物。收了就完事,别磨叽。”
赵雪妮咬住嘴唇。
所以,这就是许漠复盘过后得出的结论么。
谁给她刷礼物,她就是谁的所有物。
“还有什么不懂的?”许漠狠狠吸着烟,拧眉盯着她。
赵雪妮裹紧大衣,摇了摇头,“就这样吧。”
她转身时瞥到缩在角落里的黑猫,还是没忍住,“许漠。”
许漠没回答。
“以后别大老远抱着猫来我家门口演戏了。”她扭头最后看他一眼,指了指他皮衣的胸口,“你这儿,全是猫毛。”
13. 13
许漠顺着赵雪妮指尖的方向看向自己前胸。
还真是。
一根一根的猫毛,在黑皮衣上特别显眼。
但这一片又没光,所以赵雪妮能把他看得如此清楚,无非是因为……
“哦。”许漠抱起猫,撑起一旁的拐杖。
因为她看他,实在看得太入迷了啊。
赵雪妮有点没明白许漠嘴角挂着的三分笑意是怎么回事。
“那你给我批几天假吧,许厂长。”她盯着许漠又开始演戏的左腿。
多长的一条腿,现在为了装瘸得咧着脚走路。
荒诞中透着傻缺,和骑鸵鸟比赛一样。
许漠看她一眼,“原因。”
“消费呗。”赵雪妮散了散卷发。
许漠微眯起眼。
“不上城里买点好看的新衣服,怎么给momo直播啊?”她抱起胳膊,对许漠歪头嘻笑,“干咱们这行的,讨好榜一大哥那都得是基本功,许厂长不知道?”
育雏室的室温常年保持在25度,赵雪妮一进去就摘了围脖,拿它上下扇着风。
这间封闭的屋子就像温室,天花板上垂下来几个加热灯罩,暖黄的光晕把整间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墙角有个智能孵化机,运转时发出轻微声音,很像冰箱。
商棋给她打开冰箱门介绍,“这里面恒温36.8度,鸵鸟蛋要孵化42到45天才会破壳。”
“这么久?”赵雪妮脱得只剩一件毛衣,凑过来瞅,“鸡蛋才孵20天呢。”
“你咋不说鸵鸟蛋比鸡蛋大多少倍呢,拿手里跟个铅球一样。”商棋乐了。
与此同时,他闻到赵雪妮靠近时一股淡雅的玫瑰香气。
猛吸了下鼻子,商棋扭头看见她上了妆的精致侧脸,气息顿时微乱,“姐,你今天又……又直播啊?”
“嗯呐。”赵雪妮往上瞪眼,拿手指沾了沾纤长的睫毛,“新种的睫毛,漂亮吧?”
商棋很震惊,“眼睫毛还能种植?”
“……你是真的还是装的?”赵雪妮也很震惊,“你女朋友没种过睫毛啊?”
“我没女朋友啊!”商棋一摊手,转眼看见许漠推门进来,招手就问,“诶漠哥,你听说过种睫毛不?”
许漠今天背了个灰书包,看着挺沉。
他把书包放到墙角,从里面翻出一个类似镜头的东西,“种睫毛,种了能存活吗?”
赵雪妮无话可说了。
她满脸你没事吧的表情,“还存活,你咋不问用不用浇水呢?”
“对啊姐!”商棋一拍巴掌,“如果种睫毛是为了让睫毛长得快,那为什么不直接把鼻毛移植过去?鼻毛长得更快……”
“行了你闭嘴吧。”赵雪妮叹了口气。
钛合金直男大概都是群居动物。
不过,按照这个“没对象就没听说过种睫毛”的逻辑逆推,许漠刚才的反应看上去那么无知,不正好说明——
他,也,没,谈,女,朋,友,嘛。
嘛。
嘛——?!!!
有了此等重大发现的赵雪妮抿紧嘴唇。
嘴角渐渐有了越来越深的,藏不住的笑意。
“来,先拍一组照片找找感觉。”许漠往脖子上一挂背带,对赵雪妮举起手中相机。
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什么感觉?拍什么照片?”
“你没跟她说?”许漠扫了眼商棋。
商棋被许漠冷淡中带着凌厉的眼风扫得舌头打结,“啊,刚才正,正准备说,这不聊到睫毛就……打了个岔。”
“你要给我拍照?”赵雪妮瞪着许漠手中装好镜头的相机。
看上去还挺专业。
“是,很奇怪吗?”许漠见她有点抗拒,移开镜头,对着室内拍了几个空镜,“有做过直播的朋友建议我,平常给你拍点个人照放到主页,这应该叫……物料,用来固粉的,是么?”
第一次听许漠嘴里说出网络流行语,赵雪妮感觉很奇妙。
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爷爷学会了上网。
但她很快对“朋友”二字亮起警灯。
上次那个车模?
“那怎么不找你朋友来拍我?”赵雪妮坐到桌前问。
许漠盯着相机屏幕的目光转到她脸上。
“商棋。”
“诶,漠哥?”
“你先出去。”
商棋愣了愣,左右看看身边的两人,好像懂了是怎么回事儿。
他麻溜地跑了。
“喂你别走——”赵雪妮伸出尔康手。
门砰的一关,屋子里静下来。
啊,这瞬间微妙的感觉。
许漠,她,还有一屋子不会说话的鸵鸟蛋。
“……那,拍吧。”赵雪妮捋了下额前刘海,深舒口气,抬头面向许漠,“你想怎么……”
话音未落,许漠举起相机对她按下快门。
咔擦。
你大爷的。
许漠看着屏幕点了点头,“还可以。”
可以你妹啊。
“给我看一眼。”她对许漠伸出手掌。
“拍完了一起看。”许漠走过来时轻拍了下她掌心,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走到灯罩下,“过来。”
“你就不能等我准备好了再拍?”赵雪妮白他一眼,把毛衣领口往下扯了扯。
这件黑色毛衣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有非常心机的深V设计,不仅能露出锁骨,两边领口还似乎快要滑下肩膀,慵懒的垂坠感让人举手投足间充满性感。
许漠个子高,赵雪妮站到自己面前时,他一垂眼就能瞥见她胸前白皙诱人的沟壑。
喉结微动,许漠沉声说,“站好。”
赵雪妮和许漠面面相觑,也有点无措,这儿连个拍摄道具都没有,她只能挺起胸膛站了个军姿。
“你要报数吗,madam?”许漠从相机后面露出脸,嘴唇紧闭的模样好像比以往更严肃了,“放松。”
“……有你这样凶巴巴叫人放松的吗?”赵雪妮双手掐腰,脾气也上来了。
许漠飞快扫了眼她腰间,对着她上半身抢拍。
“喂,不准丑化我!”赵雪妮快步冲上前夺相机。
“哪里丑化了。”许漠原地不动,把相机绕到背后,“而且你还挺适合抓拍的。”
“我不要那种丑照!”穿平底鞋的赵雪妮个头不到许漠肩膀,她伸手去他身后捉相机却怎么也捉不到的样子像极了小鸡抓老鹰,“快给我删了!”
“不。”许漠被她横冲直撞的动作顶得晃都不晃。
但胸口压上来那两团软乎乎的东西还是让他全身过电似的麻了一下。
他笑了笑,单手举高相机,“不删。”
赵雪妮揪着他毛衣领口就要往上跳,“快点儿,我不要……”
嘶——
许漠的毛衣不知哪儿撕破了一条。
人也被她扯弯腰。
赵雪妮瞪着许漠近在咫尺的帅脸,一瞬间连呼吸都暂停了。
许漠眼睛清亮,漆黑的瞳孔里盛着自己的脸,再看下去她感觉自己都要对眼儿了。
“属猴的么,这么急。”许漠笑看着她的嘴唇,“不想删,是因为拍的很好看。”
她愣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在夸自己。
“没骗你。”许漠拍拍赵雪妮扯着自己领口的手,她松开手,许漠把相机递过来,“是真的很好看。”
屏幕里的照片是死亡的俯视角度。
但她双手叉腰瞪着许漠气鼓鼓的样子,在镜头中莫名有种娇憨的可爱,很像……
小女生跟男朋友撒娇怄气。
赵雪妮挠了挠脸,脸很烫,“那就,勉强留着吧。”
“嗯。”许漠低头整理被她拽乱的衣摆,又向上提了提皮带。
这动作多少有点儿私密,赵雪妮轮转着眼眶看天花板,“还拍不了?”
“这会儿放松了?”许漠笑笑。
她眼神四处飘移,“还行。”
“赵雪妮,你没必要在我面前紧张,知道么?”许漠低头摁着相机。
这话有种漫不经意的温柔。
她半掀起眼帘看着许漠。
“你在我面前摆出什么样都可以。”许漠仍看着相机,“打嗝,放屁,挖耳朵,流鼻涕……”
“诶诶诶。”赵雪妮打了个暂停手势,“这种事就不必列举了OK?”
“你无所顾忌的时候最漂亮。”许漠抬眼一笑。
赵雪妮浑身热了一下。
心头有点儿说不出的,异样。
“接下来我说动作,你来做。”许漠环视一圈,指着桌边的透明保温箱,“你走到箱子前,弯腰,然后微笑,我拍侧脸。”
许漠这张应该想要甜美少女风,赵雪妮秒懂他指令。
她按了按心跳过速的左胸,看向保温箱里几只正在打盹儿的灰毛小鸵鸟,欣喜地瞪大眼睛,半掩嘴唇。
动作略假,但演得很美。
许漠盯着镜头里的她,按下连拍。
柔和的光晕从头顶洒在赵雪妮脸上,为她皮肤刷上蜜糖般的溏心光泽。
她的鼻尖精巧,与两瓣红唇一起,连成一道柔软弧线,下颌清晰,脖子修长,侧颜如同起伏的山峦。
许漠喉结滚动。
头一次感觉吞咽有些滞涩。
“这张可以嘛?”赵雪妮感觉许漠在镜头后无言良久,她将头发拢到耳后,困惑地转过脸。
许漠又按了快门。
这是只有抓拍才能捕捉到的。
赵雪妮有些迷失方向的眼神,微微张开的唇,散落在脸边的一缕长发,滑下肩膀的毛衣……
“这张非常好。”许漠不开口不知道自己嗓子哑成了这样,“非常……感性。”
他艰难地在脑中把两个字调换顺序。
缓缓背过身,相机挂在脖间,许漠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慢慢,慢慢呼了出来。
“我去……”许漠抓起打火机,“去抽根烟。”
靠在育雏室外面的墙壁上,许漠在冷空气中点了根烟叼着。
他看着徐徐上升,又消散在风中的白雾。
久违的,濒临失控的感觉,让许漠挺意外的。
他一向对所有情绪都控制得很好,高中最年轻气盛的年纪也能忍住对赵雪妮这个漂亮女同桌的非分之想,却会在认为自己无法对任何人动心的多年以后,对她起了反应。
意外。
太意外了。
就连他这种对黄片都不感兴趣的人也得逃到外面平复心情。
许漠扯起衣摆,让冷风更肆意地吹打小腹,给身体降温。
他抽完几根烟进去时,赵雪妮鲤鱼打挺地从干草堆上蹦了起来。
许漠撇头看了看,墙角的草堆被睡出了人形印儿。
“速战速决,再拍两组你就可以休息了。”许漠再次打开相机。
赵雪妮连声嗯嗯。
虽然不知道育雏室里为什么要放一堆草,但这儿蓬松又干燥,躺上去眯了一小会儿还挺舒服。
许漠后半程的拍摄一直很沉默,但和最开始的冷肃不同。
这时候的他不会让赵雪妮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被他全神贯注关照的呵护感。
即使她感觉自己偶尔有表情和动作没摆好,许漠也在安慰她放轻松,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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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老道的摄影师。
“你是不是经常给女生拍这种……”结束时,赵雪妮边穿外套边问。
她斟酌着措辞。
这不算私房照,但男摄影师和女模特长时间共处一室,也有些微妙。
“我没拍过人像。”许漠给相机换着电池,“我只拍风景照,朋友圈都是照片,你没看过?”
赵雪妮摸了摸后脖颈。
许漠瞥她一眼,“你没我微信?”
对啊,许厂长,您终于发现了!
赵雪妮掏出手机扫许漠的二维码,顺便瞅了眼他的个人信息。
头像是一片深秋时节的金黄树林。
网名就一个字,漠。
“照片我P完发你。”许漠加完好友就收起手机,甚至没看一眼聊天界面,“有喜欢的可以发网上,直播账号你自己经营。”
赵雪妮却还在回味许漠的微信主页。
单字一个漠,配上漫山遍野的黄叶。
如果社交名片可以反映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那么许漠,是不是有些孤独。
“明天周末。”许漠拉好书包拉链,背上单边肩膀,“晚上什么安排。”
赵雪妮看着他。
你要约我么,许漠。
“你先说有什么事吧。”她上下滑动着羽绒服拉链。
“没事。”许漠摸出一顶黑色毛线帽戴上,这种挑人的毛线帽更显出他头小脸小的比例,鼻梁极为优越地挺了出来。
很硬汉,很潮。
“那你问我……”但凡换个人进行这种无营养对话,赵雪妮早翻白眼了。
“你要没事可以来酒吧玩。”许漠出门前回头看她一眼,“我也在。”
啧。
我也在。
那我自然得来。
漠寒酒吧。
赵雪妮不仅来了,还拽着乔诗语一起来了。
“最近什么情况啊?”乔诗语笑眯眯搂住赵雪妮肩膀,在吵闹的酒吧里对着她耳朵大喊,“不会是我嗑的CP要成真了吧!”
“去去去,一边儿去。”赵雪妮笑着扒拉开乔诗语脑袋。
吧台那边传来一阵起哄的尖叫。
两边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从路中央走出来的人仿佛自带BGM,大长腿迈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人心上。
“我操!许漠他这是要……!”乔诗语双手捧脸,激动地瞪着赵雪妮。
赵雪妮眼里也亮起星星点点的光。
心跳一点一点加快。
许漠背着硕大的吉他包向她举步而来。
“怎么坐这么后面?”许漠走到她们桌前,对前面的方向偏了偏头,“坐过来,我的沙发在那边。”
赵雪妮愣了下,然后看向前方。
今天大概是有什么活动,圆形舞台上有一堆乐队配置,架子鼓,贝斯,还有键盘。正中央的话筒后有个高脚凳,应该是留给主唱。
“走啊雪妮!”乔诗语拎起包,拉着她的手就往前冲。
前面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多是女生,她们几乎是从一片荆棘密布的眼神里横穿过去的。
最前排的长形沙发空着,桌上有开好的酒和果盘,似是特意给她们准备。
赵雪妮挺不习惯这种特殊待遇,还好许漠这时也过来了。
他取下吉他包,坐到她左侧,“吃晚饭了吗。”
“嗯。你们晚上要打擂台啊?”赵雪妮看了眼许漠身后的金发男人。
他也带了吉他。
“小型音乐会,不是比赛。”许漠对他招手,看回赵雪妮,“楚寒,酒吧另一个老板,也是楚厂主的儿子。”
“楚寒?”乔诗语诧异地指着金发男,“你染完头发我都认不出来了,以前不是咱隔壁班的班草么!”
赵雪妮慢慢点着头,“噢——”
其实还是没想起来,只能放慢点头速度假装恍然大悟。
楚寒哼笑着喝了口酒,眼神不经意间掠过赵雪妮,“班草每班都有,男神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一个。”
这话倒说的很有道理。
许漠会弹吉他,她读书时就知道。
高三那年元旦晚会,许漠以一首手速快出残影的指弹曲子惊艳全校,从赵雪妮一个人的男神,一夜之间成了全校所有女孩的男神。
她那时挺开心的,这说明自己眼光够好。
后来告白失败才品出味儿,一颗耀眼到令全宇宙黯然的星星,往往也是宇宙深处最遥远的那颗星。
“你……”她看着许漠的侧脸,近在眼前,却又觉得好远,“你今天弹什么?”
“弹首简单的玩玩。”许漠翘起长腿靠向沙发,很少看他这样从肢体到表情全然的放松,“高中毕业就没碰过琴,生疏了。”
赵雪妮噢了一声,音调往上走,“大学也没上台?”
许漠手肘支上靠背,修长手指来回抚摸嘴唇,他看着赵雪妮。
“咋了。”她摸摸脸。
许漠每次一不说话,似笑非笑看着她,她心跳就会变得不对劲。
“挺开心的吧,赵雪妮。”许漠勾了勾嘴角,“发现我大学没到处登台招桃花,挺开心的,嗯?”
赵雪妮有两秒没说话。
“……你真是,有够自恋。”她把脸背过去笑了。
“楚寒就是我那个做过直播的朋友。”许漠的手臂绕到她肩后,扳住她下巴,转回舞台正前方。
楚寒已经登台表演,弹唱某首民谣。
赵雪妮被钳着下巴,余光里的许漠忽然坐得很近,很近。
两个人的肩膀挤压在一起。
许漠低沉的声音就吹在耳边,令她身体发紧,“所以,你想让他拍还是我拍?”
14. 14
你,当然是你。
可赵雪妮说不出口。
许漠的大手从后绕过来,掐着她下巴的动作有点疼。
却也很爽。
即使许漠没怎么使劲,也能感受他修长指节按在她嘴角边的力量感。
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
求你……更用力。
“很难回答么?”许漠靠得更近了些,他身上独有的皂香气愈发浓郁,低哑磁性的嗓音忽然贴在她耳边,像对着她耳孔吹热气一样慢慢地,慢慢地说,“赵雪妮,难道,你不想要我……”
她夹了下腿。
后面那么多人看着呢。
“……给你,你拍。”赵雪妮梗涩着开口,一直被迫看着台上的楚寒,他正好也看向观众。
两人在虚空中对视了一刹。
楚寒被她满胀情欲却又无处可逃的求助目光看得心头一颤。
而她身边的许漠嘴角微勾,像只狡猾的老狐狸。
早就听说赵雪妮单恋许漠多年,所以,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随意把玩她的感情。
“安可,安可!”楚寒表演完,台下几桌女生大喊。
楚寒和鼓手键盘手对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先下台。
他抱着吉他走到话筒前笑了笑,“那我再唱一首不插电的歌吧。”
许漠钳着赵雪妮的手渐渐松开。
“这首歌……”楚寒拨了几个清澈的单音,旋律简单,却很动人,“叫做月亮。”
嘈杂的酒吧逐渐归于安静,所有人看向舞台。
许漠收回手臂,放下翘着的腿。
赵雪妮不明所以看着他,他的侧脸绷得很紧。如果拿手指戳一戳,可能都是硬的。
“姐姐,你能看到我这边的月亮吗。”楚寒扫弦唱起歌。
卡座灯光昏暗,但赵雪妮感觉许漠听到第一句歌词的瞬间,眼里就腾起一片熊熊火光。
他沉沉盯着楚寒。
“姐姐,我就住在月亮下面的老街道。”楚寒低吟浅唱,追光打在他头顶,淡金色的头发碎钻般璀璨。
有女生用唇语激动地小声尖叫,“好好听!”
赵雪妮听着那有些熟悉的间奏旋律,长睫忽闪,“你写的歌?”
她扭头望着许漠。
而许漠恍若未觉。
这一刻的他再没有刚才的淡漠神色,越拧越紧的眉间似有乌云笼罩,唇角也抿成极冷极细的直线。
“姐姐,你那边的天空是不是艳阳高照。”唱到副歌,楚寒扫出一阵绵密温柔的和弦。
赵雪妮随着和弦轻轻摇晃脑袋。
柔缓的旋律混着充满思念的歌词,让人心底也跟着柔软。
“姐姐,若我能再见你一面……”楚寒戛然而止来了个切音,似乎故意停顿。
“……该有多好。”
寂然数秒后,又是一阵大开大合的扫弦。
音乐没完,台下掌声如潮。
楚寒在掌声中对着话筒说,“词曲,许漠。”
赵雪妮身边的沙发陷落了一下。
她身子歪到一边,撑着胳膊抬起头时,许漠头也不回地走了。
甚至没拿吉他包。
她下意识站起来,胳膊却被拉住。
“别去。”
拽住她的那只手筋骨分明,极有热度,意识到不是乔诗语后,赵雪妮惊异转过身。
楚寒是从台上一步跳下来的。
扯住她时,他肩膀还挂着吉他,胸口因剧烈动作上下起伏。
“别去。”楚寒盯着她又说,“许漠需要一个人静静。”
“你是不是有病?”赵雪妮甩开他。
楚寒被她推得往后趔趄一步,原本热切的神情转而变冷。
“我有病?你想自讨没趣就追吧,反正你在许漠面前犯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沉默片刻,赵雪妮从上往下扫视着这个几乎是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陌生男人。
楚寒说的话并不让她生气,她只感觉荒唐,“你不是有病……你是傻逼吧你?”
她背上吉他包大步追了出去。
“你俩……什么情况啊!”正喝着小酒的乔诗语眼睛都看直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骂醒你这个恋爱脑闺蜜?”楚寒从头顶取下吉他,往沙发上不耐烦地一扔。
键盘手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寒哥,漠哥他……还上台不?”
“我他妈怎么知道!”楚寒抄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重重一杵杯子,“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他妈惦记,唱首破歌也能踩他红线,操!”
-
赵雪妮跑出酒吧时左右一张,街道空荡荡,她心里莫名有点儿慌。
读高中时就听说许漠有个姐姐,和他感情非常深,但似乎……
印象里,许漠有一阵老是请假。
他请假,班主任老徐不敢不批。只是请的次数多了,学校里渐渐流言四起。
有人说许漠的姐姐为了一个男人和家里决裂,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也有人说许漠姐姐神智不清,被家里人送到县城精神病院去治疗,许漠每回请假都是去看她。还有人说,许漠他姐早就死了。
许漠应该为了纪念姐姐写的那首歌,楚寒让她别多管闲事其实有一定道理。
人一旦被勾起悲伤的回忆,都希望独自呆着消化情绪。
可她隐约觉得,这时候的许漠需要自己。
他的世界曾经是一块坚冰,直到这次重逢,坚冰好像裂开一丝缝隙,阳光透了进去。
他会做曲奇饼干,会喂流浪猫,会摄影,会把自己随手拍的风景发到朋友圈。
这些看似日常的小事,组成了一个更真实也更有魅力的许漠,不再只是她左手边不苟言笑的冷脸学霸。
他的袒露源于什么,对她有好感,还是单纯寂寞?
赵雪妮不愿深究。
春天到来的时候,冰山也会融化。
“许漠,许……”她走到没有光的院子角落,突然被墙角站的直直的黑影吓了一跳。
许漠仰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他在黑暗中嶙峋的侧影有种苦苦求索而不得的悲凉。
听到赵雪妮的脚步声,他缓缓转动脖子,淡淡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我不是要问你什么。”过于安静的夜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总感觉有点陌生。
赵雪妮抬了抬手臂,“给你送完羽绒服我就进去了。”
许漠清淡的目光顺着她伸起的手臂一点一点上移,最后落在她肩头。
赵雪妮双手团着自己的羽绒服,肩上背着一个硕大吉他包,急匆匆跟出来的样子真像他的小保姆。
许漠无表情的脸上嘴角微扯。
“穿上。”冷风吹过,赵雪妮浑身一阵紧缩。
果然不该出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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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没趣。
她把衣服塞进许漠胸前,他的视线停留在她头顶,木雕一样一言不发。
要松开衣服时,许漠仍然没有接的意思。
“问我。”他眼底如夜晚的湖水一般沉郁,直直看着她。湖中央泛起波澜,最后化成一圈又一圈的漩涡,将她深深吸了进去,“赵雪妮,随便问点什么,问我吧。”
许漠的声音冷意不减,她却听出一点儿冷漠中潜藏着的,脆弱。
心里有块地方动了一下。
“你……”赵雪妮只好又抱住许漠的羽绒服,“你可以哭的。”
“什么?”许漠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心。
“如果是想你姐姐。”赵雪妮抬头望着夜空,“可以哭。”
冬天夜晚的天空怎么可以这样黑,像个无底的黑洞,对它说任何心事都得不到回音。
许漠看着她仰头时脖颈拉长的弧线,有那么一会,他出了神。
“她不在天上。”许漠为自己这种时候还能走神,微微意外了一秒。
“我姐还活着。”他说。
赵雪妮不解,“那你为什么……”
若我能再见你一面,该有多好。
她动了动嘴唇,意识到这句歌词的指向后,嘴唇开始发干。
赵雪妮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些传言。
离家出走,神智不清,接受治疗……
她浑身打了个颤栗,抖动着嘴唇说,“你……不知道她在哪?”
许漠愣了下,唇边泛起苦楚的笑。
他微仰起头看向深邃的夜空,仿佛一幅只有黑色颜料涂抹开的油画。
但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色里,依稀能看见一颗星星,忽明忽暗,在遥远的光年之外发出微渺光芒。
许漠说,“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
一个男人,在她面前仰望苍穹,那样坚定地爱着他的姐姐。
许漠脸上的表情,赵雪妮也曾见过,一如她每次傻傻仰望着遥不可及的他,叫做执迷不悟。
她的心没来由得酸胀。
手中的衣服被许漠一点点抽过去。
他套上羽绒服说,“进去吧,演出还没完。”
赵雪妮原地站着不动。
“怎么。”许漠擦着她肩膀错身而过时,脚步微顿。
赵雪妮说不上来这种突如其来的低落感,嘴里好像含了片柠檬,越来越酸楚,“我不想听音乐会了。”
许漠退了半步回来,垂眸看着赵雪妮。
几缕长发垂在脸边,为她脸庞勾勒寥落的剪影。
“你还背着我的吉他呢。”虽然不太理解,许漠还是笑了笑。
“……我不给你。”默然数秒,赵雪妮后退一步,与许漠拉开一段距离。
许漠盯着他们之间隔出的一片雪地,无味地勾了勾唇角,“你不想听,还有人想听。”
“要是我不想让别人听呢?”赵雪妮瞪着他。
没有灯的月色里,赵雪妮一双眼睛比黑曜石还亮。
这种执拗的眼神让许漠心口紧了一紧。
赵雪妮确实不再是唯他命是从的小女生了。
半晌,他舔了舔嘴唇,“你想怎么样?”
赵雪妮眼里划过一丝奇异的神采。
许漠刚开始觉得有点好笑,一根手指就指到了他脸上。
“我要你,”赵雪妮指着许漠,“弹吉他给我一个人听。”
15. 15
大概是今晚喝了酒,胃里烧得慌,赵雪妮这会儿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她就想豁出去那么一次,探探许漠心意,仍指着他的鼻尖,“许漠,如果我要听,你给不给?”
两人面面相觑,许漠脸如月光青白,朗眉微皱,似乎对她手指戳人脸上的行为感到不悦。
许漠抬手挡开她的手指,稍微整理了下羽绒服,擦着她肩膀走向院外。每一个肢体动作都在回答她:不给。好像她是自己弹指撇开的小虫子。
谁说爱情是勇敢者的游戏呢。面对不喜欢自己的人,勇敢一次反而会懦弱终生。
赵雪妮拢了拢刘海,脸皮再厚此时也开始变烫。许漠最强的杀伤力永远是无视。
几步开外,鞋底踏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忽然停住,传来许漠微微讥讽的声音,“你站那面壁吗,吉他不拿过来,我弹空气给你听?”
这话说的,赵雪妮睫毛轻颤。
……他答应了?!
赵雪妮回头瞪着院子门口的许漠。
正好门外一盏路灯就在他头顶,光柱里飞舞着盐粒般轻盈的雪花,纷纷扬扬,安安静静落到许漠发间。
“下雪了。”赵雪妮对许漠指了指天上。
若不是看见路灯,她压根感知不到如此静谧的夜雪。
“嗯,下雪了。”许漠拍了拍肩头的雪,轻笑起来,“吃雪糕吗?”
她跟着许漠去镇上超市逛了一圈。
许漠在冰柜前认真挑雪糕,玻璃柜台后的老板娘边嗑瓜子,边从放电视剧的手机上时不时抬眼打量他们。
“喂。”赵雪妮扯扯许漠衣角,“她是不是认识你啊,你拐杖呢?”
“没拿,懒得装了。”许漠往袋子里不停塞雪糕,赵雪妮过年都没这么不眨眼地扫过货。
“你不装了,那龙彪……”她有点儿担心。
许漠倒是神色自若,听到老对手的名字仍旧眉眼清淡,似乎不值得自己浪费一丝表情,“他要是有种,自然会来找我。”
赵雪妮心里暗想:
“好狂……”
一直到结账,老板娘的眼神都在她和许漠脸上扫来荡去,看得人怪不舒服。
许漠付完钱径直走了出去,赵雪妮双手握着吉他包肩带跟上前,“真的不要紧吗,她看你的眼神……”
许漠脚步一顿,她猝不及防撞上他后背,多亏他的羽绒服蓬松,撞上了也不觉得疼。
“有没有一种可能。”许漠偏过头睨她一眼,“她看我,是因为我太帅?”
赵雪妮对着许漠深邃的侧脸微愣两秒。
然后捂着胸口哇地“呕”了出来。
外面天冷,本以为许漠是要带自己上车,就把车上暖气充当红泥小火炉,两人围在一起吃雪糕弹吉他,也不失为一种情调。却没想到许漠一扭钥匙,直接把车开到养殖场。准确说,育雏室门口。
他一进门就把雪糕袋子放在赵雪妮面前,“抓紧吃,不然化了。”
即使屋外飞雪漫天,育雏室依旧温暖如春。
赵雪妮坐在墙边的干草堆上,专心致志地啃一块透心凉的奶砖。
奶砖冒着寒气,刚吃进去第一口冰得她牙根一酸,但第二口、第三口就适应了这种冰爽。
许漠拉来一把椅子坐到对面。
吉他确实能看出来太久没弹,已经不是需要重新调音,而是一根一根地装弦。
许漠的音感一定很好,每装上一根琴弦,随意拨一下弦就能判断音准。他慢慢拧着琴把上的琴扭,侧首垂眼,睫毛长而翩跹。
赵雪妮差点以为自己这支奶砖都含酒精。
不然她怎么会醉醺醺,觉得许漠看向吉他的侧脸都这样温柔深情。
夜已深,屋外的雪花静悄悄,唯有育雏室里的孵化机嗡嗡作响,但声音不大,像昆虫振翅时的呼吸。
“你……”太安静时,赵雪妮总想找点话题,哪怕是硬聊,也比在沉默中听见许漠和自己的呼吸声要令人放松,“你家以前开的那小卖部,后来咋不开了?”
那个年代镇上开小卖部的人家并不多,何况许家情况特殊。
雪林镇是大兴安岭山脚下的镇子,又因接壤俄罗斯,六七十年代有许多俄国人跨越国境去山里卖洋货,留下来和当地女人结婚生子的也不在少数。许漠爷爷便是其中一个。
据说许漠从小生在大兴安岭的深山,随家人过着游牧般的群居生活,连小学都没上过。但他天赋异禀,靠自学都能理解初中内容,甚至是那一届中考状元。按理说许家人一辈子不出大山,过的是原始淳朴与世无争的生活,偏赶上政府开林拓荒,给他们家家户户申领补贴,优惠盖房,才让他们同意下山居住,融入镇上的生活。哪知下山不久,许漠姐姐就出了事。
许漠沉默寡言,大概也跟这事有关。
“开不下去了。”许漠专心地捣鼓琴弦,口吻状似闲聊,“要找我姐,全家人三不五时就得去外省,实在没人看店。”
“而且。”许漠停了两秒,叹笑着补充,“开店挣的几万块钱全在路上花光了,到后来,他们连我姐也不找了。”
赵雪妮咬雪糕的动作微慢。
这么快的功夫,嘴唇便黏上奶砖,扯都扯不下来,寒意从齿根传来,惊得她打了个颤。
苦难就是麻绳专挑细处断,所谓唇亡齿寒。
她以前常困惑,许漠每次请完假回学校的最初几天,为什么眉间总是笼着化不开的乌云,好像全班每个人欠他钱,他看谁都带着轻蔑与厌烦。
现在知晓原委才恍然,许漠在那段日子里飞快地成熟。催熟他的养分却是失去姐姐的痛苦与煎熬。
相比之下,只会为暗恋这件小事而烦恼的她,比秋天里一片落叶还要轻。
“我那时候,很难接近吧?”许漠装好琴弦,手指搭在弦上,却没有弹。
他盯着吉他中间那个空洞的大圆孔,声音轻轻,能感觉到他的落寞,“现在想想挺傻的,竖起一身的刺,把关心我的那个人……吓跑了。”
赵雪妮咬唇不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人”。
喜欢许漠的女孩不止她一个,直接把自己对号入座,如果不是她,那就太糗了。
“你姐姐……”她有点儿想把话题拉回来,却在看到许漠眼睫低垂的脸庞时,十分不忍。
她没再追问,许漠也没有再往下说,姐姐是怎么不见的,家里人去哪些地方找过她,许漠为什么要接近楚厂长,他那儿为什么会有姐姐的线索。
这些她都好奇,但都不打算再问了。
在冬天暖烘烘的屋子里大口吃雪糕,整个人渐渐有了通爽的劲儿。
“你怎么不吃?”赵雪妮又撕开一根冰糕的包装袋,是巧克力火炬。
许漠看着她手中的火炬,目光里似有深浓的月华流淌。他想起什么,扯着一边嘴角笑了笑,“我看着你吃就好。”
“想听什么?”他又问。
今晚的许漠温柔得不像话。赵雪妮却很难过。从青春期无助的愤怒,到如今看淡的释然,这之间需要经历多少孤独的黑夜。谁陪许漠走过这段艰难长路?无论是谁,她都嫉妒。
“我想听什么你都会唱?”赵雪妮露出一贯顽皮又无所谓的笑。
“唱?”许漠挑眉,“我不唱歌。”
“那你还写月亮?”她又忿忿起来。
许漠愣了一下,她立刻发觉自己的胜负欲来得莫名其妙,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你不唱歌怎么学会写歌的?即使不唱,总能……哼两句吧?”
许漠微眯眼睛,促狭一笑,“哦,所以你想听我唱月亮。”
“……也不是吧。”赵雪妮被他意味深长的笑弄得背后发热,咬着火炬甜筒说,“那毕竟是你写给姐姐的,等你找到她那天,你当面唱给她听才有意义。”
“嗯。”许漠悠然点点头,扫了一串轻快的和弦,“懂了,我现在就写歌。”
赵雪妮:“……啊?”
“照你的意思。”许漠拿来纸和笔,又搬来一只椅子,横在他们中间,“我要是在你面前唱歌,就得唱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歌。”
怎么可能,她哪有这么霸道!看见他给姐姐写过歌,就也想要他给自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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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许漠握着铅笔抬头看她。
赵雪妮实在难以抗拒拥有人生中第一首歌的诱惑,摆摆手说,“你想写就写啦,反正你才华多得用不完。”
许漠笑了笑,已经唰唰在纸上画谱。
他的专业度又一次刷新赵雪妮对一个人全能程度的想象。没两分钟,白纸上画了几行五线谱,一个又一个蝌蚪般的音符连成串,看上去挺好听的。对,看上去,因为她对乐理一窍不通。
“旋律有了,填词吧。”许漠放下笔,给她扫了一段悠长深远,很有意境的和弦,中间配着切音,像鼓点一样给这段旋律增添动人的节奏感,“第一句,你来。”
“我?”赵雪妮还沉浸在这串小蝌蚪弹出来真好听的陶醉中,“我不会写东西啊,我语文作文最烂了!”
“很简单,就像写诗。”许漠边弹旋律,边用脚尖在地上打拍子。
“可高中作文又不能写诗……”赵雪妮还想反驳,许漠反复弹着那一段曲子,看向她的眼神里有挑衅也有戏谑,似乎她今天不憋出一句歌词,他就不会停。
这样的许漠第一次让她无奈,像个难缠的小孩。
“喂你别弹啦,让我静下来想想!”赵雪妮叫饶地捂住耳朵。
见她这副模样,许漠双眼弯成一对银钩般的月亮。
他用手掌按住琴弦,回荡在育雏室里的乐声戛然而止。
周遭全部安静下来。许漠看着她,“想好了吗?”
赵雪妮含着吃完的雪糕棍默然半晌,取出木棍,她点点头。
许漠等着她的回答,“嗯?”
想说的话早已盘桓在心,只是犹豫许久,是否要在两人独处一室的夜晚将它宣之于口。
赵雪妮微抬眼帘,许漠俊朗的眉眼近在眼前。这么多年,她还是很难从他脸上移开视线。
她轻声唱起来,“重逢的那天,天空飘起雪花。”
许漠漆黑的瞳孔里似有流星划过,转瞬即逝,却在他眼中留下光辉的余迹。
几乎没有迟疑,许漠盯着她,缓缓唱出第二句,“你坐在沙发,眼神中藏着童话。”
酒吧风铃轻响。
他自远处举步而来。
“我们沿着街道,慢慢走了很久。”赵雪妮微拢耳边碎发,唇角含笑。
那天他们吃完小笨鸡,他把醉倒的她送到家门口,然后,敲门离去。
许漠也笑起来,信手扫弦,“故事开始流淌,渐渐成长。”
没有惊奇的比喻,没有绝妙的押韵,却像春花结果、秋叶凋落那样再自然不过地发生。真像诗一样。
“你说喜欢这样的天气?”赵雪妮扭头看了眼窗外。
凛冬的夜,风雪不止。
许漠点头,对她的疑问作出回应,“因为我们可以紧紧相依。”
听到这句,赵雪妮迟疑地看回许漠,却在转身之际忽然怔住,全身血液轰地燃烧起来,汩汩流遍她全身,最后汇聚于心脏。
许漠不知何时放下吉他走过来,手负身后,弯下腰和她一起看窗外雪景。
他近在咫尺的身体微微散发热气,而许漠腰已经弯得很低,竟然还是比她高出一个头。
她身体转到一半,视线所及之处是他的喉结,尖尖的小三角,在她眼前有力地滑动,吞咽时发出水声。
许漠轻声哼歌的声音也变得极低,极磁,从她头顶传来,带着不可捉摸的笑意,“我看着你的眼睛,里面映着我的倒影。”
这种时候,谁还敢看他的眼睛?!
她飞快偷看许漠一眼,他也在这时垂下眼眸,如此近的对视,让两人闻着彼此呼吸。
他呼吸时有淡淡的烟味,温热阳刚,让她身体里忽然泌出一些东西。
“这一刻,我明白了。”许漠微歪过头,嘴角那一抹温柔,教人看一眼就足以心神俱荡,“这就是爱情的模样。”
最后五个字,在近距离到快要起火的作用下,像一把嗞嗞冒着火花的电流,把赵雪妮浑身的毛孔全炸开了。
她抱住许漠脖子,凑上去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16. 16
疯了。
电光火石间,赵雪妮搂着许漠脖子亲完那一下后,满脑子只剩这两个大字。
然后就魂飞魄散了。
许漠维持着姿势没动,侧脸绷得石头一样硬,短发的发茬扫在她手背,酥麻麻的痒。
他沉沉看着窗外,只有长睫如蝉翼轻颤,泄露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
赵雪妮偏偏捕捉到了。
她只想老天爷来一道雷把他俩都劈失忆。
一觉醒来就全忘记……
醒来时,手机显示七点半。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没想到才过去几小时。赵雪妮揉着发疼的脑袋下了炕,双脚点着地摸索拖鞋,直到站起身,她双腿一软,险些给刚打开房门的老爸跪了。
“哟,我们睡美人终于醒了。”老爸听到了拖鞋的动静,“我还以为得找个王子来亲你一口才舍得醒呢。”
赵雪妮撑墙稳住重心,发黑的眼前慢慢出现老爸抱着胳膊觑她的模样。
“……我昨晚怎么回的?”
老爸冷哼一声,反身去了客厅,“你怎么回的你自己不知道?”
赵雪妮是真不记得了。
她昨晚全部的酒精摄入量就来自酒吧一杯鸡尾酒。唯一解释自己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的原因只有一个:她晕了。
由于亲了一口喜欢的人,心跳过速血液倒流,大脑供氧不足,直接给她干晕了。外部表现为,喝醉。
“……不至于吧。”她也很震惊。
“还能怎么回,又给人打包送到家门口了呗!”老爸往沙发上一躺,隔空指着她脑袋,大幅度地上上下下,“你说说你,啊,每天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问你什么工作你不说,晚上出去喝酒也不报备一声,但凡遇到个居心不良的,你现在早被拐进大山给人生儿子了,忘了许漠他姐怎么没的啊……”
赵雪妮混沌的大脑清明了一瞬,“等等,你说许漠他姐——”
“惠珍,过几天冬至来家吃饺子啊!”家门外传来老妈的大嗓门。
惠珍,是三姑的名字。
赵雪妮没说完的话顿时止住。
门打开,老妈耳边夹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人有说有笑,“你问雪妮儿啊,她冬至肯定搁家呆着啊,得全家人一起吃饺子嘛!好,你到时候一定来啊!”
她看了眼墙上的电子挂历,冬至,还有五天。
临出门时,赵雪妮深吸一口气。
不想上班。
非常,非常不想。
即使过了一夜,她最后的记忆还是嘴唇碰到许漠的侧脸。
好软,好凉,好细腻。
然后她就晕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就连许漠又一次把她扔到家门口,然后敲门离开,她也毫无印象。
强行失忆,强行断片儿,因为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许漠。
本来说好了,来养殖场专心上班,不问风月。许漠三番两次有意无意撩拨她,目的只是让她做主播给自己挣钱。多么互惠互利的单纯关系,怎么她就又一次,越界了呢。
清醒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丢人。
以及,深深的不安。
她和许漠好不容易变得熟悉,他开始把她当成普通朋友,对她敞开心扉说心事,说姐姐。
我拿你当朋友,你他妈却想亲我?
如果性别对调,一个男生这样对自己,她大概会比吃了屎还恶心,直接拉黑删除永世不得相见。
“……厂长好。”赵雪妮一进食堂,许漠迎面走来,她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
叫他厂长,以示尊敬。
昨晚真是太僭越您了!
“嗯?”许漠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微挑眉梢,“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班还是要上的。”赵雪妮扫了眼食堂众人,大家的眼神像蜂群一样嗡嗡围过来。
不过,好在许漠反应还算正常。
她稍稍放了心。
“这个。”许漠从羊羔绒皮衣的口袋掏出一张信纸,展开后递给她,“你昨晚忘了拿。”
“哦……”赵雪妮接过歌词,“昨晚”两个字差点没让她当场打哆嗦,赶紧岔开话题,“今天怎么这么巧,你也来食堂吃早餐?”
许漠垂眸与她眼神一触,双手慢悠悠插进裤兜,身如修竹卓然而立,“不巧,我在等你。”
赵雪妮正要取餐盘的胳膊僵在半空。
“先吃东西。”许漠若无其事接过她手中餐盘,中西餐点各夹了些,最后拿了两瓶酸奶。
她游魂一样愣愣跟着许漠坐到窗边,然后发现事情正在变得不对劲——
两双筷子,两瓶酸奶。
一个餐盘?
“厂长你……”赵雪妮凌乱了。
许漠戳开酸奶盖,推到她面前,“一起吃。”
整个食堂安安静静,所有人的眼神却在来回交汇,心里早已锣鼓喧天:
你看我说什么,就知道他们会搞到一起!!
赵雪妮脑补完这一出,尴尬咳了两声。
“昨晚编的那首歌。”许漠一副对围观群众见惯不惊的样子,“你取个名。”
赵雪妮咬着包子,揭开信纸认真看了起来。
许漠把他们昨晚信口唱出来的歌词重新誊抄了一遍。
他的字迹矫若游龙,力透纸背,因为信纸微黄发皱,更显歌词有了诗一般的韵味,像在大雨淋湿的记忆深处写就。
赵雪妮重读后愈发觉得这首词真好。
虽也有自己一份功劳,但她语文向来很糟,词不达意,“暂时还没想好,不如就叫无题吧?”
“还不错。”许漠淡淡点着头,从餐盘拿了颗水煮蛋,在盘子边缘轻轻敲破,“很多伟大的歌曲一开始都叫无题。”
她盯着许漠剥蛋壳时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一时很难辨出剥了壳的鸡蛋和他的手哪个更白嫩。
更诡异的是,许漠这样温柔剥鸡蛋的神情,忽然间有了温良恭俭的人夫感。
不难想象,有一天他也会耐心地给他们的女儿剥鸡蛋,喂饭饭……
但。
如果亲一口脸蛋,就能让许冷漠委身自己做小娇夫,她高中三年为什么要那样辛苦地单恋……
直接把他逮到墙边跳起来亲不就好了?
“小了白了兔?”许漠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她这边,对着手机皱了皱眉。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羞耻网名,赵雪妮顿起一身鸡皮疙瘩,“我账号咋了?”
许漠瞥了一眼便扣下手机,“前几天拍的照片,上了个热搜。”
热搜文娱榜,前十的一众明星八卦中跳出一个词条:#小了白了兔初恋感#
后面跟着团小小的火。
那组九宫格照片已经破万转发,最中间一张图,是她从保温箱前转过脸来,中分长发里露出一张精致小脸,眼睛乌润清亮,对着镜头迷茫地微张嘴唇。
性感中透着天真。
-兄弟们,我见过小了白了兔本人,现实中挺没礼貌的,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走进我心里
-我说怎么多了双筷子,原来是刷到我的菜了
-小了白了兔,请与我结芬
啧。
“恭喜。”许漠语气没有半点祝贺的意味,“看样子你很招男粉丝。”
赵雪妮还沉浸在一堆彩虹屁营造出的粉红泡泡里,“厂长,要不咱趁热打铁,再多拍几组这种照片?”
“这种?”许漠眯缝起眼睛。
“啊……”赵雪妮想他可能误会了,轻挠太阳穴,思考着措辞,“就是室内,近距离,嗯,这种……”
“赵雪妮,我招你进来做什么的?”
她手中的信纸忽然被许漠毫不留情抽走,下一秒,脑门就被卷成圆筒的信纸重重一敲。
许漠推桌起身,声音恢复成漠视的冷然,“上播,现在开始。”
……?
她咬到一半的包子还在嘴里,鼓囊囊得像金鱼。许漠淡淡睨她一眼,收走了横在两人中间的餐盘和酸奶。
“上镜前只准喝黑咖。”
……??
“可我还没吃完!”赵雪妮伸出尔康手。
“脸肿成猪头还要吃?”许漠深深皱眉,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荡一圈,“既然想吸男粉,不知道我们男人只看脸的么?”
……???
许漠转身离去的步子迈得又冷又疾。他一走,食堂渐渐有了细微说话声,夹杂着丝丝讥讽窃笑。
赵雪妮心中叹气,人夫原来可以一秒变周扒皮。
从这天之后连续几天,许漠都没再提起那晚唱歌的事,赵雪妮每天被他强制命令上播五小时,直播完了复盘做汇报,两人变成再纯粹不过的雇佣关系。
眼见鸵鸟毛掸子的销量一天天飙升,许漠也没夸自己几句,倒是听他偶尔点评商棋,说他脑子灵光,入门快,以后会是很好的后台运营。
日子悄无声息地往前滑去,那些绝口不提的瞬间,实则深埋在心底。
赵雪妮有时会不自觉哼起那首无题。
“重逢的那天,天空飘起雪花……”
“姐,这什么歌?”下播这天,商棋从电脑前抬起头,“好听啊!”
赵雪妮笑笑,正想说不如你帮忙取个歌名时,就见许漠在窗外掀开了皮卡车的引擎盖,低头检索什么。
冬日午后的阳光耀眼,四周是白茫茫一片的雪亮。许漠脖子上松松缠着红围巾,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仿佛电影里的唯美镜头,他鼻子笔挺,下颌线条分明,侧脸的轮廓尤为好看,暖阳斜照了他半张脸。
似是察觉到一股灼热目光,许漠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赵雪妮“唰”地拉下百叶窗帘。
“靠,吓我一跳。”商棋捂着心口,“吓死了怎么整,晚上还得吃唐姐包的饺子呢!”
他这句话让赵雪妮晃了下神,“饺子?”
差点忘了今天冬至,老妈特意叮嘱她早点回家,因为三姑六婆都得来。
“你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不?”商棋眼睛一亮。
“我……”赵雪妮确实不愿回家,但和厂里人并不相熟,又想起他们前几天在食堂看自己和许漠的八卦眼神,也不觉得留下来是个好选项。
正犹豫着,窗户被咚咚叩了两下。
她愣了愣,指尖拨开百叶窗格,从栅栏般的间隙中偷窥窗外人。
视线前方是一片深棕色皮衣,她刚意识到这硬挺的轮廓来自何人,眼前忽然出现许漠俊朗的眉眼,正正好嵌在栅栏间隙里。
一时间,视野里的余光全部消失,只有他近在眼前的朗眉星目。
许漠应是弯下了腰,对一窗之隔的她举了举手中相机,用口型笑着说,“出来拍照。”
赵雪妮怔着说不出话。
心口跳得有些发胀。
“不进来拍吗?”出门时她紧了紧羽绒服。
冬至,一年中最冷的一天。
许漠已经打开驾驶座车门,在逆光下回头看着她,“今天出外景。”
他说话时呵出大团大团热乎乎的白汽,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云成烟,飘飘渺渺,升到空中消散不见。
这样冷的天,这幅景象却让赵雪妮觉得很美,说不出的温煦。
她跳上车,也不问去哪儿。许漠戴皮手套时看了看她,“这么信任我?天快黑了哦。”
“你总不至于拐卖我。”赵雪妮下意识接了句茬。
话音刚落她就发觉说错话。
许漠眼里掠过一丝流云般的黯淡,很快便被风吹散。他说,“我们上雾松岭。”
雾松岭,是大兴安岭的一处山头,离镇子不远,但海拔有几百米高,所以山顶的松树林一到冬天就结起雪霜般的雾凇,由此得名。
但雾松岭的美不止冬天。一到秋天,漫山黄叶,每年学校组织秋游都会上那儿。
赵雪妮想起七年前的秋天,默然垂首。
高中毕业,同学们散如满天星辰,她的分数去不了上海的学校,眼看许漠要走,只能做一份礼物送给他。
大兴安岭的秋天美如童话,金黄色的森林里,遍地都是卷曲的树皮,深褐的枫叶,掉落的松果。她在森林里边走边捡拾,直到竹编的背篓变得沉甸甸。
那天,她站在许漠家的院子里,怀抱一本厚厚的标本集,仰脸看着天高地阔的他。
“你去了上海,就看不到大兴安岭的秋天了。”
记忆里,许漠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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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如落日坠到地平线边缘,夜幕浓稠,一抹红云远在天边,转眼便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噬。
“这里的秋天有什么值得我留念?”
“……家乡,不值得怀念吗?”
“还是说,你希望我看见这些叶子就会想起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雪妮。”许漠的声音在夜色中冷凝。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那一秒在秋风中无端打了个寒噤。
“别缠着我了,好吗?”
许漠棱角分明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声如寒铁,一句比一句冰凉。
“我高中三年从没喜欢过你。”许漠一字一句地说,“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秋风瑟瑟,她还着单衣,呆呆站在他面前,头压得越来越低,直到肩背渐渐颤抖。
因为强忍哭泣,颤抖更剧。
“……许漠,你最好记住。”良久,她抬起脸,黑夜为满脸湿痕做掩护,“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话,别食言。”
别食言,许漠。
说你不会爱上我。
“就这儿吧。”车开上雾松岭,赵雪妮从沉入冰湖的回忆中慢慢浮出水面,但语气仍像被冰块坠着往下,“赶在天黑前拍完,我得回家。”
许漠给相机装镜头的动作微顿。
他看向赵雪妮,她已经下了车,走向雾凇林深处。
雪地里一切都是静的,积雪太深,每走一步都艰难,赵雪妮左一步右一步地拔腿,渐渐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
林子里有乌鸦嗥叫着低空飞过头顶。
她猛然回头,雪地里只有自己一人的脚印。
“许漠?”她轻声喊完,许漠的名字几乎被安静的树林吸收了。
难道他压根没下车?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让赵雪妮全身顿起鸡皮疙瘩。
她反身快步往来时的路走去,呼吸急促,照进林子里的阳光微弱,没有温度。太阳快落山了。
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又把自己抛弃?
因为她的越界吗?
吻了他一下,所以被彻底讨厌。
赵雪妮迎风走得眼眶发干,她一揉眼睛,鼻子却先酸了。
因为不喜欢她,所以把她当垃圾一样随便丢弃。
这就是许漠。
赵雪妮疾走时心乱如麻,压根没听见身后渐近的脚步声,每一声都踩得笃实坚定。
“你瞎跑什么?”
低沉不悦的声音自耳际传来,她尚未反应,手被轻轻一勾,拉进身后人怀里。
额头撞上一面厚实的胸膛。
她抬眼,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暗红色羊绒围巾,渐渐往上,才见许漠正拧着眉,简直像一座黑山,散发着令人紧张的寒冽气息。
“我问你,瞎跑什么。”许漠拽着她手腕,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带去,“车上还好好的,一下车就被附了体,要冲进来给山神献祭?”
“你才献祭呢!”赵雪妮被他说的背后一凉,刚才的伤心委屈此刻都化为怒气,“你明明就绕道走我前面了,玩什么消失!”
“我就是要看看,不叫你,你能走到多远去。”许漠冷笑,“是不是要看到黑熊才肯停。”
“我要是真遇上黑熊了,你走吗?”她盯着许漠。
许漠不说话。
“……你肯定,”赵雪妮苍白地扯了扯嘴角,“会走的吧。”
“所以你一路都在想这些?”许漠眉毛皱着。
又是熟悉的皱眉,仿佛她思考的一切都很愚蠢。
赵雪妮动了动被许漠攥住的手腕,“你走吧,走,看见我被黑熊吃掉的时候别忘了拍短视频。”
一直沉着脸的许漠忽然扑哧笑了起来。
他这么一笑,赵雪妮更气了。
她挣脱许漠的手,冲他大吼,“我讨厌死你了!”
说完,赵雪妮转身就跑,许漠这次不追了,看着她背影渐渐变淡,才在空旷的林子里笑着大喊,“我,不,走——”
这声音惊起树上几只寒鸦,枝头扑簌落下几缕雪尘,纷纷扬扬洒在许漠发梢。
赵雪妮顿住脚步,以为自己听错。
“我不仅不走,还要主动去黑熊面前,请他先吃掉我。”许漠慢慢走向她,“谁叫我这么大只呢,黑熊吃掉我一个应该就饱了,你呢,跑也可以,留下来看着我也可以。”
“……神经病。”憋了半天,赵雪妮只能想到这三个字。
也忘了是自己挑起这话题。
她听着越来越近的,鞋底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因为知道是许漠,所以抿唇有了笑意。
可他的步伐响了一会儿,又停在她几步之外。
“你,你要干嘛?”赵雪妮无端有点儿紧张,不敢回头。
许漠轻笑,笑音在空灵的树林里令人皮肤发紧,“你猜。”
“我警告你,不要……不要吓我啊!”赵雪妮握紧埋在袖子里的手,“你到底要干嘛!”
“现在我说什么,你做什么。”许漠低音浑厚,似有不容反抗的威压意味,“赵雪妮,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
天地静谧,她的心跳一点一点在耳边清晰。
照做了。
“然后呢?”
“想着我的脸。”许漠说。
赵雪妮闭眼时的睫毛轻颤,眼皮下似有乱跳的钟摆。
照做了。
“……然,然后呢?”
“然后,我想问你。”许漠慢慢地说。
说完便顿在这里。
赵雪妮已经有种心脏被紧紧攥住,并且攥得越来越紧的窒息感。
她屏息凝神,静待许漠,四肢百骸的血液汩汩流向心脏,手和脚都是冰凉。
许漠却故意玩弄她似的,明知她又紧张又期盼,此时什么都不再说,沉默得别有意味。
赵雪妮缓缓睁开眼。
有那么一秒,她腾起一阵冲动,刚想回头去看许漠,就听他涩涩的声音在林子里响起,声音中是沉着抑制后仍在暗涌,几欲沸腾的情潮,嗓子磨砂一样低哑:
“赵雪妮,我食言了……怎么办?”
17. 17
下雪了,天上飘下来的雪花细碎,在风里打着转儿,静静落到赵雪妮脸上。
那一丁点儿冰凉令她忽然回过神。
她僵着半边身体缓缓转向后面,许漠站在雾凇树下,双眼认真又笃定。
“你……你在说什么?”赵雪妮心里擂起小鼓,强压着声线的颤抖。
一晃已经七年,除了最后一次见面,他们的对话中从没出现过食言二字,除非……许漠和她想的是同一件事。
可许漠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失落。
“食言了,说好不拍照的。”许漠举起胸前相机,蓦然笑了,看向一旁的树,嘴角淡淡勾着。
她忘了。
而他记得。
“开工吧。”许漠拍拍手掌,“天快黑了。”
黑漆漆的镜头慢慢伸长,对着赵雪妮的脸。
她有点儿无措,把脸边一缕长发挽到耳后,看着鱼眼镜头里的自己,笑不出来。
一想到许漠突然说出的那句话,心里就开始没着没落。
“怎么了。”许漠从镜头后抬眸。
“……不行。”赵雪妮咬唇摇头,“我找不到感觉。”
“嗯。”许漠合上相机盖,“那先不拍了,打雪仗吗?”
赵雪妮一愣。
她好多年没打过雪仗了,在北京的时候大家都很斯文,搓几团雪球往人身上砸,不痛不痒聊胜于无。那时就很怀念家乡的冬天,一群人干起仗来,路过的狗都得挨两下子。
但要她一个人跟身高接近一米九的许漠打雪仗。
许漠三两下就能把她埋了……
“诶,别脑补了。”许漠笑了笑,“逗你玩呢,这儿不是平地,要打也施展不开。”
他把相机装进背包,斜挎在肩,从地上捡了根半米高的树枝,递给赵雪妮,“拿着,带你去个地方探险。”
“干嘛,找黑熊老巢啊?”听说打不了雪仗,她有点遗憾。
如果真打起来,她应该会和许漠拉拉扯扯。
最后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满身是雪。
“不是黑熊的。”许漠又笑起来。
快落山的太阳镶着金边,阳光洒在他脸上。
许漠对她眨了眨左眼,“所以,你敢不敢去?”
去啊。
就为这一眼,刀山火海她也去。
白桦树是隐藏在森林最深处的树,赵雪妮跟着许漠走到这片开阔的白桦林时,浅蓝色的天边已经有了一颗很亮的星星。
“那是金星。”许漠走在前方。如此深的雪谷,对他宛如平地,徒步穿越一点儿也不吃力。
他给赵雪妮指着西边的天,“我小的时候,就看着这颗星星判断时间。金星出来了,我家就开饭了。”
赵雪妮手杵树枝,雪地里长久的跋涉让她微喘着气,“你家……你家连时钟都没有吗?”
许漠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停下脚步,从头到脚诧异地打量她一圈。
“这才走了几步?”
“……大佬。”赵雪妮学了句广东腔,指着覆盖到自己小腿肚的雪,又吃力地拔出腿,演示给许漠看,“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腿长一米八。”
许漠点点头,“过奖了,歇会儿吧。”
两人停在一颗寒气森森的巨石边。
赵雪妮累了,斜倚着石头想靠会儿,没想到上面又湿又滑,隔着羽绒服都能感觉到凉气。
她只好站直身,撑着树枝仰头看天。
很美的一片林子,高耸的白桦树直入云霄,枯枝把天空围成错落有致的形状,星星就在他们头顶。
林中的鸟低飞而过,风把树林吹出“哗哗”的声响。
“应该就是这里。”许漠抚摸着一棵毛茸茸的白桦树。
他轻拍树干,左右环顾,更确定地说,“就是这里。”
“你还来提前考察过取景地?”赵雪妮叹口气,摘下羽绒服兜帽,“拍吧拍吧,早拍早完事。”
许漠却似没听见她说话,顺着树林一直往前走,很熟悉这里似的,直到看见了什么。
他回过头,对远处的赵雪妮挥手。
白茫茫一片的雪原里,赵雪妮看不清许漠的表情,只见远方杵着两条优越的大长腿。
还有飘扬在风里的红围巾。
她只好又吭哧吭哧跟过去,有种打工人陪老板出来游山玩水,累得半死还要保持微笑的欲哭无泪。
“厂长,你到底还要探险多少地方?”
站在土坡上的许漠背对着她,短发被大风吹起。
他看着脚下风景。
一条大河,这么冷的天,竟然没结冰。
冰蓝色的湖水从他们眼前奔腾而过,连地底也传来溪流的声音。
河对岸,是漫山遍野的桦树林,林涛阵阵,像墨色的海洋。
“河的那边,就是俄罗斯。”许漠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对面。
赵雪妮在寒风中眯起眼睛,捋着不断糊到脸上的长发,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点。
据说,许漠的爷爷当年从俄罗斯来到东北,横渡的该不会就是这条河……
“今天带你来之前,我也没把握能不能找到这里。”许漠说话的声音淹没在风里,似被勾起回忆,有股难言的失落,“毕竟,我也十几年没回来了。”
赵雪妮撩头发的动作忽然顿住。
她缓缓侧过脸,仰头看着许漠。
土坡上的许漠也在这时慢慢侧首,不闪不避地迎视她目光。
两人目光相触,她的长发,他的围巾,都被风吹起,斜斜地在空中飘舞。
“所以,我要带你来的不是黑熊的老巢。”许漠对她温柔一笑,倾身而来,揉她脑袋。
“是我的。”
赵雪妮定定看着他。
许漠的大手把自己发型揉得更乱了,她却在这猎猎的北风中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感受他指腹带着粗糙的温热。
他像对待自己一手养大的小狗,轻轻揉抓她脑袋,她头皮一阵过电般的酥麻。
并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忽然意识到。
许漠大费周章把车开到雾凇岭,走过一重又一重山林,逗她笑又惹她生气,只是为了……带她来到这里。
跟他回家。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涌动起一股温热潮汐。
“天要黑了。”许漠看了眼阴暗下来的天空,收回手插进裤兜,“我们走吧。”
“那,不拍照了?”赵雪妮理了下被他弄乱的发,轻咳一声问。
许漠看她一眼,长腿一迈,稳稳踩在地面,还是比她高出近两个头。
“那就抓紧拍一张吧。”许漠拿出相机。
赵雪妮见他打开相机,又不自觉紧张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很难在有许漠的场合自如微笑。做直播是这样,拍照也是这样。
“你家当时在哪?”她四下张望,树林中央正好有片空地。
太阳已经落了一半,在林间洒满暖融融的余晖,“那儿吗?”
许漠扫了眼空地,视线又落回相机。
他一直把过去尘封得很好,从不向任何人提起。
不愿和任何高中同学产生交集,也是为了回避。回避那些让他一思考就痛苦的经历。
唯独,赵雪妮是例外。
想要触碰,想要接近,想要一点点向她袒露伤口,得到哪怕一秒钟的侧目——在把她吓跑之前。
许漠深呼吸一口气,无视赵雪妮的问题,“不准过——”
话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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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赵雪妮已经扯着他袖口,铆足了劲往那边拉去。
一踩上那片熟悉的松软雪地,许漠左脑处有根神经嘶拉一下从头疼到尾,像有人用针以极快的速度刮过他头皮。
爸爸,妈妈,姐姐,他无忧无虑,清澈美好的童年。
故地重游,曾经的家如今化为白茫茫一片大地。
他闭眼掐住眉心,几秒过去,脑中发烫的思绪才渐渐平息。
可就在这空当,赵雪妮趁他不备抢过了相机。
灵动美艳的女孩,深色眸子被阳光晃出了猫瞳,声音又轻又绵,“我刚想起来,你连高中拍毕业照那天都没去诶。”
许漠缓缓睁眼,沉声说,“别闹。”
“凭什么只准你给别人拍照?”赵雪妮举起相机,跳着猫步后退,“这次换我给你拍。”
许漠似是也不习惯面对镜头。
眼见赵雪妮对准自己,许漠俊眉微拧,无奈地别开脸。
“哇,侧脸更帅了呢!”赵雪妮眯起左眼,凑到取景框前。
焦距一倍一倍推进,瞄准仪的十字交叉点锁在许漠脸上。
许漠的骨相本就无可挑剔,在这种放大到镜头里只有他的脸的画面里,更显五官有了生动神采。
他高挺的鼻尖此时冻得通红,摸上去说不定也是凉凉的。
“快,给我个表情。”赵雪妮说,“笑一个吧!”
这话说完,两人俱是一愣。
很耳熟。
许漠最先反应过来,在镜头里指着赵雪妮,向她走去,“你,拍完没有?”
“好凶哦!”她边笑边退,“许大学霸,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这话让许漠稍有恍惚。
赵雪妮是个顶烦人的同桌,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不说,还会搜罗各处听来的笑话讲给前后桌,逗得所有人乐不可支。
他从不跟她说话,但认真做题时还是难以自控地侧耳倾听,周围人都在捧腹大笑,唯独他。
一贯冷静的笔触微乱,忍得辛苦。
“蜘蛛侠每天行侠仗义,但有天竟然被警察抓走……”
许漠已经迈步而来,赵雪妮退无可退,只能贴上树干。
一抹高大的身影在她眼前覆上黑暗。
赵雪妮心跳加速,“你,你知道为啥吗?”
“让我猜猜。”许漠双手撑住树干,俯身与她视线平齐,“这又是你从哪抄来的笑话?”
“我没有……”
许漠两手撑在自己脸边,赵雪妮被圈禁在他双臂的包围中,看着暮色将他深瞳染成蜜色,呼吸顿时急促,“这个是,是我自己想的。”
“噢。”许漠若有所思点头,动了动手臂,更近地低下头,“那是为什么呢,蜘蛛侠?”
他语气轻昵,近乎欺哄。
像游刃有余的大人陪小孩戏耍。
“因为……”
赵雪妮目光四下飘荡,绞尽脑汁想的笑话因为距离拉近,变成暧昧的调味剂。
她愣是不敢看许漠眼睛,只敢盯他喉结,“因为蜘蛛侠,很喜欢走丝……”
说完羞耻地闭上眼睛。
静默数秒,头顶传来许漠喉头漫出的一丝笑音,低如磁石。
她耳根子都因这声笑发烫。
那么多次,声势浩大地装疯耍宝,逗周围所有人开心,不介意做个小丑,只是想要引起不苟言笑的男同桌的注意。
可他永远冷冷清清,不容靠近。
直到现在——
“你……”许漠微舔唇角,深邃瞳孔里闪起荧荧幽光,比狐狸还狡黠。
他手指掐住赵雪妮下巴,指腹摩挲她皮肤,缓缓上抬,“既然这么会讲笑话……”
“奖励你,今晚跟我回家。”
18. 18
皮卡车开回镇上时,天色全黑,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挂着红灯笼。
过了冬至,很快就是元旦,小年,除夕,喜庆的节日一个接着一个,让平淡的生活有了盼头。
唯独许漠家的房檐下没有灯笼,只在门口吊着一串紫皮大蒜,仿佛风干了许多年。
“放心,我妈也在家。”许漠看她一眼,推门下车。
赵雪妮来到空旷的院中央,想起七年前的许漠拒绝自己礼物时,也是站在这个地方。
七是一个轮回。这次,他带她回家。
许漠家的平房不算大,但一进屋的客厅布置得很亮堂。
灯光是亮的,瓷砖地是亮的,沙发上的蕾丝巾在灯下反射着莹白的光,到处都很干净。
“阿姨呢?”赵雪妮进门后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转身又准备出去,“你等我一会。”
“不等,等不了。”许漠抬手把她捞回身边,“我带你回来不是让你做客的。”
赵雪妮想起他在雾松岭说的话,脸颊微热,声音变细,“那你奖励我……”
“干活。”许漠替她补齐后半句。
许漠给赵雪妮倒了杯水,盯着她喝完就把她拉到厨房,往案板上拍了一捆小葱,一把刀。
“啊?”赵雪妮瞪着他。
“冬至,吃饺子。”许漠回答。
赵雪妮眨了眨眼,“饺子呢?”
“很快就有了。”许漠用指节敲敲案板,“切葱会吗,全部切成一公分大小。”
“不是……”
赵雪妮北漂那几年倒也下过厨房,但她还是没想到跟许漠回家后的剧情会这样展开。
这要搁北京,上海,任何一个大都市,女生跟男生回了家,那不都得先把灯光调暗,俩人往沙发上一躺,面对面聊些有的没的,再摸准时机开瓶酒……
“我去隔壁借点东西。”许漠将红围巾随意缠了两道,对着她抬抬下巴,“葱,切快点儿。”
哦。
原来是喊她来家里当小保姆。
赵雪妮把那捆小葱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切成一摊烂糊时,许漠拎着两个袋子回来了。
一大袋肉馅,一叠饺子皮。
“你人缘够好的啊。”赵雪妮诧异。
如此淡漠的许漠,竟然会和邻居说话,关系还好到可以随时借东西。
“人也不能一成不变吧。”许漠把袋子里的东西挑出来时,轻声说了一句。
赵雪妮切葱的手微顿。
她扫了眼许漠,看回那堆肉馅和饺子皮,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你……为啥不直接借饺子?”
“吃现成的多没劲。”许漠已经洗净手,掌心沾了点面粉,就站她旁边,把切好的葱段倒进碗里,和着肉馅搅拌,再揭开一片饺子皮,娴熟地往里塞馅儿。
“……我靠。”赵雪妮盯着许漠三五秒捏好的饺子,“你这些年不会偷偷去学白面了吧?”
“偷偷?”许漠又给一只饺子捏出漂亮的花纹褶皱,挑眉斜了眼赵雪妮,“我这个人呢,做事从来光明正大。”
这倒难以反驳。
光明正大地领她回家,奖励她剁葱。
赵雪妮给许漠鼓了鼓掌,“许大厨,饺子啥时候下锅?我都快饿过劲儿了。”
“想早点吃啊,那你帮帮我?”许漠看着她。
赵雪妮立刻皱眉,坦率摇头,“我不会。”
“不会?”许漠垂眼。
她为了观察自己包饺子,手撑台面,胸口凑上来贴住他肩膀,紧身毛衣勾出胸部柔软轮廓,摩擦着他手臂。
许漠喉咙发紧,“不会就往后稍一稍。”
赵雪妮顺着许漠的目光低头。
怎么,不知不觉就挨得这么近。
“……哦。”
她赶紧后退一步,许漠还盯着自己,目光意味深长。
赵雪妮老脸一红,“您加油!”说完就跑出厨房。
“冰箱里有冻梨。”许漠喊了句,“自己拿。”
一个人站在客厅,赵雪妮长长舒了口气。
她啃了口忒酸的冻梨,刚才和许漠在厨房独处的热意渐渐降温。放松后,来到墙边观摩那一整面大红色的奖状墙。
优秀作文奖,班级之星奖,三好学生奖,物理天才奖,数不清的奖状,勾勒许漠从小优秀到大的一生。
按许漠的性格,他最讨厌把成绩和勋章挂在显眼的地方,给所有人打量。这些奖状只能是他父母收集的。
失去了大女儿,许家父母全部的感情和寄托便系挂于家中唯一的孩子许漠。
一家三口继续把日子向前过。只是许漠父亲去年底又因病去世,四口之家慢慢凋零,如今只剩两个人。
电视柜上的相框吸引了赵雪妮注意,相片上明显站着高矮不同的四个人。
她正欲去看,旁边一扇房门忽然从里打开,一个女人冲出来扳住她肩膀,大叫道,“小清——!”
“啊!”赵雪妮吓得尖叫,想要推开女人,后者力气却更蛮横,空洞的眼里放射出惊喜光芒,声音又尖又细:
“小清,是小清回来了!”
“妈,她不是小清!”许漠三两步过来,拉开情绪激动的女人,按住她肩膀,轻声细语地抚摸她后背,“妈,别怕,别怕,这是我同学。”
“你胡说!”许母生气地推开许漠,却没推动。
她脑后的低马尾散开了,披头散发的模样有些疯狂,但让人感觉到的不是可怕,而是可怜。
“每天骗我说小清就快找到了,找到了……”许母眼眶发红,一下又一下捶打许漠肩膀,冲他颤抖地低吼,“人呢,我女儿呢,我每天坐在门口等她,她在哪里,啊?”
天花板的白光大亮,面对母亲的质问,许漠无话可说,垂眸时的睫毛荫着瞳孔。
刚才在厨房游刃有余的他,此刻那么脆弱。
“我去看看饺子。”赵雪妮指了指厨房,“水好像烧开了。”
关掉火,赵雪妮把一锅圆滚滚的饺子倒进盘子,
倒醋时,她想起许漠站在灯下的轮廓,形销骨立。
这世上唯一的家人对他又打又吼,他默默地承受一切,什么都不说,就像骑鸵鸟摔下来那天,即使被鸵鸟拖行很远很远,他也咬紧牙关不喊一声疼。
“诶。”许漠撩开门帘,长腿一迈来到她身侧,抽走醋瓶子,“你想酸死谁?”
碗里的醋快漫出来了。
赵雪妮回过神,转身去拿勺子,“我舀点儿走。”
手腕被轻轻一握,拽回原地。
许漠没松手,“吓着了吧。”
赵雪妮不答,怎么答都是尴尬。
看出她为难,许漠的手从她手腕慢慢下滑,指尖勾了勾她的,“还有胃口吗?我给你装些饺子,带回家吃吧。”
这话点醒了赵雪妮,“你赶我走?”
她抬头与他对视。
许漠瞳孔收缩,微怔一秒,才扯了扯嘴角,“我当然希望你留下来。”
我这个人呢,做事从来光明正大。
赵雪妮抿唇,“你得保护着我点儿,知道吧?”
回到客厅,也不知许漠怎么安抚的,这时候的许漠妈坐在餐桌边,表情平静许多。
她腰背挺直,这么一看便有了美人风骨,头小颈长,头发花白也有清丽韵味。
见赵雪妮端着饺子出来,许漠妈瞄了她好几眼,紧闭嘴唇,仍含敌意,却也有探究和好奇。
“今天还是老环节。”许漠站在桌边发筷子,“五十个饺子,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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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包了硬币,吃到就有好运。”
“哦,那我不客气啦?”赵雪妮磨筷霍霍。
她并不真的害怕许漠妈,只是不知如何跟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相处,但活泼热情总没错。
连吃几个饺子,都没吃到硬币,她有点儿失望,“你确定包了五个?再吃下去我就饱了。”
许漠刚想说什么,许漠妈捂住嘴巴,“呸”地吐出一枚一元硬币。
她用纸巾把硬币上的菜渍擦干净,对许漠努努下巴。
许漠摊开手掌,许漠妈把硬币摁在他掌心,慢慢地说,“好运,你。”
赵雪妮看见许漠眼里掠过一丝复杂情绪,交杂着喜悦,酸涩,还有点儿感伤。
“我挺好的,不需要那么多运气。”许漠笑了笑,转头看着赵雪妮,“你抓点紧,还剩四个了。”
“我严重怀疑,你包饺子的时候肯定留一手了。”赵雪妮用筷子尖扒拉了一下盘里,怎么都看不出分别。
“唔——!”许漠妈刚咬破饺子皮,又有枚硬币顺着汤汁滑进碗底。
“哇。”赵雪妮指着许漠,“你这是留了好几手啊!”
许漠笑起来,难得见他这样露齿的笑,牙齿白如清晨薄雾,轻轻一笑,就让人在无边的黑暗中看见希望。
“你多吃几个,总能吃到的。”许漠说。
“吃。”许漠妈终于开口对她说出一个字,夹来一只饺子,期盼地看着她吃下去。
赵雪妮看看许漠。
他应也有同感,和许漠妈相处,就像在陪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好吧,我再信你一次,哦不。”赵雪妮冲许漠妈笑了笑,“我信阿姨,这次绝对能吃到。”
夸张地张大嘴,把饺子一口包进嘴里,每一次咀嚼都是嚼给许漠妈看的。
直到嚼完,她又泄气地垂下肩膀,摇头晃脑,“还是没有啊。”
许漠妈见状,在一盘饺子里精准地夹起一个,又要递给赵雪妮。
她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阿姨我真吃不下了!”
“吃。”许漠妈对她点头,“吃。”
赵雪妮求救地看了眼许漠。
他早已合起手掌,攥着那枚硬币,握拳撑脸,看不见她叫救命。
她叹气,头埋进碗里,艰难地咬开饺子。不出意外,又没收获。
赵雪妮甚至怀疑他们许家人是不是私底下互通过硬币饺子的规律。
“吃这么多碳水,明天起来脸又得肿。”赵雪妮幽怨地瞪许漠。
他一晚上没怎么吃,纯看戏看得很开心。
“明早直播,要没人看可不怪我啊!”赵雪妮愤愤嚼着,满嘴饺子,说话都含混不清,“又要我吸男粉,又逼我吃这么多东西。”
许漠悠悠抿酒,完全把她当耳边风。
赵雪妮也抱怨累了,低头戳着碗里最后半截饺子,小声嘀咕,“一点儿好运都不分给我,许扒皮……”
“你叫我什么?”
许漠这时长耳朵了,盯着她,“许什么?”
“我说你啊,你就是——”赵雪妮正要反呛,忽然有人在桌下反握住她的手。
未完的话顿在嘴边,赵雪妮怔怔看着桌角边的许漠。
一枚微湿的硬币落到她掌心。
硬币在他手中攥了许久,留有手汗余温。
许漠的目光慢慢从酒杯挪到她脸上,眼里染上微湿的朦胧醉意。
桌子下面,她的掌心被许漠用指尖轻轻一划,勾起酥酥麻麻的痒。
他的撩拨从掌心一路向下延伸,来到手指尽头的指腹处,他揪住了那儿,不再撒手。
桌上,许漠懒懒地单手撑脸,眯缝起眼睛朝她笑了笑,嗓音是酒后的低沉灼哑,“现在,收到了吗?”
19. 19
吃完饺子,赵雪妮本来想去厨房帮许漠洗碗,结果因为手法不娴熟遭到鄙视,被他赶了出来。
客厅里,许漠妈打开了电视,专心看着地方台一档节目。
赵雪妮犹豫了会,坐到沙发边缘,和许漠妈独处还是让她有点儿紧张。
再一看那档节目内容,更坐立难安——
一个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举着照片,对镜头流泪,“我的娜娜,这么多年,你到底在哪啊……”
另一边,妆容精致的女主持温柔询问,“大妈,您能给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还原娜娜失踪那天的经过吗?”
大妈哽咽点头。
赵雪妮别开视线,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讨厌把苦难展览给别人观赏,因为没有意义。赚取那些看客廉价的眼泪,是对吃过的那份苦的玷污。
而身边的许漠妈看得十分认真,手里揪着纸团,鼻子抽搭,时不时擦一下眼睛。
赵雪妮轻叹口气,也许自己不是这类苦大仇深节目的受众吧。
她站起身正欲告辞,许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再坐会儿吗?”
他站在厨房门口,用毛巾擦着手。
泡过热水的大手变成深粉色,散发淡淡热雾,牵上去会很暖。
赵雪妮眼睫微动,“不了,家里人打电话催我回去。”
就在十几分钟前,他们还在饭桌下牵过手。
跟许漠妈道了别,赵雪妮出门后顿舒长气,冬夜的寒气把体内一股燥热压了下去。
“我送你。”许漠跟出来。
她默许,与他无言地走在路上,影子一长一矮,中间挨着点距离。
天空一直在下小雪,落在头顶有细微的声音。
“其实,”沉默了会,许漠说,“我妈挺喜欢你的。”
赵雪妮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还有其他人来过你家?”没有对比,怎能体现“挺喜欢”。
许漠又一次为她缜密的逻辑惊讶了下。
黑夜里,感受到身旁探究的目光,许漠握拳轻笑,“不瞒你说,是有过。”
那个车模?
赵雪妮咬唇忍住脱口而出的冲动,这么问未免太明显,底牌都亮了出来。
她默然数秒,握着荷包里的硬币,“那你,也给别人包过饺子吗。”
好像,更明显了……
“我想想啊。”许漠摩挲下巴,唇角微勾,“那天吃得好像不是饺子,诶,我给她做的什么来着……”
赵雪妮不说话了。
她双手插兜,鞋尖用力铲了脚地上的雪,愣是踢出一个小雪坑。
许漠无言地弯着嘴角,一直走到她家门口,他顿住脚步,脚尖来了个九十度转弯,面对着她。
“赵雪妮。”
她闷闷应了声,有气无力的。
“没吃饱?”许漠笑着从口袋摸出一个东西,放到她手心。
熟悉的硬感让赵雪妮吃惊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做的?”她撕开透明包装袋,咬了口小兔子曲奇。
好久没吃,奶味儿还是很醇厚。
许漠静静看着她在灯下吃曲奇的样子,嘴角微鼓,也很像小兔子。
雪花一粒又一粒洒在她刘海上,许漠用指尖替她拨开雪粒子,轻声说,“喜欢的话,我家还有很多。”
赵雪妮咀嚼的动作停住,抬眼看着许漠。
路灯的光晕给许漠侧脸打上柔光,深瞳如梦般清亮。他倾身而来,弯起食指,蹭了蹭自己脸颊,“冬至快乐,赵雪妮。”
距离很近,许漠呼出的热气融进她眼里。
全身冷却的血液又一次因他滚沸。
许漠直起身那一秒,赵雪妮仰头攥住他衣领,往下一扯,指尖紧贴他发凉的喉结。
许漠肩膀线条微微一僵,“你……”
“不能只有我。”
赵雪妮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揪着喜欢的男孩的衣领,用如此恶狠狠的动作,恶狠狠地祝福他,“许漠,你也要快乐,知道吗?”
-
楚寒来养殖场这天气势很足,红色越野车径直开进厂里,停到木屋外边。
“他突然过来干嘛。”商棋到窗边看了眼,“酒吧还不够他忙的啊,又想来插手厂里的事。”
许漠翻看文件,头也没抬,“来找我的。”
木门从外拉开,钻进一股寒气。
楚寒拍了拍肩头雪花,大声嚷嚷,“那个谁,小商,给我来杯咖啡。”
商棋不爽地撇嘴,就听许漠说,“柜子里有一次性纸杯,想喝就自己弄。咖啡机会用吧?”
楚寒怔了怔,见许漠丝毫没有抬头搭理他的意思,转身去吧台打了杯咖啡。
纸杯烫手,握在手里像个烫山芋。
商棋暗地里乐了,临出门前冲许漠喊,“漠哥,有啥事就叫我啊!”
“可以啊许漠。”楚寒往沙发上一躺,双臂展开,跷起二郎腿,环顾许漠这间办公室,“我爸当初把厂子交给你是对的,打理得这么好,得亏你不是我亲兄弟,否则我还真怕他把家产都留给你。”
许漠淡淡嗯了声,钢笔在文件上签字,仍是清冷模样。
安静的屋子里,唯有笔尖在纸面上笔走龙蛇的唰唰声。
“不至于吧,就为首破歌,还在跟我置气呢?”楚寒听了会儿许漠掷地有力的签名声,莫名烦躁起来。
他抓了抓金发,撑头斜觑着许漠,“能不能给老同学个面子?”
“有事说事。”许漠说。
“嗨,你这人……”楚寒笑着摇头,点了支烟叼在嘴里,“帮你这么多年,就换来这等下场,许冷漠名不虚传呐!”
本想激一下许漠,可他还是没反应,楚寒彻底坐不住了,一个弹跳起身,来到办公桌前,双手撑桌,盯着许漠。
“你那天晚上离开酒吧,跟赵雪妮干嘛去了?”
本来匀速书写的笔尖忽地一顿,在纸上划出重重一道痕迹。
许漠眼底掠过一抹暗色,须臾又恢复如常。
他扣上笔帽,往椅背上一靠,十指交叉拢在胸前,沉沉回视楚寒,“过二人世界,怎么?”
“……操。”楚寒取下烟头,许漠推了个烟灰缸过去,他弹完烟灰,又盯回来,“她以前追你那会,你不是最烦她了吗?”
“你也说了。”许漠指尖微动,敲打手背,“是以前。”
“那你俩现在算怎么回事儿?”
许漠看了楚寒几秒,蓦地勾唇,“你想追她?”
楚寒眉心一跳。
许漠没有说的是,你也想追她?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追赵雪妮。因为只要他勾勾手指,赵雪妮就会屁颠屁颠凑上去。
而他永远稳操胜券,游刃有余。
不止是赵雪妮,许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保有绝对的掌控感。而跟许漠打过交道的每个人,老爹,龙彪,罗晓,商棋,都或多或少欣赏他,敬重他,畏惧他。
可自己呢?
他楚寒,一辈子摆脱不了老爹儿子的称呼。学历是买的,感情是假的,家业是继承的。没有什么荣耀真正属于自己。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楚寒捏紧拳头,眼里逼出一道寒光。至少,在一件事上,他可以永远将许漠踩在脚下:
“你应该早就放弃找许清了吧?”
许漠眸光一凛,“你有她消息?”
楚寒叼着烟,翘起嘴角笑了笑,“我就说嘛,人非草木,许冷漠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她在哪。”许漠推椅起身,宛如平地拔起一座高大黑山,凛冽逼人。
楚寒这才满意地眯起眼睛。
“龙彪的游戏厅昨晚出事了,警察过去扫赌,抓到个有案底的,往系统里一查,疑似参与过拐卖案。”
“走。”许漠展开长臂,黑皮衣往身上潇洒一套。
他竖起衣领,浑身顿时充满压迫气息,“带我过去。”
-
育雏室里,赵雪妮喝了口罗汉果泡的热茶,清清嗓子,对手机屏幕保持微笑,“感谢一万多位在线粉丝陪我下播哦,更感谢……”
她一口气念了榜单上十来位大哥大姐的名字,“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你们的爱意我记在心里了。”
最后比了个心,下播。
榜单上没有momo。
确切说,momo今天只来了一会儿,可能有事,刷完游艇露个脸就走了。
赵雪妮前前后后收了momo好几万礼物,除了那次他让自己笑一个,就再也没去评论区冒泡。
她点进momo主页看过几次,头像是网上千篇一律的粉色小恐龙,IP定位本省,其他信息一概空白。连男女都没显示。
就,还挺像马甲号的。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momo的感觉。
做过多年带货主播,代表的都是公司形象,只有这次是以个人身份亮相直播界。momo是第一个对她挥金如土的陌生网友。赵雪妮感谢ta,也因为那次误会ta提出过分要求,产生了类似内疚的情绪。
如果momo再次出现,让她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赵雪妮或许不会拒绝。
“我真服了。”商棋气鼓鼓地进来,抱着一大摞文件,“姓楚的一来就没好事。”
“谁?厂主来了?”赵雪妮听到“楚”字愣了下。
“要是厂主倒好了呢。”商棋把文件搁到桌上,没好气地掏出印章和印泥,“他家那个不成器的富二代,不知道又要找漠哥出钱投资什么,年底都快忙死了还把他拐走。”
年底。
赵雪妮轻轻啊了一声。
今天是跨年夜,她竟然一点也不记得了。
“是不是酒吧又要搞活动?”她说着打开微信,才发现乔诗语轰炸了自己很多条语音,研究元旦三天去哪儿玩。
商棋忿忿戳着大红印章,“那酒吧在楚寒手里都快盘死了,拖了我好几个月工资。”
听完商棋一通抱怨,赵雪妮不知怎么想起楚寒在酒吧拦着自己那一幕。
有够莫名其妙一人。
“许漠怎么会跟他成为朋友的?”赵雪妮帮商棋分担了一半文件,检查完每项数据无误后才盖章。
“做漠哥的朋友?”商棋冷嗤,“楚寒也配?”
赵雪妮盖章的动作迟缓了。
“姐,有件事儿……我可就告诉你一个人。”商棋左右看了看,一屋子的鸵鸟蛋,他还是放低声音,“我也是无意听漠哥和楚寒聊天才知道的,绝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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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要听秘密的紧张时刻,越得表现满不在乎的轻松。
赵雪妮笑笑,“你确定吗?我就是第四人。”
“楚寒那种垃圾成绩,当年根本上不了大学。”商棋一看便憋了这秘密很久,忍不住凑到她耳边激愤地说:
“他第二年复读,是漠哥替他参加的高考!”
乍听这消息,赵雪妮心头一震,手中印章不自觉重重压下去,如血的红墨洇湿纸张,接连后面几页纸全给染红了。
她用了整个下午消化这个秘密。
商棋自己也不理解,许漠那样理智清醒的人,怎么会冒着坐牢的风险去给人顶替高考。
想来想去,原因只能是为钱。
但他一直视许漠为偶像,很难接受自己最崇拜的人有天竟会为钱折腰。
“姐,你追过星吗?”商棋捂着心口,面露惋惜,“那种感觉,就像你发现自己捧在心尖都怕化了的爱豆,原来每天晚上心甘情愿给大佬当玩物。”
“……”赵雪妮捏住他的嘴,“不会比喻可以不说。”
下班走在回家路上,天色全黑,赵雪妮一个人走着走着,也陷入某种低落。
但不是难过许漠为钱卖命。
而是他这七年,究竟独自经历了什么。
以为他们有过同桌情谊,即使做不成情侣,也可以活在联系人列表,让她偶尔视奸一下,看着他如何变更优秀,如何进入大学交到同样耀眼的女友,如何一步步走进婚姻,创建属于自己的家庭。
然后,她就会忽从梦中惊醒,不再做关于他的梦。
可去了上海之后的许漠,就像水蒸发于大海。无人知晓他下落。
他这些年究竟过得怎么样,成了她心里永远拉不直的问号。
赵雪妮眼前的路面模糊了,她抬手一擦,才发现自己眼眶湿了。就在这伤感的瞬间,一辆消防车呼啸驶过,炸街一样拉起警铃,吓得她心口狂跳。
左右街坊都跑出来人,互相吆喝着:“快快快,那边有家人着火了!”
“谁啊我操,火势那么大,这不得烧死人!”
赵雪妮望过去。
漆黑的夜空中火光漫天,升起一大团浓灰的蘑菇云,隔这么远也能闻到烧焦的糊味儿。
再仔细一看,她的心脏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那是,许漠家的方向。
赶到附近时,赵雪妮已经万分确定,那个正在被跳跃的火舌吞噬的平房,就是许漠家。
“里面的人呢!”她揪住一个看热闹的问。
“我哪知道啊?”这男的大声回答,上下打量赵雪妮,“听说这家住了个疯子,看到个女的就以为是她女儿。”
一团怒火直通脑门,赵雪妮跟这男的对视数秒,松手推开了他,当务之急不是和傻逼计较。
她扒拉着人群往前挤,“让一让,热水壶来了啊!”
正在交换八卦的众人一听,立刻给她让出一条道。
她迎面撞上一个消防员,抓住人家就问,“里面的人救出来没有!”
“嗨,别提了,那老太太……”消防员瞥她一眼,见她如此焦急,多少沾亲带故。
“你快去救护车里看看她吧,多亏我们来得及时,这家老人的孩子也太不负责了,放痴呆老人一个人在家,结果用打火机把煤气炉点了!”
赵雪妮脑中一轰,连连道谢,还没来得及看眼平房最后在火光中燃烧的模样。
等她回过神,救护车开走了,房子也烧冷了,成为一堆冒着黑烟的废墟。
许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赵雪妮只好找商棋帮忙,去医院把许漠妈接回了养殖场。
许漠妈人没大碍,就是受了惊吓,医生给开了许多情绪镇定的药。
还好冬至那天见过一面,许漠妈记得赵雪妮——不能说记得,她遗忘的速度正在加速,否则也不会像个孩子一样,用打火机测试煤气炉的火力。
或许源于某种熟悉气味,她不排斥赵雪妮,喂她什么药,也就顺从地喝下去,很快睡着了。
“姐,你今晚要不就先陪在这儿,等漠哥回来?”商棋从许漠卧室出来,轻轻带上门,“阿姨睡挺熟的,但晚上醒来可能会怕,要是看到我不得吓死。”
“嗯,我今晚不回去了。”赵雪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和虚弱交错涌上来,“你休息吧,都快凌晨了。”
商棋走后,她坐在许漠的木屋宿舍,看了圈他屋子的装潢。
一贯的木质风格,沙发铺着地毯,窗边垂着黑帘,家具简约复古。但这会儿没心思为进了许漠的家而欣喜。她轻手轻脚进卧室,想最后看眼许漠妈。
床上的被子堆成小坟,许漠妈蜷缩着睡在被子里。
赵雪妮给她窝了窝被角,转眼瞅见床头柜上一个暗绿色的皮革本子。本子上有支钢笔。
没多想,赵雪妮抽出本子,做贼心虚地溜回客厅。
鉴于许漠不知何时就会回来,她翻页很快,一看那遒劲飘逸的字迹便知是许漠写的。他的日记。
有句话怎么说的,你要看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她的神经像被一根铁环强撑着吊了起来,越往后翻越觉得惊奇。这本日记是倒着写的。
后半本日记,带她回到许漠的高中时期。
20. 20
“2011年9月10号,阴天……”
说不上为什么,赵雪妮比着每一个字低念出声时,嘴唇有些嗫嚅。就像摸着湿滑的洞壁在黑暗里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一丝光亮出现在前方。
她终于,走进了许漠的世界。
可下一秒,木屋的门把手“咔哒”跳动,深夜寒风吹起日记一角,许漠拍着霜白的头发走进来,在门口跺了跺脚,地毯蒙上淡淡一层白雪。
“我靠……”沙发上的赵雪妮吓了一跳,飞快把日记本藏到身后。
许漠眼睛眯缝了一下,没说话。
“你,你,你……”赵雪妮心虚地压低声音,“出这么大事,你怎么一晚上都不接电话啊!”
“出去办点事。”许漠脱下羽绒服,往门边衣架上一搭,“我妈睡了?”
赵雪妮瞪他一眼,家都没了,他怎么依旧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你去哪儿了?”她目光跟着许漠,从客厅目送到厨房,眼见他直接从水龙头那儿接了杯冰水,咕噜噜一口喝了个干净。
这人真是……铁打的心和胃。
“监狱。”许漠说。
赵雪妮一愣。
“你……”本就累到快宕机的大脑因为许漠突然的回答,更加杂乱无章,“你被警察逮捕了?”
“我就算被活捉,取保候审也没这么快出来吧。”许漠笑了笑,转身打开冰箱上下一看,拿了袋切片面包出来,“吃吗?”
他摇摇袋子。
“不是,你,你这个人……”
有毛病啊?
“你家被烧了。”赵雪妮不可置信盯着他,“听说了吗?”
许漠背靠餐桌,饿坏了似的咬了一大口吐司,“刚才开车路过看见了。”
赵雪妮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沉脸看着许漠。
“我没骗你。”许漠反手抽了张纸,擦完嘴,也看着她,“我去监狱了,探监。”
“那人是救过你命还是怎么着,非得今天见?”见他认真,赵雪妮也抱起胳膊,“家都快烧没了,明知道你妈是一个人在家,你从头到尾就没想打个电话回来问问?平时无情寡义就算了,我以为你至少会对你妈妈有真感情!”
许漠喉结微微一滚。
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指责他什么。
但赵雪妮生起气来的这番责备,却让他有种久违了的,被挂念的感觉。
此情此景,再向她狡辩说监狱如何没收手机,似乎更坐实他没良心的铁证。
许漠摸出烟盒,点了支烟。
“我真是……”看到许漠事不关己的轻佻模样,赵雪妮简直气得想夺门而出,转念一想身后还藏着日记本,只得抠着沙发缝又坐下去。
自顾生闷气。
正因为亲眼见到了冲天火光,才会一阵一阵后怕。如果救火车来得再晚一点,消防员冲进去再晚一点……许漠妈没了,许漠该怎么办?
他在这世上,就真的一个亲人也不剩了。
无言的沉默在屋里蔓延,墙上时钟一格一格走动。
不知过多久,这安静令赵雪妮开始不安,她似有所感地慢慢抬起头,心神俱是一颤。
许漠背靠桌边,在缭绕的烟雾中静静看着自己,朗眉舒展,仿佛看了许久。
“赵雪妮。”许漠喊她。
轻轻的一声,像羽毛划过心尖。
她抓紧沙发布,“嗯?”
“我们家的事情。”许漠舔了下干枯的唇角,嗓音跟着涩哑,凭空生出几分不可察的脆弱,“你想听吗?”
赵雪妮点了点头,“好。”
许漠关掉客厅大灯,只留沙发边一盏落地灯,漫无边际的黑暗顿时漂浮过来。
他拿了张椅子坐到赵雪妮对面,落地灯的光晕笼着他的脸。
“我刚上高中那会,挺难接近的。”许漠两只手肘撑着膝盖,沉默一会儿才开口,“你应该不记得了,高一开学的时候,我比所有人晚来了一周。”
“我记得。”赵雪妮看着他,“一上台就说,我是你们这一届的中考状元。”
“重点不是这个。”许漠笑了笑,“我那会儿不爱说话,每天阴沉着脸,连老师也不想搭理,整个一怪小孩,但你知道吗,我在家对爸妈也是这样。”
赵雪妮有些吃惊地看他一眼。
“那段时间发生的事,让我好像……好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每天醒来,看到外面那么好的阳光,我就在想,天气真好,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许漠在灯下摊开手掌,缓缓摩挲掌心的手纹,“因为开学前一周,我姐不见了……”
赵雪妮眼瞳收缩了一下,没说话。
“那天起了风,我记得,夏天快过完了,我爸妈去隔壁镇子进货,小卖部里就我和我姐两个人……”许漠声音很低,“我在店里做高一的物理卷子,写到一半忽然很想吃雪糕,我姐不让,说已经入秋了,吃雪糕会感冒,我就拽着她胳膊撒娇。”
“撒娇?”赵雪妮双手捧脸,撑在膝盖上笑了笑,“许冷漠还会撒娇?”
“对。”许漠也垂首一笑,“我拉着姐姐的手左晃右晃,说就吃一根,家里的冰柜里就有,吃一根爸妈也不会发现。”
赵雪妮微歪起头,很近地看着许漠,他的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然后我姐就没办法,敲了下我脑袋,说等着,她去给我拿。”许漠顿了顿,咬住下唇,一直咬到下唇泛白才开口,“她一走出小卖部的门,有辆面包车从我家门口开了过去。我姐被带走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尖直冲头顶,赵雪妮全身发凉。
“……但我当时不知道。”许漠从阴影里抬起头,对着她凄凉地扯了扯嘴角,“你敢相信吗,我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开走时什么也没有想,我甚至低头又写了会儿卷子,直到我发现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然后呢。”赵雪妮攥紧冰凉的拳头,张嘴说话才听见自己嗓子哑了。
“然后……”许漠目光茫然了一瞬,他定定看着沙发一角,却好像什么也没有想,“然后我追了出去,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包括目击者。”
赵雪妮肩膀一塌,浑身有种被抽空的无力感。
“爸妈回来后,我们去警局报了案,就那么几天,我爸妈头发全白了。”许漠指着自己的头顶,“从这儿,到整个后脑勺,全是银色的丝。”
赵雪妮不知说什么好,吸了下鼻子,又探身去茶几上抽了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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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着鼻子狠狠擤了一通。
“别哭啊。”许漠有点惊讶,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脑袋,“马上12点了,新的一年要来了,怎么能哭着迎接新年。”
许漠带有温度的大手一摸上自己脑袋,赵雪妮眼眶一酸,揉着眼睛把眼泪揉干了,抬头看着他,瓮声瓮气地问,“然后呢。”
“你真的还要听?”许漠问。
她用力点头。
“之后,就是一直在找她,找那辆面包车。”许漠不知想起什么,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冷意。他掏出烟盒问赵雪妮,“可以吗?”
赵雪妮没说话,从烟盒里拔出一根烟,放进许漠微张的嘴唇里。
许漠双手垂在膝盖下面,脊背压得很低,他叼着烟,仰头看向赵雪妮,眼里起了大雾。
落地灯在他们头顶散发淡金色的光晕。
时钟一滴一滴地走着,在屋里发出回响。
“……你,你不会用打火机了?”赵雪妮从微怔中回过神,拿过桌上的打火机,就要给许漠点燃,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大手也是冰凉。
“就这样。”许漠包住她整只手,一点点捂热,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这样就很好。”
可许漠明明也很冷。
深冬的夜里,两只冰冷的手交握在一起,渐渐纠缠,最后十指相扣,掌心有了火。
许漠笑了笑,“我说到哪了。”
“面包车。”赵雪妮心口狂跳,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心脏可以如此疯狂地搏动,脸上却还要装作平静。
“嗯,面包车。”许漠取下嘴边没点燃的烟,夹在指间,“后来警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知我们,哪里又找到了疑似我姐的人,那段时间我老请假,请完假回到学校,又是失望而归。”
赵雪妮出神地点着头。
她还想听许漠多说些自己的故事,想要更深了解他过往,但同时,她不断地走着神,余光里是他们十指相扣的手。
许漠的掌心正在变烫。
他身体的热度传导到她这里,令她呼吸渐重,越是想藏,越张狂,鼻息咻咻,有了小风般的声响。
“赵雪妮。”许漠停下讲述望着她,眸色黑亮,“这不是你真正想听的。”
“我,我想知道……”赵雪妮嗓子发紧,她无法抑制地抓紧了许漠的手。
而他明显感觉到了,用同等力度回握住她。
赵雪妮抿唇不语,定定看着许漠,害怕自己一张嘴,心脏就会跳出来。
“其实,你想知道的任何答案,我都会告诉你。”许漠扯了扯唇,深邃的眼眸在刷了蜜的光晕中盛着她倒影,“不用偷看我日记。”
赵雪妮脑中一轰,“我没有——”
话音未落,许漠忽然扣住她后脑勺,往他嘴唇上按了下去。
许漠仰着脖子,转动下巴,加深这个吻。他的唇舌滚烫,纠缠着她舌尖,又舔又钻地在她口中长驱直入,她大腿间立刻泌出什么,难耐地扭动腰肢,俯身环抱住许漠脑袋,手指深深插进他头发,回应他热情如火的吻。
“如果我说,”直到某一刻,许漠忽地离开她嘴唇,唇间拉出一道晶莹丝线,他的视线慢慢从那道口水丝上移,望着她的眼睛,哑声说,“日记……每天都是你。”
21. 21
“日记……每天都是你。”
许漠含情脉脉说完这句话,像一挂点燃引线的鞭炮,噼里啪啦把赵雪妮全身的毛孔炸开了花。
她突然无法抑制地脸埋进许漠肩窝,小动物一样呜呜低咽起来。
有生理性的羞涩,被识破的难堪,也有心理上的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以伪装得这么深。
“哎。”许漠捏了捏她趴在肩边的后脖颈,轻笑说,“怎么又哭了。”
听到许漠笑,赵雪妮更不想理他。
为什么只有她溃不成军。
呼吸着他肩窝温热阳刚的男性味道,赵雪妮抬头轻轻咬了一口许漠耳垂,舌尖在那儿来回一舔。
“……喂!”许漠呼吸顿时粗重,喉咙干哑。
他单手托住赵雪妮浑圆的臀部,从椅子上站起来竖抱着她,另一只大手勾起她小腿窝,把着她纤细的长腿缠在自己腰间。
陡然升高的感觉让赵雪妮一阵晕眩,不由得夹紧许漠,声音也软了下来,“你……你干嘛!”
“干你。”
许漠把她放倒在沙发,欺身压上去。
沙发狭长,必须一人压着另一人才不至于滚落。
许漠炽热的吻如狂风席卷而至,赵雪妮仰面环住他脖颈,左支右绌地回应,逐渐被亲得有了窒息感觉,喉间漫出一丝求饶般极细的嗯鸣。
在许漠听来却像首肯。
“唔……”感知到许漠身体发生的巨大变化,赵雪妮眼神湿润了下。
欲望的火催燃着深冬寒夜里的两副身体,毛衣一件接一件扔上地毯,皱皱叠在一起。
微光下,两人都有了汗意,皮肤凝着蜜一般晶莹的水珠。
许漠慢慢俯身,双手撑在赵雪妮两侧,手臂绷得比石头还硬。
她脸颊潮红更浓,被亲肿了的红唇微张,眼里漫着化不开的湿雾,欲拒还休。
赵雪妮闭了闭眼,许漠红着眼盯住自己的模样让她忽然害怕。
看一眼就会沦陷。
她刚想捂胸挡住自己,耳边碎发就被许漠挽起,撩到耳后,他滚烫的胸膛贴了下来,附在她耳边低喃着说,“你以为我不紧张么,雪妮。”
微凉指尖点上她平坦的小腹,慢慢下滑。
赵雪妮浑身颤抖。
为许漠的抚摸,也为他那两个字。
雪妮。
“啊……”赵雪妮失神叫出了声,许漠黑沉沉的眼眸亮了一瞬。
他微勾嘴角,轻轻分开她的腿。
就在这时,卧室传来一阵抽泣,“呜呜,我的小清……”忽远忽近的女人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骇人。
惊得赵雪妮和许漠同时捂住了嘴。
只不过,许漠捂住的也是她嘴巴。
“别怕。”许漠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回过头,对着她在嘴边竖起食指,“嘘,我去看看。”
赵雪妮无声地点点头。
许漠从沙发上下去后,她才发现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过了几分钟,赵雪妮听着时钟滴答走动,心跳还是久久不能平复。
她勾起地上的毛衣盖住自己,不觉得冷,但很空虚。
有点想哭,想抱住许漠,紧紧缠着他。
“我妈没事,就是做噩梦,刚哄睡着了。”许漠从卧室出来,以极慢的动作,近乎无声地关上了房门。
“没事就好。”赵雪妮干咳两声润了润嗓子。
她已经穿好毛衣坐起身,眼见那本日记在靠枕后露出一角,又心虚地把它往里塞了塞。
“那什么,”许漠顿了下,摸着后脑勺笑说,“就先不继续了吧。”
他去卧室前也套好了衣裤,两人一下从没羞没臊的原始人进化成高级动物,面面相觑,都有点儿尴尬。
没有预兆,开始和结束得都突然。
全凭最本能的欲望。
“今晚委屈你先睡沙发。”许漠拎了个小太阳电暖炉,插上插头放到沙发边,靠近她枕头的地方,“客厅暖气不是很足,我再给你灌个暖手袋吧,焐脚。”
“好,谢谢。”赵雪妮躺进沙发,被子盖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地跟着许漠。
许漠把一只暖融融的热水袋裹进她双脚之间,拍了拍被褥,“不客气。”
明明客客气气。
赵雪妮咬唇忍住莫名而来的笑意。
许漠单膝跪在沙发边,又看了她几秒,手一直搭在她的被子上,没说话。
好像,不舍得今晚就这么结束。
“许漠,你睡哪儿呢。”赵雪妮轻声问。
许漠眉眼松动了下,神色柔和,“和你一样,睡沙发,不过在办公室。”
这话说的,仿佛只要这里沙发够大,他不介意跟她一起睡。
“那你快去睡吧。”
被许漠这样盯着看,好想把脑袋钻进被子里。
“好。”许漠笑了笑,站起身时说,“我不一定睡得着。”
目送着许漠离开,赵雪妮想起什么,又喊住他,“还没到时间吗?”
许漠脚步微缓,回身看着她。
“跨年。”赵雪妮从沙发上半撑起身,“12点还没到吗?”
许漠静静看着她,“现在已经是2019年了。”
赵雪妮睫毛微眨。
“12点早就过了。”许漠搭上门把手,最后对她笑了一下。
“在我亲你那会儿。”
赵雪妮愣住。
东北的夜晚大雪纷飞,远离城镇,没有盛大的烟火,没有喧嚣的人群,淡化了时间的感知,却在那不知不觉的一秒之间,他吻了她。
穿越时间。
-
第二天去镇医院,许漠和许漠妈在神经内科病房待了很久。
赵雪妮挺紧张的,坐在外面走廊长椅上,百度了很多阿尔茨海默症不同阶段的症状解读。
越看越焦虑。
按照那些网络医生言之凿凿的说法,许漠妈已经步入晚期,即将丧失日常生活能力,卧床不起出现褥疮,还会引发尿路感染等并发症……
她一把给手机灭了屏,抓了抓头发,长叹口气。
“我说的疗法你考虑一下吧。”门打开,老医生送许漠和许漠妈出来,挺诚恳地说,“咱镇上确实没那条件,能抓紧送去大城市就赶紧去。”
赵雪妮远远听完老医生说的话,心跳空了一拍。
“行,我想想吧。”许漠扫了眼赵雪妮,目光慢慢回落到妈妈身上,“她一辈子没离开过镇上,可能适应不了外地。”
“外不外地现在对她有什么区别?”老医生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我说的每一句话,她已经听不懂了。”
许漠没说话,眸色暗了下去。
“我得走了,小清还在家里等我……”许漠妈攥了攥许漠的衣角,“走啊,志文。”
志文,是许漠爸的名字。
老医生一脸“你看我说什么吧”的表情,许漠张嘴想说什么,他望着满头白发的妈妈,最终还是没有说。
世界是虚无缥缈的一片白色。
唯有余光里,有那么点儿热烈的红。
他慢慢转头,看向赵雪妮。
冬日清晨,走廊窗户的阳光满洒在她头顶,灿烂得令他晕眩。
赵雪妮正在这时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就是这样一抹逆光中的笑,让许漠觉得,哪怕有天全世界抛弃了他,但她还在那儿。
许漠抬起手,对她招了招。
“好饿啊。”赵雪妮跑过来时先挽住了许漠妈的胳膊,“阿姨,咱快回去吃早饭吧。”
许漠妈先是下意识抗拒了一下。
她皱眉看着赵雪妮,吸了吸鼻子,这才慢慢让她搂住自己。
算是默许了肢体接触。
“想吃什么。”许漠快走两步,双手揣兜,没和她们挨着一起。
赵雪妮想了想,指着他说,“吃你做的。”
“我?”许漠挑眉,“我不会做饭。”
“那冬至的……”
“饺子不用做,”许漠抢答,“煮就行。”
“饺子好,饺子好。”许漠妈重复着点头。
赵雪妮可不想许漠轻易得逞,“你少来了,商棋说你每天早上不去食堂,都是自己在屋里做好吃的。”
说完恶狠狠地补充,“吃独食!”
许漠不怒,反而乐了。
赵雪妮见他依然不松口,还想激将时,擦身而过的白大褂医生忽然惊讶叫了一声,“雪妮?”
走在前方的许漠因为这两个字猛地停住脚步。
赵雪妮倒没他那么大反应,思考两秒,便将来人的脸和名字对上号:“孙医生,你元旦也值班啊?”
“急诊科嘛,大家都放假了,我们也得上岗。”孙医生笑着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依次扫过许漠妈和许漠,最后停到他腿上。
“上个月还骨折的腿啊……”孙医生感叹,“果然有女朋友照顾就是好得快。”
赵雪妮脸一红,飞快瞥眼许漠,急忙摆手,“没有没有,他是我老板。”
“那你更惨。”孙医生振振有词,“元旦了还要加班,陪老板全家出门看病。”
……
厨房边的窗户氤氲着热气,叮一声,吐司机蹦出两片热气腾腾的面包。
许漠关掉炉子,将煎好的鸡蛋和培根倒上面包片,另外再夹一片,三明治做好,盘子一推,顺畅无阻地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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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赵雪妮面前。
她揭开看了看,“哇,给我这么多肉。”
一旁的许漠妈吃着碗里的饺子,不忘斜眼偷瞄。
“你不能吃这个,不好消化。”许漠往她碗里摊了个太阳蛋,看回赵雪妮,“不多给你点培根,来找我干仗怎么办。”
愣了几秒,赵雪妮会过意后啊了一声,“你嘴真毒!”
不得不说,许漠记性挺好。
还记着她上班第一天和龙彪为了培根大起争执的事呢。
其实也就过了一个多月,可现在回想,遥远得细节已经模糊不清。
也许是有最近的日子做对比吧,太过活色生香,每一秒都令她脸红心跳。
“……雪妮。”桌对面的许漠手握咖啡杯,莫名呢喃起这两个字。
赵雪妮想起昨夜许漠在她耳边说的情话,耳朵又是一热。
“叫我干嘛。”她故意没好气地回了句。
“见过一次面的男人也能勾得人家喊你雪妮。”许漠从若有所思的状态中回过神,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你可真行。”
要不是双手举着三明治,赵雪妮都要来一套耸肩摊手whatthefuck了。
“你今天不怼我几句不痛快是吧……”她正要闹,许漠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字。
还没看清,许漠先行接起电话,拿着咖啡起身去了卧室。
没来由的,赵雪妮心里空落落了一下。
“嗯,不欢迎。”许漠喝了口咖啡,对电话那边冷冷地说。
手机那端,女人的甜美嗓音一点儿不减,带着自信的傲气,“不欢迎我也要来,特意为你休的年假呢!不来看看你在冰天雪地里过得好不好,我在上海怎么放得下心?”
“过挺好的,不劳你费心。”许漠说。
“啧,上次没见你这么铁板一块。”女人顿了顿,压低声音,仍很俏皮,“噢,不会是最近金屋藏娇了吧,怕我来捉奸?”
“你不然回炉重造学一学语文?”许漠摸了根烟点上,“捉奸,特指婚姻双方之间——”
“我不管。”
女人笑嘻嘻打断了他,“三天后的飞机,你乖乖等我。”
打完电话,许漠出卧室时,赵雪妮正以偷地雷的速度把对着餐桌拍照的手机收了回去。
他不知怎的又想起她藏日记的拙劣手法。
昨儿晚上日记好几次滑出来,他不得不时刻伸脚推回去,还不能给她发现,十分影响办正事。
“干嘛呢。”许漠明知故问。
“没有啊。”赵雪妮无辜地眨了眨眼。
许漠冷笑,掏出手机点开朋友圈,上下滑了滑。
好一个学精了的赵雪妮,把他屏蔽了。
赵雪妮在2019年吃的第一顿早餐,当然有必要发个朋友圈。
这条朋友圈很快淹没在大家拍的跨年烟火秀里,只有最铁最心细的姐们儿才能发现蛛丝马迹。
“7年,哦不,8年来第一次吃到许漠做的早餐!”乔诗语一扔扫帚,捧脸大叫,“我磕的CP成真了啊啊啊啊啊!”
搬进养殖场这天,赵雪妮喊乔诗语来帮忙。许漠给她安排了一间木屋,权当单人宿舍。
两个姑娘一起扫地擦桌,边干活边聊天,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赵雪妮捂起耳朵,“姐,你小点声。”
“你俩一大早怎么会吃早餐吃到一块儿去?”乔诗语恢复意识,不过三秒,又捂嘴发出尖叫:
“该不会——因为前一晚睡了吧?!!!”
“因为我是一只早起的鸟儿。”赵雪妮严肃看着她,“有虫吃是应该的。”
“你们做了几次?”乔诗语双手蜷在脸边,眨巴着星星眼问,“请问什么姿势最舒服啊,我听说那个□□探花……”
“没有□□,也没有花。”赵雪妮扒开她的脸,看向窗外的目光忽然凝冻。
养殖场久违地开进了一辆黑色大奔商务车。
车停到许漠屋前,一个接一个年轻的男男女女跳了下来。有男生脖子上挂着相机,举着反光板。
“我靠,大明星来了啊这是。”乔诗语也被吸引,和她一同凑到窗前。
是在所有闲杂人等下车之后,一双穿黑丝袜的高跟鞋才款款踱下踏步台阶。
几乎在她双脚接触到地面那刻,一群人就围着她忙活起拍摄。
赵雪妮目不转睛盯着这一切。
那些拍摄流程,她都熟悉。甚至那张明艳张扬的脸,她也似曾见过。
人群中忽然骚动,隔得这么远也能听见欢呼怪叫声。
他们自动分成了两道,从路中央缓缓走出的人正是许漠,他无可奈何地笑着走向女人,怀抱一束玫瑰花。
22. 22
“玫瑰花?”乔诗语先叫出了声,“许漠他怎么会……”
她顿了顿,看见赵雪妮不紧不慢摘下了大扫除时用的袖套,“雪妮,你干啥呢?”
赵雪妮没回答。
她解开头绳,一头蓬松飘逸的卷发垂肩而下,精致小巧的猫脸顿时有了女人味道。
乔诗语似懂非懂,看了眼窗外的女人后,她恍然大悟,着急忙慌想要拉住赵雪妮。
“冷静啊雪妮,人家是大明星,咱比不过的!”
赵雪妮已经推开门走了过去。
一群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围着许漠和女人有说有笑。
赵雪妮混遍北京网红圈,对这类社交场合的规矩一向了如指掌,只是因为许漠也在其中,她得拿捏好分寸。
“厂长。”赵雪妮笑眯眯地喊,“屋子我收拾好了哦。”
那一团谈话声戛然而止,男男女女都回过头,不解望着她。
许漠看着眉梢带俏的赵雪妮,原本敷衍勾起的嘴角,弧度向上扬起,“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赵雪妮还没说话,抱着红玫瑰的林嘉纹便开口了,也是蜜得能化出汁的甜嗓,“噢,许漠,你还为我提前准备了房间?”
“没有。”
“对啊。”
两人异口同声。
许漠看了眼赵雪妮,她脸上的甜美笑容在他看来杀气腾腾。
“对啊,厂长听说你要来,早就吩咐我收拾一间干净屋子给你住呢。”赵雪妮一指木屋,挡道的人立刻让了出来,“喏,就是那间,亲爱的,我带你过去。”
林嘉纹含笑不语,是在经过许漠身边时,才对他撩了撩长发,“许漠,你这新员工可以啊,上次来还没这号人物呢。”
屋子很新,清扫过后,有种没住过人的干净清爽的味道。
乔诗语一见大队人马涌进屋子,慌了神,趁赵雪妮进厨房烧水时猫进去悄声问,“现在演的是哪一出?”
赵雪妮取出一摞塑料纸杯,挨个往里倒热咖啡。
“待客。”倒到一半,她回答。
端着咖啡出来时,客厅坐满了人,角落堆着许多拍摄器材。
“这些都是我上海的前同事。”许漠走过来,替她把咖啡递给了那些人,回过头说,“公司有款新能源车要上新,他们想来我们这儿拍宣传片。”
他们,我们。
划分得清清楚楚。
赵雪妮听完这话,心里舒坦了许多,“好啊,欢迎。”
“哎,Sheryl,你把我包里那袋咖啡豆拿出来。”林嘉纹闻了闻咖啡,放回茶几,喊了声助理。
她慵懒地靠进沙发,对着许漠的方向交叠长腿。
皮草奢华,黑丝袜包裹的小腿闪烁迷人光泽。
赵雪妮眼眸一暗。
眼前的女人简直恃靓行凶,身为女人的她都很难挪开眼球。
“又带豆子?”许漠喝着纸杯咖啡,神色淡然,“你上次送的牙买加蓝山还没喝完。”
“这次可不同噢!”沙发对面的林嘉纹探身过来,煞有介事地放下一袋装潢精美的咖啡豆礼盒,“真正的巴拿马翡翠庄园红标瑰夏,全世界最好的咖啡豆,尝过了它,你还喝得下速溶?”
她抽走许漠手中的纸杯。
赵雪妮皱了下眉,本来还能假笑的脸僵得抽了一抽。
“好,谢了。”许漠接过礼盒。
赵雪妮不可思议地扭头瞪他。
刚才在厨房,乔诗语光速人肉了林嘉纹一通。
已知她是某短视频平台千万粉丝级主播,也是汽车大厂中凌集团的市场公关部总监,盘靓条顺,能力极强,在汽车界和直播界都是万众瞩目的直男女神。
另,本科毕业于上海某双一流名校。
和许漠是同学。
操……
生活就是充满惊喜。
但,也不算太意外。
本就优秀得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许漠,身边围绕的理应是同样完美无瑕的女人。
“来之前就听说你们厂的直播做得有声有色,主播应该就是这位……”林嘉纹弯起纤纤食指,把玩着脸边卷发,眼风一扫,“唔,怎么称呼?”
她刻意的停顿,将屋内所有人目光吸引到赵雪妮身上。
沙发没地儿,她单独坐在椅子上。
被众人这么一打量,更有了被架上高台审视的感觉。
“姓赵。”赵雪妮挺背端坐,答得不卑不亢。
“名雪妮。”许漠认真地补充。
……
气势一下就弱爆了啊!!
赵雪妮深吸口气,挤出微笑,“我也听说亲爱的有做直播,请问网名叫什么呢?”
“林嘉纹,我本名。”林嘉纹粲然一笑,烤瓷牙雪亮,“你呢?”
赵雪妮干笑,端起咖啡喝了口,“我用的不是本名,哈哈。”
“噢,所以叫什么?我关注一下。”林嘉纹指尖敲字,哒哒点开手机。
她口里的咖啡愈发苦,“还是不说了吧,也没什么特别……”
“说了你给引流么?”许漠温柔地打断她,对林嘉纹挑了挑眉。
“我们叫——小了白了兔。”
安静了一秒,屋子里爆发出掀翻屋顶的狂笑。
林嘉纹。
VS.
小了白了兔。
——K.O!
“也太逗了吧我操!”一个摄影大哥笑得狂拍大腿,问身边录音师,“你见过上海哪个女网红叫这种名字吗?哈哈哈哈!”
唯有林嘉纹轻抿嘴唇,面无笑意。“我们”二字,实在刺耳。
红晕如天边流云,一丝丝爬上赵雪妮脸颊。
她又瞪许漠一眼,后者扬了扬眉,冲她爽朗地笑了笑。
真是……完全不想理许漠了。
和你的甜美女神锁死吧!!
赵雪妮腾地站起身,许漠抬眸问,“哪儿去?”
她想了几秒,没好气地戴上红袖套,“喂鸵鸟。”
许漠还想说什么,林嘉纹也款款站了起来,“许漠,你不试试瑰夏的豆子吗?走,去你屋里。”
许漠眼看着赵雪妮的背影僵了一下。
她几乎推门而出,跑进平坦开阔的雪原里,落荒而逃。
-
说是喂鸵鸟,赵雪妮一出木屋,就调转方向奔向育雏室。
那里永远发着暖融融的光,还有许多在保温箱里叽叽喳喳的小鸵鸟,心情再郁闷,进了屋也能纾解几分。
关上门,赵雪妮吸了吸鼻子。
虽然早就对许漠的红颜知己有了心理预期,见到本人还是让她十分受挫。
林嘉纹很美,美得众星捧月,盛气凌人。
他们团队的摄影大哥导播大哥捧着她也就算了,许漠对她到底什么态度,赵雪妮看不透。
正是这份捉摸不透,让她的心被一点点吊着悬空。
她和许漠失去联系的那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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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林嘉纹一直在许漠身边。他们是大学同学,也是公司同事。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他们怎么成为朋友的,许漠那天吻她的方式老道又有技巧,压根不像没谈过恋爱的人……
光是一想这些,赵雪妮就无力地仰倒在干草堆上,望天长叹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脑袋抽风,要把收拾了一天的新家留给林嘉纹,让她光明正大地鸠占鹊巢。
除了屋子,她还要抢走什么。
“姐?”商棋进来时有点吃惊,“到处找你呢,怎么躺这儿了,不舒服啊?”
“我没事,就眯一会儿。”赵雪妮撑起身看了眼窗外,天空深蓝如海。
“谁找我?”迟钝几秒,她如死灰的眼睛亮了下。
“嘉纹姐在办篝火晚会呢,问你怎么没来。”商棋笑了笑,生怕她不知情似的,摸着头皮解释,“林嘉纹,就是漠哥那个——”
“我知道,白天打过照面了。”赵雪妮掐断他的话。
现在很听不得红颜知己四个字。
听一次,就是一根针扎进心里。
夜色如墨,橙红的火光在风中跳跃。
雪地里升起一团篝火,火边停着一辆底盘极高的黑色SUV,车身流畅,黑漆反光,映着一簇簇火光。
一群人围着篝火支起露营椅和烧烤架,几台摄像机已经就位。
“哎,你终于来了!”
没想到先来招呼自己的反而是林嘉纹。
她换了身飒爽的户外套装,妆容也更浓艳,“亲爱的,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时间,但我们实在缺群演。”
“群演?”赵雪妮瞥了眼商棋。
说好的篝火晚会呢。
“对。”林嘉纹双手裹进暖手宝,笑着给她解释,“我们的宣传片模特过几天才到,今晚想先试拍一段,脚本已经写好了,你能配合出镜吗?”
赵雪妮摸了下脸,今天是纯素颜,正要回绝,林嘉纹牵起她的手,撒娇摇了摇,“哎呀,亲爱的,群演不用露脸啦,你负责给男女主鼓掌就行。”
她上下一扫林嘉纹的装扮,明白了几分。
被安排坐到篝火边,赵雪妮伸手烤火,一阵香甜的焦香飘过来。
她抬头,眼前是一根烤棉花糖,绵软的糖身上裹满金黄焦糖。
许漠拿着棉花糖,逗趣儿似的在她鼻子边晃了晃,“吃吗?”
赵雪妮喉咙不争气咕噜一声,棉花糖实在太香。
她别开脸。
“生气了?”许漠坐到旁边,把棉花糖递进她手心,“气我一下午没来找你?”
明知故问。
赵雪妮还不说话。
“那就是气我给她送玫瑰花了?”许漠笑了笑。
赵雪妮转头盯着他。
——看他怎么狡辩。
许漠轻轻啊了一声,“你不说话,看来也不是因为这个?”
赵雪妮咬住嘴唇。
许漠上过妆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更俊朗了。
他明明什么都懂。
只是不愿意哄。
“做你的男主角去吧!”赵雪妮没来由得恼火,一把将棉花糖扔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里。
许漠皱了皱眉,意味深长盯着她,半晌不语。
人来人往的片场,干柴烧得越旺,篝火边的两人越沉默。
“各就各位啊!”直到戴鸭舌帽的导演拿起大喇叭,往监视器前一坐,“漠哥和嘉纹入镜。”
23. 23
不知谁打开音响放起了歌,英文饶舌狂拽酷炫,在跳跃的火光中越发激昂,整个片场的气氛瞬间点燃。
大伙都嗨了,摇头晃脑,享受迷乱轻狂的感觉。
赵雪妮坐在一堆不认识的人之间,心情有点儿郁闷。刚才一时冲动扔了许漠给的烤棉花糖,许漠脸色不太好看,起身去拍摄时一句话也没跟她说。
“喝点儿?”旁边一个脏辫男孩递来瓶啤酒,“拍广告有什么好紧张的,咱们又不是主角。”
“……”
更扎心了。
赵雪妮道了声谢,仰头喝了一口,浑身上下颤得一抖。
零下的温度,这酒竟然是冰的!
“我们就……只用在这干坐着?”她问。
紧绷的身体被全身通爽地刺激了一下,也因有人主动搭话,渐渐放松下来。
“对,我们是气氛组啊。”脏辫笑了笑,“嘉纹姐没告诉你脚本吗?我们公司今年新上市的这款SUV主推越野续航,宣传片讲的也是一群帅哥美女上山下海玩户外的故事。”
赵雪妮点点头,“哦,那我们就是……”
“一群。”脏辫对着远处扬下巴,“帅哥美女在那呢。”
她转首看去。
火光尽头,黑色越野车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车子点火启动,原地轰油门,掀起一阵又一阵极富磁性的低音炮声浪。
那声音奢靡,性感,酥酥麻麻钻进耳朵。
赵雪妮没来由得全身发软,抬眼一望,驾驶座里,许漠下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幽深的目光一直紧锁着她。
视线相触,她心口一跳。
“Action!”导演大喊。
话音刚落,只听发动机嗡鸣巨响,她眼前掠过一团寒气逼人的凛风。
越野车以闪电般的速度破开前路,车尾卷起漫天雪尘,所有人的脑袋跟着车子从左转到右,以为它就要一条直路开到底时,车子忽然一个灵活甩尾,向右漂移,转到所有人后方去。
“漠哥帅啊!”几个男人难掩激动的挥拳大叫。
赵雪妮也开始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与那次骑鸵鸟比赛不同,此时此刻,天上有无人机,地上有滑道摄影,十几个机位同时跟拍许漠开车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帧画面。
还有为他摇旗呐喊的观众。
这里才是他真正的主场。
“我靠!”脏辫喝酒的动作一顿,目光跟着许漠的车子飞快移动,“太牛逼了,三百六十度回旋圈……”
赵雪妮问,“那是什么?”
“你没发现吗?”脏辫举着酒瓶指给她看。
“漠哥一直在围着我们绕圈。”
赵雪妮愣住。
一阵风吹起她头发,就在拨开乱发之际,越野车飞驰经过正前方,许漠在纷飞的雪雾中看向她,忽然朝她的方向一打方向盘。
车身一晃,扑得篝火乱跳,热浪翻滚。
“——啊!”所有人吓得大叫,赵雪妮也险些喊出声。
她捂住狂跳的胸口,在那一瞬,车檐阴影里的许漠似乎笑了一下。
“漠哥太坏了啊!”脏辫和同事们相视一笑,“又逗嘉纹姐,我听见她在车里尖叫了。”
“他俩啥时候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啊,都认识七年了。”
“来来来,打个赌,谁会先告白!”
大家七嘴八舌聊起来。
赵雪妮坐在角落,深呼吸压住那种颤动的情绪。
又是错觉吧,刚才那瞬间,许漠玩味的笑。
不是为她。
“哎,你跟漠哥怎么认识的?”聊到一半,脏辫在其他人热火朝天的间隙,扭头看她。
“招聘广告。”赵雪妮说。
“噢……”脏辫顿了顿,“你还不了解漠哥以前是做什么的吧?”
赵雪妮说,“反正他干养殖挺厉害的。”
“哈哈,那你可太小看他了。”脏辫笑起来,指着那辆车,“看见底盘了吗?这车的独立底盘悬挂系统一年前申请专利,A厂开价5个亿要买,我们公司不卖,知道为什么?”
赵雪妮摇头。
她只知道A厂是国内最牛逼的互联网大厂。
“因为是秒杀全球所有汽车公司的天才创意。”脏辫用酒瓶跟她碰了下杯。
“就是你口中这个只会干养殖的家伙设计的。”
赵雪妮握着酒瓶的手僵在半空。
她忽然想到许漠的车坏在家门口那天,她踢他的轮胎,喊他下来修车——
汽车工程师么。
和修车差不多。
“每个人追求的东西还真是不同。”脏辫笑叹口气,“漠哥大学毕业进公司,带着设计部所有人花了五年设计这个系统,这是他全部的心血啊,眼看新车就要上市,他走了,成果全部留给公司。”
赵雪妮眼里起了一层雾。
越野车又一次开过眼前,许漠直视前方,侧脸硬朗利落,对众人的欢呼叫好不为所动。
他越淡漠,越令人想要仰望。
“我们老板几次想请漠哥回来,他都拒绝了,这次还是嘉纹姐想的主意……”脏辫说到一半打住了。
赵雪妮看着他,“怎么?”
脏辫摆摆手,“哎,这不能说……”
“我干了。”她碰了下脏辫的酒瓶,仰头喝完整瓶酒。
液体冰凉,直刺心脏。
“你随意。”她将空酒瓶放上桌。
没有男人禁得住酒量上的激将,脏辫无奈笑了。
吹完一瓶酒,他也把空瓶往桌上一杵,“根本没有什么模特。”
赵雪妮盯着他。
“宣传片会在新车上市那天全网发布,漠哥是唯一主角。”
“这是嘉纹姐送给他的礼物。”
-
拍摄结束已经很晚,摄影团队在收器材,许漠从车上下来,穿一套全黑冲锋衣,和导演聊着什么。
赵雪妮远远看着他。
傲人的大长腿穿上黑裤短靴,酷得令人挪不开眼。
几天前肌肤相亲的人,此刻却让她不敢走过去。
差距一直存在,只是养殖场的环境消弭了这些。
直到林嘉纹和她的团队一来,将她和许漠两个人的世界撕开一道口子,现实的寒风吹进来。
许漠回到了属于他的水域,如鱼得水。
而那片水域,对她来说明显太深,太辽阔了。
即使跟着游过去,也会被浪头打得头晕眼花,扑腾半天找不到方向,怪狼狈的。
“聊一晚上了,要不加个微信?”脏辫收椅子时问,“我们要在这拍半个月呢,可以一起玩。”
半个月?
赵雪妮叹了口气。
“哎呀,看人姑娘为难了吧。”旁边一大哥坏笑着说,“美女,你别理他,渣男一个。”
“哧!”脏辫不乐意了。
“渣男啊……”赵雪妮轻轻应声。
这时,远处的许漠似乎看了她一眼。
她下意识摸出手机,转头对脏辫笑了,“那加一个呗,男人不渣多没劲。”
滴。
扫码声在夜里清脆。
“哎,漠哥,你看下一步的计划怎么样?”导演见许漠有些走神,提醒说,“明天上雾凇岭拍雪景。”
许漠没说话。
“漠哥?”导演扬声喊。
许漠失神的目光骤然聚拢,瞬间有了凌厉,“谁定的这景?”
“……嘉纹姐!”导演紧张了一下,见他没表情,小心翼翼说,“当然了,漠哥你对这一片更熟,你想去哪拍都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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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点不用换。”许漠转头看向快熄灭的篝火堆,眼神幽幽,“女群演还是用那几个。”
“好嘞!”导演连忙点头,目送许漠离开。
“不对。”许漠走了几步,止住脚步,回头对导演淡声说:
“明天,广告部的Rocky不用来了。”
……
木屋亮起暖灯,澄黄透亮。
赵雪妮站在门外的松树下,没资格进去。
她不确定林嘉纹这会儿收拾好没有,但她自己的洗漱用品都还放在里面,原本是想把屋子让给她住一晚,谁知他们要拍摄半个月……
“怎么不进屋。”
身后响起低沉又熟悉的声音,赵雪妮皮肤一紧,还没整理好独自面对许漠的心情。
她正欲转身,许漠长腿一迈站到眼前,压迫感扑面而来。
“谈谈。”他说。
赵雪妮平视着他黑色冲锋衣的胸口,语气努力自然,“你帮我进去问一声吧,我想拿点东西走。”
“问谁?”许漠盯着她。
“你的,”赵雪妮犹豫了下,“……那什么。”
别扭。
明晃晃的别扭,闹脾气。
她本意并非如此,只是讨厌一个人时,连说她名字都像吃苍蝇。
“我没让她住。”许漠显然懒得在定义上过多纠缠。
赵雪妮抬头看着他。
许漠双手插兜,眉梢微挑,傲慢中带着轻狂。
“还不懂么?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赵雪妮眼睫轻颤。
许漠声音依旧淡淡,甚至有几分不耐烦,但正是这种懒得解释的态度,让她心里没来由地舒服了一下。
——像以前他给她讲题,沉着脸敲她脑袋,“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重复?”
“哎。”许漠俯身与她视线平齐,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给点儿反应。”
“骗人。”赵雪妮看着他。
骗人,明明就快要抢走了。
她说的认真,却不知怎么逗得许漠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许漠眉眼弯弯,赵雪妮一阵羞恼,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揪住他鼻子。
这么高的鼻梁,鼻头竟然是软的。
这手感,她有点儿惊讶。
“我笑你啊。”许漠没挡开她,任由她捏着鼻子,瓮声瓮气说,“笑你太笨。”
“你再说!”
赵雪妮咬唇,正要加大力气,许漠扯开她手腕,把她拉向自己。
冲锋衣面料冰凉,她撞进一面坚实的胸膛。
本能地想闹,腰间却是一紧。
许漠揽开双臂,从后箍住她的腰,下巴磕在她脑顶,将她完全罩进怀里,寸步不离。
清冽皂香混着淡淡烟味,说不出的好闻。
赵雪妮僵得一动不能动,连眼睛也忘了眨。
天地寂静,树梢轻拂,她听见许漠胸口一声又一声的心跳。
难道……他也紧张。
“赵雪妮,你是不相信我。”许漠喉头轻滚,“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赵雪妮沉默了。
也许,二者皆有。
“我知道了。”许漠无奈地低笑,鼻尖蹭了蹭她发顶,柔声说,“明天留给我,好不好?”
羽毛轻轻搔着她的心。
“最后一次机会。”她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敢对许漠下通牒。
而许漠竟没有恼,更紧地搂住她。
“抱我。”他说。
松树枝头落下一两点雪花。
木屋里的光晕透过窗洒在雪地,笼着树下的两个人。
相依相偎,快融在一起。
不远处的黑暗中,林嘉纹将红玫瑰扔进垃圾桶,掉头就走。
24. 24
天蒙蒙亮,淡蓝的天边还有星子,雾凇岭滑雪场已经开始营业。
许漠昨天说要把今天留给他,没想到是来滑雪。
换完雪服,赵雪妮出更衣室时,守在门边的工作人员来了个九十度鞠躬,“贵宾您好,别忘了这个。”
她吓一跳,“这什么?”
“您的小乌龟。”工作人员双手呈上一个软乎乎的绿色乌龟垫。
把这种护臀围在腰间,摔倒时能起到很好的减震效果,但……也等于把菜鸡两个字写在脸上。
赵雪妮笑了笑,“谢谢,但我没租这个,应该是别人……”
“不会搞错啊,刚才有个帅哥让我拿给你。”工作人员正诧异,转眼看见对面男更衣室的门开了,眼睛一亮:
“那个,是你男朋友没错吧?”她指向对面。
抬眸望去,赵雪妮呼吸一窒。
穿一身黑色滑雪服的许漠头戴黑盔与护目镜,看不清表情,只有薄唇紧抿,浑身散发冷硬气息,正携着雪板向她走来。
他长腿带风,步伐坚定,似乎再险阻的路也能在他脚下化为坦途。而这次,坦途的尽头站着自己。
赵雪妮原地不动,耳后渐渐发热。
“贵宾,你还是戴上吧,你男朋友特地给你选的小乌龟。”工作人员诚恳地说。
“他——”
不是我男朋友。
赵雪妮正要解释,许漠从工作人员手中拿走护具,走到她面前,深色护目镜下的嘴角微勾,“想让我给你戴,不妨直说。”
抬手就要给她围上腰。
俯身而来时,温热的男性气息瞬间迫近。
“哎。”她拦住许漠,呼吸微乱,“你……你的呢?”
护目镜藏住了许漠的眼睛,但赵雪妮感觉他眼里含笑,“我的什么?”
“你的……”她看着镜片里自己的脸,睫毛忽闪,“小兔子?”
护臀垫不止有小乌龟,还有小兔子,小绵羊,小棕熊……
似是想象了一秒,许漠浓眉拧起,“我怎么可能戴那玩意儿?”
“噢,原来你也知道一把年纪戴这个掉面子啊。”赵雪妮拍拍他手背,“松开。”
“不是面不面子的事儿。”许漠鼻音轻笑,“你知道滑雪摔断尾椎骨的几率有多高吗?”
赵雪妮瞅他一眼。
“76%。”许漠移了移护目镜,认真说,“今天喊你出来玩,要是哪儿摔坏了,以后你的下半生我管还是不管?”
很好的问题。
赵雪妮刚要说“不用你管我也会讹上你”,许漠就将护具上的魔术贴往她腰间一束,她双眼顿时圆睁,五脏六腑都快勒出来。
许漠笑着扯了扯魔术贴,“弄疼了是吗,以后我轻点儿。”
以后啊。
赵雪妮脸一红。
工作人员眼里闪过一丝促狭,识趣走远。
“Ohmygosh,什么情况?”正从更衣室出来的Sheryl触电一样退了回去,猛踩身后人一脚。
“Jesus,你大清早撞到鬼啦!”另一个女助理吃痛地推开她,“What’swrongwithyou……”
话音刚落,她也怔住。
大厅人群熙攘,一身黑的许漠实在帅得太突出。
身高拔群如他,双手环搂着某个红发女人的腰间,在众目睽睽下为她调试幼稚的卡通护具。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点一点挪动松紧带,他垂首,似在问她疼不疼。
“不能让嘉纹姐看见!”
Sheryl如临大敌,把助理往后推,“你再拖延她三分……ohno,五分钟!”
“你们未免把我想得太脆弱。”
林嘉纹推门而出,上过浓妆的脸冷得没有一丝纹路。
俩助理被她的扑克脸慑得有点儿心慌,Sheryl先说,“嘉纹姐,我们不是那个意思,那女的好像是昨晚的群演,谁知道她这么快就缠上漠哥。”
“Cheapgirl就是这样啦!”另一助理也附和,“嘉纹姐,我马上找选角导演让她走人。”
“走?”林嘉纹冷笑,红唇勾起弯刀般尖锐的弧度,“今天的大戏还没开演,她怎么能走?”
护目镜下移盖住眼,便能藏掩所有真实情绪。
林嘉纹不避不闪地径直走过去,还有几步时对赵雪妮张开双臂:
“亲爱的,又见面啦!”
赵雪妮一怔,面对笑靥如花的情敌,还是很难川剧变脸挤出笑容。
她推了推许漠肩膀,避嫌似的轻声提醒,“你朋友来了。”
许漠似若未闻,在她胸前给护具扣好最后一道防护。
护目镜在他高挺鼻梁压出淡淡痕迹,距离过近,她才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原来一直驻留在她眼里。
心跳瞬间加快,跳得温柔又惊心。
“现在还紧吗?”许漠问。
“许漠,教练会帮她搞定的啦。”林嘉纹挽住赵雪妮胳膊,轻轻一拉,不动声色地将她和许漠拉开一段距离,笑着问她,“OK了吗,剧组都在等我们哦。”
“那就继续等。”许漠淡声说。
空气瞬间凝滞,林嘉纹和身后助理表情都是一僵。
赵雪妮看着许漠。
“挑一个吧。”
正愣神,许漠对她朝着满墙的护具轻点下巴,音色上扬,干净明朗,“想看我穿哪只,小兔子?”
-
清晨的雪场洁白明亮,光整无痕。
直到一股黑风踩着单板飘逸而过,留下一道深深白痕。
雪坡那头,许漠在快出残影的加速度惯性下,腾空飞跃跳台,转身后又是一个漂亮落地,单板仿佛黏在脚底,他一往无前地滑向终点。
“太屌了我操!”导演从监视器后腾地站起来鼓掌,“跳台后空翻,漠哥什么时候练成这么……等等,他身后背的那是啥!”
大伙立刻凑上去看。
监视器画面飞快后退,直到定格某一帧。
许漠在跳台上凌空跳跃那一秒,双臂微张,长腿屈膝,蓝天下他舒展的身体仿佛静止,唯有身后那根毛茸茸的大尾巴随风飘扬。
粉色的,兔子尾巴。
默然数秒,剧组轰地炸开了锅。
“漠哥都是滑雪大神了,还戴护具干啥玩意儿?”
“不说护具,那么骚的粉兔子他是怎么忍痛安上屁股的啊!”
“被逼的吧,肯定被人拿果照威胁了哈哈!”
“说不定是自愿呢?”
“……那,那肯定是真爱!”
监视器前一团喜气,林嘉纹抱臂站在人群之外,沉着脸不发一言。
那边,赵雪妮双手杵着雪杖,在起点磨蹭许久,还是不敢出发。
“姑娘,听你口音就是东北人啊!”教练大哥压了压雷锋帽,语重心长,“那滑雪对咱有啥难的,一弯腰,一闭眼,往前冲不就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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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了。”
“哥,你说得好轻松。”赵雪妮抻长脖子,看了眼脚下几乎垂直的陡坡,心如死灰地缩回来,“你是完事儿了,直接给我干到阎王爷跟前去了。”
“胆儿这么小,怎么追到你男朋友的?我们雪场还是头一回出现这么牛逼的大神。”大哥笑着按下她的背,“弯腰,准备。”
“哎不不不不……”赵雪妮叫起来,只能靠打岔分散注意力,“大哥,你你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追的他!”
“他不是兔子吗?”大哥说,“你是乌龟。”
赵雪妮半抬起头看着他。
“永远都是乌龟追兔子,你见过哪只跑得快的兔子掉头回来追乌龟?”
突然好有哲理。
就在赵雪妮思考这句话深意的瞬间,大哥往她龟壳上爽快一拍,“追他去吧——!”
“啊啊啊啊——!”
冷风刮刀一样刮过赵雪妮的脸,这种毫无准备就被突然推下去的感觉,真的好像死亡,颤抖的心脏都快在尖叫中蹦出来。
看着雪道在脚下刷刷后退,她大脑一片空白,教练教的技巧全部抛之脑后,连刹车都忘记,只能在飞快的俯冲中大叫“让开!”。
前方的人一个个避犹不及闪开,赵雪妮刚松口气,但更绝望地意识到,下坡路终点的钢板近在眼前。
尾椎骨,76%,下半生……
脑中划过一张温柔含笑的脸庞。
在恐惧到窒息的加速度中,她本能地大喊出声,眼角泌出泪,被风吹干:
“许漠救我——!”
似是一道召唤。
余光中立刻出现一抹黑色,踩着单板的许漠凌空一跃,又加速些,直到与她平行。
他手负身后,这么快的速度也游刃有余,在风中扭头看着她,“跑这么快,我差点追不上。”
赵雪妮当下根本来不及反应,以为许漠本打算袖手旁观,是听自己喊他名字才大发慈悲过来援助。
“你快帮我停下来!”她有了哭腔。
许漠摇头,“你得自己学会摔倒。”
赵雪妮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狂风将她头发糊了满脸。
“现在听我的,第一步,扔掉雪仗。”许漠调转方向,倒退着后滑,用身体面对她,“然后屈膝降低重心。”
他竟然在坡道上面对面给她做起示范。
赵雪妮快疯了,却又不得不照做,哭意渐浓,“你别骗我……”
“双手抱住头。”许漠做给她看,“身体倒向相反的方向,准备摔了。”
“我不要——!”
终点的横幅广告牌近在眼前,赵雪妮已经做好撞个不死不休的准备,却在闭眼前感觉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
就要双双撞墙之时,许漠的单板往斜处一卡,在超强摩擦力中放缓速度,铲起千堆的雪。他把赵雪妮拉进怀里,抱住她滚落在地。
两人顺着高高的雪坡滚了许多圈,最后停下来时,许漠的鞋底刚好抵住广告牌钢板。
世界静止,静谧的树林里,尖叫声,呐喊声都远在天边。
缓了几秒,赵雪妮从濒死的眩晕中回过神,一骨碌爬了起来,盯着身下的许漠。
他仍带着护目镜,脸撇向一边,干燥的唇边沾着雪,一动不动。
“许漠,你别吓我……”赵雪妮捧住他的脸。
一片冰凉。
她的指尖无法控制地打颤,连带着声音也抽噎,“许漠,许冷漠……”
25. 25
许漠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无声的。
“许漠?”赵雪妮苍白的脸瞬间有了血色。
“你是醒了吗?”她探身下去,检查许漠头盔下的雪地,没有血。
稍放下心,赵雪妮轻点许漠的下巴,嘴唇,鼻梁,指尖微颤,生怕把他弄疼。
最后来到眼睛,赵雪妮替他轻轻挪开护目镜。
睫毛闪动。
许漠眼里映着树林和天空的倒影,澄澈透明,现在那倒影里有了她。
他一直在看着她,嘴角一点一点弯起。
“你,你在我面前装死?”赵雪妮瞪大眼睛,羞恼与惊喜在脸上交错浮现,最后定格为不理解的愤怒。
“你不要命了啊!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嫌自己腿太长碍事还是怎么着?嫌碍事所以想直接锯了是吧!”
一口气吼完,赵雪妮还在噌噌冒火。
刚才探查许漠后脑勺有没有流血那一秒,她的呼吸都暂停了,深深的后怕攫在心头。
她紧拽住许漠胸口的滑雪服,支起身在他身上坐了起来。必须得抓着他,才能觉得安全。
许漠呼吸一窒,目光扫过两人胯部相接的地方,喉头滚动,“……我可以不要命,你不能不要。”
闻言,赵雪妮抬眸,对上许漠灼灼的目光,心脏有一拍跳空。
“再有这种情况,你不要犯傻了,真的很危险……”她垂下眼眸,声音不自觉压低。
“现在学会摔倒了吗?”许漠问。
“一辈子也忘不掉。”赵雪妮看着他,“弯腰屈膝,双手抱头,然后朝反方向跌倒。”
“嗯,不过,偶尔也可以不去想这么多。”许漠笑了笑。
赵雪妮的手撑在他胸膛,他一笑起来,她便掌心发酥,似在与他沉郁的笑声共振。
“什么?”她从上而下地俯视许漠。
明明是自己将他压在身下,身体却好像在水上漂荡,他才是救世主般载起她的浮木。
许漠望着她,睫毛又长又密,显得眼睛幽深无底。
她有点吃不消这种注视,指尖发紧,越来越无助地拧住许漠胸口衣服,身体发热。许漠抬起双手把住她的腰,嗓音在干涩中磨得性感又深情,“因为我会比你先倒下去,然后……托着你。”
他向上顶了顶胯。
赵雪妮大腿一软,呼吸顿时急促。
“快,快,担架!”
全剧组领着一个白大褂医生赶到他们身边,导演举着扩音喇叭大喊,“送漠哥去医院,医院!”
嘈杂的声音突然充塞进赵雪妮耳朵,她猛地从和许漠的暧昧中回过神。
大腿还湿着,就被两个剧组人员拖起来,拎到一边放着。
“来个人先给他做全身检查。”林嘉纹从山上滑下来,雪板稳稳刹在赵雪妮前面,将许漠挡在她那边。
她的滑雪姿势行云流水,与许漠不相上下。
赵雪妮愣了愣。
“问题不大。”许漠没让任何人扶,自己站了起来。
他被簇拥在人群中央,赵雪妮靠不过去。
但就在隔着人群对视的一瞬间,许漠忽地扯了扯嘴角,似在对焦急万分的导演说话,又像隔空告诉她,“不疼,我下面压着小兔子呢。”
赵雪妮嘴唇微动。
有种说不上来的,舒心。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林嘉纹挽住许漠胳膊,将他往救护车那边扯了扯,“尤其是脑袋,先去医院做个CT。”
赵雪妮对这个提议倒没异议,附和地点点头。
有林嘉纹寸步不离地守着许漠,她就不想跟去医院了,捡起雪仗,打算回山上找那个推了自己的教练算账。
转身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低沉不悦的声音,“那边那个乌龟。”
她脚步一顿。
回首望去,人群中的许漠高挺如山。
他沉沉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她眼里,对救护车的方向偏了偏头,“你,跟我一起。”
-
CT扫描室外,“手术中”的红灯亮起。
赵雪妮贴在墙壁上,头撇向一边,尽量不去看对面墙边的林嘉纹。
两个女人共同等候一个男人,气氛多少僵硬。
“你就是许漠那个高中同学吧。”不知安静了多久,林嘉纹抱起胳膊先开了口。
赵雪妮转首看着她。
“他偶尔跟我提起过。”林嘉纹唇角微勾,“说高中时有个女孩每天缠着他。”
缠。
赵雪妮目光一暗,久未说话的嗓子有点哑,“你真该好好打听一下,高中三年缠着许漠的人多了去了。”
“但,你是最死皮赖脸的那一个呢。”林嘉纹嘴角挂着嘲弄,“这么多年还不死心,你这毅力,我挺佩服的。”
早晨还在笑眯眯喊她“亲爱的”,此刻已经撕开假面。
赵雪妮鼻腔哼笑,轻摇起头,“跟你比还是差远了,陪在许漠身边七年也没跟他睡一觉,这么强的定力不如直接去做尼姑。”
“你……”林嘉纹咬唇一顿,冷艳的面容立刻有了怒意。
这时几个护士走进来取报告,她敛容含笑,待她们走远,才看回赵雪妮冷笑,“你大概对我和许漠的关系有些误解,男女之间不是只有裤|裆里那些破事。”
“无论什么关系,孤男寡女认识多年还不在一起,要么是一方那儿不行,要么是一方看不上。”赵雪妮双手插兜,挑了挑眉:
“——据我所知,许漠挺行的。”
林嘉纹浓密的长睫扑朔一闪,顿时在脸上翳出一片阴影。
她暗自仰望了七年的男人,从大学报道第一天就被他惊艳。
许漠聪颖孤高,长相俊朗,每每出现在校园,世界都吻了上去。
奈何他对世界很少回以微笑。
一个又一个女孩在许漠的名字下壮烈成仁,她不服输,也迎上去,忍耐地与他保持距离,这才落得“好友”一名。
不甘心,却也只得将就维持现状。
努力安慰自己,她林嘉纹得不到的男人,自然眼光甚高,也看不上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可现在……
这个染一头红发,懒懒散散靠着墙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她那样无所谓地笑着,堂而皇之把许漠当物件一样使用,说他……很行。
林嘉纹只往那方面想了一秒,就似有根铜丝直穿脑门,挑得她全身的神经一跳。
好想,好想把她那张脸撕烂!
“你这样的货色,也只配做他床伴。”林嘉纹双手抱臂,长指甲深深插进肉里,声线因为极力压抑怒气,在轻颤,“你了解许漠吗,你收过他送的玫瑰花吗,你知道他妈妈就住在楼上病房接受治疗吗?”
想来自己那句话杀伤力实在太强,已经把林嘉纹气得神志不清,才会一连串甩出几个毫无逻辑的问题。赵雪妮看着她惨白的漂亮脸蛋,心里叹气,慢慢说,“不了解许漠的人是你,竟然会傻到骗他拍汽车广告,还觉得这是送给他的惊喜?”
“因为他根本就不属于这里!”林嘉纹尖声大喊。
赵雪妮被她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
“这里——破烂医院,破烂滑雪场,破烂镇子!”林嘉纹猛踢一脚霉绿的墙壁,尖头高跟发出锐响。她转头瞪着赵雪妮,“许漠妈妈的病已经到中晚期,而这个破医院根本没有给她治疗的药!”
赵雪妮一愣。
元旦过后许漠妈就住进镇医院,她问过几次病情,许漠都说还算稳定,她便真的没再多心,但怎么会……连治病的药都没有。
“很惊讶,是吗?”林嘉纹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近,“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说喜欢许漠吗?
林嘉纹身高本与她相仿,但有高跟鞋加持,站定在她面前时,一下便显得盛气凌人。
赵雪妮忽然无地自容,声音低下去,“那,哪儿能治疗。”
林嘉纹笑了笑,松松抱住胳膊,睨着她。
“说啊!”时间分秒过去,赵雪妮猛地抬起头,皱眉瞪着林嘉纹,“你他妈想要我怎样?”
“你知道全国最好的认知领域康复中心在哪吗?”林嘉纹散了散卷发,不答反问。
赵雪妮看着她,指尖深掐进掌心。
“在上海。”林嘉纹嘴角溅出一丝笑意,明眸流转,闪耀着胜利者的光辉。
“我家开的。”
-
冬天的阳光明亮,照不到绝望的人身上。
即使是白天,医院楼梯间也是黑黢黢的,这里没有窗。
孙医生进楼道点烟,火光明灭间,他被台阶转角的一个长发背影吓得手一抖,打火机掉到地上,滚落几圈,到了那人脚边。
“劳驾……”孙医生声音发抖。
穿滑雪服的背影身形微僵,慢慢转过身。
“赵雪妮呢?”许漠做完检查,出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林嘉纹迎上前,将羽绒服披到许漠肩后,“走了吧,我也没注意。要上楼看看阿姨吗?”
“走了?”许漠拧眉,“她检查都没做,走什么走。”
他一耸肩,羽绒服滑下来,林嘉纹抬手接住了,想再给他披上,许漠已经摸出手机,快走几步去了窗前。
林嘉纹默站在许漠身后,听他一遍又一遍地拨电话。
从无人接听,到关机。
“怎么回事?”许漠沉着脸看她一眼。
“不知道。”林嘉纹摇头,平视着许漠的喉结,目光平静,“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你该休息会儿。”
“那你知道什么?”许漠盯着她,神色严峻。
“我知道,我是为了你好。”林嘉纹细白的牙齿狠咬住红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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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医院已经联系好了,你还在等什么?”
“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的家事不劳你费心。”许漠冷声说,“阿尔茨海默症不能根治,再好的药物也追不上我妈遗忘的速度,我现在让她住在熟悉的地方,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林嘉纹叹笑,头摇了又摇,“许漠,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我家的康复中心有全球最好的治疗团队,只要你离开这个鬼地方,跟我……”
“我们已经两清了。”许漠淡声打断林嘉纹。
她双目一愣。
“玫瑰花送了,戏也陪你演了。”许漠转头看着窗外的树,声音清幽,“既然你的美国男友看过视频,我的戏份该杀青了。”
林嘉纹没说话,嘴唇紧抿,比含硬币还苦。
为了不令许漠起疑心,她这些年恋爱不断,谈的都是与他气质截然相反的外国男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对他的感情很纯洁,止步于友谊。
这次也是,以朋友之名,请许漠送自己一束玫瑰花,气一气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男友。
却似乎弄巧成拙。
静了许久,林嘉纹苦笑,“许漠,你还记得有年圣诞节,我们全班一起喝酒玩游戏,轮到你说真心话吗?”
许漠不语,似是陷入回忆,眼神起雾一般朦胧。
“我问你,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礼物是什么。”林嘉纹吞下喉间的咸涩,眼里水光浮动。
“我原以为你会说,喜欢我那天送你的圣诞礼物,我攒了一年生活费给你买的劳力士手表。”
如果说那天之前,林嘉纹对许漠还是稳操胜券,这世上没有钱买不来的感情,但那天之后,她彻底对他刮目相看,真正开始仰慕他,追随他。想要拥有他。
“但你说。”林嘉纹笑了起来,眼尾眨出一滴破碎的泪,流了满脸湿痕:
“——有一个人,她把大兴安岭的秋天送给了你。”
记忆从叶片金黄的树林深处纷飞而来。
许漠闭了闭眼。
眼前是一片深秋时节的白桦林,满地落叶,十八岁的赵雪妮背着竹篓,走进他儿时最熟悉的山林。
卷曲的树皮,飘落的桂花,渐变的银杏叶,掉落的松果……她一个又一个地捡起来,做成永不褪色的标本。
林嘉纹眼神空茫,声音轻忽,“我想不通,二十万的手表,为什么比不过一堆枯叶……”
“我也……”许漠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被某种回忆裹挟的情绪催发,涩得不像话,“想不通。”
想不通,这么好的女孩,为什么当年不懂珍惜。
“你哭过了?”漠寒酒吧里,楚寒将一杯酒放到赵雪妮面前。
“啊。”酒吧刚开张,客人寥寥,赵雪妮趴在吧台,有气无力应了声。
虽然挺烦楚寒的,但眼下店里就他一人,心情实在闷得慌,闲扯几句也无妨。
“听说最近有剧组去你们那儿拍广告。”楚寒也给自己调了杯酒,站在吧台后慢悠悠地喝,“又被许漠那小子出尽风头了吧。”
“是啊。”
赵雪妮团着胳膊,下巴搁在上面,瞅了眼楚寒,“你长得还不赖,你要去拍,说不定能跟他争一争男一号。”
“我跟许漠有什么好争的?”楚寒不屑地嗤笑,“我们男人又不像你们女的,为点破事斗来斗去。”
正吸着吸管的赵雪妮噎了一下。
还是,少跟这人说话了吧。
她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脚步打了个晃,有醉意。
心情差的时候身体也跟着罢工,代谢酒精的速度都缓慢了。
“喂,你走路怎么跟个企鹅一样?”楚寒目送着她走向大厅深处,眸色渐深。
酒似能催化女人身段,将赵雪妮本就纤细的腰肢化得更软,基础款紧身毛衣箍在她身上,把挺拔的胸部曲线勾勒得无比清晰。
“……你到底在找什么?”楚寒轻咳一声,又喝口酒,润了润发干的喉咙。
他出了吧台径直走向赵雪妮,“要不要我帮你?”
话音刚落,从空中扔来一根球杆。
楚寒抬手接住,眉梢一挑,“哟。”
深绿色台球桌上,赵雪妮俯身前倾,翘臀微扬,握杆的双手瞄准台球,姿势有模有样。
她的卷发全部拂到肩膀一侧,露出精致艳丽的脸庞,妩媚中带着说不出的诱惑。
楚寒喉间蓄满口水,直直盯着她,“我不教女人打球。”
“谁要你教了?”
赵雪妮的目光自下而上扫过来,是清淡的,不紧迫,可也不松,带着点挑衅,楚寒没来由得焦躁起来,看着她慢慢张开红唇,唇瓣粘连,拉出一道晶莹的口水丝,在没有音乐的空酒吧里,轻微“啵”了一声,水音黏腻,勾得楚寒下腹燃起一把火,赵雪妮笑了笑:
“今夜,你陪我。”
26. [锁] [此章节已锁]
“漠哥,今年也是过完小年放假吗?”商棋搓着手进了办公室,“该说不说,这一年过得好快啊!”
许漠站在窗前抽烟,没说话。
今年过得很快,确实。
尤其在赵雪妮回来了之后,晃眼就是两个月过去。
虽然养殖场的工作日复一日,但回想这段时间,枯燥无味的生活里到处都有赵雪妮的影子,每天和她在一起,时间飞速流逝,好像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商棋见许漠不想说话,窝进沙发安静地玩了会儿手机。
他现在和许漠共处一室已经不觉得紧张了。
可能是被赵雪妮传染得厚脸皮,让他发现许漠并不像传言中那么难以接近。或者说,是赵雪妮的出现,让许漠一点点卸下心防,展露性格中随性又柔和的一面。
“怎么大家夜生活都那么丰富啊,我也想去酒吧……”商棋飞快滑动朋友圈的手指忽然一顿。
许漠弹了弹烟灰,扭头看他,“酒吧?”
商棋盯着朋友圈里的照片愣神。
发朋友圈的人是楚寒没错,可照片里的人怎么会是……
来不及多想,他手机被猛地抽走。
许漠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在他身上笼下一片阴影。
许漠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紧皱,咬着烟的腮帮似在不停收缩,狠狠碾磨烟嘴。
橘色火星落了下来,掉到沙发上变成小黑点。
“漠哥你要不……”先问问三个字没说出口,许漠拧着眉扔掉烟头。
商棋闭上了嘴,眼看着许漠勾住外套往肩后一甩,抬脚踹开了门。
永远屁颠颠跟在自己后面的赵雪妮,竟然不等他做完检查就走人。
走人了还挂他电话,玩消失。
玩完消失转头就和别的男人喝酒打台球。
许漠上一次产生这种极度的不爽感,还是高中时她拿着物理题去请教其他男生,明明身为物理课代表的他就坐在旁边。
不爽,烦躁。
像自己养了多年的猫吃了外人给的一条鱼干,就野得不知道回家。
操!
-
“球技不错啊。”
又打完一杆,楚寒笑着伸了个懒腰,“我这一晚上都输几轮了。”
“你最好没放水。”赵雪妮瞄准黑八,击球入袋,一局终了,又是她胜。
“我说真的,我跟那么多姑娘玩球,你的精准度是最高的。”楚寒往她杯里加了点酒,然后给自己满上。
“那么多?”赵雪妮斜着眼看他。
楚寒的金发和耳钉在霓虹灯下熠熠发光。
相处一晚,她发现楚寒这样花心爱玩又没架子的富二代其实很适合当玩伴。
压根不必担心他对自己留情,反正谁也不当真。
“也没多少。”楚寒懒懒地背靠桌沿,和她碰了下杯,“两位数吧。”
男人都爱把女人当勋功章,赵雪妮才不想顺着他的话往下聊,醉意一上来,她脸泛酡红,言语之间有了得色,“寒哥,知道你打球为什么没我准么?”
楚寒看着她。
“打台球出杆的一瞬间,看的是目标球。”赵雪妮做了个空气击球的动作,扭过头,对楚寒笑起来:
“而我这么多年,目标只有一个。”
转首之间,赵雪妮的呼吸喷到楚寒脸上。
微甜的酒味儿,和着口腔热气,像一只柔软的小手在他脸边拂来拂去。
楚寒心上不知哪块地方松动了一下,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嗓音干涩,“你信不信,我也是这样。”
赵雪妮眨了眨眼,眼里是醉酒后蒙着冰的雾气。
她没懂。
沉默几秒,楚寒迟缓地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赵雪妮,你这个智商啊……”
酒吧的落地窗外突然亮起一道白光。
深夜的酒吧客人多了不少,临窗几桌客人都被那白光刺得挡住脸。赵雪妮和楚寒也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强逆光中的皮卡车高大得像辆坦克,有人下车,大长腿的轮廓在阴影里分外清晰。
赵雪妮静静看着窗外,眸光浮动,眼里的大雾渐渐散开。
车灯熄灭,没过几秒,酒吧木门的风铃响起。
她从桌沿直起身,重新捡起球杆,轻哼起无名的歌——
重逢的那天,天空飘起雪花。
你坐在沙发,眼神中藏着童话。
“再来一局?”余光中的许漠径直走来,楚寒莫名焦灼,也拿起球杆。
“加我一个。”许漠走路带风,从墙边的球杆桶里抽出杆子,路过时脚步都没停。
来到桌边,他双手一撑,审视的目光冷冷钉在赵雪妮脸上,“三人局,玩么?”
许漠尖锐的目光扎过来,刺得赵雪妮心口一跳,与此同时,生出一种刺激的快意。
“玩呗。”她走到楚寒身边,用球杆末端点了点他胳膊,“我俩一队。”
楚寒看她一眼。
桌对面的许漠哼笑,下巴轻点桌上的三角形球列,“开球随你,我让你们一轮。”
见不惯他的轻蔑模样,赵雪妮冷着脸移开目光。
“好啊。”楚寒没来由得有些快慰,笑着搭上赵雪妮肩膀,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学霸的自信真是无人能敌噢。”
又低头柔声看着她,“你来开球,想打哪个都可以。”
赵雪妮笑笑,右唇嘴角泛起一圈俏皮梨涡,“寒哥,你说的哦。”
许漠眯缝了一下眼睛。
邻桌许多客人围了过来。酒吧今晚没演出,正愁少了好戏看。台球桌正上方天花板的白炽灯大亮,恰将桌台变戏台。
赵雪妮俯身弯腰,比好角度,快速一击,桌上骨碌乱响,原本整齐的球阵炸如飞石。
一颗红色双号球从球桌这边毫无阻碍地飞滚向对面,直直落袋,球袋正在许漠双腿之间。
他舔了舔唇。
“你还有一次机会。”许漠说。
“寒哥,你来吧。”赵雪妮笑着喝了口酒。视线未在许漠那儿停留。
楚寒挑挑眉,也是俯身一击,又一颗双号球利落掉袋。
“帅啊!”围观人群小声惊呼了一下。
“该你了。”楚寒左右晃了晃脖子,对许漠努努嘴。
现在球桌上的阵势明朗,双号球之间分得很开,找准角度便能轻松落袋,而单号球全都紧紧靠在一起,稍有不慎,一个球都进不了。
许漠走进白炽灯的光源里,光束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晦明晦暗的脸庞更添寒气,有种让人看不透的神秘。
照这个领先一局的玩法,赵雪妮和楚寒赢定了。
想到许漠有天也会输给自己,她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不如我再让你一轮?”许漠扫她一眼。
赵雪妮对上他视线,“什么?”
许漠没说话,翘起一边唇角笑了笑。
“……不用。”她被他笑得有点气恼,背过脸又去喝酒,余光却还没走。
高挺如山的许漠弯下了腰,衣袖卷到肘弯,握杆的手臂绷紧,小臂那儿绷出一道肌肉线条,光是看眼就能想象,那是一双多么有力的臂膀。
“你猜漠哥能中不?”有人小声问。
旁边人摸着下巴摇头,“黏连球是最难打的,进一个就顶天了。”
酒吧里飘着舒缓缱绻的英文歌,音量不大,周围人的聊天声也就传进赵雪妮耳里。
她盯着许漠架在球杆上的大手,手指修长匀称,不知为何,又不想看到他在众目睽睽下失败。
然而这种纠结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赵雪妮眨眼的瞬间,许漠挥杆出击,击穿那一堆单号球。
球在桌上乱撞乱碰,所有人瞪大眼睛,这要是无意碰到其他双号球,许漠满盘皆输。
可他似乎早就算准每颗球的运行轨道,三颗颜色各异的单号球不停旋转,飞滚,最后绕过所有障碍,同时落进桌边三个球袋。
一杆三球!
屏息凝神的众人反应数秒后,爆发出一连串“我操!”的大叫。
有男人激动地鼓起掌,满脸红光,“太牛逼了漠哥!”
“国家队水准我操!真的国家队水准!”
“怎么做到的我艹!”
几个站在楚寒身后的男人立刻去了许漠那边,把他围在中间讨论打法。
似是对这般场面见惯不惊,许漠神色如常地直起身,球杆点地,握在手中,像他的权杖。
“继续。”他对赵雪妮歪了歪头。
还玩什么呢。
许漠这种一杆三球的打法,就是把她和楚寒按在地上摩擦。
赵雪妮探询地看了看楚寒。
她隐约察觉,这两人之间在许多事上较劲,不,是楚寒单方面把许漠当竞争对手。
如果楚寒还想玩,她会尽全力发挥——不让他输得太难看。
“继续啊,谁说要停了?”楚寒利落地蹭了蹭鼻子,弯腰按住球杆,“该我了是吧。”
尽管表情一副无所谓,但他瞄准的手势明显不如刚才稳了。
赵雪妮有些不忍,俯身在他耳边提醒,“打那颗红球。”
这招其实很阴险,红球就在许漠的单号球附近,为的是给许漠下一局使绊子。
她刚给楚寒出谋划策,抬眼对上许漠视线。他双手合撑球杆,站在光与夜的交界处,尔雅笑了笑。
好一个斯文反派!
“稳住,寒哥。”赵雪妮摁了摁楚寒肩膀,“我们打我们的,别受他影响。”
许漠悠悠喝了口酒。
赵雪妮顺势看去,杏眼一瞪,那是她的酒杯!
砰地一声,楚寒的红球顺利进袋。
她啪啪啪鼓掌,“该我了。”
几个来回过后,桌上还剩一颗双号球和三颗单号球。
意味着许漠最后一击也得连中三球才能赢。
楚寒双手掐腰,凝神盯着场上局势。赵雪妮深吸口气,也有点儿紧张。
她今晚已经发挥出打球多年的最强实力,想必楚寒也是。而许漠一直保持着变态的一杆三球状态,每次出杆,角度刁钻又精准,如果不是在较劲,她真想把他打球的样子录下来发到网上,让网友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不世出的大神。
“比到这了,赢了怎么算?”许漠悠闲地给球杆头抹巧克力粉。
楚寒对她扬扬下巴,“雪妮你定。”
刹那之间,赵雪妮全身皮肤一紧。
桌对面的气氛忽然从岁月静好秒变刀光剑影,黑暗中沉沉射来两道飞镖般的视线。
……雪妮,这两个字真不能在某人面前乱叫。
“那就来点实在的吧。”赵雪妮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筹码,对着酒吧张了一圈,“快过年了,谁输了就把今晚所有人的酒单买了,让大伙图个开心。”
“谢谢老板!”不知谁嚷了一句。
许漠紧锁的眉目微舒,嘲讽勾了勾嘴角,“你倒挺喜欢给别人做打算。”
“谁输谁赢不一定呢。”赵雪妮头偏向一边。
“准备好你们的钱包。”许漠故意把你们二字咬重了些。
他一脸胜券在握,将球杆对准三颗距离遥远的单号球。
看似不可能的击球角度,却让赵雪妮无端相信,只要是许漠,就可以。
楚寒从刚才就一言不发,嘴唇紧抿,连带着脸颊肌肉发僵,戳上去可能都是硬邦邦的。
他比赵雪妮想象得更看重这场比赛。
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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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比他会学习,会管厂,现在连他会玩球这一点都要比下去。
这种被同性全方位碾压的感觉,就像赵雪妮第一次看见林嘉纹,仅一眼,便知道自己与她天壤之别。
如果楚寒输了,那不仅是钱的问题。
某种惺惺相惜的微妙感觉,在赵雪妮心头轻轻一划——
就在许漠用力出杆的瞬间,她挽上楚寒胳膊,冲他盈盈一笑。
“寒哥,今晚我跟你走吧。”
哗啦一声,球桌上的所有彩球被猛然击飞,划出一道抛物线,滚落一地,兵败如山倒。
周围人吓了一跳,纷纷伏身捡球。
一时间,面面相觑的只有他们三人。
许漠单手紧握球杆,直直杵地,尖如冰锥的目光可以扎死人。
近在咫尺的楚寒也定定看着她,眸中似有清澈的莹光闪烁。
两个男人的注视重如千斤,赵雪妮松开楚寒,吞咽在此时都显得艰难。她飞快看了下许漠又别开眼,轻声说,“你输了。”
许漠没应声,沉着脸摸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收钱方到账,五万元。”吧台的云喇叭传来机械女声,尾音上扬,收钱了自然开心。
欢快的提示音却在当下格外诡异。
“够么?”许漠盯着赵雪妮。
她哪儿知道,心虚地拢了拢长发。
“谢谢漠哥啊!”有人举起酒杯,隔空对许漠敬了个酒,“漠哥买单的酒就是好喝。”
“……我去,上个洗手间。”赵雪妮闷着头逃离战场。
关上女厕门,她放下马桶盖,往盖子上一坐,怔忡良久。
暂且不说用场外因素干扰许漠,是多么胜之不武的做法。更出乎意料的,是她随口胡诌的一句话,竟然激起许漠那么剧烈的反应。
他不是一杆三球,他是一杆掀翻了所有球。
许漠吃醋吃疯了。
这个念头刚冒尖儿,赵雪妮就猛赶苍蝇一样挥了挥空气。
“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赵雪妮?”林嘉纹白天说的话字字锥心,“你就像个小丑,除了逗许漠开心,你还能给他什么?”
“他七年前都没正眼看过你,现在怎么会自降身段喜欢你?”
“放手吧,别再纠缠他,让他回到属于自己的天空。”
卫生间点着茉莉花香的无火香薰,香气缥缈,赵雪妮无力地抱住脑袋,整副身子昏昏沉沉,酒劲上来了,头疼。
一直坐在马桶盖上也不是个事儿。
又歇了会儿,她撑着门沿去池子边洗了个手,沾水的指尖往太阳穴上按了按,这才清醒半分,紧接着脑中某根弦啪地绷紧。
她右手边的瓷砖墙边靠着一个人。
勉力收住嗓子没尖叫出声,赵雪妮努力平复心头的激颤,不知道许漠在这里等了多久,“男厕在……隔壁。”
“喝了。”许漠走过来,往大理石台面上放了瓶食指大小的棕罐子。
解酒灵口服液。
赵雪妮看着他。
嘴角没有笑意,漆黑的眼里也没有。
“我出去喝吧。”赵雪妮拿起口服液,擦着许漠肩膀走过时,手臂一紧。他的大手完全环住她胳膊,毫无怜惜之意地把她拽回自己面前。
“林嘉纹跟你说什么了?”许漠垂首盯着她。
赵雪妮缓缓转动脖子,看着被许漠死死勒住的胳膊,“你弄疼我了。”
“我今晚如果不在,你们……”许漠顿了下,呼吸变粗,眸光深浓起来,“打算去哪?”
“放手。”赵雪妮淡声说。
“回答我!”许漠拦腰把她往怀里一箍,掐着她腰肢的大手青筋暴凸,似要把柳腰揉烂。他双目赤红,定焦在她脸上,嗓音沙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赵雪妮,你回答我……你们,你们要去哪?”
听出许漠话音里的颤抖,赵雪妮抬眸,与他无言地对峙,过了许久,她已不在乎往他怒火滔天的眼里再添一把柴,淡淡地说:
“去开房。”
许漠喉头一滚。
“难以置信吗?”赵雪妮任由许漠强有力的双臂紧锁自己身体,丰满的胸部抵住他胸膛,在没有一丝缝隙的挤压中不断鼓胀,视觉冲击极强。许漠嘴唇发白微干,她踮起脚,在他唇边吐气如兰,“你能脱掉我的衣服,楚寒……当然也能。”
这句话似一根引线,将许漠从眼神到身体都通爽地放了一把火。
他怒视着赵雪妮,咬牙切齿,“贱人。”
“那就松手。”赵雪妮动了动肩膀,“别让贱人脏了你的手。”
“我他妈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你这样贱!”许漠双目充血,恶骂完便扣住她后脑勺,遮天蔽日的脸庞压下来,舌头钻进她口中与她舌吻。
齿间传来锐痛。
赵雪妮想逃已经来不及,如何捶许漠的胸都无济于事,他的舌头在她口中又顶又吸,带恨意的吻似能将她拆吃入腹,被亲到后来已经站不稳,只能揪住他衣领维持平衡,偏在这时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
“唔——!”她瞪着眼狂拍许漠。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嘴唇仍与她紧紧相贴,抱着她一步步后退,一直退进女厕隔间。
许漠踢关上门,在狭小的隔间里把她往墙上一推。
发红的大手托着她臀部往上一抬,赵雪妮无助地缠上去,搂着他脖颈回应又一轮激吻。
酒吧的音乐变得遥远,隔间里只有口水声黏腻纠缠。
赵雪妮被吻得哼哼唧唧,浑身无力地睁了睁眼。
忽然睫毛颤抖。
许漠吻自己的时候一直看着自己。
四目相接一瞬间,两人身下都涌起一股热流。
许漠深邃的黑瞳蒙上水雾,沾染意乱情迷后的温柔。
27. 27
“刚才打台球的帅哥你认识吗?想撩诶。”
“你说的哪个?”
“……当然是一杆三球!”
隔间门外的说话声越来越近,赵雪妮咬唇别开脸,胸口起伏不定,无声地加重呼吸。
听见外面的高跟鞋声,许漠终于放过她,伸舌润了润唇,眯起眼睛看她,鼻息绵长,也有些不稳。
“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象,不敢贸然要微信呢。”女人打开水龙头,笑着说。
“有又怎样?抢过来就是。”
两人咯咯笑起来。
她们走后,隔间恢复安静,酒吧的音乐远得像蒙了层布,模糊不清。
“知道我有多吃香了么?”许漠双手托抱赵雪妮,又把她臀部往上顶了顶。
每一次相撞,都能触及硬物。
赵雪妮紧咬泛白的下唇,忍住双腿想要夹住什么的冲动,脸瞥到一旁,瞪着门把手,“就算你是万人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
许漠空出一只手,钳住赵雪妮下巴,迫使她面朝自己,不悦地压低嗓音,“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你是我的吗?”赵雪妮嘴巴被许漠捏成O型,脸颊生疼,说话也变瓮声。
现在的模样肯定很糗。
又一次,被许漠完全拿捏。
不得动弹。
但憋闷多时的情绪,真的需要爆发。
“你是我的什么,许漠?”她又问。
许漠唇抿成线,眼眸幽黑,里面盛着她的倒影。
强吻过后,赵雪妮脸颊殷红得能滴血,双眸熠熠生辉,柔媚又倔强。
仿佛一只温热的小手按住他心脏。
许漠动了动嘴唇,就要启开干枯的双唇时,赵雪妮忽地笑了,“你是我从高中就在暗恋的同桌,是我永远也追不到的男神,是我做了足足七年的白日梦。”
赵雪妮扯唇的笑容,让许漠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酸涩,不自觉松开她下巴,重新兜抱住她。
“……别说傻话。”许漠忽然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释。
赵雪妮说的每句话他都想反驳。
但除了说不是,不是这样,任何肯定的、表态的、积极的表达,他都说不出口。
姐姐消失后,他与人交流的某部分神经也被生生掐断。
习惯封闭,习惯独处,习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物理为伴,不用说话,不用担心那些力学、电学、光学哪天抛弃自己而去。
很安全,很舒适。
直到某天,他开始不受控地注意教室后排那个每天笑嘻嘻的女孩。
三番两次被她逗笑,许漠觉得好挫败。
他害自己的姐姐被拐走了,他怎么有资格开心。
久而久之,青春期那种无处释放的,横冲直撞的恨意有了落点。
必须讨厌赵雪妮。
永远摆着冰山脸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即使余光里的她永远像个智障一样跟着他的脚步从这边看到那边。
那种被一个人时刻关注的感觉,有暗爽,也有不安。
他开始时刻关注她的关注。
一旦她的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心底就会烧起难言的愤怒,小火慢熬着许漠。
只能变着法儿地惩罚她,拒绝她。
直到确认她被伤得体无完肤还喜欢自己,才能彻底安心。
同桌两年,这种腐败的占有欲快把他逼疯。
必须推开赵雪妮。
她太危险。
“是啊,我是挺傻的。”赵雪妮垂首叹笑,双手搭在许漠肩膀,不明白在这种场景下,两人为什么还在酒吧厕所的隔间里维持着如此诡异的抱姿。
但她能感受到,许漠的情绪冷了下来,那儿也跟着垂头。
就是这样。
该结束了。
“许漠,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跟林嘉纹没有任何关系。”赵雪妮深吸口气,“你能先放我下来吗。”
许漠看着她。
几秒后,他托着她的臀,慢慢放她下地。
“出酒吧说好吗。”赵雪妮拢了拢乱发,将许漠刚才吻过的脖颈那儿,翻起毛衣领盖住了,“你送我回家吧,走一段路。”
许漠无声地点了下头。
出门时赵雪妮跟楚寒简单打了声招呼,几个女人见许漠落单,举着二维码凑过去。
他始终盯着某处,脸色阴沉,连一丝礼貌拒绝的微笑都欠奉。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送清醒的我回家。”踩在厚实的雪地上,赵雪妮对天空摊开掌心,今夜有雪。
冰凉的雪丝很快化成水。
“白天不还好好的么。”许漠插兜看着前方的路,声音低到似在自语,零星雪花落到他额发。
赵雪妮笑了笑。
是啊,白天还在滑雪呢。
却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其实,我到现在也没办法故作坦诚,说我不喜欢你了。”赵雪妮笑着呵出一大团白雾,仰头望着路灯下面,那儿有细雪飘落的轨迹。
“但是呢,许漠,因为喜欢着你,我好像……变得不喜欢我自己了。”
许漠插在兜里的手瞬间握住衣服。
“嗯。”他眼前一阵眩晕,“你继续。”
“也许,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吧。”赵雪妮抱住胳膊,微拢羽绒服,“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一直厚脸皮,碰上再内向孤僻的人,我也能死皮赖脸的凑上去搭话。可能是我太怕孤单了,我想要被人需要,被人喜欢,那才会让我感觉安心。但你,一直独立,强大,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和喜欢,也能活得像棵大树一样。”
“不是……”许漠下意识否定,脸上闪过一丝失言的懊恼,他摸了摸鼻尖说,“你继续。”
赵雪妮看他一眼,“以前读高中的时候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现在长大才发现,我大概是讨好型人格。而你是我的反面。”
“那我是什么人格?”许漠看着她。
“……非讨好型?”赵雪妮试探地问。
许漠把脸背过去,笑了笑。
说了跟没说一样。
许漠在夜晚的笑声低而磁性,赵雪妮挠了挠脸,微烫。
她按下心头异样的汹涌,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是个爆脾气,也无法容忍社会上很多不公平的事,但一到感情上,一到你这里,就会变得……毫无底线,像你说的……很贱。”
许漠心里一惊。
“赵雪妮你是不是——”有病两个字差点蹦出口,许漠咬牙。
“我刚才是……在跟你调|情。”
赵雪妮扭头看着他。
许漠被这眼神看得胸口发热,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继续。”
“可我不想继续了。”
许漠猛地转过头。
赵雪妮指了指院子,“我家到了。”
许漠盯着她,“把话说完。”
“我说完了。”赵雪妮淡淡看着家里亮起的灯,“我不想继续了。”
“你休想。”许漠长腿一迈,站到她面前,挡住身后所有灯光。
“怎么,又要强吻我?”赵雪妮平视着许漠胸膛,抱臂的指尖无意识攥紧,“反正我对你来说只是随叫随到的公交车,不分时候,不分场合,想上就能上,哪怕在酒吧厕所也能把我关进去又亲又咬……”
“你再说这种话,信不信我削你?”许漠冷硬地打断,皱眉指着她。
“你凭什么削我?”他表情一凶,赵雪妮鼻子忽然就酸了,声音也大起来,压抑多时的委屈总算有了宣泄出口。
“我刚回来那天是你邀请我去鸵鸟场参观的,我跟别人起冲突也是你插手帮我摆平的,那天晚上在酒吧是你买雪糕带我走的,也是你一次又一次主动亲我的!先撩者贱你懂不懂!”
许漠挑眉,“咱俩谁先喜欢的谁?”
玩味的表情彻底激怒赵雪妮。
“你压根就没喜欢过我,就少他妈来招惹我!”她大喊着狠狠推了把许漠。
他岿然不动,她更气得想哭。
抬起胳膊挡着脸就往家里跑,另一条手臂忽被扯得生疼。
赵雪妮红着眼转过头。
许漠死死拽着她的手,双目黑沉,下颚紧绷得像石头。
-
“今天哪儿也不准去,在家给我帮忙包饺子啊!”老妈用擀面杖指着赵雪妮。
屋外的雪更大了,夹着寒风,扑到窗户上,视野里一片雪雾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厂里从过小年这天开始放假,林嘉纹和摄影团队走后,赵雪妮把许多搬过去的行李又搬了回来。
虽然还没告诉任何人,但她打算过完年就辞职。
跟许漠断个干净。
天色转暗,街上空空的,北风打着旋儿地吹起枯叶。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屋里亮着暖灯,隔很远也能听见大喊大笑的嚷嚷声。过年向来是这样,属于一群人的热闹。
“来来,雪妮儿,跟二舅干一个!”
亲戚们盛情难却,赵雪妮二话没说,仰头干了一小盅白酒。
“好!咱老赵家的姑娘就是敞亮!”
吃得差不多了,赵雪妮以开电视为借口下了桌。
小年夜晚会一开场,家里的小孩们都凑到沙发边,围着她叽叽喳喳。
赵雪妮往常很爱逗这些侄子侄女,今晚摸出手机看了眼微信,心里就像吊了块石头,沉坠坠的,嘴角扬不起来。
许多人给她发小年祝福。
但许漠没有。
按理说是不该期待什么的,毕竟她那晚说了很过分的话。羞辱自己,其实也是羞辱他。
可除了用这种方法,她想不出还有别的方法推开许漠。
“你真的忍心当拖油瓶,让这样优秀的男人留在东北养鸵鸟?”那天,林嘉纹趾高气扬地睨视她,“光说出这句话,我都觉得荒诞!”
赵雪妮默然垂眼。
“姑姑,姑姑!”
满头扎着小花辫的侄女推了推她,嗓音黏黏,“电视上那是什么车呀?”
赵雪妮还在发怔,循着她小手看过去。
晚会中插广告是一则汽车宣传片,车手俊逸的侧脸在屏幕一闪而过。
小侄女拍腿大叫,“我长大也要开这辆车,跟大哥哥一样帅!”
“没志气!”小侄子打了自家妹妹一下,“中凌这台新车用的悬挂系统是全世界最牛的,我长大了也要当厉害的工程师,设计出全世界最好的汽车!”
最好的。
他是最好的。
赵雪妮咬唇低头,竟不敢再抬头去看电视。
她最喜欢的男孩子,凭借努力一步步走出小镇,走上万众瞩目的舞台。他值得更好的人生,更优秀的另一半。
林嘉纹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他早就该带着妈妈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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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留在上海。
“要我说,过年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桌上的三姑大声说,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沙发上的背影。
“听说许家的小儿子,这几天还在医院照顾他妈呢,也是挺可怜,姐姐被拐走这么多年,找不到人,他爹去年肺癌没的,现在就剩一个妈,还得了老年痴呆,整个一傻子,连自己儿子名字都不记得了哦。”
二舅醉醺醺地摆手,“哎,大过年别提这么惨的事,我们赵家过得好就行了,管姓许的干啥!”
三姑笑瞪他一眼,“你是不关心,但有人关心呐……”
“饺子来啦!”
老妈从厨房端来一大盆饺子,冲沙发喊,“雪妮儿,麻溜的,把孩子们都叫过来!”
“咋了,不舒服?”老妈在桌上悄声问赵雪妮。
“没有。”她咬住饺子皮,仓鼠一样小口咀嚼,饺子皮开了口,汁水和肉陷都流出来。
“哎呀!”酒气熏天的二舅拍桌,指着赵雪妮大笑,“今天唯一的硬币,被雪妮吃到了!”
硬币……
她睫毛颤动。
掌心仿佛一热,许多天以前,有个人往她手心按了枚硬币。
“把我的好运,送给你,赵雪妮。”他说。
她收到了。
她有爱自己的父母朋友,有健康无忧的强健身体,有温暖的家与炉火,在这太平盛世,她已经拥有一个平凡人所能拥有的最大好运。
可他呢……
许漠,你的幸福在哪里。
你把好运给了我,你还会幸福吗?
我想让你幸福。
“哎哟!”三姑惊讶地捂住嘴,“雪妮儿咋哭了?”
窗外炸开一团烟花。
金色的,绿色的,红色的,在天空绽开瓣儿,流萤般洒落下来,绚烂后是无尽的落寞。
“小燕小虎。”老妈笑眯眯招来一对侄子,往俩孩子怀里各塞一个红包,小声说,“你们陪姑姑出去看看烟花吧。”
孩子们喜笑颜开,牵起赵雪妮衣角就往外拽,“姑姑姑姑姑姑……”
赵雪妮没办法,吸了吸鼻子带他们出门。
夜晚七点多,正是吃饭的点儿,街上依旧空空的,路灯暗淡,也不知谁在外面放烟火。
奇怪的是,就放了那么一簇。
天幕黑沉,四下静寂,赵雪妮拢紧羽绒服,“小燕小虎,回屋吧,估计是哪家人放烟花玩,咱就别去凑热闹了。”
俩孩子在身后没动静。
她一回头,他们蹲在地上捣鼓什么,脚边露着一截引线。
“……别碰!”赵雪妮反应过来后大喊,扑上去把俩孩子捞进怀里。
噌地一声,地上的小盒子里炸出一束比人还高的火树银花。
“哇,姑姑,好漂亮啊!”小燕惊喜地抱住赵雪妮,脑袋才到她腰间。
赵雪妮被搂得身子晃了一下。
她盯着眼前的金色礼花出神。
烟花冲到最高点,又瀑布一样流泻而下,照亮了她在黑夜中的脸,视线也变恍惚,总觉得,在那绚烂到极致的光瀑后,冥冥中会走出一个人。
“真的,很美……”她喃喃地说。
小虎在路前方又发现什么,兴冲冲地朝她挥手,“姑姑!这儿还有!”
“你小心手。”赵雪妮正想阻止,小虎已经扯开地上那根引线。
片刻安静后,一丝火星顺着漆黑的地面一路点燃,宛如沉睡的街道骤然醒来。
突然,路两旁轰地升起无数道烟花火焰,金光如长龙,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天呐!”在不绝于耳的烟花爆炸声中,小燕小虎面面相视,眼里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赵雪妮站在道路中央,前方是无尽的黑夜,烟花为她铺开一条雪路。
火树如灯,点亮天街。
“你压根就没喜欢过我,就少他妈来招惹我!”
许漠拽住她的手,目光灼热滚烫,“要是我喜欢呢?”
赵雪妮迈步走向烟花之路的前方,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你……说什么?”她定定盯着许漠。
这还不够直白么?许漠考究地看着她,几秒过去,似是顺从了某种不可抵抗的命运,他眼神从无奈慢慢转为坚定,一字一句地耐心开口,“我说,要是我喜欢你呢,赵雪妮。”
雪路的尽头是一片空地。
到这已经没有路灯,却因为烟花的照耀,依稀可见黑暗中那个熟悉的挺拔背影。
赵雪妮脚步忽然一顿。
不敢向前。
“你是在问我吗,许漠?”她看着他。
许漠沉默着,渐渐松开她手腕,蓦然笑了,看着一旁,涩涩的声音在冷风中分外清晰,“从过去到现在,我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但……不是问你,赵雪妮。”
赵雪妮嘴唇微张。
许漠轻托起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胸口,对她说,“——我在问自己的心。”
一股颤意从她的心脏向四肢百骸扩散而去。
那个背影似是察觉,缓缓转过身。
一声巨响,在他身后腾空升起无数朵烟花,亮如满天星斗,经久不息。
震耳的烟火声中,赵雪妮原地不动。
硫磺燃烧后的白烟经风一吹,化成薄雾。
大雾弥漫,许漠怀抱一束白玫瑰,步履坚定,从雾气中向她走来。
28. 28
许漠的脸浮在薄雾中,如同可望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赵雪妮鞋底仿佛粘在地面,怔怔盯着他怀中那束玫瑰。
是白色吗,却又不完全是。
直到许漠站定她面前,合抱玫瑰的双手在寒风中冻得通红,她终于看清,他手中这束玫瑰花,是雪做的。
“你来这做什么?”抑住起伏心潮,赵雪妮先发制人,冷冷看着许漠。
许漠却似早已做好迎接她冷淡态度的准备,微微一笑:“来告白。”
“……”赵雪妮嘴唇动了动,有种修炼满级后突然被打回原形的愣怔。
“晚饭吃过了吗?”许漠问。
“嗯。”赵雪妮吸了吸鼻子,双手插兜。
许漠不紧不慢的模样让她没来由得焦躁,但她摸不清焦躁的原因,只能对着他怀里的玫瑰点了点下巴,强装骄傲,“告白就送这个?哪买的。”
“独家限量。”许漠笑了笑,“我自己做的。”
赵雪妮眼神飘了下。
还是在很小的时候,下雪天,家里老人会给她用雪花捏一朵玫瑰,花朵下面再插一根绿色树枝,捻在指间,来回转着欣赏,就是晶莹剔透的,永不凋零的雪玫瑰。
但她自己从没做过,因为冻手。
做好一支就得很久,何况是做一束。为了不使玫瑰融化,得一直放在室外,零下十几度的冰天雪地里。
“你……站在这多久了?”思绪万千后,赵雪妮嗓音有些哑。
“没一会儿。”许漠低头,轻拂开玫瑰上沾着的小虫子。
雪花太纯白,一丝瑕疵都看得清晰。
“烟花好看吗?”他问。
赵雪妮点点头。
道路两侧的烟火还在噼里啪啦炸着金花,怪喜庆的。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同一束烟火,都沉默了。
“赵雪妮,对不起。”无言许久,许漠轻声说。
赵雪妮看着他。
“高中时我拒绝过你,很多次。”许漠舔了舔干燥的唇,说得艰难,“这几天我终于想通,那些拒绝不代表我讨厌你,而是……我在恐惧。”
赵雪妮目光渐渐迷蒙。
烟花熄了,凉薄的夜色沉落下来,说不出的寒意。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许漠眼神迷茫,目光越过她肩膀,落到远处的虚空,看着他黑暗的过往。
家里已经许多年没挂红灯笼。
每当过节,屋外传来欢声笑语,他看了眼窗外,百叶窗帘便被妈妈唰地扯下来。
“沈阳的派出所来了消息,有人在路上见过小清。”
“这时候了你还写什么作业!衣服穿好,跟我们去火车站!”
清瘦的少年在桌前默站许久,最后还是将书本卷成圆筒,趁父母不注意时塞进书包。
火车窗户雾气蒙蒙,映着一家三口灰白的脸庞。
一辆绿皮火车从对过驶来,又呼啸而去,速度之快,像甩了所有人一记耳光。
窗外出现荒草丛生的东北平原,一座又一座烟囱高耸入云,随风的风向喷出黑烟。
“跟你说多少遍了啊,人家看错了!你找我们警察闹也没用,回去等通知吧!”
啪地一声,书包里的物理课本被妈妈扯出来,撕烂了扔到地上。
“你为什么要吃那个该死的雪糕,啊?!”
“明知道你姐长得漂亮,镇上小混混都惦记她!你……你还把她推出去拿雪糕!”
“要不是你不懂事,你姐怎么会被坏人拐跑!”
“除了学习,你还会什么?你姐姐是女孩儿啊,你连个女孩儿都保护不了,我养你有什么用!”
他开始喜欢将卫衣帽子盖过头顶,双手揣兜,一言不发地穿行在放学的人潮之中。
沉默地背回奖状,将它们粘贴上墙。
大红烫金的赞美与表扬,是灰败的青春期里唯一的亮色。
直到某天忽然被班主任喊住名字,他回头,对上一双清湛如水的眼睛。
“许漠,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啊,比如赵雪……”
“不。”
他斩钉截铁拒绝的那一秒,咔哒,命运转动齿轮。
莫名其妙地被她缠上。
“别烦我。”
“你教我写这道题,我就不吵你。”
“不可能,你学不会。”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教不会?”
“……”
“许漠,你干嘛?”
“别废话,抄。”
“我从来不抄作业的哦。”
“……”
“你别走啊!……你再多讲两遍,哦不,一遍!我一定能听懂!”
从那以后,他很少准时放学。
给赵雪妮讲题,许漠总有把她脑袋拧下来的冲动。她一思考,他就发笑。
“别看我,看题。”
“许漠,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读题,计算粒子在磁场做圆周运动的半径和周期……”
“看来我是第一个。”
一次又一次,他背过脸,无可奈何地捏着眉心。
某天讲题到深夜,他和赵雪妮一起走出校门。铁栅栏外,妈妈孤独的身影和夜色融为一体。
“你怎么能早恋呢?小清不见了,我们就你一个孩子,你要是学坏了这辈子就完了!”
“你要是不和她断,我就找到她家里去,那姑娘姓赵是吧!”
“你还敢顶嘴?我今天不抽死你!……没良心的东西,你姐生死未卜,你怎么有脸谈恋爱?你还记得小清吗,你这个做弟弟的不觉得愧疚吗?!”
黑暗之中,少年许漠的脸庞隐没在卫衣兜帽的阴影里,冷冷地回视他目光。
仿佛在说,我是个罪人,不配得到救赎。
许漠缓缓收回视线,双手冰凉,雪玫瑰在一点点融化,落到他指尖。
“我从没有讨厌过你,赵雪妮。”许漠声音低哑沉郁,像化不开的浓浆,“我只是……害怕喜欢你。”
赵雪妮随着许漠视线一起转回来,眼底一片痛楚的坦然,扯唇干笑,“哈……”
害怕,喜欢你。
“看来我是真的,很糟糕啊。”赵雪妮笑了起来。
她笑看着许漠,渐渐地,上扬的嘴角一点点垂落,双唇抿住,再没有一丝弧度,“喜欢我,会让你觉得丢脸,是吗?”
许漠豁然抬头。
“不是!”
“现在这算什么告白?”赵雪妮苦笑着摇头,“许漠,你又何必勉强?如果害怕喜欢我,不要喜欢就好了。”
许漠从混沌无边的回忆中猛地抽回思绪。
就在他被回忆侵袭的瞬间,某种手里紧紧握住的东西,流沙一般从指缝滑走。
他清了清嗓子,眼神恢复坚定,“赵雪妮,我是曾经有过恐惧,恐惧对你的喜欢会让我沉沦,但现在我才明白,对你的感情不会使我怯懦,只会让我强大,因为有你,我不再害怕面对命运,如果刚才说的话伤害了你,我跟你道歉……”
“只是一句对不起,换不来没关系。”赵雪妮轻声掐断许漠的话,“这是你告诉我的,记得吗?”
许漠僵在原地。
黑暗中的少年许漠指着他冷笑,一张一合的嘴唇念着两个字,罪人,罪人……
“你知道你一次又一次的拒绝,给我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吗?”赵雪妮拧起细眉,柔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深深的失望。
“大学开学第一个月,就有男生给我表白,可是当那个人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我眼前浮现的是你的脸,是你一脸嫌弃地说永远也不可能喜欢我的表情。”
许漠垂眸,静静看着她。
“被你拒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在想……你为什么会一次次拒绝我呢?我想通了,因为是我一直在死缠烂打啊!”赵雪妮紧咬下唇,忍住眼眶不断往上涌的热意。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许漠,我不喜欢跟你在一起时候的我自己,我不喜欢所有情绪都被你牵着走的我自己,明明我自由又开心,却每天都在期待见到你,因为你患得患失,变得不像我自己,像我这样没皮没脸的女孩,根本不配被爱……”
赵雪妮顿了顿,咽下口腔那股咸涩,声线是深思熟虑后的平静,“正好你也瞧不上我,那就别互相折磨了吧。”
许漠看着她发红的眼角,紧攥玫瑰的手指深深掐进树枝,尖刺扎破指腹,他一字一句,牙齿磨血,“赵雪妮,我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喜欢。”
赵雪妮说,“但我开始讨厌你了。”
冬天的晚风会说话,呢喃着吹起他们的头发。
赵雪妮低垂着眼,雪地上忽然落下一滴血。很深的红,融进白雪里,刺目惊心。
视线一点点上移,她瞳孔扩张一瞬。
许漠紧握玫瑰的大手在风中微不可察地颤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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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充血,青筋凸起,血珠一滴一滴从拳心掉下来。
“你……”她恍惚了,不知许漠是否正在愤怒。
又是烟花又是雪玫瑰,他一定吃准了她会同意,想不到风水轮转,竟然会在赵雪妮这里失算。
“好,我知道了。”许漠把白玫瑰背到身后,再次看向她时,爽快地笑了笑。
“以前是我太混蛋,你拒绝我,这完全合理。”
赵雪妮不说话了。
其实,她并没有预想中的开心。
许漠的手在流血。
她为什么觉得,他的反应不是愤怒,而更像是……懊悔。
带着自毁倾向的,悔恨。
“你这样直接拒绝我挺好的。”许漠刮了刮冻红的鼻尖,笑着说,“我以后不会再去打扰你。”他顿了下,似是对自己承诺,“嗯,再也不会了。”
赵雪妮眉毛越皱越深。
许漠多么高的自尊,言出必行,今晚过后,他会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再见,再也不见。
哪怕以后在镇上擦肩而过,他也会淡淡对她一笑,然后转身消失在人海。
未曾相爱,只有分开。
一想到这种场面,赵雪妮心里就很空,好像整个人被抛到虚空之中,失重又眩晕,没有着落。
许漠见她神色凝重,一声不吭,握拳轻咳一声,“或者,你再考虑一下?”
闻言,赵雪妮立刻抬眼盯着他。
四目相对,两人都不说话,眼眸都很清亮。
许漠似乎明白了什么,那种顿悟的感觉让他有点儿想笑。
他赶紧转眼看向别处,忍住了。
赵雪妮也迅速弹开目光,远处的小燕小虎很懂事地在堆雪人。也不知她和许漠到底对峙了多久,孩子们的雪人都快堆好了。
“他们是你侄子吗?”许漠先开了口,抬腿走过去,“车上还有烟花,我拿下来给他们玩。”
许漠走后,空气都松弛下来。赵雪妮长舒口气,抚了抚胸口,小跑着跟上去。
皮卡车后斗的烟花堆了几个大纸箱,赵雪妮咂舌,看着许漠一箱一箱搬下来。孩子们提前过年,啪啪鼓掌,快乐疯了。
“你到底买了多少烟花?”她问。
许漠刚要说话,小虎扯了扯他衣角,问他怎么放加特林的烟花炮。
许漠笑了笑,单膝跪地,教小虎把炮筒拿在手里,抬向夜空,像发射坦克炮。
“要点火了。”许漠转头看她,“耳朵捂好。”
赵雪妮迅速拉着小燕跑到几米开外。
她看着许漠和小虎说了句什么,小虎不停点头。点火后,加特林向天空发射一连串璀璨烟火。
绚烂的光幕里,许漠半跪在小虎旁边的背影格外宽阔,结实,像个成熟稳重的大哥哥,格外让人想要依靠。
小燕嘿嘿傻笑,“大哥哥好帅啊。”
赵雪妮摸摸她脑袋。
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这个带他们放烟火的大哥哥,就是电视广告里,设计出全世界最好的汽车的工程师。
教会了小虎,小燕也跑去玩仙女棒,许漠走回车边,赵雪妮靠着车尾说,“我是第一次谈恋爱,所以想慎重考核一下。”
许漠摸烟的动作迟缓了。
他看着赵雪妮,手从口袋伸出来,搭在她旁边的车斗门框上,“好,几天?”
赵雪妮斜他一眼。
老狐狸,奸诈阴险,连考核期都要掐准时间!
许漠歪了歪头,笑着解释,“我得根据考核时长制定计划啊。”
“……”赵雪妮心里飞快打算盘。
如果她说无限期,许漠肯定知难而退。下注的时间是一场豪赌,赌许漠对她的喜欢,究竟有多深。
目前还真,拿不准。
赵雪妮咳了咳,“那就,先一个月吧。”
许漠轻轻嗯了一声,讳莫如深地点头,微笑。
赵雪妮狐疑地盯着他,无果,回了家看日历才悲嚎一声——
一个月?
过年放假就占了整整一星期啊!
这跟原价买完咖啡才发现忘了用打折券有什么区别?
偏偏她今年因为回乡过年,被老妈拽着从初一到初七走遍所有亲戚。初八上班这天,赵雪妮壮志凌云地推开家门,走到新一年的天空下面。
许漠害她吃了那么多苦,这次她一定守住底线,决不会轻易被他攻略。
29. 29
大年初八,天气晴朗。
阳光照在马路边的雪堆上,闪闪发亮。赵雪妮轻踢一脚,雪块蓬松落了一地,像洒在面包上的糖霜。
怀揣着某种期待,她心里说不出的轻快。
“雪妮新年好啊!”食堂的唐姐隔着透明窗冲她笑,“几天不见,你咋又变漂亮了?”
“姐,你这说的什么话。”赵雪妮啧了声,“一直都这么美好吗。”
唐姐哈哈大笑,“是是是,你可是我们厂的厂花。”
开工后的第一次员工大会办得隆重,在会议室召开,楚建国和楚寒也到场了。
“鸵鸟场又不归楚寒管。”旁边的商棋小声嘟囔,“他一个公子哥来凑什么热闹。”
赵雪妮环视一圈,会议室里没有熟悉的那个身影,随口应了声,“可能他想见的人也在这里吧。”
“……是漠哥吗?”商棋问。
“啊?”赵雪妮愣了下,“我可不想见他。”
“我说楚寒。”商棋说,“他不会暗恋漠哥吧?”
赵雪妮回忆了下两人在台球桌上较劲的画面,悠悠点头,“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商棋也乐了,凑过来低声探讨,“一个人如果表现得格外讨厌另一个人啊,往往都是出于太在乎。”
赵雪妮深以为然,“照你这么说,要是有个人以前对我又凶又坏,那他岂不是……”
“聊什么呢。”
她正对商棋说话,头顶忽然传来底蕴十足的声音,笑意明显。
筋络分明的大手在眼前一晃而过,紧接着,那只大手的食指轻轻拂过她脸颊,极为自然地勾了勾她下巴,指腹粗糙,温热干燥,她全身肌肤过电般地收紧。
许漠从身后经过时长腿带风,脚步未停。
他已经去会议桌前方发言,赵雪妮犹在梦中。
瞬息之间的抚摸,如蝴蝶扇动翅膀,在她体内掀起水漫金山的热潮。
“接下来汇报年度工作计划。”许漠向楚建国说完厂里上一年的情况后,淡淡看了眼发懵的赵雪妮,“按进厂的时间顺序发言。”
赵雪妮暗自松口气,她是最后一个。
趁其他人上台的间隙,她才敢时不时偷看许漠。
他认真看着台上,侧脸英俊硬朗,过完年回来的头发似乎剪短了,穿一件深蓝色冲锋衣,气质干净得像男大学生。
哪里像鸵鸟场的厂长。
你不觉得荒诞吗?
脑中突然冒出林嘉纹质问她时的口气,赵雪妮一怔,就在晨光中撞进一道颇有温度的视线。
桌对面的许漠静静看着她,对演讲台的方向偏了偏脑袋,“赵雪妮。”
她勉收心神,走到众人面前述职,破天荒地有点紧张。
紧张的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而是,许漠就在视线左边,坐在那儿看着她。
他的神情淡然,投注过来的目光却似有包裹感,像一团绵密柔软的蚕丝,将她一层一层裹入其中,呼吸愈发急促。
想把工作做得更好,想得到他的夸奖,想看到他为自己的进步发自肺腑地笑。
只有这样,她才相信,许漠是真的喜欢她。
“新的一年,我会在直播的同时学习更多鸵鸟养殖知识。”想通以后,赵雪妮平静地说,“我不想只是浑浑噩噩地完成一份工作,等来年的这个时候,我希望自己这一年没有白活。”
“很好。”楚建国拍了两下手掌,“年轻人就该有这份心气,无论你们什么学历,干养殖又怎样,很丢人吗?我告诉你们,一点儿也不丢人!”
楚建国莫名激动起来,声音拉高,说话间时不时看眼许漠。
许漠眸色深沉,转着手里的笔,不发一言。
-
上班多天,赵雪妮心神不宁。
自放烟花那晚,她说要考察许漠一个月后,一直处处提防他。
可许漠,好像并没有发起进攻。
只是在许多不经意的地方,有了他的痕迹。
办公室的咖啡吧台上,某天多出一个竹筐,里面装满了兔子曲奇。
赵雪妮故意吃光,第二天再来,兔子曲奇又是满满一筐。
她喜欢照镜子,包里总是装着一面小镜子,想欣赏自己了就拿出来照照,但镜子不小心磕碎,一直没空买新的。
某天醒来,她发现窗外的雪杉树上有明晃晃的东西在发光。
跳下床跑出去看,深绿的,积着白雪的树枝上,用红绳串着一面木质的小圆镜子。
镜子里反射着暖融融的阳光、洁白的云朵和绿色的山峦,小圆镜子似要被春光撑破,那么地饱满,湿润,明亮。
赵雪妮左右张望,平原上冰雪消融,露出黑一块白一块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
真奇怪。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许漠毫无动静,赵雪妮有点儿不安。
那天不该恃宠而骄的,大放厥词说什么一个月。
许漠多骄傲的人,让他倒追自己,还是一个月,他才舍弃不了那份自尊。
可话说回来,如果许漠连一个月都不愿坚持,即使真的与她谈恋爱,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打发孤单罢了。
是她,或是别的女孩,都行。
“鸵鸟每天的饲料喂量要控制在1.5千克。”赵雪妮正靠在沙发上做笔记,许漠在她身后说。
她咬着笔盖回头,“嗯?”
许漠双手插兜睨着她,看不出什么情绪,“饲料喂多了也不好,会导致产蛋量下降。”
“……哦。”赵雪妮直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溜回自己屋子。
许漠看向她纤瘦的背影。
卫衣宽松,盖过臀部,穿紧身牛仔裤的双腿笔直修长,他的目光慢慢深浓,“躲着我?”
赵雪妮背部线条微僵。
她确实不知道这一个月如何跟许漠相处,不敢有期待,怕期待落空,却又忍不住盼着点什么。
“说话。”许漠冷声。
玻璃轻碎一地,赵雪妮情绪一下涌上来了,回头瞪着许漠,“有你这样追女生的吗?”
许漠在吧台边做咖啡的动作顿了顿。
不过须臾,他又低头搅拌咖啡,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语气胜券在握,“坐下,我们谈谈。”
赵雪妮紧盯木地板不动。
像个气鼓鼓的小孩。许漠觉得好笑,手握咖啡杯,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到沙发边坐下,柔声问,“你每天见到我就跑,你说,我该怎么追?”
赵雪妮咬唇瞪许漠,抽出自己的手,环抱胸前。
她故意不说话,看许漠愿意哄自己多久。
心里的小本本给他打分,此刻分数不断下降。
真想告诉许漠,他已经在负分边缘。
“榛果还是香草?”许漠对着两罐糖浆扬了扬下巴。
赵雪妮眼珠转到咖啡那儿,依旧紧抿嘴唇。
“那就香草了。”许漠给她调好一杯香草拿铁,推到她面前,“我记得你喜欢甜的。”
她睫毛微颤,仿佛回到重逢那夜,他给她调了一杯多加菠萝汁与椰浆的鸡尾酒。
“开会那天,你说想学养殖知识,我挺诧异的。”许漠见她死倔,没再问她问题。
他叠起长腿,舒展双臂,胳膊搭在赵雪妮身后的靠背上,指尖敲打皮质沙发。
很轻,像水滴的声音。
赵雪妮缩了缩肩,许漠那种游刃有余,不急不躁的态度让她皮肤发紧。
“想学,是因为我吗?”许漠突然倾身问她,低音充满磁性。
赵雪妮心跳漏拍,本能后靠,碰到许漠结实的手臂,更慌神几分,“我是……为了我自己。”
许漠瞳仁清亮,语带调笑,“可你看起来,不像对养殖感兴趣。”
“你凭什么自以为很了解我,觉得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
她一口气反驳完,许漠不答反笑,眼睛弯弯。
意识到了什么,赵雪妮头撇向一旁,脸泛潮红。说好不理他,结果又落了他的套。
“不想浑浑噩噩。”许漠动了动胳膊,朝她那边靠近,“不想白活,是吗?”
皮沙发压出涩响。
许漠的右腿贴向她的左腿。
赵雪妮吞咽得艰难,刚想挪向旁边,肩头就被许漠的大手搂住。她垂眸一扫,许漠立即投降般松开手,克制的低音自她脑顶传来,“别误会,我只是……也不想白活一场。”
赵雪妮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许漠。
他似是早已等待迎接她的注视,薄唇微动,清浅的眼里装满她的模样,“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
赵雪妮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许漠抓紧沙发布面,气氛无端不对劲起来,他喉头滚动,希望借着说说笑笑淡化僵持,“还是……你想换种方式学?”
赵雪妮眨了眨眼。
葡萄般的大黑眼睛,看得许漠心口突突直跳,面上仍要扯唇玩味,“比如,坐我腿上学?”
他张开大腿。
赵雪妮闭了闭眼,压住那种因为许漠突然温柔而生的百般情思,沉声说,“许漠,你别招我。”
许漠将她因忍耐渐重的呼吸、强压冲动的闭眼都尽收眼底,畅快笑说,“试试吧,赵雪妮,说不定事半功倍。”
“你说的试……”赵雪妮话没说完便被许漠拉到办公桌后。
胡桃木桌锃亮无比,映着天花板的吊灯,还有赵雪妮发红的脸。
许漠将她抱在腿上,不断前挪转椅,一直怼到靠近桌沿,他和书桌之间就只有一个她。
“这次,我们系统地学习鸵鸟知识。”许漠从后压过来,一手握成空拳放在桌上,一手翻书。
赵雪妮彻底被禁锢在他的包围圈里,薄背紧贴胸膛,感受许漠说话时胸腔传来的振动。
她再垂眸,眼前是许漠根根立起的短发,与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天高地阔的一个人,这次竟然心甘情愿矮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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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她怎能静得下心来学习?
思绪正乱,许漠从很远的地方探身摸来一支钢笔,重量骤然压到背上,赵雪妮的奶撞上桌子,疼得她轻嘤一声,娇娇柔柔,就感觉身下人触电般绷紧大腿。
许漠拿到钢笔,抬头望她,“嗯?”
他俊朗的脸庞与自己傲然突起的双峰同一水平,赵雪妮浑身一热,喉咙变细,“你,你继续……”
许漠转回脸看养殖手册,高挺的鼻尖蹭过那片柔软,小腹立刻烧起一把火,一直蔓延到胸口,清明的视线迷乱起来,喉咙干得冒烟,他轻咳一声,哑得不像话,“我们,讲到哪儿了。”
赵雪妮热得头脑发晕,玉手随意一指,“这儿吧。”
许漠嗯了一声,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地下深处传出。
赵雪妮眼珠飞转,无意瞥到许漠的左腕,黑色运动手表滴了一声。
她似有所感地轻触屏幕,一颗扑扑直跳的红心跃入眼前——
145!
“你……”赵雪妮惊呆了。
许漠不由分说钳住她下巴,转回去正对手册,脸色很不好看,“专心。”
她执拗地扭回来盯着他,“你得小心猝死啊!”
“我死了你好喜欢别人?”许漠没好气地冷笑,双臂更紧地从后抱住她。
她这次倒很乖地不再动弹,感受到怀里那份温软,许漠被看穿心跳后的不悦淡了几分,埋头呼吸着她身上的丝丝花香,闷声说,“以后少发出不体面的声音。”
赵雪妮在许漠看不见的时候咬唇轻笑起来。
嘤了一声他的反应就这么大,她还没叫呢。
“哎,许漠。”那些淤积在心里多时的猜疑、敏感、闷闷不乐,都在这一刻全部疏通,赵雪妮看着许漠脑后的发旋儿问,“如果你高中时就这么教我,我们之间会变怎样?”
许漠粗重的呼吸停了一瞬。
过了一会,他抬眼,目光落在做满笔记的手册上。
若回到十七八岁,两根发育不完全的火柴棍这样相拥而坐,一摩擦便要起火,满心满眼都是欲海滔天,哪管今天过后有什么未来。
“你还记得我们班的汪丽和张浩吗?”许漠似是陷入回忆,眼神虚焦。
赵雪妮点头,“他们高一就开始谈了。”
许漠搂紧她,“汪丽毕业后怀孕,张浩娶了她,两个人都没考上大学,就在镇上租了个饺子馆做早点,汪丽跟你一般大,已经生到第三胎了。”
赵雪妮眼眸暗下去。
“我有一次见到张浩跟汪丽在店里吵架,张浩当着许多客人的面掀桌子,饺子也不煮了,汪丽大着肚子坐在地上哭,后来一问才知道,吵架的原因是汪丽怪张浩买了双二十块的新袜子,嫌他买贵了,只顾自己享受……”
许漠说到一半,从桌角拖来烟灰缸,摸出烟点上了。
他叼着烟吸了两口,轻吐着烟雾说,“如果我们当时就在一起,结局不过如此。双双落榜,结婚生子,陷入柴米油盐的漩涡里,互相厌恨,又没法离开。”
赵雪妮握紧双手,摇头说,“我们不是他们,而且,两个人走到最后都会面临柴米油盐这些小事。”
“一个人要往下坠,总得有另一个人把他拉起来。”许漠夹烟看着她,“赵雪妮,我不想和你只做贫贱夫妻。”
她一怔。
……怎么就,怎么就夫妻了!
许漠笑笑,用指关节刮了刮她的脸,“害羞了?”
赵雪妮拽着他的手放回自己腿上,正色道,“别动手动脚的,你还没通过考试呢。”
许漠无所谓地耸耸肩,盯着她越来越红的耳朵尖,心里比喝了冰镇啤酒还舒坦。
“你这个月不同意,还有下个月。下个月不同意,还有下下个月。日子那么长,只要你不推开我,我就有信心。”
许漠的言辞恳切,坚定有力。
赵雪妮忽然有点懂了武林中那招被称作化骨绵掌的武功。
绵绵发力,直叫人骨头发软,处处寸断。
她徒劳地推开许漠的脸,“你,你不准用这种表情对着我说情话。”
许漠笑,“这样不算。”
只是推开他的脸,根本是欲拒还休。
赵雪妮第一次发现这人无赖起来很像小狗。
眼睛也是湿漉漉的,像在雨中淋湿了。
好想吻他。
“哎。”许漠吸了口烟,勾唇一笑,“赵雪妮,你是不是已经忍不住了?”
轻佻如许漠,刚才疯狂加分的小本本此刻框框掉数值。
赵雪妮一狠心,揪住许漠耳朵,用力往下一坐,他五官扯动一瞬,她蹭地站起来,把他连人带椅地推开老远。
“我才没有想亲你呢!”
她负气大喊,红着脸跑出木屋。
许漠从无状态的愣神中渐渐回过味来,脚尖点地,办公椅轻盈转了一圈。
他翘起二郎腿,双手抱脑,往枕垫上一靠,叼着烟笑了起来,“看来又被讨厌了啊。”
30. 30
“来吗?”许漠拍了拍自己双腿叉开后的椅面,认真看着赵雪妮,“我准备好了。”
很有诱惑力的邀请,但赵雪妮想起前几天坐在他腿上心神不定的感觉,还是摇头拒绝了。
“许漠,请你不要做我学习路上的绊脚石。”
“话不能这么说。”许漠义正辞严,“读书何必择地择时?想当年毛主席专门坐到菜市场门口读书,哪里最吵他去哪里读,练的就是专注力与定力。”
难得听许漠长篇大论,赵雪妮眯起眼,“你今天出门忘吃药了吧。”
“真的不来么?”许漠轻摇着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如果坐在男人腿上都能专心学习,还有什么是你办不成的?”
他把如此暧昧的身体接触说成一场学习实验,倒真的激发了赵雪妮的好胜心。
许漠自以为能把她勾得神魂颠倒,她偏要坐怀不乱。
赵雪妮舔了舔唇,拿着手册走到办公桌后,对眉眼含笑的许漠轻扬下巴,瞬间有了女王神采。
“把你的腿张开。”
今天的坐姿有所不同。
那天是她直接坐在许漠大腿上,上半身高出一大截,而今天,许漠分开的长腿之间有了片三角形地带,赵雪妮一屁股坐下去,塞得满满当当。
柔软如桃的翘臀不偏不倚抵着许漠那儿,怪舒服的。
他笑了笑。
“你笑什么?”赵雪妮扭身,仰头盯着他。
许漠压上去,宽阔的肩膀完全罩住她,像收拢翅膀的老鹰护着鸡仔。
他把她圈进怀里,神色自若地翻开养殖手册,“开始吧,今天学鸵鸟的繁殖管理。”
早春的下午,天空灰蒙,刮着料峭寒风,天气不算好,但正因如此,格外适合窝在室内消磨时光。
许漠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投在赵雪妮头顶,将她的红发染上金光。
许漠单手撑头看了会儿,替她将散落到脸边的碎发撩到耳后,“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赵雪妮竟没抗拒他的手,淡淡嗯了一声。
她握着笔在书上划线,做笔记,精致小巧的鼻尖因思索微微皱起。
一室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听了许久这声音,斜撑脑袋的许漠闭了闭眼,生出一丝极为妥帖的安心,时光走慢了。
忽然很想和赵雪妮就这样安静地呆在一起,一直到老。
“几点了?”赵雪妮撂下钢笔打了个哈欠,屁股都坐麻了,刚想伸懒腰,身后的许漠竟然就那么歪着脑袋睡着了。
他一直在自己左侧,手握成拳抵着脑袋,熟睡时的嘴唇轻抿,有种平日里见不到的柔和。
台灯的光束落在他脸上,长睫毛翳下一片阴影,眼睛下方现出两道浅浅的乌青。
“过年那段时间,你一定很辛苦吧……”想起亲戚们说的许漠家事,赵雪妮心里疼了一下,探身去关台灯的功夫,许漠脑袋往下一滑,醒了。
“这就学完了?”他轻咳润了润嗓子,嗓音透着刚醒的沙哑。
赵雪妮啊了一声,“你再睡会吧,我把灯关了。”
许漠揉揉眼睛,“不用,你就没什么要问的我吗?哪里不懂,或是手册里没讲明白的。”
赵雪妮站起身,屁股猛地一酸,她才发现自己两腿都快没知觉了。
许漠这样坐久了应该也不舒服。
“手册不就是你编写的吗,已经是可以做教科书的级别了。”她捶着腿笑。
许漠目光不经意滑过她裹着紧身牛仔裤的细直长腿,轻声点头,“明天还来吗?”
赵雪妮敲腿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头看向许漠。
“来。”
-
第二天,赵雪妮来办公室时带了两个软垫。
一推门,许漠和她脸上都闪过一抹讶异。
许漠惊讶她从哪买到的卡通坐垫,赵雪妮则不解地看着办公桌后两把一模一样的人体工学椅。
“现在物流真挺快的。”许漠蹭了蹭鼻子,笑着说,“昨天晚上下的单,今天一早就送到了,我刚安装好。”
赵雪妮没吱声,跑过去给两张椅子铺上软垫,椅面是皮革材质,不便宜。
直到和许漠一起坐下来,她终于意识到什么。
一缕红晕如月上枝头,慢慢爬上脸颊。
“怎么了?”许漠扭头问。
赵雪妮脸泛潮红,只敢盯着他喉结,“你,在我的左手边。”
许漠嗯了一声,“然后?”
她指了指两人之间的距离,许多鲜活的回忆呼啸而来,一幕幕都是他,赵雪妮眼眶有点热。
“以前,我们同桌,也是这样……你,在我的左手边。”
许漠愣了愣,意识到她忽然的哽咽后,眼里似有星光闪烁,心里有一片很柔软的地方在发芽,长出洁白嫩粉的小花。他揉了揉赵雪妮脑袋,“赵雪妮,我们现在也是这样,坐在一起,工作也在一起。”
只是工作吗?
赵雪妮望着他,又低下头,再说下去眼泪真的要落下来了。
“那个,没有不让你坐我腿上的意思。”许漠摸了摸眉毛,忽然觉得挺难为情的,“我是昨天看你腿酸,但是……你要是想,随时都可以坐。”
说完,他慢慢晃了晃腿。
赵雪妮没忍住,背过脸笑出了声。
这还是她认识的许冷漠吗。
别说坐腿上,以前他连主动问一句“听懂了吗”都没说过。
“椅子还习惯吗?”许漠问,“用不用给你调一下高度?”
赵雪妮看了眼左边的他,自己视线才到他肩膀,虽然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但高矮差距未免太明显。
“挺好的。”赵雪妮翻开手册,“我要学习了,昨晚直播给网友讲了很多养殖知识,粉丝涨了不少。”
许漠笑笑,“嗯,现在粉丝多少了?”
“29万。”赵雪妮笔尖一顿,“跟千万主播比还差得远呢。”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趁机飞快瞄了眼许漠,好在他没有察觉她的意有所指,只是淡淡扫视着手中文件。
即使林嘉纹从生活里淡去很久,但还住在她的潜意识里,成为她向前努力的一把标尺。
可又更悲哀地意识到,人和人的差距自出生那一刻便已经决定,再多努力都是徒劳。
“今天看完书,留两个小时给我。”许漠的目光一直停在文件上。
赵雪妮有些疑惑,“嗯?”
要来了吗。
他的攻略……
“先看书。”许漠垂眼翻页,用钢笔轻敲她脑袋一下,“专心。”
“哦……”她闷闷趴到桌子上。
某人话只说一半这个习惯真不好。
看书这事儿吃状态,赵雪妮今天没一会儿就学累了,下巴斜压在胳膊上,另一只手在书上画圈圈,想睡又不敢睡,大学霸搁旁边看着呢。
处理完工作的许漠眼风扫到她那边,眼角微抽。
书上已经满页的鬼画符,一看就是半睡半醒间写的拉丁文。许漠冷笑,抬到半空正要拍醒她的手僵了一下。
也许是他眼尖,赵雪妮最后握笔写下的几个字,歪歪扭扭,但依稀看得出,是漠……
漠,要开心。
后边跟着一个笑脸。
一种陌生的涌动忽然席卷全身,在他向来冷静自持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这世上有太多动人心魄的情话,但都比不上有一个人在梦中盼着你开心。
许漠喉头发苦,那只手在赵雪妮头顶盘桓许久,指尖微动,想要抚摸,却还是渐渐收了回去。
他握拳咳了一声,赵雪妮猛然惊醒,哧溜吸了下嘴坐起来,“我靠,老徐来了?!”
太久没听到高中班主任的昵称,许漠怔了两秒,无奈笑笑,“今天就到这吧。”
赵雪妮环顾一圈,大脑逐渐苏醒,刚睡醒的脸上漾出天真又无防备的笑容,“哎,那就算我看完书了?”
许漠见她眼里熠熠发光,点点头,“我们出门。”
赵雪妮麻溜穿好衣服。
天气转暖,过膝的羽绒服换成了加绒外套。
但屋外的雪没化干净,不少地方浮着薄冰,踩下去一脚一个坑,滑得她差点要跳霹雳舞,正狼狈着,左手被身侧的人牢牢牵住,以十指相扣的方式。
许漠握着她的手,再自然不过地揣进自己口袋,带着她稳步向前走。
感知到他掌心厚实的温度,赵雪妮心口暖了一下。
“漠哥好啊!”
几个饲养员迎面走来,扬手打招呼时看见贴在一起的两人,讳莫如深地笑。
“嫂子好。”
赵雪妮脑中轰地一响,“怎么就嫂……”
她意识到可以反驳的时候,饲养员们已经走远了。
“到了。”许漠带她停在一间灰色二层楼房面前。
暮色西沉,楼里每间窗户都开着灯,亮堂堂的,让人莫名涨了几分期待。
里面有鲜花,还是气球?
赵雪妮咬唇忍住不断上扬的笑意。
看在许漠今天又买椅子又主动牵手的份上,加分!
95分,再留几分的空间给他进步。
“赵雪妮。”许漠喊她。
她笑着转过脸,“诶?”
“戴上。”
戒指吗?
眼看许漠手摸进另一个口袋,赵雪妮呼吸都静止了,然后,许漠掏出了一只浅蓝色医用口罩,递给她。
“你用这个。”
赵雪妮看看许漠,又看看口罩,“……啊?”
“我早就想带你来车间参观了。”许漠也戴上口罩,露出深邃无比的眉眼和鼻梁,“手册只能帮你初步了解养殖业,要想真正入行还得实操,近距离观察智能化车间怎么运转,跟我来。”
他说完转身,像一丝不苟穿白大褂的科学家,为她推开实验室的大门。
光线刺眼,照亮赵雪妮满脸的失望。
扣分,全扣光。
许漠,负一百分!!!
许漠浑然未觉,领着赵雪妮走过一排排鸵鸟饲养栏,给她介绍今年新建的智能车间,可以实现全自动化喂养,以后那些育雏室都要陆续拆除。
她走在后面,垂头丧气听着,余光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抽动。
“那是……”
她看向栏内的两只鸵鸟,睁大眼睛。
许漠停下脚步,随她视线看过去,眼里划过流星般的笑意,“大惊小怪,鸵鸟交|配也要看?”
赵雪妮斜许漠一眼,脚尖转向栏舍方向,“你说的啊,近距离观察。”
许漠不置可否,跟过来站在她身后。
枯黄的草堆上,一只全身乌黑的鸵鸟骑在一只白鸵鸟背上,翅膀向两边不断伸展又收缩,粉红的头颈左右摇晃,时不时膨胀鼓起,发出很闷的吼叫。
赵雪妮看入迷了,“我的天,这跟人类也太像了……”
“还有30秒。”许漠抬腕看表,冷冷说,“鸵鸟交|配时间最多持续30到45秒,哪配跟人类相提并论。”
什么人啊,连鸵鸟也要嘲笑?
而且她说的明明是姿势!
赵雪妮转头瞪他,眼尾上挑,“45秒都算不错了,说的好像你很持久一样?”
她激将的眼神挑得许漠心头一震。
运动手表的红心后面跟着心率,报警提示音滴滴直响。
148!
许漠将左手插进裤兜,面不改色,“我的时间,需要把秒换成分钟。”
像是某种呼应,母鸵鸟颤巍巍地嘶叫一声,被公鸵鸟干趴下了。
赵雪妮脸涨通红,两眼死死瞪着他燃烧。
许漠意味深长的目光回到她脸上,勾了勾嘴角,“怎么,想试试——?”
话音未落,他就被狠狠推了一把,又像不倒翁样直回来。
“臭流氓!”赵雪妮骂完就跑。
-
“雪妮姐,上次谈的几家厂商都跟咱们签合同了,你又可以做带货主播啦!”
办公室里,商棋兴冲冲给她看新签好的合同,厚厚一摞,都是想在他们直播间卖产品的。
商棋年纪不大,已经出落得像个成熟经纪人,“我都对接好了,产品明天寄到厂里,你先试用,喜欢哪个咱就卖哪个!”
“都是生活用品吗?”赵雪妮扫了眼货物清单,“我以前卖面膜比较多,不太了解家居产品。”
正说着,许漠走进来,按了按墙上开关,他们头顶的灯泡毫无动静。
“哎,这灯用好几年都没坏呢,今天怎么突然……”商棋抬头看天花板,很纳闷。
“咱先起来,给他让地方吧。”赵雪妮拿着一沓合同去了吧台,背靠台面,目光在许漠挺拔的身姿上一落即离。
他今天穿了件棕皮衣,休闲裤配马丁靴,肩宽长腿的优势全显现出来。
好看是好看,就是那张脸……让人来气。
“漠哥,要不我来?”商棋搬过去一把圆凳。
许漠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移开目光,“不用,你们继续。”
他长腿一蹬,踩上圆凳,抬手换灯泡时的夹克下摆扬起,露出一截平坦紧致的腰。
六块腹肌整齐排列,块垒分明。
怎么,想试试?
耳边忽地冒出许漠这句话,赵雪妮倒抽口气,浑身都酥了一下。
商棋挠着头问,“姐,你为啥一直盯着漠哥……哎哟我操!”
正在安装新灯泡的许漠扭头看她一眼。
赵雪妮捏着商棋腰间的软肉,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揪,一扭,表面仍在微笑,“来,你给我讲讲明天的选品。”
明天,是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聊完工作,商棋捂着腰一走一瘸地出门了,许漠踩下地板,将圆凳放回原地时问,“明天晚上怎么安排?”
赵雪妮稳靠吧台不动,“有事?”
许漠走过来跟她并排靠着,侧首看她,“直播选品,加我一个?”
赵雪妮看着他。
无论许漠耍什么花招,明天都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要怎么告诉他,他在自己这儿的分数已经跌破历史值,仅靠一个晚上很难弥补回来。
赵雪妮直起身,走到门口时略微侧脸,“晚上八点,别迟到。”
或许还是有点紧张,第二天晚上,赵雪妮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
她一拉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堆了满地的快递盒。
以及,坐在沙发上拆快递的许漠。
“来这么早?”许漠看她一眼,用小刀划纸盒的动作没停,“商棋今天请假,晚上选品就咱们俩。”
赵雪妮皱眉,“他怎么了?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呢。”
“嗯,腿瘸了吧。”许漠淡声回答,往沙发那边移动了下,“过来坐。”
赵雪妮还是不太相信,但也没空多问,今晚有五十多件产品需要试用,她坐到许漠身边,和他隔着半臂距离,先打开包装盒看了几件。
“口腔喷雾,洗衣凝珠,留香珠……好多都是洗护用品。”赵雪妮随手拿起一包洗衣凝珠,闻了闻香味,赞许地点头,“味道不错,没有化学香精味儿。”
“这是什么?”许漠问。
赵雪妮有些惊讶,“不是吧,大学霸?”
“我看看。”许漠坐近了些,从她指尖取过那枚粉色凝珠,捻在眼前看了看,又放到鼻子边吸了吸,扬眉问她,“洗衣服用的?”
想起许漠上次对种睫毛也一无所知,赵雪妮笑了笑,给他解释用法,“你把这个扔到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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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机里面,它会突然爆开,衣服就能全部洗干净了。”
许漠听完,一脸“你认真的吗”的表情:
“这玩意儿突然爆开,是要杀洗衣机一个措手不及?”
赵雪妮被他的直男逻辑怼得无言以对。
许漠:“有肥皂和洗衣粉还不够吗?这不就是消费主义陷阱。”
赵雪妮:“……”
她又翻出一袋留香珠,在许漠正要张嘴之前,伸出一根食指竖到他嘴边,“嘘——”
许漠肩膀一僵,似被定身。
垂眼盯着她贴在自己唇边的,莹白的指尖。
“听我说。”赵雪妮按了按他嘴唇,收回手指,“这个的用法和洗衣凝珠一样,不过主要用途是给衣服增加香气,好的品牌可以留香一周呢。”
许漠喉咙微动,就见一个白色圆罐递到他眼前。
“送给你。”赵雪妮抬了抬手,“你穿白衬衫时可以用。”
犹豫数秒,许漠接过圆罐,在手里转着看了看,“为什么只有穿白衬衫才能用?”
屋子里回荡着他的问题,赵雪妮显然听见了,可她没回答,转过身拧着什么东西。
唯有深粉色的耳廓泄露了心迹。
许漠耳清目明,尔雅一笑,发现手中罐子的不起眼处印着这款香味的名字。
初恋。
还有什么气味,能比白衬衫更符合少女对初恋的幻想?
赵雪妮背对许漠,心跳得有点厉害。
她本来没计划这一出,只是忽然看到这罐乳白色的留香珠,还有朦胧青涩的名字,情不自禁就想送给许漠。
不过,这样一来,似乎又变成她在倒追了。
想到这,心情滑坡一般低落下来。
“谢谢你,赵雪妮。”许漠摇了摇罐子,发出清脆响声,对她露齿一笑,“我下次穿白衬衫的时候,一定会带上初恋。”
他这么坚定地看着自己,赵雪妮心尖瓣儿收紧了一下。
“看下一个品吧。”她拨开碎发别到耳朵后面,“马桶清洁剂……”
话未说完,许漠从她手中抽走橙黄色瓶子,“这个我用过,洗的挺干净的。”
赵雪妮挑眉,“你会自己刷马桶?”
许漠一介首席工程师,肯定会请阿姨打扫公寓的吧。
“我不喜欢让外人进家里,家务都是自己来,很奇怪吗?”许漠笑笑,“你不会?”
这家伙总是喜欢激她。
“我当然也会。”她夺回瓶子,“我在北京的时候不仅会刷马桶,还能徒手通下水管呢。你肯定没试过吧,戴着橡胶手套往水管里抠东西,真是开了我的眼,掏出一大堆头发还不算恶心的,我连套子都翻出来过,还是用过的哦!”
许漠俊眉微拢,“为什么会翻出用过的套,你跟别人合租?”
“刚毕业那几年肯定只能合租啦。”赵雪妮一条腿蜷上沙发,转向许漠的方向,“我那时候被黑中介骗进一间隔断房,签完合同才发现隔壁住着一对情侣,他们都是在酒吧上夜班的人,每天夜里凌晨两三点在墙那边聊天喝酒,有时还会带朋友……”
许漠搭在靠背上的手紧握成拳,沉声问,“带朋友来,然后呢?”
“就……”赵雪妮顿了下,挠挠脸颊说,“就会来敲我的房门,我不给开,有次还闹到警局去了。”
许漠闭眼深吸口气,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一股腾空而起的愤怒在胸腔里冲撞。
“哎,都过去了啦。”赵雪妮来回搓着许漠手臂,“我现在回了家不是过得很好嘛……”
“那为什么。”许漠厉声打断她,语气里满是怒气,“为什么你还要掏下水管?”
她愣了愣,迟疑着说,“有天晚上,我做完饭洗碗的时候,下水管突然堵了,但其实我没往里面倒东西,一问那对情侣,他们让我自己找师傅上门维修,我一打听,修水管得100块……我就去超市买了副手套。”
许漠又好气又好笑,五官都不知道怎么扭了,“你就为了省100块,给那些败类从下水管里掏出一堆套?”
赵雪妮大声抗议,“100块在当年很值钱的!”
许漠被她喊得一怔。
抛开家庭不谈,他在学业和工作上顺风顺水,沪漂多年没吃过缺钱的苦。
可赵雪妮……永远乐观坚韧的赵雪妮,太阳一样照耀着所有人,他没想到太阳也会落山,躲到无人知晓的暗面舐伤。
看上去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女孩,怎么度过那些孤单的漫长时光?怎么把骚扰自己的男人揪去警局?怎么听着隔壁情侣的动静在每个夜里独自睡去?怎么趴在地上,忍着恶心从水管里掏出别人的头发和秽物,只是为了省区区一百块钱?
这些苦日子,赵雪妮从没告诉任何人。
许漠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揉碎了,尖锐的刺痛一下子穿透四肢百骸。
他错过了七年的女孩,此刻就坐在他面前,笑着摆摆手说都过去了。
“蠢死你算了,赵雪妮!”他眼眶湿了。
赵雪妮眼前一黑,被俯身而来的许漠抱进怀里。
还没明白状况的她双手默在空中,下巴搁在许漠肩窝里,脸边是他温热的脖颈。
好热啊,一个人的身体怎么能这么热呢,赵雪妮感觉许漠脖子间的血管都胀红了,不停舒张,贲出滚烫热气。
“许漠……?”她试探着轻声喊他。
有点吓到了,没见过情绪这样激动的许漠。
许漠用力咽了口咸涩的唾沫,紧扣她后脑勺,把她往自己胸口按了按,因为极力在克制汹涌情绪,嗓音反而更颤,“赵雪妮,你听着……你给我听好了,没有人能再那样欺负你……知道吗,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任何人都不能……”
许漠发抖的话语如风中落叶,扑簌簌落下,在赵雪妮心里下了一场雪。
她眼眶忽然也在酸胀,得拼命往上眨眼睛,才能止住就快大颗流下来的泪珠。
其实,她本没觉得那段北漂的时光有多悲惨,但被许漠这么抱着,安安静静,却又温柔有力地抱着,心里那些从不为外人道的委屈,忽然全部得到了释放,像一股热流,蔓延到她全身的各个角落。
你,可以哭的。
觉得委屈了,就来我怀里,你可以哭的,赵雪妮。
她反抱住许漠的后背,好结实,好温暖。
闭眼那一瞬,睫毛湿润,闪着莹润的光。
“我一直,都不善于表达。”许漠脸埋进她后颈,闷声说话时的热气,像小火炉舔着她最敏感的那块区域。
赵雪妮缩缩肩膀,笑皱了发红的鼻尖。
她轻抚许漠后背,“嗯,我知道的。”
许漠的耳朵红得可以滴血,赵雪妮抬眼望着那儿,听他继续说,“假如,你有感受到我的心意,想要做出一些回应,我会很开心,因为我想要陪你走过很长的一段路。”
她不说话,放在许漠背上的手不自觉捏紧。
“但假如,你对我已经没有当年的情愫,我也非常愿意……”许漠长吸口气,停顿很久后说,“我也非常愿意,它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赵雪妮睫毛颤动,心里不知怎么慌了起来。
就在这时,许漠松开了她,她下意识抓住他衣服。
仰头望去,她眼眸一深。
许漠眼角红得像兔子,眼眶似蓄满一池晶亮的星星,有着说不出的哀伤。
一向冷冽如冰的人,怎么像被她拉进热水里泡了一圈,整个人柔软得快要融化。
“赵雪妮,但我还是要自私地问,”许漠双手捧起她的脸,第一次因彻底的不自信而指尖冰凉,每个字都咬得万分艰难,“如果,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做你的男朋友?”
31. 31
赵雪妮看着许漠,这一瞬间她脸上闪过许多情绪,最后深深定格的,是无措。
她答应和许漠一起选品只是想与他独处,这些产品早就签下合约,迟早要进直播间的。
当然,也有点小心思,想在他面前头头是道地分析产品,让他看见自己专业的一面。
但怎么也没想到许漠会突然抱住自己,颤抖着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电光火石间,赵雪妮想起许漠七年前拒绝她的冷漠表情。
我高中三年从没喜欢过你。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可他现在红着眼问,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做你的男朋友?
无论她怎么回答,许漠都将她放在高位,而把自己压得很低很低。
但赵雪妮很清楚自己内心的声音。
答案只有一个。
我愿意。
赵雪妮很想直接给出答案,但这句本该脱口而出的话,这一瞬间却变得难以说出口。
因为她无法想象和冷落了自己七年的男人走到一起,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女孩了,为喜欢的男孩一个眼神就能失魂落魄好多天。她在清醒。
如果这次和许漠恋爱,又让她好不容易坚固的心开始动摇,喜怒哀乐全被他牵动,那么她输掉的不是爱情,是她自己……
无论如何,赵雪妮觉得自己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确定自己的想法,也无法确定许漠。他是听完她的北漂经历,一时心软才冲动告白?这种感情是怜,还是爱?
她不要施舍。
要爱。
赵雪妮感觉自己眼下唯一的回应就是不回应,得听许漠再说点什么,才能让她慢慢明晰自己的心迹。
“不想……要我啊?”许漠干哑着嗓子笑了笑。
“你现在说话,很像一口气干了五斤白酒划了嗓子。”赵雪妮摸了摸许漠喉结,尖尖硬硬的。
许漠看着她,指腹下的喉结用力一滚。
“不正面回答啊……”许漠偏过头,眉眼微垂,笑容里有自嘲的意味。
赵雪妮见不得他落寞的样子,一看就会心疼。
“许多事情的答案,不是只有二选一。”她也看向黑漆漆的窗外。
许漠没说话,松开她站了起来。
赵雪妮下意识也跟着他站起来。
她不想许漠这么快就打退堂鼓走人,可也不愿厚着脸皮说我想让你当我的男朋友,很久了。
要面子是个很痛苦的事,但人深陷其中,往往甘之如饴。
许漠捡起地上的留香珠,握在手里看使用说明。
狩猎就是这样,得有足够的耐心。他没打算走。
赵雪妮不明白他一直杵在原地干嘛,扬了下脖子去看他手中的罐子,许漠眼眸微抬,她立刻弹开目光,望着天花板角落。
许漠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笑意。
“刚我说的事儿,你今晚想一想吧。”
闻言,赵雪妮仰头望着他。
“毕竟是第一次谈恋爱,你想谨慎点儿,我理解。”许漠淡淡一笑,漠然惯了的脸庞顿时温柔如山中月。
“明天再回答我吧。”
赵雪妮心脏突突跳了几下。
“……好。”
她从许漠身边经过时耳后有点发烫,那种晕乎乎的感觉又来了。这要真谈了恋爱怎么得了。许漠一放电她就得上呼吸机。
走到门口,木门把手不知怎么回事,拧半天也不开,手汗都浸了出来。
“往左。”
许漠来到她身后,握着她的手轻轻一转。
咔哒,门开。
“要不要我送……”他笑着问。
“晚安。”赵雪妮及时掐断了他的进攻。
小小一抹人影,融进月色里很快就看不见了。
许漠插兜倚着门框看了会儿,直到远方的小木屋亮起灯。他反身进了屋。
-
赵雪妮一进门连澡都不想洗,倒头就钻进被子。这一晚过得好累,全身神经绷了太久,忽然松下来,只想深深叹口气。
脑袋一挨枕头,她就感觉自己想睡觉了。
本该彻夜难眠的晚上,都因为许漠最后说的那句,今晚想一想再回答我,有了尘埃落定的安心。
她是有选择的,有回旋余地的。
而正是因为许漠给她的这份宽松空间,让她好像对他们的感情,有了那么一丁点儿信心。
赵雪妮蹭了蹭枕头,闭着眼勾起嘴角。
天亮的时候赵雪妮是被屋外的声音缓缓喊醒的。
屋子里密不透光,窗帘拉得严实,她半梦半醒间听见聊天说笑的声音,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唱歌的声音……
这种知道自己还在睡觉,而且完全不用担心有闹钟吵醒的感觉,实在很舒服。
她翻了个身又进入熟睡,直到潜意识里忽然闪过一件事情。
明天再回答我。
明天……
赵雪妮猛地清醒,一掀被子挺身坐了起来。
要怎么回答许漠啊?
真的要说我愿意吗?
好羞耻!
好难以启齿!
她又向后一头栽到床上。
跟许漠恋爱后的生活会变怎样?
他每天从她身边醒来?
他喜欢侧着睡还是平着睡?
光着睡还是半裸睡?
赵雪妮闷在被子里蹬了下脚。
电话铃就在这时响起。
……是许漠!
她把手机捞进被子里,瞪着屏幕半天才想起要接电话,咳了好几声后,指尖一划,贴到耳边。
“喂?”
“赵雪妮,我等不及了。”许漠都没等她喂字说完,上来就沉声说了一句。
赵雪妮呼吸一窒。
心里那点儿平静一下就乱如春江水,怔怔地明知故问,“你,在等什么……”
听她问完,许漠不说话了。
赵雪妮耳边传来他一道一道的呼吸,有些重,丝丝磁性灌进耳里,传到脊背,所过之处牵起酥酥麻麻的电流,她心被揪起,屏息凝神,就听许漠认命般地低声说,“赵雪妮,我很想你。”
“我一晚上……都在想你。”
赵雪妮愣住了。
她张了几次嘴,却还是像哑了一般,最后终于整理好思绪,“许漠,我相信你是喜欢我的,我也……很喜欢你……”
“开门吧。”许漠轻声打断她。
“什么?”
许漠说,“我在门外。”
赵雪妮又愣了好几秒,许漠挂断电话后,她忽然反应过来,趿着拖鞋咚咚咚跑到门口,临到开门时动作微顿,深呼吸一口,这才将门打开。
醒来第一眼就看见许漠原来是这种视觉冲击。
他并没有直愣愣立在门外,而是站在屋子门口的雪杉树下。
白雪,绿树,树上缠满五彩缤纷的彩灯,在日光下温馨浪漫,像童话。
斜靠大树的许漠单手插兜,长腿分外显眼,他扬起一只手对她笑了笑。
赵雪妮加快步子走向他,不自觉裹紧有兔子耳朵的加绒睡衣。
“我早上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她抱着胳膊抬头望了望,花花绿绿的彩灯挂在树枝上,张灯结彩,很好看。
“是我。”许漠按了下手上的遥控,彩灯亮起来。
光辉在白天里不算明显,却能看出一闪一闪的明亮,让人期待天黑后的样子。
赵雪妮的拖鞋磨着地,“那还有别人的声音呢。”
“厂里的员工都好奇,又不是节又不是年的,整这个做什么。”许漠笑笑。
赵雪妮转动眼珠,从下往上探着他。
“我说,”许漠蹭了下鼻尖,笑起来。
“无论今天成得了还是成不了,都值得纪念。”
他说这话时虽然笑着,眼神却有种近乎固体的胶状感,凝固在她脸上。
赵雪妮被盯得脸有点儿热,身上明明捂得严实,可好像被许漠灼热的眼神扒得一件衣服都不剩。
“那你还是……纪念一下吧。”她吞吞吐吐了一下,别过脸望着树根。
“男朋友。”
轻轻三个字,好像风一吹就会散掉。
尽管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已经快疯掉,甚至连紧绷的五官都在颤动。
而许漠的目光还停在她脸上,眸光渐渐深沉。
他也轻轻嗯了一声,偏头过来寻找她的视线,“树很好看吗?”
“比你好看。”赵雪妮扫他一眼,转身就要进屋。
一条腿迈出去的时候好像都顺拐了。
拖鞋还没着地,她胳膊被人向后一捞,撞进坚硬的胸膛。许漠环搂着她的腰,棉绒睡衣蓬松,他往下按了按,赵雪妮又被圈进他怀里。
“我,我警告你,别乱来啊!”赵雪妮双手都没地儿放,只能揪住许漠衣领。
许漠笑看着她。
余光里有几个饲养员经过,她急得踩了许漠一脚,低声暗骂,“不要在大家都看得见的地方啊!”
“噢。”
许漠满眼笑意看着怀里的她,眼尾夹出淡淡细纹,有了成熟男人的味道:
“那我们,去没人看得见的地方。”
赵雪妮:“……”
-
许漠进他屋里取东西的时候,赵雪妮没好意思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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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进去这么久,不是拿计生用品还能做什么……
她盯着雪地,脸热热的。
“走。”许漠出门时肩膀上扛着一卷铺盖。
他把什么东西塞进牛仔裤后口袋,迎面走来时笑着伸出手,赵雪妮游魂似的把自己手交给了他,任由他带着,去哪儿都好。
可没想到许漠会带自己来育雏室。
“这儿不是要拆了吗?”
进屋后,迎面吹来一股温风。想起厂里新建的自动化车间,赵雪妮问了一句。
桌上的保温箱里竟还养着许多啾啾叫的小鸵鸟。像鸡崽,只不过羽毛是灰色。
“嗯,今天是最后一天。”
许漠把棉被铺上墙角的干草堆,一条腿压跪在上面,熟练地把被子四个角展平。
看样子,他是经常睡这儿。
眼看被子快铺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也就不难想象。
赵雪妮捏着衣角不动。
说实话,许漠带她来这么特别的地方,她挺高兴的。但看着许漠铺床时的背影,肩背健硕,臀部紧绷,还有他压在腿下的被子,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棉被洁白如雪,看上去温暖又踏实。
自己真的就要和他躺在那里,做……那件事了。
脚下像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开。
或者说,有点儿抖。
“先过来坐。”许漠倒是如回家一样放松,坐到被子上对她招招手。
赵雪妮没说话,抿唇过去,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许漠朝她那边坐近了点儿。
被子下的干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麦子们在低语。
赵雪妮两手放在腿上,微握成拳,认真端坐的模样像深山古庙的神龛里,一尊静雅安然的女佛。
许漠无声笑了笑,弯身从脚边提起一个保温箱,灯笼一样吊在他们两人之间。
“这是……”
正襟危坐的赵雪妮注意力分散了一下。
许漠从保温箱里捉出一只巴掌大的鸵鸟,对她抬抬下巴,她立刻双手捧住。
小鸵鸟在她手心踩来踩去,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伸长了脖子歪头望她。
“今天早上刚出生的,还没取名字。”许漠凑过来逗弄那只鸟,眼眸未抬,“你给取一个吧。”
比起鸵鸟,赵雪妮看着许漠垂眼时的长睫毛,愣了下神。
“嗯?”许漠一掀眼皮。
她立刻盯着鸟儿,忽然变结巴,“我,我没养过宠物,不会取名字。”
许漠意料之中地扬起嘴角,“没事,我刚想到了一个。”
“小灰,还是小麻?”赵雪妮问。
“妮妮。”许漠看着她。
赵雪妮心口一跳。
接着就下意识皱了皱眉,“为啥叫妮妮啊?”
这小鸵鸟羽毛凑近了看是麻灰色,比起小鸡更像小鸭子。
许漠笑着说,“它是女孩子,妮不就是女孩的意思?”
他刚说完,手里的鸵鸟唧唧了两声,好像很喜欢这名字。
赵雪妮没再多说,试探着摸了摸妮妮脑袋,还有点秃,但温温热热的,她一下感觉和妮妮亲近了起来。
正在这时,余光中的许漠背过身子,两手拉着衣尾,一抬胳膊,背阔肌舒张,毛衣顺利脱掉。
“喜欢吗,妮妮。”许漠再靠近时,身上只剩一件白背心。
背心紧贴胸腰,露出上半身流畅结实的肌肉。
许漠单手撑在自己身后,紧贴而来时,身体散发强烈的男性气息。赵雪妮肩膀猛然缩紧。
她紧盯小鸟,感知到许漠越来越近的呼吸,混着清冽松香,艰难地开口,“你……问它还是问我?”
“我。”
许漠鼻尖几乎抵到她侧脸,低声问,“有资格喊你妮妮么?”
缭绕热气吹拂鬓角,赵雪妮身子一阵不稳。
“你,你穿这么点儿,不冷?”
她转脸看着许漠,与他鼻息相闻。
许漠笑起来,食指轻轻划过她脸颊,指尖勾着她发丝,撩到耳后,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语气轻柔得不可捉摸,“看着你,我怎么会冷?”
“妮妮,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热。”
他似是刻意压低嗓音,充满让人心里发颤的磁性嗓音。
赵雪妮心跳加速,别过脸看向一边,手中鸵鸟便被许漠抱走,毫不怜惜地一把塞进保温箱。
妮妮啾啾了好几声。
“你干嘛——”
她想夺回箱子。
许漠劈手握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把箱子拿远。
“鸵鸟看完了。”许漠扬起眉毛,勾起一边嘴角笑了笑。
“该看我的了。”
32. [锁] [此章节已锁]
赵雪妮大脑宕机一秒,看你的,你的什么……
视线滑过许漠腰间皮带,她心跳如雷,红着脸移开眼,就撞进许漠深沉的注视里。
如姜汁撞上奶块儿,颤悠悠一晃,上半身已经不稳的她被许漠接进怀中。
“唔……”她攀上许漠,他顺势欺身压上来,被子下的干草清脆响倒一片。
许漠俯身吻她,一边将手中装小鸵鸟的保温箱轻放到地上,一边单手解她睡衣。
也正是这时,赵雪妮想起自己昨夜和今早种种,没洗澡,没洗脸,甚至连牙都忘了刷。
“许许许,许漠……”
赵雪妮捧住许漠脑袋,微偏过脸,才被他吻了几口就气喘吁吁,“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许漠拨开她脸边碎发,双手撑在两侧,穿白背心的胸口起伏不定,因欲望而潮红一片,他低声说,“先办正事。”
“……我一会儿得直播!”
虽然今天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赵雪妮理想中的第一次,应是花前月下,她穿性感睡衣与丝袜,怎么也不该……牙都没刷。
羞死人了!
许漠俊眉微蹙,赵雪妮心头暗叫不妙,他一定生气了,但没办法,她真得抽空溜出去洗漱一通,可紧接着就听许漠问,“几点?”
“嗯,我想想……”
赵雪妮脸蛋红如蜜桃,睫毛扑朔,乌黑水润的眸子乱转一圈,俏皮灵动,许漠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
刚才接吻那几秒,下腹已经热如火烧,但他忍住了,耐着性子等她答案。
直播和他,哪个更重要,许漠自己心里也没底。
赵雪妮千算万算:“还有40分钟!”
许漠沉吟数秒,点了点头,“够了。”
赵雪妮见他一脸笃定,终于想起他那天对自己时长的把控。
区区鸵鸟,也配跟人类相提并论?
我的时间要把秒换成分钟。
那么就是,30到45分钟?
赵雪妮心如死灰,“我还得提前准备,所以时间可能……”
“那我们加快进度。”许漠一锤定音。
他一副吃定自己的表情,赵雪妮绝望地躺在草堆上,闭了闭眼,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睁开眼,以这个角度观望许漠手中动作,为什么感觉他有些慌张,手背青筋爆凸,却笨拙地半天解不开一枚前扣。
所以,他也是第一次么……
这个认知让赵雪妮心头一软,闷哼出声,许漠动作一顿,凑下来闻她发丝间的清香,哑声问,“用的什么洗发水,这么香?”
他鼻尖抵着她后颈,深深一吸。
赵雪妮浑身酥软,徒劳地推了推他,细声阻挠,“不要……”
苍天,她两天没洗头了啊!
然而在许漠看来,赵雪妮丰胸细腰,一脸的乖巧魅惑,却还要作势推他,分明是欲拒还迎。
她还真是……挺会的。
这么一想,欲望的火苗顿时猛蹿,飞快蚕食理智,许漠反手摸出方块小袋,咬牙撕开。
赵雪妮被他忽然按了快进键的一连串动作惊得忘了呼吸。脚腕被许漠往上一抬,她抓紧手中被褥,难耐地哼了几声。
可又不仅是舒服那么简单。
许漠竖跪在草堆上,健硕紧实的胸膛在阳光下闪着小麦色光泽,腹肌因发力而紧绷,硬如块垒石头。
上帝用刀精心雕刻的身体,每一笔都在他流畅的肌肉线条留下痕迹。
而他时不时抬头,微眯起眼观察她表情,似在依据她的反应控制韵律。
原来自己的丝毫变化都逃不过许漠掌控,哼哼唧唧的赵雪妮瞬间收声,抬手搭上额头,难为情地紧闭双眼。
金光灿烂,心里有什么疯狂滋长,再看他便会失控。
不愿看他,嫌弃他技巧不好?
许漠咬紧牙关,卖力办事。
清晨的育雏室,一时安静的只有击打声。
“许漠,我好像……要那个了……”赵雪妮捂住脸,实在羞于承认那两个字。
话音刚落,脸上的手便被移开,许漠张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汗液黏着手心,顺力把她拉起来。
面面相对,犹如观音坐莲。
赵雪妮不敢看许漠动情的脸,却又想靠近他,软软颤颤环住他脖颈,完全忘记了刷牙与否,全神贯注吻上他嘴唇,粉嫩舌尖在他唇缝来回轻舔。
许漠捂在她腰间的手猛地一抓,将她深深按向自己。
无法形容的剧痛从下绞来,赵雪妮掐着许漠后背失神尖叫,“啊……”
许漠倒抽一口凉气,狠咬住她肩膀,喉间漫出一声极力克制的嗯鸣。
热汗淋漓。
他也筋疲力尽,抱着她倒在草堆上。
干草被碾压到极致,发出爆破般的脆响。
“我们,时间不多了。”
许漠抬腕看表,声音因憋闷太久,分外嘶哑。
赵雪妮翻了个身,趴到他胸膛上,有些惊讶地半撑起来:“这就四十分钟了?”
她的长发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冰冰凉凉的痒。
许漠挽起她头发,全部拢到同一侧,挑眉问,“噢,你还可以再来?”
他语气闲适地像刚散完步,赵雪妮却是腿根一软,摆手求饶,“我不敢了。”
许漠笑笑,没说话。
这次换他躺在身下,静静望着自己,面色温柔又镇静。
他们的目光交汇,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赵雪妮咬唇撇开视线,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你这,有颗痣。”
浅浅的褐色,印在心口。
“嗯?”许漠捉住她手指,“我自己都没发现。”
“因为很隐蔽啊。”
她低头认真观察,真的是很小的一颗痣,不禁轻啄一口。
“既然我第一个发现,就要以我的名字命名……”
“不要离开我。”许漠打断她,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赵雪妮一怔。
这场感情中,明明他才是身居高位的那个人。
她求解的目光看向许漠,他却不想让她看见什么似的,将她脑袋牢牢摁进怀里。
赵雪妮没有再问,耳朵紧贴许漠稳健起伏的胸膛。
胸腔最深处,有颗心在一动一动地起搏。
从很遥远的地方。
牵扯起四肢百骸的筋肉。
血肉模糊。
不要离开我。
……
疲倦的困意袭来,半睡半醒间,赵雪妮感觉许漠给自己盖上了被子,抱着她在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很沉。
这种被搂在怀里睡觉的感觉很安稳,连梦里都有阳光和干草的清香,和他的体温。
赵雪妮醒来时睁了睁眼,模糊视线中有一抹人影,瘦瘦高高,站在床边,看着她。
她猛地眨开眼睛。
正准备给她掖被子的许漠手臂微僵,“醒了?”
“你……要去哪?”赵雪妮扫了眼他穿戴整齐的外套长裤,唯独自己裸着,把肩头被子往上拉了拉。
许漠没留意这些,眸色一暗,“医院。”
赵雪妮会意,摸了摸许漠胳膊,“好,需要我陪你吗?”
她没有主动说要去,是因为知道许漠介意母亲的病情影响她心情。即便她已升级成女友,他也不想将她牵扯进照顾病人的琐碎里。
闻言,许漠没有立即回答。
他直起身,单手掐腰,另一只手用力按了按眼窝,叹口气,似乎在这深而长的哀叹中终于做出重大决定。
“我要去,上海的医院。”
-
许漠妈是在镇医院洗澡时不慎摔倒的。
做完核磁共振检查,显示脑震荡,镇医院全责,表示本院治疗条件实在有限,主动申请把病人转诊到上海最好的健忘症康复中心。
是转移焦点,也是拐着弯儿的表示,我们这座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太过分了,这不得告医院吗?”
许漠简单解释后,赵雪妮气愤地摸出手机,“我在医院有熟人,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那熟人,只能是相过亲的孙医生。
许漠为自己在紧要关头还有笑意感到不可思议,但他很快收心,沉声说,“我已经联系律师,官司肯定会打到底,现在的问题是——”
他微顿,看向赵雪妮。
几小时前还沐浴在爱欲光辉中的女孩,脸颊红粉未褪,现在却得和他一起经受这些。
“我要走了,赵雪妮。”
许漠别开视线。
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赵雪妮裹在被子里的身体瞬间从指尖凉到脚心。
她张了张唇,“你……”
许漠侧过身,面向窗户点了支烟。
背影挺拔而决然,这是他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就在她蹭着他的胸膛,呼呼睡大觉的时候。
“你……要去多久呢?”
赵雪妮趁许漠背对自己,慢慢爬起来,被窝攒在身前盖住酥|胸,一头红发凌乱披在肩后。
像个被睡完即弃的怨女。
许漠察觉到她话音的落寞,侧过半边脸,冷冷回答:“视我妈的病情而定。”
余光里,她的脑袋越来越低垂下去。
自医院那通电话打过来,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将他包围。
每当他快要从黑暗的洞穴走到出口的时候,每当他好不容易感到快乐点的时候。
命运一拳抡过来,砸得他措手不及。
从姐姐失踪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的人生是不可以快乐的。
永远有双饿狼的眼睛潜伏在黑夜里,伺机而动。
他得到这个,就会平等地失去那个。
二选一的终极难题。
“不如我们……”
“你几点走啊?”
长久沉默后,异口同声的两人同时看向对方。
许漠率先弹开视线,狠吸口烟,“明天中午,哈尔滨飞上海。”
赵雪妮嗯了声,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穿好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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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得一大早就从镇上出发,去哈尔滨还有几百公里呢。”
许漠皱眉看着她,似在疑惑她如此稀松平常的口吻。
“我送你啊。”赵雪妮撑床下地。
许漠眉拧更深。
“你刚才说啥来着?”
她来到许漠面前,取走他手中香烟,“不如我们什么?”
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却流露出一丝压迫,仿佛刚才那场交合,催熟的不止是她丰满圆翘的身体,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一只猫爪轻轻挠着许漠的心。
他夺过那半根烟,摁熄在窗台,挤出一抹苦笑,把赵雪妮往怀里一揽。
“我说,不如我们去吃顿好的?”
-
天蒙蒙亮,镇上的汽车站已经有大巴发车,一辆辆开出闸道。
许漠开着皮卡停到饺子馆门口,蒸笼氲出的白雾里钻出一个赵雪妮,两手拎着饺子跑向他。
“来这么早,你自己吃过了吗?”许漠下车,背了个黑色双肩包,是他去上海的全部行李。
“我简单对付了一下,喏,这是你和阿姨的,快发车了,只能在路上吃了。”
赵雪妮隔着塑料袋摸了摸饺子,蹙起细眉,“不行,我得找老板要个保温袋,这都凉透透的了。”
她正欲转身,被许漠拉住了手。
“没事,别去折腾了。”
直到这刻,许漠心里才很轻地疼了一下。
也是这会才意识到,他们在一起一天就得分开。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男朋友了。
许漠给赵雪妮拉开副驾驶门,“上车,我们再说会儿话。”
一辆救护车闪着红灯刹到他们身边。
几个穿白大褂的跳下来,最后面有俩护士搀扶着许漠妈。
“许先生,上海的疗养院全联系好了,您到了直接带病人去就诊就行。”医生几乎是送客的态度。
多日不见,许漠妈头发灰白,扎成低马尾,背也驼着,比之前吃饺子时苍老许多。而这,竟然是住院后的效果。
赵雪妮心里不是滋味,关上副驾门,推了把许漠,“你妈妈来了,你也过去吧。”
饶有再多想叮嘱的,也不能耽误正事。
一行人进了候车厅,医生们把许漠拉到一旁,给他说明那天摔倒的情况,大概是希望他撤诉。
许漠从始至终一张冰山脸,有个男医生看不过意,嚷了起来。
赵雪妮抬腿就要过去帮忙,衣角被往后一拽。
她回头,对上许漠妈阴沉沉的眼神,吓了一跳,“……阿,阿姨,你肚子饿了啊?”
“你。”
许漠妈表情冷淡,指着她的脸。
“我?我们见过的,小年夜那天……”她假笑,心里瘆得慌。
“你有味道。”许漠妈吸了吸鼻子。
一旁围着女护士,赵雪妮难为情地闻了闻自己袖口,仍然强颜欢笑,“是不是刚才买饺子沾上……”
“你身上有许漠的味道。”
赵雪妮愣住了。
“哎呀美女,你别理她,这儿已经坏了。”
一个护士拉开许漠妈,指了指她脑袋,冲赵雪妮眨眼睛,“治也是白治,整个一拖油瓶。”
“你别逮着个人就瞎聊!”另一个护士拍同事一下,小声提醒,“人家是家属。”
说话间意味深长地瞅了眼赵雪妮。
发车时,许漠妈攥住许漠衣袖,声音怯怯,“志文,我们该去找小清了。”
站在检票口,赵雪妮笑了笑,“阿姨还把你当叔叔呢。”
她明媚的笑容有感染力,许漠也淡淡微笑,“咱俩,抱一个吧。”
他刚伸手,发现一只胳膊被许漠妈扯着,无奈一笑,对赵雪妮张开右臂,“半个拥抱好了,你别嫌弃。”
许漠主动提出抱半个,她高兴还来不及。
赵雪妮环住他的腰,下巴有点吃力地搁在他肩膀上,望见窗外的天,蓝蓝的一角,让人生出无限希望。
检票员开始催了。
她抢在许漠之前松开手,后退一步,冲他笑笑,“到时间啦。”
许漠视线微沉。
“你多保重。”
转身离开时,他没回头,但能清楚感觉一道恋恋不舍的视线黏在他脊背,撕扯他迈步往前的脚步。
大巴发车,许漠快步坐到窗边,撩开窗帘一条缝。
检票口没有她身影。
自然是不会有的。
早在许漠背身那一刹,赵雪妮便转过身,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
她飞快捂住嘴,止住喉咙里的呜咽。
周围许多人望了过来。
狼狈至极,哪还敢偷看他最后一眼。
赵雪妮拔腿就跑,风把湿润的眼尾吹红。
三个月前,她也是从候车厅出来,街角站着老爸老妈。他们说回家就好了,回到家,一切就会好了。
哪里好了,她又遇上了他。
他说,不要离开他。可现在,他先离开了她。
33. 33
上海,陆家嘴。
中凌的办公楼外云雾缭绕,黄浦江上有船只来往,从落地窗远眺而望,外滩游客密密麻麻,如蝼蚁般渺小。
“换人,一个月内必须上任新研发官!”
威压的怒音划破周一早晨的宁静,会议桌上的各部门总监全低下头。
中凌老板储先亮做实业出身,开汽车公司属于半路起家,即使把公司做成全国龙头汽车大厂,依旧维持直来直去的豪爽性格,凡事只认结果,活干不好,学历家世再优越也得从中凌滚蛋。
“帝国理工的博士,也配做中凌的首席研发官?前人设计好的底盘悬挂系统交给他,出了这么大岔子,还有脸跟我解释?”
储先亮看完文件,气得往地上一砸,特助忙蹲下去捡。
属于研发部总监的座位突兀地空着。
会议开完,办公室上空笼罩一团乌云,大家默然出门。等所有人走光了,储先亮盛怒之下,余光一扫,市场部总监还坐在原位,一脸的云淡风轻。
是林嘉纹。
“储总,可否耽误您两分钟简单聊聊?”
女人红唇大波浪,妆容冷傲,面对公司一把手也不卑不亢,一切自信都源自她的优渥家世和漂亮脸蛋。
储先亮买这个账,“你说。”
林嘉纹散了散卷发,开门见山,“储总,我知道各部门之间不得互相干涉,但最近正值新车上市,研发部的汽车硬件出了问题,也会影响我们市场部做营销和危机公关。眼下最需要的,是一个技术人才帮公司渡过难关。”
人才?她倒说得轻巧,储先亮冷哼,“行啊,哈佛,牛津还是剑桥?”
林嘉纹淡笑摇头,年过半百的储先亮插兜看向她,“难道是北大清华?”
“全行业的人才库都被中凌挖空,你还能给我跨界挖来一个天才?”
“可惜,都不是。”林嘉纹站起身,纤纤手指撑桌,以一种胜券在握的姿态对老板笑道:
“储总,是他回来了。”
-
三月天,东北还在落雪,零零星星,像南方春天的柳絮。
赵雪妮和许漠视频这天,很羡慕地看着他身后的暖阳与绿树,“窗外开的那是迎春花吗?上海天气真好啊。”
许漠回头看了眼病房窗户外面的大树,是开着几朵小黄花。不过,上海的春天可算不上宜居,一向是湿湿冷冷,灰蒙蒙一片天,今天出太阳,算是天公给面子。
“赵雪妮,你眼睛往哪瞅呢?”许漠把手机往自己脸上怼近,“不抓紧时间看男朋友,看那朵破花?”
赵雪妮赧颜。
可能是刚确认关系就异地的缘故,她还没来得及捧着许漠的脸多看几眼,就只能隔着屏幕见他了。
许漠棱角分明的脸分外适合上镜,极有存在感地出现在画面里,黑眸沉沉地望着她时,她脸颊总会发烫。
毕竟,是初恋啊。
“阿姨那一跤摔得不轻,这几天缓过来没有?”
她和许漠私下并没太多话可聊,现在面对面视频,常会出现两个人长久沉默的画面,赵雪妮努力想话题,最能勾起许漠倾诉欲的,应该还是母亲病情。
“检查结果没问题,现在主要做大脑认知康复训练。”许漠声音冷脆,似有点不耐烦,“而且,三天前你已经问过一次了,赵雪妮同学。”
“哦……好像是。”赵雪妮被他的好记性弄得身体有点热,举着手机,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蜷起双腿斜伸向一边,窝进沙发里看着许漠,“那……男朋友,你中午吃的什么?”
许漠好似没想到她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眉梢微扬,言简意赅,“饭。”
赵雪妮笑笑,“我是问你吃的什么菜——”
“别聊我了。”许漠淡声打断她,从人来人往的走廊走到安静角落,斜靠窗檐,“说说你自己,赵雪妮,最近老金代理管厂,还习惯吗?”
突然转移的话题就像画风陡转的歌曲,从温馨日常变得正式严肃。
赵雪妮愣了两秒,仍旧绽出笑容,甜滋滋地像花一样,“挺好的呀,对了,忘了告诉你,不是老金做代理厂长,是楚寒。”
许漠眸色一暗。
但他站的地方正是角落背光处,赵雪妮没察觉,只顾着谈性大发地数落起楚寒来,“哇,许漠你以前是怎么跟楚寒做朋友的,他学东西竟然比我还慢!多亏你提前陪我看了养殖手册,我才能手把手教他……”
“手把手?”许漠冷嗤。
赵雪妮顿时噤声,意识到说错话后赶快找补,“也不是手把手啦,就是他有不懂的地方都会来问我,嗯,就是这样……很单纯的。”眼看着许漠逆光中的脸色变黑,她小声补充。
结果越描越黑。
许漠脸沉得可以拧水,“手把手,用的是哪只手?”
这人真固执!
吐槽归吐槽,赵雪妮心里却像洒了一小把晶莹剔透的糖霜,舌尖舔上去,很甜。
许冷漠该不会在吃醋?
“这只。”
她握拳伸出右爪,像小猫递给主人山竹脚一样,对许漠无辜眨了眨眼,“您要红烧着吃还是清蒸着吃?”
本想发作的许漠被她整的有点无语,卖萌状态的赵雪妮,他还真不太适应。
“我生吃。”
许漠刚说完,侧首看向镜头旁边,像是有人在喊某某家属去病房,赵雪妮眼睫微垂,知道又到了挂电话的时候。
许漠离开这一周多,两人每天会挑中午的时候视频聊会儿天,因为许漠妈这会在午睡,许漠难得可以喘口气。
但聊天时长并不固定,因为护士经常喊许漠去拿各种诊断结果,他忙得错过饭点是常态。赵雪妮还没来得及叮嘱他按时吃饭,许漠道完再见便挂断了视频。
画面突然消失,她的心也跟着空了一拍。
“赵雪妮,这个出笼率的计算公式怎么算的?”
办公室门被推开,楚寒抱着书本走进来。他的金发过完年又漂了一遍,配上高瘦的个子,简直像只大金毛。
赵雪妮本想顺手接过他的册子,直接在沙发上给他讲题,但电光火石间想起许漠幽暗的眼神,她腾地站了起来,走向办公桌,“我们过来说。”
楚寒原地不动,在赵雪妮从眼前走过时闻到一阵馥郁花香。
他转身跟了过去。
没有哪个年轻人真的对鸵鸟养殖感兴趣。
许漠是无奈返乡,为了找姐姐才接管厂子。而他,更不可能将富二代的一世英名毁在养殖场。
单手撑在桌角,楚寒微微弯身,看着赵雪妮给自己讲题时的秀挺侧颜。
她从高中起就一直挺好看的,甜美中带着英气,性格也大大咧咧,很少有男生不喜欢她。
唯一的缺点是一根筋,认准了许漠,就再也不瞧其他男生一眼。
不过最近,好像是有那么点可乘之机。
讲完题,楚寒撑桌的食指敲了敲桌面,“哎,我光学理论知识也不够啊,你带我去车间溜达一圈呗?”
“我下班了。”赵雪妮指指新买的运动手表,心率旁边是时间。
楚寒不依不饶,“那明天?还是后天?我得尽快上手,才能保证厂里效益。”
其实,今年只需要延续许漠制定的年度计划,就可以保证厂里的年收益,所谓代理厂长,完全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轻松差事。
但赵雪妮没戳破楚寒面子,笑着应下此事。
下班后,她急着去食堂。
打好饭,给许漠拍了张照,发到他微信:【我晚上吃锅包肉和白菜炖粉条,你呢?】
消息发完,手机放到餐盘边,赵雪妮边吃边瞥手机。直到心神不宁吃完饭,屏幕才亮了一下。
她以极快的速度放下筷子拿起手机。
漠:【饺子。】
好……冷漠。
赵雪妮瞬间没了喝甜汤的胃口。
出了食堂,一个人绕着厂里消食,赵雪妮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闹脾气。许漠最近照顾家人太忙,她不能再不懂事。
小了白了兔:【你在做什么呀,回公寓了吗?】
许漠这次倒是回复的快。
漠:【没有。】
赵雪妮很开心,终于被她逮到了许漠空闲的时候,抓紧时机问:【那现在有空视频不?】
漠:【没有。】
她看着两条一模一样的答案晃了晃神,转换好心情,又是甜甜嘱咐:【好的呀,你先忙。我看天气预报说上海明天会下雨,你去医院记得带伞哦!】
许漠没有回复。
过了一夜,赵雪妮摸出枕头下的手机,两人的聊天记录还是停在她那儿。
赵雪妮切换屏幕打开天气软件,上海已是默认城市,背景图是一片雾蒙蒙的雨丝。
今日暴雨。
她赶紧切到微信,指尖哒哒敲字,今天降温15度,你记得多穿衣——
打到这儿,忽然顿住。
因为就在这一刻,赵雪妮眼光上抬,发现聊天界面的左右两侧对比十分明显。
她的绿色气泡框往往大段大段发言,夹缝中偶尔有许漠的白色气泡框回复,短促有力,永远不超过五个字。
好像对着墙壁打乒乓。
来来回回,是她一个人的恋爱游戏。
可如果她不开口,许漠会主动找她说话吗?
想到这问题,心脏就仿佛给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把。
赵雪妮嘴角慢慢下坠,握着手机的指尖发凉,一个人在床上坐了很久。
-
洗漱过后,赵雪妮刚出屋子,太阳光刺眼,她抬手做伞,给眼睛遮阳,就见门口停着一辆红色越野车。
楚寒倚着车门,穿一身黑色铆钉皮衣,长裤黑靴,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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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下近乎雪白,梦幻的像从漫画里走出来。
“不是吧楚少爷,一大早就要学习?”赵雪妮很吃惊。
“赵雪妮,你不觉得我这么帅的一张脸用来看书太浪费?”楚寒给自己戴上墨镜,冲她一扬下巴:
“上车,让你见识一下真正少爷的生活。”
赵雪妮乐了,没见过二十多岁还这么中二的。
“行,你等我一下。”她转身回房里拿了根口红。
上车后补妆,楚寒透过墨镜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将车内音响打开,放着鼓点强烈的英文rap,气氛顿时热闹。
越野车开上高速公路,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雪原,赵雪妮看了半天风景,心情终于明亮。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下。
她几乎以光速打开包掏出手机,是微信每天准时发来的记账日报。
好不容易上扬的情绪又一点点蔫下来,像垂下头的花。
“赵雪妮,我们到了。”楚寒取下墨镜,及时将车停在湖边。荒草地的中央有一面结着冰的湖,几个男男女女站在冰面上聊天,旁边有几辆车。
她见楚寒从后备箱取出鱼竿,瞪大眼睛。
“咋的,没见过爱钓鱼的富二代啊?”楚寒笑笑,把钓竿给她,自己拿着用来凿冰的笊篱,“一会儿冰钓,你想往哪儿放钩,我就往哪儿破冰。”
相当于把丰收的乐趣全交给她。
赵雪妮可从没在许漠那儿得到过这种待遇,自然乐得同意。
湖边那几个人也是楚寒朋友,一群人都很会玩,又是往冰湖里扔炸|弹又是凿冰窝,女孩们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他们一招手,她们再跑过来,只负责下钩,没一会儿就钓上满满一桶活蹦乱跳的鱼。
“天快黑了,晚上回厂里烧烤吧。”楚寒拎着鱼桶对朋友们说。大家都没意见,两两成对上了各自的车。赵雪妮才发现,除了她和楚寒,剩下那三男三女都像情侣。可反过来想,其他人或许也误会她和楚寒……
“想啥呢赵雪妮。”楚寒系安全带时看她一眼,“今天一天没看手机了吧。”
赵雪妮恍然一瞬,要不是楚寒提醒,她真的忘记了许漠。
只要她全心全意专注自己,许漠找不找她说话,回不回她消息,似乎真的没那么重要。
要不怎么说异地恋的情侣容易渐行渐远,没了面对面的相处和羁绊,仅凭微信上的文字关怀,就像隔着一层纱,怎么也触不到薄纱那边真正的他。
可难道,她和许漠互相喜欢七年,最后就要这样潦草地从彼此生命中淡去。
暮色苍茫的黄昏里,赵雪妮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
深夜,神经内科走廊。
“可以这么说,患者现在的记忆停留在十二年前,她之所以会患健忘症,最大症结源自十二年前的创伤事件。”
医生对许漠语重心长,“许先生,我们经过专家会诊得出的一致结论是,您母亲的病情并非无药可救,只要解开她心中的结,再辅佐药物治疗,她也许会慢慢记得你。”
医生给出一系列详细的治疗方案。
谢过医生,许漠双手垂在腿边,紧攥成拳。春夜寒凉,月光泻到窗台上,为他清瘦的身影添染几分寂寥。
许漠点了根烟,双臂搭上走廊栏杆,身躯微弯,看着夜色中的上海。
灯火万家,可没有一盏灯为他而亮。
——不。
其实有那么一盏灯,远在八千里外的北国尽头,宛如夜航行船,对岸亮起一束绿光,他伸出手,穿越层层雾气,指尖触摸到那光点,就是他的希望。
烟丝燃烧,在寂静的夜晚咝咝作响。
许漠摸出手机,最后一条留言是她的叮嘱。
昨晚正要回复她,病床上的母亲突然爆发尖叫,吓得许漠差点没把手机扔了,喊来几个护士合力压制住母亲。母亲扯着他的衣服哭着喊他志文,他哪儿也不能去,陪在床边安抚到凌晨,筋疲力尽回到公寓时,距离赵雪妮发微信已经过去七个小时。
许漠站在公寓阳台抽了很久的烟,想直接给赵雪妮打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
看了眼时间,还是忍住。
他也不知自己失眠到几点,在沙发上凑合了一晚,两眼一睁,新的一天,赵雪妮破天荒地没有给他说早安,后面往往跟着一个小太阳。
这么一僵持,无形的高墙就竖了起来。
他可以主动,但主动说什么?
他自己的生活已经灰暗得没有一丝光亮了。可她还有明媚的未来。
不知不觉就开始翻聊天记录,翻到顶,是他给赵雪妮发她的照片。那几张侧脸娇俏动人,在育雏室暖黄的灯光下,美得摄人心魄。
许漠摸了摸唇,保存其中一张,设为屏保。
正在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储总?”许漠拧眉。
34. 34
走出储先亮办公室,几束礼花炮“砰”地在许漠眼前绽放。
“研发部全员欢迎许工回归!”
许漠先是下意识皱眉,拍去头发上的彩色纸屑,再看向一群熟悉面孔,笑了。
以郭文为首,都是五年来跟随他研发悬挂系统的团队成员。
郭文是瘦高个,戴黑框眼镜,典型的理工男长相,说话却很跳脱:“许工,这一年多你是不知道啊,研发部每天上演宫斗剧,换了不下二十个首席研发官,没一个入得了储总的法眼呐!”
许漠笑笑,随他们一同走向研发部工区。
中凌总部位于陆家嘴核心地段,大楼采光明亮,许漠西装革履地穿行其间,宛如精英职场剧开场。
几个蹬高跟鞋的女员工抱着电脑从他身边经过,不由得侧目仰望。
男人身姿挺拔,下颌线精致如刀割,目不斜视的模样格外冷峻,却又透着让人想要探索的神秘。
“哎,这哥们好性感啊。”一个女人回头又看了看许漠背影,脖子上挂着市场部工牌。
“少做梦了,他不是你能吃到的档次。”Sheryl抱着胳膊冷哼,“快去开会,嘉纹姐在等。”
许漠还没走远时听到那名字,眸色未动,淡声问郭文,“我回来的消息,从哪传开的。”
“不是储总亲自去东北把你请回来的吗?”郭文笑起来,“汽车圈都传开了,漠哥,你现在的身价那就跟坐了火箭一样,噌噌往上涨啊!”
许漠没说话。
回到熟悉的独立办公室,许漠插兜走到落地窗边,从这角度正好俯瞰对岸外滩的万国建筑群。
站在这里,将整个上海踩在脚下,常让他产生俯视众生的错觉。
那些拼命挤到外滩栏杆边,只为拍一张东方明珠照片的游客,渺小,平凡如斯。许漠以为,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名校毕业,工作优越,年纪轻轻就拥有超大一间办公室,开口闭口谈论高达九位数的项目……
直到命运撕下漂亮的外包装盒,露出给他的礼物,是一颗正在腐败的烂苹果。
优秀如他,也没能挣脱家庭的桎梏。
走向荣耀的每一步,他越轻盈,抛弃的东西就越多。
总裁办公室,储先亮坐在桌后,微笑看着他,“许漠,你是我从商三十年来最赏识的年轻人,我不忍心看一只老鹰为了呵护家人,只能无奈收拢翅膀,再也无法飞翔。”
“我会成立慈善基金会,为包括你母亲在内的所有员工患病家属解决治疗费用。你如果肯回中凌,造福的将是所有人。”
最高明的资本家,最擅长将剥削包装成善良。
签署就职合同时,许漠没看任何一页具体条款。
因为他是一只上了镣铐的鹰,再也无法离开上海。
-
镇上还在下雪,东北的冬天实在漫长。
赵雪妮窝在被子里刷短视频,很久没体会这种简单无脑的快乐。门铃忽然响了,连响几声。
她挺诧异,住进鸵鸟场这些日子也没买过快递啊。
踩着拖鞋吧哒吧哒跑去门边,门一打开,赵雪妮愣住。
一个西装男站在门外,双手捧着极有质感的黑色纸盒,手上还戴着白手套。
“赵小姐,请问您需要我为您开盒吗?”
黑衣男人言辞郑重,赵雪妮吓了一跳,指着盒子结结巴巴,“这是……是谁的骨灰?”
“是您的另一半——”男人停顿那一秒,赵雪妮深吸口气连呼吸都静止。
许漠死了。
这念头在她脑中流星一般划过,浑身瞬间僵硬。
就听男人不慌不忙地说:
“给您买的包包。”
赵雪妮立即将喉腔翻涌上来的酸涩咽了回去。
许漠送的这款包不便宜,牌子也是她憧憬很久但总舍不得下手的奢侈品大牌。但要不是这个包,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男朋友。
都多少天没说话了。
想到这一层,赵雪妮对着新包包左拍右拍的心情又萎顿下来。
许漠宁愿花好几万买个包哄她开心,也不愿意主动在微信上跟她说话。
只有他高贵,只有他有自尊,向她低个头会死吗?
拍完开箱照,赵雪妮本想发个朋友圈,旁敲侧击气一气许漠。看,她宁愿发朋友圈炫耀,也不愿跟他道声谢。但一刷新朋友圈,先蹦出来却是许漠的,发布于三分钟前。
“漠”拍了一张照片,是路边开得黄灿灿的迎春花。
配文还加了个小太阳。
一周多前打视频,她夸了一句上海的迎春花开得好,没想到许漠还记得。赵雪妮点开那张照片看了看,思索几秒,也在底下评论了一个小太阳。
几乎同时,一通微信电话打过来——
“漠”邀请你语音通话。
一看到那个魂牵梦萦多时的名字,赵雪妮吓得把手机扔老远,缩起腿躲到沙发角落。
电话屏幕持续发亮,搭配她活泼的电话铃,就是“小了白了兔,白了又了白,两了只了耳了朵了竖了起了来……”
不知过多久,赵雪妮从这通电话中感觉到了许漠的执着。
她咳了咳嗽,又对着空气啊啊几声,确定嗓子状况稳定,这才接通电话,冷声开口。
“喂。”
“礼物还喜欢吗?”许漠柔声问。
春风化雨的几个字,淅淅沥沥落进赵雪妮心头,说不出的温柔。
她抑住心中汹涌,“还行,就是一大早敲门耽误我睡懒觉。”
许漠轻笑,“昨晚几点睡的,没休息好?”
他这么问,莫不是以为她因为想他才夜夜失眠?赵雪妮哼了一声,“太久没和朋友打游戏,熬了个通宵。”
许漠眼眸微暗,她的女生朋友可没有爱打游戏的。
“好的。”他挂断电话。
手机这边的赵雪妮一脸的莫名其妙。
许漠又生气了?
不过,她才懒得管,也没发微信问他什么,撂了手机背上新包包出门找乔诗语玩。
相处一段时间,赵雪妮发现,许漠这样的男朋友绝不能惯着。你越把喜欢他写在脸上,他越享受将你玩弄于股掌的快感。以后她得藏着点儿,不让许漠发现她到底多喜欢他。
玩到晚上回家,赵雪妮正准备卸妆,电话又响,但这次许漠直接拨了视频。
化了妆的赵雪妮没在怕的,半坐到床上,两腿一叠,靠着床头接通视频。
好久不见,忽然出现在屏幕里的许漠的侧脸还是让她心跳乱了一拍。
许漠看上去理过发,硬朗的五官露出额头,帅得干净又清爽。他正对着电脑按动鼠标,浅蓝色衬衫搭配格纹领带,气定神闲中有股不容侵犯的矜贵感。
“你在工作?”赵雪妮的眼神黏在许漠脸上,没忍住,主动开了口。
许漠看她一眼,目光回到电脑,“你昨天玩的什么游戏,我现在下载。”
“啊?”赵雪妮一怔。
她一个从不玩游戏的人,说起游戏第一反应就是植物大战僵尸,但这游戏也不需要双人合作啊,说出来岂不露馅儿。
再说,撒谎时哪能想到,许漠有一天会愿意为她玩游戏。
这时,许漠合上电脑,撑脸看向她,唇角随微微偏着的俊脸扬起,使他的注视在沉默中变得意味深长。
房间里很安静。
赵雪妮指尖握紧手机,看了看许漠又望向别处,眼神闪烁,“那什么,你……今晚不用去医院?”
“不去。”
许漠双眸沉沉看着她,似要透过屏幕数清她眼睛上有多少根睫毛,哑声说,“雪妮,我很想你。”
他忽然一句表白,惹得赵雪妮双颊发烫,一时分不清许漠是真情流露还是蓄意勾引。
“这些天,我的生活发生了许多变化。”许漠淡淡笑了笑,台灯柔白的光晕落在他头顶,氲得他双眸间好似有星辰闪烁。“想要第一时间告诉你,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告诉你。”
许漠垂眸苦笑,“结果就,错过了最佳发言时机。”
一根羽毛轻轻地在她心上挠。
许漠是在意她的。
在看似冰冷的墙壁背后,也有他静默无声的纠结,自省,只不过,那些艰难徘徊的过程,他从不外露。
赵雪妮音容渐渐转柔,“许漠,你想告诉我什么,现在都可以说,我听着呢。”
无远弗届的视频通话可以传递表情与声音,却让人在最渴望触碰的时候,感觉不到指尖划过肌肤的温度。
许漠手边是一份汽车底盘悬挂优化方案书。他的视线落到那儿,失神停顿两秒,要如何跟她说,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了东北。
过去七年,他一直冷酷地推开赵雪妮,是因为从未得到,不知拥有过的那份美好。要等到真正成为她的男朋友,许漠才发现,放弃是比坚持更困难的事。
“我……”
微凉的南方春夜,许漠决定说出实情。
“赵雪妮,开门!”
视频那头,清澈的男人声音爽快响起。
那一秒,许漠听见血液加速流过心脏,平放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这边,赵雪妮正聚精会神等许漠的回答,突然听见楚寒在外面大喊,再一看许漠阴沉的脸,她知道自己又惹上了大麻烦。
“你,你稍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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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啊。”赵雪妮下床穿鞋,边对许漠解释,“屋里的下水管好像堵了,我白天找楚寒帮忙修,他一直到晚上才有空呢。”
下水管?许漠眼底幽暗,每一丝表情都在台灯下看得清晰。
“赵雪妮,你自己不会修下水管?”许漠字字冷硬如铁。
男人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雪妮一下就恢复成赵雪妮。
赵雪妮吐了吐舌,“哎呀,以前是在北京一个人住,没办法嘛!”
许漠双眼一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住?”
强有力的反问,赵雪妮深感他反应速度之快,不愧是学霸,“但是……但我现在……”
学渣如她,支支吾吾半天也难以反驳。
许漠步步紧逼,“我屋里有橡胶手套,你现在去拿。”
赵雪妮不解,“啥意思?”
“戴上手套。”许漠命令,“你自己掏下水管。”
赵雪妮:“……”
听听,这是一个男朋友能说出来的话?
零度的夜晚,放着现成劳动力不用,让她顶着寒风去取一双破手套,然后折回来趴地上掏下水管?
赵雪妮也有脾气,边去开门边对许漠撇嘴,“我,才,不,要。”
反正隔着网线他也不能拿她怎样。
许漠气得冷笑,摸出一根烟叼上,指着赵雪妮的脸,“你让他进屋修下水管可以,视频不准挂,我要看着楚寒进门,明白?”
“不明白。”
赵雪妮到这一刻才惊觉,看许漠生气原来这么有意思,她把手机扣在胸前,颠儿颠儿地跑去开门,就听被她埋在胸里的许漠怒声大吼:
“赵雪妮,把你的奶给老子扣起来!”
……
之后那几天,赵雪妮过得轻快又开心。
有时直播,播着播着想起许漠震怒的模样,还是会平白无故地咧开嘴笑起来,唇角红艳,弯如新月,一看就是热情明媚的美女,直播间人数疯涨。
带货挣了些钱,她给父母换了全新家电,这天回家,看着工人们把家具一样样搬进房间,终于有了荣归故里的自豪感。
与几个月前回乡时的萎顿,截然不同。
“我跟你爸现在是不操心你的工作了,那终身大事是不是也该考虑起来?”
老妈拉着赵雪妮在沙发上话家常,聊起感情,一下午就过去了。
她想起远在上海的许漠,心里涌起暖意。
“妈,跟你说个大实话可别怪我。其实……我早就背着你们谈恋爱啦!不过他这段时间很忙,老是出差,等他回镇上了,我领他回来见你们啊。”
老妈看女儿一脸的幸福洋溢,悬着的心落了地,欣慰地把赵雪妮拢进怀里,“我女儿这么好,哪家小伙娶到了你,那是他祖上三代修的福气。”
赵雪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从父母家吃完晚饭,回厂已是夜晚。
夜空中亮着几颗星星,空气清冽,赵雪妮深深吸了口气,迫不及待赶回家和男朋友打视频,就见木屋边的雪杉树一闪一闪,在漆黑的夜里发出童话般的彩光。
树下,站着一个人。
身姿高挑,双腿修长。
赵雪妮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脚底发软,就在她尚不确定那人是否是她心中所想时,那人从晦暗的树影中走出来,走到雪地上。
“许漠——!”
隔着几步距离,赵雪妮一看清他的脸就难以抑制地大喊出声,呵出团团白雾。
许漠身穿黑色大衣,宛如天降的神,笑着对她张开双臂。
赵雪妮哇哇尖叫,飞奔向他。
许漠站在原地,眼看着最喜欢的女孩向自己勇敢而来。
她的笑容还如七年前那般明朗,纯白无暇,像冰消雪融时开在山川草原上的鲜艳小花。
还有一步之遥时,赵雪妮直接扑进许漠怀里,他围拢双臂,紧紧搂住她的背。
像老鹰收拢翅膀,保护自己最庇佑的珍宝。
许漠大手按住她后脑勺,垂首靠在她肩窝,呼吸渐重,久久没有说话。
“许漠,你怎么回来了?”赵雪妮双手环住他背脊,对着夜空笑问,“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啦?”
“赵雪妮。”
许漠嗓音沙沙,透着抽烟过多的哑。
而赵雪妮没听出来,沉浸在快要没顶的喜悦中,拍拍他的背,“哎,我在呢!”
许漠顿了顿,喉间似有无可奈何的轻笑。
她冰凉的耳朵尖被他隔着头发吻了一下,温热的呼吸拂过来,她酥酥麻麻地打了个颤,就听许漠宛如水银般冰凉的尾音同时落在她耳边。
“我们分手吧。”
35. 35
我们分手吧。
许漠柔而轻的话音淹没在深夜冷风中。
赵雪妮脑中过电般地轰响一声,眼前发黑,愣愣低声问,“许漠,你……你说什么?”
她还踮脚抱着许漠,下巴搁在他温热的肩窝里,不愿离开。
许漠扒拉开赵雪妮,大手按住她双臂,身躯微弯,放低视线与她四目相对,姿态温柔,语气却冷清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说,我们的关系,就到这里吧。”
“为什么?”赵雪妮深深皱眉,鼻尖在风中吹得通红,倔强又令人心疼。
许漠移开视线,松手后退一步,对身后的木屋偏偏头,“进去说。”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后,赵雪妮稳住心神,快步开门进屋。她有无限多的话要倾诉。
只要许漠还愿意听她说,那么,这就只是情侣之间普通的拌嘴。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进门扯掉围巾,赵雪妮一扔外套,拉住正要走向沙发的许漠,力道过大,他回头看着她。
“许漠,你是不是生气了?”赵雪妮拽着他手腕不放,执拗地盯着许漠眼睛,“你生气我那天晚上让楚寒进屋了,对不对?”
许漠平静望着她,眼底如波澜不惊的深潭。
“但你在视频里看到了啊,他修完下水管就走了,一分钟都没多留!”
许漠的沉默令人心慌,赵雪妮扯嗓大喊时的声线因为底气不足,微微发抖。
可说完楚寒,他仍没反应,赵雪妮眼眶一热,咬唇忍住哭腔,“你说啊,到底为什么,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许漠答。
赵雪妮一怔,竟不知为他终于开口说话高兴,还是为他的答案堵死一条路而灰心。
“就是不想继续了,赵雪妮。”
许漠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腕骨上掰开,没了禁锢,双手潇洒插兜,往门后的墙边一靠。
“别问了,就这样吧。”许漠看着别处,淡声说。
赵雪妮两步跨到他面前,双手扯住许漠大衣的前襟,黑色毛呢面料粗糙,硌着赵雪妮手背,她轻声问,“你喜欢上别人了?”
许漠不说话。
无言的刀,在心脏边缘来回磨锉,赵雪妮双眼渐渐变得山雾一样朦胧,“是这样吗许漠?你去上海遇到了更好的女孩,你喜欢她,是吗?”
许漠嘴唇紧抿,偏头看别处,侧脸线条硬如冰雕。
“说话啊!”赵雪妮小声喊起来,却不敢真正歇斯底里跟许漠大吵,怕许漠将她一把推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你告诉我,让我死心好不好?如果她很好,我会祝福你们的,真的,许漠,我……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希望你幸福。”
屋里从始至终只有赵雪妮的声音,可她越说心里越没底,心脏仿佛被虫蛀空,穿堂的风把她胸口吹得很疼。
“你能不能说句话呢,许漠……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原因……”
“我在厂里还有几十万分红。”许漠冷声打断赵雪妮,包住她的手,干脆地从自己衣领上掀开。
“都给你。”
话已至此,是用钱买断他们的感情。
赵雪妮被许漠这么轻轻一推,脚下不稳,一时失去所有站立的力气,只能靠上门板勉撑住身体。
“你不正面回答,我就……当你没有移情别恋。”
话虽如此,赵雪妮声音还是越说越低,强自支撑着摇摇欲坠的信念。自尊像一面破了洞的风帆,任凭多大的风吹,也再鼓胀不起来。
许漠有些惊讶地看回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
“还是说,你,只是不喜欢我了,对吧?”再抬头时,赵雪妮眼里莹着泪光,嘴角却在微笑。
“从一开始就没那么喜欢,为了排解寂寞才来勾搭我,因为知道我喜欢你,随便一撩就能上钩……”赵雪妮脑仁一跳一跳地疼,紧贴门板的身体不住往下滑,她又强撑着站直身。
许漠皱起眉。
“许漠,你是不是睡完我就后悔了啊?”她笑道,“发现我一没身材二没技巧,做的时候也没让你多舒服,所以不想跟我第二次了吧?正好你去了上海,跟我本来也没多深的感情基础,这个时候提分手,确实再合适不过了啊!”
许漠从墙边站直,沉声中满是不悦,“够了。”
赵雪妮紧紧咬唇瞪着他。
他理了理大衣领口,走到门口,手握门把,对身侧的赵雪妮颔首,“请让我出去。”
微妙的请字,将她打成胡搅蛮缠的疯女人。
既然他下定决心,赵雪妮也狠下心撒泼到底,伸开双臂,门神一样挡在门边,“给我一个理由,就放你走。”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许漠讥讽地抬起眼皮,似乎她这样耍赖正在挑战他耐心的底线:
“赵雪妮,我提分手,是通知你。”
“可我不想听你的破通知!”她叫起来,“你今天不说分手的真正理由,就别想出这个门!”
许漠冷笑,掉头就去窗边。
“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赵雪妮心慌大喊,跑着跟过去。
许漠没理她,直接上手拆窗户。
赵雪妮被他框框咣咣弄出的巨响吓哭了,凑上前拽他胳膊,“许漠,我不同意分手,我不同意!”
飞扑上来的赵雪妮就像考拉,许漠拧眉甩开,这一下力道没收住,赵雪妮后退时的脑袋结结实实嗑上窗檐,五官扭曲了一秒,她飞快捂住后脑勺。
他愕然,抬手就要触碰,赵雪妮一巴掌扇了上来。
——啪!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屋里。
许漠的脸像被苍蝇拍狠狠挥了一拍子,脸还侧着,脸上很快浮现五道通红的手指印。
脑中似有无数苍蝇嗡嗡乱叫,许漠眼冒金星,晃了晃头,极力镇定下来。
今生第一次被人扇巴掌,比起愤怒与震惊,赵雪妮竟然舍得打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认知更让许漠心乱如麻。
他看回赵雪妮,她刚哭过的眼睛红肿如桃,眼神里有后怕的闪烁,指着他鼻子,颤颤索索,“你……你要敢还手,我就打110!”
毕竟,许漠这会的表情太过犀利,像盘旋在空中杀红了眼的鹰。
可他浓眉深皱,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敲敲打打,过了一会,反倒扯唇笑了。
许漠有种不想再与她纠缠的无奈,轻笑着摇头走向门边,最后投来一个施舍的眼神:
“赵雪妮,我尊重你不同意的决定,但——”
她呼吸微窒,仿佛黑暗中映出一线光明。
“分手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情。”
许漠迈步出门。
赵雪妮如泥雕木塑,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待她忽然醍醐灌顶地发现破绽时,跑进四下无人的雪野里,许漠的车尾灯已经融进夜色里。
一抹飘忽不定的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明明身边没有人,赵雪妮还是捂住脸,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起来。
头顶的雪杉树锲而不舍地发着亮光。
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一棵挂满彩灯的树,一闪,一灭,照亮门开了一半的小木屋。
像打烊之后的游乐场。
-
“你没听说啊?整个汽车圈都在传中凌空降了一个巨帅的首席研发官,公司内部群已经炸疯了。”
茶水间,郭文悠闲地轻晃咖啡杯,纠正前来八卦的同事,“这不是空降,是回归!要我说,那一个个来研发部看帅哥的妹子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许工是出了名的工作狂,这么多年从没见他谈一次恋爱。”
那同事两眼放光更兴奋了:“噢,许工他是不近女色啊,还是另有隐疾?”
“哎,你别搁这乱造谣!”又有研发部男同事插话,“我前几天无意瞥到许工手机,他现在的屏保就是个女人啊,还挺漂亮的。”
郭文听了问,“是林嘉纹?”
来公司多年,研发部和市场部两个老大之间的桃色绯闻满天飞,很长一段时间,林嘉纹一直被默认为许漠的绯闻女友,直到她谈了个外国肌肉猛男,吃瓜群众才消停。
“绝对不是。”那位同事笃定,“许工屏保上的女人很清纯的,一看就长了张初恋脸,不像林嘉……”
“像我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林嘉纹一身YSL黑色职业裙,做了超长美甲的玉手搭上那人肩膀。
众理工男都被她外放的动作吓得纷纷摇头。
“下个月要开上海车展,我来找你们老大讨论。他人呢?”林嘉纹笑眯眯问。
郭文给她指了指透明玻璃办公室,远远望去,可见许漠正认真对着电脑敲键盘,神情严肃。
“我没看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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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老大好像有一边脸肿了?”林嘉纹乐了。
“……加班加的吧。”郭文挠挠头,“前几天他请了一天事假,回来后不知道受了啥刺激,直接把公司当家,除了吃饭,是一步都不出来。”
林嘉纹煞有介事地点头,“那怪不得,你们老大肯定是上火了,才会脸肿。”
说罢,她正了正包臀短裙,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去敲许漠的门。
几个单身理工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觉得手中咖啡不香了。
入夜,陆家嘴这一片的办公楼灯火通明。
眼见林嘉纹和许漠一起走出办公室,郭文几人的眼睛唰地亮起。
“大家手头的活都先放一放。”林嘉纹笑着搭上许漠胳膊,“你们许工今晚请吃饭,团队所有人都要来哦。”
郭文起哄怪叫,“还得靠嘉纹姐出马啊!你没来的这些天,许工每天带我们喝西北风。”
许漠没说话,摸出手机点了几下,转身将手机递给女同事,“餐厅交给你们女孩选吧。”
他这轻轻一扭身,林嘉纹只好收起放在他手臂上的手。
团队十几号人研究了一下餐厅,人均对许漠来说不是问题,只是众口难调,十分钟后还没敲定,不知谁喊道,“听说许工搬新家了,不然我们去许工家吃火锅,正好给他暖房啊!”
许漠微怔,刚想拒绝时,郭文已经带头鼓掌,“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他只能向老部下们妥协,“那先说好,谁都别买礼物,你们人来了就行。”
驱车前往公寓时,新来的实习生女孩落单,最后只剩许漠的副驾驶位空着,没人敢坐那儿。
郭文坏笑着招呼她上车,“来啊同学,正好你路上陪许工聊天。”
实习生的脸登时红了,平时对不苟言笑的首席研发官又怕又敬,更别提跟他聊天。上车系好安全带,她浑身紧绷,弄得许漠也有点儿局促。
后视镜里的郭文几个嘎嘎地笑。
他敛眸,猛踩油门,后座立刻扑通倒了一片,吃痛大叫。
这时,许漠手机顺着滑下座椅,他正要捡,实习生眼疾手快给他捞了起来,转交之间屏幕亮起,出现一张红发女人的侧脸照片。
实习生瞥了一眼就弹开视线,可不巧也被郭文看见,抱着椅背凑上前,“哇,许工这是铁树开花了?”
许漠英眉凝起,直视前方,“前任。”
这两个字的轰炸程度不比谈恋爱低。
郭文几个在后座疯狂交换眼神,意思是许工不仅闷声办大事地谈了恋爱,还神不知鬼不觉分了手,还……还在分手后恋恋不忘,把人家姑娘的照片设为屏保!
那个渣女一定把许工伤得很彻底。
得出一致结论,郭文们再次看向许工后脑勺,都多出几分同情。
这一路上,车里安安静静,但后座传来的无声的喧嚣更让许漠不爽。
余光扫过副驾上脸蛋红扑扑的女孩,他决定主动破冰,“怎么称呼?”
实习生反应好几秒,才发现平日里高冷严厉的首席研发官在问自己。
初入社会的女孩大都谨小慎微,以免说了名字,研发官也记不住,倒不如只报姓氏:
“许,许工您好,我姓赵……”
话一出口,车子在马路上打了个晃。
到停车场,众人都在等他们,林嘉纹撩着卷发,风情万种走过来,“研发官今天怎么回事,开自己设计的车竟然最后一个到?”
郭文扶着脑袋下车,一脸痛苦,“说出来谁信啊,许工回自己家还能开错三个路口,不知道他在想什……”
余光中的视线冷得可以锥死人,他赶紧收声。
“上楼吧。”许漠按了电梯。
公寓门一开,大伙蜂拥进来,都为客厅精美时尚的工业风设计咂舌,“这儿的房租每个月可不便宜吧?”
林嘉纹熟练地去鞋柜给大家拿拖鞋,一副女主人模样,“租?你们许工早在上海买房了。”
这下连实习生小赵都惊讶地“哇”出了声。
……
好吵。
客房拉着窗帘,赵雪妮迷迷瞪瞪醒过来,屋子里一片漆黑,更显客厅嘈杂吵闹。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还没习惯睡在陌生的大床,就听见门外传来许漠一贯沉静无情绪的声音:
“稍等,杂物我应该放在客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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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雪妮用了两秒启动大脑,理清自己的所在后,飞快蹬着拖鞋跑去开门。
以免许漠误会她来求复合,赵雪妮“哐”地扯开门把,先发制人:“我这次来不为别的,就是通……”
通字没说完,门敞开了一半,而这角度正对客厅,沙发上一群陌生面孔齐刷刷转过头来。
郭文最先回过神,门里面这个睡眼惺忪的女人,和许工屏保一样,都是一头红发!
他和几个同事碰了下眼神,脑电波立刻切换到同一波段:前任、屏保、请假、同居……
齐声吼出那答案:“旧情复燃!”
赵雪妮不明所以,因为她最先看到的是沙发中央的冷艳美人,林嘉纹。
她心口猛地一跳,眼前就覆上黑影,许漠往前一步,将所有人隔绝在他身后。
“回房间等我。”
许漠淡声说完,转身对客厅嗷嗷待哺的众人颔首,“失陪一下。”
就在这几秒间,赵雪妮快速理了理头发,许漠迈步进屋时,她已经将行李箱拖到身边。
许漠信步而来,她不自觉攥着拉杆箱后退,就见他对着箱子点了点下巴,表情冷然:“解释一下。”
绝情如他,一看就是从分手中走了出来,这段感情伤不到他丝毫,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
赵雪妮抿唇不语,反身将包包往许漠身上狠狠一扔。
“这破包我才不稀罕,还给你!”
许漠晃都不晃一下,冷着脸接住包,认出是他几天前送她的。
“还有你的臭钱,也还给你!”
一沓合同砸到他肩上,白纸纷飞。
是他转让给她的养殖场分红。
礼物退了,钱也退了,意味着她和他货银两讫,彻底告吹。
许漠眼眸渐暗,不说话。
“我来上海不为别的,同样——是通知你。”赵雪妮挺胸抬头,她已没有什么欠许漠的,说话底气十足:
“通知你,我同意分手。”
他可以穿越八千里路,只为提一句分手,她为什么不能以牙还牙,告诉你许漠,我赵雪妮同意分手,从今以后,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反悔谁是狗。
许漠却在这时鼻腔一哼,冷笑。
他单手掂了掂那只包,玩味看她一眼。
“……神经病。”许漠这一眼意味深长,赵雪妮心里擂起小鼓,“我就不该和你这个神经病纠缠不清。”
她拖着箱子就要走,满脸怨怼地撞开许漠肩膀时,房门被敲了两下,传来怯生生的女声:“许工,出……出来吃饭了,还有……嫂子。”
那帮混蛋。
许漠心中微哂,又将实习生推出来当出头鸟。
“分手我没意见。”他侧过半边脸,俯首在赵雪妮耳边低声说,“你如果想报复我,现在夺门而出我也没意见。”
赵雪妮眼睫颤动,斜眼瞪着他。
“不过……”许漠顿了顿,微微一笑,“来者皆是客,既然你远道而来说分手,不如我们最后吃一顿分手饭,好聚好散?”
麻辣火锅的香气恰好飘进来。哈尔滨飞上海,三个半小时,赵雪妮一路忐忑,滴米未沾,直到这一刻,饥饿的空虚感翻涌上来。
她冷冷回视许漠,誓要记住他此刻玩世不恭的笑容。
仅仅只是好散,未免太便宜这么没良心的家伙!
她要让他后悔。
悔到再也挤不出现在这般无所谓的笑容。
“和你的最后一餐,我当然奉陪到底。”赵雪妮还以讥讽一笑,“正好,给我介绍介绍你的新欢。”
她转身出门,背影高挑窈窕,盈盈细腰又瘦了几寸。
许漠眸光渐深,甩开包跟上前。
有郭文几人在的饭局永远不必担心冷场,无欲则刚的赵雪妮也是个能聊的,没一会儿就不经意说出自己做过主播,以一己之力涨粉几十万的经历。
“嫂子也太厉害了!嘉纹姐,下个月开车展,你们部门不正缺汽车主播吗?”郭文灵机一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把话题抛到脸色明显难看的林嘉纹那里。
赵雪妮此行来上海,更多是为了气一气许漠,直到几分钟前才决心报复,但在想出具体对策前,她不愿跟林嘉纹扯上关系。
“那多不好意思呀。”赵雪妮摆摆手,喝过酒的脸颊泛起酡红,灵动中流泻出艳色,“再说我明天就回东北了。”
许漠捏酒杯的手指紧了紧。
他淡淡扫她一眼,“急什么,你以前不是说很想体验沪漂生活?”
赵雪妮拧眉横他,“我哪……”
“那这次正好留下来啊!”郭文一拍巴掌,和哥几个对眼神,“嫂子,你一个人远在东北,我们许工在上海都没心思工作,哎,他前几天请假不会就是飞过去找你了吧……你看看,真是伉俪情深!”
大伙懂了郭文意思,接连跟着附和:“是啊嫂子,你要来了上海,哪里还用沪漂?直接拎包入住好吧!你瞧,许工给你买了这么大的房子……”
赵雪妮咬着筷子憋笑,这群工科男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是一点不少。
不过,若要在直播事业上一展宏图,上海确实是比东北好太多的选择。
但她几杯酒下肚,晕晕乎乎,真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做出的抉择,是为了事业,还是……
“如果赵小姐感兴趣,明天可以来中凌面试。”
研发部这帮人一心想用赵雪妮留住许漠,她的专业又恰好对口,林嘉纹若在这时使绊子,不仅显得没肚量,更会让所有人发现她暗恋许漠。
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现在暴露,实在得不偿失。
如此爽快的林嘉纹,完全出乎赵雪妮意料,她还想从她招牌式的假笑中洞出破绽,许漠却跟林嘉纹碰了下杯。
“谢了。”
许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待饭局结束,赵雪妮才后知后觉,这杯酒是许漠替她谢林嘉纹。
客人们懂事地帮忙收拾了餐桌,等许漠送完客上来,赵雪妮依旧搬出行李箱,一副去意已决的姿态。
“一顿饭换一份工作,还不知足?”许漠进厨房洗了个手,出来时用白毛巾擦干手。
偌大的屋子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人。
“如果你知道中凌的录取比是300比1,或许会记得对我说一声谢谢。”他挑眉。
“你少在外人面前装好人,我什么时候说过想来上海。”赵雪妮冷笑,环视着从身边经过的许漠,这里是他家,他当然浑身自在。
许漠往沙发上一躺,长腿交叠摆上茶几,肢体语言透着势在必得的慵懒,“可你现在已经来了上海。”
“我走!”
赵雪妮掉头离开。
许漠点了两下手机,“晚了,今晚回哈尔滨的航班刚起飞。”
“我就这么蠢,不知道坐明天最早一班飞机?”
她简直恨透许漠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偏偏拧了半天把手还推不动门,气得踢了一脚厚重的实木门。
“给我开门!”赵雪妮冲沙发那端没好气地大喊。
许漠单手抱住后脑勺,摁开遥控器,百寸液晶电视开始放足球赛。
“我跟你说话呢,姓许的!”
兴许是酒劲上来,赵雪妮腿窝一软,扶着鞋柜才能稳住身体,说话也夹着舌头,“你个臭……臭渣男,软,软禁妇女,我明天要是,要是逃了出去,这辈子都不会……不会放过你……”
她越说舌头越大,口齿不清地絮叨半天,就见沙发上的高大影子向自己走来,逐渐变成重影……
“赵雪妮,你说到做到吗?”
耳朵里像是灌了浆,赵雪妮两眼一闭,却没有领教到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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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觉。
她被一双粗而硬的臂膀揽了起来,半身悬空,但并不叫人感到害怕。
自己好像化成了一弯月亮,随着韵律的步伐摇啊摇,摇啊摇,最后被放倒在一处厚实温暖的地方。
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喃:
“赵雪妮,我也不会放过你……”
-
赵雪妮醒来时头痛欲裂,严重怀疑许漠昨晚偷偷在她酒里下迷魂药。
客房里没有卫生间,她径直去客厅的卫生间时经过餐桌,正在喝咖啡的许漠扫她一眼,肃容厉声,“刷完牙过来吃饭。”
重回首席研发官的位置真是把他厉害坏了,一举一动都透着“我是大佬你们都得听我的”牛逼哄哄之感。
赵雪妮才不买账,洗漱过后故意磨蹭许久化妆,半小时后再出来,许漠还在座位上,咖啡续了杯,他在用平板处理邮件。
余光中有抹亮色晃来晃去,许漠撩起眼皮。
赵雪妮换了身浅粉束腰长裙,灰色羊绒袜配高跟皮鞋,优雅复古的熟女气质,最衬尚有寒意的上海早春。
第一次见她换下冬装,许漠抿了口咖啡。
“上海呢,我决定暂时先留下来。”赵雪妮手负身后,宣告重大决定,“许漠,你不用摆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我今晚就会搬出去住,从此跟你井水不犯河水。”
许漠“哦”了一声,对餐盘扬扬下巴,“培根冷了。”
“现在就我俩独处,你还要假惺惺装深情,累不累啊?”赵雪妮冷哧,提起包路过餐桌,俯身叩了叩桌面。
许漠从咖啡杯中抬眼,很近地回视她。
“如你所说,一顿火锅换一份工作我真的该知足。”赵雪妮对他歪头笑笑,“怎么好意思再吃许工做的早餐呢?”
许工二字经她一说,充满无厘头的轻佻。
许漠在她起身那一秒勾了勾嘴角,“去公司,我可以最后顺路捎你一程。”
赵雪妮对天翻了个白眼,“不麻烦您嘞,我自个儿坐地铁。”
又来到门边,和这该死的反锁过的大门死磕,就听许漠淡淡地提醒,“密码是你的生日。”
她指尖一抖,条件反射扭出那串数字,还没会过意就开了锁,自己把自己关在门外面。
“……我真是。”
临到出了电梯下楼,赵雪妮还在两步一回头瞪着许漠家那层的窗户。
一颗心如同春天里漫天飞舞的柳絮,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她的心吹乱了。
许漠的家离地铁站很近,正位于核心商圈附近。
赵雪妮第一次来上海,在地铁上感叹了一番上海女孩的精致程度后,很快抵达中凌所在的陆家嘴。
一出地铁,仰头便是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
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女拿着咖啡擦肩而过时,随人流横穿斑马线的赵雪妮有片刻眩晕。
她真的来到了上海。
从东北边境的家乡小镇,穿越八千里路来到这里,若只是为了一个从没爱过自己的男人,岂不是浪费这片处处是机会的新天地?
踏进中凌,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横屏巨幕正在放许漠那支新车宣传片广告。
她曾经视为神明的男人,驾车飞驰而过,虽然答应不再爱他,赵雪妮还是仰望得有些痴迷。
直到一道温润男声拉开她注意力。
“赵小姐是吗?”
赵雪妮转过脸。
几步之外,一个穿驼色大衣的高个男人冲她笑起来,英俊的下颌线条隐藏在米色的高领毛衣中。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上海果然是俊男美女云集的魔都,新的爱情永远发生在你意料之外的下一秒。
“我是今天的面试官。”
男人举步而来,对她伸出手,“你好,我叫谢宇安。”
37. 37
车开上高架,一路平稳地行驶。
许漠开车应该是很快的,但赵雪妮坐在副驾,脸朝窗外,感觉整座城市在慢慢后退。
车窗紧闭,车里安安静静,两人的呼吸交错起伏,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这是赵雪妮第一次来上海。
没想到,去的不是外滩也不是东方明珠,而是前男友的家。心情不激动也不喜悦,只有接受分手事实后的,彻底的平静。
车流在陆家嘴变拥堵。
窗外宛如平地起森林,竖起一栋又一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楼体是浅灰的透明色,反射云朵形状,看上去高不可攀。
陌生的城市,湍急的车流,炫目的景色,只让赵雪妮觉得不安,很快,她就要融入这里独自生活。
本该最亲近的人就在身侧,此刻却最遥不可及。
“就到这吧。”赵雪妮想提前一个路口下车,避免与许漠一起进公司惹人注目。
许漠没说话,给车门开锁。
是等到赵雪妮下车后,许漠才撩起眼皮,侧首望着她背影。
粉裙鲜艳,身材纤瘦,在一群过马路的芸芸众生中最为扎眼。
这么出众的人,留在家乡小镇是埋没。
潜意识里,许漠希望赵雪妮能来上海发展,主动来。
赵雪妮进了中凌,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巨幅大屏幕上的新车宣传片。
记忆回到那天,下雪的夜晚,篝火跳跃,许漠驾着车飞速划过镜头前。
他在黑暗中扫她一眼,把方向盘往她的方向一偏。
吓得她尖叫连连。
即使分了手,来到许漠所在的公司,也到处是许漠的痕迹。
赵雪妮忽然觉得自己来面试是个错误至极的决定。
情绪涌上来,她转身欲走,就听几步之外有人喊她:“赵小姐!”
赵雪妮诧异地回头。
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一个穿驼色大衣的男人单手插兜,对着她的方向招了招手,在晨光中笑得温柔又绅士。
“赵小姐早上好,我是今天的面试官。”
男人的大衣过膝,却掩不住清隽修长的体型。
他两步走到赵雪妮面前,对她伸出一只骨节干净的大手,“市场部,谢宇安。”
赵雪妮吸吸鼻子,眼前这男人有用香水的习惯。
柠檬香与木香混合,清爽得沁人心脾。
要她对着这张温和含笑的俊脸,说我还是不面试了,略有难度。
“嘉纹跟我说过你的情况。”谢宇安解释,“还没决定是否要来上班也没关系,今天是公司开放日,我带你参观一圈,如果对我们的公司文化感兴趣,再做决定也不迟。”
赵雪妮在听到林嘉纹的名字时,脑中警铃响了一秒,但很快,注意力就转移到这男人身上。
他说话时的话音清澈,尾音上扬,措辞也讲究分寸,不会给人面试官的压迫感,反而如沐春风,叫人很愿意跟他交流。
赵雪妮放松下来,点头:“谢谢,我想先参观一下公司,麻烦你了。”
谢宇安颔首,做了个请的动作。
中凌在陆家嘴颇为豪气地建了一座超高大楼。
室内动线流畅,明亮的阳光溢进来,在赵雪妮脸颊笼上淡淡薄红。
谢宇安讲解时的视线滑过她,一落即离,又转去介绍别的。
林嘉纹从不招关系户进来,因此这女孩的来头必然很大。
但谢宇安不喜听八卦,在暗流汹涌的汽车大厂,独善其身最重要。
他没多问,只做好分内事,再施展一点必要的男性魅力,很少有女人不吃这套。
“听说你以前做过带货主播,这再符合我们的招聘需求不过了。”谢宇安递来一杯咖啡。
赵雪妮忙接过,道谢,“我以前都是卖些小玩意儿,跟汽车不能比。”
“赵小姐多虑了,汽车主播又不是销售,不需要你在直播间卖车的。”谢宇安笑起来,“比如下个月车展,我们储总也会和新车一起亮相,赵小姐帮忙介绍新车功能就好,你承载的主要是形象展示功能。”
赵雪妮噢了一声,“意思是,我只用负责漂亮就行了呗?”
正喝咖啡的谢宇安似乎没见过她这么直白的,微呛了一下,忍笑回答,“赵小姐可以这么理解。”
到这会,两人之间的气氛才活络不少。
赵雪妮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谢宇安。
见惯了北方男人,尤其许漠那样不苟言笑,锋利得像一张脆纸,谢宇安眉眼温和,仿佛一个用柔软的山羊绒编织而成的男人。
一冷一热间,从凛冬进入早春。
走到一楼尽头,赵雪妮微挑眉梢,“你们公司也有食堂?”
谢宇安敏感地捕捉到那个也字。
大厂有食堂是标配,只是不知道她前司是什么厂。
“我能去看看吗?”这一瞬,赵雪妮想到的是鸵鸟场。
不知为何,谢宇安觉得这女孩有种没见过太大世面的可爱。
一方面是直爽,一方面是对食物的热情。
他笑着替她推开门,“想吃的话可以刷我工牌,这个点早餐还在供应。”
“你们食堂……还有早餐?”赵雪妮脚步微慢。
既然公司有早餐,为什么许漠今天还要在家做早餐?
谢宇安想的却是她肯定馋了。
往餐盘里各夹了中式和西式面点,他坐到赵雪妮对面,把盘子推给她。
如果说陌生人初次见面,都会在心底暗自评估对方,那么谢宇安在赵雪妮这儿的初印象分,不是一般的高。
吃完早餐,她跟着谢宇安一层一层地参观。
不少人都认识谢宇安,路过时打招呼,也会顺带着对赵雪妮微笑致意。
这是个人缘很好的人,赵雪妮想。
参观在临近中午时结束,谢宇安兜兜转转又将赵雪妮带回了食堂餐厅。
她赧然,“我……自己解决午饭就行。”
“今天能够认识赵小姐,我很开心,无论你之后愿不愿意来公司,我们都可以做朋友。朋友之间吃个饭,很正常吧?”
谢宇安说完,举起脖子上挂着的工牌,在胸口晃了晃,“而且,我们公司的午餐一向最丰盛,员工畅吃哦。”
赵雪妮眨了眨睫毛。
谢宇安在心里发笑。
用吃就能笼络的女孩子,在上海可太少见了。
吃到午餐快打烊,赵雪妮被中凌极有内涵的食堂文化深深折服,当下签了合同,即日上班。
谢宇安当面告诉林嘉纹这消息时,她涂满黑眼线的眼睛弯了一下,转头盯着他,“既然你俩这么合拍,不如由你做她的mentor?”
他扶额叹笑,“你是嫌我还不够忙。”
“忙又不是你一个人忙,要说起忙,那研发部的……”林嘉纹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谢宇安自然听过研发部与市场部总监之间的绯闻,但他不关心。
“我叫HR给她做新人培训。”
-
听完培训,窗外已是红霞满天。
对岸外滩灯火流动,车流如织,黄浦江刷上蜜一样的流光,绚烂如梦。
到这一刻,赵雪妮才有种自己真的来到了上海的实感。
“赵小姐,晚上下班怎么回家?”谢宇安经过她的工位时步伐微顿。
赵雪妮:“地铁。”
“那正好。我可以捎你到地铁站。”谢宇安在这类事情上也很有边界感。
如果开车送第一天认识的女同事回家,这就越界了。但地铁站,用来拉近距离,刚好。
电梯门开,许多人涌出来赶着下班,大厅一时有些拥挤喧嚣。
“诶,前面那不是……许工!”谢宇安扬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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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了一下。
走在前方的某个男人,背影比所有人都高出一截,肩膀宽阔,身形利落。
赵雪妮心口一跳,要回避已来不及。
谢宇安拉着她快步上前,爽朗笑道,“许工,好久不见啊,我出差期间就听说你回来的消息,早就想跟你碰面聚一聚了。”
“嗯,我们是有一年多没见了。”许漠冷冰冰的脸上竟也难得浮现笑容,可视线向下一转,就很快变冷,“这位是?”
赵雪妮别过脸,盯着巨幅屏幕。
“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同事,这是我们公司最出名的首席研发官,研发部老大。”谢宇安似乎完全不知情她和许漠的关系,兴致高昂地提议,“趁着新同事也在,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仨一起吃个饭?”
赵雪妮有点想给谢宇安扣分了。
理由,自来熟。
许漠沉沉盯视着赵雪妮,几秒过后,鼻腔发出一声,近乎于笑,“今晚先不了,我还有事。”
她暗自松口气。
管你有什么事,请你快走,麻溜的走!
谢宇安应声点头,“好,许工你先忙,我送同事去地铁站,拜。”
“拜拜。”许漠说。
赵雪妮觉得今儿真是开了眼。
以往跟许漠打视频电话,他从没跟她说过一声如此亲昵的拜拜。
中凌的大楼离地铁站两个路口,下车时赵雪妮心情很好,隔着车窗对谢宇安招招手。
他干脆地降下车窗,笑容如春风:“明天见。”
赵雪妮目送车子开走,长长吐了口气,这一天顺利得像梦。
接下来,她从许漠家取走行李箱,就能真正开始她的沪漂之路。
二十五岁又怎样,她的人生还很长,她的事业还很远。
但就在眨眼之际,又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到她面前,车窗这次降下来,是许漠瘟神一般的臭脸:
“上车。”
地铁口喧哗,许漠冰冷的声音还是无误传进赵雪妮耳边。
她被来往人群挤得缩起肩膀,对车里的他皱眉,“说了我坐地铁!还有,你有事就去忙,我拿完行李马上走,一秒都不会在你家多逗留。”
赵雪妮语气十分决绝,但许漠似乎耳聋,以一种在车水马龙的路口随意停车的强大定力,淡淡看着她,眼神静如深潭。
陆续有车按起喇叭,许漠手搭方向盘,纹丝不动。
意思是她今天不上他的车,整条街的人都别想通行。
毛病。
赵雪妮心里骂了句,顶着路人可以剜死她的目光钻进副驾。
“下次不要让其他人等这么久。”许漠直视前方,踩下油门。
下次?赵雪妮拧起细眉。
堂堂一个大公司的首席研发官,竟然觉得故意堵塞交通的行为还可以再来一次?
“晚饭想吃什么。”许漠冷声问。
“……你是不是有病?”赵雪妮真诚地气笑了,“我们分手了,彻底分手了,许漠。”
“我联系了房产中介,他一会儿带我们——”许漠微顿,纠正措辞,“带你看出租房。”
赵雪妮挺诧异。
许漠在帮自己?这念头让她浑身暴起鸡皮疙瘩,瞬间pass。那么,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担心自己迟迟找不到住处,还得在他那“寄宿”几天。
甩不掉的前女友,麻烦死了。
这个思路显然合理许多。
赵雪妮背过脸,看着上海的霓虹长街,“行,我也巴不得早点搬走。”
车内气氛比早上更僵,直到舒缓的歌曲缓缓流泻出来。
赵雪妮眼眸浮动,余光一瞥,许漠正在调车载音响。
他放的是法语歌,情调十足,慵懒缱绻,似能给人神经按摩,赵雪妮头抵车窗。
经他那么一问,好像,是有点饿了。
38. 38
黄昏的紫色越来越浓。
许漠带赵雪妮来的这条街,路两旁有茂盛的梧桐树,老洋房二楼凭空伸出半弧形阳台,阳台上的花盆里种满鲜花,洋调十足。
许漠把车停在路边,“先吃饭吧。”
情调旖旎,仿佛约会。
赵雪妮下车望了望四周,本想找家小店速战速决,但显然,这条街上都是外国人和西餐吧,主打的就是慢节奏。
许漠快步走在前面,临进餐厅时给赵雪妮推开门。
她擦着他的胸口走过,衣衫相触,说不出的怪异。
这是……前任之间该有的距离?
许漠应是熟客,落座后递来菜单,向赵雪妮推荐了几样菜。
餐厅环境幽静,烛光流动,灯下面对面坐着的男女一看就是情侣模样。
许漠曾经和谁常来这儿吃饭?
赵雪妮胃口顿无,侧脸看着别处,“你看着点吧。”
许漠垂眸喝水。
在一起时就没话说,分手后更是话不投机,聊什么都像越界。
赵雪妮现在没义务给许漠提供情绪价值,她也索性沉默,指尖在腿上轻轻划着圈儿。
上菜了。
雪亮的餐盘盖揭开,牛排滋滋冒着热气。
许漠拿起刀叉切牛排,“给你切成小块儿了。”
许漠记得赵雪妮冬天吃饺子的模样,小口小口咬饺子皮,咀嚼时鼓起来的腮帮像只仓鼠。
明明是很漂亮的姑娘,举止间却总有些娇憨。
但,这恰好也是她最讨人喜欢的地方。
牛排切成小牛肉粒,许漠将盘子推到赵雪妮这边。
她叉起牛肉送进嘴里,听许漠淡声说,“我来这吃饭点套餐比较多。”
赵雪妮看他一眼,咀嚼动作放缓。
“一份牛排,一碟沙拉。”许漠说,“再加一杯咖啡。”
许漠语速缓缓,似漫不经心的提醒。
赵雪妮这才想起,刚才翻菜单时看过这页。
是单人餐。
噢……
她又飞快瞅了眼许漠。
他穿着高定灰色西装,上完一天班,西装仍旧笔挺优雅,不见一丝折痕。
坐在柔光灯下,周围一切仿佛雾化,让人只看得见他俊朗的脸。
虽然许漠一如既往地表情淡然,周身却没有拒人千里的气场。
一定是这餐厅环境太雅致,将许漠也变温柔。
赵雪妮这么想着,突然觉得牛排好吃了不少。
吃完饭去见中介,穿黑西装的男中介隔老远就冲他们招手。
赵雪妮见他从远处走来,不由得打量了一下身侧的许漠。
同样是穿西装,人和人气质的差异怎么就这么大呢。
“许先生是吧?您好您好。”中介点头哈腰地跟许漠握手。
又笑问赵雪妮,“二位是一起住还是……”
“她住。”许漠打断中介,“我负责提供参考意见。”
其实你吃完饭可以先走的。
瞥见许漠在夜色中英挺的侧脸,赵雪妮咽下了这句吐槽。
客套完毕,中介带他们进了一个小区,走在前面回头介绍:“赵小姐,我先带您去看整租的一室一厅,这小区离地铁站近,周围配套也齐全,最适合独居女性了。”
赵雪妮点点头,问旁边的许漠,“你跟中介说的我要整租?”
路上有车呼啸而过,许漠绕到赵雪妮外侧,扫她一眼,“你还敢和陌生人合租?”
忘了北漂期间,怎么给隔壁小情侣掏的下水管道?
往事不堪回首,赵雪妮愤愤瞪许漠,他目视前方只当看不见。
“整租价格有点高,做好心理准备。”许漠轻声提醒。
赵雪妮不以为然。
直到看完这间装潢精美的房子。
房间宽敞,家具崭新,还有个面朝公园的阳台,她一眼就相中,问中介租金。
“七千。”中介说。
赵雪妮瞪眼:“多少?”
中介笑眯眯:“七千一个月,赵小姐,这还是打过折的哦。”
从阳台探视一圈的许漠负手走回客厅,听见两人对话,状似了然地挑了挑眉。
赵雪妮没放过许漠的微表情,对他点点下巴,“哎,参考意见来一个。”
“要我说,挺值的。”许漠摸了摸唇,“这里离公司两站地铁,通勤方便,朝向和采光也好。”
他顿了下,补充,“只要你目前工资负担得起。”
偏就是最后这句,把赵雪妮噎了一下。
都说房租最好别超过工资的三分之一,在大城市才能保证生活质量。
但中凌现在给她开的工资,还不足以让她住这么好的房子。
“我觉着吧……这房间面朝公园,夏天肯定很多蚊子。”赵雪妮对中介艰难地笑笑,“要不,您再带我看看别家?”
做中介的都是人精,立刻会意:“没问题,赵小姐,我手上多得是好房源,您这边请!”
走在最后的许漠勾了勾嘴角。
再看第二家,是非常适合打工人的连锁公寓。
美中不足就是水电费贵,统一商住标准,而且每层楼的长廊上密密麻麻排满房间,像酒店,但不像家。
赵雪妮降低期待,跟着中介走进其中一间。
房间是大开间,一眼望到底。
进门左手边是浴室,右手边是一条长柜,装有油烟机、灶台和洗手池。
再抬眼一望,就是床了。
赵雪妮:“……”
有那么一瞬,这里逼仄的环境让她仿佛回到北京的出租屋。
中介说:“这间便宜,只要五千五。”
赵雪妮皱眉:“也不便宜啊!”
中介充满理解地笑了笑,但不忘提醒:“赵小姐,这里是上海。”
“下一家吧。”赵雪妮叹了口气。
许漠双手插进裤兜,跟在最后,步履轻快。
“小哥,这样吧。”赵雪妮在去看第三间房时改变主意,对中介说,“我刚来上海手头有点紧,你帮我找个合租的房子吧,有没有都是女生室友的那种?”
闻言,中介飞快看了眼许漠。
许漠眼神微动。
中介立刻对赵雪妮挤出笑脸:“有的,我带您去!”
临进门时,许漠摸出烟盒,“你们看,我抽根烟。”
他转身进了楼道。
赵雪妮跟着中介套上鞋套,进了住着几个女孩的屋子。
一进去,客厅衣架上赫然挂着几片奶罩,风铃一样飘。中介脸僵了一下。
赵雪妮差点笑出声。
不禁回头忘了眼房门的方向。在某些方面,许漠是很细心的。
“赵小姐,您看这间主卧怎么样?”中介带她走进一间有些阴湿的房。
赵雪妮一进去就屏住呼吸。
这房里弥漫着说不出的潮味,惨白的日光灯下,单人床、衣柜和书桌都有一代代房客使用过的痕迹。
而她住进来,会成为这些桌椅的第多少代主人。
但,哪算得上主人呢?
她根本不拥有它们,只有暂时的使用权。
她会和之前那些房客一样,来来去去,浮萍般在这座城市飘零。
想到这,莫名怅然。
“啊……啊……”墙那边忽然传出女人的娇|喘,伴随弹簧床咯吱咯吱的碾压声。
赵雪妮还没说话,中介脸先红了,不停对她鞠躬道歉:“赵小姐真是对不起,不知道哪个房的又把对象带回来了。”
她摇头轻笑,脱下鞋套:“我们出去吧。”
出了屋子,空气顿时清新,赵雪妮长长舒了口气。
漆黑的楼道里,墙边有个黑影动了动。
声控灯在这时亮起,照亮那人的脸,正是恰好抬眼看过来的许漠。
他一身西装革履靠着墙壁,单手插兜,淡淡投注而来的目光,在黯淡灯光下显得疏离淡漠。
赵雪妮心口一跳。
有蛾子不知死活地往灯上扑。
优秀如他,一毕业就在上海买房,肯定从没尝过为租房而窘迫的苦吧。
许漠在几步之外看着她,“选好哪间房了?”
中介抢着陪笑,给许漠简单解释了进屋后的事,又忙不迭道歉。
许漠掐灭烟头,站直身:“知道了。”
车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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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许漠家楼下,这次是真的要上去收拾行李离开了。
赵雪妮拧了拧车把,打不开门。
她转身盯着许漠。
“别走了。”许漠垂眸看着方向盘中央的车标,轻声说。
赵雪妮心跳空了一拍。
“就住我这吧。”许漠的目光缓缓从车标落到她脸上,是深思熟虑后的稳重成熟。
“你想跟我切断关系,我理解。既然分了手,房子也不是白给你住,两千一个月,就当缴给我的房租,等你挣到钱想搬出去,跟我说一声就行。”
他明显早已考虑周全。
赵雪妮咬唇不语,用力盯着许漠,想从他脸上看出平静面孔下的真实情绪。
提分手的是他,留她住下来的也是他。
“至于安全问题,你不必担心。”许漠低沉的声音在闭塞的车里格外有磁性。
听得人心痒。
“卧室可以单独配锁。而且,我经常出差,一连好几个月都不会在家。”许漠看着她说。
赵雪妮眨了眨眼。
说不上来是听到哪一句,心里好像,有点失落。
她问,“你几个月都不在家,阿姨怎么办?”
许漠:“她现在住在疗养院的单人病房,有两个护工轮流照顾,病情很稳定。”
上海的医疗条件果然发达。
而且,许漠妈妈改住单人病房,一定少不了林嘉纹从中帮助。
回到上海的许漠,真像雄鹰挣脱镣铐,在广阔的天地振翅翱翔。他在这里,有体面的工作,厉害的人脉,房车存款一应俱全。
许漠如果想找女人,可选择的范围太多了,哪还轮得上她。
他之所以会在租房上帮自己,大概也是看老同学的情谊一场吧。至于恋爱……
短短几天的恋爱,对他根本无足挂齿。
想通这点,赵雪妮心中开阔了一些,“好,我先把这个月的房租给你。”
“不急。”许漠下了车。
进了屋子,赵雪妮本想简单收拾一下次卧就睡觉,房门被敲了两声。
许漠站在门外说,“换一下,我睡这边。”
赵雪妮回头看了看,这房间是客房,布置自然比主卧简陋。
想当然地问,“为什么?两千块是次卧的价格吧?”
许漠皱眉,“你一个租客少来干涉房东的决定。”
才聊几句,这个永远对她不耐烦的狗男人就现了原形。
许漠态度差,赵雪妮也冷下脸,自顾自搬运行李去了。
折返几次,客厅里的许漠也没过来搭把手,一双长腿跷上茶几,靠在沙发里玩手机。
赵雪妮无端有点气。
她抱着枕头走到茶几边,低头瞪他:“我再申明一遍,咱俩中的任何一方要是认识新异性,有了恋爱想……”
“我说过。”许漠冷冷打断,斜她一眼,“我近期很忙,没功夫想那些破事。”
赵雪妮:“但我可能会有。”
微信那边,中介领了帮忙办事的转账。
许漠扣下手机,抬眼看着赵雪妮,眸光寒意万千。
两人在对视中沉默不语。
他张唇想说什么时,赵雪妮掐准时机掉头进房:“晚安。”
“砰”地关上门,静了几秒。
赵雪妮靠着门板笑起来。
许漠这间主卧,不仅自带卫生间,床边还有个小阳台,正对外滩江景。夏天搬把藤椅去阳台上吹江风,别提多惬意。
洗漱完爬上床,赵雪妮挺起腰肢,往下躺着试了两下床垫,软硬适中,比客房那张床舒服多了。
很难想象,几小时前,她还沉浸在租不到房就要流落街头的惶恐中。
虽然按现在的房间分配,许漠挺吃亏的。
但,都是他自找的。
他那么没良心,是该睡张硬板床,看看床板和他的心哪个更硬。
赵雪妮趴着抱住枕头,很安心时她就喜欢这睡姿。
双手在蚕丝床单上来回摸索,凉凉滑滑,细腻如瓷。
但就在这时,她摸到个硌手的东西。
从枕头下抽出来一看。
是一片暗黄色的银杏叶。
39. 39
第二天正式上班,赵雪妮十分重视。
在主卧的卫生间拾掇半天,换好衣服冲出门时,迎面撞上了从厨房出来的许漠。
许漠反应速度多快,端盘的手往上一抬,盘里的食物愣是一点儿没洒出来。
“你急什么?”许漠扫她一眼。
赵雪妮今天的妆容妩媚精致,经春日朦胧的晨光那么一照,视觉冲击强烈,让人有瞬间愣神。
许漠垂眸坐下:“先吃饭,我一会儿捎你去公司。”
盘子里照例是她爱吃的煎蛋与培根。
煎蛋金黄,培根酥脆,但,赵雪妮更馋中凌食堂的早餐。
那儿的种类多丰盛呀,堪比五星酒店自助,还是免费畅吃。
许漠竟然起早床做饭,把他挑剔的!
“不麻烦您嘞,哪有房东给租客做早餐的道理?”赵雪妮去玄关边弯腰穿鞋。
她穿鞋向来不坐着,一手撑墙,向后翘起小腿,一手给尖头高跟鞋扣上扣儿。
毛呢短裙勾勒出臀部弯曲的美妙弧度。
许漠正对这画面,低头喝了口咖啡。
“再说了。”
穿好鞋,赵雪妮抚平裙摆,正色道,“你没空谈恋爱是你的事,但我是不排斥接触新异性的,要是被人知道前男友每天捎我去公司,咱俩清清白白,可难保别人不说闲话。”
言下之意,你别坏我桃花。
许漠撩起眼皮,“哦,那祝你好运,早日脱单搬出去,还能少交几个月房租。”
这男人的嘴,净挑她痛处戳。
赵雪妮呵地冷笑,转身出了门。
许久没挤早高峰的地铁,赵雪妮觉得挺新鲜。
看地铁上年轻的男男女女,眼光都带着充满好奇的打量。
上海的都市男女比北京讲究,精致太多。她想起自己高考时的遗憾,本想和许漠一起考来上海,是分数不够,才调剂去了北京。
兜兜转转这些年,竟还是回到梦想的起点。
谁能想到,去公司吃完早餐,坐电梯上楼又碰见许漠。
电梯门快关时,一只修长大手挡住门,许漠身着白衬衫走进来,电梯气氛陡转,女员工们的眼睛全往下扫。
许漠的衬衫衣摆掖进皮带,底下那双大长腿简直太优越了。
赵雪妮被挤在人群最后,朝上翻了个白眼。
电梯里四壁是镜子,许漠从远处收回目光。
升到七楼时,电梯只剩他们两人。
赵雪妮不以为然,门一开就快步出来。
走了几步,就听许漠在身后声音轻佻,“真不巧。”
她回过头,以为他又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许漠转身进了一个全透明办公室。
赵雪妮一愣,转头看向旁边。
市场部全体的工区,就在研发部总监许漠的视线范围之内。
──原来总监,是监工的监。
他们不仅在同一屋檐,同一公司,这下还在同一楼层,同一办公区。
赵雪妮只能用一个词,形容这种路边的狗见了都要呸两口的缘分。
阴魂不散。
市场部来了新同事,自然得互相认识。
开早会时,林嘉纹简单介绍了一下赵雪妮。
赵雪妮挺意外的。
因为林嘉纹介绍她时的态度很平常,没有因她和许漠的那层关系夹枪带棒,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欢迎啊,我们市场部终于来了大美女!”一个短发女人带头鼓掌。
赵雪妮猛地一噎。
市场部除了谢宇安全是女人,个个跟她一样全妆上班,眼线飞到没边儿,都是心高气傲的。
这人从哪儿钻出来的,第一天就捧杀她?
林嘉纹脸上的笑容冻了一瞬,但转眼之间,她也应和,“招雪妮进来就是为车展做准备的,当天可得好好给她选件漂亮礼服,她代表的是中凌的门面。”
赵雪妮表面含笑,在桌底下疯狂扯谢宇安衣角,给他使眼色。
大哥你是mentor啊,怎么能眼睁睁看我被架在火上烤?
谢宇安面不改色地捉开她手臂,对众人道,“要我说赵雪妮也就还好,眼睛太大了,瞪起人来像天猫。”
赵雪妮立刻瞪他。
大家一看,还真像!都笑了起来。
出了会议室,赵雪妮快走两步追上谢宇安。
她压低嗓门,“刚才什么情况?”
谢宇安挑眉,“啊?”
“别装傻了大哥。”赵雪妮心急,真不想第一天上班就被视为众矢之的,“那个短发女的……老师,是哪路神仙?”
转头看了看,谢宇安对赵雪妮轻笑,“短发那个是卢巧,市场部副总监。说起来,她进公司时间可比林嘉纹久。”
“噢?”赵雪妮一听就明白了。
升任总监失败的卢巧跟林嘉纹互不对付。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林嘉纹又美又富还有背景,很难让人不嫉妒。
但回归现实,她又丧气:“两美相争,掺合我进来做什么?”
谢宇安听这话时低头瞥赵雪妮一眼。
她垂着长睫,白皙透亮的肌肤因懊恼生出一抹薄红,有种介于女人和小女人之间的灵动。
因为,你比她们都美啊……
突然冒出这念头,谢宇安一时失笑。
路过休闲区,两人靠在咖啡机边,谢宇安递给赵雪妮一杯咖啡,“中凌的人才培养体系很全面,市场营销这一块你不用担心,我会慢慢教你,但汽车专业知识……你还是得约个人coffeechat。”
赵雪妮眨了眨眼,“喝咖啡?”
在中凌这样的顶级大厂,公司楼下咖啡厅永远不缺和同事谈笑风生的社交高手。
一杯咖啡,喝的是谈吐也是情商。
一杯咖啡的时间,有些人可以迅速获得工作支持,为日后发展积累人脉,而对有些人,它只是一杯咖啡。
谢宇安做完解释,眼睛一亮,“你去约许工啊!还有谁比他更懂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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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雪妮默然。
早在谢宇安说出汽车两个字时,她就想到了许漠。
但,还是避嫌重要。
赵雪妮问,“许工是谁?”
谢宇安一脸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还真是关系户啊,来公司之前是一点功课也不做。
他无奈,“你昨晚在大厅见过的大佬,我们公司的首席工程师。不过他很难约,没见过他和新人coffeechat。”
赵雪妮点头,“哦,那我们换个人。”
谢宇安呛了口水,“你这就放弃了?”
“研发部那么多工程师,又不是非他不可。”
谢宇安沉默了。
能进中凌的新人,都是从300:1的录取比中厮杀出来的豺狼虎豹,哪个不是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社交,唯有这位,岁月安好得像尊佛。
然而,谢宇安的字典里没有佛系二字。
“没事,我帮你约。”
赵雪妮无语,“……可我不想。”
“你不用不好意思。”谢宇安拍拍赵雪妮肩膀,“许工就是看起来拒人千里,你多跟他深入交流几次就好了。”
赵雪妮敷衍扯了扯嘴角。
她和许漠,已经深入交流过了。
很深,很深。
可下一秒,他就穿上裤子走了人。
几米开外,一群人浩荡经过。
为首的储先亮大步生风,年过半百仍保养得很好,穿件简单夹克衫也有实业家气质。
“车展当天,交通部的王局也会来现场,你到时候跟我一起接待。”储先亮侧过头对许漠说。
许漠颔首。
后面黑压压一片。
秘书,特助,各部门总监都跟在储先亮身后,只许漠有资格走上前与他交谈。
研发部前前后后换了二十多个总监,公司上下都在猜,究竟多优秀的人才能获老板青眼相待。
等许漠一回来,大家才发现,研发部总监的位置从始至终为他保留。
他就是那个人,是优秀的标尺。
储先亮吩咐任务时,眯眼扫了一圈,目光盯在某处,“员工手册第一条你还记得吗?”
许漠不解,顺着老板视线看去。
放松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紧握成拳。
咖啡机旁,谢宇安正低头对赵雪妮说着什么,两人有说有笑,他还亲昵揉了揉她肩膀。
“记得。”许漠咬牙,“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一经发现全部开除。”
许漠想起今早赵雪妮那股得意劲儿──
你没空谈恋爱是你的事,但我是不排斥接触新异性的!
胆子真大,不仅接触到自己顶头上司,还公然在公司拉拉扯扯。
许漠冷哼一声。
回到办公室,许漠叫郭文进来。
郭文暗自叫苦,以为今晚又要加班,却见许漠从落地窗前转过身,神情淡然:
“想个办法,让赵雪妮每天到我的办公室来,但不让人误会。”
40. 40
午后两点,阳光正盛。
郭文正对着电脑狂敲代码,眼前覆上一抹阴影,淡雅花香随之笼罩。
他抬起头。
赵雪妮双手撑桌,眉眼弯弯看着他。
她一袭白色针织长裙,腰间束带,极有女人味的曼妙。
理工男郭文吞咽了一口。
在许工家吃火锅那晚发生的事,许工明令禁止所有人打探,可他刚才又叫自己想办法,把赵雪妮弄进他的办公室。
郭文深感棘手,搓了搓掌心问,“赵小姐有什么事?”
赵雪妮简单说明coffeechat的请求。
她初来乍到,对所有人客客气气。按理说,再忙的人也有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她又态度友善,郭文没理由拒绝。
“不好意思,我下午有个急会。”郭文挠头笑了笑,一派无辜表情,“老大临时下的通知,实在对不住啊赵小姐。”
直觉告诉郭文,许漠都没喝上的咖啡,他更不能喝。
听他这么说,赵雪妮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郭文是许漠的直属部下,肯定得知她和许漠分手的事,对她敬而远之,实属正常。
“好,那不打扰你了。”赵雪妮礼貌地回之一笑。
快走几步离开郭文周围,那一片都是许漠的人。
她又在工区寻到一个眼镜男,一看便是搞技术的,“打扰一下,可以约您喝一杯咖啡吗,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不好意思。”
那人摆摆手,声线平直得没一丝温度:“我在赶deadline,你找别人吧。”
赵雪妮没说完的话顿在嘴边,笑容僵住。
亏她今天打扮得这么靓,搞研发的理工男是完全不吃这一套?
悻悻道了声歉,赵雪妮走回市场部时,余光瞥到那个全玻璃的透明办公室。
如果,她肯服个软找他……
这时,赵雪妮肩膀忽然被人一拍。
她打了个激灵,紧张地回头,脸都吓白。
短发副总监卢巧比她高出一个头,气势十足地抱起胳膊,“上班时间,你怎么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晃?”
赵雪妮穿着扎眼的白裙子,在工区晃来晃去确实显眼。
她懒得辩解,索性直言:“没人答应跟我做coffeechat。”
第一次听说这单词,赵雪妮特意搜索,原来是国外流行的社交文化,传入国内,上海的各大公司也开始模仿这招。
美其名曰促进不同部门交流合作,说白了仍是看人下菜碟。
卢巧一听就懂。
中凌各部门之间也是暗流涌动,你不自报所属的项目组和mentor、leader姓名,人家哪有兴趣结识一个刚来的无名小卒?
再一看赵雪妮,人长得倒是漂亮,但明显还是职场小白,不满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卢巧有了怜香惜玉之感。
“不就喝杯咖啡的事儿,跟我走。”
公司一楼咖啡厅。
午后的阳光穿透玻璃,暖融融落在客人们后背。咖啡厅里香气四溢,偶有低语。
窗边,林嘉纹端来咖啡,放到许漠眼前,“巴拿马瑰夏豆子做的手冲,哎,上次给你带的豆子喝完了吗?”她挨着许漠坐下。
许漠垂眼划动平板,抿了口咖啡,“豆子太多,没空喝。”
许漠今天心情不妙。
研发工作本就很忙,还被林嘉纹突然拉进各部门总监群,说下午要开个短会,对齐一下车展项目。
大会在即,一切工作都得让路。但许漠不爽的是,总有人拿鸡毛当令箭。
偌大的实木桌边陆续坐满人,许漠处理邮件,始终没抬眼。
“怎么又是卢巧,让所有人等她?”行政部的人问了句。
立即有人笑答,“她还能忙什么?笼络新人去了呗。”
许漠耳朵动了动。
风铃轻响,咖啡厅木门开了。
似曾相识的声音有种魔力,许漠不由自主地撩起眼皮。
那一瞬间,许漠修长的指尖顿在半空,距离平板屏幕一寸处。
春日暖阳和煦,赵雪妮身着白裙,踩着洒满一地的阳光向他走来。
重逢的那天,天空飘起雪花。
许漠胸口猛地一震。
你坐在沙发,眼神中藏着童话。
莫名想起她呢喃唱过的,他们的歌。
许漠再次看回平板,眼前竟有天旋地转的晕眩之感。
“雪妮,过来跟我坐。”卢巧叫服务员添了把椅子,赵雪妮乖巧坐到她身边。
桌上有男有女,赵雪妮简单望了一圈,便从众人表情上得知,自己这身衣服没穿错。
是研发部那群呆子不懂欣赏!
卢巧问,“雪妮想喝什么?”
赵雪妮看了眼正对面的许漠。
他鼻骨挺直,自始至终没从平板上挪开眼,冷峻得不容侵犯。
可他的那杯咖啡看起来又是最香的。
赵雪妮指了指许漠的杯子,“我要和他一样的。”
卢巧太阳穴突突的跳。
好家伙,上来就点最贵的瑰夏手冲!
“点好了。”卢巧保持微笑,双臂搭上桌面,“大家久等了,先从哪个部门开始汇报?”
行政部先讲,他们负责车展的具体搭建工作。
一年一度的上海车展,相当于全球所有知名车企的竞技场。各大公司不仅会展出本年度的明星车型,许多只存在于新闻里的车企大佬也会亮相。
每年现场都火爆得一塌糊涂。
轮到研发部,许漠简述了一下新车零件改装的进度。
之前那任首席研发官不懂底盘悬挂系统,导致新车发售后,不少顾客反映问题,甚至要求返厂重造,闹过一波舆情危机。
这也是为什么,储先亮给许漠年薪翻倍,调高持股比例,恨不得给予他公司接班人的待遇,只为让他留下。
许漠合上平板,眼风扫向对面,瞬间变凌厉,“我说完了。新来的这位还有什么不懂的?”
赵雪妮一愣:“啊?”
许漠扯了扯嘴角,嘲讽提醒:“看你一直在打瞌睡,一定是我讲得太枯燥。”
听他这样说,所有人鄙夷的目光都射了过来。
赵雪妮如坐针毡。
刚才确实小鸡啄米,许漠一讲什么热管理系统,什么固态电池,她就仿佛回到高中物理课堂,昏昏欲睡的,七年前的午后。
那时的许漠也会不悦地轻咳一声,将她从周身忽然紧张的气氛中吓醒——
她脑袋磕到他肩膀上了。
当着众人的面,赵雪妮道歉:“对不起,我刚来上班,还在学习专业知识。”
“你学了吗,学到什么了?”许漠冷然,字字如锥,“其他来开会的人要么带本子要么带电脑,你呢,带你的脑子?”
桌上氛围变僵,各部门的人精互相交换眼神。
往常遇到没上进心的,许漠皱皱眉,就像弹开虫子一样撇开了目光。
今天怎么回事,刁难新人可不是许工的风格。
赵雪妮被许漠斥得脸颊发热,却又无法反驳,因为他说得在理。
她空有一番努力的心,但想到跟做到之间,还隔着一大段距离。
就像她和他的差距。
许漠想甩掉自己,完全合乎情理。
“谢谢许工提醒。”赵雪妮垂眸,盯着浅褐色的咖啡液体,那里面盛着许漠的倒影。
遥远如水中月。
赵雪妮抬起眼,对许漠挤出一丝近乎讨好的笑,“许工,我下次会记得做笔记,一定可以学会汽车专业……”
“不,你不可以。”许漠淡淡打断赵雪妮,“显然做不到的事,没必要对我承诺。”
赵雪妮注视着许漠,双手在桌下紧紧抓住膝盖,掌心的薄汗洇湿了裙子。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过分。
玩弄她,抛弃她,然后羞辱她。
许漠眼中蕴含的讥讽已经跃出眼眶,这下连众人也默然,佯装低头喝咖啡,藏起精彩纷呈的表情。
坐在许漠旁边的郭文手心直冒冷汗。
前女友而已,许工对她也太狠了!
他正暗自唏嘘,就听威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郭文。”
郭文抬头,“哎,许工咋了?”
许漠如冰锥的眼光一直扎在赵雪妮脸上,“新人培训以后在我办公室举办。”
“中凌不养蠢人。”
“给她报名。”
赵雪妮瞪着许漠,清澈的眼瞳里燃起欲怒而不敢怒的火苗。
郭文一听就连连点头,“好。”
咖啡会议结束,郭文只想叹服。
他本来还在愁,怎么让赵雪妮每天合情合理地去许漠办公室,但又不惹人怀疑。
谁能想到,有事许总监他是真上啊,这不,自个儿就想出办法了。
-
下班回家,一进主卧,赵雪妮浑身散架地倒在了床上。
好累,上班为什么会这么累。
拥挤的地铁通勤,晦涩的汽车知识,冷漠的同事关系,还有……在众人面前贬低自己的前任。
赵雪妮晚上和父母视频,老两口的脸一出现在屏幕,她鼻子瞬间一酸。
老妈多了解自己女儿,扒开老爸的脸,凑近了问,“你以前读大学就老念叨,要是考来上海就好了,现在如你愿了,上海和你想的一不一样?”
赵雪妮有苦难言,点点头,“我现在的新工作挺好的,就是……刚进公司,压力有点大。”
“觉得累了就回来吧。”老妈笑着啃了口冻梨,“我和你爸也没多大志向,就想你开开心心的,将来找个对你好的人结婚。”
老妈顿了顿,补充:“就算没有这样一个人,也没事,爸爸妈妈会永远爱你,什么时候想回家了,我和你爸都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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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
老妈话音刚落,赵雪妮眼眶一热。
赶在眼泪汹涌而出之前,她反扣住手机。
赵雪妮拭了下眼角,平复好心情后又拿起手机,及时转移了话题,问起鸵鸟场近况。
听说楚寒开始学着上手打理厂子,她稍放下心。
这时,门外有了轻轻的声响。
“家里来人了?”老妈眼光发亮。
赵雪妮从门边收回目光,知道是许漠回来了。
他要开的会比她多,下班也更晚。
“室友而已。”赵雪妮答。
老妈不懈:“男室友女室友?”
“妈!”赵雪妮小声叫起来,“还男室友呢,我怎么会傻到引狼入室?”
老妈乐得直笑,“我倒希望你傻一点。”
自从许漠进了家门,即使两人没有身处一室,赵雪妮也觉得整个家的氛围有了微妙变化。
譬如,她会倾听门外动静,确定许漠不在客厅,才飞快溜去饮水机边接水,又飞快溜回卧室。
讨厌他。
不想见到他。
连带着,家里的公共空间也不想去。
第二天上班,午休过后,郭文那边来了消息,通知赵雪妮现在去总监办公室听课。
她抱着新买的笔记本,还隔着很远便看见办公室坐了几排人。
万幸,不是独处。
吃火锅那天见过的实习生女孩也在,赵雪妮对她笑笑,坐到她旁边,两人共挤一个单人沙发。
许漠推门进来时,冷冷环视一圈,数十个新人立刻挺直了腰。
他的办公桌边立着一人高的会议电视,用来放培训课件。
给新人的第一课,许漠讲的是中国新能源车从电池、电机到电控的全产业链技术。
包括实习生小赵在内,新人们都对这堂课略感失望。
许工讲的内容,新入职员工在培训营都学过,以为许工会放大招讲高难度技术,谁想到他会从如此基础的课程开始。
只有赵雪妮将本子放到腿上,认真做笔记。
她不是走正规途径进公司,在培训这块自然落后不少。
许漠今天讲的一切,对她都是全新知识。
她像一块松软的海绵,只想拼命摄取水分,让轻飘飘的自己变沉,变重,变踏实。
上完课,赵雪妮又拿着本子去问谢宇安。
课上没听懂的内容,她绝不会去烦许漠。
何必呢,自讨没趣。
还嫌他打压得不够多吗?
眼看天色擦黑,谢宇安起身收拾包:“不然明天再聊?”
赵雪妮:“你有约会?”
“应酬罢了。”谢宇安笑笑,“今晚陪储总接待客人,许工也在。”
赵雪妮莫名,心情雀跃几分。
许漠也要应酬,那他岂不是很晚才会回家!
客厅。
赵雪妮将一卷瑜伽垫铺展开来。
天气渐暖,为了夏天能穿好看的吊带和超短裙,赵雪妮制定了详细的运动计划。
她不用减肥,该有肉的地方都有肉,但塑形可是终身事业。
穿好浅粉色瑜伽服,赵雪妮曲线毕露,胸腰臀腿,窈窕的身材山峦一样起伏。
难得许漠不在,她可得好好利用公共空间。
赵雪妮趴上瑜伽垫。
-
“小谢,给许工满上。”
储先亮已有醉意,大手一挥指着谢宇安,“你给我好好监督许漠,他的酒杯一空就得满上,知不知道?”
圆桌宴席上,各家公司的老板喝过三巡,一向威严的脸上此刻都是薄醉后的张狂。
许漠酒量不差,他只是单纯讨厌应酬。
以往遇到这种局,他会以工作理由推脱,今天不知怎么,脑子里总冒出一抹白裙的身影,搅得他心烦。
尤其那件白裙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但他一回去,她闺门紧闭。
更烦。
许漠仰脖,喉头滚动,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代驾载他回家,已经很晚。
车停在小区门口,许漠眼角发红,微醺的醉意中,看见他家那层楼第一次点着灯。
万家灯火,也许……她在等他回家。
转念又是一哂。
他对她那么糟糕,哪还有资格求她原谅。
许漠拎着东西走到门口,眼前出现重影,步子虚晃了一下。
心情差时酒量也跟着变差。
他凭肌肉记忆输入那串生日数字,滴地一响,门开了。
赵雪妮正在做最放松的猫伸展式。
四足跪地,双手与肩同宽,沉腰翘臀,吸气抬头——
双胸挤出深深沟壑。
在浑然的放松中,赵雪妮表情极尽媚态,缓缓睁开眼,就撞入一道仿佛跳跃幽火的视线。
许漠立在门框的阴影里,眼神浓郁如狂风卷浪,凝视着她丰满的身体。
41. 41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赵雪妮还维持着猫伸展的娇媚体式,全身似乎按下暂停键,仰头瞪着突然出现在门框暗影里的许漠。
许漠臂弯搭着西装,白色衬衫熨烫工整,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紧实小臂,看上去斯文又儒雅。
但偏偏,衬衫领口处的领带松了。
他喝过酒。
一个向来一丝不苟的人什么时候会不耐烦地扯开领带?
他喝醉了。直直看向她的视线才会那么灼热。
赵雪妮心慌垂眸,目光落到自己胸前,懂了许漠露出那种眼神的原因。
她匆匆爬起身,卷起瑜伽垫,“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回来,我进屋去。”
“不用,你就在客厅练。”许漠迈步进来,反手关上门。
他说,“我进房间不会再出来。”
赵雪妮将瑜伽垫抱在身侧,步子微顿。
客房是没有卫生间的,自己若就这样霸占公共空间,许漠会很不方便。
许漠的视线淡淡滑过赵雪妮的脸,脖,胸。
在紧身瑜伽服的束缚下,她身体的每一处波峰都有傲然起伏,圆滚白嫩,似要胀出来。
许漠听见自己喉结吃力地滚动了一下。
快走两步到她跟前,递给她一个盒子,“拿进去吃,公司发的。”
赵雪妮不禁失笑。
眼前这个人连谎都不会撒,她也在公司,怎么没人给她发草莓?
还是包装精美的礼盒装草莓,每一颗都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这么一看,许漠作为前任是很得体的,他也想和她保持和睦的室友关系。
赵雪妮欣然收下他的礼物,“谢谢,我一个人应该吃不完,明天带去公司和大家分了吧。”
她刚说完,应该不是错觉——
许漠眼底沉了一瞬。
如果她没会错他意思的话……
赵雪妮试探道,“或者,咱俩一起吃?”
许漠冲沙发一抬下巴,“好,坐那儿吧。”
赵雪妮:“……”
沙发边铺了白色羊绒地毯,光脚踩上去,厚实温暖。
赵雪妮自然地坐到地毯上,膝盖抵着胸,顺手拆开草莓礼盒。
许漠站在落地灯边,垂眼看她。
数秒后,他扔开公文包,脱鞋踩上地毯。
许久没独处,赵雪妮不知说些什么好,余光里是许漠穿黑袜的瘦长的脚掌。
他一挨着她肩膀坐下来,她便闻到淡淡酒味,自己呼吸也莫名急促了起来。
“今天讲的课,都听懂了?”许漠问。
他的腿太长,屈膝不方便,只得盘腿而坐。
原本合身的西裤因此崩得极紧,尤其大腿缝那儿,抻得快要爆开。
赵雪妮弯了弯嘴角,给许漠一颗草莓,“有些不太明白的,课后找谢宇安帮忙解答了。”
许漠表情微冷,捏着草莓,却不吃。
而是揽开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沙发上。
“以后可以直接问我。”他说。
感受着许漠有热度的胳膊,赵雪妮往后压了压,咬着草莓问他,“以后还有你的课?”
许漠转过脸,目光别有意味,停驻在她红唇上:
“不是以后,是每天都有我。”
他品味了一下这回答,唇角微扯,“怎么,第一天就想放弃?”
赵雪妮同样在思索许漠这句答案的意味。
他先是在咖啡厅狠狠嘲讽了她,又把她喊到办公室上课,两件事真可谓顺理成章。
她一口吞下草莓,鼓着腮帮含混不清说,“我才没那么菜呢,第一天就放弃以后岂不是要被你笑死——”
猛地打住。
怎么就跟他“以后”了呢!
她还在暗自懊悔,许漠胸腔发出一声笑音,心情阴云转晴似的,将草莓整颗丢进嘴里,悠闲开口,“放弃确实比坚持更难。”
“对事是这样,对人也是这样,坚持是种惯性行为,放弃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喝过酒的许漠眼里漫着湿润的雾,看谁都像深情。
他就以这种含着水光的眼神看着赵雪妮,语气轻柔:
“赵雪妮,你从来都不笨,你只是懒。”
一身的聪明劲儿,却都用来耍宝,逗趣儿,犯花痴。
这是许漠高中时最鄙夷她的一点。她有灵动的天赋,但不好好珍惜。
赵雪妮没想到话题会转向学习。
但隐隐又觉得,不止是学习。
她和许漠的人生,并非从学习成绩的差距开始分岔的。
“你为什么可以如此自信地断言,我没有努力过?”赵雪妮撑地坐直了些,“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同,我就是不会考试啊,就算我再勤奋,也考不到你的学校。”
今夜的氛围很美好。
分手之后,他们竟还能平和地坐在地毯上,吹着阳台晚风,一起分享草莓。
许漠不愿惊扰这份安宁,认真解释,“高中的事过去就过去了,现在这份工作还有很多让你大放光彩的机会。”
他倒说得轻巧。
心里有块多年的隐伤,像被猝不及防戳了一下,赵雪妮绕进死胡同里,“许漠,你是不是觉得我高中三年都是废的?觉得我找你请教问题,只是为了能跟你多说上一句话?觉得我全部的人生都在围着你转?”
许漠垂眼。
草莓上有那么多粒籽儿,盯着看久了,竟会觉得头皮发麻。
他没有回答。
因为答案很残酷:是的。
是的,赵雪妮。
沉默的肯定,是能从空气里读出来的。
赵雪妮盯着许漠冷然的脸,过了很久,她笑,“喜欢你这么多年,让我觉得自己好贱……”
“要去我学校看看么?”许漠淡声打断她。
没有等赵雪妮回答,许漠从地毯上站了起来,看着她脑顶问,“会开车?”
想撒的气完全没撒出来,赵雪妮刚抬眼,一把沉甸甸的车钥匙落进她手中。
“今晚你开车。”许漠转身,一把扯下了领带。
微凉的春夜,许漠坐在副驾,单手撑额,路灯一簇一簇地扑进车窗,落在他脸上。
车里很安静,电子导航的女声机械又冰冷。
赵雪妮直直看着前方。
车停在路边梧桐树下,许漠刷校友卡进了学校闸门。
赵雪妮沉默跟在后面,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气势磅礴的大学正门。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无数学子梦想中的名校。
对许漠而言,却跟回家一样轻松。
走在疏朗的树影下,许漠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些,“去操场吧,这个点应该没什么人。”
迎面走来几个女学生,有说有笑地擦肩而过,目光都在许漠那儿打了个圈。
月夜,校园,白衬衫,高个男人。
他就是爱情的具象表现。
包括林嘉纹在内,多少女生仰慕过许漠。
赵雪妮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那边灯火通明的双子楼,是光华楼。”许漠双手插兜,对远处抬抬下巴,“这栋楼的楼顶是玻璃穹顶,天气好的时候适合坐在楼里看书,能晒到太阳。”
“春天楼外面会开樱花,可以躺在草坪上发呆睡觉,没课的下午,睡一觉就过去了。”许漠声音轻轻,似陷入某种回忆。
是他的回忆。
不是赵雪妮的。
“原来你的大学生活这么风花雪月。”赵雪妮笑笑,眼底却是凉的,“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北京的樱花很少,沙尘暴一吹,花没开就落了。”
许漠放缓脚步,与她一起慢慢向前走。
“我没有炫耀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的大学四年……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风光。”
通往操场的路没什么人,一条静谧的小路,笔直延伸向黑夜里去。
许漠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鼻腔轻笑,“我去上海很多地方找过我姐,每晚扑了个空,第二天就上不进去课,到后来,状态越来越差,索性就不上课了。”
“我大概比所有人都了解学校,每一个角落,我都去那里睡过觉。”
“不想让任何人找到。”
赵雪妮嘴唇微动,想问。
电光火石间,她领悟到了什么,终还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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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
许漠去找他姐的“地方”,是晚上才能去的。
不知怎么,赵雪妮想起报纸上常出现的那类新闻:警察去夜总会扫毒,结果扫出一些被拐卖来当小姐的女人……
她喉咙开始发涩。
上大学那几年,正流行玩贴吧,她看遍了校友吧里所有的帖子,却找不到许漠的蛛丝马迹。
想当然地以为,他那么低调,一定把自己的生活保护得很好。
“为什么……你要一个人扛下这些?”赵雪妮顿了顿,嗓音微哑,“为什么……不来找我?”
哪怕做不成情侣,至少,有过同桌两年的情谊。
转弯处便是操场。
月朗星稀,空旷的跑道上,有个男孩在暗夜里孤独地奔跑。
许漠站在跑道起点,额发被晚风吹起,露出英挺的额头。
他目光追着那男孩的背影:
“因为我很强,比所有人都强。”
赵雪妮眼睫一颤。
许漠的衬衫在风中摇曳轻响,他站立如松,在风中不倒。
“我没有资格软弱,赵雪妮。”
“许清是因为我失踪的,从那个吃冰棍的下午开始,我的人生就改变了。”
“这是我自己人生的课题,找你,有什么用?”
当然不是没有想过,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想着曾经坐在我右手边的那个女孩。
她此刻要是在我身边,对我笑一笑就好了。
她要是对我说一声,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们别找了好不好……就好了。
但只是一瞬转念。
父母苍老的面容又会浮现在脑海。
许漠,看看你,因为儿时的一次不懂事,酿成多大的家庭悲剧。
你这种家世,哪家姑娘会想跟你?
读书读得再高有什么用,你姐姐要是找不回来,你身上背负的就是她的一条命!
多少年了,这些话总会在脑子里冒出来,仿佛有个人就这么指着他骂,声音跟母亲一样尖利。
可母亲现在,已经把他忘了。
他该解脱了吗?
静默片刻,许漠垂首低笑。
解脱,怎么可能。
赵雪妮紧抱住双臂,盯着许漠在夜里的脸庞,过了许久,她也笑了:“许漠,我好像今天才刚认识你。如此自私,傲慢,冷酷的你。”
许漠转头看着她。
路灯太远了,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能从对视的双眼中依稀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意。
赵雪妮嗤笑:“你连对自己都是这样冷酷,我怎么会傻到以为你有能力爱一个人?”
许漠不语,凝目看着她。
“我早该想到,一个人曾经被怎样对待,就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别人。”赵雪妮轻摇着头苦笑,“你在你的家人那里受了满身的伤,就掉转过来伤害我,是吗?”
许漠沉声:“不是。”
“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赵雪妮扬声打断许漠,更剧烈地摇着头,“认清一个人,是论迹不论心的。你伤害了我那么多次,我……不可能再相信你的心。”
“我不能再喜欢你了,许漠,我不能再喜欢你了……”赵雪妮越说眼眶越酸,抱臂的双手不由自主颤抖,深深掐进肉里。
她不住地摇着头,嘴唇还在嗫嚅,“我为了你追到上海,只为求一个分手的结果,可我现在……我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许漠说,“我从没想过真的分手。”
赵雪妮不可置信地抬头瞪着他。
“如果你执意留在东北,我当然不想耽误你。”许漠捧起她脸颊,掌心热意传到赵雪妮耳际,她浑身过电般地发麻。
眼前的男人,双眼在黑夜里闪着执着的光。
她要极力克制自己,才能对他不温柔。
许漠低下身,与她抵额相视,尾音不可捉摸的轻柔蛊惑,“但你现在来了上海,我们还可以继续——”
赵雪妮猛地推开他。
“许漠,你是疯子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千里路,她从东北追到上海,原来是落进他做好的局。
42. 42
许漠眼底划过一丝痛楚。
要怎么说,他真心想过和赵雪妮分手。
许多个夜晚,医院走廊。
他独自坐在长椅上,弯着脊背,双手交握,盯着瓷砖地上的花纹发呆。
医生说,“你母亲走不出失去女儿的阴影,心智已经乱了。”
“我们医院有最好的康复治疗条件,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时间会很漫长。”
“不排除……终生治疗。”
许漠离开东北的时候,想到了这一天。
但命运突然降临,从不会提前打招呼。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他在大巴车上撩起帘子,想再看一眼赵雪妮的模样,她已经消失在站台。
此后只能隔着手机屏幕,看得见却摸不着,她腰肢的温度从他掌心一点一点流失……
她有大好的青春年华,何必用来等他?
他弄丢了姐姐,害惨了母亲,余生都该用来赎罪,钉死在鲜血淋漓的十字架上。
她却是自由的。
“东北老家还有你挂念的人吗?”签合同时,储先亮问道。
许漠握笔疾书的手猛地一顿。
良久,他低声回答,“有个女朋友。”
“你们在一起多久?”
许漠失笑,从他在雪杉树下等待她答案的那个清晨算起,时间如梭,刺得他心里一疼。
“17天。”
如果从见面来算,只有一天。
要外人知道了,怕都会忍俊不禁,问你们这和露水情缘有什么区别?
许漠嘴里比含了硬币还苦。
“时间这么短,倒还好办……”储先亮轻转着万宝龙钢笔,低语呢喃,然后抬起眼皮,“你没想过和她结婚吧?”
许漠停笔看着老板。
三十秒前他签下最后一页合同,与最精明的商人做了交易。
储先亮许诺,会给他母亲提供终身治疗的费用,作为交换,他必须签订为期二十年的劳动合同。
按下手印,法律生效。
东北成了回不去的故乡。
留在东北的那个人,也成了镜花水月。
“许漠,你既然来了上海,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储先亮笑笑,站起身潇洒扯动外套。
“趁早断了吧,你跟她已经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我这里,才有最适合你的人。”
许漠平放在腿上的双手逐渐紧握成拳。
这四个多月时间,赵雪妮填满了他脑海,让他原本过目不忘的大脑再装不下任何人。
以至于忘了,储先亮有个女儿。
留学归来,与他同岁。
“储总,”许漠扯动嘴角,盯着冰凉的大理石桌面,“您大费周章,原来是要我回上海做赘婿。”
储先亮先是一愣,继而大笑,“怎么会是我?许漠,你知道念念这些年有多喜欢你!”
许漠皱眉盯着桌面出神,许久后,忽然轻笑出声:“竟然是储念的主意么?那么,请储总帮我转告储小姐,我已经有意中人,这辈子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非她不娶。”
“荒唐!”储先亮厉声:“总共在一起十几天,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人在冲动中吐露的究竟是急言,还是真言。
非她不娶。许漠说出这四个字时也在震惊。
可他明明深思熟虑,那么冷静。
“她答应我,是17天。”
许漠缓缓起身,抚平衬衫衣角,沉静地说:
“但我喜欢她,已经七年。”
坐我右手边的女孩,走进我的左心房。
绕指的温柔,从高中到如今。
储先亮愕然。
他只有储念一个女儿,可她娇生惯养心无大志,一生都是享福的命。
储先亮经常看着自己半辈子打下的基业叹气,如果,储念身边有个稳重成熟的青年人就好了……
许漠冷着脸走出办公室,一纸合同卷成棒,就要扔进垃圾桶时,储先亮心头一动,喊住他:
“许漠,如果我让你做中凌的接班人呢?”
“你,跟她断还是不断?”
……
这一刻,许漠脑中如走马灯快速播放。
千思万绪,都被黑暗中的冰冷眼刀狠狠剜开,瞬间消散。
赵雪妮一把推开许漠,瞪着他的眼里迸射出恨意,“许漠,你是疯子吗?”
提分手的是他,说我们还能继续的也是他。
许漠叹了口气。
赵雪妮:“你是故意的吗?”
“这里不适合吵架。”许漠侧过身,拉起她的手,“走吧,回家再说。”
“你故意提分手,”赵雪妮甩开他,“故意让我追来上海,住进你的屋子,去你的公司上班,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吗?”
两人僵持在跑道中央,夜跑的男孩经过他们身边,掀起微寒的风。
赵雪妮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怜。
许漠别过脸,眼里情绪不明。
“还是……”赵雪妮仰头望着他侧脸,“你有苦衷?”
轻轻柔柔四个字,问得许漠心口一疼。
他看回赵雪妮,哑声开口,“雪妮。”
“哈,我就知道。”赵雪妮神色却是一冷,嘴角微扯。
“许漠,你永远有道不完的苦衷。”
“这次是什么,姐姐,还是妈妈?”
许漠眼里有痛,“雪妮。”
“够了,许漠。”赵雪妮笑着摇头,“把你悲惨可怜的身世讲给其他女人听吧。”
“你这么帅,会有大把女人来心疼你。”
“而我受够了。”
赵雪妮转身就走。
许漠在背后喊她,“赵雪妮。”
赵雪妮加快脚步,越走越疾。她不知道许漠有没有追上来。不愿回头,也不敢回头。
抱起胳膊埋下头,赵雪妮闷头闯进微湿的夜雾中。
校园太大,她绕了很久才出校门走到马路上。许漠的车还停在树下。
赵雪妮左右一看,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许漠没追上来。
心里顿时蹿起一团火。
她狠踢了一脚轿车的车门,以为撒完气会好受很多。
可踢完之后,却伏在车门上呜呜哭了起来。
-
车展彩排这天,赵雪妮提前和市场部的人去上海国际会展中心踩点。
中凌的展区搭建在会场中央,最显眼的地方,展品正是许漠设计的那款新车。
“来杯咖啡吧宝贝。”卢巧递给赵雪妮一杯星巴克,眼里充满同情,“你昨晚看的什么催泪电影,眼睛肿成这样?”
赵雪妮眨了眨红如桃子的眼睛,“《泰坦尼克号》。”
卢巧恍然,“那是该哭,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
“赵雪妮。”展台后的幕布拉开,Sheryl板着脸冲她招手,“过来,换礼服。”
说完,幕布“唰”地拉上。
卢巧冷哧一笑,“德性!”
虽来公司不久,赵雪妮已经摸清了市场部两大总监的竞争关系。
她不是爱站队的人,但卢巧对她确实关照更多。
可谢宇安作为mentor,又是林嘉纹那边的。
赵雪妮夹在中间,深感为难。
换完礼服出试衣间,赵雪妮感觉周围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全都扭过头盯着她。
“Oh,My,Gosh——!”卢巧嘴巴张成O型,按着赵雪妮肩膀左看右看,“要我是个男的,简直想当场跟你结婚!”
赵雪妮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卢巧并不夸张。
因为赵雪妮穿的是一条白色抹胸长裙,抹胸绣有蕾丝花纹,裙摆似鱼尾在地上漾开。
而她腰肢细软,每走一步,摇曳生姿,宛如穿过鲜花拱门,款款而来的新娘。
远处,正在打电话的谢宇安不经意瞥了眼她,到嘴边的话忽然卡壳。
“……我到了,展台在哪?”许漠在手机那端问。
眼见赵雪妮闪进车后面,谢宇安回神,“A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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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区?具体点。”
“用不着具体。这里有一个人,你一进来就能看见。”
许漠挂断电话,迈步进了A区。
没走两步,他脚步猛地一顿。
身后的郭文等人差点撞到他背上。
“我去……”郭文扶起眼镜,视线一聚焦,他表情也瞬间冻住。
肤如凝脂的女人,露肤越多,越让人挪不开眼。
她往那儿一站,就白得像道光。
再将清丽性感的礼服一穿,光华四射,愣是将周围所有美女衬成了只配给她提裙的助理。
不知谁感叹了句,“我操,这么漂亮的大美女,必须得要个微信啊!”
郭文从遐思中醒来,才发现说这话的是广告部某同事。不知道内情,不怪他。
郭文又迅速瞅了眼许漠。
许漠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还有空打趣那人,“要加微信就今天加,车展当天你排不上号。”
郭文下巴都惊掉了。
许许许……许工这是变着法儿地炫耀呢,还是,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意?
许漠长腿一跨来到台上,大步走向林嘉纹:“站位图出来没有?我站哪儿?”
林嘉纹正和助理走流程,见许漠来了,嫣然一笑:“位置由你选,看你是想站在储总身边呢,还是——她身边?”
她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许漠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哪儿。
“你觉得呢?工作时间少说废话。”
许漠讨厌不分场合的玩笑。他抽走流程图,视线停在那上面,“彩排什么时候开始?我下午还有会。”
林嘉纹知道许漠已经连续几晚睡在公司。
为什么不回那个家?
无论原因如何,她心里都有种快意。
使唤助理去喊人,“把主持人叫过来,准备正式彩排。”
长裙拖地,赵雪妮提起腿边的裙子,低着头一步一步上台阶。
视线中多出一只手,瘦长白皙,掌纹清晰。
她一愣,然后抬起眼。
俯身对她伸出手的是谢宇安。
他弯了弯眼:“你很失望?”
赵雪妮忙摇头轻笑:“怎么会。”将手搭在他手里。
放眼望去,展台中央的许漠单手插兜,身姿凌厉,正在默看演讲稿,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又犯傻了。
他那晚连追都不追她,哪里还会在意她?
“你可以脱稿?”见她走近,许漠淡淡斜她一眼。
主动说话,是他给她这个合作对象仅有的一丝体面。
赵雪妮抿唇:“我还没有背熟串场词。”
许漠意料之中地轻哼一声,从讲稿中抽出一张给她,“抓紧时间背,今天给你最后一次读稿机会。”
赵雪妮颔首接过纸,对中控台比了个手势,场内灯光渐暗,唯有他们头顶射灯大亮。
周遭似乎虚化,安静。
只听得见身侧人的呼吸。
婚礼现场,会不会也是这般情景?
她穿着漂亮的白纱,身边是她的新郎。
一股情绪莫名翻涌,扯得心脏发疼。
赵雪妮捏着那张薄纸,莹白的手臂细微颤抖。
“下面……下面有请中凌的首席研发官,许漠许先生致辞。”
念出他名字那秒,赵雪妮虚脱地垂下手。
许先生。
许先生。
他再也不是她的许漠。
成了别人的许先生。
“谢谢赵小姐的主持。”许漠道谢,声音沉稳。
赵雪妮却觉得耳边一轰。
她再也不是他的雪妮。
赵雪妮怔怔望向身侧,刺眼的灯光包裹在许漠周围,他清俊的脸庞浮在空中,薄唇翕动,对着台下说些什么。
可她全听不见了。
“许漠……”赵雪妮蚊蚋般地喊他一声。
你听见了吗?
你听见了吧?
她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视线一黑,重重倒了下去。
43. 43
赵雪妮醒来时,四周环境陌生。
墙壁是白色,床边一道浅蓝色帘子,挡住她视线。帘外人影晃动,似在低语。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在医院,赵雪妮轻喊,“……有人吗?”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声音细得像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口气,不会有人听得见。
可帘子后的人影轮廓一顿。
“唰”地一声,帘子拉开。
是许漠。
赵雪妮把原本想问医生的话咽了回去。
她背过脸,看着白墙。
——沉默。
许漠抽了把椅子坐到床头,看着赵雪妮散落在枕头上的酒红色卷发。
刚才她晕得太突然,在聚光灯下昏倒那一刻,长发在许漠眼前纷飞。
他的心狠狠一坠。
大脑全部清空。
什么车展,什么演讲,无论台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都不及快要坠地的赵雪妮重要。
讲稿如雪,在灯柱里飘飞。
许漠将昏厥的赵雪妮抱在胸口,沉着脸走下展台。
人群犹如摩西分海,为他们开出一条路。
“病人醒了?”
医生掀开帘子进来,“小姑娘,你不能为了穿漂亮裙子就不顾死活啊!束胸这么紧的裙子,真不知道你怎么钻进去的,幸好家属送院及时,没让你缺氧太久。”
赵雪妮一愣。
家属?
她转回头看着许漠。
许漠脸色比往常要白,铁青的白。投向她的视线也似有重量,沉得可以滴水。
赵雪妮心口一跳。
赶紧求救般问医生,“只是缺氧就不打紧吧?我可以走了吗?”边说边撑手坐起来。
“走什么走。”
赵雪妮被许漠按回了床上。
他拧着眉,语气凶狠,“老实躺着,护士马上来给你打葡萄糖。”
赵雪妮一听就急了:“我还得回去彩排呢!”
许漠:“市场部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主持。”
他顿了顿,补充:“还主持得稀碎,连开场词都背不下来。”
闻言,医生笑了两声。
等医生走后,赵雪妮脸胀通红。
这次不是缺氧,纯属气的。
她指着许漠,“你出去。”
许漠淡淡看她一眼,从热水瓶里倒了杯水,用纸杯递给赵雪妮:“喝了。”
“我不想喝你碰过的任何东西。”赵雪妮靠着床头,脖子往旁边一拧。
也是在这时,她发觉身上的白色长裙换成了条纹病号服。
谁给她换的。
想到这问题,她脸颊开始发烧。
许漠喝了口被赵雪妮退货的水,状似悠然地拖长语调:“不喝也无所谓,就是好得慢点儿。后天去不了车展现场,换主持人就是。”
赵雪妮:“……”
他永远挑她最薄弱的地方攻击。
无论多么为人着想的话,从他嘴里一讲,总能气得人捶床。
赵雪妮从许漠手中一把抽出纸杯,仰头干了。
她一抹嘴,“我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正有此意。”许漠站起身。
赵雪妮目光跟着他上扬。
许漠平日里熨烫整洁的衬衫,今天竟然皱了。
尤其胸口那块,有点污渍,看颜色好像是……她花掉的妆蹭了上去。
难道他是用公主抱的姿势,把自己抱来的医院?
赵雪妮咬唇移开视线。
心里有些异样。
“赵小姐。”护士端着一盘器具笑眯眯进来,“打针了哦。”
赵雪妮看着那几大瓶葡萄糖,心都要碎了。
“许漠!”不知怎么就想让他留步。
输液多无聊啊,哪怕跟他拌嘴杀时间也行啊。
许漠脚步一顿,微微转过半张脸,鼻梁挺直,侧颜清冷,“别喊了,我走。”
赵雪妮还没来得及伸出尔康手,许漠已经带上了门。
护士举起寒光凛凛的针管,“来,握拳。”
……
医院外面的天已擦黑,初春时节,一天比一天暖和。
夜风带着花香。
许漠站在医院门口的石柱边打电话,语气冷淡,“她的礼服怎么处理?”
林嘉纹那边有喇叭声:“我在开车来的路上,等到了跟你说。”
许漠摸出烟点上,叼在嘴里,嗓音更沉,“你不用来了。”
“新同事晕倒了,我总得代表市场部来看望一眼吧?”
“礼服,怎么处理?”许漠问。
林嘉纹沉默了几秒。
“那裙子的尺码,是我没安排好。”她慢慢说,“我找了裁缝,给她把裙子束胸改大一点儿,你看行吗?”
语带试探,还有讨好。
许漠思索片刻,“后天上午能改好?”
林嘉纹笑笑:“当然了。你当初让她进公司不就为了车展么,她不上场,还能有谁。”
病房。
护士打完针就出去了,赵雪妮盯着正上方的输液管发呆。
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来,像倔强的人掉眼泪。连伤心也迟缓。
倒地那刻,她感觉到的并不是束胸太紧,箍着自己无法呼吸。
而是想哭,却不能哭的压抑。
最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她却必须推开他。
因为,真的不想再受伤了。
护士走进来换药瓶,踮着脚换药时问,“美女,你男朋友怎么不来陪你啊?”
赵雪妮在被子里挪了挪地方,轻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早就走了。”
护士诧异:“诶,可我刚才还在食堂看到他了呢。”
赵雪妮眼眸微暗。
护士弯下腰,调试输液管流速,“你别急,我听见他在东北菜档口买饺子,说是女朋友爱吃。估计马上就给你送上来了。”
赵雪妮:“……”
护士走后,她默默把被子蒙过了头顶。
过了一会儿,病房门开了,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
赵雪妮睁开眼睛,盯着被子里的黑暗。
心跳莫名有点儿快。
一只大手忽然覆上她头顶,隔着棉被轻轻摸了摸。
“睡着了?”许漠很轻地呢喃了一句。
赵雪妮自然不会应声。
许漠好像坐下来,打开了餐盒。
食物热腾腾的香气顺着缝隙钻进被子,赵雪妮犹豫两秒,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
许漠撩起眼皮。
——对视。
赵雪妮闷了太久被子,脸上染着淡淡粉意,眼瞳透亮晶莹,盯着他手中的饭盒。
还真像一只,小了白了兔。
许漠无奈地笑了。
“起来吃饭。”他探身过来,揉了揉赵雪妮脑袋。
脑顶都是热的。
赵雪妮推开许漠的手。
她自己左手还打着点滴,慢吞吞爬起身,瞅了眼一溜儿素色的餐食。
“饺子呢?”
许漠一愣,“什么饺子?”
“……”赵雪妮指指白粥,转移话题,“你就给病人吃这么素的?”
许漠蹭了蹭鼻尖,似是想到什么,嘴角有笑:“你一说我才想起,本来是买了饺子,但里面肉馅太多,我担心你吃完不好消化。”
“……”
“我就自己吃掉了。”
“……”
赵雪妮吃了几口粥和青菜,嘴里快淡出鸟了。
期待落空之后,心情更不爽。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她绝望地看了眼头顶。
几瓶葡萄糖罐子挤在一起,像树上结满果实。
许漠:“不急,我把讲稿拿来了,你吃完可以背词。”
赵雪妮两眼一黑。
“我只是好心提醒。”许漠微微一笑,“备选主持人也在筹备中,也许对方会比你更努力。”
赵雪妮放下筷子,“许漠,你能不能别老用这种拙劣的激将法?”
许漠从善如流,把粥推她眼前:“快吃。”
“我不吃了。”她靠回床头。
许漠看着赵雪妮,良久,叹了口气。
“是因为我的存在,让你不开心?”
明知故问。
赵雪妮鼻腔冷哼。
“那你——就不开心着吧。”许漠开始收拾餐盒。
“?”
赵雪妮撇头瞪着他。
许漠没抬眼,抽了张纸巾擦桌子,“从今天开始,无论你多烦我,恨我,讨厌我,我都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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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定神闲,特像专业闹事人员,往人家门口一躺,说随你怎么赶,总之我今天就赖这儿了。
赵雪妮嘴角微抽:“要点脸,许漠。”
“赵雪妮,”许漠神色平静,没有一点儿生气迹象,“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么?”
“啊?”
“你这辈子根本离不开我。”
赵雪妮正喝水呢,冷不防被呛了一下。
她用手背抹嘴:“许漠,正常点。”
“也许你真的再也不想看见我。”许漠抱起胳膊,腰背挺直,语重心长的模样,“但不可否认,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刻也没有办法安心生活。”
好像被他说中什么,赵雪妮口齿打了下结。
转瞬就腾起一股火:“你以为你是谁啊,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
许漠摇头:“你没了我不行。”
“神经病!你不会以为我晕倒是因为你吧?”
赵雪妮气笑了,伸手就要揿墙上的铃,“我真是一秒都不想看见你了,我现在就要护士来抽针。”
许漠攥住她手腕:“别闹,还有一瓶。”
“你别碰我!”赵雪妮叫了起来,“你敢碰我,我告你强.奸啊!”
这一句似触到许漠某根神经,他眸中顿时掠过怒意,紧拽着她的小臂僵在半空。
于是赵雪妮真的喊了:“来人啊——!”
啊字没喊完,她嘴巴便被欺身而来的许漠堵住。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揪着她后颈,狠狠往她唇边一咬。
所有未完的话语淹没在唇齿的嘤咛中。
赵雪妮脆弱地哼哼两声,又是推许漠肩膀又是掐他胸口,他却牢牢按住她后脑勺,似要把她的脸按进他的脸里去。
许漠的舌头伸进她口中,抵到她舌尖便开始上下来回着舔,一点一点把她舌头推进来,口腔里都是他阳刚的男性气息。
他的大手也捧住赵雪妮一侧脸颊,转动着下巴来加深这个舔舐。
无处可逃的感觉,赵雪妮腰肢软了,全身都在升温。
吻到一半,许漠离开她嘴唇,哑声问,“你还舍得喊人么?”
她抬眼。
对上许漠狭长的眼眸,那里氲满情.欲的雾气。
赵雪妮心里痒得像有几百万只蚂蚁在爬。
许漠抵着她额头,轻声问,“赵雪妮,你还爱我吗?”
丝丝入扣的温柔,步步深入的攻陷。
赵雪妮头晕目眩,快到沦陷边缘,忽然想起他说分手那晚居高临下的模样——
“我是来通知你的。”
理智瞬间回笼。
许漠吻了吻她唇瓣,继续笑问,“嗯?爱不爱我——”
赵雪妮软绵绵地抽了他一巴掌。
力道没上次重,毕竟她还病着。
但许漠的脸还是“啪”的一响,被扇向了一边。
他咬住嘴唇,下颌线紧绷。
赵雪妮没办法。
实在招架不住许漠的强吻,再吻下去,她的手就要控制不住乱摸了。
只能先招呼到他脸上。
许漠缓缓正回脸,嘴角噙着冷笑,“赵雪妮,你扇我扇上瘾了是吧?”
赵雪妮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可以还手啊。”
许漠眯缝起眼睛。
似乎真在考虑。
赵雪妮心里没底,但还得嘴硬,偏着半边脸往许漠身上凑,“你打啊,你打我啊!”
“把你欠的。”许漠冷哧,“你真找抽是吧?”
他说着就高高扬起手,那一巴掌扇下来得多疼!
赵雪妮紧闭双眼。
静了几秒,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来。
赵雪妮一睁眼,嘴巴就被许漠往外一捏。
许漠狠盯着她:“看你还是个病号,今天先放你一马。”
边说边把她双唇捏扁,都快成了鲶鱼。
赵雪妮呜呜着说不出话。
“记着,你欠我一巴掌。”许漠扯了扯唇角,“留着,我下次扇。”
赵雪妮瞪大眼睛。
忽然在想许漠要是哪天真的揍自己,他这行为是故意伤人呢,还是家暴呢。
病房门外。
林嘉纹将一束百合花扔进垃圾桶,阴沉着脸走了。
44. 44
车展当天,还没正式开展,会展中心外的马路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中凌的展台在场馆C位,黑色亮面展台上停着一辆底盘极高的黑色越野车,豪华霸气,威风凛凛。
“功能介绍都背熟了?”谢宇安站在一步之外,看着妆发师给赵雪妮梳刘海,“考考你,中凌A7的最大功率是多少?”
A7就是许漠设计的这款车型。
赵雪妮白他一眼,“A7最大功率高达400kw,零百加速3.9秒,是同价位越野车里加速最快的,满意了?”
谢宇安为她拍巴掌,“看来每天去许工办公室上课还是有用。”
“是我自己背的好,跟他有个屁关系?”赵雪妮冷哧。
妆发小妹瞅了瞅她。
谢宇安咳了一声,低声说,“形象。”
赵雪妮把白色抹胸裙往上提了提。
这裙子经林嘉纹找裁缝改过之后,束胸那儿松快不少,赵雪妮再不会觉得憋气了。
穿衣镜里的自己,红发如火,披在一边肩头,露出另一边白皙似玉的肩膀,锁骨平直,细颈修长,脸颊更是小如巴掌,五官精致娇俏。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人。”赵雪妮对镜叹气。
“是不是紧张了?”
耳边忽然传来女人低笑的声音。
赵雪妮转头,是林嘉纹。
“第一次公开亮相,紧张很正常。”林嘉纹散了散卷发,以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安慰她,“多主持几次就好了,前几年公司车展都是我在主持的。”
赵雪妮笑笑,“谢谢你今年把机会让给我。”
“不存在让不让。”林嘉纹垂眸扫了眼她的抹胸裙,“我今年提供后勤服务,感觉也很好。”
临近上场,卢巧也来后台找赵雪妮。
“别怕,知道吧?没啥好怕的。”卢巧给赵雪妮把耳麦线从裙子的拉链后面拉出来,拍拍她的薄背,“要是中途忘词了,就给许漠使眼色,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赵雪妮才不要向许漠求救。
那岂不是印证了“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的傻缺发言!
“外面怎么这么吵?”赵雪妮掀开帘子一角,吓得一叫,“我靠,来了这么多人!”
车展开门,中凌展位前挤满了人,对着A7哐哐一顿拍照,眼里闪着艳羡的光。
卢巧笑:“咱们展台今天免费送冰淇淋和冰美式,那可不把所有人都招来了。”
赵雪妮没看见的是,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中,有一小撮人组成了圆圈,护着圈中的权贵。
“听说这款车是你带团队花了五年设计出来的?”王局手背身后,问身边人。
许漠穿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比一众黑衣保镖还要高出一个头。
他微垂首,在工商局的王局耳边介绍,“A7的主动悬挂系统只用了一年就设计成型,配置不输保时捷轿跑,但储总想把成本压缩到极限,在成本控制这块耗时反而比较久。”
言下之意,我和我的团队有最强的创造力,只可惜要以公司大局为重。
如果不考虑成本,我能做的还有更多。
王局深深看了许漠一眼。
“工业部倒是有个项目正缺人手。”王局笑了笑,“不过他们造的是军用车,也开不出多高工资,怕是难从汽车公司挖人才。”
许漠没说话。
王局也不着急,指了指台上,“这是中凌今年新来的主持人?小姑娘挺俏皮,看着比之前那个讨喜。”
赵雪妮往后退了一步,把最中间的发言位置留给储先亮。
她看了眼储先亮身后,竟然没有许漠。
台下许多人举着手机冲她拍照,闪光灯一开,格外晃眼。
赵雪妮别了下脸,也是这时,她感觉胸口隐约有点漏风。
不禁用举着话筒的手摸了摸双臂。
不对劲的感觉,说不上来。
“未来五年,中凌将投入1500亿研发资金。”储先亮比了个五的数字,台下顿时沸腾。
观众多是男性,他们是购车的主力客群。爱车,也懂车。
一见往日里只能在新闻里看见的车厂老板,都推搡着涌向展台,想一睹储先亮风采。
这人一靠近,许多话也就听得清楚。
“今年的主播好骚啊,以前干什么的?”
“主持人怎么会突然换成她,储总新欢啊?”
“你们能不能专心看车……”
“胸真大,想舔。”
台下的污言秽语钻进耳朵,赵雪妮面含微笑,没事人一般随储先亮的发言频频点头。
这算什么。她做直播时听过的话更下流。
只松了口气,还好许漠不在台上。
她自己是免疫了,但若给他听见这些话,她会很难堪。
“王局有兴趣去其他展位看看吗?”人群中的许漠对王局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要同事过来招待您。”
王局看他一眼,“你还有事?”
“总不能让储总一个人站在台上,”许漠笑笑,“我得上去陪他。”
“怎么算一个人,那不还有个女主持吗?”
王局淡淡笑着否决了许漠。
许漠的目光从始至终没落在台上。
一袭白裙,只住在他的余光里。
王局说,“走吧,你再陪我看看隔壁的上汽。”
做惯了领导的人,尤其是省部级领导,听惯了蜜里调油的好话,怎见得人忤逆自己。
许漠点头:“好的,王局。”
附近几个中年男人,喝着免费领来的咖啡有说有笑。
“这张照片多带劲!我拍到她弯腰捡东西了!”
“真他妈装,还捂胸!”
“你懂什么,又骚又保守这叫纯欲——”
一道深蓝色的影子擦肩而过。
下一秒,立刻有人大叫,“操,谁把咖啡泼我衣服上了!”
另外几个男人见自己胸口染上大片黄渍,也互相指着对方嚷嚷起来,“是不是你撞我的?”“是不是你?”
“滚蛋,明明是你撞我!你赔老子新买的外套!”
听见骚动,后台的林嘉纹放下帘子,拧眉不悦:“去看看展台,怎么回事。”
助理连忙去了。
Sheryl凑过来,紧张兮兮地问:“嘉纹姐,这招……真的能行吗?”
几步之外的谢宇安背影一顿。
林嘉纹立即瞪了Sheryl一眼,Sheryl低下脑袋。
“维持展会秩序是我们的工作,都参加多少届了还这么不专业。”林嘉纹柔柔斥她,“你也去前面帮忙。”
“新车性能介绍都交给你了?”储先亮看了眼身侧的主持人。
挺漂亮的小姑娘,一头红发也很有个性。
赵雪妮第一次被老板主动搭话,颔首笑道,“介绍当然容易,难得是像储总您这样有人格魅力。大家来车展,想看的可不是我这个主持人。”
储先亮哈哈大笑,一挥手,“来,你跟在我后面。”
老板领着车模绕车一圈做讲解,是很大的排面了。但赵雪妮入行没多久,再厉害的业内大佬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普通中年人。
有了这份松弛,做任何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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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大气自然,令人欣赏。
走到越野车前盖,也就是展台前方,赵雪妮手搭引擎盖,对着镜头盈盈一笑:
“想必大家都知道,中凌A7开创性地使用了智能主动悬架系统,比如车子陷入泥地,可以全自动抖动脱险,我给大家展示一下……”
“怎么展示?”
台下有人笑嘻嘻地打断她,“主持人你趴引擎盖上吗?”
这话喊得很大声,前排的男人们笑倒一片,把手机又举高了些,对准赵雪妮屁股。
意识到那些不怀好意的镜头后,赵雪妮转了个身,面向所有人。
笑容在空气中冻结。
第一次觉得,人在被迫微笑的时候,脸部肌肉牵扯得很疼。
还好那个人……他不在现场。
“这位先生倒是提醒了我。”
既然他不在,赵雪妮便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纤纤玉手指向台下那个开黄腔的男人,她环视一圈:“既然这位先生有看电臀舞的特殊癖好,我们不如请他上台给大家演示一遍怎么样?”
台下沉默了。
男人在这种事上向来是一丘之貉。怂恿别人开黄腔,自己只等着看热闹。
是过了数秒,遥远的某个方向开始有了巴掌声。
零星的巴掌声像是星火,一点一点燎原。人群中也是有女观众的。
她们跟着拍掌,有女生高喊,“上啊哥们,让大家看看你的翘臀!”
此言一出,原本僵持的气氛又热闹起来。
男观众们纷纷叛变,撺掇那男的上台,“去啊!”
“不就趴引擎盖上抖臀嘛!”
“你自个提议的你不上?就你这还是大老爷们儿?”
男人不情不愿地被推上了台。
赵雪妮唇角上扬,笑得单纯无害,抬手为他指路引擎盖:
“先生,您请。”
“这小姑娘真有种。”王局笑呵呵地拍巴掌,“小许,咱们往前看看去。”
王局说完走了两步,身侧却是空的。
他回头一看,许漠正微扬下颌,沉凝的目光带着一种异常深重的情绪,穿过了所有不相干的人群,定在台上的女人身上。
那眼神的重量让人可以确信,许漠是清空了脑中所有思绪,只把她放进去。
王局内心腹诽,你直到现在才发现台上有个美人?
“王局,工业部的项目……”许漠的视线没从台上挪开,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十分低沉,“您能否帮忙引荐我?”
王局愣住。
引擎盖开始轰鸣,接着整辆越野车都在抖动。
全场观众都意味深长地“哇”了起来,全体举起手机——
男人像蜘蛛一样扒在上面,屁股朝天,随着越野车的频率被甩得一上一下,像极了某种色.情动作。
他自己羞耻得要死,把脸埋进衣服里一声不吭。
赵雪妮在旁边甩着卡通小手掌给他助威,“哇,先生您真的太会抖啦!”
台下的许漠远远看着她,淡淡勾起嘴角。
如此聪颖,灵动,又孩子气的赵雪妮。
第一次,是他仰望她。
“别抖了,操!”
兴许是觉得男子气概受损,男人忽然从引擎盖上跳下来,气急败坏地扯住赵雪妮,“我展示完了,现在是不是该你?”
赵雪妮被他拽过去的那一下,比起胳膊上的疼痛,只觉得胸口一凉。
台下传来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她脑袋瞬间懵掉,凭着本能捂住了胸口。
为什么觉得礼服在……往下掉?
45. 45
“来啊,主持人,是不是要我把你抱上去?”
男人身形瘦弱,戴黑框眼镜,看似书生模样,耍起横来可不文雅。
赵雪妮一手被他扯着,另一只手紧攥礼服领口,掌心擦过那片白色蕾丝绣纹。
她按下心头巨大的不安感:“先生,请你松手,这是车展公共场合。”
“哦,你也知道公共场合?那他妈我的脸就不是脸?”男人冷笑,把赵雪妮往引擎盖那边一推,“你就是个臭车模,我今天就要看着你爬上去!”
“你要是爬上去,老子当场提车。你给我爬!”
“保安呢?快叫保安!”后台的谢宇安撂下对讲机就要往前台冲。
林嘉纹使了个眼色,Sheryl立即往门边一挡,“谢组长,我们已经叫了保安。”
“速度太慢,你让开!”谢宇安去抓门把手。
Sheryl更干脆地抢上前,双手向后拧住了把手:
“谢组长,你不能去,台上是我们潜在的消费者,公司不能跟消费者产生任何冲突。”
谢宇安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转而看向身后的林嘉纹。
数秒之后,他目光幽深:“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林嘉纹笃定地回视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维护公司形象。”
谢宇安脸色越来越沉。
过了一会,他似想起什么,扯出一抹冷笑:
“就算你能拦住我,但你——拦不住那个人。”
赵雪妮开始感觉事情变得棘手。
论嘴上功夫她完全不怵,也根本没将所谓的公司形象放在眼里。
她才上班多久,对中凌的感情还不如鸵鸟场深。
但不知道后台怎么回事,迟迟叫不来保安,也没一个同事过来解围。
继续拉扯下去,她很可能捂不住不断下滑的领口。
晚礼服忽然间松得像一条没裹好的浴巾。
“你搞快点行不行,大伙都看着呢!”
男人放出提车的豪言后底气十足,双手叉腰,目光转了一圈落到台下:
“我这要求不过分吧?她抖两下屁股,我花70万提一辆车,天底下哪里还有这种好事?”
“……我说,你牛逼是不是吹过头了?”赵雪妮站在车灯边,双手抱胸,目光清淡地上下打量男人。
只有这姿势看起来不输气势,还能保住胸口。
每顶一句嘴她心里都在擂鼓,但没人帮她,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冲锋衣是盗版,鞋子来自莆田,领了一杯又一杯免费咖啡。”赵雪妮话音微顿,嘴角含笑:
“车展乞丐,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她话音刚落,男人明显被戳及痛处,三步并一步冲上来扬起手臂,“你说我是什么?!”
台下人群全都吓退半步。
越来越多人举起手机录像。
“你再说一遍。”男人上前掐住赵雪妮细颈,她呼吸猛地一窒。
场馆远处的保安终于收到通知,拨开人群赶来,“让一让!”“快让开!”
台上,赵雪妮被迫仰起头,纤细白颈在男人不断收紧的指间变红,变紫。
但她目光仍旧坚定,不闪不避地盯着男人狰狞的脸,从近乎寸断的颈间挤出一字一句:
“我说,你是,买不起车的,废物。”
“贱货!老子今天非得扇死——”
男人抡起胳膊时在空中带起一阵寒风,饶是再勇敢,在男女体力的巨大悬殊之下,赵雪妮还是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就在那瞬间,记忆纷涌而来。
她在鸵鸟场被人欺负时,有个人单手就把那家伙揪得双脚离地,直接甩上墙壁。
可此时此刻……
那个人,那个人,他会来吗?
赵雪妮闭眼那秒,鼻尖掠过一道凛意。
接着便是“轰”地一声巨响!
什么被踢飞了出去。
人群炸开尖叫。
赵雪妮霍然睁眼,看清眼前景象,瞳孔骤缩——
那个人,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挡在她面前。
目光所及的更远处,是一块破掉的巨幅广告板。
纸板中间一个大窟窿,兜着前一秒还要动手打她的男人,奄奄一息。
“你……”赵雪妮愣愣抬眸,望着深蓝色西装的背影。
肩宽背阔,散发杀气。
那张广告牌被横飞过去的男人撞了个稀巴烂,牌子后面临时搭建的布景都露了出来。
谢宇安等人愣在窟窿那边,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
赵雪妮也惊讶地忘记了捂胸,只想赶上前探查那男人鼻息。
她刚走半步,正要回眸的许漠忽然神色一震。
白裙垂地,玉体毕露。
“嘶——”台下倒抽一口凉气。
赵雪妮大脑犹如闪电一击,还未来得及尖叫,就感觉胸口一热,赤身裸.体的自己被一个人从后牢牢环抱。
那西装面料微粗,摩擦着她柔软的肌肤。
赵雪妮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眸中充满恐惧。
许漠紧紧抱着浑身颤抖的赵雪妮,他没意识到,他自己也在颤抖。
台下闪光灯不停闪烁。
他用他的脊背为她挡住一切。
可又能挡得了多久?
许漠微微一动,正要开口说话,赵雪妮犹如惊弓之鸟,挣开他就要大叫!
许漠飞快用下巴抵住她脑顶,收紧臂弯:“赵雪妮!是我!”
赵雪妮僵住,魂飞魄散的意识镇定下来,低头看着在自己胸前交叉抱住的大手。
是他……
他来了。
他抱着她。
赵雪妮突然虚脱,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滑下身子。
“许漠,”她喃喃,“帮我,帮帮我……”
许漠抬眼看向窟窿后的林嘉纹。
她愣怔的脸上划过一丝微妙的快意。
“我帮你。”许漠告诉赵雪妮,“我帮你报仇。”
谢宇安和卢巧领着一帮人冲上展台,团团围住赵雪妮。
一张铺天盖地的大毛毯落在赵雪妮身上,从头裹到脚。
保安把闹事的男人领走了,中凌的工作人员正在驱散观众。
闹剧没看够,大家意犹未尽,又转去看别家的热闹了。
赵雪妮垂着眼,嘴唇哆嗦。
许漠为赵雪妮轻轻拉了拉头巾,让头巾阴影完全覆盖她的脸。
“我就出去打了个电话,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卢巧搀扶着赵雪妮,一脸痛心。
许漠一直看着赵雪妮,眼下任何安慰都太苍白。
他将自己的西装脱下来,披到赵雪妮肩头。
赵雪妮抬头看他一眼,眼神空茫一片。
又讷讷地垂下睫毛。
许漠心里一疼。
“卢巧,你带她去个安全的地方休息。”许漠说完,目送着赵雪妮被卢巧还有几个女孩扶走。
赵雪妮身形瘦弱,披着长巾,像童话中落难的公主。
“等我。”他用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
……
后台。
林嘉纹指挥助理们清扫展台。
余光的角落露出一抹暗影,林嘉纹转首看去。
脖颈忽然一疼,她被那人扯进一张全黑幕布后面。
这里是两张幕布背后的夹角处,灯光照不进来,但林嘉纹看清了许漠的脸。
“你想这招多久了?”许漠把林嘉纹按在一根钢筋柱上。
脚底下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电线。
林嘉纹不说话。
许漠松手插回裤兜:“从一开始让她进公司,说要给她找礼服,你就在预谋这一天?”
林嘉纹看了眼背后,是黑得彻底的幕布,“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许漠晃了晃脖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林嘉纹一愣:“什么?”
展会现场的广播器滋滋作响,终于在一声类似爆破的声音后,出现了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喧嚣的大厅安静了。所有人抬起头,凝神静听。
许漠微弯下腰,用一根手指抬起林嘉纹下巴,慢慢上挑,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费尽心思,无非是想跟我在一起。”
林嘉纹噗哧笑出声,扭开下巴,“别逗了,我有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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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
许漠静静看着她,“所以你和别的男人做.爱叫的是我名字?”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林嘉纹杏眼一瞪:“许漠!”
展台现场,郭文一群人停下手中的活,面面相觑。
旁边正在看车的王局皱起眉头。
林嘉纹很生气。
尽管现在的场合足够私密,她还是有种被戳中心事的恼怒。
她视为高岭之花的男人,怎么可以当着女人的面说出做.爱那两个字!
正气愤着,空气中突然有股强势的男性气息迫近。
许漠手撑钢杆,俯在她耳边沉声问,“要接吻吗?”
林嘉纹耳后一烫,推了推许漠胸膛,声音顿时娇弱:“你……你说什么疯话。”
她欲拒还休,许漠果真低下头,嘴唇就要触到她的。
多年来从不正眼看她的男人突然示爱,这一秒,林嘉纹忽从坠入梦中的狂喜中惊醒。
一把推开许漠,冲他大喊:“你混蛋,你……你喜欢的明明是那个女人!”
林嘉纹这么小的力气哪推得动许漠。
他单手撑在她脑后,垂首看着她。
林嘉纹快被许漠这种深不见底的眼神看得热疯了。
心如猫抓,也要忍住与他接吻的冲动:“我想不通,凭什么是她?她哪里比得上我?我这些年为你守身如玉,从不让那些脏男人碰我,可你呢,许漠,你那么轻易就跟赵雪妮上床!”
展厅休息室,正捧着热茶发呆的赵雪妮动了动睫毛。
她抬头看向门外。
沉默数秒,许漠淡声道,“所以你就故意在礼服上动手脚?”
“对啊。”话说到这份上,林嘉纹也不装了,抱臂冷笑,“我就是要让她出丑,让她丢脸,让她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她眼看着许漠眸色渐深,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报复的快感。
他果然没喜欢过自己。
她还有什么好顾忌?
“许漠,赵雪妮以前当主播有多不要脸,你知道吗?”林嘉纹仰头看着他,“赵雪妮大学就被那些榜一大哥包.养了,她到你这儿已经转手过多少道了,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脏!”
许漠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静到近乎陈述:
“你第一次见她就这么恨她。”
“是啊,滑雪场那次也是我弄的。”林嘉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些教练几百块就能收买,让他们把人从雪道上推下去再简单不过了。”
许漠:“如果不是我去救人,赵雪妮可能会死。”
“那又怎样?”林嘉纹挑眉,“滑雪场每年摔死的新手还少吗?赔个几十万又能怎样?我家有的是钱。”
许漠淡淡转开视线,看着地上被林嘉纹踩在脚底的扩音器。
“就这样吧——”他忽然觉得很疲惫。
真相往往禁不起探索。
你以为这只是女人出于嫉妒所做的报复,人性的丑恶却像雪球越滚越大,不断滑坡,滑向深渊。
许漠不愿再问,他要的答案已经有了。
林嘉纹见许漠转身欲走,心口猛然收缩,他就这样抛弃她了?
他不能,他不能走!
“许漠,我们结婚吧!”
林嘉纹双手扯住许漠衣角,指尖犹如蜘蛛触角,一点一点收紧蛛网。
许漠回头看着她。
林嘉纹看到希望,语无伦次地笑了起来:“对啊,许漠,你跟我结婚吧!我们把中凌的核心技术带走,自创一个汽车公司,我爸妈会出资帮我们的,用不了几年就能把中凌干垮!”
“储先亮他一个土埋半截的人怎么能跟你比?”
“我们结婚好不好?我还是处女,我比赵雪妮干净多了,真的,你跟我试一次就知道——”
许漠沉默地按着眉心。
良久,他对着幕布的某个方向挥了挥手,是指令,也是告别。
守在暗处的谢宇安点了点头。
林嘉纹还在苦苦哀求许漠,就在她以为许漠有所松动时,大幕忽然拉开。
幕后站着一脸阴沉的储先亮。
他的身边密密麻麻围满了中凌的人。
46. 46
没过几小时,“车厂惊天大瓜”的原始音频传遍全网。
渐渐覆盖了车展当天某主播意外走光的轶闻。
“听说林嘉纹正在接受公司调查。”
对家垮台,最开心的人当然是卢巧。
赵雪妮搬家这天,卢巧来帮忙,当场开了一瓶波尔多红酒,跟赵雪妮碰杯:“她要是真剽窃了中凌核心的造车技术,就不是走人那么简单了。”
赵雪妮问,“要赔多少钱?”
“哈?”
“她家那么有钱,用钱应该能摆平这些吧。”赵雪妮失神地笑笑。
“赔什么钱,直接坐牢好嘛!”
赵雪妮愣了下。
卢巧对她张开五根手指:“最低判五年,额外还有罚款。”
赵雪妮握着酒杯没说话,垂眸想着什么。
卢巧尚未察觉,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真是人在做天在看呐,公司这么一彻查,拔了萝卜带出泥,林嘉纹吃回扣贪污受贿那些破事也全出来了,她这辈子算是完咯!说来还得感谢许漠,他这一招真是太高明,林嘉纹什么都交代了,他自己却没伤一分一毫……哎,雪妮,你跟许漠到底怎么回事?”
赵雪妮放下酒杯,起身将床上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
卢巧目光跟着她移动,“雪妮?”
感知到气氛的不对劲,卢巧也放下杯子帮赵雪妮收拾东西,试探道,“许漠貌似也住这里?他知道你要搬走么?”
“卢巧。”
赵雪妮突然开口。
卢巧微怔两秒,“……嗯?”
“我和许漠,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赵雪妮平静地说。
意识到聊天越了界,卢巧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嗯,我明白你意思。抱歉啊,这几天高兴得有点得意忘形了,我没别的恶意,就是想问问你搬家后打算——”
赵雪妮淡声打断她,“卢巧,我想走了。”
卢巧瞪眼:“你要离开上海?”
赵雪妮摇头:“是离开许漠,彻底地。”
“可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
“喜欢一个人,不会因为分手就停止。”
赵雪妮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硌了她很久的东西,轻轻放在柔软的衣物上。
合起行李箱。
“但我现在想收回那份喜欢。”
-
从东北来上海不过数月,赵雪妮将全部行李打包完毕,依旧是一只行李箱,一个挎包。
这个屋子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除了枕头下的东西。
联系好司机,赵雪妮正要提着箱子出门时,手机响了起来。
是许漠。
赵雪妮微抿唇角,对卢巧说:“你先下楼,等我两分钟。”
眼见卢巧背影消失在电梯间,赵雪妮退回屋内,关上门深吸一口气,“喂。”
“赵雪妮。”许漠嗓音低沉,似乎很累。
赵雪妮看了眼墙上的钟。
晚八点,他还没下班。
赵雪妮的手指有意无意敲打着桌面,“你有什么事?”
许漠顿了顿,说,“我今晚不回家。”
这有什么好说的。
自从在大学操场吵过架,许漠就没回来过。
他专程打电话来报备晚上不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三好男友。
赵雪妮没反应,许漠迟疑了会,又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公寓楼下。
卢巧见赵雪妮终于下来了,对她招手:“嘿,多重要的电话啊,聊这么久?”
赵雪妮摇头轻笑,夜灯的微光下,只能看见她掩藏在长发中的娇小脸蛋。
一双眼睛莹着猫一样的瞳光。
“卢巧,计划临时有变,我得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啊?不去新家了?”
“明天我自己去就行。”赵雪妮拍拍卢巧胳膊,“今天辛苦你啦,改天请你吃饭!”
卢巧还没搞清楚状况,赵雪妮已经跳上了车。
“师傅,去中凌公司。”
正处于话题中心的汽车大厂,工作日的深夜也是灯火通明,大楼亮得像座金宫。
赵雪妮踱步进去,一进大厅就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注而来的视线。
她,许漠,还有林嘉纹,三个人的爱恨情仇已经传出无数个版本。
但无论是哪个版本,大家讨论的主题都聚焦于——
赵雪妮,她到底有什么值得林嘉纹嫉妒成那样的?
旁人审视的目光虽有压力,但赵雪妮从小到大被人看惯了,踩着步伐走进电梯间时,脚步仍很平缓,不疾不徐。
抵达市场部,几个穿黑衣的人拦下她,“你就是赵小姐?”
许漠那通电话请她帮忙,是他也在接受公司调查,看他是否和林嘉纹盗取公司机密的事有关系。
由于赵雪妮也是风波主角之一,调查组需要向她求证。
不苟言笑的黑衣人带赵雪妮进了间四壁是墙的会谈室。
录音笔放上桌面,黑衣人面无表情看着赵雪妮:“赵小姐,请问你和首席研发官许漠是否有肉.体以外的关系?”
会议室气氛严肃得像拍谍战剧,赵雪妮乐了。
从接完电话那刻她就有种抑制不住的激动。
让她名正言顺地控诉许漠,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小时后。
黑衣人们互相看了看彼此,都觉得这一小时内听到的爱情故事精彩程度有点超出想象。
他们都是公司法规部的人,久闻设计天才许工程师的大名,但还是头一次得知,他在东北老家有过这么一段情。
“……所以我就追来上海了呗,当晚在饭桌上碰到林嘉纹,她同意我来中凌上班。”赵雪妮背靠椅背,放松地叠起长腿。
黑衣人前倾身体,明显来了劲:“赵小姐,你展开说说。”
又是一小时。
谈话结束后赵雪妮推开门,聊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门口立即有人贴心递上热水,“累着了吧,嫂子。”
赵雪妮一口水喷了出来。
郭文掏出纸巾,淡定地擦干脸上水珠:“嫂子,许工在办公室等你。”
赵雪妮把水杯还给他:“忙我已经帮了,告诉许漠不用谢我。”
“嫂子。”郭文张开手臂拦住她,义正词严,“你今晚真得去许工办公室。”
“?”
“他今晚见不到你,也不让我回家见老婆。”
“……”
赵雪妮噎了一下。
想起许漠有天把车停在交通繁忙的路口等她上车,也与现在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总利用她的善良威胁她。
临到门口,玻璃门后的许漠背对着她,插兜站在落地窗边。
是有几天不见了。
赵雪妮觉得许漠穿衬衫的背影好像消瘦了些。
因他个子高,窗外遥远的夜景更为他身形添了几分寂寥。
赵雪妮敲了两声门,转动把手进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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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立刻有了窸窸窣窣的低语声。
“喂,你小点声!”
“别挤我,我这儿看得最清楚。”
“她进去了进去了,嘘——”
赵雪妮回过头,工区忽然一下全空了。
唯有茶水间的那堵墙后面,好像藏着不少人。
许漠转身,目光即将着陆在赵雪妮那儿的时候,她也正好回过身来。
视线猝不及防撞到了一起。
“你……”许漠握拳轻咳,“你跟法规部怎么说的?”
赵雪妮不明白他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就把我们从高中到现在的所有事全讲了一遍啊。”说破无毒嘛。
许漠眼底划过一丝奇异,“你夸我了?”
赵雪妮眼角微抽,“……怎么可能。”
许漠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哦,那是怎么骂我的,说来听听。”
赵雪妮走到窗边,垂首看着黄浦江对岸的外滩灯火,“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自己不清楚吗。”
许漠没说话,偏过头静静看着她。
赵雪妮眼里映着快要熄灭的光。
“自私,冷酷,永远以伤害我为乐。”她说。
两个人一高一矮站在窗边,西装与长裙,盛大的夜景铺陈开来,为他们起舞。
墙后面的小赵羡慕道:“许工和雪妮姐好浪漫哦!”
郭文的脑袋压在她头顶,煞有介事点头:“他们总算可以和好了。”
许漠沉默片刻,从赵雪妮脸上收回视线。
“你说得对。”
“以前是我对你不好。”
他垂眼看着江上一艘观光游轮。
仿佛黑暗中唯一的光点。
“但我总觉得,你和我,是有以后的。”许漠慢慢地说。
“赵雪妮,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赵雪妮眼睫微动。
一道灼热的视线从左侧压了过来,属于许漠的目光,重量都与别人不同,沉得像深冬里漫天的雪,无声无息地落满她头顶。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赵雪妮转脸过去,还没说出口,许漠的吻落了下来。
这个吻与之前所有都不一样。
他不再强硬地扣住她后脑勺,粗暴地把她摁进胸膛,攻城略地般用舌头搅动她潮湿乱涌的情.欲。
这一次,他只是扭过脖颈,弯下腰轻轻地亲了她一口。
转瞬即离。
赵雪妮呼吸一窒,手不自觉抚上冰凉玻璃窗,好像得撑着点什么才能稳住身体。
许漠笑看着她,“我什么?”
赵雪妮仓皇别开脸,对岸的外滩北面是哪儿,怎么黑漆漆一片。
思绪翻涌,只是隐约觉得不可以。
不可以陷入与他纠缠不清的循环。
许漠却当赵雪妮是被亲完之后害羞了,揉揉她脑袋,柔声道,“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等我回家,我们一起考虑未来的事。”
“不……不能这样。”
赵雪妮咬住嘴唇,“许漠,你在车展帮我,我真的感谢你。”
“但跟你在一起的感觉好可怕,我不想招致那么可怕的嫉妒,也无力承受那些无缘无故的恶意。”
“到底林嘉纹本性就是恶人,还是爱你让她……让我们变得疯狂?”
许漠瞳孔骤扩,抚摸赵雪妮脑顶的手顿在半空。
“你……你爱我吗?”
赵雪妮:“许漠,你放过我吧。”
47. 47
赵雪妮一走出办公室,茶水间墙后面的几个人全涌了出来。
做鸟兽散地回到工位,假装无事发生。
郭文吩咐实习生:“小赵,把那个文件递我一下。”
小赵还在状况外:“什……什么文件?”
赵雪妮经过他们身边时略有停顿:“郭文。”
“诶?”
“许漠让我转告你,可以回家了。”
也就是说,许工心情变好了!
郭文大喜,再次看回办公室,许漠还立在窗边,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他一定是和赵雪妮复合,太高兴了,郭文欣慰地想。
-
搬到新家这天,赵雪妮在窗边放眼望去,视野里全是还未拆迁的上海老房子,红砖瓦,细弄堂,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才有高楼大厦。
这里虽然老旧,却让赵雪妮感觉真正扎根了上海。
她家住二楼,梧桐树的绿叶斜伸进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光影。春意正浓。
楼底下有健身器材,老人们围成一团说话,软软侬侬的沪语飘上来,听不懂,赵雪妮却听得有滋有味。
还学了两句,侬晓得伐?长远勿见,我老想念侬个!
正忙着打扫新房,中凌人事部一通电话把赵雪妮喊去了公司。
人事总监步履沉稳,带赵雪妮来到公司顶楼——总裁办公室。
“稍等,储总还没开完会。”人事总监将赵雪妮领到一旁的休息室。
赵雪妮微有不解,有沙发,她却没坐。
“储总是要开除我吗?”
“因为车展的事。”
即使最大过错方是林嘉纹,但赵雪妮那天和消费者发生冲突闹得也很难看。
若要深究,确实有损公司形象。
人事总监抱歉笑笑:“这个,我也不知道。”
下一秒,秘书就来通知,“赵小姐,您可以进来了。”
原本是不紧张的,却因等待了几分钟的小插曲,让赵雪妮心里忽然很没底。
如果中凌要辞退她,她的积蓄只够负得起半年房租。
半年后,又能去哪?又一次灰溜溜地回老家?
走至办公室外,秘书为赵雪妮打开厚重木门,从里面钻出一团凉气。
赵雪妮浑身皮肤一紧,就听遥远的那端传来不悦的男声。
“你就是许漠在东北的那个女友?”
赵雪妮心口一坠。
“储总……”
储先亮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住口。
“我只问你,给你多少钱,你肯从许漠身边滚蛋?”
-
灯光昏暗的居酒屋里,卢巧瞪眼:“你要开公司?!”
她声音太大,惹得邻桌不断看过来。
视线在短发的卢巧脸上一落即离,跳到卢巧对面的卷发女人那里。
赵雪妮新补染的勃艮第色红发,棕红发亮,在灯下闪着柔顺的缎光。
裹在卷发里的小巧猫脸精致漂亮。
她给卢巧倒清酒,笑道:“对,我有经验,也有想法,是时候开一家自己的直播公司了。”
卢巧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少年,尤其做市场营销的,见了太多公司楼起楼塌。
她按住赵雪妮的手:“雪妮,这两年可不是从0开始创业的好时期,尤其直播这行,你别看它现在火爆,随便出点什么新政策,这个行业可能就全完了!”
赵雪妮拍了拍卢巧的手,宽慰她:“我跟你的看法完全相反,你知道现在的美妆一哥么?凡是他在直播间试过色的口红,一晚上就能卖到全网脱销。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创业时机?”
卢巧哑然。
虽然认识不过数月,但赵雪妮这个东北姑娘好像正在飞速成长。
从最初的直爽咋呼,变成如今的稳重成熟。
这是2019年的春夏之交。
生活井然有序,欣欣向荣。
卢巧跟赵雪妮碰杯:“你想做,我支持你。资金上有啥周转困难的跟我说。”
“资金倒不用你操心。”赵雪妮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我有天使投资人哦。”
卢巧惊讶捂住嘴,“莫非你又跟许……”
赵雪妮明媚的笑容黯了一下。
卢巧立刻知趣地转移话题,“好嘛,你有贵人相助我当然替你开心。不过,现在市面上直播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你打算卖什么?”
赵雪妮笑而不语。
“哈,你跟我还卖关子?!”
“我卖男人。”
“……啊?”
“准确说,我卖男色。”
“……”
赵雪妮在闵行的创意园区租下一间工作室。
园区以前是上海第一纺织厂,改造成文创园后,还保留上世纪的工业厂房样貌,四处可见红砖仓库,墙上画满涂鸦,翠绿的爬山虎长了满墙。
赵雪妮的工作室,就开在疯长爬山虎的这栋白房子一楼。
一大清早,工作室门外便排起长龙。
仿佛等待叫号,叫一个,进一个男人。
“这是在干嘛?”不明所以的路人问。
排在队伍中间的高个男孩斜了眼路人,冷冷答:“面试。”
路人自讨没趣,咕哝着走远:“面试就面试,拽个什么劲……”
男孩见那人走了,立即转身问同伴:“怎么样怎么样,我装的还算高冷吗!”
同伴认真回答:“脸还可以更臭一点,说话还得再沉一点。”
“老板说了,她想要那种一开口说话就拽得让人想打他的效果。”
这两个男孩眉清目秀,背着书包,脸上写满学生气。
之所以一大早从学校挤地铁赶来这里,不过是为了那一纸招聘单而心动。
招聘要求:男主播,成年即可,是帅哥。
小广告散播开来,是个男的都蠢蠢欲动。这年头,哪个男的不觉得自己有点小帅?
结果一来面试才发现,老板对男色的要求极为苛刻。
招募男主播多日,这位神秘的女老板几乎保持着100:1的面试通过率,许多帅哥笑着走进办公室,没一会儿就灰溜溜地出来。
大家很快在传小道消息:“听说了吗,唯一通过的那几个男的,都有两个共同特点。”
“第一,个子贼高。”
“第二,长相贼冷。”
此言一出,所有来面试的男生都漠清了套路。
一个个全开始模仿高冷帅哥,精准狙击老板的审美取向。
就快排到两个男学生,一个工作人员冷冰冰地给他们发报名表。
“填表,进去之后拿给老板看。”
两男孩:“哦。”
转瞬就交头接耳:“这个姐姐好凶……”
“对啊,你有没有发现,这家公司所有幕后人员都是女生,但招的主播都是男的……还要我们只穿一点点衣服秀肌肉……”
“她们好像皇宫里凶巴巴的嬷嬷,我们……我们是那群等着皇帝召见的男妃。”
“怎么感觉老板心理不太正常的样子,她是不是被男人狠狠伤过心,才来报复我们的啊!哎,那个……那个哥哥好高,脸好拽……简直是高冷型的天花板,啊啊,为什么他不排队就进去了!”
一个穿着黑衬衫的高挑男子举步走进工作室。
几个工作人员想拦又不敢拦。
门外排队的所有人眼看着男子进了老板办公室,心里拔凉一片。
——他来面试,他们还有什么活路!
办公室内。
赵雪妮还在评估面前椅子上这位面试者。
一阵急促脚步声后,门突然从外拉开。
多时不见的许漠一脸怒容地盯着她,眉峰紧蹙,星眸沉凝。
他身后是急匆匆赶来的工作人员,冲赵雪妮无辜耸肩。
不敢拦啊!
赵雪妮对面试者笑道,“回家等通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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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孩顿时卸下伪装高冷的神色,连连鞠躬:“谢谢姐……哦不,谢谢老板!”
门关,室内唯他们两人。
一站一坐,目光在虚空中交汇。静可闻针。
“你同意了?”许漠垂在腿边的手攥成拳头。
赵雪妮轻轻“啊”了一声,装傻:“同意什么?”
许漠看她无所谓的模样就来气,咬牙道:“你把我卖了?”
她收了储先亮多少钱,放弃他和她的感情?
这女人口口声声说爱他,一转身就把他卖给了资本家和他的女儿!
“噢,你说那件事!”赵雪妮作出恍然的模样,却并不急。
她慢条斯理地开始泡茶,温杯、投茶、候汤,一系列流程做得有模有样,既商务又优雅。
她跟谁学的?
谁教她这些?
握着她细嫩柔荑的小手,在茶具上步步引导,将她从女孩变成女人。
一股火从胸腔烧到许漠喉头。
他吼道,“赵雪妮,你回答我!”
茶汤煮沸,咕噜咕噜冒出气泡。
赵雪妮垂眼斟茶,涓涓细流从壶口注入茶杯,热气氤氲,为她眼眸染上薄雾。
“许漠,我是为了你好。”赵雪妮轻声说,“你给母亲治病,要用钱。在上海成家立业,要用钱。我和你虽然门当户对,却一分钱也给不了你。储总女儿钟意于你,是好事,这么好的婆家,你不珍惜,日后跟我在一起,贫贱夫妻百事哀,说不定还会怪我耽误了你年轻时的大好前景。”
伶牙俐齿的赵雪妮,只差没骂许漠是吃绝户的凤凰男。
许漠来之前就想到,她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颜色,但还是想来找骂。
今日一见,蜕变后的赵雪妮不仅印证他猜测,言行举止更多出一份见惯世事后的豁达从容。
从东北追来上海,只为要他一句承诺的女人,忽然好似遁入空门,断情根,无爱也无恨。
许漠看了一圈赵雪妮的工作室,打理得井井有条,绿箩在墙角充分吸收阳光。
门外那么多男人排着队等待面试。
他忽然有种天旋地转的晕眩。
——她的世界,没有他了。
“赵雪……”许漠开口才觉喉音哑成这样。
他咳了两声,说,“赵雪妮,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浪费彼此时间,请把那片银杏叶还给我。”
赵雪妮饮茶的动作微顿。
许漠提醒:“银杏叶标本在客房的枕头下面,你搬家时一并带走了。”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赵雪妮反驳。
许漠勾了勾唇角,似有熟悉的感觉,渐渐回来。
“你七年前送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许漠走到她桌边,手指敲了敲桌面,“赵小姐,我想你初开公司不久,还不了解什么是法律意义上的物品所有权?”
赵雪妮心念飞转,可不能在这时认输。
她抱起胳膊,对许漠扬了扬下巴:“要说所有权,你那儿也有我的东西。”
眼见许漠张了张嘴唇,要说什么,赵雪妮先一步打断他:“但我已经不打算要回那样东西,建议咱们扯平,互不相欠,省得以后还要见面。”
面字落地,许漠沉默片刻。
屋子里一下静极了,铺满和煦的阳光。
“好。”许漠抬眸,瞳仁乌黑,压得赵雪妮心口一紧。
他说,“很好,以后我们再也不用见面。”
……
又过数月。
赵雪妮的文化传媒公司开业当天,卢巧送来金黄的麦子花篮。
鞭炮声震天响,世界都是红彤彤的,透着喜庆。
卢巧把赵雪妮拉到僻静的地方,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捂着耳朵对她大喊:“雪妮,你听说了吗?!”
赵雪妮也用食指塞住耳朵,笑嘻嘻地大叫:“听说啥——!”
“是许漠——他和储先亮的女儿订婚啦!”
48. 48
钢琴舒缓流淌的鸡尾酒吧里,许漠浅酌了一口酒。
放下酒杯,垂眼问:“她什么反应?”
酒吧灯光幽暗,许漠的脸隐在其中,神色难辨。
桌这边的卢巧想了想说,“她……在尖叫。”
许漠挑眉,唇角勾起感兴趣的弧度:“她听说我要订婚就叫了?”
卢巧缓缓点头:“嗯……对。”
当时赵雪妮脚底下突然炸起了一串鞭炮,可不把她吓得乱叫么。
至于订婚……也许她压根没听见。
但许漠看上去很满意。
很好,两边都没得罪。只负责传话的卢巧在心里松了口气。
-
赵雪妮的工作室筛了几百号人,最后只留下几个大学生兼职。
她开公司虽然有初始资金,但考虑到运营成本,要想养活工作室目前的全女幕后团队,只能在主播上削减开支。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大学生——
那种略有姿色,急需挣钱,还单纯无害的……青春男大。
那天排队面试的男大学生李想就是其中之一。
工作室洗手间,李想和室友低声抱怨。
“不行,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老板让我们穿白背心就算了,还非得在镜头前踩动感单车,弄得我浑身是汗……太羞耻了!”
“你没发现她就喜欢看咱们男的被玩弄吗?”
室友说着看了眼门的方向,转回脸继续,“听说现在的5个兼职主播最后只能留2个,竞争上岗,谁豁得出去卖肉,谁就能留下来。”
李想叹了口气,对着卫生间镜子弯起手臂。
白嫩的肱二头肌立刻鼓起,健硕得像石头。
“那我们入了这行,以后岂不是……”
室友也对着镜子挺了挺会跳舞的胸肌,摇头叹息。
“——没错,只能擦边了。”
临近下班。
赵雪妮在办公室联系品牌厂商。对方见他们直播间一水儿的猛男,还都放得下身段讨女观众开心,就想和赵雪妮谈带货合作。
她刚打完电话,办公室敞开的门被敲了两声。
一抬眼,清俊的男子抱着一束花向她走来。
“我现在是不是得喊你……赵老板?”
竟是许久没露面的谢宇安。
赵雪妮一见谢宇安就笑了,站起来迎他,“想看我直接来就好了,送什么花。”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顺手接过花,低头闻了闻。
纯白的蝴蝶兰,幽香馥郁,比雪还白。
哦不。
想起了什么,赵雪妮眸色微暗。
是许漠用雪做的玫瑰。
在大雪里纷飞。
他抱着玫瑰说,他是来告白的。
那晚的许漠被树枝划破了手,指尖冒出血珠,他却以为她没发觉,背着手藏到身后。
赵雪妮眼看着许漠脚下的雪地一点一点染红。
大概是从那时起,她开始相信。
许漠可能真的有点喜欢自己。
“公司最近忙吗?”赵雪妮的目光还停留在兰花上,眼皮微沉,“听说……他要订婚了。”
“好像是吧,我不太清楚。”谢宇安摸了摸后颈,有些不自然地说,“市场部最近变动太大,我没怎么关注其他事。”
赵雪妮眼神空了一下,然后回神。
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都围绕她和许漠打转的。
他们的爱恨纠葛,在外人看来,只是聊天时偶然想起才提两句的谈资。大家都有各自的人生。
而她的人生课题,也不该只是许漠了。
“晚上没事的话,一起吃个饭?”谢宇安忽然说。
他掏出手机给赵雪妮看,“附近这家韩料店很不错。”
赵雪妮看着谢宇安浅浅的笑脸,并未细想他的话题转变为何如此突兀。
只是经谢宇安这么一问,赵雪妮才发现自己很不想下班后孤零零地回到一个人的公寓。
她扯唇笑笑,“好啊,我正想向你请教营销知识呢。”
谢宇安认识赵雪妮不久,但也觉得她此时的笑容牵扯得很僵硬。
偏偏脸蛋又那么艳丽。
成熟中透着落寞,道不尽的心事。
谢宇安当然知道她为谁伤心。
犹豫数秒,他在那一刻突然想反悔。
“韩料店我就随口一说。”谢宇安收回手机,“换家店吧。别在这附近了,我们走远点儿。”
“吃韩料?老板你们晚上要吃韩料?”李想进来送文件时,很没骨气地咽了口唾沫。
谢宇安冷冷扫他一眼。
李想只当没看见。
他为了赚钱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他怕什么。
“这家韩料好吃的啊!还被评过黑珍珠呢,就是人均太贵,我们大学生平时吃不起……嘿嘿。”
几天前穿个白背心就脸红到不行的男大学生,现在已经可以腆着脸皮蹭饭吃了。
男人啊,真是能屈能伸。
赵雪妮不禁一笑,“那谁,你把你室友,还有那几个兼职都喊上,晚上一起吃饭吧,就当公司第一次聚餐了。”
谢宇安盯着赵雪妮:“换店么?”
“别了吧,就那家,弟弟们都想吃。”赵雪妮顿了顿,笑道,“我读大学的时候也最喜欢吃韩料了。”
谢宇安晃了下神。
视线落在赵雪妮脸上,她笑起来的时候鼻子会微微皱起,嘴角扬得很高。
他抿唇,握住手机:“好吧,我出去打个电话,马上出发。”
-
加上兼职的五个男孩,一共七个人,围坐在角落一张长桌边。是两个方桌拼到一起。
正是饭点,店里人声鼎沸,飘着泡菜汤和烤肉的香气。
男大学生们叽叽喳喳地研究菜单。赵雪妮笑而不语看着他们,手捧热玄米茶,忽然生出自己好像老了的感慨。
“雪妮姐,你是想吃芝士瀑布部队火锅呢,还是辣白菜脊骨……哎哎,雪妮姐!”李想压低声音,腰也跟着变弯。
赵雪妮单手撑脸,“怎么了?”
“你的7点钟方向,有帅哥,很帅很帅。”
李想扬起脖子偷瞄几眼,又缩回来补充:“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
赵雪妮嗤笑出声,他们很了解她喜欢的类型?
再说,这帮男生也太没眼力见。
旁边坐着的谢宇安,好歹也是玉树临风帅哥一枚啊。
她懒洋洋点着手机,没回头:“我现在只搞事业,不搞男人。”
话音刚落,一旁的谢宇安嘴角微抽。
韩式煎饺与烧酒很快上桌。
煎饺金黄酥脆,李想率先咬了一口,差点烫得跳起来,“我我我我……操!”
大家都笑了。
李想表示很丢人,立刻给自己挽尊:“这算什么,我以前在饺子里吃到硬币,直接把门牙崩掉了呢!”
赵雪妮夹饺子的筷子尖顿了一下。
谢宇安是南方人,好奇地问李想:“除了硬币,你们东北人还喜欢在饺子里包什么?”
一说起家乡,李想来劲了:“啥都能包啊!板栗,红枣,大葱,糖块儿……”
饮食话题总能迅速在饭桌上破冰。
众人你一嘴我一句地聊起天,赵雪妮没有加入任何讨论,沉默地给自己倒着烧酒,一杯又一杯。
辣酒入喉,像一把小刀刮过食道内壁。
赵雪妮是空腹饮酒,没过一会儿,胃里一阵一阵抽搐地疼。
大家聊起过年夜放烟花的时候,赵雪妮霍然站起身,面色苍白:“我……去个卫生间。”
谢宇安沉眸。
他看了眼身后,只是一瞬,便回过头,笑着回应李想。
赵雪妮去往卫生间的路上,还是没忍住,瞥了一眼7点钟方向。
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高,瘦,长相硬朗,不说话时冷得像冰块。
赵雪妮的目光落在那张单人桌。
略有失望。
——座位是空的。
上完卫生间,赵雪妮弯下腰在洗手池边洗手。
慢慢的,凉水滑过肌肤,给身体降温。
刚才酒喝得太急,现在镜子里的她脸颊红似火烧云,眼睛也不如往日清亮,像蒙着化不开的水雾,朦胧迷离。
在这雾气弥漫的视野里,嗅觉反而更灵。淡淡的烟味骤然逼近,带有强烈的男性气息。
“好巧。”寒冽低沉的男人声音。
赵雪妮脑中滋地划过一道电流。
愣住。水龙头还在放。
“看来,离开我你确实过得很好。”男人继续说话,吐字沉稳,含有讽意,“跟一群毛都没长齐的男学生喝酒,也能醉成这样。”
他字字如锥,又似曾经那般冷酷,扎得她心口软痛。
赵雪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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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掉水龙头都用尽全身力气。
她手撑台面,盯着池子里打着旋儿从孔里淌走的水流,喃喃道,“你……什么时候订婚。”
“嗯?”许漠鼻腔发出一声,像疑问,抑或冷笑。
赵雪妮才发现自己压根不敢看他,指尖紧紧抠住池子边沿。一看许漠,她就忍不住想哭。
脑中思绪乱撞,哪还有空思考,许漠下班怎么会专程驱车从浦东来到二十公里外的闵行。
许漠洗完手,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着手:“下个月。”
他抬眼,看着镜子里颓然的赵雪妮,目光清淡,不介意再捅她一刀:“我们会在国庆期间完婚。”
“请你到时候务必出席。”
“作为我们的证婚人。”
“毕竟,如果不是你收钱走人,我又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姻缘?”
许漠似是故意,净找最讽刺的话戳她脊梁骨。
赵雪妮一言不发,脊背一点一点弯下,卑微如弓身的虾。
“我只问你,给你多少钱,你肯从许漠身边滚蛋?”
储先亮抱臂坐在桌那边,一脸鄙夷地看着她。
赵雪妮有时佩服自己的脸皮。
她不避不闪地迎视储先亮的目光,淡淡开口:“那就100万好了。”
储先亮先是怔了两秒。
反应过来赵雪妮真的在向自己要钱后,他不屑挑眉,“呵,我以为你是多有骨气的女——”
“100万,算您借我的。”赵雪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储先亮脸上风云变幻。
他正要开口时,赵雪妮不紧不慢地继续说,“100万,借我三年。三年后,我连本利息还给你。”
储先亮觉得好笑。
经商多年,他身边的女人无一例外不是拿钱走人。做的都是一锤子买卖。
“你要钱不是为了嫁人?”
赵雪妮站起身笑了笑:“女人在您眼里,不是卖自己,就是卖感情?”
开公司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储先亮不借也罢。
但她打定了主意留在上海打拼。机会不来,她可以自己去找。
转身要出门时,久未说话的储先亮沉声喊道:“你站住。”
……
之后的一切,注册公司,招兵买马,赵雪妮一路畅通无阻。
她赌上了自己全部的未来。
许漠却只当她是感情中的叛徒。
有缘无份,大抵如此。
池子里,没关紧的水龙头“叭”地落下一滴水。
赵雪妮缓缓在镜子前抬起头,对许漠苍白地笑道:“你结婚,我当然要去啊。”
“赵雪妮,我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许漠上前一步,忽然钳住她下巴。
虎口发力,卡得她下颌骨隐隐作痛。
许漠的情绪变如上海的天气,赵雪妮刚才还觉得他只是想要嘲讽自己,现在却感觉许漠脸上怒气腾腾。
他就快迎娶亿万富翁的千金,他有什么好生气。
许漠的眉头拧出深深川字纹,他愈发靠近,一直掐住她下巴,盯着她被迫嘟起的娇艳红唇,喉头滚动,嗓音干涩:“赵雪妮,说你没收钱,说。”
赵雪妮脑中清明一瞬。
许漠执着的原来是这点。
她艰难吞了口唾沫,哑着嗓子说,“可……可我……就是收了。”
赵雪妮话刚说完,许漠因愤怒而喷薄的热气已经骤然逼近。
他绸缪好了一切他和她的锦绣前程。
从车展那天就与工程部的王局搭好线,只待工程部以引进人才为由,把他从中凌挖走。
储先亮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和工程部叫板,那纸为期二十年的劳动合同只能作废。他又恢复自由身。
赵雪妮想要的生活,他许漠完全给得起。
她却抢先一步收了储先亮的钱!
怒气直冲脑门,许漠第一次有种想当场毁掉赵雪妮的冲动。
得知他要订婚,她竟没任何动作!
“你收了多少钱。”许漠垂首抵住赵雪妮鼻尖,却不吻她。两人呼吸纠缠。
许漠鼻息粗重,贪婪吸夺她的吐息,她甚至能感觉许漠一呼一吸间,在自己脸上吹开汗毛的热风。
赵雪妮双腿渐软,下巴被抬得好疼,就在一顿晕乎乎的混沌中听见许漠满是不悦的声音:
“我给你双倍。”
“你跟我结婚。”
49. 49
李想他们从饺子聊到北方冬天如何猫冬的时候,赵雪妮回来了。
李想打住话头,张了张嘴。
“……姐,你,你还好吧?”
会这么问,一是因为赵雪妮去洗手间的时间实在太长。
还有就是,她回来时满脸通红,连拉开椅子坐下的动作都透着怒气。
“没事。”赵雪妮说。
她拿起筷子,夹菜时感觉到包围过来的注视,看了看大家,笑道:“说了没事。你们也吃啊。”
话虽如此,包括李想在内的一群男学生都谨言慎行了起来。
气氛诡异。
这时,谢宇安推桌起身:“我也去个洗手间。”
他这话显然是对赵雪妮说。
赵雪妮却垂眼嚼着年糕,没应声。
餐馆外。
谢宇安左右一看,一眼就看见那个身姿挺拔的背影。
“许工!”他喊。
街上这会人不多,听见熟悉的声音,许漠步伐微顿。
他有点意外地回过头。
谢宇安快步上前,却没像往日在公司和许漠探讨工作那样靠得很近。
他站在隔许漠三块地砖外的地方,垂在腿边的手轻攥成拳头。
“许工。”谢宇安看着许漠,“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许漠微挑眉稍,意味深长:“我说了什么,她没告诉你?”
“……桌上还有其他人。”
谢宇安迟疑了下,还是决定说,“赵雪妮从洗手间回来后全身都红得很奇怪,我怀疑她是酒精中毒。”
许漠沉眸,过了数秒,他摸出兜里的车钥匙。
“你扶她到餐馆门口,我把车开过来。”
“不。”谢宇安定睛看着许漠。
许漠皱了下眉。
“许工。”谢宇安眼神坚定。
“这次我不会再让着你。”
餐桌上。
赵雪妮吃了几块年糕后,隐约觉得有点恶心。
她放下筷子,李想忙问,“姐,吃饱了没,我再给你点点儿主食?”
一听主食两个字,赵雪妮飞快摁住胸口。
压下想要干呕的感觉。
赵雪妮喝了口白水,摆摆手,“不用,你们继续吃,我就先回家了。”
几个男孩纷纷停筷。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怕我逃单不成?”赵雪妮无奈笑了,招手喊来服务生,“买单。”
服务生去收银台看了眼电脑,回来说单已经买过了。
赵雪妮微怔,谢宇安恰好也在这时回来,她盯着他,“哎,你今天破费不少啊。”
服务员瞅了眼谢宇安,心想刚才买单的可不是这位先生。
谢宇安没接茬,倾身将赵雪妮从椅子上捞起来。
“赵雪妮,你是不是没照镜子不知道自己脸有多红?”
赵雪妮不解,等到起身双腿忽然一软,谢宇安都成重影儿的了。
“你们几个——”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李想们被冷冷喊了一声。
都抬起头。
呆呆看着把站都站不直的赵雪妮揽在怀里的谢宇安。
“谁有你们老板家的地址?”
-
谢宇安没想到的是,赵雪妮看着高高瘦瘦一个女孩子,喝完酒怎么会重得像坨沙包,拖都拖不动。
初夏的夜晚,谢宇安抱着烂醉的赵雪妮爬上老房子二楼,来到她家门口时,身上已经出了薄汗。
赵雪妮穿的是雪纺衬衫,衣料薄如无物。
肌肤相贴,她的身体细腻光滑,比他还烫。
谢宇安喉头滚动,拍了拍她胳膊,轻声问,“密码。”
赵雪妮哼哼了两声。
谢宇安自觉问不出所以然,便去找她手机,想备忘录里或许有写。
他手刚碰到她牛仔裤后面的口袋,赵雪妮反手包住他,问,“你干嘛摸我?”
谢宇安一愣,转而觉得好笑,“你这不是醒着吗,快告诉我密码。”
“密码……?”
赵雪妮抬头,有些不解地望着谢宇安。
“就你生日啊。”
她眼睛水光潋滟,明明睁着眼,眼神却是涣散的。
还醉着。
一瞬间,谢宇安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苦笑,输入一串数字。
——门开了。
谢宇安将赵雪妮拉进门内,把她扶正在墙边,“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可以的吧?”
赵雪妮鼓了鼓腮帮。
“嗯?”
谢宇安刚问完就意识到晚了。
赵雪妮捂着嘴冲进卫生间。
一阵抽水马桶的声音过后。
谢宇安横抱着哼哼唧唧的赵雪妮走了出来。
环顾一周,这屋子看上去很新,应该很少住人。
谢宇安把赵雪妮放倒在沙发,“吐也吐过了,可以睡觉了。”
忙碌一通,谢宇安身上的T恤已经汗湿,紧贴着劲瘦的腰腹。
他转过身,衣角忽被一只手扯住。
赵雪妮从沙发里仰起脸,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眼含期待,“你真的没有骗我?”
谢宇安低头与她对视,“我骗你什么。”
赵雪妮没有松手,袖子里露出一截白嫩小臂,肌肉绷成直线。
紧紧拽着他。
谢宇安恍然,赵雪妮要的其实只是一句承诺。
无论是谁给她。
他叹了口气,服输:“我说的都是真的。”
赵雪妮撅起嘴,狐疑地打量眼前的男人。
半晌,她问,“你说,你从来就没喜欢过储念?”
谢宇安眼眸一沉。
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赵雪妮满意地笑起来,拽他衣角的手臂在半空中晃了晃。
“你说,你马上就可以去工程部上班?”
谢宇安脸色越来越暗。
他轻声回答,“嗯。”
“你说你……安排好工作就要跟我结婚?”
“……嗯。”
“那你亲我一口。”
“……”
小区楼下,梧桐树枝繁叶茂。
树影里的男人背靠车门,抽了一根又一根烟。
二楼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
忽然在某一秒熄灭。
他踩掉烟头,转身开车离去。
-
六月,上海的温度一夜间骤升。
创意园里盛放的粉蔷薇开出墙外,随风招摇,吹来阵阵暖香。
赵雪妮就坐在一株蔷薇花下。露天的咖啡馆,她谈着生意。
对方上次通话过后,特意从北京赶来,寄给赵雪妮一大堆面膜样品,想上她们直播间。
赵雪妮最早在北京做直播,卖的就是面膜。
那会她还只是个对着镜头磕磕绊绊,一句话都说不连贯的小主播。
合作商诚恳讲完自己从零开始开厂创业的故事,触到赵雪妮某些往事,她同意了。
回工作室喊来运营人员,选品归她管的。
“你先查一遍工厂资质,确保没问题再上直播间。”
“好的姐。”
运营女孩抱着一大摞面膜回了工位,李想立刻凑过来,“哎哎,这又是哪家厂商送的?给我整两片,最近皮肤干。”
“一边儿去!”女孩拍开他的手,“这种杂牌的面膜你也敢用,不怕烂脸啊?”
李想瞪眼:“哪有那么夸张,它有正经品牌名啊!”
“谁知道是不是套牌工厂?雪妮姐让我彻查一下,你别碍事,起开。”
临近618大促,赵雪妮忙得焦头烂额,已经许多天没有回家。
她不喜欢回到漆黑的家,然后打开灯那一瞬间的感觉。孤单像潮水一样淹过来。
她宁愿睡办公室。
而她也很久没有这种,全心全意为了一个目标努力的感觉。
心无旁骛,轻盈又潇洒。
赵雪妮正在检查佣金合同,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光听声音也知道来人是谁。
“赵老板,餐厅已订好,您该吃饭了。”谢宇安插兜靠着门框,对她笑了笑。
经过那次聚餐,不知为何,赵雪妮看到谢宇安总觉得亲近很多。
比如他此刻倚着门边淡淡微笑的模样。
衬衫长裤,清俊疏朗。
——像某个人变温柔之后的样子。
赵雪妮笑着摇了摇头。
“走啦,今晚吃什么?”
谢宇安在赵雪妮出门后站直了身,正要关门,视线不经意落到墙角,瞬间沉了一下。
——他送她的花被堆在角落,暗自枯萎。
李想眼看着老板和准“老板娘”并肩走出了工作室。
“宇安哥哪都挺好,但就是吧……”
李想摸着下巴,莫名想起了面试那天见到的,越过所有人径直迈进老板办公室的黑衣男子。
“我总感觉,老板好像更喜欢那样的……”
“哎,这个工厂的实控人好像……”运营女孩对着电脑皱眉,小声嘀咕,“好像之前在北京也开过直播公司。”
“喂喂,你选品OK了没有?”
运营总监急匆匆赶来,“快快,618方案征集要到deadline了,先随便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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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版!”
又是几天过去。
赵雪妮和谢宇安维持着你请我一顿,我还你一顿的默契,已经连续吃了许多顿晚餐。
这日吃完饭,溜达回工作室的路上,赵雪妮感慨,“每天和你下馆子,我的创业基金都要见底了。”
谢宇安轻笑。
盛夏的夜晚,他和她的影子中间一直有一道细缝。
他不禁靠近了些。
他们的影子立即融为一体。
“那就不要再抢着买单了。”谢宇安说,“我养得起。”
赵雪妮身形一僵。
谢宇安舔了舔唇,正要认真开口时,兜中手机不满地震动。
赵雪妮拢了拢长发,指着他手机,“你先接电话。”
谢宇安看她一眼,笑道:“好。”
他接通电话,自然地牵起赵雪妮的手。
两个人沿着树荫慢慢地走。
到了下个路口,谢宇安挂断电话,叹了口气。
“要加班?”赵雪妮松开了手。
谢宇安掐了掐鼻梁,低低嗯了声。
“那明天见。”她笑。
谢宇安轻掐她的脸,“等我。”
目送谢宇安开车离去后,赵雪妮转身快步回公司。
浪漫对现在的她而言只是消遣,反倒工作没做完,才会让她一直惦记着。
快到工作室,这一带只有那一栋房子亮着灯,因此靠近门口的地方格外亮,大门对面的树下格外地暗。
赵雪妮忽然顿住脚步。
黢黑的树影里站着一个人。
她呼吸一窒,泥雕木塑般僵硬地转过脖颈。
那个出现在她梦中的人举步向她走来。
乌发朗眉,眸光清亮。
她抱着马桶一通狂吐的时候,是他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背,替她把汗湿的乱发从脸边拨开,柔声告诉她,雪妮别怕啊,吐出来了就好了,吐出来就舒服了……
他递来扭开瓶盖的水,喂着看她喝完,又把她抱起来……
赵雪妮怔在门口,头顶的白炽灯亮如白昼。
许漠走了几步后站定在她面前,垂首看着她。向来冷感的五官,在灯光下变得有了温度。
“吃饭了么?”许漠抬腕看表,“我订了餐厅,待会一起去吧。是你喜欢的菜系。”
赵雪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许漠应该是没看见谢宇安和她牵手走的那一段路。
没看见,所以眼里才会流动着期待感。
赵雪妮喉咙忽然发涩,“你……每天都这么晚才吃饭?”
九点了。
听说许漠最近正式接受工程局聘任,作为总工程师牵头设计一款保密车型。
“你不是吗?”许漠的手大概不知往哪放,他单手插进后裤兜,“我看你同事每晚这个点都会出来扔外卖袋。”
赵雪妮睫毛微眨。
“那是她们在吃宵夜,不是我。”
赵雪妮按了下指纹锁,推开门说,“我早就吃过了。”
话音刚落,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张开五指,按在她头顶的玻璃门上。
“吃过了,也可以再吃。”许漠声音微沉。
就这么一句,许漠还是许漠。
从不考虑她是否愿意。
“我想,我那天在餐馆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赵雪妮在许漠单手的包围中转过身,微仰下颌,淡淡承接他目光,“你喜不喜欢储先亮的女儿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从你回东北单方面通知我分手的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再也不会有任何可能了。”
“许漠,请你别再纠缠我。”
许漠定定看着她,“那要是我投资呢?”
赵雪妮拧了下眉。
许漠勾起一边嘴唇,撑在门上的手指有规律地敲着玻璃:“让我进去,投资之前我需要考察你的公司。”
赵雪妮紧抿嘴唇,眼里有薄怒。
“需要三百万,还是五百万?”许漠笑笑,“金额太大的话,我还会考察老板本人哦。”
赵雪妮怒别开脸,“不用你虚情假意,我们公司经营好得很——”
“雪妮姐!”
运营女孩和总监冲出直播间,在玻璃门那边对她狂招手,脸上五官都急成了一团。
赵雪妮神色骤变。
许漠推开门,和她一起走进工作室。
“雪妮姐,出事了!”
两个女孩把赵雪妮拉到几步之外,极力压低声音,却还是发出人在焦急之下吼出的喉音。
许漠沉默地听着。
“你让我们卖的那款面膜……”
“观众反馈说……说是假货。”
50. 50
那些面膜是假货。
听到这消息,赵雪妮下意识地撑住墙面。
——再知名的主播,一旦售假,都将面临全网封杀的后果。
赵雪妮的工作室虽然才十几号人,但是是她们合力托举起了这个公司。
现在公司开业不到一个月,就很可能因为这次售假事件,赔得血本无归,全员解散。
赵雪妮根本无力偿还储先亮的那一百万。
眼见老板神色苍白,运营总监知道这回大事不妙。
她看了眼身旁的小员工,率先开口:“雪妮姐,这款面膜的选品全部都是周凡在负责,我根本不知情哦。”
叫作周凡的运营女孩一听急了。
“沈总监,前几天下班是你说deadline快到了,要我先随便交你一版方案的!”
沈总监毫不示弱:“哦,你为了完成任务,还真的连面膜工厂的资质都不核实就上交给我?要不是你出纰漏,这款面膜怎么会登上直播间?”
周凡快急哭了:“我……我那天本来要查这家公司的,是沈总监你一直催我,我才——”
“够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告状有什么用?”
沈总监毕竟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字字句句都把锅盖往周凡头上扣。
“自己工作不认真,害得我们所有人给你收拾烂摊子!公司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脱不了……”
“沈燕,差不多得了。”赵雪妮轻声说。
沈燕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赵雪妮这时想的都是如何危机公关,把影响降低到最小,但沈燕作为公司管理层,到现在还一心想着自保,实在让人火大。
“沈燕,周凡,你们现在有再多情绪也给我压下来,先去通知所有面膜主播向观众道歉,承认我们的选品失误,然后让中控掐了直播,半小时后全体开会。”赵雪妮语速很快,音调又平又冷。
她不知道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但既然过错方确实是自己公司,抵死不承认只会显得更不诚恳。
两人从没见过赵雪妮这么严厉,都不敢再说什么,照吩咐干活去了。
工区霎时恢复夜的寂静。
赵雪妮长舒口气,重重靠上墙面。
脑子里很乱,却也很空。
就在这烦躁又无头绪的时候,丝丝缕缕的白烟飘过她眼前。
赵雪妮转首看去。
怎么把他给忘了。
赵雪妮拧起细眉:“公司不能抽烟。”
几步之外的许漠也靠着墙,低头看手机,另一只手夹着烟。
安静地旁听整场公司危机。
“喂!”赵雪妮紧咬嘴唇,看着手机屏幕在许漠脸上映出荧光。
帅得很气人。
“你没事干就移步出去行不行?我现在没空跟你扯。”
许漠抬头看她一眼。
“你在北京的前司是叫华麦吗?”
赵雪妮愣住。
许漠又低头点弄了几下手机,看着她说,“我查到了,现在这家工厂的实控人,就是你前公司的老板——专卖假货面膜。”
赵雪妮久久没有说话。
只是突然想起,那天在粉蔷薇花下和人聊生意,对方似乎特别了解她喜好。
那么,这很有可能就是——
“他们故意要害我?”赵雪妮声线微颤。
许漠收起手机,说,“我还需要查得更多。有电脑吗?”
赵雪妮点头,“来我办公室。”
-
许漠跟着赵雪妮进来,顺手关上门。
他环视一圈,勾了勾唇角。
这办公室装修得跟卧室一样,墙边有张折叠床,被子掀开一半,床单有明显睡痕。
目光滑到角落,许漠嘴角下压。
不知谁送给赵雪妮的一束花。
花瓣全枯萎了,她却还留着。
“电脑开机了。”赵雪妮弯腰点着鼠标,“许漠,你来。”
许漠过来坐下,他个子太高,脑袋一下就杵到赵雪妮面前。
短发根根立起,飘着男士洗发水的清香,盈满在赵雪妮鼻尖。
赵雪妮摸着鼠标的指尖微紧,还维持弯身的状态,给许漠打开网页。
他又从烟盒取出一根烟。
近来熬大夜做设计,已经离不开烟。
许漠刚把烟头放进嘴里,就眼看两根莹白的手指抽走了它。
“我说了,公司不能抽烟。”
赵雪妮把香烟连同烟盒一起扔进垃圾桶。
许漠抬头看着她。
赵雪妮的目光落在屏幕,面无表情。
她不会再惯着他。
许漠没说什么,转过身敲键盘。
许漠浏览公司股权信息的速度很快,赵雪妮手撑台面,和他一起看电脑。
往往她还没理清两家公司之间的关系,许漠已经滑到下一页,然后开始做股权透视图。
半小时后,许漠查清了一切。
去年在北京,赵雪妮因为发现直播公司售假,愤而辞职,没过多久公司就被人举报,然后倒闭。
老板怀疑举报人是赵雪妮,重新注册工厂生产假货面膜后,听说上海最近有个风头很大的直播工作室,一摸底细,竟然就是前员工赵雪妮!
那可是公司倒闭之仇,老板当然要报。
许漠讲完他所分析的来龙去脉,赵雪妮眉头越皱越深。
这样就都说得通了。
“工厂制假售假的证据充足,直接走法律渠道打官司吧。”许漠说,“这个律师,你明天去找他,就说是我介绍的。”
许漠说完点了几下手机,赵雪妮手机屏幕一亮。
是他发来的微信。
上次聊天记录还停在三月。
她和他打了最后一通视频电话。
“赵雪妮。”许漠又仰起头。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雪妮放下手机。
“嗯?”
视线之间没了阻隔,许漠静静凝望着她,眼里透着成熟男人的深邃。
两个人在寂静的夜里对视,赵雪妮开始觉得呼吸滞塞。
许漠看了她许久,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抽烟。”
赵雪妮稳住心跳:“因为,我这里不能抽烟。”
“那为什么连我的烟盒也扔?”
赵雪妮想了想,说,“因为……”
许漠打断了她,不想听她振振有词的因为。
“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
许漠点了点头,“那我就当作你默认了。”
“……你快走吧。”赵雪妮推了下许漠。
要开会了。
第一次开全体员工到齐的大会,赵雪妮讲了很多。
这是凝结她全部心血开的公司,包括工作室的室内装修,都是赵雪妮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里。
散会后,已是深夜。
员工们回了家,赵雪妮关掉工区的灯和空调,回到办公室的折叠床上睡觉。
躺在黑暗中,凝神望着天花板,赵雪妮睡不着。
直到这一刻,她才懂得了创业的辛苦。
这份辛苦与创业资金的丰厚无关,而在于,当一个不够成熟的团队开始运转,作为老板,你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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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证每件事的亲力亲为。
整个事件中,最大的过错方,其实是她自己。
作为老板,她偷懒了。
赵雪妮慢慢坐了起来。
放空片刻,她穿上短袖,推开门出了工作室。
创意园区里黑漆漆的,只有路灯微亮,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树丛里蝉鸣不绝,赵雪妮看了眼那片林子,忽然间从林间刺出两道白光。
她立刻退步,抬手挡住眼。
许漠下车走到她面前,“赵雪妮,是我。”
赵雪妮一怔。
现在是凌晨三点。
“你睡不着?”许漠看了眼赵雪妮在夜里的白T,脱下衬衫递给她,“穿上,夜晚会冷。”
晚风吹过,赵雪妮皮肤已有寒意。
她道了声谢,套上许漠的白衬衫。
袖口宽大,完全没过她的手。还有他的余温。
“你……不回家吗?”赵雪妮走上林荫道。
许漠走在她右侧,双手随步伐轻晃。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有点担心你。”
赵雪妮藏在袖子里的手轻攥了一下。
从她看见许漠从车里出来那一秒起,心里就涌动着奇异的感觉。
但,不能再这样了。
许漠对她好一点,她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今晚谢谢你帮我查资料,我开会时的思路很清晰。”赵雪妮说。
许漠没接这句,轻声说,“那个运营总监,不能留。”
赵雪妮愣了下。
“你怎么看她?”
许漠说,“作为领导者,要对所有向自己汇报的人负全责。即使她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做了什么。”
赵雪妮垂眼不语。
“遇事只知推脱甩锅,这样的人,”许漠凉凉一笑,“不配留在你的公司。”
赵雪妮心情复杂,“那周凡呢?就是那个女孩。”
“一个没什么心眼的老实人。”许漠总结,“每个人都会犯错,犯了错不可怕,愿意改正就还有救。”
许漠表达观点时的语气肯定,却不尖锐。听他这么一说,赵雪妮心里疏通不少。
她又想道谢,许漠先一步开口:“你还在开公司的初创期,相当于蹒跚学步的小孩,没有谁一出生就会跑步。所以,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赵雪妮迟疑片刻,终究咽下了那句生分的谢谢。
“好。”
沿着小路来回走了几圈后,赵雪妮感到困了,捂嘴打了个哈欠。
许漠送她到工作室门口。
快四点了,度过这段最黑暗的时刻,东方就要破晓。
赵雪妮把衬衫还给许漠,“你也回家补会觉吧,睡不了一会儿又得上班了。”
许漠松松捏着衬衫,垂到腿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喊她,“赵雪妮。”
赵雪妮平视着许漠胸口,那儿在有规律地起伏。
可她的却有点不规律了。
许漠轻拍了拍她胳膊,“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直都在。”
他说完转身走进了那片幽暗的树林。
没过一会,驱车驶远。
赵雪妮愣在路灯下,抬手放在左边胸口。
一定是她今晚太疲惫。
竟然从许漠这里感觉到了温柔。
那份温柔,不是说话的轻声细语,也不是动作的轻轻起落,而是他完完全全和她站在一边,耐心地为她提出建议。
至于采纳与否,全看她自己。
他不强求。
但当她下一次还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一直都在。
51. 51
第二天,赵雪妮去找律师,谢宇安陪在身边。
看到镀金的公司招牌,谢宇安眸色一暗。
“这家律所似乎很低调,你怎么发现这里的?”谢宇安笑着问。
赵雪妮未做他想,说,“朋友推荐。”
谢宇安看了赵雪妮一眼。
赵雪妮神色淡淡。
他点头,“我们进去吧。”
这家律所胜率极高,和中凌合作多年,谁会给赵雪妮推荐这里?
也许是卢巧告诉她的。或者郭文。
谢宇安努力不去想心头那个名字。
咨询了两小时,赵雪妮在结束时感慨,许漠推荐的金牌律师果然专业。
律师全面制定了打赢这场官司的策略,但也对赵雪妮坦言,请他出场的律师费可不便宜。
赵雪妮固然可以向制假工厂索赔几十万,但这些钱转手就要付给律师。
吃午饭时,谢宇安给赵雪妮夹菜,菜全堆在碗里,她一口未动。
“是这些菜不合胃口吗?”谢宇安招来服务生,说,“我们再加几个菜。”
赵雪妮拦住他。
“不用了,宇安。”
赵雪妮眼眸沉凝,语露担忧,“我总觉得,即使打赢了这场官司,也不算彻底解决此事。”
谢宇安不解:“为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制假售假,而更像一场私人恩怨。”
赵雪妮的指尖轻叩桌面,她盯着杯中水,片刻后抬起头,坚定道:
“我得亲自去一趟北京。”
谢宇安很是诧异,但没有多问原因。
他立刻打开手机购票软件,“什么时候出发,我陪你一起去。”
赵雪妮笑道,“不用,你有这个心我就很满足了。”
“哦?”
谢宇安挑眉,“想找机会甩了我?”
赵雪妮被他一噎,呛了口水,笑得更开心。
“你刚升市场部副总监,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我一个人可以。”
说完,见谢宇安还是不太满意,赵雪妮只好探身越过桌面,捏了捏他的脸。
谢宇安眉眼霎时柔和。
真好哄啊。
不像某个人。
冷不防想起那张脸,赵雪妮愣了一下。
-
机场。
一行人走向登机口,为首的男子西装革履,气宇轩昂,惹过路行人纷纷侧目。
“王局,我们到了。”
进入贵宾候机室,许漠走到一张暗红色沙发旁,颔首致意。
王局长从茶杯上抬起眼,目光扫过许漠,和他身后黑压压的团队。
悠悠点头:“你这次去北京参加的研讨会是保密项目,进了酒店就不能出去,别被那些人抓住把柄,在局里做事跟普通公司不一样,处处都得留意小心。”
开始登机,头等舱旅客先入座,许漠坐到窗边,低头翻阅今天的报纸。
过了一会,陆续有人穿越过道,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进许漠耳朵。
“好,好,我知道啦,小谢你真的好啰嗦啊。”
许漠翻动报纸的指尖一僵。
他猛然抬起头,冲到过道寻找那抹红发背影。
却只看见一堆陌生面孔。
两小时的飞行时间,对许漠来说从未如此漫长。
降落之后,他又想起身寻人,王局在这时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们先下飞机,不走旅客通道。”
下了舷梯,一阵热风吹来,是北方独有的干燥。
机翼下方停着一辆黑色红旗轿车。
王局先过去了,许漠回头望了眼飞机窗户,只得作罢,快步上车。
轿车抵达北京丰台某处国家级会议宾馆,旋转门前站着一排士兵,挺拔如松,怀中持枪。
许漠只觉得自己像个重要货物,从这处被运送到那处。
他抿了抿唇,拎着公文包进门。
办好入住,许漠终于得空,拨打赵雪妮电话。他得确认那女人是否是她。
听到第七次“抱歉,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时,有人敲门。
许漠走过去开门,又是王局,语重心长嘱咐他:“你现在参与研发的项目,很有可能会突破美国一直以来的技术壁垒,做成了,工程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处长就是你。”
许漠沉默不语。
王局沉沉看着他:“许漠,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值得你放弃前途。”
许漠低低嗯了一声。
王局走后,他扔开手机,用力抓起头发。
心里烦躁不已。
一个人有了非常想做的事情,却因各种原因,迟迟没机会做那件事,就是这感觉。
忙完一天下来,天边出现夕阳的余晖。
回到房间,许漠又想给赵雪妮打电话,即将按下绿色通话键的时候,他看着窗外漫天金黄的落日,灿烂而辉煌,胸口忽然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胀满。
走到窗前,许漠拉开窗户,目光向下,是酒店花园里密密麻麻的竹林。
一楼,二楼,三楼……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许漠再也没有回头。
他手往窗台上一撑,直接跳了出去。
-
北京,对赵雪妮而言,始终是一个特别的坐标。
大学四年,工作三年,高中毕业后的七年时光,全都驻扎在这里。
这也是和许漠失去联络的七年。
资料显示,售假面膜工厂的地址在通州区。
赵雪妮一下飞机就直奔通州。
这里是北京城郊,接壤河北。六环外的街道灰蒙蒙的,路上有许多平房,货车,和高耸的信号塔。
下车后,赵雪妮进超市买了一些拜访客户必备的礼品。
在收银台结账时,她略有迟疑,又折回厨具区,买了一把水果刀。
打车来到工厂门口,赵雪妮在门卫那儿登记,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接她。
正是在蔷薇花下跟她谈合作的女人。
女人仿佛什么也不知情,一脸的笑:“哟,赵老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赵雪妮便也回之一笑:“我找刘茁。”
刘茁,就是赵雪妮前司老板。
她提出辞职的时候,曾经把一片还在滴水的面膜甩到了刘茁脸上。
而刘茁明显很记仇。
办公室里,刘茁坐在桌后,个子矮小,双手在脸前交叉,目光沉沉盯视她。
“赵雪妮,你来我厂里是什么意思?”
赵雪妮并不急着回答,她坐到刘茁对面,礼品袋放在脚边。
“刘老板,您不必对我有什么敌意。如您所见,我专程从上海飞过来,是跟您谈合作的。”
刘茁冷哼一声。
这时秘书进来,附耳告诉他,这女的是一个人来的。
闻言,刘茁挑了下眉梢,再看向赵雪妮时,戒心就消了不少。
赵雪妮以前在公司就是最不服管的那类刺头员工。
现在做了老板,气焰恐怕更嚣张。
不过呢,她一个人在北京孤立无援,谅她也翻不出自己掌心。
刘茁吩咐秘书给赵雪妮倒了杯水,对她抬抬下巴。
“说吧,谈什么。”
赵雪妮早有准备,提议道:“我们直播间卖了假面膜的事,想必刘老板也有听说。我此行的目的很简单,是想请刘老板作为面膜生产商,跟我们一起向消费者道歉。”
“你开什么玩笑?”刘茁冷笑,“赵雪妮,一年不见,怎么你还是这么蠢?”
刘茁从表情到言语都是十足的不屑,但赵雪妮来之前便料想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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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她脸上仍含着微笑,言辞诚恳,却不卑微。
“刘老板,做生意的人最看重和气生财,您先别动气,当心坏了发财的气运。”
刘茁脸色一沉。
赵雪妮继续说:“我是觉得呢,这件事闹上法庭对双方都没好处,您要赔不少钱,我也得付律师费,何必将辛苦挣来的钱便宜了那些律师?不如我们私下了结,唯一需要您出面的,就是上直播间道歉。再之后,您如果想要另起炉灶开新工厂,也不耽误您挣钱,是不是?”
赵雪妮这番话完全是站在刘茁的角度考虑问题。
这是律师教她的一招:先礼后兵。
包里的录音笔就是开庭时的证据。
不过,也藏着赵雪妮的私心。
刘茁开工厂做三无面膜害人,她不会让他好过。
以前她没这么做,但以后,他开一个厂,她就举报一个厂。
就像她辞职那天放的狠话。
——“我迟早让你从这行滚蛋。”
刘茁盯着赵雪妮久久没有说话。
嘴里舌头顶着腮帮乱转,不知转着什么歪心思。
“赵雪妮,你哪来的钱开公司?”过了很久,刘茁忽然问。
赵雪妮眸色微动。
这个对话不在她提前预料的范围之内。
“卖身?还是……”
刘茁歹歹一笑,“受人指使举报我,然后拿了一大笔钱开公司?”
赵雪妮拧眉不悦,站起身说:“刘老板,我提的建议您可以考虑一下,我先告辞了。”
她转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拧了下把手,却打不开门。
刘茁阴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赵雪妮,你害我赔得倾家荡产,现在就想轻易出我的门?”
赵雪妮身形一凛。
飞快摸进包里的凸起,那把水果刀。
-
“警官,麻烦再开快一点。”
许漠坐在副驾驶,紧握手机的掌心渗出汗珠。
通话界面一直亮着,一直没人接。
入夜,三辆没拉警铃的警车静悄悄停到工厂门口。
门卫老大爷正掺瞌睡,就见一群穿制服的的警察冲进厂里。
冲在最前方的反而是个便衣。
“哎哎,你们干什么!”大爷跑上前拦住所有人。
一个男人皱眉亮出证件,怼到大爷面前。
“警察办案,接到群众举报,你们工厂疑似生产三无化妆品,大量流入社会。”
大爷一惊,忙抄起对讲机:“主任,快跑,有警……”
话没说完,大爷的对讲机已被踢飞。
“哎呦喂!”
两个民警反押大爷双臂,将他牢牢摁在地上。
许漠没空理会这些,踹开大楼的门,奔进大厅左右一看,两边都是望不到尽头的走廊。
还有大厅中央的楼梯。
许漠只能凭直觉,在夜色里三步并一步跨上台阶,心急如焚,直冲顶楼的老板办公室!
现在只有一件事最重要,就是立刻找到赵雪妮!
“许先生!”民警队长跟着追上前。
许漠没命地往楼上狂奔,中间扯住一个往下逃的女员工,厉声喝问:“上海来的女人在哪?”
女员工吓傻了眼:“她在,在刘总办公室,里面就,就他们两个人……”
许漠的心沉下去。
他卷起袖子。
民警要跟上,许漠大声喝止:“都别动。”
那一秒钟里,他的大脑飞闪过许多糟糕至极的画面。但无论是哪种,都不能让旁人看到。
他一个人够了。
所有民警都停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许漠踹开那间房门,大步闯了进去。
许漠闯进去,看清屋内景象,瞳孔骤缩!
52. 52
赵雪妮听见刘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一秒,飞快从包里掏出了水果刀。
她双手合持刀把,转身对准刘茁的脸,大喝一声:“你想干什么?!”
刘茁个子矮小瘦弱,一看见赵雪妮有刀,脸都吓白,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
“赵雪妮你,你别乱来啊……我什么都没做!”
赵雪妮身高一米七,面对矮自己一个头的刘茁,她并没有那么害怕。
但还是十分警惕。
毕竟他是个男的。
“没做什么,那你把我反锁在门里?”赵雪妮冷哧,一边回头观察身后,一边把刘茁赶到墙角,“去,那边去,往后退!”
刘茁本来只是想锁门吓唬一下赵雪妮,哪知她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还真是个烈性的东北娘们儿。
不,是东北疯子。
看似拎着礼品来跟他谈生意,包里竟然还揣刀!
刘茁干笑着服软,瞅准机会去摸口袋里的手机:“赵雪妮,咱俩同事一场,有必要闹成这样吗?我对你说那些话也只是怀疑,又没说你真的举……”
“你手别动!”
赵雪妮移动刀尖,指着刘茁想要放下的右手,“手机拿出来,扔到地上!”
赵雪妮的嗓音因激动在发颤,格外尖利。
刘茁听出来了,嘴角勾起一丝邪笑。
“好,好,我扔!你还要我干什么,我都配合。”
他果真把手机扔到地上,用脚踢远了。
赵雪妮估测了一眼手机的方位,离自己有五步距离。
她手机没电关机了,只能掐准时间用刘茁的手机向外界求救。
目光在办公室飞快扫视一圈,赵雪妮看到刘茁桌上有一圈细红麻绳。
“把你自己绑起来。”她把绳子扔到刘茁脚边。
刘茁不动,一对细眼不怀好意地打量赵雪妮。
他知道她不敢动刀。
以为她搁这儿开玩笑呢?
赵雪妮冷笑,抄起桌上的白瓷花瓶,往地上“哐”地一砸。
哪知被刘茁瞅准了时机,扑上去就要捡那些尖锐的碎瓷片。
赵雪妮神色一凛,对着刘茁肩膀就是狠狠一脚,把他踢开了老远。
“唉哟我操!你个臭娘们……”刘茁捂着肩膀,五官皱成一团,“你跟老子来真的?”
“我说了。”
赵雪妮跨过那些瓷片,将绳子甩到刘茁脸上,就像曾经把面膜甩他一脸那样,语气冷寒如冰。
“绑上。”
刘茁一脸怨恨地将麻绳缠上自己腿腕时,赵雪妮快步捡起手机。
她正要拨打110报警,屋外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怒喝。
她不知道在一门之隔的那一端,怒喝的年轻男人就是许漠。
许漠一路抢时间赶到这里,终究是怕来不及,厉声喝道:“都别动!”
他攥紧拳头踹开了门。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碎着满地瓷片。
顺着瓷片散落的方向看去,地板上竟有淡淡血迹,拖拉着不断向前延伸。
血迹的尽头,是墙角里一个正在发抖的瘦弱男人。
他双手双脚都被缠住,眼里满是惊恐。
许漠屏息,抬腿朝男人走去时,一道寒光闪过。
尖锐的刀尖对着他的鼻尖,微微发颤。
赵雪妮脸色苍白,握刀的手不住抖动。
她的恐惧在于,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还有力气对付另一个男人。
何况他身形如此高大。
看清来人是赵雪妮。
她性命无忧。
她衣衫完整。
许漠只觉得全身都松了一口气。
他抬手想碰她,正要开口说话,赵雪妮却还未从巨大的惊惧中醒悟,尖叫着将刀刺了过来!
许漠一把捉住赵雪妮的手腕。
“雪妮,是我!”
赵雪妮浑身一怔,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夜色中的健硕男人。
男人又靠近了些,让她足以看清,白炽光下的这个人,是她根本不敢想象会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许……”
赵雪妮突然虚脱,手中的水果刀“哐啷”掉落地上。
精神上也再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许漠伸手接住她。
将她揽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赵雪妮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永远不要把你的后背留给敌人。
“臭娘们儿去死吧——!”
刘茁突然挣开麻绳,捡起一片碎瓷就要冲上来,直刺赵雪妮背后。
许漠抱着赵雪妮往旁一动,刘茁扑了个空,反身再来时,许漠抬起长腿,对准他胸口就是一蹬。
刘茁被踢飞到办公桌桌沿,发出一声闷哼,顺着桌子滑到地上。
晕了过去。
许漠冷冷移开视线,看向怀中人苍白如纸的脸。
他将赵雪妮横抱起来,走出办公室。
两人离开后,民警们这才涌进去逮捕刘茁。
-
警局。
赵雪妮渐渐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深夜的走廊长椅上。
准确说,是靠在许漠肩头。
察觉到她鼻音的变化,许漠低头,对上赵雪妮刚刚苏醒的朦胧双眼。
他心头一颤,哑着嗓子问,“醒了?”
赵雪妮看了眼四周环境,意识慢慢回笼,问许漠,“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怎么会,在北京?”
许漠说,“我来北京出差。”
赵雪妮小声哦了一句,像只懒洋洋的树懒,缓缓点着头,又想问什么时,许漠轻声打断她,“你的手机怎么回事,从早到晚一直打不通。”
赵雪妮闻言摸出手机,递给许漠。
“不是我不接电话,你看,没电了。”
像乖孩子给老师上交证据。
许漠无奈地揉了下眉心。
他别过脸看向一边,自语般喃喃,“真拿你没办法。”
赵雪妮看着许漠侧过去的挺拔鼻尖,心里忽然很痒。
“许漠。”轻轻喊他。
几乎只隔了半秒钟,许漠转脸看回她,微挑眉梢,“嗯?”
赵雪妮喊完许漠才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或者,说什么在此刻都不重要。
她只想好好看着许漠。
看他的眉眼鼻唇,看他漆黑的眼眸里,闪动着的温柔的光。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很近地看着彼此。
直到民警过来喊两人签字,签完字,他们就可以先回去休息。
两人一起走出警局,赵雪妮忽想起什么,摸了下许漠的手。
“许漠,你等我两分钟。”
她朝卫生间方向去了。
许漠看着自己被赵雪妮碰了一下的手背,有种奇异的感觉。
像是青春期男女最懵懂的悸动。
可明明,他们已经有过最深入的碰撞。
为什么到这一刻,竟然像……她与他的从头开始?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许漠想,他一定——
“老实点,别动!”
这时,一群民警押着一个寸头男人,与许漠擦肩而过。
许漠侧身让出路。
他目送男人被押进审讯室,又恰好看见一起去工厂的民警队长,便上前问,“警官,请问刚才那人是?”
按理说警察办案不得透露细节,但民警队长见过许漠冲锋时的英挺模样,心里对这个年轻人有几分欣赏,才告诉他,“这家伙啊,隔天你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他了。是人贩子,这些年拐了不下十七个妇女。抓了他,我们局算是破获近年来最大的一起妇女拐卖案。”
许漠眼神转深,队长立刻看出情况,问,“怎么,你有话想说?”
许漠沉默数秒,启唇想说什么时,赵雪妮从卫生间出来了,隔着整条走廊对上他目光,脸上有淡淡笑意。
许漠神色便也柔和下来,转首看向队长:“我能留您一个私人电话吗?我们日后详谈。”
队长嗅到破案线索的味道,自然同意。
出了警局,赵雪妮问许漠,“你们刚才在交换电话号码?”
“警察叔叔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当然得好好道谢。”许漠拉起赵雪妮的手。
小小一只,轻易就能攥在手心。
赵雪妮捕捉到了“我们”两个字,再一看自己被许漠包住的手,咬唇笑了起来。
“你今晚的酒店找好了吗?”许漠在路边拦车,“我送你过去。”
赵雪妮点头,“我订了学校北门那家酒店。”
这个学校,指的是她大学母校。
许漠会意,上车后告诉司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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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大北门的丽铂酒店。”
后座,赵雪妮看着窗外的夜景,手还和许漠牵在一起。
过了很久,她突然皱眉,盯回许漠。
“你怎么知道我学校北门的酒店叫什么名字?”
许漠唇抿成一条线,侧脸在霓虹闪烁的街景中落拓俊朗。
他回答,“我提前看过地图。”
到前台办完入住,上电梯,许漠将赵雪妮送到房间门口。
他看了眼腕表,“赵雪妮,我得走了。”
赵雪妮刷开房门,低声说,“再待会儿吧。”
推开门,赵雪妮回头看许漠一眼,像挑衅,也像邀请。
未得他答案,她没再管,径直走向房间深处。
许漠舔唇,抬腿跟了进去。
进房后,赵雪妮拿了瓶酒店赠送的矿泉水,坐到床尾,拧了几下瓶口,拧不开。
许漠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我来。”
瓶盖在他手中一转就开,许漠将敞口的矿泉水瓶递过来,赵雪妮却没接。
目光顺着许漠修长的大腿慢慢往上爬,经过他劲瘦的腰腹,微起伏的胸膛,突起的喉结,最后抵达他眼里。
许漠眼底深浓。
“你住过这里。”赵雪妮仰脸看他。
许漠不说话,喉咙滚了一下。
“酒店电梯的位置,你比我熟悉。”
赵雪妮双手向后撑住床面,微微仰身,以便更好地承接许漠视线。
以及,让他饱览自己圆润挺拔的胸线。
许漠喉头发干,喝了一口赵雪妮不要的水。
喝完,他用手背抹嘴,“是的,我住过这家酒店。”
赵雪妮“嗯哼”了一声,依旧自下而上地将目光探向许漠。
从许漠的视角看去,赵雪妮一张尖脸如猫,卷发微乱,简直勾人至极。
许漠稳住急促的呼吸,沉声道,“2012年9月17号,我住在这里,去学校的栅栏边看你参加大一军训,你穿迷彩服站在队伍第一排,编号4557。”
“2013年12月15号,你第一次参加四级考试忘了带准考证,考试铃都响了,你跑回宿舍取准考证。”
“2014年6月28号,你20岁生日那天的晚上,和室友一起去北门的么哈吃了韩料……”
“许漠。”
赵雪妮双肘支着床,慢慢坐起身。
似是不愿再听这些精确到分秒的细节,她双脚点地,站到许漠面前,“我想喝水。”
许漠有些诧异,刚要举起手中被他喝去半瓶的矿泉水,赵雪妮捧住他的脸,踮脚吻上了他。
赵雪妮“啵”地啄了许漠一口,便与他嘴唇分开,柔柔笑道,“想喝你的。”
这几个字立刻在许漠脑中烟花般炸开。
他单手搂住赵雪妮腰肢,弯身去寻她嘴唇,亲到了,便伸舌头启开她牙齿,更深地与她纠缠。
半瓶水拿在手中不知如何是好,赵雪妮握着许漠的手给他扔了。
双手解放,许漠竖抱起赵雪妮,将她放倒在大床上。
吻了片刻,许漠难忍燥热,拽起短袖衣角抬手脱了下来,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
许漠倾身来脱她衣服时的指尖滚烫,他先吻了一下赵雪妮肩膀,转而去床头柜找夜用品。
这家酒店竟然没有。
赵雪妮笑了笑,搂住许漠脖子让他看回自己,“不用也没事的。”
话音刚落,两人都意识到没了那层塑料薄膜后,等待他们的会是多么直接的交融。
许漠双目浓如点漆,嗓音哑得不像话,“那我关大灯了。”
“好。”
吧嗒一声过后,室内只剩幽暗壁灯。
夏天的衣物被一件一件扔到地上,双人床发出弹簧被碾压到极致的摩擦声,越来越重。
地上还有一只空矿泉水瓶,瓶口汩汩流水,暗红色地毯贪婪地吸收水液。
直到洇出一大片水痕。
赵雪妮醒来时晨光熹微,许漠已经走了。
她转过身,看见柜头备着一板淡粉色颗粒的药。
旁边是一杯水,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告诉我。下次不会再让你吃药了。
短短22个字,赵雪妮盯着看了好几分钟。
他说,下次。
她耳朵热了起来。
53. 第 53 章
回到上海,直播间售假的风波总算过去了。
刘茁的工厂被警察查封,还上了新闻。
赵雪妮独自一人去北京解决了这件事,还省了一大笔律师费。本来公司有些员工不太信任老板的能力,经过这件事后,都对她有所改观。不再敢跟赵雪妮没大没小地开玩笑。
所谓威信,就是这么立起来的。
这天,赵雪妮久违地回了趟公寓,整理了一些换洗衣物,打算带来工作室,方便她加班时在办公室过夜。
上班时间,工区空荡荡的,有些人的电脑屏幕却亮着。
赵雪妮没多想,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啪”地一声,眼前炸开一大团彩带。
“Surprise——!”
门后边一群人激动大吼。
“……”
赵雪妮拨开落到脸边的彩屑,环视一圈。
她的办公室,目光所及之处挂满了粉气球,墙上还有两排Q萌的字母气球。
Happy。
Birthday。
李想抱着大纸箱子凑上前,“雪妮姐,快来拆礼物吧!猜猜都是谁送的。”
赵雪妮看了眼箱子里五花八门的礼物。
“好,一会儿。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
她抬手一指,所有人齐刷刷回头看角落。
“谁把我折叠床拆了?”
众人:……
李想有点无语:“姐,你……你今天生日诶!”
谁家老板过生日当天还睡办公室啊。
赵雪妮不以为然:“618复盘做完了吗?下个月就是七夕,七夕直播的选品方案什么时候交?”
所有人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不说话了。
赵雪妮很满意这效果。
她年岁渐长,过生日并不想太闹腾。也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期待朋友们的零点祝福。
事实上,昨晚赵雪妮甚至没撑到12点,就困得睡着了。
她一大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是赵小姐吗?”门外的男人问,“麻烦您在这签个名。”
赵雪妮有点懵,但还是在签收处签了名字。
然后她就被鱼贯而入的男人们吓得紧贴门板。
——每人怀抱着一大束鲜花,连同无数插花的玻璃器皿。
差不多搬了一小时。
赵雪妮的小公寓就摆满了一暖房的鲜花。
送花的人应该费了不少心思,挑选的都是白色与绿色系的花材。
整个屋子里繁花锦簇,芳香馥郁。
夏日清晨的阳光落到木地板上,她的家仿佛成了玻璃棚下的花房。
赵雪妮闻了会儿花香,问,“请问这些花是谁送的?”
她心里大概有答案,却还是想确认。
“哎呀,您提醒我了。”送花员一拍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赵雪妮。
“订花的先生没留姓名,但他说给您这个,您就知道了。”
送花员们陆续离开了。
赵雪妮关上门,轻靠门板,缓缓张开濡汗的掌心。
她无声地笑了。
那里面躺着一枚硬币。
-
过了几天,谢宇安照例等赵雪妮下班。
李想无心工作,一直在观察玻璃门外的谢宇安。
谢宇安双手插兜,低头轻轻踢着路面的小石子,在两盏路灯之间来来回回地走。
似乎有点紧张。
李想观察完毕,总结:“雪妮姐看男人的眼光真挑剔。”
一旁的周凡敲电脑中,“你又知道了。”
“宇安哥都给她送了一整屋的鲜花诶!她还不答应人家?”
“雪妮姐只是po了朋友圈,又没说是谢宇安送的。”
“不是宇安哥还能是谁?这几个月可没别人来找姐。”
周凡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补充一句。
“你好好想,把脑洞打开了想。”
直播出事那天,周凡见过许漠。
当时的工区灯光昏暗,许漠站在阴影里,她看不太清脸。
是下了班后,周凡发现自己忘拿家门钥匙,折返回来,看见了在月光下散步的两个人。
周凡通过体型,一眼就认出了赵雪妮身边的人。
她在上海就没见过腿长那么优越的男人。
结果是周凡不敢上前打扰,去朋友家凑合睡了一晚上。
“诶诶,雪妮姐出来了!”李想赶紧埋头假装认真。
周凡对着屏幕面不改色:“赌一个吗,他俩绝对没戏。”
吃饭时,谢宇安的目光时不时投向赵雪妮那边。
她认真吃着意面,长睫毛在光晕中投下阴影。
“雪妮。”谢宇安有些忍不住了。
赵雪妮抬眸,“嗯?”
谢宇安放下刀叉,看着她说,“许漠现在的工作性质很特殊,你知道,给保密单位做事,他动辄几个月回不了家,手机没收,你甚至联系不上他。”
赵雪妮慢慢咀嚼,点头说,“我知道啊。”
“那你还要等他?”
谢宇安拧着眉,一向温和的脸上露出不悦。
赵雪妮微顿,用毛巾擦了擦嘴角后,她也看向谢宇安。
“宇安,我没有在等任何人。”
谢宇安眼里有痛,正要开口时,赵雪妮忽然笑道,“我拒绝你送的项链,不代表我就要接受另一个人。”
谢宇安放在桌上的手渐握成拳。
“雪妮,你到底想要什么?”
听他这么问,赵雪妮双手交叉撑到桌面,下巴搁在手背,认真地想了想。
玻璃酒杯的反光里盛着她的倒影。
一个人往湖面里掬一把水,月光会碎,星空会碎,始终完整的其实只有……
“我自己。”赵雪妮说。
谢宇安愣了下,然后皱起眉:“雪妮,寻找自我和爱情不矛盾。”
“宇安,我26岁了。”
赵雪妮轻笑,“过生日那天,反而是我今年以来最平静的一天。”
谢宇安深深望进赵雪妮眼里。
那天他送她一串钻石项链,哪个女人看了会不开心呢?
可赵雪妮淡笑着退回来了。
赵雪妮说,“我有健康的身体,爱我的父母,温暖的朋友们,还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得以让我在上海过上还不错的生活。我的生活非常快乐,安稳。”
“而男人的出现会打破这份宁静,让一切都变动荡。”
谢宇安摇头的幅度越来越大,“不是这样的,雪妮。你总会有需要陪伴的时候,没人不需要陪伴。”
赵雪妮弯起嘴唇,“宇安,你说得很对。”
谢宇安眼神一亮。
“我确实在考虑养条狗。”赵雪妮说。
-
人忙碌起来时间会过很快,转眼几月过去,街上的银杏叶子落了满地。
深秋。
赵雪妮来上海很久,第一次去看望许漠母亲。
许漠妈冬天里摔了一跤,养了大半年才算把气色重新养好。双颊饱满,气色红润,能从她的鹰钩鼻和凹陷眼窝中,看出年轻时的美人骨相。
就是记忆依旧混乱。
主治医生了解许家的过往,对赵雪妮说,“只要老人能吃好,睡好,忘了以前的经历也许还是好事,你说呢?”
从医院出来,门口支着一家卖烤红薯的小摊。
一对夫妻在那儿买红薯,妻子像是怀了孕,穿着粉色棉服,身材臃肿。她丈夫搂着她肩膀,大手在她肩头来回地搓着。怕她冷。
赵雪妮站在几步之外,插兜看了许久。
“美女,要不你也来一个?”
红薯老板见她看了半天,隔空喊了句。
小夫妻循声回头看过来,赵雪妮有点尴尬,摆摆手快步走了。
却没想到,一转身撞入一面胸膛。
胸膛的主人穿浅灰色大衣,材质硬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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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赵雪妮恰好撞到他胸口的扣子上。
额头生疼。
许漠垂眸浅笑,“好巧呢。想吃烤红薯吗?”
赵雪妮一看是他,也觉得很巧,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他刚被项目组“放”出来,肯定先来看望母亲。
“不吃。”
“不吃还看了五分钟?”
“……你给我计时?”
赵雪妮无语,转眼发现许漠的车停在马路对面的银杏树下。
她看红薯,那他又在车里看了她多久。
赵雪妮脸有点热。
许漠大概是有难得的假期,笑眯眯地说:“今天我生日,陪我吃蛋糕好吗?”
看在他在夏天给自己送了那么多鲜花的份上,赵雪妮答应了这个小请求。
却没想到,许漠拎着蛋糕带她回了家。
赵雪妮把手从许漠的大衣口袋里抽出来,“吃蛋糕一定要在家里吗?”
许漠按密码解锁,回头看她:“去你家也可以。”
“……进去吧。”
许漠又叫了些餐厅外卖,蛋糕放在中间,他正准备切,家里的灯忽然全熄了。
“赵雪妮?”许漠对着黑暗喊了一声。
就感觉有个人影来到他面前,手往他裤腰摸去。
许漠用力攥住。
“你往哪儿摸呢?”
赵雪妮轻嘶,在黑夜里呼吸着许漠身上清洌的味道。
“你戒烟了?”
许漠一愣,声音低下去,“你不是不喜欢我抽烟么。”
赵雪妮曾听人说,烟瘾大的人戒烟,难度不亚于戒毒。心理和生理都会经历痛苦的戒断期。
她在暗中动了动被许漠掐住的手腕,“我需要一只打火机。”
许漠轻笑,磁性的喉音从她头顶传来,“你可以直接问我要。这样突然搜我的身,我会吓到。”
黑暗放大了五感,许漠低低的音色弥漫开来,语气还带点委屈,赵雪妮心跳略有不对劲。
“我又不会乱摸。”
许漠靠近了些,在她耳边问,“你告诉我,摸到哪儿才算乱摸?”
赵雪妮不说话。
她听见什么在胸腔里起搏,一下,又一下,分外清晰。
许漠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涩哑的嗓子说,“雪妮,我四个多月没见到你了。答应我,今晚……乖一点,手别乱动。”
许漠松开了她的手,踩着黑去拿打火机。
嚓的一声,蜡烛点火,
火光照亮许漠的脸庞,英俊深邃。
许漠笑着问,“赵雪妮,我有幸听你唱一首生日歌吗?”
这要求不过分,但赵雪妮忽然觉得在这么静谧的氛围里,承受着许漠浓郁的注视,开口唱歌真的很难为情。
或者说,嗓音会变形。
“好吧。”许漠挑了挑眉,“不难为你,我自己唱给自己听。”
赵雪妮没反应,凝眸看着桌上的菜。
许漠双手端起蛋糕,一根蜡烛插在中央。
像漆黑的山洞里唯一亮起的火把,让人想要靠近。
他眉眼柔和,轻轻哼起歌,嗓音沙哑。
“重逢的那天,天空飘起雪花。”
赵雪妮眼神一颤。
“你坐在沙发,眼神中藏着童话。”
赵雪妮在震惊中对上许漠视线,他两眼弯弯看着她,眼尾在火光中夹出一丝淡淡的细纹。
“我们沿着街道,慢慢走了很久。”
“故事开始流淌,渐渐成长……”
许漠没能唱完。
因为赵雪妮将他大衣领口扯到自己面前,用力吻了上去。
阳台的门没关,窗纱被晚风吹鼓了起来。
屋子里静极了,只有烛光随风飘动,发出轻微的哔啵声。
吻到一半,赵雪妮突然离开许漠嘴唇,认命地看着他眼睛,呼吸还很急促。
“生日快乐……老狐狸。”
54. 54
临近圣诞,许漠又被“关”进了单位。
不过这次好些,至少在饭点会给工程师们发手机。
他有不少同事已经成家立业,哪受得了几个月跟老婆孩子失联,频频向上级反映,组织才通融了一点。
赵雪妮给工作室新招了些员工,看简历时都会找许漠问意见。
他看人很准,能从一份简历中看出这人是务实,还是务虚。
赵雪妮说,“那肯定的是务实的人好啊。”
“不一定。”
许漠在微信中回复,“你们做直播给产品写销售话术,不就得务虚的人来使劲吹么?”
赵雪妮愣了下,后知后觉许漠在嘲讽她。
不服气地抗议:“我们直播间从不夸大宣传的!”
但还是听从许漠建议,招了些看似花架子的文案员工。
试了试,写的东西还真像那么回事。
公司很快扩张到三十多人,日臻成熟。赵雪妮不在时,团队也能良好运转。
赵雪妮这次独自飞武汉谈生意,接待她的是对夫妻合伙人。
两人在城郊开工厂,生产卫生纸和湿巾。
这也是赵雪妮公司新的业务线,不仅卖化妆品,日用品也有所涉及。
“赵小姐是第一次来武汉吧?”苏莹从副驾驶回头笑道,“今晚给你接风,咱们去喝藕汤!”
“苏莹,你怎么想的,安排藕汤?”
开车的张磊觑了眼老婆,“来武汉第一餐肯定吃小龙虾啊。”
苏莹一听不爽了,“你个逼苕,冬天的小龙虾壳都是空的,不懂吃就别瞎指挥!”
张磊很快反唇相讥,说的武汉话,叽里呱啦,赵雪妮一句也听不懂,但却很想笑。
看得出来,夫妻俩表面上吵吵闹闹,感情其实很好。
结果最后到餐馆,苏莹已经点了一大桌湖北菜,张磊硬是从隔壁馆子里端了盆小龙虾过来。
谁也不让谁。
争相往赵雪妮碗里夹菜,她不好推脱,吃到肚皮浑圆,牛仔裤都勒紧了。
晚上六点半,许漠的微信准时抵达。
漠:吃的什么
紧接着又是一条。
漠:「图片」
他发来自己在食堂吃的晚餐。
赵雪妮点开图片,放大,在图片边缘看见许漠搭在桌上的左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她笑了起来,也给他拍了张桌上的菜。
“赵小姐给男朋友发消息呢吧?”苏莹大赵雪妮五岁,说话直爽敞亮,“一看就是在拍饭菜给他看,真甜蜜啊。”
张磊挑眉:“我们现在也很甜蜜。”
“放你的狗屁。”苏莹哼笑,“我昨晚上吃的什么,你说,你说啊。”
张磊大概觉得没面子,又开始用加密后的方言回击。
赵雪妮乐得不行。
吃完饭,夫妻俩开车送赵雪妮回酒店。
按理说,赵雪妮拜访完他们的工厂,接下来走访其他公司,就和张磊夫妇没关系了。
但俩人一听她还要在武汉呆一周,中间有个元旦,当即表示跨年夜可以一起吃饭,总不能让她一个人过新年。
赵雪妮创业半年来,见过许多生意伙伴,但张磊夫妇无疑是最热情真诚,不计回报的。
她答应了吃饭。
出来多交朋友总是幸事。
酒店位于武汉的繁华路段,赵雪妮想消食,又去街上走了很久。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南方的冬天。
没想到这么湿冷!
“阿嚏!”迎面走来一个大叔,打喷嚏时全身肥肉都跟着一颤。
赵雪妮别开脸。
……还是回酒店吧。
跨年夜这天下午,苏莹来接赵雪妮。
“晚上我们在家吃饭,让张磊好好露一手!”
赵雪妮笑,“好啊,你们喜欢吃饺子吗?我可以包饺子。”
苏莹将车停到马路边。
“雪妮,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菜,就直接带你来海鲜市场了,想吃什么跟我说,姐买单。”
赵雪妮和苏莹走进菜场,第一感觉是这里很大。
绿色顶棚极高,从这头延伸到那头,像个足球场。
第二感觉,是很腥。
地上湿漉漉的,赵雪妮每一步都走得小心,隐约可见鱼鳞黏在地面,热水泼都泼不掉。
脚边的水产箱里,有黑鱼撞击塑料桶的闷响。
赵雪妮往里一看,立即屏住呼吸,撇开眼。
——桶里什么都有。
胖头鱼,泥鳅,鳝鱼,还有癞皮的牛蛙。
不同的物种搅得黑水一团浑浊。
赵雪妮忍住呕吐的冲动:“莹姐,这些菜就够了,咱们出去吧?”
苏莹瞪眼:“这才买了多少,你跟我客气啥!”
她一转身对着角落的卷帘门:“哎,老孙,你那是不是有野货?拎点出来我看看。”
老孙看了眼赵雪妮,拎着一笼羽毛鲜亮的野鸡出来。
“哟,苏莹,你这交的朋友都是大美女啊。”
苏莹大笑,“这可是东北来的美女,你快弄点东北人爱吃的!”
老孙想了想,一拍巴掌,“那好啊!”
他再提着铁笼出来时,笼子上罩了块黑布。
赵雪妮无端有些发怵,退到苏莹身后,“莹姐……”
“没事儿。”苏莹按住她的手,“老孙我熟,他进的都是好货。”
赵雪妮抓紧苏莹羽绒服衣角,眼看着老孙的手移动到笼子下方,慢慢撩起黑布一角。
可那里似乎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直到黑暗中“呲”地吐出一条红信,渐渐探出一只遍布黑纹的扁形蛇头,蛇眼射出绿光。
“啊——!”赵雪妮猛地钻到苏莹背后尖叫。
老孙哈哈大笑,苏莹哧他。
“你他妈的,卖蛇就卖蛇,搞这么吓人!”
“要不要嘛!”老孙往里一指,“不要这个,我仓库里还有别的。”
赵雪妮虽然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往黑黢黢的库房多扫了一眼。
依稀看到铁笼的阴影中,倒挂着几只鸟一样的生物,翅膀又黑又薄。
一股不详的念头攫住赵雪妮,她赶紧扯着苏莹走了。
-
吃晚饭时,张磊掌勺,他从厨房出来后热得满头大汗,把羽绒服都脱了,只穿一件毛衣。
苏莹皱眉,“你多穿点,小心感冒了。”
“哎呦喂,我都快热死了。”张磊喘着粗气,满脸通红。
吃到一半,张磊突然猛一跺脚,打了个无比夸张的喷嚏,音量能把屋顶掀翻。
赵雪妮夹菜的筷子一顿。
“操,怎么回事!”张磊捂着鼻子,抽了许多纸巾擤鼻涕,“妈的,估计做饭呛着了。”
苏莹见状,连忙起身:“你也真是……我拿双公筷吧。”
赵雪妮不想夫妻俩因为自己不自在,拦住苏莹:“没事的莹姐,姐夫应该就是呛着了。再说我也没那么讲究。”
张磊看上去中气十足,哪里像感冒的人。
赵雪妮很快便把这茬忘了,还和张磊一起喝了些啤酒。
吃完饭,苏莹送赵雪妮下楼。
待她再回屋时,喝得醉醺醺的张磊倒在沙发上,冲她有气无力地招了下手:“老……老婆。”
苏莹纳闷,“干嘛?”
张磊反手压着自己额头,艰难地说,“你快摸我身上……是不是有点……有点烫?”
-
距离新年还有三小时。
赵雪妮来到武汉最知名的步行街。
这里人山人海,摩肩擦踵,赵雪妮穿行在人群间,感觉咳嗽的人好像多了起来。
赵雪妮没逛一会儿就回了酒店。
跨年夜,她和许漠约好视频。
镜头里的许漠穿灰色毛衣,他单手撑脸看着赵雪妮,勾起嘴角:“武汉水土养人啊。”
赵雪妮不解:“你什么……”
顿了两秒,她醒悟:“你说我长胖了??”
许漠微微一笑:“碳水之都,名不虚传。”
赵雪妮斜他一眼,不理他了,打开酒店电视。
正在放晚间新闻,女主播念道:“近来我市呼吸道感染人数显著上升,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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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医院出现床位爆满情况……”
赵雪妮想起什么,盯住许漠,“你别只穿一件毛衣呀,上海天气跟武汉差不多,寒气都从脚起的。”
许漠把手机镜头往下挪了挪:“我在床上。”
“?”
“寒气摸不到我的脚。”
“……”
就这么闲扯了一会儿,许漠忽然问,“你们公司过年几号放假?”
赵雪妮:“过完小年,你们呢?”
“差不多,今年过年可以一起回东北。”许漠看着她,“叔叔喜欢喝酒么?”
许漠话题跳跃的速度太快,赵雪妮又愣了半天,“你又不见我爸,干嘛问他……”
许漠笑了笑。
赵雪妮后背一热,许漠又问,“阿姨喜欢什么颜色?”
意识到许漠可能在准备过年拜访自己父母的礼品时,赵雪妮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结合他之前说安顿好工作,就要和她结婚的话……
“我……我得去洗澡了。”赵雪妮结结巴巴。
许漠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发红的耳朵尖,“能把我也带进浴室么?”
赵雪妮同学噌地一下站起来了。
“你想得美!”
不远处的江边。
零点钟声敲响,步行街上空升起漫天的彩色气球。
寒风凛凛的冬夜,人们冻着发红的鼻尖,充满希望地看着气球升空,飘远。
每个人都在那一秒许下对新年的期待。
要健康啊,要开心啊,要发财啊,要找男朋友啦,要生宝宝啦。
梦想伴着气球升空,江河万里,太平盛世。
2020年来了。
赵雪妮醒来时感到一阵凉意。
但她明明盖着被子。
出门时又多系了条围巾,拜访完几家公司,赵雪妮算着日子,离回上海还有三天。
一月的武汉温度又降不少,冷风阵阵。
赵雪妮进了家馄饨店解决晚餐,就听隔壁桌有人讨论。
“听说了吗,昨晚有个医生发微博,说最近出现一种病毒……”
“真的假的?不就是流感吗。”
“哪啊,比那个吓人多了,会死人的……你知道附近的海鲜市场吗?今天已经关门了。”
赵雪妮凝神听他们说话,馄饨一口未动。
“那海鲜市场怎么回事?都要过年了怎么会突然关门。”
“听说在消杀……周围店铺也都关了,进去的人都戴防毒面具。”
“哐!”
这俩人说到一半,就听旁边女人的勺子落到了地上。
她脸色苍白,快步跑出餐馆。
赵雪妮往海鲜市场的方向狂奔。
当她站在市场门口时,心脏已经跳得快要蹦出来,久久不能平复。
——市场拉下了卷帘门,贴满黄色封条。
电话铃在这时响起。
赵雪妮摸遍了所有口袋,才发现手机一直握在手里。看清来电人名字后,她的手腕止不住地抖。
“……莹姐?”
“雪妮啊,你,你这两天……还好吗?”
“怎,怎么?”
苏莹似也在哆嗦嘴唇:“嗯,没,没什么……你要是,要是有哪不舒服的,告诉我一声啊。”
赵雪妮忽然想到张磊那天对着满桌菜打的一个巨型喷嚏。
“姐,怎么才算……不舒服呢?”
苏莹挂了电话。
赵雪妮愣住,再打过去时,对方已经关机。
灰白的天空飘起盐粒一般的雪。
赵雪妮游魂般走在街头,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肩膀。
“没长眼睛啊你!”
戴口罩的中年大妈怒瞪赵雪妮,“神经病!”
她拎着满满两袋药盒走了。
是快到酒店时,赵雪妮忽然也不受控制地,牵动全身肌肉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像从肺的深处吼出来。
几个路人立刻捂着鼻子匆匆走开,不忘对赵雪妮翻来白眼。
这会还是白天,看着满大街视自己如怪物的人群,赵雪妮后背凉了一片。
55. 55
赵雪妮愣站在武汉的街头。
这时,丝丝凉意落到她脸上,赵雪妮抬头望天,天空灰白,像一张无表情的脸。
南方的雪比北方更凉。
赵雪妮在街上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家药店。
“你好,我想买点感冒药。”
柜员一见有人进来,赶紧戴上口罩。
“没有,卖完了。”
赵雪妮看了眼药柜。店员没撒谎,有几面柜子都空了。
她问,“那发烧的药呢?”
“发烧那就更没有了啊。”柜员拉高声音,快速说,“酒精,消毒液,感冒药,温度计,退烧药,全卖完了,没了。”
赵雪妮看着她。
店员被赵雪妮沉默的注视看得心里发毛,摊开手说,“你瞪我也没用啊!现在全市都在抢感冒药,我自己家都只剩最后一盒,紧着给老人孩子用呢!”
赵雪妮紧抿嘴唇,没说话,转身出药店。
走到门口,她顿了下,又反身回收银台,店员吓了一跳,以为高个女人要打她呢。
但赵雪妮只是指了指店员脸上的口罩。
“你戴的这种,给我来一包。”
赵雪妮买完口罩回到酒店,手机响了一下。
她立刻拿出来看,以为是苏莹夫妻,没想到是许漠。
许漠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赵雪妮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拎着装口罩的袋子坐到床尾。许漠拍的那张照片,她看了很久。
他摊开手掌,瘦长的掌心托着一粒雪花。
他说,上海下雪了。
正愣神,李想打来电话。
“雪妮姐,我看新闻说武汉这几天在流行一种肺炎,你还好吧?几号回来呀?”
李想忽然提醒了赵雪妮。
“人事今天在公司吗?好,你把电话给她。喂,秋秋,计划有变,剩下那几家公司不去了,你帮我改签机票,我今晚就要回上海。”
等待改签的空档,赵雪妮收拾好了行李箱,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城市多呆。
只是在装箱后站起身时,赵雪妮眼前突然一阵天昏地暗的眩晕。
她用力扶住桌角,缓了很久,血液才似回流到四肢。
人事的电话来了。
赵雪妮一接电话就感觉她声音不太对劲。
“秋秋?”
秋秋嗓音发颤:“姐……改,改不了签,没票了。”
“今晚没票?明天也行,明早有航班吗?”
“不是。”
秋秋顿了下,“是,是武汉飞往上海的所有航班……全部停飞了。”
赵雪妮握手机的指尖猛地一收。
“好。”赵雪妮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那你现在帮我查看车票,高铁,火车,无论什么交通方式都可以,我必须离开武汉。”
挂断电话,赵雪妮没有干等,同时打开了好几个购票软件。
万幸高铁还在运行,只是全部显示无票。
是临近春节许多人急着返乡,还是跟她一样……赵雪妮不敢往深了想。
窗外天色阴沉,快天黑了。
赵雪妮穿上羽绒服去了大巴客运站。
春运期间的车站人山人海,许多人在咳嗽。
赵雪妮按了按口罩,挤到窗口,往里递她的身份证。
“你好,我想买一张去长沙的车票。”这时候无论去哪都行,只要能出城。
售票员没接身份证,而是先在电脑上查看余票,面无表情说,“去长沙是吧,今晚9点发车,还有5个空位。”
旁边人一听有空座,全都涌了过来,争先恐后往玻璃窗里塞身份证。
“给我订一张!”
“我也要!”
赵雪妮被挤得胸腔一阵锐痛,她从没为了什么和别人这样挤撞过,但眼看自己潮水般离窗口越来越远,就像从身体深处发出一声呐喊,她努力伸长指尖,想要把身份证递到售票员鼻尖前面。
玻璃窗却在这时“轰”地关上。
售票大厅传来广播:“经高速公路警方通知,所有出城通道从今晚开始无限期关闭。”
所有人愤怒了。
几只解放鞋“啪”地砸上玻璃柜台。
一个男人锤窗大吼,“让老子回家!老子要回家!”
赵雪妮挣脱出了人群,扶着墙大口喘气。
她很少有这种胸闷气短的感觉。
赵雪妮去售货机买了瓶水,喝完水,她咳了几下嗓子,说不出的怪异,总像卡着什么东西,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这时有通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赵雪妮看着屏幕上出现的脸庞,呼吸猛地一窒。
她整理了一下呼吸,将视频转为语音通话。
“……妈。”
老妈在那头乐呵呵的:“雪妮啊,今年什么时候回来过年?你爸提前做好了红肠,就等你回家吃呢。”
赵雪妮走到车站外,靠着墙体的角落。
寒风刮过小腿,刀子一样疼。
赵雪妮想起新闻上模糊的用语。
疑似,肺炎,病例,人传人。
“妈,我今年……先不回了吧。”
她沉默了一下,说,“你跟爸好好过年,别等我。”
街灯亮起,点亮整座城市的辉煌。
星星点点的雪花在灯光下飘,比雨丝还细。
赵雪妮拉起羽绒服帽子,垂首逆行在武汉寂静的街头。
帽檐的阴影下,她的脸没有化妆,苍白消瘦,眼窝渐深。
赵雪妮跟着记忆来到一栋小区,上到三楼,她重重拍了几下门。
门那边慢慢有了拖鞋吧嗒吧嗒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谁啊?”
开门后,苏莹看着门缝中的女人。
女人戴口罩和帽子,在昏暗的楼道灯下,露出一双很深的眼睛。
苏莹猛然大叫:“你别来找我们啊!”喊完就把门往外推。
赵雪妮抬手撑住门板,死死瞪着苏莹,嗓音沙哑:“莹姐,你为什么要害我?你明知道张磊那天就有了症状,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苏莹拼命摇头,有了哭腔:“你别过来,你别找我们啊!”
“是我找你们吗?不是你们先来招惹我的吗?”赵雪妮声音也大了起来,嗓子扯得发疼,“你白天给我打那通电话是什么意思,愧疚吗?苏莹,你愧疚吗?”
“是我对不起你,我们对不起你!求你了,别进来……”
“怎么了?”门里面忽然有个十分粗哑的声音响起。
赵雪妮和苏莹都是一愣。
她知道那里面的人只能是张磊,却不敢把前些天还在喝酒下厨的男人,和现在这个怪物般难听的声音联系在一起。
张磊佝偻着身子出现在门缝中。
赵雪妮瞳孔骤缩,就在她愣怔的数秒间,苏莹猛地合上了门。
楼道灯亮起又熄灭,赵雪妮对着黑暗的门板伫立了许久。
她听见门那边传来呜呜的哭声。
几天不见,张磊就瘦脱相了。
他腮帮凹陷进脸颊的样子,把赵雪妮看得心口剧跳——这个病,到底会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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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变成什么样。
-
又过了几天。
赵雪妮买不到感冒药,就用最朴素的办法让自己好起来。
她喝热水。
酒店成了避难所,前些天收拾好的行李箱又摊开来,衣服和日用品凌乱堆在一起,房间里充斥着许久没通风的闷味——酒店里的打扫阿姨也罢工了。
街上已经很少出现车辆和行人,新闻上每天都在开发布会,但没有人给这病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人心惶惶。
赵雪妮还在想办法离开武汉,全公司都在帮她出主意,只有一个人不知情。
许漠的电话又一次打来时,赵雪妮直接关掉了手机。
“赵小姐!”房外有人拍门,“赵小姐!”
床上的赵雪妮闷哼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太过微弱后,她慢慢用手肘撑起身子,脚板踩到地面时,腿窝止不住地发抖。
门外人还在喊,“赵小姐,请你出来!”
赵雪妮打开了门。
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抠着墙面。这是着力点。
酒店前台看了眼她的脸,说,“赵小姐,不好意思,上级有通知,我们酒店今晚就要歇业了。”
赵雪妮没懂她意思,皱了皱眉。
前台报歉笑笑,“我们也无能为力,但是酒店从今天开始不让住人,得用作其他用途。只能麻烦您晚上搬走了。”
赵雪妮没说话,她面无血色的脸让前台有点发怵,试探着问,“您该不会是发烧了吧?”一边往兜里摸口罩。
赵雪妮眼里豁然亮了一下。
但她很快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她发烧,他们会不会当即把她扔出酒店?经过苏莹夫妇的事之后,对于人性,赵雪妮持怀疑态度。
她挤出一抹笑,摇了摇头。
前台明显松口气,抚着胸口说,“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跟上级交差去了。
晚八点,赵雪妮办完退房,拖着行李箱从大厅往外走。
防风的门有些沉,她双手合推,浑身的力气就跟散落一地的玻璃珠一样,怎么也聚不到一起去。
还是保安看不过意,过来帮她把门打开,“小姐,您慢走。”
出了酒店,赵雪妮其实无路可去。
天空下起了小雨,因为冷,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赵雪妮忍着头昏脑胀的感觉思考了会,决定去最近的一家医院碰碰运气。如果幸运,也许能买到一盒药。
眼下最棘手的难题,是酒店门口的十级台阶。
赵雪妮左右看了眼,没有无障碍通道。而她的行李箱很沉。
走到门檐外,雨丝落到头顶,赵雪妮身上很快湿了。
她双手合拎行李箱,才下一级台阶,双腿便筛糠一般发抖,她松了手,行李箱磕磕碰碰滚下台阶,在地上溅起水花,溅湿了一个人的裤脚。
赵雪妮站在台阶上,顺着那双黑皮鞋,一点一点抬高目光。
在酒店灯箱的光晕中,赵雪妮对上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许漠单手撑伞,在雨中仰头静静看着她。
雨下大了,许漠迈步上台阶,将伞移到赵雪妮头顶。
很快变成她仰头看他。
沉默许久。
许漠低头看着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赵雪妮别开脸,雨点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天地间只剩下这声音。
凄冷的雨夜,赵雪妮的嗓子全哑了。
“这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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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该来。”
赵雪妮说完,许漠沉默了,他低头看着她。
赵雪妮的侧脸瘦得分明,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了,眼神却很低落,被他盯着的时候,她的睫毛眨得比往日要快。
许漠低声说,“先上车。”
赵雪妮站在台阶上不动。
许漠握着她的手,把伞柄塞进她手中。然后他转身走进雨里,搬起地上的行李箱,放进车后备箱。
赵雪妮上了车。
她并非故意和许漠僵持,她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撑她闹脾气。但许漠上车之后,赵雪妮还是没有一丁点开心的感觉。
她把头偏向窗外,说,“你不该来。”
许漠开的这辆车就是他的。他从上海一路开来了武汉——在所有人想逃逃不出去的时候。
许漠设置车载导航,说,“我们先去住的地方。”
屏幕的光晕落在许漠脸上,赵雪妮看着他,轻声说,“许漠,我感染了。”
我感染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漠输入地址的动作一顿。
他抬眼看向赵雪妮,眼里却没有惊讶,相反的,许漠英挺的眉眼深邃,平静,像夜晚的湖面。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许漠说。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简单的八个字,赵雪妮眼底忽然热了一下。有什么涌了上来。
她立即看向窗外。
但这一次,赵雪妮靠着加热了的皮质座椅,肩膀渐渐松了下来。
多天以来,伴着雨声,她第一次沉沉睡去。
许漠载着熟睡的赵雪妮去加油站。
为了节省时间,他在上海提前加满油,一路没停地开到武汉。到达赵雪妮的酒店时,油箱已经快烧干了。
深夜,加油站里只有他们一辆车。店员插好油枪后,瞥到了许漠的车牌号。
“你从上海来的?”
许漠点头。
店员更诧异了:“你现在加油没有用,走不了的。已经封城了,你出不了武汉了。”
店员嗓门有点大,许漠隔着车窗看了眼赵雪妮,她还睡着。
“我没打算走。”许漠看回店员,“加好了,结账吧。”
赵雪妮醒来时还在车上,车里暖气很足,烘得她嗓子眼发干。这时,一瓶拧开了盖的水递过来。
许漠说,“有点凉,你抿一小口,然后慢慢咽下去。”
赵雪妮照做。
冷水入喉,她浑身皮肤骤然收紧,似有刀片划过喉咙,赵雪妮痛苦地捂住脖子。
许漠眼眸一沉,飞快夺过水瓶。
“上楼吧,我们回家烧热水喝。”
赵雪妮没懂许漠说的这个“家”是从哪儿来的。
这里是武汉老城区的家属院,房子没有电梯。而他们要上五楼。
许漠本来要把赵雪妮抱上去,她摇头,粗着嗓子说,“你拿箱子,我一个人可以。”
赵雪妮撑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歇地爬楼。
她喘气比前几天更凶了,但她还想用自己的身体证明些什么。
她不会变成张磊那样,她不认为这个肺炎有多么可怕,足以把一个健康的人完全打趴下。
赵雪妮大口大口喘气休息的时候,许漠就将行李箱放下来,站在两级台阶下面等她。
好不容易到了五楼,许漠按照提示,在地垫下摸到了房门钥匙。
他打开门,说,“我们先在这过渡一段时间。”
赵雪妮站在门外没动。
许漠明白她的担忧,他先跨进了门框,说,“我同事的老婆是武汉人,这是她爸妈以前的老房子。现在他们一家人都搬去了上海,这里没人住。进来吧,没事。”
这里是许漠同事的老婆的父母的房子。不难想象,许漠辗转了多少关系才借到这个住处。而他是从不开口求人帮忙的人。
赵雪妮垂着眼进了屋。
检查过屋里的水电煤气,许漠去厨房烧水。
他似乎很在意刚才给赵雪妮喝了冷水的事。
这次,许漠用两个塑料纸杯来回倒热水,确定温度恰到好处后,他端着水杯进卧室。
“来吃药了。”许漠说。
赵雪妮刚给床上换好被罩。虽然主人很大概率不会住回这里,但她还是套上了自己的床单。
毕竟,她是个病人。
赵雪妮问,“你有药?”
许漠弯了弯眼睛。他去客厅拿回书包,拉开拉链,将包里的东西全部抖落在床上。
一床的药盒,像礼物一样堆着。
赵雪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打劫药房了?”
许漠笑着说,“只抢了感冒药,盗亦有道嘛。”
赵雪妮看他一眼。
这么多天过去,堵在她心头的石头终于被推开了一点,赵雪妮噗嗤笑出了声。
“这么多药,我该吃哪个好?”
“先吃消炎的,吃完咱们量个体温。”
赵雪妮乖乖听话。
许漠看着赵雪妮在自己面前仰头吞药,吞完之后,她又拉上了口罩。
“别戴这个了。”
许漠抬起的手就快碰到赵雪妮脸边时,她退后一步,轻拍开他的手。
“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病传染率有多大,你注意一点。”赵雪妮找出一个医用口罩给许漠,“戴上。”
许漠笑了笑,没接。
赵雪妮瞪圆眼睛:“戴上啊。”
许漠却看了眼大床,挑眉问,“你晚上想睡哪边?”
许漠不配合,赵雪妮只好按紧了自己的口罩,尽量与他保持距离。
“我睡床,你睡沙发。”
许漠皱眉看过来,赵雪妮以为他不满意这个分配方式,赶忙说,“或者我睡沙发,你睡床也可以。”
见许漠还是一脸不情愿,赵雪妮只好解释,“新闻里说了,感染者不能和健康的人共处一室,会交叉感染。”
许漠:“你一个人睡卧室,晚上不舒服怎么办?”
赵雪妮轻轻推他一下。
“我没不舒服啊。我的病情又不严重,也没发烧,刚喝完药,现在就觉得好多了。”
许漠蹙眉盯了赵雪妮许久。
也许是觉得她气色确实红润了起来,他点点头说,“行。”
这一晚,虽然是睡在陌生的房间,却因为许漠就在门外,赵雪妮感觉久违的安心。
女人就是这样奇怪。
看到许漠一语不发跑来武汉,她第一反应是生气,忍不住想责怪他,但怪完了,又禁不住在心底偷偷开心。
赵雪妮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也不知道几点,她感觉床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走动。
她的被子也好热,沉甸甸压在身上,压得她快不能呼吸。
赵雪妮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感受着皮肤上的些微凉意。
可就在这时,她指尖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短短的,硬硬的。
赵雪妮本能地往下一探,五根手指深深插进一个人的头发里。
许漠立刻从浅睡眠中醒来,半坐起身,“赵雪妮?”
他半夜抱了床被子,睡在赵雪妮床边的地板上,就是预感她会有小动作。
这不,赵雪妮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她只穿了内衣内裤,相当于全身都在受凉。
“你搞什么?”许漠皱起眉头,起身替赵雪妮盖好被子,“仗着病情好转了就得意忘形。”
赵雪妮哼唧一声,猛地踹开被子,很不耐烦一样。
许漠:“……”
他又一次给赵雪妮盖上被子,就在她抬腿要蹬被子的时候,许漠快速拽住她脚腕,咬牙道,“赵雪妮……”
可这么一抓,许漠觉得不对劲了。
赵雪妮从小腿到脚底心都是烫的。
她在发烧。
五分钟后,许漠从赵雪妮腋下抽出体温计。
39.1度。
许漠快步出门,又端着水杯进来,坐到床头,托起赵雪妮脑袋。
“赵雪妮,张嘴,吃片退烧药。”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床头一盏台灯,许漠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见赵雪妮嘴唇嗫嚅,像是想说什么。
他赶紧把脸贴上去,听见她微弱的声音。
“热……”
许漠紧抿嘴唇,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因为就在这一刻,许漠发现,即使他来之前已经考虑得万般周全,却还是出了纰漏。
他只顾着买药,但他不知道有一种叫退热贴的东西。
这晚,赵雪妮陷入一种接近昏迷的混沌中。
她从没有过这么难受的感觉,全身像被架在火上烤,后背的汗晕湿了整面床单,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最难受的时候,好像有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到了她的脸。
她正想抱住那东西,那种感觉又忽然消失了。
仿佛过了很久之后,她被人捞起上半身,然后落入一个怀抱。
一般人的怀抱是温暖的,但这个人……他的胸膛比石头还冰冷。
赵雪妮现在最需要这种触感。
她抱紧了他。
-
第二天一早,赵雪妮睁开眼,看着灰白的天花板,她知道,她开始出现症状了。
不止是新闻里说的那些反应,发烧,虚弱,喉咙痛。
而是当身体难受到极点的时候,她感觉世界都灰暗了下来。杳无希望。
屋子里很安静,老房子的隔音不好,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许漠似乎在打电话,声音很低。
赵雪妮闭上眼睛。
她在后悔。
如果没有和张磊夫妇吃那一顿饭,如果她能早点听信小道消息……她就不会在短短半个月内,从生龙活虎的人变成了一个走两步路都会喘气的病患。
最令人不安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的体内正在发生什么变化。
而她把许漠牵扯了进来。
许漠打完这通很长的电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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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里煮的瘦肉粥也熟了。
他端着冒热气的粥碗走到卧室门口。
“赵雪妮?”许漠对着门板轻喊了一声。
里面没反应。许漠按下门把,想从门缝里看一眼赵雪妮。他脸色一沉。
门被反锁了。
“赵雪妮。”许漠拉高音量,用指节“笃笃”叩响门板,“开门。”
有那么一秒,静谧的客厅里只有许漠自己的声音在回响。
他突然被巨大的恐惧淹没。
“赵雪妮!”许漠放下粥碗,手掌“啪啪”拍门,“你出来,我有事跟你说。”
门的那边还是一片死寂。
许漠低骂一声。他双手掐腰,瞪着象牙白的门板,像是一种对峙,目光穿透了这扇门,落到赵雪妮头顶。
门的那一端,赵雪妮低着头,肩膀一点一点耸动,眼泪无声地滴落,濡湿了拖鞋鞋面。
不知过了多久,赵雪妮听见门那边传来清脆的金属音,像是螺丝刀在拧什么东西。
她忽然慌乱,哑着嗓子说,“许漠你,你在干什么?”
许漠的声音从门下方传来,闷闷的,很不悦。
“门轴的螺丝我已经卸光了,你现在是要我把门拆了,还是自己出来。”
“……”
赵雪妮忽然想起许漠提出分手那晚,她拦着门不让他走,他转身就去卸窗户。
……
赵雪妮打开门,看了眼许漠眉毛拧得快打结的黑脸,又低下目光。
“你要说什么。”
许漠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他看到赵雪妮生病后怯懦的神态后,心里比挤柠檬汁还要酸。
他声音柔了下来,“赵雪妮,我知道你是怕传染我。”
赵雪妮盯着他脚尖,“对不起,害你担心。”
许漠退了一步,让出路,“先出来喝粥,我刚热了一遍。”
坐上餐桌,赵雪妮默默地喝粥。
现在外面食物到处紧缺,赵雪妮不知道许漠是在哪买到这么多瘦肉和鸡蛋的。
热粥下肚,她的背稍微直了些,许漠坐在桌边看着她说,“政府新修了一座医院,专门治疗感染的患者,过两天就可以投入使用。”
赵雪妮顿了顿,她望向许漠,眼神慢慢聚焦。
这是丧失了希望太久的人,骤然听见好消息后,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愣怔。
许漠回视着赵雪妮,嘴里泛苦,他压下心头那种难言的感觉,说,“赵雪妮,我一定把你送去那里。”
赵雪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漠,我不想去医院。”
她说的是真话。
新闻上每天都在播报死亡人数,那些一天天上涨的数字把人变麻木了,可直到落到自己头上,赵雪妮才恍然发觉,她不想去医院,不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等待死亡降临。
许漠坐在桌子的另一端,看了赵雪妮许久。她也淡淡地迎视他目光。像在一瞬间想明白许多事情。
许漠先移开了眼,他起身收拾碗筷,轻声说,“好,那就安心在家,好好修养。”
晚上,许漠煮了一大锅饺子,给赵雪妮盛了满满一碗。
就在许漠坐在她对面,正要埋头吃饺子时,赵雪妮端着碗站了起来。
“我进房吃。”
她想起自己中午的疏忽。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携带病毒的病人,根本不能和许漠一起吃饭。
赵雪妮咬破饺子皮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记鞭炮声。
她垂眼,吃东西的动作顿住。
紧接着,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了一片。
——除夕夜。
那些幸运的,没有被疾病困扰的家庭们,正在庆祝他们的除夕夜。
而她端着一碗饺子,坐在夜晚的飘窗边。
赵雪妮慢慢咀嚼着嘴里的硬物。
它跟肉馅和在一起,原本冰冷的质地,此刻都有了口腔的温度。
赵雪妮用手指取出了口里那枚硬币。
放在手心,仔细地看。
这世界上有许多人会陪你看烟花升空,但只有一个人,会陪你度过烟花冷却后,漫长的无尽的黑夜。
其实,她也很幸运。
-
凌晨一点,赵雪妮的身体准时开始发烧。
她又在这种意识模糊的状态中,被一个像从冰窖里放出来的人,抱在怀里降温。
可这次,赵雪妮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漆黑的房间归于安静后,她从床上爬起来,扶着墙壁,一走一顿地来到了浴室外面。
浴室亮着灯,磨砂门里隐约透出一个男人躯体的轮廓。
赵雪妮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她看着那扇没有雾气的门,走过去,将门推开。
许漠在花洒下洗头的动作忽然僵住。
他转过头,头发上的水流了下来,他虚起眼睛,看着门外的赵雪妮。
她的目光落在他凝满水珠的身上,整个人犹如被噩梦攫住。
“你怎么……怎么可以洗冷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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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洗冷水澡?”
赵雪妮重复问一遍,虚软着脚步走到许漠面前,“啪”地关掉了水龙头。
浴室本就没热气,水流一停,冷水珠子凝在皮肤上骤然缩紧,零下几度的夜晚,许漠浑身肌肉都在颤抖。
但他强压住了身体的反应,双手在腿边紧握成拳,沉声回答,“给你降温。”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赵雪妮盯着挂在许漠胸肌上的水珠。
她知道他冷。但她此时只有担忧愤怒到极点后的恨意。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出门咳嗽一声人家都会把你当成携带病毒的怪物,你还在这里故意洗凉水澡,你想死是吗许漠?你看新闻了吗,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在死吗?”
许漠嘴唇抖索起来,不是赵雪妮这番话震慑了他,而是他发梢上摇摇欲坠的水珠子滴到了他的胸口,透心的凉,许漠白皙紧实的肱二头肌在浴室灯光下一跳一跳地抖。
“赵雪妮……”
他突然抱住她,修长的双臂像翅膀一样把她拢进怀里。
赵雪妮穿的绒毛睡衣很好地吸收了许漠肌肤上的水分,她感受着这个紧抱他的男人如风中树叶般的颤意。
过了会儿,赵雪妮慢慢回抱住许漠。
他吻着她头顶,近乎呢喃地低语,“去医院,赵雪妮。我们一起,我陪你,去医院。”
她眼睫一颤,恍然大悟。
第二天一早,救护车停在楼下。
许多人家打开窗户,探出头来看热闹。
赵雪妮下了楼,闷头跟在许漠身后。她想,借住房子的那家人以后再回武汉,免不了要被人指指点点背后说闲话了。
“你俩都感染了是吧?发病期什么时候?”救护车门边的护士正在做记录。
许漠将两人住院的行李袋放进车尾,说,“她是一周前,我是昨天。”
护士看他一眼。
“情侣同居很少有不中招的。但你女朋友那么早就发了病,你肯定没跟她分房隔离。”
赵雪妮盯着自己的鞋尖。
在这不算友善的气氛中,身边的许漠轻笑了下,摸了摸赵雪妮的后背。
“因为我乐意。”
护士显然噎了一下。
这对男女好像有病。哦不对,他们本来就有病。
政府新修的这所传染病医院速度之快,堪称世界奇迹。
但它严格来说并不像一座医院,因为从设施到选址都无比的简陋,苍凉,是一片空地上搭建起几百间蓝色活动平房,远看上去像个施工中的建筑工地。
可与不堪的外观截然相反的是,全国最先进的治疗仪器全运来了这里。
赵雪妮不知道许漠是怎么疏通关系才找来的两张床位。
“你在63号病床。”许漠递给赵雪妮病号手环,“我是47号。”
许漠戴上口罩后,只露出半截高挺的鼻梁和一双清冷的眼睛。
平房连通的走廊上,赵雪妮看了他一会,问,“医生说你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轻症。”许漠看了眼彼此手腕上的圆环。
颜色区分病情程度,黄色,蓝色,红色,由轻到重。
赵雪妮将自己的红环背到身后。
许漠盯着她暗淡无光的脸,“赵雪妮,要不要打个赌?”
赵雪妮不做声,没心情和他开玩笑。
然后她手心就被塞进一个东西,凉凉硬硬的。
“打赌,在我身上的硬币全部送光之前,你一定可以从这出去。”许漠说。
从去年冬至吃饺子那晚开始,硬币就仿佛成了他们之间的契物,是好运的象征,他一点儿也没给自己留。
赵雪妮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专家们已经发现了这个病的后遗症吗?”
许漠:“嗯?”
“女人感染了不会怎样,但男人……即使痊愈了也很有可能会阳|痿。”
沉默。
很久过去,许漠挑了下眉梢,在他仅露出的上半边脸上看得十分清晰。
“那我岂不是……”
“对。”
赵雪妮将硬币揣进羽绒服口袋,打断许漠,“你以后要是萎了,我就不要你了。”
许漠神色凝重起来。赵雪妮转身进了病房。
他这样不拿身体当回事,还是让赵雪妮很生气。别无他法,只能用言语激将一下。
四人间的病房里,咳嗽声此起彼伏。
赵雪妮睡在靠窗的床上,她对面是个三十出头的孕妇,旁边是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对角那张床躺着一个看不出性别和年龄的人。只能从被子的凸起中知道那儿有个活物。
“小姑娘,你是我们这里最年轻的。”老太太主动搭话,精神看上去不错,“我被家里人送过来的,他们说这里伙食比外面还好,让我安心住这儿……咳咳,养病。”
老太太掏出手帕咳了一通,又把手帕塞回被子里。
“住这哪里好了,只有你觉得好。”孕妇半躺在床头皱眉,“一到晚上就死人,我没死也被吓得半死,以后小孩生出来胆子得多小。”
赵雪妮右眼皮跳了下。她没有加入话题。
窗外的天空是青灰色,枝桠干枯,赵雪妮发着呆。
护士们来打针时,口罩上方的眼睛罕见地弯了起来。
老太太问,“有啥好事啊,是不是研发出特效药了?”
“哪儿的事呀!”小护士笑眯眯地给老人注射营养针,“是前面病房来了个帅哥,他在病中还坚持看书呢,都有人把他拍下来传到网上去了。”
赵雪妮看回久违热闹的病房。
另一个护士也接话道,“真的好帅哦,戴口罩也能看出鼻梁特高,眼睛特深邃,我待会去跟他聊几句,问问他有没有对象。”
护士端着针管来到赵雪妮床边时,后者淡淡发话了。
“你们说的帅哥,是47号病床?”
护士眼睛一亮:“对对对,就是他,47号。”
赵雪妮眼瞅着针头扎进手背,血液回流,她咬牙说,“等他摘下口罩你们就会后悔了。”
“啊,为什么?”
赵雪妮:“龅牙,凸嘴,歪下巴。总之,这男的巨丑。”
“……”
一夜过去,赵雪妮睁开眼后环视病房一圈,还好,就像狼人杀里的平安夜。
风平浪静,没有死人。
病房门虚掩着,大家还在睡觉,这时,有什么东西从房门那边骨碌碌滚了过来,力度控制得刚好,陀螺般转了几圈后落在赵雪妮床头正下方。
她探出头看向地面,又抬眼。
门缝外面,站着护士们口中疯传上半张脸惊艳绝伦下半张脸惨绝人寰的“丑男”。
“丑男”对她勾勾手指头。
……赵雪妮捡起地上的硬币,又去卫生间理了理头发,这才走出病房。
走廊上阳光正盛,落在来人的肩头,脸庞,发梢,勾勒出明亮又温柔的光晕。
“本来今天不想给你硬币的。”许漠说。
赵雪妮轻哧了一声,双手插进口袋。
许漠:“但我转念一想,你之所以到处散播我的谣言,也是因为太喜欢我,担心我被别人趁虚而入。情有可原。”
赵雪妮眼珠慢慢上转,落到许漠那儿,一脸你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的表情。
“所以我原谅你了,赵雪妮。”许漠抬手要揉她脑袋时,赵雪妮敏捷地避了一下,“你少自作多情。”
许漠摸了个空,只好把手搭在自己后颈,顿了会儿,说,“我查过文献,不会有影响的。”
赵雪妮“啊”了一声,没懂他意思。
“勃|起功能障碍。”许漠口罩下的脸似乎有点红,手还放在后颈那儿,“现在病毒的靶点不在我的阴|茎组织里,所以我不会有勃|起功能障碍。”
“换句话说,我能硬得起来。”
这一秒,赵雪妮觉得自己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的那个。
她愣了好一会儿,走廊上人来人往,她全身的血液忽然一下全涌上脸颊。
“公共场合你说什么荤话呢!”
赵雪妮狠狠推了把许漠,许漠自然是岿然不动的。
她红着脸跑回了病房。
时间在病房里一天天划过,水一样无痕。
赵雪妮用一个红色的小锦囊袋装起许漠给的硬币,没多久,袋子就变得鼓鼓囊囊,像个小存钱罐。
这天,隔壁床的老太跟家人通完视频,笑呵呵地靠在床头,“我今天再做一次CT,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听到这消息,大家纷纷坐了起来。当然,对角那张床的人还在昏睡。
孕妇是最高兴的:“那感情好啊,看来这病也没那么可怕!”
赵雪妮也笑道,“您出院后可别忘了我们啊,天南地北的,能凑到一个病房,同吃同住这么久,都是缘分。”
老太点头,“对对,是缘分,我们弄个微信群吧,以后常联系,来小赵,你教教我……”
赵雪妮又和大伙聊了会天,不知是话说得太多还是怎么着,她平白无故咳了好几下。
她抽了张纸,捂着嘴猛咳一通,再一看,人便愣住了。
团成一坨的卫生纸中间有滩血。
那天,许漠在病房外等了许久,赵雪妮没有出来见他。
到了晚上,老太被护士们搀扶回床休息。
她打开床头灯,借着昏暗的光收拾明天出院的行李。
护心药,高血压药,消炎药,还有一串紫檀木念珠。是孙女去庙里给她求的,说能保佑奶奶平安健康。
念珠在灯下闪着温润的光。老太把念珠按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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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微微地躺进被窝。
当晚,赵雪妮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她手心攥着那团咳血的纸,四肢轻微发着抖。
是到了半夜,病房里似乎有人重重蹬了下床。
像做噩梦时身体突然的抽搐。
赵雪妮没有在意这声音,她有自己过不去的坎。
第二天,天还没亮,几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推开门进来。大家都醒了。
“抬出去吧。”为首的医生站在老太的床尾,声音疲惫,麻木。
赵雪妮脑中一轰,僵着脖颈转向一旁。
病床上的人盖着白布,白布就像搭在一片草地上,平铺着没有一丝起伏。
壮汉们抬起白布的四个角,将它放上担架。
忽然有什么落到冰凉的瓷砖地上,声音清脆。
赵雪妮慢慢垂下眼眸。
一圈暗紫色的念珠躺在床板下面,静静的,没有了光。
“怎么会……怎么会!”孕妇捂起脑袋,眼神空芒,她不断摇着头,嘴唇哆嗦,“她昨天还好好的……她今天……今天本来要出院……”
赵雪妮捡起那串念珠,冰寒的触感一下来到手心。
她团紧手心,走出病房。
走廊上的人豁地抬起眼。
显然他等了很久,而且在这等待的时间里经历了不小的震撼,因此连一贯平缓的嗓音都染上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苦涩:“我以为是你……赵雪妮,我以为是你……”
他快步而来,不由分说将她搂进怀里。
赵雪妮知道自己没力气推开许漠,便任由许漠紧紧抱着,他脖颈处热意汹涌,散发着蓬勃滚烫的气息。
她将鼻尖贴上去,深深地吸气,许漠身体立即有了反应,大手箍在她背后,铁索般按得更紧。
劫后余生的庆幸。
许漠强有力的拥抱让赵雪妮脊梁骨都在发颤,过了很久,她埋在他颈间轻声说,“许漠,我们……不要在一起了。”
许漠愣住,呼吸随之静止。
赵雪妮艰难吞咽了一口:“我治不好了。”
“别瞎说。”
“我不想……不想耽误你什么。虽然你肯定不会这样认为,但事实就是如此。你本来在上海好好的,为了我跑到武汉来,还故意生一场病,你……”
赵雪妮闭了闭眼睛,压住情绪,然后继续说,“你真是……你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这话无论怎么说都气势不足,赵雪妮有点懊恼,好像她又在无理取闹。
但她明明是真心想推开许漠。
这七年他们就像两个永远无法磨合得恰到好处的齿轮,对彼此的需求一直错位。
之前是她强求,如今呢,变成了他。
赵雪妮撑住许漠肩膀,从他锁骨那儿逃出来,抬起头说,“许漠,真正好的感情是不需要一方为另一方牺牲的。真正合适的两个人也是一样。”
“如果我偏要勉强呢?”许漠盯着她,眼角发红。
赵雪妮还想说什么时,许漠抱着她换了个方向,将她抵在走廊栏杆上。
耀眼的天光洒下来,天地间的一切都澄澈透亮了。
洁白的墙壁,方形的柱子,南方三月里飘着絮的空气。
——还有他。
许漠口罩上方的双眼漆黑如星,他看着赵雪妮:“跟你一起感染,是我的选择,不是牺牲。我知道你害怕一个人来医院,所以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陪你一起。即使不在一个病房,但你如果想起我的存在,会不会也觉得有力量可以撑下去?我是这么想的。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现在才意识到,我错了。”
许漠说完沉默了会儿。
然后他掀起眼帘,大拇指缓缓摩挲赵雪妮的脸,低声说,“我错了,因为你才是那个人。在我觉得生命没有意义的时候,读书,挣钱,上班,结婚,生小孩,这种跟所有人一模一样的平庸生活令人厌倦的时候……一想起你,我好像觉得,这一切没有那么糟糕。”
赵雪妮仰视着许漠。
他们的身体紧贴得不留一丝缝隙,她胸腔里跳动着一颗心,正在与他共振。
“那些年我总在想,你这么好,一定会有比我更好,比我更懂爱的男人来爱你。”许漠微顿,忽地苦笑,“可是,我去你学校看过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一直都是一个人呢?”
赵雪妮睫毛颤动。
“我……”
她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从解释。
许漠轻揉着她的眉骨,“所以我开始想,那个人,能不能是我呢?赵雪妮。”
赵雪妮一瞬不瞬地看向许漠,揪着他衣领的手团得越来越紧。
许漠指尖动作也在这秒暂停,他低下头,看着日光下她清澈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现在我想明白了。”
“那个人只能是我,赵雪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