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笔仙后我emo了》
1. 零工1.1
烈日炎炎下,工程师梁贝正跟着包工头在工地转悠。
27岁的她,年纪正好,有一份高薪又体面的工作,尽管很多人说这份工作不适合女孩子,她还是义无反顾地一条路走到了现在。
作为一个单身女青年,她也免不了要被周围的各种亲戚和同事催婚。
就比如今天中午在食堂的时候,一个不太熟的男同事跟她拼桌,没聊几句就拐到了婚恋话题上。
唠唠叨叨没几句之后,就开始劝她要早点结婚呀!不然生孩子的时候年纪可就大了!
——我去你大爷的!
当然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太明白这些人了,一旦你提出不同意见,对方必然要跟你争个对错输赢。
吃过亏的梁贝自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嗯啊,装作赞同的样子,因为她根本没法跟他们解释,自己真的对找对象这事儿没兴趣!
人就非得谈恋爱结婚吗?
不能吧???
这不是歧视我们单身人士吗!?
还在腹诽的梁贝跟着包工头一路看着,忽然,团队中新加入的助理冯固问道:“梁工,这墙角为什么要这么设计?看起来会更费材料啊。”
面对这位天降的老板亲戚,梁贝也只能任劳任怨地教,于是上前站在建筑物旁边简单讲解了一下。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上方似乎有什么声音,她下意识抬起头来,正看到一块墙体落下。
接着,她的眼前便黑了。
……
在漆黑一片的境地里,梁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
她只觉得周身无比空旷,无比寒冷,仿佛距离那个艳阳高照的工地已经过了数万年一般,竟让她觉得这样寂静,这样孤独。
“前世,前世……”
什么声音?
“我是你的今生……”
一个清亮但略带怯懦的女声悠悠传来,方向不明。
“若要与我续缘……”
是谁?是谁?!我叫梁贝!我在这儿!!!
“请在……纸上……”
这声音变得越来越响,像是出自梁贝的大脑里一般,振聋发聩。
倏忽瞬间,她睁开了眼睛。
“画圈。”
话音落定,将风暴一般的声音与各种疯狂的感官体会都拽回了梁贝的身上,如同一场风浪平息。
她看到了一间黑暗的屋子。
屋子中间有一张铺着白布的桌子,两个女生相对而坐,她们的右手相扣,中间正握着一支笔。
“前世,前世……”
她们再次念起了这句咒语一般的话。
——啥?
梁贝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甫一见到两个大活人,便立刻走过去跟她们搭话。
“你们好?”
然而两个女孩并没有理她。
“喂!”梁贝伸手去碰左边那个女生,可她的手却没入了女孩的身体。
“……请在纸上画圈。”
一连念了三次之后,左边短发的女生有些不安,她小心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打断了陈雨。
“小雨……你有没有觉得很冷啊?我刚刚觉得我的肩膀一下子好冷……”
“诶呀你别吵!继续念。”陈雨有些焦急地说道。
“这笔仙会不会是假的啊?我们念了好几遍都没用,要不……还是算了?”
“不行!我听我室友说这个很灵的,我一定要找笔仙问问清楚!”
“前世,前世……”
见她们再次念起来,梁贝彻底放弃了。
——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东西?
梁贝非常不屑地撇了撇嘴。
然而当她低头时却发现,自己的小腿隐隐约约只有一个轮廓。
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笔仙……不会是我吧?
震惊之余,她决定先验证一下,于是伸手握住了那支笔,接着在“是”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笔仙?!笔仙来了!”陈雨惊喜地叫道。
——好家伙,还真是。
梁贝笑容僵硬,比哭还难看。
“笔仙笔仙,我的男朋友还爱我吗?”
——呵!我上哪知道去?
正当梁贝准备向两个女孩儿求救的时候,她却忽然“看”到了一个男孩。
这男孩她并没有见过,却知道他叫李超凡,她甚至看到了他跟陈雨表白的场景,看到了他们腻歪甜蜜的互动,看到了他们吵架的样子……
甚至就在前一个月,陈雨刚和他吵了一架,可他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哄她,反而提了分手,并夺门而出。
之后便是陈雨哭哭啼啼去找他复合的场景。
……
所有这些东西像是在梁贝脑子里放映似的,无比清晰。
——好嘛,原来我还真是笔仙。
反正也没什么事干,于是梁贝便看了看这个李超凡的生活。
没想到,在他朋友们面前,他大吹特吹,说着陈雨如何低声下气地求他,如何不依不饶地要跟他在一起,甚至不惜被人家贴上“舔狗”的标签。
看完这些,梁贝握着笔移向了“否”字,并在上面画了圈。
“不可能!”
陈雨见状尖叫一声,把梁贝吓了一跳。
——至于吗???
尖叫过后,陈雨似乎还不死心,眼睁睁盯着自己握着的毛笔,颤颤巍巍问道:“我们能复合吗?”
——这我上哪知道去?
梁贝摊开手抗议着,可没有任何人听到她的话。
僵持了一会儿后,她回想起那男孩儿的态度,心想还是不复合才比较好,于是牵着笔在“否”字上画了个圈。
这举动让陈雨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见状,旁白的朋友紧张起来,松开手轻轻晃了晃陈雨的胳膊,却见她突然丢开笔杆,起身朝右边的窗户奔去。
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她踩着矮凳便翻身跳了下去!
“陈雨!”另一个姑娘白晶晶尖叫一声,僵在了原地。
——什么鬼?!
梁贝飞身追过去,想要抓住陈雨,却扑了个空。
但她没有半点犹豫,也跟着陈雨从窗户口一跃而下。
……
混沌的感觉再次袭来,黑暗与冰冷,寂静与嘈杂……接着便是潮水般袭来的疼痛。
梁贝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次初生。
一睁眼,她只觉得浑身疼痛,支起身子一看,竟发现自己有手有脚,只是到处都是擦伤。
可……这身体并不是自己的呀!
这时,身旁一阵幽怨的声音传来:“我怎么没死啊?怎么不让我死?!”
扭头一看,一个浑身缥缈的身影悬在半空,正捂着脸哭泣。
正是跳楼的陈雨!
梁贝听了她的抱怨,爬起来骂道:“你妈千辛万苦从鬼门关走一趟把你生出来就是为了让你为男人去死的???”
“呜呜呜呜……”陈雨扭头就飘。
只是没飘多远,她就像是撞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左右寻觅半天,都没有出路,于是只好哭唧唧地回到了梁贝身边。
“你骗人!超凡心里一直有我的!他说我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他说这辈子非我不娶的!”
“行了行了,你冷静一下,其实……你男朋友跟你以为的样子真的不一样……”
“不可能!你胡说!呜呜呜呜呜……”
梁贝听得耳膜生疼,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拍了拍土。
“哭个屁!既然现在我占了你的身体,我就让你看看那个人的真面目!”
“陈雨!”
白晶晶已经从楼上跑了下来,看到沙堆上坐着的好端端的“陈雨”,她哭着冲过来抱住了她。
“我没事。”梁贝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陈雨,你吓死我了!你干嘛想不开呀!”白晶晶哭得眼睛都红肿了,一边哭还一边泄愤似的打她两下。
“诶呦行了行了,先带我去医院吧,别摔出什么毛病来。”
在来医院的路上,没法离开梁贝五米远的陈雨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心情低落地跟在梁贝身边飘来飘去。
在做检查的过程中,梁贝也依靠自己莫名的超能力感知到了陈雨的所有信息。
原来,她是源城师范的一名大学生,原本是个专心学习的乖乖女,一次在与别的学校的联谊会上认识了李超凡,自此以后李超凡就对她展开了猛烈地攻势,追了她大半年的时间。
在周围同学的艳羡和李超凡的软磨硬泡下,陈雨便接受了他的表白,两人便成了男女朋友,并在李超凡的提议下在两个人的学校之间租了一间房子一起住。
可随着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陈雨却发觉他对自己越来越不上心了,不是不记得她的忌口,就是懒得和她聊学校里的事情,甚至还被陈雨发现了他和别的女孩暧昧的聊天记录。
于是两人便开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而上个月两人因为他学妹的事情吵完之后,李超凡指着她的鼻子叫她滚出去。
陈雨当时也在气头上,便立刻叫了好朋友白晶晶来和她收拾东西,搬出了两人的出租屋。
可是这次吵架之后,陈雨却越来越舍不得起来,隔三差五地找李超凡的同学问他的近况,甚至跑到他们学校去看他。
……
全身检查了一遍后,陈雨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这让梁贝的心里松了口气。
也幸亏那烂尾楼下面正好有一堆沙子,否则陈雨的身子今天可真是要玩儿完了。
“哎,你男朋友都跟别人暧昧不清了,你怎么还这么执着?”
“其实……他对我挺好的,尤其是追我的时候,每天给我带早饭,听说说烦心事儿,我们住一起之后他还给我洗过脚……我不能没有他!”
梁贝听了皱起脸来,吐槽道:“谁没了谁不能活啊?你没发现每次吵架都是他闹脾气吗?”
“吵架嘛,两个人都有责任,要是我之前能再温柔一点就好了……”
“小雨,要不你请个假先回家休息休息?”病房外的白晶晶走过来问道。
看着一旁哭哭啼啼的陈雨,梁贝是越看越气。
“不了,对了晶晶,你知道李超凡现在在哪儿吗?”
一听这话,白晶晶吓得面色发白,拉住她的胳膊道:“小雨,你别再找他了行不行?他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不能去!”
“放心,我只是去和他正式分手。”
“不行!”陈雨听了睁大眼睛喊道。
然而她根本碰不到梁贝,无论怎么阻止都是徒劳。
“那,那好吧,”白晶晶半信半疑答应了,然后翻了翻手机,“我看他的社交账号里分享说,今天他在他们学校附近的球场玩儿。”
“好,那我们走吧。”
梁贝大步走出病房,带着白晶晶以及气急败坏的阿飘陈雨朝那个球场去了。
“你到底要去干什么?!”陈雨不情不愿地问道。
“去分手啊。”
2. 零工1.2
“啊?”听不到陈雨说话的白晶晶一脸懵逼地看向她。
而梁贝则用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一副被吵得头昏的样子,继续道:“这种男人不分手留着过年啊?”
白晶晶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小雨你终于想通了,太好了!”
不过这一路上,陈雨可没少念梁贝。
等两人一鬼到了球场附近后,梁贝终于忍不了了,她拜托白晶晶先去看看情况,自己则借此机会跟陈雨先唠唠清楚。
“你不就是念旧情觉得他对你好你舍不得么?那好,我就让你看个明白,我让你看看你的亲亲好男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对你使用冷暴力!”
“你什么意思?”
“马上该他上场了,趁现在没人看得见你,你去记一下他的手机密码,一会儿我就让你看看他背后是怎么说你的。”
在陈雨飘过去的时候,白晶晶也正好匆匆跑回来,小声报告道:“小雨!我去看过了,他正在里面打球呢。”
“嗯。”梁贝看着陈雨的背影,一动不动。
“我们现在不过去吗?”
“马上。”
眼见陈雨已经飘到了李超凡身后,梁贝这才掏出手机,从列表里找到李超凡后自信满满地发了一段网上抄来的骂人话。
不过红色的感叹号立刻拦截,让她的自信大打折扣。
“诶呦我去,晶晶,帮忙把这段话发给李超凡。”
“啊?为什么啊?”
“你甭管了,赶紧发,他要上场了。”
信息被顺利发了过去,李超凡扫了一眼手机后熟练地将拇指按在了指纹键上,然而他的手上全是汗,指纹识别不出,只好乖乖用密码开了锁。
“艹。”
随即,白晶晶的账号就被李超凡迅速拉黑了。
“诶!超凡干嘛呢?赶紧上场!”
“来了来了。”
等李超凡上场后,梁贝这才悠闲靠近球场,在围观人群背后绕了半圈,来到了李超凡刚才坐的位置之后。
“这人你认识吗?”
梁贝看向白晶晶,指了指坐在李超凡座位旁边的男孩儿。
“应该是他们班同学。”
“他跟李超凡熟吗?”
“嗯……不熟吧?之前也没见过,肯定不是跟他玩得好的。”
闻言梁贝露齿一笑,轻轻戳了戳那个男孩儿。
“嘿同学,我是超凡的女朋友,能给我一下他的手机吗?我用一下。”
那男孩儿有些发懵,犹豫不决地看了一眼场上的李超凡。
然而梁贝可不给他通风报信的机会,伸手一捞拿过李超凡的手机,在陈雨的帮助下解锁了手机。
“你看。”梁贝给他展示了一下手机桌面,笑得灿烂。
那男孩儿也是个腼腆的,眼见梁贝低头摆弄着手机也没打算离开,心里也就全然相信了。
“找到了。”
梁贝很快找到一个四人的群聊,在消息列表中搜索了“她”,瞬间出现了很多轻佻蔑视的话语。
她把手机放得稍远一些,好让一旁的陈雨也能看到,接着又从身上掏出了陈雨的手机,把这些东西一一拍照。
“在他的嘴里,你不过……哦不,‘我’不过是一个倒贴女,不仅蠢,而且令他恶心,让我瞧瞧,为什么同居之后他的态度越来越差呢?”
阿飘陈雨几乎是石化了一般,她盯着那些刺眼的话语,只觉得如遭雷击。
她一直以为,李超凡是爱她的,至少……是他嘴里的好姑娘,没想到,他不想再继续的理由竟是因为她不想和他发生关系。
所有爱情的美梦都是她的幻想,如今就被这么赤裸裸地击碎了。
“哦,还有这些。”
梁贝说着又找出了几个聊天对象,备注里亲昵的称呼和三组代表三围的数字罗列在一起,像是一个个商品。
当一个个充满了暧昧话语的聊天框被打开后,陈雨开始小声地哭泣起来。
原来,她以为的一见钟情,她以为的关怀备至,不过是批量发放的诱饵,只不过,她就是其中上钩的那个蠢货。
“让我看看,最早的聊天是……这个。”
一个顶着可爱动漫头像的聊天框被打开了,里面的称呼与别的不同,他们在互称“老公”和“老婆”。
“最早的时间是……哦,在今年年初的时候。”
梁贝的话音刚落,陈雨心中已经岌岌可危的爱意瞬间崩塌了。
原来,在自己还在幻想和李超凡毕业后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别的“老婆”。
原来,在他的眼里,自己一直都是一个讨人嫌的姑娘,恨不得把她丢掉。
虚无的眼泪从她的脸上落下,哭声从她的灵魂深处爆发了出来。
“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他怎么能这样?!”
“得了,这种人就算你跟他睡了他也不会珍惜你的,反而会把你当做战利品到处吹嘘,你不要抱有幻想了。”
球场上的形势似乎并不怎么样,很快就到了中场时间,梁贝瞅准时机将手机丢回了李超凡的位子上。
不一会儿,一个个头不高,有些微胖的男孩朝梁贝的方向走来,在看到她的瞬间就露出了不耐烦和嫌弃的神色。
“啧,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梁贝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李超凡有些困惑地看向她,让本来就拥挤的上下眼皮贴得更近了。
“没什么,之前一直缠着你是我瞎了,我给你赔个不是,之后咱们各走一边,我绝对不再烦你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
“啧,球技也太拉了。”
梁贝甩下这话,带着哭哭啼啼的陈雨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一直缩在一旁不敢吱声的白晶晶小声道:“小雨,你……”
“怎么了?”
“你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我还以为,你又要求着他复合呢。”
梁贝看了看心灰意冷的陈雨,喃喃道:“看样子,应该是不会了。”
……
把白晶晶安顿回宿舍后,梁贝带着郁郁寡欢的陈雨在校园里闲逛。
“哭完了?”
“他怎么能这样?”陈雨憋着眼泪走着,“我以为他和那个学妹只是暧昧,没想到,没想到……”
“他不是好东西,你也是识人不清,自降身价。”
说着说着,陈雨又哭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不是不单单是哭,还夹杂着对李超凡的谴责和咒骂。
梁贝则是一边听着,一边走神。
——唉,看样子我是死了,那我的猫怎么办呢?欣然应该会替我照看吧?
“当初追我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没拿到好处就变了个样!真是个垃圾!”
——唉,看这里的时间都已经是二十多天之后了,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不过人生无常,死就死了吧,也没啥遗憾了。
“呜呜呜呜……我肯定早就是别人嘴里的笑柄了!他们肯定都在背地里嘲笑我。”
——唉,所以我为什么会变成笔仙呢?还有,难道笔仙都是干这个的吗?金牌调解员?
……
等到天色蒙蒙亮时,陈雨才结束了她的哭诉。
梁贝带着她往宿舍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唠叨着。
“经历了这次也好,至少以后长点儿记性,不要想着依靠别人。还有啊,晶晶是个不错的朋友,有时候也要听听她的意见,要是我没有出现,要是你真的挂了,她指不定要多伤心呢。”
“难道就只能他伤害我吗?”
梁贝停下脚步看着她,道:“当然不。”
“那我该怎么做?!”
陈雨的模样依旧是委屈,可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清明——带着锐利锋芒的清明。
只见梁贝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聊天页面,给她指了一下。
“我已经和李超凡那个小学妹聊过了,她不知道你们的事儿,所以愿意帮你一起搞臭他。”
“你,你什么时候做的?”
“你哭的时候啊,反正现在证据俱全,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和小学妹一起把他给挂到学校墙上,告诉他辅导员,或者直接在网上揭露他。”
“好!”陈雨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一脸迫切。
可这回却轮到梁贝谨慎了。
“你一定要想清楚,是要匿名发和你无关的部分,还是站出来?还有,你真能承担后果吗?现在是我占着你的身体,如果之后我们换回来了,你能承担后果吗?李超凡会不会找人报复,别人会怎么看你……”
“能!”陈雨撇着嘴,试图压抑自己的委屈。
“之前是我错了,但他该承担的代价也一点都不能少!我要让他知道,我不是什么人人欺压的软货!”
“好。”
梁贝站在原地,捧着手机迅速操作起来,联合那个被小三的小学妹一起梳理出了李超凡令人不齿的事情,一样样贴到了网上。
等走回宿舍后,就见白晶晶站在门口,一手拿着手机,正不可置信地看着梁贝。
“小雨!你……”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竟原地蹦跳了几下。
没等她们走近,白晶晶就扑过来抱住了她,兴奋地跳了起来。
“小雨!你也太勇敢了!!”
梁贝和陈雨对视一眼,都笑了。
关于情感的八卦本来就吸引人的眼球,帖子和证据才发出不到三个小时,李超凡的丑事就已经传遍了两个校园,甚至是同城的一些圈子。
而此时的李超凡还在睡懒觉,好不容易才被舍友给薅了起来。
“别睡了别睡了!你看看这是什么!是不是你那个前任发的?等等,这个记录,怎么像是学妹?”
迷迷糊糊的的李超凡看到消息几乎要爆掉的手机时,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肿胀的面部艰难地颤了颤,坐在地上一条条翻起了信息。
什么高挑的阿美,乐队小可,身材火辣的珠珠……通通都发了不少消息来骂他。
然而他刚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删除了。
“诶呦我去!超哥!你妈来电话了!”
李超凡颤颤巍巍点了一下屏幕,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阵狮吼。
“你活腻了是不是?!我送你到学校就是让你去骗小姑娘的?!现在全小区都知道了!把你爸给气的!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嘟嘟声。
李超凡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这样了呢?
一定是因为陈雨!
他慌忙给陈雨打了个电话,连打了四五个后,那边才接通。
“谁啊?”
“陈雨!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啊?”
“你丫的装什么装!网上那是什么?!”
“哦,那个呀,不知道啊,我又不知道你手机密码。”
李超凡气得浑身发抖,明明那些文字都是以她的口吻发的,还有学妹,她却跟没事儿人一样!
“李超凡,是你不仁在先,你看看那些恶心巴拉的话 ,不都是你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难不成是我逼你的?”
“你要干什么?”
“犯了错当然要承认错误,写个检讨书,在校园里贴个半年,我就原谅你。”
“你!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丢人?又不是我犯错,我丢什么人?你少在这里道德绑架。”
梁贝看了一眼身边的陈雨,见她点头,梁贝便继续道:“尽快准备吧,除非……你还想看连续剧?你骗的那些姑娘们我可是都已经联系上了。”
那边不说话了,没几下后,就挂断了电话。
“谢谢你啊。”陈雨嗫嚅道。
眼看她又要掉眼泪,梁贝赶紧摆摆手,道:“不许哭了啊,现在你可是胜利者了,应该开心才对。”
“嗯。”
“我已经联系你爸妈了,到时候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跟他们商量着来。”
“嗯。”
“我看了一下,大部分发消息来的都是来关心你的,所以之后出门也不要怕,跟大家同行上,李超凡再怎么不服气也不可能来找揍,要是真的出事,直接报警。”
“嗯。”
“你看你的壁纸上写着要当老师是吗?那就鼓起勇气来,做个强大的姑娘,要做个独立的人,将来给小朋友们做个好榜样。”
“嗯!”陈雨抿着嘴,扑过来抱住了她。
刹那间,眼前的景物呼啸变幻,陈雨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呦,这么简单的吗?我还以为要再死一回才行。”梁贝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笑道。
“我会听你的话的!”
“好!之后无论如何不要再放弃自己的生命了,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看着逐渐透明的梁贝,陈雨着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眼前的幻影。
但也送来了一句低语。
“梁贝。”
3. 零工2.1
青天白日下,梁贝仿佛再次去到了那个虚无黑暗的地方。
但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秒钟,也可能是许多年,她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咒语。
“前世,前世……”
当睁眼看到昏暗的房间时,梁贝内心腹诽:这到底是什么鬼职业?随叫随到的吗?
“笔仙,我和他……还要继续过下去吗?”
眼前的房间拥挤而狭窄,四周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似乎是个杂物间。
眼前这个单薄瘦弱的女人用储物箱当做桌子,一个人握着毛笔问着。
因为没有支撑,她举着笔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浸润着某种痛苦。
什么过不过得下去?
梁贝闭目凝神,“看”到了一些片段。
一个穿着劣质西装的男人甩了她一巴掌,沉默与冷静之后,他跪在地上,心疼地抱着眼前的女人,不断地说着对不起……
这不就是……家暴???
这都能过得下去?!
梁贝睁开眼睛,当即握着笔移到了“否”字上。
感受到她的存在时,女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但她只是定定看着那个被圈起来的“否”,既难过又无助。
“可……我又能去哪儿呢?”徐燕垂下眼眸,空出来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那是上次丈夫打她时留下的伤痕,现在还有些疼。
忽然,储物间外面传来了一些声音,似乎有人回来了。
徐燕闻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搁下笔收拾起眼前的东西来,然而那阵脚步声越来越响,朝着这个地方走了过来。
没等她收拾好,储物间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咚咚咚——
“燕子?”
“哎!我收拾东西呢!”徐燕慌乱地寻找着藏东西的地方。
可门外的男人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竟更用力地敲起了房门,没敲几下,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
接着,门就被从外踹开了。
一个中等身量的男人站在门口,蹙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弯腰藏东西的徐燕。
这是一张太过平凡的脸蛋,你甚至能想象出他在上司面前卑躬屈膝笑脸相迎的样子,如此鲜活,如此虚伪。
他直接将手里的西装外套丢在地上,抓着徐燕的肩膀将她从储物间里拖了出来。
没有任何疑问,他打开储物间的灯,带着压抑的怒火搜寻着,将所有阻碍他的东西全都扔在了地上。
终于,他找到了那张写着是否与拼音等的桌布,以及那支未干的毛笔。
“这是什么?”他的表情夸张,仿佛手里的不是普通的桌布,而是会将他置于死地的毒药。
“你是不是想咒我?”
“不是,我没有,这就是个玩具……”徐燕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并挣扎着向后退着。
可张秋平将东西狠狠扔在她身上,拳头朝她的身上砸了过来。
“你在家不好好做家务,你弄什么东西?!”
“我没有,没有……”徐燕泪流满满,一边用胳膊护着自己的头,一边不住地摇头解释着。
“你还狡辩?!你还在骗我!”
说着,张秋平扑过去掐住了徐燕的脖子,一边掐一边捂住她哭喊的嘴叫道:“不要说了!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看着眼前如此恐怖的一幕,梁贝既碰不到他们,也没法抓起手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场单方面的施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
啊啊啊啊啊!!!我都是笔仙了连这点法力都没有吗?!!
梁贝焦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在原地无能狂怒。
就在这时,愤怒的张秋平忽然停了下来。
他慢慢松开自己的手,拍了拍徐燕的脸,却发现她紧闭着眼睛,不动弹也不发生,甚至……胸口都没了起伏。
他颤抖地把手指伸了过去,想探探她的鼻息。
在他身后的梁贝也注意到了不对劲——她看到了徐燕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东西。
难道又是老办法?!
她顾不得多想,直接朝徐燕的身体冲了过去。
……
“咳咳……咳……”
梁贝觉得自己的喉咙肿得不成样子,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当她逐渐熟悉了这具身体时,疼痛的感受从身体各处传来。
“燕子?燕子!”
眼前的男人面露焦急,捧着她的脸担忧地呼唤着,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如果不是看到刚才的一幕,梁贝相信,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一个温柔爱老婆的好男人。
可这毕竟只是假象。
她厌恶地推开他的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燕子!燕子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就是想让你冷静一下……”
张秋平慌乱地解释着,试图搀扶梁贝,却被她狠狠推开了。
“你起开,我不想看到你。”
若不是上身亲自体会这样的疼痛,梁贝恐怕再怎么愤怒都无法真正与徐燕感同身受。
看着眼前那个瘦弱的虚影,她的心底里涌出了滔天的愤怒与心疼。
刚才的徐燕,分明已经那样小心翼翼,那样乖顺了,可还是被毒打了一顿,这样的日子怎么能继续下去?!
“燕子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张秋平无助地抓住她的手臂,想祈求她留下。
可梁贝只觉得惊悚。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对这样一个无辜的人下手?到底是怎样变态,才能在暴力与求饶间反复腾挪?
见她没反应,张秋平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拉着她的裙角哭求起来。
“你放开。”梁贝冷冷地甩开他的手,看了看眼前的两个房间。
见徐燕指了一下右边的房间,她便朝那里走去。
“燕子!”男人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一手拉着她,一手抵着门不让她离开。
“我错了,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眼见他没完没了,梁贝只能妥协道:“我累了,你让我一个人躺会儿。”
听到她的声音变得嘶哑,张秋平只好松开了手,喃喃道:“那……那你好好休息。”
带着生理性地厌恶,梁贝拽出自己的胳膊,进了徐燕的房间,将门从背后关上了。
“那你休息,公司还有饭局,我先去了。”倚着门静静站了一会儿后,门口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燕子,别出门。”
说完这话,张秋平就捡起地上的外套出门去了。
防盗门磕上后,是一阵门锁响动的声音——他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听到这个声音后,梁贝才真正放松下来,只觉得双腿发软。
她连滚带爬地上了床,看着徐燕的虚影默默无言。
“我是……死了吗?”
梁贝点点头,一边拿了床头柜上的水喝了几口,才觉得好一些了。
“怎么总是遇到这种事情?”她嘟囔一句,问道:“他经常这样吗?这样打你。”
徐燕明明才二十六岁,可看起来却像是已经三十多岁了。
她满脸疲惫,缓缓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后来……因为我生不出孩子,婆婆经常给我找各种偏方,试了好多都没用,我就烦了,结果……他打了我。说我不应该拒绝他妈妈的好意……”
“为什么不离婚?”
“我……”徐燕猛地抬起头,又垂下了眼眸。
“我和父母……已经很久不来往了。”
“因为你丈夫?”
“嗯,”徐燕点点头,回忆起了他们结婚的事情,“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销售,因为买他们公司的产品,我们就熟了起来。”
“他后来追求我,原本我是有些看不起他的,可是,在我爸妈逼我结婚的时候,他一直在帮我,还替我跟他们沟通。所以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以为我是遇到了真爱。”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蹙眉道:“那时候他甚至可以花掉自己的所有存款带我去旅游,因为他工作上越来越好,所以,我们就打算结婚了,可是我父母不同意。”
梁贝听着听着觉得不太对,她在自己的脑海中看到了徐燕的父母。
如她所说,父母确实不看好他们的婚姻,但徐燕的妈妈还是偷偷给她准备了嫁妆,可没等到和女儿的关系缓和,就又起了新的争端。
“你和你爸妈为什么不见面了?是因为张秋平吧?”
“他和我爸妈见了几次面,结果都不好,甚至还侮辱他,还说要找人打他,我就……就跟着他离开了。”
梁贝听完,心里瞬间有了答案,不禁翻了个白眼。
“是不是不仅你父母不同意,连你的朋友们也不支持?”
徐燕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骗了你。”
梁贝叹了口气,根据自己看到的东西,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其实你爸妈的态度已经有松动了,只不过有一个硬性条件,就是彩礼钱。张秋平拿不出来,所以故意骗你说你爸妈万般阻挠,说你朋友是被你爸妈安排来劝你的。可那个时候你什么都听不进去,所以才以为他们都见不得你好,对吧?”
“所以……秋平是故意让我跟我爸妈闹的?”
见徐燕又要掉眼泪,梁贝却不客气了,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有病吧?!”
这是她此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活了二十多年年了,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你可真行啊,自己把自己送进狼窝?”
此时的徐燕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瘫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回忆着当年所有不对劲的细节,与梁贝口中的真相一比,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是自己亲手斩断了和父母亲朋的关系,原来,自己不是没人爱,原来,当年的爱情只是一场精心的算计……
多年来生活的底板甫一被抽掉,徐燕感觉自己仿佛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4. 零工2.2
“行啦!”
梁贝看不得这样的事情,竟也心软了,思忖片刻后,她问道:“你想回家吗?”
“想!从他第一次打我时我就想!可……”徐燕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可我,没有工作,还摊上这样一个丈夫……”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那个被锁起来的门。
“我还回得去吗?”
梁贝紧皱着眉头,左右看了看徐燕受伤的身体,心里有了一些想法。
“我们尽快去做一下伤情鉴定。”
一听这话,原本还颇为期待的徐燕瞬间回到了低落的状态。
“他怎么可能让我去呢?就算是我有办法能出去,被他发现了一定又是一顿毒打。”
“你刚刚说你这么多年生不出孩子,对吧?”
徐燕有些不解地点了点头。
“好,那就去医院检查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样……行吗?”
“不管怎样都需要试一试。”
说完,梁贝立刻拿来徐燕的手机聚精会神地倒腾了起来。
“这是……干什么?”
梁贝一边在手机上点点戳戳,一边道:“既然是他妈想要孩子,那就从他妈这里下手。”
只见她搜索了本城比较有名的医院,依样画瓢鼓捣了一个妇科医生的账号,接着给张秋平的母亲发了一条消息,说是最近有一项涉及生育的公益项目,可以免费替不孕不育的人们做专业检查。
接着她又打开一个购物软件,在里面搜罗了起来。
不一会儿,聊天软件上就有了消息。
在回答了张母的一系列问题后,张母终于上钩了。
“这样……真行吗?”
“哎呦,你都落到这种境地了,还管它行不行啊?干就完事儿了,反正大不了一顿打呗,反正怎么都会被打,试一试也不吃亏。”
当天晚上,张母就给张秋平打了电话。
梁贝一边擦地,一边听着客厅了男人的说话声。
“妈你小心又被骗了!”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只听张秋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耐烦地应道:“行吧行吧,但是……”
他看了一眼梁贝的背影,小声道:“但还是等几天吧。”
“为什么要等?!”徐燕在一旁惊恐地问道。
只见梁贝指了指脖子上的伤痕,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个张秋平倒是聪明,可要是等到伤口好了,那不就白费力气了?
这样想着,她又在第二天不动声色地催了催张母。
——活动即将截止,名额有限,请尽快报名参与,领取治疗不孕不育套餐。
消息一经发出,急着抱孙子的张母哪懂家暴犯法的道理,急不可耐地催促起了张秋平。
眼看是没法再拖,张秋平只好和梁贝说了这事儿。
“没事的,”梁贝装作楚楚可怜的温柔模样,从自己的卧室里拿了个东西过来,“我可以化妆遮一下。”
“我也听妈说了,这个活动求之不得,是名医呢,还是去看一看吧,说不定能有办法,我也想给你生个孩子。”
兴许是梁贝的乖顺样子让他觉得安心,他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他们就一起到了医院。
眼见马上要到妇科了,只听张母的手机响起了地动山摇的手机铃声,引得医院的人纷纷侧目。
“妈你小点儿声!”张秋平低声吼了一句,赶紧替她把电话接了起来。
“你说什么?!”
张母目瞪口呆地听着电话,接着慌乱地挥舞着双手,焦急地拍打着张秋平道:“有人把咱家玻璃给砸啦!诶呦怎么办呐!”
徐燕小心问道:“这是……怎么了啊?”
只见梁贝轻笑一声,低声道:“你公公赊账不还,让人家找上了呗。”
“啊?那些人不是不知道他住哪儿吗?”话一出口,徐燕就明白了。
还用问吗?必定又是梁贝干的。
眼见张秋平那边左右为难,梁贝适时上前劝道:“老公,你陪妈先回去看看吧,我一个人也行。”
见他迟疑,梁贝立刻转向张母道:“妈,爸他现在没事儿吧?”
“哎呦!哪里知道哦!我打电话也打不通啊!”说着,她跺了跺脚,眼看就要急哭了。
“妈,让秋平陪您去看看吧,反正里面也不让男人进,我一个人也行,看完了我在大厅等你们。”
原本就慌乱的张母听了建议,下意识就遵循了,拽着张秋平赶紧往回赶去。
眼见着计划成行,梁贝暗自松了口气,立刻先去外科做了检查。
得到单子之后,她这才回到妇科。
然而检查结束之后,她却得到了另一个意外之喜。
“姑娘啊,你这些结果都蛮正常的。”
医生一边写单子一边头也不抬道:“还是让你老公也做个检查吧。”
“要是这样告诉他,他一定会打我的……”徐燕有些担忧道。
可梁贝却抽出几张报告单,拍好照片后折好藏进了自己的背心里,接着去了就近的一家文印店。
只见她从网上搜了几张妇科报告,一顿PS之后打了出来,俨然是给徐燕的身体造了个假病历。
“这样不就行了?就说子宫壁薄,得调理调理。”
在大厅等了不久,张秋平就来接她了。
“老婆,医生怎么说?”
梁贝按照计划糊弄了过去,还给了他一张网上下载下来的养生药方。
“没被发现吧?”
“哦,没有,”梁贝扯了扯衣领,给他看了一眼,“我涂了遮瑕,效果很好呢。”
闻言,张秋平露出了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并拍了拍梁贝的肩膀,颇为愉悦道:“那咱们现在就去抓药。”
说着便搜索起了中医院的位置。
“爸那边没事儿吧?”梁贝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人倒是没事儿,就是那些人催着要债,估计他又得躲一阵子。”
“那……那些人会不会找到咱们家来啊?”
“放心吧,他们不晓得我们住哪。”
“唉,妈肯定担心坏了。”
“是啊,刚才我说带她一起来接你,她还生气了,说要你走回来,我哪舍得。”
看着他的发顶,梁贝相当克制地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真舍不得就不会打老婆了,真你爹的恶心!
蒙混过关后,梁贝就开始装模作样地喝了几天的苦药。
没几天,药就喝完了,而梁贝前几天下单的邮件也已经送到了几条街以外的快递中心。
“妈,我去中医药再抓点药。”
“诶呦,这都喝了多久了,也不见效啊。”
“妈,医生说要喝三个疗程呢,咱可得坚持下去。”
“哼,别到时候钱也花了,孙子还没影儿。”婆婆宋芳躺在沙发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抬眼看她。
“医生说的准没错,咱听医生的按时喝药,肯定没问题的。”
“啧,败家娘们,我们当年生儿子的时候可没这么麻烦,头一胎就是儿子……”
梁贝忍着怼回去的冲动,赶紧穿上鞋子,把宋芳的话都关在门内了。
“抱歉啊……”
飘在一旁的徐燕蹙着眉头,不停地搓着手,十分惭愧地看着她。
“这日子可真是不好熬。”
“对不起。”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毕竟是我钻进你身体里的,你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梁贝停在街角,认真地看着徐燕,“还有你的家人。”
话毕,徐燕的表情就变了,不再是对他人的愧疚,而是一种恍然大悟的崩溃。
梁贝见状也有些后悔了,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好转移话题说起了今天的计划。
“走吧,我们先去取快递。”
“嗯?什么东西啊?”
“摄像头,微型的。”
徐燕有些惊讶地飘到梁贝的面前,几乎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要干什么?”
“记录证据啊。”
“万一被他们发现,我会被打死的!!”
面对她的惊恐与阻拦,梁贝只是弯起唇角,信步穿过了徐燕的魂魄。
“你这是被打怕了,他们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厉害,不要陷入习得性无助的怪圈。放心吧,我都观察好几天了,早找到好位置了。”
取到摄像头后,梁贝第二天一大早就趁着家人熟睡将买来的摄像头安在了客厅窗帘顶部的遮层中,镜头直直冲着面积不大的客厅。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过了没两天,刚忙完一个大单的张秋平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一整天都没有对梁贝发难。
她顺势靠在他肩头,点开手机里的相册问道:“老公,你看这个拍得好看吗?”
“呦,真漂亮。”张秋平随意划拉着梁贝的自拍,懒懒散散道。
“哎呀,我该去喝药了。”
梁贝看了看表,兀自起身走进了厨房。
随着划相片的惯性,张秋平看到了自拍照后面的病历单。
这是梁贝之前从网上下载的病例,上面赫然写着别人的名字。
他立刻从卧室找出了病历单子对比了一下,两张单子的所有数据全部相同。
瞬间,怒火如洪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听到动静的梁贝立刻往客厅走,她瞄了一眼摄像头的位置,装作慌慌张张的样子走到了张秋平的身边。
看着手机里的图片,她的脸色都白了。
“老公……”
“这是怎么回事?嗯?”他的声音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平静与冷酷之下,隐隐暗藏危机。
“你听我解释,我……啊!”
没等她说完,张秋平就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扔在了沙发上。
然而狭窄的空间中,她的双腿磕在了坚硬的茶几上,迅速红肿起来,也因为重心不稳,她不受控制地从沙发上滚了下来,卡在了茶几与沙发之间。
随之而来的便是张秋平愤怒的叫骂声和任何一个可以用来攻击的物品。
坚硬的果盘,憋闷的靠枕,阵雨般的拳头……
5. 零工2.3—3.1
一阵痛苦的折磨之后,张秋平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像是刚刚做完了一场梦,神色当中还有些许的迷茫。
接着他又捡起那些散乱的病例报告,认真看了起来。
虚浮的徐燕心疼地无以复加,围着梁贝团团转,却没有一点办法。
可梁贝只是扯了扯流血的嘴角,透过有些模糊的视线看了一眼张秋平的身影,咧嘴一笑。
——太好了,没死。
接着她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在了茶几上,气若游丝道:“医生说,我的身体没问题。”
话音刚落,只见张秋平有些疑惑而惊慌地看向她。
接着凌乱发丝的遮挡,梁贝再次看了一眼藏起来的摄像头,只觉得浑身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这戏终于要唱完了,疼死我了。
“他说,让你老公去检查一下。”
说完,她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进了卫生间,把自己反锁了进去。
才从迷茫和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张秋平连忙追过来,一边拍着卫生间的门一边说着软话。
“老婆,老婆我错了,我刚刚……我刚刚太冲动了,我没想这样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然而里面只传来一些水流的声音,梁贝并不理他。
看着镜中肿胀青紫的脸,徐燕在旁又是心酸又是愧疚,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燕子,燕子!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对你,你出来,我们好好谈一谈好吗?”
趁着张秋平还没把门弄坏,梁贝立刻用短信报了警,还把他爸妈也叫来了。
估摸着时间,她坐在马桶盖上等了一会儿后,起身去开了门。
看着徐燕身体上的伤痕,张秋平也愣了一下,随即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燕子,是我错了,你打我吧。”说着,他拉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扇。
可梁贝直接挣开他的束缚,走回了客厅。
面对满目狼藉,她相当从容地坐在了沙发上,一脸冷漠地看着张秋平。
眼神中既没有徐燕往日的恐惧,也没有任何的慌乱。
见说软化也不顶用,张秋平立刻普通跪在了她脚边,一边抽自己嘴巴子,一边道歉,与刚才那个暴虐的疯子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你说。”
听到梁贝开口,张秋平立刻停下来看着她。
“你刚刚做错什么了?”
“我不该打你。但……”他答完又小声道:“你也该早些告诉我啊,你不该骗我的。”
“你刚刚是不是打我了?”梁贝又大声问了一遍。
“是……”张秋平低头蹙眉说着,“你原谅我吧燕子。”
“你说!你到底要打我打到什么时候?!”
“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呦,还真是不打草稿张嘴就来啊?什么垃圾?!
“道歉。”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行吗?”
张秋平以为事情要有转机,立刻拉着梁贝好声好气说着。
然而她却看了一眼窗台之外,静静聆听片刻后,扭头看着他,道:
“我不原谅。”
话音刚落,一阵敲门声便响了。
张秋平愣了一下,有些犹疑地开了门,却发现三位民警正站在门口盯着他看。
“这……”
他回过头去,想向梁贝求证,却见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水果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脸上的神色也早已从刚才的从容变成了惊恐。
她坐在地上,一边拿刀架在脖子上,一边喊叫道:“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浑身伤痕的女人这样狂躁,民警们也顾不得询问什么了,立刻推开门将她围了起来。
“不要害怕,我们是警察,刚刚是你报的警吗?”
梁贝慌张的点点头,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救救我,求您了,”见张秋平往这边走了几步,她立刻激动地喊道:“你不要过来!”
张秋平这时才知道自己是着了梁贝的道,可警察在场,他即便再怎么愤怒也没处施展了,只能一脸苦相地辩解。
“燕子!你不要闹了!是你犯了错,我是太喜欢你了才会……”
“会什么?!打我吗?!你想打死我是吗!”
在一阵混乱之后,张母也到了。
看到警察在场,她瞬间叫起了苦,直喊冤枉。
“诶呦喂!警察同志,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夫妻之间小打小闹的而已,干什么呀!”
可新鲜的伤痕历历在目,警察哪有不管的道理,当即让她控制住情绪,不要接触梁贝。
眼见着人都到场,梁贝终于放心下来,攥着手里的证据听警察安排,把徐燕过去经历的种种全都说了出来。
“警察同志,我儿子不是这样的人呐!他乖得很!这就是夫妻之间打打闹闹,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这位阿姨,事情的真相我们会查清楚的,至于您的证词,一会儿我们会记录的。”
基本的情况才说完,梁贝怎么可能让这事情一拖再拖,当即要求要做司法伤情鉴定,哭着喊着说不敢在这儿住了。
“我不住这儿了!警察同志,我要跟他离婚!我要申请人身保护令!我怕他会杀了我!”
“你干什么呀!你别胡说!”张母听了就要上前抓她的胳膊。
“你不要过来!你也是帮凶!”梁贝立刻躲到了警察身后,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所幸警察同志也答应了她的要求,不仅帮她拦住张母,还答应了护送她去警察局附近的酒店。
就在事情尘埃落定之时,梁贝一鼓作气,直接将监控摘了下来,还拿出了自己之前在医院做的鉴定。
“警察同志,我得带着这些证物走,到时候需要什么我随叫随到。”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张母连连哀嚎,甚至躺在地上打起了滚儿,可张秋平却像是哑巴了,看着着急却一声不吭。
在不断地问询下,才坑坑巴巴说一些话。
但在罪证面前,这些都只是绵软无力的辩护罢了。
收拾好东西后,梁贝终于可以带着徐燕离开这个地狱深渊了。
临走前,她将那个身体报告拍在了张母的手中。
“阿姨,这么多年生不出孩子,不是我不行,”她斜睨了一眼愣怔的张秋平,“是你儿子不行。”
在警察的陪伴下,她去医院治疗了伤口,浑身上下叠加的新伤旧痕让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了偏向,甚至年纪最轻的警察小伙都喃喃骂了几句。
等梁贝躺倒在酒店的床上时,天已经快亮了。
她酸痛的眼睛微微闭着,看着旁边还有些愣怔的徐燕,有些好奇。
“怎么了?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你不开心吗?”
徐燕神情落寞,道:“可我之后能去哪儿呢?我没有工作,什么都不会,连爸妈都这么久没联系了……都是我太蠢了……”
“别这样想。”梁贝忍着疼痛坐起来,将手放在了徐燕模糊的双手旁。
“你只是失败了太多次,有些习得性无助了,其实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总是要尝试的。”
说着,她抬起双手,受伤的面庞上绽放出了一抹微笑。
“你看,咱这不是挣脱出来了吗?”
徐燕心中还有些害怕,踟蹰无助地看向她。
“既然是你犯了错,那就主动认错,回去找你爸妈,他们的电话你总记得吧?给他们打个电话,不接你就追回去道歉,不原谅你就跪他们跟前忏悔……总会有办法的,即便他们真的心寒了,你也该做些什么,把这些年你欠你爸妈的都一点点补上。”
徐燕的眼眶里积蓄起了泪水,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用力点了点头。
“回去你爸妈身边吧,工作嘛,你有手有脚的什么做不了?难不成还有什么工作比挨打还要难?”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徐燕心中的枷锁也逐渐松动瓦解开来,她重新感受到了一种年轻时候的自由与快乐。
只是,多年蹉跎,毕竟可惜……
梁贝一直陪着她等到了告诫书的发出,也等到了两鬓斑白的父母在电话中泣不成声骂徐燕的声音。
看来,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前世,前世……”
一听到这个朦朦胧胧的声音,梁贝心中竟然横生不舍,她抱住虚浮的徐燕,一脸无奈。
“他大爷的,又来新活儿了。”
……
温馨却黑暗的房间里,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坐在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我今天下午看到他微信弹出来的消息了,好像,对面是他的老婆,可他一直说他是单身……”
这还有啥好说的?不分等着过年呢?
梁贝抱着手臂等在一边,觉得没劲。
“可是他说,他们已经很久没一起睡过觉了,是为了女儿才一直没离婚,但如果我想,他会为了我离婚的,我应该相信他吗?”
“信个屁啊?真喜欢你就该先离婚再追你。”梁贝咧嘴道。
“谁!”郭漾忽然睁大双眼,丢开笔看着自己的四周。
这声动静也把梁贝吓得够呛,不禁小声嘟囔道:“应该不是说我吧?”
“是谁在说话?”郭漾立刻站起身来躲在墙角,可爱活泼的面孔上满是惊慌。
梁贝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不敢置信地走到了小姑娘面前,挥了挥手。
然而郭漾并没有反应,这令梁贝松了口气。
“切,果然不是。”
说着转身要走,却听到背后一阵尖叫声响起,震得她脑仁嗡嗡直响。
“啊啊啊啊!!!鬼啊!”
6. 零工3.2
梁贝一回头,发现刚才还眼神乱飘的小姑娘,此时正睁着圆圆的大眼直勾勾盯着她看。
“好家伙……”她喃喃说着,过去捂住了郭漾的嘴。
“别叫啦!来给你解决问题哒!我不吃人!你就当我是鬼界居委会的!!”
话音刚落,那姑娘居然真的不叫了,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了隐隐的激动。
梁贝转身去打开了房间的灯,暖光之下,她的身形若隐若现,好在她的样貌穿着和正常人无异,并不显得阴森恐怖。
“你,你真的是笔仙!?”
“呃……应该是吧。”
梁贝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看到小姑娘一脸藏不住的兴奋样儿,她反倒有些害怕了。
“哇!那你一定知道怎么做对不对?!”郭漾两手交握,大眼睛里像是闪着星星似的看着她。
尽管气氛奇怪,梁贝也不得不感慨道:“太好了,这次不用替别人挨打了。”
她抱臂在房间里飘了一圈,看了看郭漾和那男人的事情后,懒懒散散道:“有家室还出来勾搭小姑娘,不是渣男是什么?他还比你大十多岁,图什么呀?”
“可是……他对我很好,带我出去玩儿,陪我写论文,我想干什么他都答应……所以我觉得,他可能是有些苦衷吧。”
闻言,梁贝皱着脸惊奇地看着她。
“小宝贝,他说啥你都信啊?”
说完又一脸顿悟地看着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看到我都不害怕,感情别人说什么你都信的啊?”
“啊,相信别人也是一种美德……吧?”
梁贝一拍脑门儿,生怕自己气昏过去。
“好,好,美德是吧?那你也相信相信我,昂?我是笔仙,我比他可信吧?!”
郭漾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他!出轨!背叛妻儿!骗大学生当小三儿!拜托!是你被小三儿了OK?这你不得把他打出屎来???”
“哦……听你这么一说,真的好有道理!”
梁贝深吸一口气,觉得脑瓜嗡嗡响——这么个单纯孩子是怎么安全长到这么大的???
“那……那我该怎么办?要是他真的伤害妻子和孩子,那也太坏了!”郭漾气鼓鼓地说着,一脸认真。
就在梁贝眼神痴呆,头昏脑涨的时候,一通电话响了起来。
“啊!是他!”
“接。”
“喂?”
“宝贝,你现在在哪儿?能出来陪陪我吗?”
郭漾看了看梁贝,见她点头,便答应了何广兴的要求。
没一会儿,何广兴就开车来到了郭漾家楼下,并载着她去了附近热闹的步行街。
两人一鬼坐在一家人流较少的餐厅门口,看着远处的人烟灯火。
“唉,漾漾,其实……我之所以没跟你说我已经结婚的事实,是因为我的婚姻根本就是一场交易,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见郭漾眼里又闪烁着一丝心疼,梁贝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无比不耐烦地咳了两声儿提醒她。
小郭冲着旁边的空椅子点点头,开始如临大敌般盯着何广兴。
“漾漾?”
“哦哦,你说。”
她一边看着旁边,一边恍然大悟般补充道:“啊你怎么这么可怜!啊不是,宝贝!我好心疼你啊!”
何广兴虽然不解,但一想到她本身就是蠢蠢笨笨的,也就没有多心。
“自从我老婆怀孕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她一起睡过,她不准我随便进她的房间,你说!这算什么夫妻!?”
说道激动处,他还抹了抹几不可察的眼泪。
唠唠叨叨半天,梁贝都觉得烦了,还得时不时回应郭漾心软的眼神。
“那也是他骗了你!这种人的话别信。”
一阵铃声响起,何广兴暂时结束了他的倾诉,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去了。
“姐姐……他,他好可怜啊!”
“呵!”梁贝黑着脸瞥了一眼何广兴的方向,“你知道谁给他打的电话吗?”
“谁?”
“另一个小三儿,”梁贝翻了个白眼,“哦忘记说了,严格说来,你应该算是小五。”
“什么!”郭漾张着嘴巴定定看着梁贝,一脸不可置信。
“行啦,你这小屁孩儿,你怎么敢听他一面之词的呀?有本事你去问问他老婆,听听事情的真相?”
“啊?”
郭漾一下子回神儿,认真问道:“这是可以的吗?”
“不可以也得可以呀,就你这小笨脑袋,不去看看真相你估计又会心疼他,心疼男人可是美女落难的开始。”
“漾漾?”
“啊!”
郭漾被吓得站了起来,立刻捂住嘴巴瞟了一眼梁贝,磕磕巴巴道:“哈哈哈,我有点困了,先走了哈。”
临走前梁贝特地走到一脸懵逼的何广兴身旁,瞥了一眼他的手机。
“嚯,这么性感?啧啧啧,配渣男可惜了。”
何广兴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犹犹豫豫地在聊天框里写到:宝贝别怕,我马上过来保护你。
……
“姐姐,姐姐,我们要怎么做呀?”
“直接去找他老婆咯~”
第二天一大早,梁贝带着郭漾出了门,打开导航往一家律所去了。
“啊?这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反正错不在你,聊天记录都在呢,他老婆再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
郭漾已经提前预约好了何广兴的老婆——黄语年律师。
走到接待室,便见一个身材轻盈,面容秀丽的女人坐在椅子上。
尽管保养得当,但生育对身体带来的影响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不过这些完全无法掩盖黄律师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娴静的气质。
见郭漾到来,黄语年起身过来招待她,脸上的笑容令她清冷的五官都温软起来,十分亲和。
“啊,黄,黄律师您好,我,我是来……”
“别紧张,先喝口水吧。”
“啊,好。”
郭漾接过水杯,眼睛直勾勾盯着黄语年,两颊还有些微红。
“小姑娘想咨询什么呢?”
“嗯……其实,其实说起来这事情法律也解决不了。”
“怎么了呢?有什么你可以跟我说。”
郭漾有点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前几天才知道,我男朋友有老婆,他一直瞒着我。”
黄语年露出了一点心疼的神色,不由得握住眼前这个可爱小姑娘的手,想给予她一些力量。
“没关系,那也可以跟我说说,毕竟不是你的错,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嗯……他说,他愿意为了我和他妻子离婚……说他和妻子感情并不好,还说自己在家地位很低,我……我又有点心疼……”
“傻孩子。”黄语年摸了摸她的头,眼神里满是怜惜。
“这种人并不值得你心疼,你应该尽快抽身出来,免得被他坑。对了,你有没有给他花钱?该要回来的还是得要回来,不然也太亏了。”
“啊……谢谢。”
本来只是过来随便看看的郭漾在黄语年的询问下把自己受骗的经历说了出来,竟然还觉得有些松快。
“这种情况下尽量还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利益,刚刚你说,你可能只是他的小五对吗?”
“嗯!”郭漾使劲点了点头。
黄语年对着自己的本子皱了下眉头,问道:“那你有接触过他的这些情人吗?或者有没有接触过他的老婆?”
“啊……”郭漾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看了看梁贝,见她摇头,便也跟着摇了摇头。
“这样啊……其实这种情况下有两种选择,要是你为了自保,那么先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状况,如果没什么异常那就及早抽身就好了。要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话……”
“要怎么做呢?”郭漾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黄语年问道。
“第二种方法我倒是不建议你去做,毕竟你还是学生,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和社会经验,很容易受伤。”
黄语年认真思索片刻后,道:“根据你的说法,这个人在他的工作圈子里也算是有一点声誉的对吧?如果想要搞点事情,那当然是舆论曝光最有效力的,如果别的受害者愿意和你一起发声的话,效果才能好。”
“真的……会有效果吗?”
郭漾大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黄语年的手机震动起来,上面赫然显示的是“何广兴”三个字。
只见黄语年很利落地挂断了他的电话,没有丝毫犹豫。
“不过这个还是不建议你去做,舆论一开始的出发点是由发声者主观抛出的,但是之后大众参与进来后就很难控制了,如果没有公关人员帮助,很可能会反噬……”
嗡嗡——嗡嗡——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黄语年依旧是直接挂断。
“尤其是你和那个人是同城,在圈子里小范围一传播,经过各种中间人的曲解和博眼球的设计之后,情况很可能对你不利……”
嗡嗡——嗡嗡——
眼见着黄语年又要干脆地挂断,郭漾小心翼翼道:“姐姐,要不你先接一下吧。”
电话一直打扰也不是个办法,黄语年也不想自己的工作被打扰,于是道了声抱歉后,拿着手机走到了接待室门口。
“喂?什么事?”
郭漾悄悄贴在门口,试图偷听,但没想到接待室的隔音效果竟然还不错,只能双手合十求梁贝出马。
于是梁贝干脆就卡在墙中间,一边听一边给郭漾复述。
“诶嘿嘿嘿老婆~”电话那头传来了何广兴的声音。
只不过和郭漾说话时的语气大不相同,不仅乖顺,甚至近乎谄媚。
“什么事?我这儿还有客户呢。”
“我今天可能工作到很晚,能不能你去接一下小宝啊?”
“知道了。”
黄语年的声音冷淡,立刻挂断了电话。
但是一开门,她又恢复了那副和善可亲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今天的咨询可能得稍微早一点结束了,一会儿需要去接一下孩子,不过你放心,下次聊多久都可以。”
“没事没事,我时间多得很,姐姐你先去忙呀,我正好也回去考虑一下。”
等黄语年转身离开时,郭漾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哼!什么人啊!为了和别的女人调情连自己孩子都不顾了!”
“所以让你离他远一点喽~你之前还心疼他,岂不是亏死?”
“而且黄律师人真的好好……我之前居然同情他?!我真是瞎了眼了!”
梁贝不禁失笑,道:“哈哈哈哈倒也不必这么说,你能看清他的真面目就好。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清楚?”
只见郭漾气鼓鼓地站起身来,相当坚定地说道:“我打算选第二条路,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让他身败名裂!”
7. 零工3.3
隔天,郭漾主动约了何广兴见面。
不料他一见面先发了通牢骚,不是说郭漾选的地方不好,就是她的穿着幼稚,好险郭漾都忍了下来。
一旁的梁贝飘飘悠悠道:“我看看昂……呦呵,昨天的那个美女原来不止何广兴一个男人啊,正巧被何广兴发现了聊天记录,生气了。”
听到这话,郭漾更生气了,上下打量了一下何广兴。
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相一般,也就穿着还算得体,就这样拈花惹草给老婆戴绿帽的烂人还好意思嫌弃别人花心???
“诶诶,你不是要抓他把柄吗?先忍一忍。”梁贝在跟前提醒道。
好不容易忍了下来的郭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扯着他的胳膊晃了晃道:“亲爱的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没什么,一个客户跑了,合作挺久了,投入也不少……所以生气,对不起啊宝宝。”
郭漾内心狂呕一气,但表面上还睁着星星眼安慰他。
“啊?怎么这样啊?太可恶了!”
“不过也没事儿,最近马上要有一大笔钱入账,丢一个小客户算什么。”
“真的吗?这么厉害呀!”
三言两语把何广兴哄开心后,就见他眉开眼笑地搂着郭漾,忽然说起了别的。
“还是宝宝最好,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出去逛一圈儿怎么样?”
“嗯?”郭漾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怎么?宝宝马上毕业了,不想结婚吗?”
这突如其来的谈婚论嫁把郭漾弄得很懵,求助般看了梁贝一眼。
只见她闭目思忖片刻后,蹙眉睁开了眼睛。
“不好,他正打算着转移律所的部分财产。”
什么?!
郭漾一下子就想到了黄语年,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办?
郭漾无声问了梁贝一句。
“嗯……你要不先问问他的计划?”
“呃……”郭漾眼睛一转,立刻恢复了先前的状态,“那你老婆呢?她同意离婚吗?”
“我们本来就是貌合神离,既然我已经有了你,那当然要离婚啦。”
“啊……我,这么早结婚,我有些害怕~”
“怎么会呢?毕业了在家里舒舒服服当个小娇妻不好么?每天什么都不用做,老公养你一辈子。”
如果换在从前,她或许还会对这些承诺怦然心动,但如今知道了和广兴的真面目,她反倒觉得反胃了。
在一边撒娇套话,一边忍着恶心做完这些后,原本还气势汹汹想找他茬的郭漾,在他离开之后反而成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那家律所本来就是黄语年父亲的产业,在黄语年结婚后就给了何广兴一部分,我看到……看到何广兴和一些人想搞些小动作,想把这家律所弄垮,拆分之后再把资产都转移进自己的口袋。”
“我受不了了!我要去告诉黄律师!”
“哎哎!你跟她说了的话,她不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郭漾摸不准黄语年会对她怎么样,但此时此刻,一想到黄语年尽心尽力为自己考虑,可丈夫却想着伤害她,郭漾就感到格外愧疚。
“管不了那么多了!”
郭漾抄起手机,拨通了黄语年的电话。
“黄律师,我是郭漾,我们现在可以见面吗?”
……
“你考虑好了吗?”黄语年微笑地看着郭漾道。
“其实,其实……”
郭漾两手搓了半天,眼看就要搓出火来了。
“其实什么?”
“我……”
看到黄语年的笑脸,郭漾简直要难受死了。
她一边着急想让黄语年知道情况,一边又不想让她恨自己,纠结了半天,都没把话说出口。
还是梁贝无奈扶额,催促道:“你现在就在黄律师家的律所呢啊,再犹豫下去,小心黄律师和她女儿一起去喝西北风。”
“黄律师!”
郭漾听完猛地站起身来喊了一嗓子,把黄语年都惊得颤了颤。
“其实骗我的人就是何广兴!”她闭着眼睛低下头大声说了出来,愣是没敢看黄语年一眼。
没想到对面反而传来了一声闷笑。
“姐姐,你……不恨我吗?”郭漾战战兢兢问道。
黄语年看着她这傻样,被逗笑了。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的存在,包括他其他的情人,我都知道。”
“!!!”
“不过,我看你还是个大学生,怕你是被他给骗了,所以那天才故意在他给你看手机屏幕的时候给他发消息,让你知道我的存在的。”
听完这话,郭漾彻底懵了。
原本还在纠结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对他老婆不公平,没想到自己才是被观察的小白鼠,稍有不慎就会掉入深渊!
“姐姐……对不起。”
“没必要说对不起,你才是被害者,我为什么要怪你?再说了,你并没有想要骗我,这说明你是个好孩子。”
“那,那……你不是应该维护你老公的吗?”
闻言黄语年笑得轻蔑,反问道:“维护他干什么?他连你这样的小姑娘都下得去手,我不弄死他已经是善良了。”
“啊?”
“你说,他有没有骗你的钱?有没有欺负你?姐姐双倍给你!”黄语年蹙着眉头看着她,眼里满是心疼。
郭漾没等来想象中的冲突,一颗心又从云端晃晃悠悠地落回了自己的肚里。
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番后,没想到黄语年丝毫不慌,反倒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你不用担心这个,股份是我父亲当初非要给他的,既然他自己不争气,那总要再原原本本收回来的。”
“姐姐你要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吗?”
此时的郭漾已经从对黄律师的愧疚变成了崇拜,一双星星眼眨巴眨巴地看着黄语年,十分狗腿。
“诶!”梁贝忽然叫了她一声,“何广兴约了小四今晚开房。”
说完,她下巴朝黄语年的方向一抬,示意郭漾告密。
“姐姐姐姐!何广兴今晚陪别人睡去了!”
“我知道。”黄语年就静静道。
“什么?!”这回轮到郭漾震惊了。
“看来今晚就是个好机会,小妹妹,今晚跟姐姐捉奸去呀?”
既然已经知道了情况,黄语年对郭漾也就没什么对待客户的距离感了,仿佛真是对待亲妹妹一样十分宠溺地提议道。
反观郭漾,完全没有任何犹豫,睁圆了眼睛,脸上满是兴奋。
“真的可以吗?!”
“嗯。”
两人一合计,约了晚上八九点在何广兴订的酒店附近的一家餐馆见面,一边吃东西,一边等目标出现。
十点不到,黄语年就接到了一通来电。
没说几句后,她就挂断了电话,冲郭漾道:“来了。”
两人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望着对面的酒店楼下,不多时就看到了何广兴的车出没。
一个黑裙的女人跟着何广兴下了车,直奔酒店而去。
“走吧。”
黄语年十分从容地买了单,带着郭漾不紧不慢下了楼。
接着穿过街道,来到了对面的酒店。
“您好两位女士,有什么需要吗?”
“您好,今天有个叫何广兴的人订了间套房对吧?”
“呃,这……”前台的姑娘眼神闪烁,有些防备的神色。
“告诉我没关系的,”黄语年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接着从包里翻了翻,掏出了自己的结婚证来,“那是我丈夫。”
前台小姑娘看了一眼旁边的郭漾,心中的正义之情瞬间点燃了。
“这是您女儿啊?”
“对。”黄语年没有丝毫犹豫,笑着搂住了郭漾。
郭漾也是机灵,抱着黄语年就叫了声妈妈。
“咳咳,不好意思啊,我们不能透露顾客的信息。”前台的小姑娘看着从前面大厅走过去的经理,忽然正经起来。
但嘴上这么说,手底下倒是没停,不一会儿就调出了信息。
“C805。”
黄语年点头致谢,带着郭漾到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了下了。
“姐姐姐姐,我们要怎么做?”
黄语年笑而不语,掏出手机拨了几个数字。
“喂?嗯,您好。警察同志,这里有人组织卖|淫,您赶紧过来吧……”
郭漾也是没料到,张着嘴一脸震惊:“啊这……这是可以的吗?”
黄语年交代完地点和房号,就挂断了电话。
“渴不渴啊小朋友?要不要点个奶茶喝?”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郭漾捧着杯奶茶见证了警察出警到带着两个半裸的人和黄语年回警局的全过程。
为了不暴露郭漾,黄语年叫她乖乖等着,自己跟着警察走了一趟。
“牛蛙……”梁贝听着警笛远离的声音,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虽说刚当笔仙没多久,但这么轻松的一次她还是头回遇到。
“要是人人都这样多好哇……”一想起上次挨揍,梁贝就抖了两抖。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黄语年相当利索地对何广兴下了手。
那晚在警局做的笔录虽然没把何广兴抓起来,但用来作为离婚的理由再好用不过。
再加上她手里早就掌握了何广兴在外鬼混以及打算击溃律所的情况,于是在和父亲谈了几次后,公司内部也做出了相应的选择。
大抵人类都有某种八卦的基因,总而言之,这桩丑闻几乎在一夜间就传遍了全城,甚至在网上也有隐隐发酵的势头。
“啧啧啧,你当初要真心软,到时候网上挂着的人就是你了。”梁贝喃喃道。
望着远处带孩子玩儿的黄语年,郭漾也打了个寒颤。
等女儿被姥姥姥爷接走后,黄语年才开着车带着郭漾往学校去了。
“姐姐,小宝这么小,离婚会不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啊?”
黄语年哼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有个那样的父亲才会对她产生重大影响。”
“别担心,她不会比别的小孩缺少哪怕一丁点爱的。”
“你瞧瞧,得跟这样的女人学习,知道吗?”梁贝抱臂感慨道。
前世,前世……
“得,该走了。”
没等和郭漾告别,梁贝就渐渐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8. 零工4.1
还没睁眼,梁贝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音乐,活像群魔乱舞的鬼域。
“……请在纸上画圈。”
这是一个相当宽敞,也相当空旷的房间,不像是给人居住的,倒像是样板间。
灯光昏暗,装修极简,到处都是黑白灰的配色,连四围暗暗的暖色壁灯都救不了的冷寂之感。
就连面前的两个女人都是盘腿坐在地上,对着小巧的茶几念念有词。
倒是与闹人的音乐声极其不匹配。
梁贝走近握住了她们的手,默默画了个圈。
这时候她才看清,右手边的姑娘长得极其靓丽,即便没有化妆,都挡不住她浑然天成的美貌和完美诱人的身材。
见毛笔缓缓移动,那年轻姑娘猛地睁开双眼,却惊叫着丢开了笔,看样子恨不得把自己也甩飞似的,直接蹦开两米远,贴在了墙上。
“周姐!周姐!”她指着梁贝的方向,冲周琦叫唤着。
“鬼啊!有鬼!”
“嚯?能看见我啊,蛮好蛮好,省得我受累。”
周琦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自己的身边,却什么都没看到,尽管也受到了惊吓,但相比起刘云星来说就稳重不少了。
她直接走到角落,关掉了音响,然后一步步走到刘云星面前,神色无奈道:“云星,别闹了。”
“不是!真的有鬼呀周姐!!!”
“嘘。”梁贝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了自己唇上。
“别叫唤,不是鬼,来帮你的,可以叫我梁贝。”
刘云星身边虽然也有人接触神神秘秘的东西,但她还从没听说过这种情况——一个凭空出现的女人,会说话,能看见,居然看起来还不是很恐怖?
顺着刘云星的视线,梁贝也飘到了周琦的面前晃了两圈,确认了她看不见自己的事实。
“看来她看不见我,你还是不要跟她说了,免得被当做精神病。”
随着周琦把灯全都打开,刘云星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云星,你还好吗?要不要喝点助眠的药休息休息?”
“啊,哈哈,不用了周姐,刚刚没开灯,我看岔了。”
“你真没事儿?”
“没事没事。”刘云星一边摆手解释,一边往梁贝这边瞄。
“让她先出去吧,告诉我你想问什么。”怕刘云星害怕,梁贝又道:“地方你随便选,大太阳底下,寺庙啥的都没问题,我不是鬼。”
犹豫片刻后,刘云星终于请走了一脸担忧的周琦。
“说吧。”
“我,我想知道,我和乔吉……能走到结婚那一步吗?”
说这话时,刘云星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羞怯,让她本就明媚的五官更显动人。
“来我看看昂……”
梁贝这边才闭上眼睛没一秒钟,就立刻又睁开了。
“我靠……不是你,你咋看上的?你们明星找对象不看脸的???”
在梁贝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乔吉的样子,一张脸都够不上寡淡,只能说能看,饼脸之上,一双眼眯缝着,眼神猥琐,鹰钩鼻下一张尖刻的薄唇抿着,显得十分不羁。
没想到刘云星先急了,皱眉控诉道:“你懂什么!乔吉很有才华,也很有思想,粉丝不懂也就算了,怎么你一个笔仙都不懂呢?”
被指责识人不清的梁贝有些怀疑自我了,忙伸手制止她,嘴里喃喃道:“你等等你等等,我再看看,再看看昂。”
才闭上眼睛没一会儿,梁贝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分辨了片刻,朝窗户走了过去,透过窗帘望去,梁贝被吓了一跳。
在窗户外面,明目张胆地蹲守着几个扛着长枪大炮的男人,若是细看,还能看到百米开外的高楼上也架着腰粗的相机。
“嚯,你这是……被包围了?”
“还不是因为官宣闹的,”刘云星恹恹地走到她身边,并不敢拉开窗帘往外看,“我刚刚在网络上官宣恋爱了,没想到粉丝们上来就劝分,真是的!”
“为什么偏要这样呢?我也是一个人啊,我也想有美好的爱情,难道这也不行吗?!”
梁贝回想了一下乔吉的面容,喃喃道:“那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哼!反正我又不缺钱,我就是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谁都管不着!”刘云星气冲冲地躺在沙发上不理她了。
梁贝活着的时候倒是不怎么关注娱乐圈的这些东西,没想到死了倒得补课了。
她靠着自己莫名得来的洞察能力,化身一只安静的猹,蹲守在了这片瓜田。
刘云星作为近年来快速红起来的偶像剧女主角,一直活跃在人们的视野里,堪称是男神收割机,和各种类型的帅哥把恋爱演了个遍。
就在粉丝们和和睦睦见一对嗑一对,甚至争相抢嫂子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乔吉和刘云星一起逛街的绯闻。
前前后后发生了三次之后,刘云星干脆不想忍了,甚至不理会经纪人周琦的劝告,相当冲动地直接在网上官宣了。
不过……
在官宣的两个多小时之后,官宣的男主角仍未现身,把本来就引发众怒的事情又一次推向了高潮。
在她的个人超话里两拨粉丝已经吵了起来,甚至有好多粉丝把自己的网名换成了诸如“云星和乔吉今天分了吗?”“云星今天把乔吉甩了吗?”等的名字,打算身体力行跟自己的偶像来一场长期的对抗。
还没等她看完,就有一个代言商站出来说要和刘云星取消合作了。
霎时间,网上又是一片冷嘲热讽,没一会儿舆论又转移到了乔吉没有回应官宣的事情上了。
刘云星的粉丝尽管不希望他们在一起,可自家偶像都迈出这一步了,男方还跟鹌鹑似的缩着,就有些太怂了。
于是粉丝们立刻转战乔吉的动态,在评论区疯狂攻击了起来,其中也不乏一些激进的言论。
——你特么是不是男人啊?云星喜欢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哇哦,要不你直接官宣分手吧,我比较关心这个。
——没想到长得丑不说,还是个哑巴,牛的。
——哪里请的大师啊?我也去给帅哥下个降头,让他倒贴我,看起来挺有效呢。
……
正在梁贝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缩在沙发上的刘云星忽然啜泣起来。
接着就是一阵拨打电话的声音。
“喂。”
对面传来一个男声,不耐烦的语气中还充斥着丝丝怒气。
“乔吉!你干什么呀!你快回应我呀!他们都骂成什么样儿了!?呜呜呜……我就想跟你在一起,我就想告诉所有人我就爱你一个,你也是站在我这边的不是吗?”
“啧……”
对面传来一声沉重的喘息声,不用说话都能知道对面人有多烦躁。
但等待片刻后,乔吉说了句“好”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刘云星怔了几秒,“哇”得一声哭出来。
不得不说,美女就是美女,即便是哭得这么不顾形象,梁贝也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让人想要把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给她。
就在她痛哭的时候,梁贝也没闲着,用手机追踪着网络上的热点,很快就发现乔吉转发了刘云星的官宣动态。
不过在转发的文案上,他只带了个爱心的小表情,此外一句话都没有。
于是又是一波汹涌的浪潮朝他冲去。
眼见刘云星哭成了个泪人,梁贝也没去劝,反正哭一哭也是好事,说不定就想通了呢?
不过,即便梁贝这么想,周姐以及外面的合作方可没这么想。
只见周姐咚咚咚从楼上跑了下来,满脸焦急,边走边说道:“云星!云星!你真的别闹了,刚刚陈导打来电话,说这部戏的女主角他还要再考虑考虑,别的赞助商和品牌商一直给我打电话,都在问这事儿……”
“不拍就不拍!我不稀罕!!”刘云星泪流满面地哭喊着。
“云星!”周琦坐到她身边将她揽在了怀里,“别闹了!你想谈恋爱我从来都不反对,可你不该这么大喇喇告诉所有人啊!”
“周姐连你也不懂我吗?!我真的受够了!每天不是工作就是健身!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时间吗!?”
“云星,云星!”周琦握住她的肩膀,极其严肃地跟她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好,你既然已经发了动态,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你的工作不能落下,否则那么多违约金对我们根本没有好处!”
“只要你之后不再发什么关于乔吉的东西,这事情的热度慢慢也就没了,到时候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跟那些合作商道歉,还有陈导,你的这个角色至关重要,不能换别人!”
听她说完这些,刘云星仍是哭泣着,仿佛根本没听进去一般。
周琦只好妥协,允许她今天暂时休息一下,一切明天再说。
可当天晚上刘云星就疯狂给乔吉打了好几通电话,连带着他的朋友们也被骚扰了一遍,最后才得到乔吉去酒吧聚会的消息。
“嫂子,乔哥今天心情不太好,你要不还是……改天再找他?”
“就因为我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不是不是,”电话那头的年轻男人慌忙否认,“工作上不太顺,新写的歌又被拒了,正生气呢。”
“云星姐,你也知道,乔哥如果看别人不顺眼,是不可能回应的,他肯承认你们的关系,说明他不是针对你的,你可千万别生气……”
没等对面说完,刘云星就挂断了电话。
“就……你应该不会听信他的鬼话吧?”梁贝小心翼翼试探道。
没想到刘云星反倒比刚刚冷静了不少,她抹了把眼泪,道:“我没跟他商量就说了,也是我的不对。”
“既然我决定跟他在一起,就应该知道会面临这样的事情。就算全世界都反对我们又怎样?只要我们相爱就可以了,我不奢求别的。”
看着她倔强而信誓旦旦的表情,梁贝的话突然有些不敢说了。
因为……
那因为工作而生气的乔吉分明是在就把跟别的姑娘们混在一起寻欢作乐呢,哪里是要跟她一起对抗世界啊。
唉……
梁贝捂着自己的脑门直发愁——怎么就碰上这么个恋爱脑啊?!
9. 零工4.2
为了不激怒这位“要为了爱情和全世界对抗的奇女子”,梁贝还是决定静观其变,毕竟这种人还是得让现实去磨练磨练,总比自己在这费嘴皮子要强得多。
后续的发展果然如梁贝所料。
尽管周姐已经尽力让刘云星保持低调和谦和了,但在和各方维.稳的过程中,还是不可避免的吃了亏。
这不,周姐带着刘云星跑了好多个地方,又是道歉又是解释的,还是掉了很多代言,就连和陈导的合作也黄了,那边立刻把女二推升为了女一,完全不给她们解释的机会。
这么奔波了一周后,总算是把事情全都了了,但结果可以称得上是损失惨重。
连一向乐呵的周琦都好几天不见一个笑脸,甚至到了看到刘云星就发愁的地步。
可就算这祸是刘云星自己闯出来的,周琦还是说不得,在车上刚叹了一口气,刘云星就兀自生了气。
“你讨厌我就别管我啊!”
说完她就摔门下了车,蹬蹬蹬沿着街道跑走了。
但这次,周琦没有再追。
一手带红的一个演戏的好苗子,如今却因为恋情栽跟头,连周琦都觉得冤。
从车上一下来,刘云星就有些懵了。
自己要去哪儿呢?
思来想去,她给乔吉打了个电话。
“喂,亲爱的?”
“你……”
和刘云星预料不同,乔吉的心情居然由云转晴,这不禁令她受伤的心觉得更委屈了。
“宝宝……我好难过啊,你来接我好不好?”
“好,你在哪呢?站原地别动,我来接你。”
就在刘云星欢天喜地的时候,梁贝却撇了撇嘴,看向别的地方了。
“笔仙笔仙,他理我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是爱我的!哎?是不是你给我的好运?!”
她脸上满溢着幸福,捧着自己的脸独自沉浸在了甜蜜之中。
没等多久,乔吉就开着一辆花哨的跑车来了。
一张大脸也不知道捯饬过没有,眼袋大的几乎要掉地上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眯缝着,显得图谋不轨。
梁贝忍了好久才没有骂出声来,跟着他们一道往乔吉的住处去了。
车子停在了靠近城郊的一处独栋公寓前,既没有围墙,也没有保安,甚至能听到一阵阵的狗吠,看到墙上各式各样的涂鸦。
走着到了五楼,一进屋子,梁贝就闭上了眼睛。
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地上堆放着,乐器、衣裳、桌椅、垃圾……各种各样的东西被挪离了原位,并一层一层地摞起,只给他们留了一条窄窄的通道。
“成员们都出去喝酒了,今天就我一个。”乔吉回头看着刘云星,笑了。
“电话里听你好像不开心,所以专门出来陪你。”
梁贝扫了一眼笑得娇羞的刘云星,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光是看着这么一位美人跟他站在一起,她都觉得难以忍受。
随便调笑了几句后,乔吉拎了一打啤酒带着刘云星上了顶楼的阳台。
此时天色渐暗,晚霞变幻,也算得上是浪漫了。
如果没有乔吉在场的话。
“心情不好就喝一点儿吧。”
“嗯!最近一直在到处跑,我已经好久没喝过了,真的好累啊!”
“是因为工作吗?”
“对啊。”
话音刚落,乔吉就扭过头去看远处了。
尽管刘云星没察觉,可梁贝却看得真切——他明明就是皱眉了!
等两人聊人生,聊宇宙,聊爱情,骂工作,骂人,骂一些现实以后,乔吉看着微醺的刘云星,忽然转过了话头。
“亲爱的。”
“嗯?”刘云星脸颊微红,懵懵的眼神看起来十分招人喜欢。
“其实……”乔吉叹了口气,整个人变得沉郁起来,“其实我最近过得很操蛋。”
“怎么了宝宝?你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我做的歌一直没人买,他们都是群渣滓!什么都不懂!”乔吉眼含热泪,声音哽咽,看着星空控诉道。
“果然,真正的艺术只能等人死了才能得到认可,我的歌对于大众来说还是太超前了。可是……要选艺术,就没有钱,没有钱我怎么跟你在一起?!我怎么养你?!”
“宝宝……”
“你不用安慰我,就当我在说疯话吧,其实你能官宣和我的关系我真的很感动,但你也看到了,跟我在一起对你没好处。让你跟着我受世人的冷眼,我是真的很心疼,所以才一直心情不好,甚至对你发脾气。”
“……”
“云星,你能原谅我吗?”
“你不要说了,我不生气,我知道你的性子。”刘云星蹙眉看着他,满目柔情。
“我也想给你很好的生活,可是……我却做不到!我也想养着你,让你每天能轻松一些,做个自由自在的女孩子,是我太差劲了。”
见乔吉情绪不对,刘云星立刻站起身来去安慰他,道:“我不在乎这些!乔吉,我不在乎的,我自己能赚钱,你就去追你的梦就好了啊,我怎么可能怪你……”
乔吉握着她的手,吸了吸鼻子道:“可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真的太窝囊了,他们就是瞧不起我,看我没钱,弄不出来什么高级的音乐,可那些设备真的太费钱了……”
“我给你买啊!你别担心,我出,虽然最近工作不顺,可我攒了很多,我可以给你买的!”
“对不起,”乔吉抬眼看向她,“你的男人就是个废物。”
“我不许你这么说!你明明有这个实力!你要什么设备,我买!我买!!”
——切,骗钱骗得可真没水平。
梁贝晃悠悠飘在附近,觉得没劲极了。
如她所料,在刘云星给他置办了这这那那一堆东西后,乔吉就以要制作“全世界最棒的音乐”为理由丢开她忙去了。
而刘云星也只能再次回到自己的别墅。
一进门,一种不自然的安静就让她心神不宁。
等走到客厅,就见周琦面色不善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长本事了?”
“周姐……”
“你知道你最后能保下来的这些工作我废了多少口舌,摆了多少笑脸吗?你说不干就不干了?你以为你只是为了你一个人工作吗?刘云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可是我也会难受的呀!你们谁在乎?难道非要让我像个机器一样每天就知道工作吗?!”刘云星也有些不快,和周琦辩道。
见周琦脸色不好,也不回话,她这才有些愧疚,嘟囔道:“我这不是回来工作了嘛,怎么还那么生气……”
说着,她凑到周琦跟前,拉着她的胳膊撒起了娇:“别生气啦,掉几个合作怎么了?就当休假好了,再说了,周姐你不是也说只要我低调一点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没想到周琦直接盯着她冷冷道:“你走的这几天里,又被人撬走两个代言。”
“什么?!不是跟他们谈好了吗?!”
“你是小孩儿吗?是我们违约在先,好不容易谈好之后你又玩儿失踪,别人弄你还不是轻轻松松?你以为人家都是围着你转的?你以为所有人都能等着你去谈恋爱?”
周琦掏出手机按亮屏幕,直接送到了她眼前。
“你好好看看,已经有两个大粉脱粉了,其中一个还回踩你了,连带着一堆小粉丝也走了,开心了?”
刘云星睁大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抢过手机翻看着。
“这,怎么会这样……”
只见超话里不少粉丝偃旗息鼓丧气不已,一边心疼她一边骂乔吉,甚至好几个热帖下面还吵成了一团,言辞里满是对她的失望和不理解。
刘云星蹙着眉头,眼看要哭的样子。
毕竟作为一个艺人,还是要靠粉丝吃饭的,尤其自己还是一个演着偶像剧的演员,没有粉丝助力的话必然会寸步难行。
“周姐周姐,我该怎么办呀!我错了我错了。”她丢开手机抓住周琦的手,声音里甚至带了些哭腔。
“我们现在还有哪些活?我现在就可以开工!”
“起开,你不是觉得我讨厌你么?你不是觉得我叹气碍着你了么?”
“诶呀我错了!你帮帮我,帮帮我吧周姐,我真的知道错了~”刘云星撇着嘴,楚楚可怜地看着周琦。
尽管周琦现在生气上头,但刘云星毕竟是从出道开始就是周琦在带,周琦的脾气她比谁都清楚,尽管嘴上不快,但肯定还是舍不得丢下她的。
果不其然,央求了半天,又说了很多好话之后,周琦瞥了她一眼,不耐烦道:“知道错了?”
刘云星用力点了点头,水汪汪的大眼睛跟头小鹿似的。
“以后还跑不跑了?”
“不跑了不跑了……”
刘云星乖乖应着,心里却想着,反正乔吉接下来也要忙工作,两个人还不一定能常常见面呢,不如就趁着这时候挽救一下自己的事业。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刘云星几乎不论早晚,只要工作需要立刻就上,即便身体不舒服也咬着牙坚持。
各种细节也戳中了那些一直□□的粉丝们,纷纷开始大呼心疼,时不时就去探探班,给她加油打气。
见到这样的苗头,一些犹犹豫豫的合作方也开始态度松动,愿意继续合作了。
毕竟时间能磨平许多事,这样的事例他们在圈内也见得不少,于是一见到苗头,立刻就软化了态度,还趁机坑了刘云星不少,也算大赚特赚。
不过,男友的事情毕竟还是板上钉钉,一直在被人不断地讨论着。
因为刘云星的重新活跃,关于乔吉的八卦也一点点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这天,刘云星正撑着一身疲惫坐在休息室里被化妆师摆弄,为一会儿的拍摄做准备,突然,一阵铃声就将她吵得惊醒过来。
“喂?”
“亲爱的?你在哪呢?”
“宝宝?”
刘云星的声音透着些惊喜,正要和乔吉撒娇,却听对面道:“你看热搜了吗?赶紧让周姐找人撤一下。”
“什么?”
刘云星还有些在状况外,可透过镜子,却看到了身后一个工作人员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10. 零工4.3
刚打开热搜,就见第四位上赫然挂着乔吉的大名。
——刘云星男友乔吉夜宿小阿倩家中
她颤抖地点开词条,就见一个个布满水印的照片里,乔吉和一个小网红结伴进了一栋房子。
照片的发出者在帖中信誓旦旦写到:蹲了一晚上,没见他出来过,早上九点十三分从地下车库走的。
评论区里满是嘲讽和各种爆料,看得刘云星如坠深渊。
“照片上真的是你?”
“啧,云星,你先别管这个,我之后给你解释,你先赶紧找人撤了……”
刘云星不顾化了一半的妆,匆忙起身进了一个狭小的换衣室,反手锁上了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最近在闭关吗?”
“云星!有什么事之后再说行吗?!”
“凭什么之后说!”刘云星的忍不住大声喊道。
只听手机那边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强行压抑的情绪道:“刘云星,你能不能分清主次?他们乱造我的谣对你有好处吗?我去别人家怎么了?你就知道我们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一出事你就对着我叫,你对我有信任吗?这就是作为女朋友该干的事?你也知道我在为了我们的未来努力,可你做了什么?
是,你给我花了钱,可是这钱难道不是你对你未来的投资吗?我辛苦难过想找人陪的时候你总是在忙在工作,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乔吉……”
刘云星的眼眶里眼泪积聚,但为了不影响外面的工作,她只得低下头,免得眼泪弄花了脸上的妆,甚至连声音都压低不少,生怕被别人听到。
然而没等她说什么,乔吉便不耐烦道:“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那就别管了,就让热搜挂着呗,就让别人骂我呗,反正你也不心疼。”
嘟嘟——
电话被乔吉猛地挂断了。
霎时,刘云星觉得长期积累的疲惫都一齐爆发了出来,让她觉得那么累,那么不堪重负。
最后,还是周琦发现她没按时到场,急急找了过来。
她自然也知道热搜的事情,于是看到这样的刘云星,便什么都明白了。
“云星?”
周琦关上门,小心抱住了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好了好了,知道你难受,那就说你摔倒了,咱们休息半天,嗯?”
休息室里的人早就被周琦清了出去,再大的哭声都不会传出去。
于是奔溃的刘云星在她的照顾下休息了半天,这才勉强完成了工作。
等离开拍摄场地的时候,一些忠实粉丝还等在外面,一见刘云星出来,就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想知道她的近况。
可心烦意乱的刘云星哪有心情再说这些,任由周琦带着自己上了车,回家去了。
那条热搜在没人理会的情况下,倒也堪堪撑了近一天的时间才掉下去。
只是,对于乔吉来说就没那么云淡风轻了。
在一家昏暗的酒吧内,他一脸烦躁地打开手机,里面几乎是被信息轰炸了一遍,叫人不知道该先看哪个。
好不容易回了一些熟人的询问,他才打开将他挂上热搜的软件,没想到迎面而来的就是浪潮一般的辱骂私信。
不用说,大多数都是刘云星的粉丝发的。
“啧。”
他胡乱划拉了几下就把手机丢开了,眉心几乎能打个死结。
“哎乔哥,还烦心呢?”
一个长相很凶的年轻男孩走到他身边,给他递了瓶酒来。
“行啦,多大点儿事儿啊,兄弟们都羡慕你艳福不浅呢,你还忧郁上了,贱不贱啊?!”
“有本事你来试试!”
“我倒是想试试,我有机会吗?我要是你啊,我压根儿不为这事儿心烦,反正钱也有了,人也不缺,这不得跟哥几个吹一吹啊?”
“你是不知道,这些娘们儿骂得忒脏,真是不知道一群小姑娘追星干嘛追个女的?”
“哎呀行了行了,来喝酒来,少特么在这儿装。”
……
酒过三巡,作为今天娱乐版面最受瞩目的人,乔吉自然成为了众人的话题中心。
在说了一些荤段子之后,一个长得颇为帅气的男孩儿说起了别的。
“诶,乔哥,你之前不是说你的设备什么的都是刘云星买的吗?”
见他肯定,这男孩儿羡慕道:“那不赚翻了?!”
“哼,今天这事儿她不是没管?”
“诶呀,那不一样!被人骂几句怎么了,咱们这行都是搞地下的,可说实在的,地下音乐能赚多少?要我说呀,你还是该稳住她,至于那个什么小阿倩,管她呢,她不还是问你要钱?”
乔吉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酒。
“最近不是有活动嘛,要我说呀,你干脆哄哄她,让她给你再掏一笔,黑红也是红嘛,只要能红,那就能赚钱,到时候你想写什么写什么,哪用跟现在似的?”
聊到这儿,在场的人纷纷应和起来,甚至给他支起了招。
另一边忍着难过回到家里的刘云星还是哭了半宿,但因为太过疲惫,哭着哭着就进入了梦想,也顾不得什么情啊爱啊的了。
飘悠悠的梁贝抱臂在旁,百无聊赖地转悠了一圈。
“这前摇可真——长——啊——”
不过乔吉的悔过比她预想的要来得早。
第二天中午不到,刘云星的手机就响起了熟悉的铃声。
被吵醒的刘云星看了一眼,气鼓鼓地挂断了。
如此往复几次之后,她干脆关了机。
可没过多久,门铃就响了。
“嚯,来挺早。”
隔了老远梁贝就看到了乔吉那张猥琐的饼脸。
“云星?云星你在吗?昨天是我不对,实在是他们骂太凶了我才生气的。其实今天就是为了跟你解释的,也算是给你赔罪,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我……我要开门吗?”
无助踟蹰的刘云星最终看向了梁贝。
可梁贝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想开就开咯,反正我又管不着你,你是个成年人了,自己解决。”
在乔吉一次次坚持不懈的邀请下,刘云星终于被吵烦了。
直接冲着显示器道:“行了行了你别按了,我收拾一下就出去,你等着吧。”
不一会儿,刘云星就穿着齐整准备下楼了,但临了还是拿了支自己最心仪的口红抹上了唇。
跟在后面的梁贝一瞧——得,看来这次也是白搭。
这次的乔吉开了辆外形普通的车来,倒是考虑到了刘云星此时的顾虑,于是她便戴着墨镜和鸭舌帽坐进了车。
“去哪儿?”
“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不是?我就想着来找你吃顿饭,顺便……给你解释一下那天的事。”
戴着墨镜的刘云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梁贝却知道,这丫头是又心软了。
她飘在后座,仔细看了看后视镜里乔吉的脸,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这货一看就没安好心,到底咋看上他的呀???瞧瞧,瞧瞧,刚刚那小表情分明就是有鬼,今天怕不是一场鸿门宴哦~啧啧啧啧,赶紧看透他吧,一大美女,有颜有钱有实力,喜欢谁不好啊,真是费解……
梁贝默默絮絮叨叨一路之后,车子就抵达了目的地,两人一起进了一家常吃的餐厅。
乔吉相当殷勤地照着刘云星喜欢的口味点好后,这才略显局促和尴尬地和刘云星面对面坐在了包间。
“说吧。”
乔吉两手搓了搓腿,憨笑一声,舔着脸往刘云星那边坐了坐,道:“云星,是我不对,做了让你误会的事儿,但其实,我们就是聊了聊合作的事儿。”
刘云星蹙眉瞪他一眼,抱臂的动作不便,只等着他解释。
“你也知道,我最近一直在忙我的新音乐,真的,多亏了你给我买的那些设备,我们做歌的效率真的高了好多!但是……”
乔吉咂了咂嘴,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道:“但是曝光率一直上不去,之前你为了我直接官宣,对你也造成了不少影响,作为你的男朋友,我当然也得小心翼翼,每天什么都不敢说,更不敢露面,就怕你又被骂。”
说着,乔吉两手握住了刘云星的,他干脆蹲在她的脚边,抬头仰视着她。
“云星,我是真的很想赚好多好多钱养你,可是作为一个音乐人,我如果不露面,不活动,我拿什么赚钱?”
墨镜之下,刘云星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就差把“我相信你”写脸上了,她嘟了嘟嘴,撒娇似的质问道:“那你和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乔吉从桌上拿过手机,给她看了几个界面,“你看,我们就是聊了聊合作,想让她替我宣传宣传,这不是马上金猴音乐节就要开始了嘛,我是真的很想参加,但我联系了几次他们都不理我,你看……”
说着,他给刘云星看了和工作人员的聊天截图。
“你看,他们嫌我曝光量不够,没什么名气,而且还说我的歌不适合他们,可是跟我们一起做地下音乐的另一个组合就入围了,这不就是欺负我嘛!所以我就找了小阿倩,想让她帮我在直播上面宣传宣传……”
“就因为这个?”
“对!就是因为这个!”乔吉见她态度松动,两眼放光,“你看我们的聊天记录,就是为了这事儿,你不知道,现在为了做好这件事情有多难!”
看到了所谓证据的刘云星早就心软了,忍不住凑过去仔细看里面的内容,试图从他们的对话中找到一丝一毫的暧昧。
不一会儿,就有服务员来上菜,他们这才匆匆坐回了原位。
尽管解释被打断了,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是有了缓和,这不禁让旁观的梁贝捂脸骂起了人。
等外人一走,刘云星就摘下了墨镜,尽管已经化过了妆,但眼睛的红肿仍是有迹可循。
“云星,来,吃这个。”
乔吉在饭间主动地照顾着刘云星,让她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不少,甚至开始控诉起了他之前的种种行为,但乔吉都一一承受,完全没有要反驳的意思,简直和之前冷漠的他判若两人。
若是有陌生人在场,必然会以为他们是相当甜蜜的一对,甚至乔吉还会被形容为一个宠女友的绝世好男人。
然而他毕竟不是这样的人。
在梁贝默默骂了一个钟后,乔吉终于擦了擦嘴,小心翼翼说起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11. 零工4.4
“云星……”
“嗯?”
“昨天和她那个事儿之后,我们俩的合作肯定是黄了。”他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心碎。
一听到这话,刘云星就坐不住了,有些担心地问道:“那……那怎么办?”
“要是有人能疏通一下就好了,我那个同行肯定就是走了后门给进的,可惜我也没什么人脉,只能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一点争取,甚至还得跟网红合作,唉……”
“你,对不起啊……”刘云星捏了捏桌布,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事,只要你开心就行,可别生我的气了,否则你那些粉丝不知道又要骂我什么,我真的是受不了了,为这事儿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
听了这话,刘云星更是愧疚,嗫嚅半天后走到失落的乔吉身边,摸了摸他的肩膀道:“我能做些什么吗?”
“唉,云星……”乔吉拉过她的手来,深情款款地看着她道:“我记得你跟那个嘉瑞之前关系很好来着是吗?他之前给你演得电视剧做过插曲……我看这次音乐节里面他就在审核名单里。”
“这……”
刘云星想起这人曾经对剧组一个小姑娘咸猪手的事情,顿时抽出手来,难为情地说道:“我其实跟他根本不熟。”
话没说完,乔吉就拽住了她的手,哭求道:“云星!你一定要帮帮我,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要你跟他好好说,他一定会同意的!好不好?”
“我不要,他……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曾经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我怎么劝他?!”
“怎么会呢云星!只要你好好跟他说,他一定会同意的!要不这样,我跟你一起去,啊?我们一起去给他送点儿礼。”
“这……”
正在刘云星左右为难之际,梁贝大喇喇飘在乔吉身后,做了个蔑视的表情道:“这哪是去送礼啊,这是去送你吧?”
听了这话,刘云星恍然大悟,果断甩开了乔吉的手,生气地吼道:“他那样的人你还叫我去,你是不是男人?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云星……”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去的,你让我找谁都行,就他不行!”
没等她摆足架势,乔吉竟先怒了,喝道:“有你这样的女朋友吗?!我不就是让你去说两句好话?我让你怎么了?这很难吗?!你就是不想帮我,你就是瞧不起我!”
“呦呦呦~他急了他急了。”梁贝看着眼前的好戏,飘悠悠到了刘云星跟前,漫不经心地嘲讽着。
大概是因为梁贝旁观者的视角,刘云星也想起了之前几次的憋屈,抄起桌上的碗碟就往地上摔去,骂道:“乔富贵!我给你的钱都砸你脑干上了吗?你居然说我瞧不起你?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
说完,她拎起包就往门外走去,甚至连墨镜都忘了带。
然而才刚走出餐厅,乔吉就追了上来,当街指着刘云星的背影骂了句脏话。
“是!老子就出轨了怎么着!我就是跟她睡了怎么着!就你这脾气谁能受得了你?!你以为我稀罕你吗?你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我呸!谁知道你每次拍戏是不是都跟男人睡!我看你特么睡得比我多多了!”
骂声一出,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甚至有眼尖的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立刻就掏出手机将这场面记录了下来。
原本只是为了走后门的事情而生气的刘云星看到众人的动作,霎时浑身发冷,摸了摸脸才发现忘带了墨镜。
然而乔吉见情况不对,早就驾车逃之夭夭了,只剩刘云星在原地被人们围观拍摄。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她不是没跟乔吉吵过架,但如此难堪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她已经能够想象到,在博人眼球的网络上,自己将会遭受怎样的非议。
“这边。”
就在她慌乱而无措之时,梁贝给她指了条突破口,并带着她一路狂奔,跑出了众人的包围之中,接着在慌乱之下打了辆出租车,逃也似地回到了家里。
一进门,刘云星就靠着紧闭的铁门滑坐在了地上。
她万没有想到,自己满怀期待地来见乔吉,想着能得到他的解释,他们还能跟以前一样甜甜蜜蜜地腻在一起。
可是现实却向她证明——是她太傻。
刘云星紧紧抱着自己,仿佛是掉入了一个冰冷的洞窟,周身全是阴森寒气,正不断地吞噬着她。
刚刚的羞辱如同一把钥匙,唤起了她过去所有不好的回忆。
其实他们并非没有过争吵,但每次两人都是吵着吵着就和好了,也就忘记了痛的时候有多痛,可这时候这些事情全都清晰地翻涌出来,一个劲儿地争着抢着想要证明她是个怎样自降身价的人。
街上那些人们的眼神都还历历在目,刘云星的心都凉了,她太明白舆论的效应,恐怕这个时候,乔吉辱骂她的视频已经传到了往上,今夜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与冷嘲热讽。
——如果妈妈看到会怎么样呢?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她就再也支撑不住了,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周琦,更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家人,自己也是万千宠爱之下长大的,如今却被人这样欺负。
她哇地哭出声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源源不断的泪水。
倒是梁贝在她身侧淡定如常,她飘悠悠到了一旁,闭眼看起了网上的热潮。
等刘云星终于哭累了,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冰箱跟前直接就地灌起了酒。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外面的一切,尽管这房间只是一个短暂的庇护所,她也不敢踏出去半步,只好用酒精麻痹自己,等待着现实的凌迟。
梁贝看了半天,发现那条视频已经被顶上了热搜第一名,甚至热度已经达到了“爆”的程度。
话题之中,各种各样的声音都迸发出来,有的是嘲讽她傻的,有的在痛骂渣男,有的在心疼刘云星,有的则是拍手叫好,说他们真是绝配,更有甚至直接给他们P了黑白的结婚照,看起来极其诡异阴森,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癖好。
在第一轮的热潮过去之后,紧接着就是各种营销号和娱乐号的爆料,说起乔吉的黑历史来那可是头头是道,不堪入目,甚至已经把违法犯罪的各种事情都编了个遍。
就在梁贝试图从关于刘云星的各种纷繁无趣的绯闻辨别真假时,一个新的人物也加入了这场混战。
正是之前撤掉刘云星女主的陈导所发的动态,官方宣布了那个电视剧新的女主人选,正是原本定好的女二王霏然。
这边艾特的动态刚出,那边王霏然就立刻出来认领了。
两人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抢视线,无异于是落井下石,故意给刘云星难堪。
于是很快,他们的动态之下就聚满了各式的言论,但其中刘云星的粉丝们倒是冲在第一线,纷纷指责他们的无耻。
看了这么半天后,梁贝也嫌无趣,便睁开眼睛脱出了这个旋涡。
她扫眼一看,见刘云星的手机还搁在门口的地垫上,但屏幕还是亮着的,便上前去看。
没想到上面的内容正是她刚刚看完的一处评论。
这是怎么回事?
她飘在手机旁仔细看了看,接着在脑子里想——我要看刘云星演得电视剧。
没想到手机屏幕应她的心思自动变化,给她打开了刘云星的作品库,让她选择。
这可是之前从没有过的情况!
她随即又玩了几次,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接着欣然接受,点开了其中一部古装偶像剧看了起来。
看电视剧看到半途,她甚至津津有味嗑起了刘云星和男主的CP,便又开始看起了各种剪辑和分析视频,这么一路下来,她倒是不亦乐乎,但一抬头,便见刘云星浑浑噩噩地喝着啤酒。
大概是觉得啤酒效果太差,她又打开冰箱准备拿一瓶高度数的酒。
梁贝见状才终于撇下手机,飘到了她的跟前。
“哎,别喝了,差不多得了啊,为一个人渣,至于么。”
“你懂什么?!我不是为他哭的!我是恨我自己!”刘云星的眼眶再次积蓄起了眼泪,开始对着梁贝嚷了起来。
“诶呦我的天呢,你要是真醒悟了,那就更不应该哭了。”
刘云星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倒是真的不着急找酒了。
“这分明是好事好吧!你想想,你之前识人不清,喏,现在不就清楚了?这可是及时止损,捡便宜了呢!”
“可是你也看到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而且我官宣的时候他的态度,分明就是不情不愿!”
刘云星将这些说出来时,只觉得像是亲手撕开了自己的伤痕,也是亲手给自己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我到底是得多笨才发现啊?”
说完,她再次哭了起来,只是这次不再是奔溃的嚎啕,而是屈辱的啜泣。
“确实是笨,”梁贝用意念打开了刘云星社交账号的后台,开始一个个筛选了起来,“不过……”
“你看看你手机。”
刘云星从自己的臂弯抬起头来,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便看到了不远处亮着光的手机,便强迫自己站起身来把手机捡了起来。
上面显示的正是她的私信,满满当当,红色的99+那么刺眼,让她有些不敢打开。
“打开看看。”
她颤抖地点开了那个红色的小气泡,有些不敢看似的眯起了眼睛。
——星星,你还好吗?现在还好吗?回我一句吧好不好?让我们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云星云星,不要为渣男流泪啊!心疼男人是美女倒霉的开始!!!赶紧甩掉这个垃圾去拍戏吧!我们好久没看到你啦!好想你哦~[哭哭]
——抱抱我们宝宝,好好睡一觉吧,爱你[心]
……
无数条温暖的私信闯入眼帘,刘云星一个接一个地看了下去,可越看越是止不住泪水。
只不过和刚才羞愧痛苦的眼泪不同,此时的更多是感动,以及后知后觉的愧疚。
“看到了?”梁贝飘在她旁边,小心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不是所有人都讨厌你的,这不是还有你的粉丝嘛。”
“不过……她们这段日子恐怕够难熬的,看到自己珍惜的小宝贝被别人伤害,肯定要难过死了。”
一听这话,本来就难受的刘云星哭得更凶了。
“哎哎哎,哎呀……”梁贝不禁扶额继续道:“我看你之前为了乔吉要和全世界对抗的时候不是挺勇敢么?怎么,现在都不敢为了爱你的粉丝们和那些不好的舆论对抗对抗?”
刘云星看着梁贝,使劲撇着嘴憋住不哭了,但时不时还抽一下,配上她这张美丽的脸蛋,倒显得十分可爱了。
“对嘛!与其看着那些不好的言论自己伤害自己,倒不如就看着这些爱你的人往前走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过段时间人们就把这事儿忘了,根本没必要多费心,对不对?”
“嗯!”刘云星猛地点了下头。
“哎呦,快先把鼻涕擦擦。”
梁贝一边嫌弃地看着她拿纸巾擦眼泪,一边道:“你看到那些骂你的人时,你就想,这些都是坏人,不给他们眼神,不理他们,多看看你的粉丝比什么都强。”
“这个时候他们都等着看你的好戏呢,你可不能和他们想的一样一蹶不振,他们越是觉得你为爱伤情,你就越是要显得无所谓,甚至还要冲乔吉踩上几脚,让他抬不起头来,不然可亏死了。”
“怎么踩?”
“emmm……”梁贝看了一眼手机,道:“我看好多号在发乔吉的八卦,要不,一会你发个分手的声明,也算有始有终,顺便三言两语模糊佐证一下。”
刘云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下放起了光。
“哦对了,他有没有给你拍过亲密照?会给你造成不好影响的那种。”
思索片刻后,刘云星有些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得,”梁贝扫了一眼手机,心中暗喜,“这个我是真能帮上忙了!一会儿找周姐商量着发一下声明,她肯定比你懂,乔吉那边你就等我消息吧。”
说完,梁贝飘出刘云星的住处,顺着自己脑海中出现的画面飘到了乔吉一个朋友家。
12. 零工4.5
狭窄光秃的毛坯房里,乔吉一脸烦闷地歪躺在沙发上,地上也是一地的酒瓶子。
“嚯,好机会啊。”
梁贝没多耽搁,凭着自己刚刚发现的新技能,直接大摇大摆打开了乔吉的手机,一张一张亲自删掉了刘云星的亲密照。
刚删完就听乔吉那个光头发福的朋友道:“反正都这样了,干脆直接黑她一下!”
“怎么黑?”乔吉迷迷糊糊问道。
“嗨呀,就那点事儿呗,”光头给了他一个猥琐的眼神,“有没有视频?”
“没……但好像有拍过照片。”
“这不得赶紧发?”光头乐呵呵抄起他的手机送到了他跟前。
而此时的梁贝早已功成身退,往刘云星家里飘去了。
“你回来了?!”
一看到她,刘云星就惊喜地叫出了声儿。
“你说什么?”
周琦正带着几个工作室的伙伴给刘云星准备着一会儿要发的声明,听她惊叫,尚有些发懵。
“呃,没事没事,我去上个厕所。”
一进厕所,刘云星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删了吗?”
“放心,删的比他朋友的脑门儿都干净。”
“啊?”
梁贝也不解释,瞧了一眼外面的情形,问道:“周姐打算怎么做?”
“周姐把我们转账记录截出来了,打算让公众逼他还钱,还有他出轨的事儿,周姐问几个狗仔买了照片,打算把所有有可能的全都发出来,转移一下视线,另外……”
“另外什么?”
“他一个朋友因为沾毒坐过牢,我们打算模糊地说一下他们关系很好,说我经常见他们混在一起,还有说乔富贵替他问我借钱!”
“嚯!”梁贝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周姐高哇!”
“诶对了,你刚刚看手机了吗?”
“没啊,”刘云星说着掏出了手机,“里面有什么吗?”
“刚刚删照片的时候顺便给你弄了点儿小惊喜。”
只见刘云星看着乔吉的聊天框里给自己发来的消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接着举着手机冲出卫生间,冲着周琦喊道:“周姐!证据来了!”
原来,梁贝在删完照片之后,随手翻了翻他的各种软件和记录,完全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他无数出轨的证据,以及和那位瘾君子朋友的买卖记录。
当天零点才过不久,正当网络上声浪逐渐平息之时,刘云星发出了一篇情感真挚,惹人心疼的自白和声明。
霎时,安静的夜晚瞬间被点燃了,隐藏在暗处的网友们纷纷闻讯赶来,吃这口新鲜水嫩的瓜。
瓜田的女主角一现身,当晚的讨论的风向就硬生生聚成了一大股讨伐的声势,直冲乔吉劈去。
只不过,在乔吉昏昏沉沉看到这条娱乐新闻的时候,他眼睛还没睁圆,就被网友们唾骂的口水糊了一脸。
只见“乔吉渣男”的词条醒目地挂在前五的地方,供昨晚早早入睡的人们进来补瓜并踩一脚渣男。
还没等他多反应,那边周姐就已经安排人爆料出了他的种种劣迹,还不到一小时,和他相关的词条就直接空降到了前十的位置,如同将他扒光了吊在舆论的城门上示众。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当天下午,那个抢占了刘云星女一位子的王霏然见状立刻打电话联系了她。
“云星姐?我都看到了,你好厉害呀!”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但王霏然丝毫没提自己趁着刘云星被人们看笑话时宣布拿走她女一位子的事情,转而给她介绍起了工作。
“云星姐,你接下来要演哪部戏呀?如果有好的角色一定要介绍给我呀,陈导的《火花》真的是多亏你了呢~你也知道,我这人笨嘴拙舌的,也不会恭维别人,没背景没资源的,多亏了云星姐姐呢!”
听到这一顿发言,刘云星早皱起了五官,相当嫌弃地看了梁贝一眼。
“哎,我看好多娱乐号的信息不就是她给爆料的么?你们是朋友啊?”
刘云星掩嘴偷偷道:“我一开始以为她是个可爱的小妹妹,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那正好借此机会绝交好了。”
“那当然了,不过……”刘云星露出一个甜笑,扭头就对着电话那头道:“别担心呀霏然,虽然你演技不太行,但既然陈导愿意把这个角色给你,我相信你一定能演好的。”
“虽然我看剧本的时候觉得这个角色扁平了一些,整个人也恋爱脑了一些,本想着到时候再跟编剧好好磨一下,但现在好了,你接了这个角色,简直再合适不过了,编剧姐姐一定会感谢你的。”
“呃……”
电话那头的王霏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刘云星便趁机结束了通话。
接着就见她转头跑到周琦的办公室,大声道:“周姐!今天接的那几个剧本快给我看看!”
周琦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道:“这些本子要么团队差,要么钱少,要么不是啥好角色,没必要看。”
“哎呀要看的要看的,我看里面不是有个民国大戏的配角吗?可以试试啊!”
“可是这本是正剧,而且只是个女三号,你……”
没等周琦说完,刘云星就蹬蹬蹬跑到放剧本的桌前将剧本拿了出来。
“我演偶像剧都要演烦了,最近找上门的偶像剧无非都是图我最近的流量,万一耍我怎么办?再说了,也是时候该考虑转型了的事情了,我可不想跟王霏然争什么脑残女主角的本子了!”
说完,刘云星揣着剧本就溜了,完全不给周琦说话的机会。
等她回到自己的书房后,立刻翻出了助理整理的女三号的人物轨迹细细看了起来。
梁贝也凑到身边瞧了两眼,喃喃道:“呵,蛮巧嘛,一个被花心渣男抛弃的大小姐。”
“这不正好!”刘云星笑得灿烂,“这个我现在是真的会演了!”
“你倒是挺会废物利用嘛。”
“你瞧,这个角色后面会蜕变为新时代女学生,甚至走上了建设祖国的道路,这多好!我一定得争取到这个角色!”
随着舆论不断发酵,乔吉简直被人们逼到了死角,只能躲在朋友家里混日子,甚至被当地的警方约谈了一次,差点儿没把他吓尿。
走投无路之下,他再次拨通了刘云星的电话。
“谁啊?”
“云星?”
“呦,这不乔富贵儿么,有事?”
“云星,我……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帮我解释一句?”
“解释什么?”
“就……就说我们之间只是误会啊,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绝情?我知道是我伤害了你,但这几天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换我补偿你好不好?”
“补偿就不用了,要不……先还钱?”
“你!”
“我什么我,你难不成又想骂我?”
“云星!你真的变了,你过去不是这样的!”
闻言,刘云星故意装出楚楚可怜的声音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我以前就这样,只不过之前拍戏脑子被驴踢了才想跟你在一起,现在我只是把病治好了而已,你可不能道德绑架我呀!”
“刘云星!”
“得了,没啥事儿先挂了,我还有工作。”
说完,刘云星相当干脆利落地挂断了这个陌生号码,从车上下来带着跟着周琦试戏去了。
原本导演还有些顾虑,担心她搞砸,但她乐呵道:“导演导演,被渣我有经验的呀!一定可以认真演好!”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就都笑了,她的角色也就被当场敲定了。
从试戏的地方一出来,刘云星就看到了自己粉丝举着的灯牌。
一声声充满爱意的呼唤让她心中的裂口瞬间痊愈了大半,眼眶不由自主就湿润了。
其实,被人那样羞辱之后,她不是不难过,她只是不想为了这样的人渣难过,所以才选择拼命捡起之前的工作,好吸引住自己的注意力,不被难过占据自己的心。
于是在看到这么一大群支持自己,爱着自己的人时,她的所有的甲胄通通都软化下来,变成了柔软的花瓣,轻轻地裹着破碎的内心。
只见她不管不顾地跑到了粉丝堆里,直接给了面前的几个粉丝一个大大的拥抱。
“云星!我们爱你!”
“我也爱你们!”刘云星咧着嘴大声回应道。
尽管网络上的硝烟仍未散除,但对于大部分的普通网民来说,看到这样的国民女神可爱又真诚的一面,许多追过星的人都大呼可爱,甚至化身为了路人粉。
这对于重振旗鼓的刘云星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助力。
不过没高兴过久,和乔吉通完最后一通电话的那个晚上,乔吉本人竟然在网上开起了直播,直播间的名字赫然写着“自证清白,欢迎提问”几个大字。
一些黑子和平日里就爱拉公众人物下水的人纷纷问起了他和刘云星之间的隐私。
而乔吉的回应更是毫无底线,企图颠倒黑白,把所有的一切都搅个乱七八糟。
很快,和刘云星的话题就被刷了起来,乔吉甚至把她说成了一个离异有娃花心的女人,是连路人看到都会觉得乔吉疯了的程度。
直播间中,乔吉看着弹幕和评论胡言乱语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萎靡,镜头之外甚至还拿着香烟为自己提神,每次凑近屏幕看文字的时候,皮肤上的纹路与暗沉都让人觉得不适。
“这哪是歌手啊?这是刚蹲完局子吧?”
听到工作室的小伙伴在吐槽,刘云星也凑过去看,接着就皱起了眉头。
“我靠,我当时到底咋看上他的啊?看着比我爸都沧桑。”
没等她吐槽完,就听乔吉在直播间里念道:“我不信,除非你给刘云星打个电话。”
乔吉听完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就怕她不敢啊,今天她还挂我电话呢。”
“什么?!我不敢接?”
刘云星气得从兜里掏出手机就要给他打,吓得同事赶紧给拦住了。
“别拦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不敢!”
说着,她就已经翻到了今天的通话记录,直接拨了过去。
只听直播间里传来了一阵铃声,乔吉拿过手机来一看,笑了一声,接着给摄像头展示了起来。
“看来在看我直播呢,大家伙,接不接?”
就在工作室小伙伴捶胸顿足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哈喽~直播间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呀!不知道刚刚想给我打电话做什么呢?”
刘云星完全无视乔吉,直接跟直播间的观众打起了招呼,直播间的评论与弹幕瞬间开始暴涨起来。
“云星,你要不跟大家说实话吧,你有钱又有名气,干嘛非欺负我呢?你把我逼成这样你就开心了是吗?”
乔吉一边说一边给网友们展示起了自己身上的淤青,道:“大家看,其实我一直都没说,我在这段恋爱里面一直遭受刘云星的家暴,但我一个男的我好面子,我就没说,任由她诋毁我。”
眼见他已经完全没有下限开始发疯,工作室的同事们瞬间慌了,考虑要不要让刘云星挂电话,连她自己都有些担忧地看了梁贝一眼。
却见梁贝瞥了一眼直播,道:“你就跟观众们说,一会儿动态见。”
“什么意思?”刘云星压低声音问道。
“我早就给你还有你助理的手机都设置了通话自动录音,咱们证据充足,不怕他。”
“真的!?”刘云星尖叫一声,又赶紧压低声音,兴冲冲地抄起了手机,稳住声音道:“看来大家也没什么要问的呢,那么欢迎大家关注我的账号,一会儿上录音。”
听到这话,在直播间卖惨卖得正起劲儿的乔吉明显脸色一僵。
但刘云星已经自顾自道了声再见,甚至在挂电话前还宣传了一波自己的新剧,接着就按掉了通话。
就在她离开的瞬间,直播间的观众就开始疯狂地涌出,连弹幕和评论都稀少了很多。
当然刘云星也不负重众望,相当慷慨地给诸位瓜田居士献上了一颗颗鲜瓜,再次扭转局势,成为了这场对抗赛的赢家。
“娱乐大众嘛,大家看得开心就行了,很多事情大家其实计较得并不多。”
这一波操作下来,刘云星已然成为了新生代女演员中“敢说真话”“真性情”的“真人”,吸引了不少关注和夸赞。
而这也歪打正着给自己演的正剧角色带来了不少流量,甚至让导演都对她和善不少,夸她和角色简直就是一个人,也热心地教了她不少演戏的方法。
随着热潮逐渐平息,刘云星的生活也重新回到了正轨,因为经常劝粉丝们好好学习认真工作,甚至被大家誉为是“劝学明星”,在剧集播出的时候更显得和角色融为一体,让她的事业从此成功转型,并蒸蒸日上。
陪着刘云星度过了低谷的梁贝听着耳边熟悉的呼唤,笑着对她道:“云星,以后要继续成为一个合格的偶像呀!”
“你要走了吗?”
“嗯,有缘再见。”
13. 零工$&*#—25.1
“……请在纸上画圈。”
梁贝一睁眼,便看到眼前坐着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性感的姑娘,只不过,她的神情紧张,妆容也并非完美无瑕,倒像是套了个假壳。
感受到笔的动作后,姑娘猛地睁开双眼,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上覆盖着另一个飘忽透明的手。
顺着这手向上看去,是一个比她更加成熟的女人。
“嗨?”梁贝冲她打了个招呼。
接着相当熟练地竖起一根手指抵住自己的嘴唇,解释道:“如你所见,我是笔仙,无所不知,随便问吧,不收费,不吃人。”
那姑娘好不容易才将惊叹咽回肚中,在犹豫片刻后说起了自己的问题。
“是这样的,最近……有个男人说想包|养我,我,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包|养?”梁贝朝后一仰,闭目片刻,马上知道了她的状况。
“你才大三,那老头都六十多了,图什么呀?”
“我……”那姑娘两手叠在一起搓了搓,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继续读研,可是家里的状况……我妈想让我赶紧工作,我只是,我只是想快点弄到些钱……”
“唔,这样啊……”
梁贝在她身边转悠了一圈,回过头来斩钉截铁道:“别答应他。”
“为什么?!”
“都这么大岁数了,他玩儿你不是轻轻松松?资产富裕,儿女双全,老婆是跟着他一起打拼过来的,到这岁数了也不可能再分开,你说说他跟你在一起真能支持你读书?”
那姑娘显然就是这么认为的,尚且有些懵懂地看着梁贝。
“一大把岁数啦,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呀,你信不信,他只会按次数付你钱,说实在的,你只会被坑死,耗费青春,还什么都得不到。”
“可……”姑娘分明还是不死心。
见状,梁贝干脆提议道:“那你去试试喽,你就说你想学习点东西,让他给你报个班儿,你看他给不给你出钱吧。”
那姑娘显然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半信半疑地应了,立刻就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你什么意思?你是想吃我的遗产?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电话那头传来了老头精气十足的骂声,梁贝甚至都能相见他唾沫横飞的样子。
“看吧。”她摊开手耸耸肩。
“可……那我该怎么办呢……”
“你要真热爱学习,大不了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喽,要是抽不开身,可以先工作一段时间,再用积蓄去备考,人生说短是短,但说长也长着呢,只要你不在意那些三十而立、结婚生子的条条框框,放宽眼睛看去,就知道时间也没那么紧迫。”
那姑娘求证似的看着她,满眼的担忧。
“真的!我死之前二十七,单身,高薪工作!人生……”
刚想说人生长着呢的梁贝想起自己早死的事实,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咳咳,总之呢,别走这些歪门邪道,主要是啊,你还年轻,这些路子看似来钱快,但反而会拽着你让你没法前进。你要真想努力上进,总会有方法的,别靠别人,尤其还是这种锱铢必较的老男人,懂?”
那个老头的骂声还音犹在耳,那姑娘沉默片刻,忽而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我会努力的,靠我自己的本事。”
“对喽~”
梁贝心情舒畅地飘在空中转了个圈,眼前的场景随着咒语声换了个地儿。
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正凝眸念着,身上的头饰、耳环、项链等等都随着她的颤抖而轻微抖动着,做了粉嫩美甲的手指与握着的旧毛笔格格不入。
“笔仙笔仙,我老公在外面养了个狐狸精,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捉奸?”
“捉哇!”
梁贝十分有兴致地靠在了女人对面用来跪拜的佛龛中,懒洋洋地看着她露出惊恐的表情。
“可是,我老公肯定会生气的!”
“那不很正常么?被捉奸谁会开心啊?”
“可是老公生气的话我肯定没有钱花了,我拿什么买东西?”女人皱起眉头,嗔怪道。
“不是,”梁贝直起身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都出轨了还管他这么多啊?你直接捉奸离婚一条龙,到时候分点儿财产不就行了?”
“诶呀不是的!我是要解决掉小三!不是解决我老公!你懂不懂啊!”
“啊?可是……你老公跟别人睡诶!”
“那又怎么样?!”女人拨了拨自己的卷发,一脸愤懑道:“我是正宫娘娘,管她是什么狐狸精,在我面前那都得低头!”
“啊?不是,你到底是想干嘛?”
“诶呀!这么简单你都不懂啊!我老公之前跟很多女人都搞过啊,她们都知道我是大老婆,都不敢惹我的,要是敢惹我,我老公第一个不放过的!可是,这次的这个把我老公的魂儿都勾走了,都不告诉我她是谁,我还是偷偷翻他手机才查出来的。”
梁贝:……
“诶呀你说话呀!你不是笔仙吗?!”
梁贝眯着眼睛撇着嘴,抬手指着门道:“出去。”
“这是我家!”
“差点儿忘了……”梁贝赶紧翻身起来,忙不迭往窗台走去,“我走,我走行了吧???”
才从窗户口飘出去,眼前的景象又是一变。
这次是个浑身名牌的姑娘,但都不是大Logo的样式,搭配的效果也看得出品位不俗。
“啥事?”
名牌姑娘连咒语都没念完就慌忙睁开了眼。
等梁贝简单介绍之后,她再次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是这样的,我男友最近一直跟我提结婚的事儿,我也想了想,感觉他人挺不错的,对我很好,也很有上进心,对我朋友和家人的事情也都挺上心的,可是我朋友坚决不让我想这事,还让我踹了他,我……我有点舍不得。”
“这样啊……”梁贝闭眼一瞧,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我倒觉得你朋友说得没错,这就是个凤凰男,盘算着要吃绝户呢,在你之前已经追过好几个富家女了。”
“这……”名牌姑娘有些震惊,但仍是不敢置信。
“知道你们感情深,我也不是故意劝分,这样,”梁贝眼珠一转,懒散地看向了她,“你可以跟你爸妈演一场戏,就说你想和他结婚,但你爸妈不同意,看他什么反应。
“啊?”
“很实用的,你就说你爸妈停了你的卡,不让你回家,能不能跟他合住,你正好也能趁这个时间试试婚。把钱的因素拿走,看看他是什么反应,是对你温柔依旧,还是暴露出真面目,之后你再选择结或者不结,岂不是很合适?”
“也有些道理诶!”
见事情解决,梁贝便嫌无趣,又换了下一家。
“笔仙笔仙,我最近查出来有尖锐|湿|疣,医生说……说可能是我男朋友不干净。”
“嚯?这不赶紧质问他?让他给你出医药费,然后分。”
“可是……这是不是太冤枉他了?”
“啊这……难不成问题在你?”
“不不不,我肯定没有,我只和他一个人睡过……”姑娘有些脸红地摆了摆手。
“那不就得了?这种病症出现肯定是他有问题啊?”
“可是……”
梁贝抬起一只手往下一压,打住了她。
“别可是了,我走,我走好吧?”
……
在被人呼来唤去不知多少次之后,梁贝头回听到了一个极为稚嫩的声音,这对于她来说倒是挺稀奇。
“笔仙……我,我继父他……”
面前个头不高,梳着马尾的女儿低垂着脸,紧缩着自己的身体,连声音都颤抖着,甚至越说越小声起来。
“他经常晚上来我房间……我……”
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就兀自掉了眼泪,再说不下去了。
梁贝直觉不好,立刻自力更生看了下事情的经过。
眼前的姑娘才刚初二,父母在她四年级的时候离了婚,后来六年级时母亲便再婚了,然而没想到这男人竟是个畜生,从她渐渐发育开始,他的眼神就越发不对劲起来,甚至故意靠姑娘很近,不露声色地碰一碰,摸一摸。
母亲是个极为强势的女人,因此在她面前,小姑娘总是很胆怯,而这个新爸爸在她妈妈面前也总是演出一副父女情深的样子来,甚至两人去超市逛时他都要给小姑娘买些零食和玩具,这样的举动一度让母亲非常感动。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新爸爸的举动变得愈发大胆起来,趁一次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用言语诱骗摸了小姑娘。
可小姑娘知道妈妈不会相信自己,再加上新爸爸的各种威胁,更是不敢开口了。
于是事情变得更加过分起来,这个禽兽竟然会在妈妈睡着时到她的房间对她动手动脚。
在巨大的恐惧与没有任何依靠的情形下,她再次隐|忍了下来。
可昨天妈妈的公司安排了她出差,这让小姑娘的心里升腾起了巨大的恐惧,甚至无奈到需要向笔仙来求助。
“好孩子,不是你的错。”
梁贝睁开眼睛,满眼的心疼,可她碰不到这个无助的小姑娘,只能将自己半透明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发丝上。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背光之下,一个男人的脸沉浸在阴影之中,尽管他的长相与身高并不显示出压迫性,但他嘴角的弧度,眼中的觊觎就足以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恐怖的意味。
14. 零工25.2
“宝贝?”
小姑娘猛地抖了一下,在倏然打开的灯下露出了惊慌的神情。
“宝贝,爸爸已经把妈妈送到机场啦,着急着回来陪你。”
巨大的恐惧与杂乱的幻想之下,小姑娘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喂!快跑!快跑呀!”
梁贝急不可耐地在小姑娘和禽兽父亲间来回辗转,为自己的虚幻而感到懊恼。
“站住!站住啊你这个禽兽!”
就在这个长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面善的男人即将靠近泪流满面的小姑娘时,梁贝在本能的驱使下抱住了小姑娘,徒劳无力地想要挡住男人的靠近。
“宝贝,别害怕,爸爸教你一些小知识……”
温热的手指触到了梁贝的手臂。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听凭本能伸出右手往身边一扫,抓住书桌上的金猪存钱罐就朝男人的面门砸去。
“哎呦!啊!”男人捂住自己的脸连连后退,边退还边哀嚎着。
梁贝伸手一看,自己的手上正抓着血淋淋的存钱罐,而双手已经变成了稍显稚嫩对的形态,扭头一瞧,镜子里的面孔还有些陌生。
嘿!上身了!
她顾不上探究这其中的原因,当下只觉得兴奋。
照她的了解来看,这种步步深入,就靠着试探来接近小朋友的烂人,实际上才是最怂的。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社会身份,需要维护,但同时又要释放自己的内心的恶欲,这才会将魔爪伸向并不成熟的小孩子,因为一系列的靠近,一系列的诱导,小孩子们不敢反抗强权,这就足以让他这样的烂人将侵犯付诸实践而不被惩罚。
而对待这样的人,最重要的就是——
反抗!
梁贝站起身来走到墙角,拿了靠在那里的晾衣架,冲还有些蒙圈的小姑娘道:“小朋友,好好看着啊。”
话刚说完,晾衣架就已经如阵雨般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因为失去先手,男人只能一个劲儿地抱头鼠窜,见他还要伸手抢夺晾衣架,梁贝干脆换了个手势,冲着他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戳去。
是的,最令他骄傲的地方,最令他上头的地方。
或者说,他身体真正首脑的位置。
一击之下,那人直接捂着□□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瞧见没,擒贼先擒王,打禽兽先打鸡!”
小姑娘早就被梁贝的一番操作惊掉了下巴,正呆立在原地愣愣看着。
而梁贝直接蹬蹬蹬跑到厨房抄了一把不太重的菜刀出来,又蹬蹬蹬跑到了座机旁边,给小姑娘的妈妈打起了电话。
“不要!”
“什么?”
看着冲过来阻止她告状的小姑娘,梁贝有些发愣。
“姐姐,你不要告诉妈妈,我,我……你走了我怎么办?妈妈好不容易能有个家,我不想再让她哭了!”
小姑娘透明的手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完全没法触碰到梁贝。
而此时的梁贝已经看到了她妈妈在和前夫离婚后每天没日没夜工作、照料女儿,甚至经常带病劳累的样子。
她是强硬,但不是不知道疼。
工作上的屡屡不顺,家人的无端指责,以及女儿每天的吃穿接送等都常常令她崩溃,但即便如此也只能在没人的夜里咬着手臂默默流泪。
而小姑娘则偷偷摸摸站在房间门外,小心地窥视着如此无助的妈妈。
“喂?”
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妈妈的声音,小姑娘的表情简直是她妈妈哭泣时的翻版。
“真不想说?”梁贝认真问道。
“什么说不说的?”
“嗯。”小姑娘眼神坚定地狠狠点了下头。
见状,梁贝只得让步,毕竟这具身体之后还是小姑娘的,她总不能自己爽了留下一地鸡毛让她来承担。
于是她垂眸对着话筒道:“妈妈,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哦……那边是什么声音?是谁在叫吗?是你爸爸吗?”
梁贝回头看了一眼,见男人仍在挣扎,松了一口气。
接着笼住话筒道:“我看电视剧呢,里面的坏人被打了。”
“哦,这样啊。”
“妈妈,我就是想你了。”
“嗨,妈妈就走三天,很快回来,哎呀,马上要登机了,妈妈先不跟你说了啊,在家乖乖的……”
“妈妈,我爱你。”
话音刚落,那边的絮叨就忽然停了。
小姑娘的妈妈愣愣站在原地,眼泪顷刻便溢满了眼眶。
“妈妈也爱你。”
挂了电话后,梁贝找到小姑娘的小破手机,打开了录音机功能,接着装进了校服裤子宽大的口袋里。
然后提着刀子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男人已经恢复了不少,他一边捂着伤口,一边惊恐而慌乱地看着门口面无表情的继女。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不知道那个乖巧胆小好拿捏的小孩儿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不良少女,甚至能这么淡然地冲他拳打脚踢。
好像……换了个灵魂似的。
“呦,爸爸,好玩儿么?”
“子怡,你……”
“我觉得挺好玩儿呢,爸爸。”
梁贝一脸玩味地看着他,小巧的嘴唇轻轻张合,道:“比你之前带我玩儿对的‘游戏’有意思多了。”
“你,子怡,爸爸错了,之前只是在跟你开玩笑……”
“玩笑?!”
梁贝的脸色刷地变了,直接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要不要,试试我的玩笑啊?”
她的眼睛在他双手捂住的地方游移,手上则把玩着那把刀子。
“不,不要!子怡!爸爸错了,爸爸之前错了,你原谅爸爸,原谅爸爸好不好?”
“行啦老头,你说,你之前是不是摸我了?”
“我,我……”
“嗯?”
“是,是,爸爸错了,求你别告诉妈妈,好不好?妈妈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的,你不会不管妈妈的对不对?”
“那好,看在……”梁贝扫了一眼子怡的蹙眉的脸蛋,“看在妈妈的面子上我给你一次机会。”
“但是,之后的每一天,只要妈妈不在场,没有我的允许,你都不能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好,好……”
“现在妈妈不在,那就……滚吧?”
男人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稚嫩面孔,心中不住地震颤着。
其实对于他一个成年男人来说,要制服这么一个小女孩儿简直易如反掌,但他还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人……
他不敢让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更不能任由别人毁了自己的声誉。
所以,见自己的继女让步,他也只能顺坡下驴,立刻爬起来去收拾日用品,准备出去住酒店了。
在继父离开的三天里,梁贝一直陪着子怡,等她妈妈回来。
为了避免一些意外,她每天都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还准备了一些防身的工具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因为梁贝占据了这个稚嫩的身体,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地照料起了这个躯壳,每天给她做饭,顺便还上了一些性教育课,子怡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些微笑。
第三天中午,子怡的妈妈就回来了。
听到敲门声,梁贝特地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见子怡妈妈和继父一起,便放心开了门。
“妈妈!”
门一开,梁贝就扑过去抱住了子怡的妈妈,顺便用眼神警告了一下站在她身后的继父。
“我听爸爸说,你这几天在家很乖,是吗?”
说着,子怡妈妈走进了家里,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混乱的痕迹,尤其是看到桌上的饭菜时,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是……子怡做的?!”
“嗯!妈妈快尝尝,我新学的。”
梁贝十分热情地给帮她拿行李、脱外套、换鞋子,看着十分讨人喜欢。
到底是亲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反常,但也只是试探性地看向了丈夫,道:“没想到,我才离开三天,子怡就变了个性子似的,多亏你了。”
“呃……”男人尴尬地笑了笑,勉强道:“不是我的功劳,是子怡自己懂事。”
说完,就讪讪垂下了目光。
“妈妈,我有件事情想求您……”
“嗯?”子怡妈妈楞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笑道:“好啊!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妈妈,我想报个武术班。”
“嗯?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因为……学了可以保护自己呀!”说着,梁贝故意瞄了一眼继父。
他当即应和道:“啊对对对,挺好的,小孩子强身健体,好,好。”
看着奇奇怪怪的两人,妈妈虽然疑惑,但毕竟不是什么坏事,便答应了。
为了子怡的安全,梁贝继续待了半个多月,眼见她继父还挺老实,遵守了和她的承诺,也就慢慢放心了不少。
“子怡啊,算算时间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之后呢,有什么事情跟你妈妈说,不要自己硬撑,知道吗?”
飘忽的子怡用力点了点头,眼里满是不舍。
但梁贝的耳际已经传来了熟悉的咒语,也不得不离开子怡的肉身,往下一个地方去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子怡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后,她揣着手机一个人待在阳台自己待了很久。
然后低头打开了那段录音。
那天的场景再次浮现在了子怡的脑海中。
突然,身后的门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子怡惊恐地回头看去,手上的录音也随着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阳台门外,子怡妈妈就站在那里。
她的脸色僵硬,几乎是颤抖地推开了两人面前的门。
“这是什么?给妈看看。”
子怡犹豫片刻,十分担忧地将手机递了出去。
于是妈妈当着她的面,将音频时长拖回了开头,接着点开了播放键。
随着音乐符号一圈又一圈的转动,手机里的声音终于归于平静。
“里面的……是真的?”
子怡抬头小心看着,只见妈妈的眼眶早已通红,连她的脖子上都绷起了青筋。
“是不是?”
子怡缓缓点了下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钉在原地,不敢乱动。
“原来,那天我去出差,他把我送到机场就……”
“妈妈?”
“这个畜生。”
妈妈带着哭腔喃喃说道,可语气中没了往日的强势,只剩下脆弱与无助。
“妈妈,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子怡伸出稚嫩的手,握住了摇摇欲坠的妈妈的手臂,只觉得她浑身都在颤抖着。
“妈妈,我以后也可以保护我自己了,你看。”
大概是为了安慰妈妈,子怡撸起袖子给她看自己这段时间练出来的一点薄薄的肌肉。
可这样的举动只让妈妈觉得心疼,她一下子抱住了子怡,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妈妈不能让你受这个罪,妈跟他在一起就是为了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现在看来是妈错了,我不该想当然地以为你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是妈不对,妈看错了人。”
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女人仿佛一下子从一个挺立的雕像崩塌成了一地的软泥,那是被泪水打湿的母爱,是她心中决堤的愧疚。
“妈妈,你不要哭,”子怡有些慌了,不住地安慰起妈妈来,“如果你舍不得的话,不用离婚,我自己能保护好自己。”
“不行!”
一听这话,妈妈当即直挺起上半身,十分严肃地打断了她。
“这婚必须得离!这样的人渣败类不配做你的父亲!”
“妈妈……”
子怡的声音充满委屈,惹得妈妈更加揪心,便用力地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中。
“妈妈,以后我保护你。”
“好,我们子怡真棒。”
妈妈默默擦干自己的眼泪,硬挤出了一个笑容,温声道:“但是在你变得更有力量之前,就先让妈妈好好保护你吧。”
15. 零工26—46.1
昏沉的午后,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众人皆是昏昏欲睡。
一个穿着牛仔裤套着T恤衫的姑娘正站在车厢中部,拉着头顶的吊环苦撑着。
在这样闷热的午后,她正坐车去学校。
奈何这趟车上来的人多,下去的少,她只好拖着行李箱艰难地站着,还要小心不要让自己的行李撞到旁边的人。
忽然,她觉得自己身后好像有人挤了她一下。
兴许是人太多了吧。
她这样想着,每太在意。
然而没过多久,身后的那个人再次靠了上来,甚至直接贴上了她的屁股。
顿时,她的困倦完全烟消云散了,所有的感官都清醒过来。
她感觉到一只手正贴着她的屁股。
她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和她个头差不多的中年男人正看向另一边的车窗,尽管他身后还有很多位子,但他就是一个劲儿的往她身边靠。
眼见眼神警告也没处用,姑娘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往前面挪了挪。
然而才挪开没多久,那令人恶心的触感再次出现了。
如此反复挪动几次后,那男人依旧不知收敛,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看向别处。
而此时的梁贝才从时空转换的昏眩中睁开眼睛。
她左右看看,发现自己正飘在一个公交车右侧的窗户边儿上。
“咦?我咋来的?客户呢?”
疑惑之下,梁贝仔细观察着车上的动静,就看到了对面一男一女两个背影。
而女孩儿细微的挪动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咸猪手???”
她飘到那中年男人身后细看,正瞧见那满脸尴尬的女孩儿正握着一个亮着屏幕的手机。
屏幕最上方是几个黑体字——笔仙测试。
“应该就是这个了。”
在笔仙测试的界面里,问题栏里还空着,各种擦边小广告正在屏幕上下边缘滚动着。
这不禁让梁贝感慨道:“啧,现在这笔仙真是高级啊,难不成是透过摄像头填写的问题栏?”
找到了自己的客人之后,梁贝也不敢多耽搁,直接飘到女孩儿正面露了个脸。
“嗨喽~”
“笔,笔仙?”
女孩生平头一次遇到这样灵异的事情,竟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对,我叫梁贝。”
在姑娘失神的时候,梁贝赶紧用下巴指了指她身后那个正在揩油的男人。
见女孩儿还有些发蒙,她又继续朝那男人努了努下巴。
“啊?”
“啧,这还不明显?揍他呀!”
听了这句话,女孩儿一下子又回到了现实,往自己的前面挪了挪,却连往后看一眼的勇气都没了。
被之前继父性|骚扰继女的事情烦闷了好一阵的梁贝当即就怒上心头,冲那女孩儿问道:“诶,有钱没?”
“啊?”
“够交保释金么?”
女孩儿懵懂地点了点头。
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卷进了一场旋涡之中,等睁眼时,她与梁贝就换了个位置。
只见上了自己身的梁贝直接反手给了那个中年男人一巴掌,接着行李也不拎了,指着那男人痛骂起来。
“流氓!敢摸我屁股!要不要点儿逼脸啊?!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儿,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无耻,你是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全翘课,你社会的渣滓啊你?!”
被抽了一巴掌的男人此时也反应过来,捂着自己的后脑勺反咬起梁贝来。
“你有病啊你?!大明白天的在这儿冤枉人,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儿,就你这样的连八十岁光棍儿都不稀罕,还模你?你做什么春梦呢你?”
“你特么少在这儿给我装,我忍你很久了,一把年纪了你恬不知耻啊?!”
说着,梁贝直接抓住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胳膊,指着那个男人嚷嚷道:“帅哥,你给我评评理,他刚刚是不是摸我了?!”
没想到那小伙子反而尴尬起来,支支吾吾地把自己的胳膊给抽了回来。
梁贝之所以选他,就是因为她在上身之前就看到他瞥了一眼咸猪手的中年男人,所以料定他是看见了,所以才让他说句话。
可现在看来,这么明晃晃指出他来,反倒是让人觉得他不仗义,更没有勇气,恐怕是伤了他的面子了。
啧,什么玩意儿啊?
正在梁贝心中暗骂时,一个隐在人群中的大妈忽然挤了出来,指着那个喋喋不休唾骂梁贝的男人道:“我看见了!就是你!你摸人家小姑娘你要不要脸啊?”
这下,全车人心中的秤都有了偏向,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那个男人,甚至开始七嘴八舌的骂了起来。
有一个人出头,别的便也受到了鼓舞,纷纷站出来指证,或者大骂,有的甚至开始推搡起那男人来。
而刚刚还十分嚣张地颠倒黑白的男人霎时没了声儿,缩着身子不说话了。
等公交车一到站,他就灰溜溜下车了。
车上的一些人小心问了问梁贝是否还好,见她点头微笑,也就没再多嘴,车上再次恢复了昏沉的氛围。
但因为这场众人参与的正义之举,每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或激动,或兴奋的表情,一些年轻人更是已经闲不住地开始戳着手机分享起了自己的经历。
到站之后,梁贝拎着那姑娘的行李箱带着她下了车,然后十分自如地离开了她的身体。
姑娘拖着行李箱与梁贝一起并肩往学校走着,行至一条无人的绿荫路上后,姑娘终于开口跟梁贝说起了话。
“你刚刚说的保释金是什么意思呀?”
梁贝抱臂往前飘着,愤愤道:“这种情况你不得揍他呀!就算进了派出所,交个保释金也就出来了,不亏的。”
“可是,万一打不过呢?”
“打不过就跑咯~但总不能任由他欺负吧?再说了,全世界有这么多女人,遇到这种情况时,难道每个都打不过?”
见她懵懂,梁贝解释道:“要知道,只有这种反抗的事情多了,他们才会在做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之前先掂量掂量,才会有所顾忌,明白?”
女孩儿点了点头,眼神中忽然焕发出了光彩。
“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的!如果下次在遇到这种事情,我一定打回去!打不过就骂回去!”
梁贝当即摆摆手,道:“当然了也得看情况,有的时候呢,就适合辱骂他,有的时候你也可以扮可怜,让大家替你出头,像今天公交车上这种情况,大家昏昏沉沉都不想说话,这种时候你就要主动出击,自己保护自己,知道么?”
“嗯!”
绿荫路上,一人一鬼慢悠悠往前走着,时不时偏头说几句。
当绿荫走尽,那飘悠悠的身影便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那个女孩儿的身上则撒满了阳光。
自从发现了自己可以随意上别人的身,梁贝解决起问题来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只要身体的主人同意,有什么做不来的事情便都由她来代劳。
但即便是这样,梁贝遇到的阻碍也相当多,要么是被原主埋怨太狠心,要么就是被一些思想固化的原主搞得心烦意乱。
果然,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变成一种职业,都会极其烦人。
就比如现在,梁贝正支着脑袋坐在一个姑娘对面,听着她讲她和男友之间复杂的恩怨情仇,弄得梁贝是头昏脑涨,恨不得再死一回。
“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经常不记得我们的纪念日!”
“那就分。”
“可是……他对我也挺好的,经常给我买小礼物。”
“那就不分。”
“但是我们在一起三年他都没带我见过他父母!”
“那就分。”
“可他说等他攒够钱买房就娶我。”
“那就不分。”
“万一他是想赚了钱踹了我呢?!”
“那就分。”
“不过他的工资卡一直在我这儿放着。”
梁贝搓了搓脸,疲惫不堪,拖着长音道:“那就不分……”
正当对面的姑娘又开始纠结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浅浅的啜泣。
这声音极低,几乎要被对面姑娘的声音掩盖掉。
可她却感受到一种难言的担忧与心疼。
于是不由分说,梁贝闭眼沉思,顺着声音的来处转换了地方。
等耳际旋涡似的风声散去,那哭声便清晰起来。
一睁眼,梁贝发现自己正飘在一个天台上,而天台的栏杆边缘,一个胖得有些不太正常的女孩儿正背对着她立着。
那哭声就是来自于她。
梁贝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别人,便缓缓飘向了那个女孩儿,却见她忽然踩上了旁边的小板凳,抬起一条腿准备攀过栏杆。
“诶!干嘛呢!”
女孩儿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放下了腿,甚至害怕得蹲下了身子。
一回头,看到飘悠悠的梁贝,更是差点忘记了呼吸。
“你,你是鬼吗?”女孩儿的眼泪已经悬在眼眶边缘,“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啊……应该算鬼吧?不过不是来带你走的,是来给你解决问题的。”
“呃……啊?”
“说说吧?怎么想不开想跳楼啊?”
梁贝闲闲飘到栏杆边上,抱臂挡住了女孩儿。
“我……我不想再自取其辱了,这世界根本不需要我。”
“呦,那你可想错了,这个世界不需要任何人。”
女孩儿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地球可不管大家活还是不活,都一样,所以呢,你也没必要说这种话,大家和你没什么不同的。”
“可是,我又胖又丑,没有人愿意雇我工作,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说说吧?那个男人。”
梁贝早已看到了些什么,所以直接将问题的重点给抛了出来。
“他,他不要我了。”
梁贝沉默着,等着她坦白一切。
“我是差不多两年前认识他的,当时我才刚进公司,后来一次工作上的合作,我们相遇了,他一直有意无意地靠近我,跟我聊天、谈心。
合作结束之后,他就跟我告白了,他说我很可爱,他很想照顾我。那时候我完全懵了,一个有钱又温柔的男人,还是另一个公司的中高层,竟然会对我这么好,所以我一脑热就答应了。
后来,他让我不要工作,安心待在家里就好,赚钱的事交给他就好。一开始我不同意,后来他磨了很久,说心疼我,所以……”
“所以你就屈服了?”
女孩儿点了点头,道:“公司节奏太快了,我一个新人,难免经常被骂,骂得多了,就怕了。”
“而这个时候你身后正好有个安乐窝,所以你就躺了。”
“对,我辞掉了工作以后,住到了他家,每天什么都不用做,甚至连家务他都不让我碰。”
在女孩儿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梁贝看到了她眼底残存的爱意,那是对死去的幸福的缅怀。
“他总是叫我多吃一些,说我太瘦了,说他就喜欢胖胖的姑娘,抱着舒服。
劝一次劝不动,就每天都说,吃饭的时候哄着我多吃一些,晚上看我累了就给我点夜宵……于是我的体重直接飙增。
我本以为他会不喜欢我,可他捏着我身上的赘肉说可爱,还让我再吃一些,不用担心,反正这辈子他养着,别人都不许说。”
话说到这儿,女孩儿忽然崩溃,大哭了起来。
“可是,可是……上个星期他突然提了分手,他说我又肥又丑,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呜呜呜呜……他说我让他丢脸了,他说我配不上他,我让他恶心……”
女孩儿边哭边嘶吼着将这些东西说了出来,仿佛要将自己五脏六腑统统呕出来一般。
听到这儿,梁贝算是明白了,忍不住皱眉忿忿道:“分手就分手,这种变态就该离得远远的,不过,咱这肉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管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不许让自己受罪。”
女孩儿控制不住地呜咽着,一边抬起头来看她,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明明就是故意欺负你,那你就更不能死了,这不得先把他欠你的都给讨回来?凭什么他干了坏事反而要你承担?没这个道理!”
“可……可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办?我的朋友早就和我分道扬镳了,我也找不到工作,每天出门别人都会偷偷看我,我……我要怎么活下去啊?!”
“你这是被PUA了啊,这种人面兽心的家伙,就是故意让你与社会隔绝,把你养胖,再抛弃你,就是要看你失态,看你发疯,看你崩溃,真是够卑鄙的。”
正当梁贝试图劝解女孩儿的时候,天台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16. 零工46.2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出来,看样子才三十左右,倒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样子。
“乔舟?我以为我会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呢。”
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扶了扶金丝边眼镜,漫不经心地朝乔舟走了过来。
本已经平复不少的乔舟再次紧张起来,她无助地看着梁贝,一个劲儿地往后挪着,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你怎么还不跳下去?嗯?害怕了?”
“你不要过来!你走开!”
乔舟徒劳地挥舞着双手,不想让男人继续靠近。
可贺志尧沉醉地笑着,像是在看一幅画,一副极尽疯狂、透着死亡气息的油画。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我身边呢?真的是我的错么?嗯?作为一个自由的人,你怎么反倒……越来越像一头猪了呢?”
“别听他的!乔舟!”梁贝在旁焦急地劝着。
看着突然出现来捣乱的贺志尧,恨不能化为实体给他那张画皮上狠狠来上几脚。
可崩溃边缘的乔舟哪里听得进她的话,所有痛苦的回忆与心境统统涌现出来。
在贺志尧的逼近中,她站起身来,沿着栏杆一点点往旁边挪动着,等小腿无意中碰到那张小板凳时,她顿住了。
她站在原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不要过来”,像个被欺负的小孩子,令人心疼。
“你朝后面看看,下面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是普通人,可他们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
贺志尧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像你这样又懒又蠢又肥,是不是,该被杀掉了?”
话音落地,乔舟终于失控了,她的哭声停了一瞬,接着大喊一声,转身站上了那个小板凳,抓着栏杆迈出了一条腿。
“喂!”
梁贝猛冲过去,瞬息之间,灵魂转换。
只见刚刚还一心寻死的姑娘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来,脸上仍有泪痕,可她的脸色却冷漠至极,看着贺志尧的眼睛里散发着骇人的凶气。
梁贝走下板凳,三步并两步走到贺志尧近前,“啪”的一声脆响,巴掌已经甩在了他脸上。
大约是没有防住,贺志尧的阻拦几乎是螳臂当车,他的眼镜被打飞出去,整个人直接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嚯!”
梁贝见状,吃惊地举起了那只肉肉的手,接着看了一眼乔舟,由衷感慨道:
“小姑娘挺有劲儿呀!”
为了防止给乔舟惹上麻烦,梁贝还是尽职尽责地检查了一下贺志尧的情况,索性只是暂时昏迷,呼吸顺畅得很。
“可……我还能去哪儿呢?”
梁贝端着肉呼呼的胳膊想了一下,问道:“跟他在一起这些年存钱没?”
“有。”
“够租房么?”
乔舟点了点头。
“聪明,”梁贝瞬间开心了不少,冲她招了招手,“走吧!”
“那他……”
“行啦,担心他干嘛呀,给他打个120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好不好?再说了,你看他那气息,呼哧带喘的,死不了。”
……
于是一人一鬼就这样离开了天台,回到了乔舟之前暂时落脚的酒店。
在梁贝的一通操作下,终于在网上找到了一个小的出租屋信息。
“他们不会让我住的,我这个样子……”
“不试试怎么能行?”梁贝头也没抬地加上房东的微信,准备约见面的时间。
“再说了,你什么样子了?有胳膊有腿儿的,又体贴又善良,总比那些连卫生都不顾的房客要好吧?”
“可是人就是会以貌取人呀!要是跟房东见面,人家一定会对我有意见的。”
“你猜有什么用啊?你又不是房东,怎么知道人家脑子里想什么?”梁贝放下手机,看向旁边低着头扣手的乔舟,有些无奈。
“你就是被那个渣男给坑了,他就是故意让你觉得你干什么都不行,故意让你觉得别人对你都有看法,就他对你真诚,对你好,结果呢?还不是他的阴谋诡计?”
“那……”
“要我说呀,你今天没有跳楼吧?”梁贝伸出肉肉的手指盘点着,“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吧?分手了吧?还打了他一巴掌吧?现在还遇到我了吧?”
说到最后一点,梁贝也被自己逗笑了,继续道:“所以啊,你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不管是回到从前的生活,还是继续接下来的生活,你都可以做到,不信就明天试试看!”
“明天?”
“嗯!约了房东明天看房。”
尽管乔舟仍是没有信心,但看到梁贝生龙活虎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丧气话了。
第二天下午,梁贝收拾好乔舟的肉身后,便带着东西去到了约定的地方。
这是一处比较狭窄的小巷,正好是一段坡道,两旁种着的槐树上白花花一片,浓郁的槐花香味让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梁贝远远就看到了等在树荫下的老爷爷,他坐在巷口的石墩子上,两手放在膝头,时不时还朝道路两头张望一下。
“爷爷!”
没等乔舟做好准备,梁贝就已经自顾自朝房东过去了。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房东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了一丝惊讶,但随着梁贝的靠近,他也缓缓绽开了一个微笑。
“诶,您好。”
“您好爷爷!我就是昨天跟您联系的小舟。”
“哦,好好,进来看看吧。”
梁贝回头一瞧,乔舟还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于是冲她招了招手,跟着老爷爷一起走进了巷口的这间小院。
在看房的过程中,房东并没有对乔舟的肉身做什么评价,只是一路给梁贝介绍着房子的结构和设置。
最后才在看到她露出满意的笑容之后,小心翼翼道:“闺女,你这么大个,住这个会不会小啊?”
飘在一旁正在东看西看的乔舟一听这话,身形一僵,接着转过身来十分担心地看向了梁贝。
“他……是不是不想租给我?”
没想到梁贝只是笑着冲房东摆了摆手,道:“不会不会,够住了,谢谢爷爷关心!”
听到这话,房东才腼腆地笑了,接着跟她签了合同,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了。
等房东留下钥匙离开后,梁贝才回答道:“你看,他是真的怕你不够住,住得不舒服,没有在嘲笑你。”
乔舟两手交握着,一副要哭的样子。
“好了好了,身体该还给你了。”
话音未落,梁贝就将自己的灵魂抽了出来,将肉身还给了乔舟。
“房子的事情暂时解决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找工作了?”
才刚亲眼见证完交易的成功,乔舟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开心和激动,她抿嘴笑了,但听到梁贝的建议,那点激动又渐渐湮灭了。
“可我这样子……”
“你有没有发现你一直把自己的身材挂在嘴边?”
乔舟的失落情绪被她打断,有些懵懵的。
“就是因为他一直打压你,让你以为自己做什么都做不好,才会让你对自己失去信心,想想过去你加入公司的时候,难道不是冲着更高的薪水和更高的职位去的?”
“既然你能进去,就说明你有这个实力,现在只不过是被你故意忘记了,要我说呀,你就应该一步一步地再走回去,重新开始!”
“我……真的可以吗?”
“小妹妹,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梁贝嗔怪一声,“稀缺的就是吸引人的,吸引人就能带来流量,流量可以创造财富,懂不懂?”
“所以?”
“啧,离职久了连工作都忘记啦?”
乔舟之前实习的公司就是一家与互联网相关的公司,日常也会接触到很多网络红人或者账号孵化的工作。
想到这儿,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梁贝。
“你是想让我,发到网上?”
“这当然要看你自己的意愿啦,不过按照你之前求职的情况来看,似乎都不太顺利,所以,我就觉得这条路或许可以一试。”
曾经为这类型的合作做过无数研究的乔舟瞬间就有了想法,一个个搂不住地往外蹦。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灵感爆发的时刻,这让她感受到了一种空前的兴奋与幸福,登时就答应了下来。
“好!我做!我可以做视频!文章我也可以写得来!”
“看来这就是你熟悉的领域喽?从这里出发正好!”梁贝鼓励道。
乔舟说干就干,先是和梁贝一起把酒店的东西搬回了家,随后就一个人窝在书桌前鼓捣了一整晚,列出了好几十页的策划和话题方向的引导等。
这时候梁贝可就是隔行如隔山,只能在一旁给点微末建议了。
等做完这一切,第二天乔舟就把保留的证据全都整理了一番,确保每次的“出牌”都能将舆论和讨论的方向紧紧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不怕别人骂,这几乎是必然的,只要能让他也尝尝我受的伤害,那就值了!”
乔舟的脸上焕发着光彩,正守在电脑前等待着一个新闻媒体人的回复。
她们几乎没等多久,那便久发来了回复,想了解更多的信息。
媒体人阿鱼在看过一部分资料后,当即拍板要曝光贺志尧这个衣冠禽兽,于是便约了个时间和乔舟见面。
17. 零工46.3
抓到这么一根稻草之后,乔舟并没有松懈,反而注册了一个直播账号。
“这是……你要直播?”
“对,光靠新闻还不够,这件事情上我的形象实在太吃亏了,很像是我故意吃软饭,但……这里面其实有很多陷阱,根本不是大家想得那么简单,所以新闻一出,我就要开始直播,及时澄清一些问题,尽力让舆论的声音偏向我这一边。”
飘在桌上的梁贝情不自禁鼓了鼓掌。
“漂亮呀妹妹!我之前遇到的人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我感觉我要失业了!”
“嗯?笔仙也有业务吗?”
“啊……那倒不是,但形式上也差不多,每次被召唤过去之后我都没办法离开召唤人太远,只有帮她们解决了问题才能离开。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前都是姑娘们直接唤我来的,你倒是很稀奇,也没找我,我居然就来了。”
梁贝仔细思索了一番,喃喃道:“我记得我是听到了你的哭声赶过来的,当时情况确实也比较危险,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经常作为笔仙被召唤的梁贝都不清楚自个儿的运转流程,更别提乔舟了。
不过梁贝一向随遇而安,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她们也就不再想了。
在匿名采访结束后的两天内,新闻通稿以及采访就立刻被发布到了网络上,一时间卷起了一股舆论的旋风。
不过正如乔舟所预测的,尽管有心疼和声援的声音,但也不乏怀疑论和受害者有罪论的声音出现。
于是,乔舟便用自己的账号在官方账号下表达了一下感谢。
这下,所有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而乔舟就趁着舆论逐渐发酵的势头,开了第一场直播。
“在现代社会,尤其是网络世界,对付贺志尧那种衣冠禽兽再合适不过了。”
“你这是想把网络变刑场?”
乔舟抿嘴笑笑,道:“也没有那么夸张啦,我只是想让大家替我讨一个公道,毕竟这事情很难定罪,而在他‘受刑’开始之前,也一定是需要拿我来祭这把无形的刀的。”
梁贝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还差不到一分钟就要开播了。
“害怕吗?”
“不害怕,”她摇了摇头,看向了梁贝,“比起他带给我的伤害,这些简直微不足道,而且……”
“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我非走不可。”
叮——
时间到了,直播准时开始。
大量观众迅速涌入了直播间,一进来便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出现在了镜头前。
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这个姑娘实在有些胖得离谱了,已经是相当不健康的状态了。
很快就有人开始在弹幕和评论里发表自己的看法,有的委婉,有的直接,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在评论里吵了起来。
但乔舟丝毫不在意,对着镜头笑了一下,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大家好,我是小舟,就是昨天新闻里的被采访者,我看到大家对这件事情有很多疑问,就想开个直播跟大家说一说。”
“另外呢,大家也看到了,我现在真的非常胖,”她掏出自己过去的照片给观众们展示了一下,“这个是我过去的照片,只有一百一十多斤,但现在的我是两百斤出头。”
“我知道大家一定会觉得是我自己不够坚定的问题,但……”
乔舟再次回忆起受伤的往事,神情不自觉地低落了下来。
她拿出一部分证据,按照线索开始给观众们讲起了自己被欺骗和PUA的经历。
出乎梁贝的意外,乔舟准备的稿子和题词,以及她的表达都非常之细腻清晰,以至于评论区的风向立刻就从中立偏向了她。
直播才开始半个小时,乔舟的事情就登上了热搜,甚至还在被不断地转载到其他的平台,将这装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推到了更多人的眼前。
“我看到有评论说她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真的非常心疼,因为我太明白那种感受了,我甚至还想过去死,但是,”乔舟看了一眼梁贝,浅淡一笑,“幸好朋友及时到场,把我给劝下来了。”
直播已经到了后半程,所有需要交代的事情已经大致交代清楚,此时的乔舟正在跟评论和弹幕互动,以解答大家的困惑。
与梁贝想的不同,尽管直播中乔舟几度落泪,甚至还中途离开冷静了一下,但她丝毫没有展现出堕落的倾向。
她把电脑上的稿子往下拉了拉,梁贝便看到了上面详细的“复原计划。”
“我看到很多观众分享自己的事情啊,看来这种事情并不是仅我这一例。”
“对,我现在很难找工作,我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体非常不健康,所以我需要做些准备,为了我之后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感谢大家的鼓励,真的感谢你们,另外我有个想法,我打算之后再继续直播一段时间,除了跟大家继续分享以及监督这件事情以外,我也要开始减肥和考证了,希望大家能监督我,也希望能给一些受过伤害的人带来一些正能量。”
……
絮絮叨叨一阵子后,直播终于到了尾声。
乔舟笑着跟大家说了再见后关掉了直播,这才赶紧端起早就晾凉的冷水咕嘟嘟猛灌了起来。
“不错嘛,我看评论里那么多嘴臭的,还以为你会难受呢。”
乔舟摇了摇头,将水咽下后道:“他们至少也贡献了流量啊,是好事。”
旁听了大半天的梁贝早就用乔舟的电脑搞了个分屏用来吃瓜,眼见着神通广大的网友们一步步把贺志尧的个人账号和个人信息全都人肉了出来。
甚至还有网友找到了疑似贺志尧和其他人的群聊截图。
在那张截图里,十多个与他一样躲藏在网络背后的禽兽正不动声色地伤害着其他人,将别人当做自己猎奇的玩具。
他们互相分享自己养的“猪”,谩骂着,讨论着,炫耀着,狂妄而戏谑地聊着什么时候将自己的“猪”行刑,看他们崩溃的样子。
“你看这个。”
梁贝将这些东西给乔舟看,没想到她一眼就认出了图片中的自己。
在那张聊天截图里,有一张看不到脸的小图,乔舟指着那张照片,手有些颤抖。
“这是我,我……穿过这身衣服。”说着,她竟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那是我们恋爱纪念日,他送了我很贵的礼物,我……我真的很开心,可……”
可贺志尧却将这当做是安抚的“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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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总:今天是纪念日,给她买个了包,我的天,笑起来太可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宰的时候一定很有趣。
路齐:恭喜恭喜,养的不错嘛,我养的才胖了三十斤,长得也太慢了,求教,怎么哄才能让猪多吃点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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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几眼,乔舟就偏过了头,再也看不下去了。
“现在舆论的效果已经起来了,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嗯。”
乔舟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蜷在床上面对着墙不动弹了。
就在乔舟失眠装睡的时候,网络上再次掀起一阵热潮。
一些有相同遭遇的网友们受到乔舟的鼓舞,也开始分享起了自己的经历,有的只是一段文字,有的则将详细的情况全都罗列了出来。
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瞬间激起了民愤,许多网友便顺着网络中的各种线索将那个名叫“养猪场”的聊天群中的成员给扒出了不少,纷纷顺着网线冲过去进行了友好的语言问候。
而此时,请了假在医院挂水的贺志尧正收拾起自己的衣裳要去缴费。
因为手机没电了,只好借了电话叫自己的朋友来帮忙。
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
“裴兴是我,志尧。”
“卧槽!你特么怎么不接电话!!我给你打了十好几个!”
贺志尧被对面的声音震得耳朵疼。
本来前几天“杀猪”不成功还被打了就已经够不爽的了,结果自己来医院治伤还被无缘无故吼一顿,心情更不好了。
“这不是手机没电了么,快来医院帮我付下费用,兜里没钱。”
“你特么!”
对面的裴兴听起来相当暴躁,但想到贺志尧的处境,他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道:“你现在跟前有人么?你稍微离远点儿,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儿啊?”
贺志尧语气不善,但还是乖乖和其他人撤开了距离。
“咱们的群暴露了,好几个哥们儿的账号都被人找着了……”
“什么?!!”
“嘘!你现在赶紧自己借个充电器充好自己个儿缴费吧,老子的账号上有照片,早暴露了,没法出门儿了!”
听到这儿,贺志尧慌忙用借来的手机打开了社交软件,只见热搜前几名赫然挂着“杀猪”、“养猪场”等词条,接着他打开那个爆料的采访,尽管声音已经被处理过了,但他听得出乔舟的说话习惯。
霎时,他的头脑一阵发白。
巨大的恐惧感笼罩着他,他立刻挂断了裴兴的电话,然后在护士站找了个充电器守着。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这令他非常惊慌,只好低着头掩盖自己的面容。
电量刚到25%,他就拔了充电线逃也似的去缴了费,接着飞奔回了自己的家里。
他把房门反锁好后,这才战战兢兢点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消息通知。
“养猪场”的聊天群已经退了好几个,这时候人们正在里面商量对策,几个已经被暴露的成员则在群里发了疯似的求救,有的甚至骂起了贺志尧。
---
勇哥:@贺总姓贺的你行不行啊?自己杀不了猪还我们跟着一起完蛋
刘屠户:就是,@游戏人间群主能不能把他踢出去?让他自己去处理,别拉着我们一起陪葬!
鬼见愁:奶奶的,我养的猪看见新闻跟我吵了一架,心血都白费了,真特么烦人,钱都打水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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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志尧关掉群聊,换上大号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作群,好险还没什么动静。
时间已经不早了,网上的声势也稍微小了一些,他这才敢顺着一开始的访谈视频查看各种爆料和人肉,检查自己有没有被暴露。
他将自己除了工作以外的社交账号全部注销后,内心紧绷的弦才稍微松了松。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安全。
贺志尧想起乔舟,又猛地坐了起来,接着拿过手机点开和乔舟的聊天框。
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哄呢?
18. 零工46.4
他反复点开又关闭聊天框,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最后只好点进了大眼图标的软件,注册了新的账号,在那些骂乔舟的帖子下面疯狂点赞,然后在攻击他的帖子下面发发牢骚,顺便黑一波乔舟。
——明明就是她自己不求上进,就想着靠男人才这样的,有什么好可怜的?
——有哪个女孩儿会不在意自己的身材啊,明明她自己也有错,难道管不住自己的嘴么?
——人家说喜欢胖的她就吃?自己没有主见还赖别人,难道她身上的肉是被人硬贴上去的?
……
发泄一通后,贺志尧正准备退出,却发现那个发布乔舟采访的媒体人阿鱼竟然在深夜发了一条微博:
小周的事情还会继续跟进,敬请期待。
在之前的采访当中,乔舟的化名就是“小周”。
这让贺志尧瞬间慌了神,立刻退出微博点开了和乔舟的聊天框。
然而酝酿半天的文字才发出去,却发现自己的消息前面已经被挂上了红色的叹号。
纠结犹豫了半天后,他还是拨通了乔舟的电话。
电话铃声把本就没睡着的乔舟吓了个激灵。
这还是她当初专门给贺志尧设置的铃声,但现在,她只是下意识地将手机藏进被子里,不想再听到。
“谁啊?他?”
梁贝闻声飘到了乔舟面前,只见她表情讪讪,将手机拿了出来。
“嗯。”
没想到梁贝非但没有笑她,反而幸灾乐祸道:“哈哈哈哈接呀!看看他要说什么。”
犹豫半天,乔舟的手指点住了拨通键。
“喂……”
那边听起来似乎十分惊讶,声音忽然凑近,道:“乔舟!太好了,我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了。”
“有……什么事吗?”
乔舟一边磕磕巴巴说着,一边在梁贝的指示下打开了通话录音。
“是我不好,之前骂你的话,你千万不要当真,我只是喝多了!真的!你也知道,我喝酒不上脸,其实那个群……也是我喝酒的时候他们非要拉我进群的……”
“啊?”
听到她声音里的犹豫和震惊,贺志尧更是来了劲,张口就道:“真的!我一直都喜欢你肉肉的,不是么?那天是因为跟他们吃了顿饭,裴兴,你知道吧?就是他拉我进群的,他们以为我对你也是那样,不是的!”
“哇哦~”梁贝在一旁海豹式鼓着掌,嘲讽着贺志尧张嘴就来的谎言。
“舟舟,我错了,我们复合好不好?你最近住哪里?是不是缺钱了?要不我给你打一些?”
“贺志尧,你别演了行吗?”
再次听到这些甜言蜜语的狡辩,过去的各种场景纷至沓来,一起涌上了乔舟的心头。
她蹙着眉头,忍耐着翻涌的痛苦。
“我看到聊天截图了,里面发的那个照片就是我,你真当我是傻子吗?啊?”
带着哭腔的质问一出,电话那头就沉默了。
接着就是狂风骤雨般的辱骂。
“怎么?你难道不是猪吗?我说错了吗?是,我是劝你多吃点儿,但你就不会拒绝吗?乔舟,你看看你自己,别人说什么你就照着做,你就没错么?你是三岁小孩儿?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吃多了就停,你呢?你要是坚定一点儿至于到现在这样?”
“贺志尧,你别过分!”
“呵,这就生气啦?你上网看看,你看看那些人怎么骂我的,你就没错?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拯救你,可你呢?天天吃我的喝我的,我对你还不够好?”
“你胡说!是你哄着我辞了职,说要养我,是你非要让我多吃,不吃就生气就甩脸子不理人,我说要重新找工作你就骂我出轨,说我偷人!你别把自己说那么无辜!你就是故意的!!!”
乔舟一边哭一边说着,面对贺志尧的时候,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无力感让她忍不住嘶吼着,仿佛这样就能增加她的气势,盖过贺志尧的狡辩。
就在她又被刺激到想要挂掉电脑的时候,梁贝在旁劝道:“别气别气,别挂,把他扔一边儿去,让他骂,咱录着音呢!”
于是,承载着脏话的手机就被乔舟丢到了厨房餐桌上,自己则回屋休息了。
“太好了太好了,又可以吃瓜了!刚才阿鱼不是预告了?她肯定要放锤了!开心!”
梁贝开心地在屋子里飘了几个来回,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一夜没睡的乔舟倒是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梁贝只好自己飘到厨房,用自己那莫名的能力吃起了瓜。
上午十点,阿鱼发布了新的微博:
来了。
这条博文一出,网友就像闻着血腥味儿的鲨鱼一样唰唰唰都游过来了。
半个小时不到,阿鱼就放了乔舟和贺志尧的一组聊天记录。
里面的贺志尧求着乔舟多吃一点,一旦她不听话,就各种阴阳怪气的威胁和贬低,要么就是装可怜。
证据一出,一下子就将那些指责乔舟管不住嘴的人给反驳得没声儿了。
还没等大家细品,阿鱼再次放出了一张照片,这次是乔舟与贺志尧的一张合照。
在照片里,乔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身材纤细,打扮清新,脖子上还挂着工牌,正站在彼时疯狂追求她的贺志尧身边,笑得腼腆而可爱。
有眼尖的网友一眼认出了他们所在的公司,接着顺藤摸瓜竟然把贺志尧的公司也一并扒了出来。
几乎是瞬间,贺志尧的身份就被挖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已经被骂得头破血流的裴兴一见这态势,立刻就把贺志尧给推了出去,发博@他道:
兄弟,要不是当初你拉我进群,我也不至于犯这样的错,别躲了。
尽管贺志尧的账号已经注销,但仍不影响广大吃瓜群众的热情,立刻就席卷了这条博文,甚至还要求裴兴把群里别的人也圈出来道歉。
事情随着太阳的爬升而无限发酵着,甚至一些情感博主们已经就着这个事件做起了科普和讲解。
眼见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梁贝也忍不住叫醒了乔舟,兴冲冲问道:“要不要发一下录音?”
迷迷糊糊的乔舟刚点了点头,她就窜到厨房把那条录音发了出来。
不管是真正的正义之士还是只是跟风凑热闹的网民都沸腾了起来。
而贺志尧所在的公司也被人们从各种渠道骚扰了一番,直接影响到了公司的正常运转,不得已,公司只好火速注册了社交账号,发布了解雇的声明。
舆论的利剑再次斩向了贺志尧,对他实行了第二次的“行刑”。
“乔舟乔舟!他被解雇了!!连主流媒体都发声了!”
眼睛红肿的乔舟从床上坐起来,也顾不得打理乱糟糟的头发,直奔厨房去找自己的手机。
不断有网友前来私信鼓励她,有的还催她开直播,甚至还有一些制造红人的公司发来了邀约,希望她能加入……
刷着刷着,她的眼眶红了,眼泪再次滴落。
然而这次不再是因为痛苦,而是自己拯救自己后的喜极而泣。
当天晚上,她再次开启了直播,不仅是为了感谢大家,也是为了延续之前的承诺,要让大家监督自己变得越来越好。
“感谢大家的帮助和支持,我要让他也尝尝我吃过的苦,我知道很多女孩子也在遭遇这样的事情,可能形式并不相同,但感受到的痛苦却是真实存在的。”
“我看到很多朋友站在替我解释,替我澄清,但其实我觉得我也有错,当时太年轻了,竟然对这样一场虚假的美梦没有任何防备之心。希望大家吸取我的教训,不要觉得会有一个王子来拯救你,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如果不是我朋友救我,我恐怕现在就已经从那幢楼的天台上跳下去了,但那样就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有一个用心险恶的人在算计着我,把我当做待宰的猪羊,其实你看,事情是可以被解决的,你以为的天堑其实是可以跨过去的,当你跨过去后回看,就会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最近也有一些公司找到我,想让我专门做直播,但我好好想了想,我还是拒绝了,我想我还是更喜欢做一个媒体人,就像帮我发声的阿鱼一样。以前我实习的时候没有抓住那个机会,但我觉得现在的我也并不晚,希望大家监督我减肥和学习,也希望镜头前的你也能跟我一起,走出现在的困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
……
乔舟开始按部就班地安排起自己的生活,尽管每天的时间都被计划填得满满的,但比起过去被圈养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反倒让她觉得安心和幸福。
蹲了几天后,梁贝也该告别了。
但让她疑惑的是,她可以离开乔舟很远的距离也不会被束缚了,同时也并没有人再召唤她,更没有什么远方的哭声回荡。
于是她只好由着性子到处乱飘,时而去影院看看电影,时而去自己生前向往的地方看看风景。
可这样没有目的的生活总是会让人厌烦的,甚至让梁贝想念起了之前被人召唤的时光。
至少还有事可做啊?!
19. 转正
梁贝飘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夜晚的路灯明亮如昼,身边的人脚步匆匆。
她抬头就看到了一家有着巨大落地窗户的餐厅,里面灯光璀璨,人们的衣着得体而华丽,颇有种纸醉金迷的感觉。
“哎,好久没吃过饭了……”
虽说没了肉身以后,也不会觉得饥饿,但馋这件事却是由内而外的。
她飘过窗户,很轻易就进入了那家餐厅。
就在她物色上身的人选时,一阵刺耳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在靠窗的一处餐桌上,一位风韵过人的女人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她蹙着眉,小声说着什么,而男人则靠在椅背上,不耐烦地看向窗外。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梁贝飘到了近前,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亲爱的,我不是不给你买,可前几个月你生日刚给你买了三十来万的表,这次又要买表,也太浪费了……”
“你不爱我就直说,你直接踹了我吧,表我也不要了,要不起。”
说着,那个男人就低头摘表,惹得对面的女人赶紧妥协道:“好好好,我给你买,你别闹脾气好不好?”
梁贝左右看看,尽管女人保养得当,但还是能看得出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
闭眼一看,果不其然,原来这男生是附近一所大学的学生,去年在一次酒局上认识了这位富婆,一个劲儿地往上贴,要么装可怜要么扮绿茶,哄得富婆团团转。
“啊这都能忍???”
梁贝看着桌上还没动过的饭菜,馋虫也被勾了出来,于是往那女人身边一靠,就换了灵魂。
得了便宜的男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嘟着嘴埋怨道:“哼,我拒绝了那么多人,跟你在一起,结果你还这样。”
“我怎样?”
对面的女人忽而换了副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饭菜,十分自如地动起了手。
“别人都是动不动就送车送房,我要个表你都不愿意。”
“我又不是你妈,你爱要不要,”梁贝抬起头来,一边嚼着一边伸出手来,“不要给我,我去退掉。”
“你!”
看到她这样,男生也有些发愣,刚才还寸步不让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试探着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呀?我刚刚跟你开玩笑呢,就是撒撒娇嘛。”
“开玩笑?”
梁贝嗤笑一声,喝了一口酒杯中的葡萄酒。
“那你最好别开玩笑,你也知道,我不缺钱,更也不缺往上扑的小狗,如果你不听话,那我只好换掉你了。”
见梁贝神情认真,那男生突然就变换了神色,堆起笑脸来哼哼道:“姐姐我错了,我就是没有安全感,就是觉得你只有多给我花点钱,才能让你不要离开我,我就是太害怕了~”
“那我就换个不害怕的。”
梁贝看了一眼旁边正懵逼的富婆魂灵,轻轻一笑,接着对男孩儿道:“别装什么小白花儿啦,你既然被我包养,那就看清自己的位置,别蹬鼻子上脸,我呀,最讨厌做作的男孩子了。”
小巧精致的食物才送进嘴里,梁贝就感受到了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撕扯感。
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破裂,最后融成了一团。
一阵空白过后,她听到了机器平衡而标准的滴滴声。
“恭喜你完成第47件零工任务,累计积分10530点,满足转正要求……”
一串喜悦而又充满机械冷感的声音传来,梁贝感觉自己仿佛踩到了实地,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个全白的宽阔空间,扭头看看,发现这里墙壁光滑,竟是个圆柱式的空间,而她正站在这个空间的中央圆台上。
面前凌空有个虚拟的光影屏幕,上面则显示着很多看不懂的数值和文字。
而那道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从今天起,你将正式入职‘新世界’系统,成为系统的员工,打破时空界限,辅助拯救纵向、横向,现实与虚拟等各个世界中的女性。”
“啥?”
梁贝伸手制止了它,插嘴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之前被人们呼来唤去的只是在打零工?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前阵子还胡乱飘了好久都没人管我!”
“嗯……”
见这声音支支吾吾,梁贝原本还有些慌乱地神经瞬间站上了高地,质问道:“你实话说。”
“呃,咱们这个系统在这个时代、这个地域涉及封建迷信,被取缔了。”
梁贝的嘴巴张张合合,被这回答噎住了。
“那为什么非得是我啊?难不成人死了都得这么继续干活?”
“那倒不是,有意识的生物在身死之后会被一些部门和系统挑走,剩下的会继续按流程去地府报道。笔仙这个职位业务繁忙,故而需要分派任务,你就是我们特地从地府那里借调来处理女性独立问题的。”
“……怪不得召唤我的都是女的。”梁贝喃喃道。
“男□□务也有相应的员工专门负责,我们系统可是很专业的哦~”
“死了还要打工啊?让我死吧行不行?”
“不行哦~你现在已经死了,接下来就死不掉了。”
“可真行啊……”梁贝差点把眼珠子翻背过去,“我能辞职吗?”
“不行哦~你的契约已经转到我们系统名下,现在正在加急办理入职手续。”
梁贝猛地喊道:“暂停!我要死!”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叮咚一声,接着那充满快乐和喜悦的声音道:“已经办理完毕,欢迎加入新世界系统!”
二十多年来从来奉行落子无悔的人生箴言的梁贝第一次觉得后悔,她回想起了自己刚刚步入社会时的遭遇,不禁幽怨道:“你知道资本家吗?”
“啊哦~系统正在查询中~”
“算了。”
梁贝摆摆手,认命了。
“所以……笔仙只是个由头?”
“可以这么认为,在零工期间,需要有一个现实世界的仪式作为依托。”
“好吧……”
梁贝走下圆台四处走了走,却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不由得有些失望。
“对了,既然笔仙这个依托在原来的世界被取缔了,那原来那个世界的女孩儿们呢?不救了吗?”
“系统会寻找新的人来填补这个空缺,在你漂泊的那段时间,系统正在对那个世界的依托做调整,不必担心。”
梁贝点点头,继而又想起了自己现在的情形,便问道:“那……正式员工要做什么?”
环绕圆台的影像随着梁贝的移动而换了呈现的方向,同时也在根据系统的话语变换着画面。
“你生前所在的世界发展还不完全,很多女性的思想意识还未觉醒,这与她们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无论是从小看的故事,还是听的教导等内容都存在一定的偏差,所以改变原型世界也是重要的任务之一,这也将是你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工作内容。”
影像上忽而出现了一个个的方块封面,上面写着编号与文字,正在梁贝的眼前排列飘过,像是一部部待展览的影视或书籍。
“这是……”
“这是你可以选择的原型世界,也就是你接下来的任务,可以自行选择,任务结束之后会进行评分,授予积分。”
“额……这个积分,它影响业绩吗?”
系统用十分愉悦的声音道:“会影响到您的职位变动哦~”
梁贝不禁扶额,忽然又想到自己现在也不用吃喝睡觉,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道:“那我每天的日程安排有……”
“本职位的主要任务就是进入原型故事当中进行改造或拯救哦,其他随意。”
“也就是说,我每天想什么时候做任务就什么时候做任务?”
“是的呢~”
“那……”梁贝环顾四周,看着这间寡淡的房间,问道:“咱们系统有些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啊?”
房间中央的环形影像立刻换了内容,展示出了一张图。
“每个空间都是相同的哦,不过我们还提供了多种变化服务~”
随着系统的展示,影像上的图片瞬间变换成了一片海洋的样子,并顺着中央的台子一路往外浸染了地面,并蔓延到了墙壁。
最终,蓝色的海洋覆盖了整个空间,让梁贝有一种深入海底的错觉,甚至细看之下,远处还有鱼群和大型的水生生物缓缓靠近过来。
“如果需要更加真实的体验,也可以自行设置哦~”
那系统的声音还未说完,梁贝就感受到了一阵微凉的触感,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液体将她包裹和浸没,甚至托起了她的手臂,令她漂浮了起来。
再次环顾,她甚至已经看不出哪里是墙壁,哪里又是地面,只有中央的影像台上的微光能佐证她并没有离开原处。
“这……”
梁贝听到自己的声音模糊,仿佛真的在海底发声一般,相当神奇。
“好了好了,还是,还是回到原来那样吧!”
海水渐渐被抽干,梁贝也终于站在了原来的地面上。
这样新奇的体验让她有些惊异,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被挑来干活的。
“哇,这……这个地方好神奇!太好玩儿了吧!我就算天天呆这儿玩儿都可以呀!”
话音未落,中央的影像上又出现了一串数字。
梁贝——新世界系统员工
累计积分:10530
下一阶段目标积分:100000
……
“这是……”看着那一长串的下一阶段目标积分,梁贝忽然有些紧张。
“系统员工的积分区间为10000——100000,达到积分要求后将将进入下一阶段,并获得新的职位哦~”
“就是说,如果不达到十万积分,我就要一直待在这里了?”
“是的哦~”
虽说这里的环境看起来也还不错,但要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梁贝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陷入抑郁。
“那……现在系统一共多少员工?达到十万积分的又有多少?”
影像随着她的提问再次出现了变幻,新的数值出现了,系统机械而欢乐的声音随之传出。
“新世界员工在本位面目前总数:16481。达成100000积分成就的员工数:37。”
梁贝一口心头血差点吐出来,颤颤巍巍道:“咳咳,差不多445:1的比例?考公都不一定这么卷吧???”
“所以……”
梁贝看着影像侧面依旧在循环展示的原型故事人物,突然觉得有些emo。
“我得干多少活才能达到十倍的积分啊啊啊啊啊!!!!”
20. 《祸国公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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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笔仙后我emo了》简介:
工程师梁贝在工地意外身亡,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莫名成了被人呼来唤去的笔仙。 时不时就有人召唤她问这问那,在各种恋爱脑的摧残下,她emo了,她感觉自己像个操碎了心的居委会大妈。 上身多次后,系统叮咚一声,说她完成了任务点,可以开始作为系统世界的员工工作啦! 梁贝:那你之前怎么不来找我?之前明明好好的啊? 系统:支支吾吾…… 梁贝:你实话告诉我。 系统:呃,咱们这个系统在这个时代、这个地域涉及封建迷信,被取缔了。 梁贝:……我要彻底凉了? 系统:不是的哦~~恭喜开始新的副本,你将打破时空界限,拯救纵向、横向,现实、虚拟的各种女孩啦! 梁贝:就是说我将变成一个可以纵横天下寰宇的居委会大妈了对吧。 系统:战战兢兢…… 梁贝:厚礼蟹! 一、《祸国公主》 梁贝:这年头真是啥人都敢嫁啊? 二、《人鱼姬》 梁贝:不要在路边捡野男人,海上的也不能捡。 三、《孤城》 梁贝:宁!舒!语!你就是我唯一的姐!!!
《祸国公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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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笔仙后我emo了》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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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笔仙后我emo了》简介:
工程师梁贝在工地意外身亡,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莫名成了被人呼来唤去的笔仙。 时不时就有人召唤她问这问那,在各种恋爱脑的摧残下,她emo了,她感觉自己像个操碎了心的居委会大妈。 上身多次后,系统叮咚一声,说她完成了任务点,可以开始作为系统世界的员工工作啦! 梁贝:那你之前怎么不来找我?之前明明好好的啊? 系统:支支吾吾…… 梁贝:你实话告诉我。 系统:呃,咱们这个系统在这个时代、这个地域涉及封建迷信,被取缔了。 梁贝:……我要彻底凉了? 系统:不是的哦~~恭喜开始新的副本,你将打破时空界限,拯救纵向、横向,现实、虚拟的各种女孩啦! 梁贝:就是说我将变成一个可以纵横天下寰宇的居委会大妈了对吧。 系统:战战兢兢…… 梁贝:厚礼蟹! 一、《祸国公主》 梁贝:这年头真是啥人都敢嫁啊? 二、《人鱼姬》 梁贝:不要在路边捡野男人,海上的也不能捡。 三、《孤城》 梁贝:宁!舒!语!你就是我唯一的姐!!!
《人鱼姬》(一)
为刘霁的事情难受了很久后,梁贝的小舟撞到了湖中心的一个柱子上。
那石柱被撞之后泛起莹莹蓝光,想也知道是空间里的系统实体机了。
“唉,赚个积分怎么这么难啊……”
一想到那十万积分,梁贝就发愁,但还是咕噜翻身起来,选起了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幻境的影像,梁贝直接点开了一个封面是一片深海的原型故事。
“《人鱼姬》?不会是小美人鱼的故事吧?”
她自言自语地打开了故事介绍,没想到还真说中了。
故事发生在一个架空的世界,人类的技术有了长足的发展,但多样化的种族背景却阻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男主角乔戈是S城一个实验室的学者,在一次航行途中遭遇海难,却奇迹般被人鱼希尔所救。
为了再见到希尔,乔戈开始更加频繁地待在海上,最终,他们成为了熟识的朋友,甚至产生了爱情。
为了上岸,希尔去找了海中的女巫,得到了能暂时分化双腿的魔药,跟着乔戈去了人类世界游览。
然而乔戈却将她关进了实验室,企图将她作为研究对象了解人鱼种群。
为了制作出可以让人鱼尾巴分化成人类双腿的魔药,乔戈意外害死了希尔,也正是因为这次永久的失去。
乔戈才明白了希尔对他的意义,也认清了自己已经爱上希尔的事实。
最终,思念成疾的乔戈坠海身亡,脱去了肉身去寻找他的爱人了。
“啧啧啧,可真会自我感动啊。”读完简介的梁贝撇了撇嘴,唾骂道。
“人家人鱼可是被你给折磨死了,你倒好,自己追悔莫及就算完了?所以说啊,路边的野男人真的不能乱捡啊……”
梁贝凭空端来一杯啤酒,吨吨吨灌进了肚里,随即一个翻身就从小舟跌进了湖里。
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一直很怕水,不管是泳池还是湖海,她都有种天然的恐惧感。
而现在没了顾忌,却发现水竟这么美丽。
望着头顶荡漾的光影,以及那颗发着淡淡柔柔光芒的太阳,她居然有种莫名的安心,如同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加入任务成功。”
梁贝的耳边响起了系统欢快的声音。
“任务名称:《人鱼姬》。
任务要求:帮助人鱼扭转故事结局。
一级任务:希尔未拯救落水的乔戈,积分奖励:1000。
二级任务:乔戈被拯救后未看到希尔,积分奖励:800。
三级任务:拒绝乔戈的见面请求,积分奖励:700。
四级任务:希尔未上岸,积分奖励:600。
五级任务:希尔未踏入实验室,积分奖励:500。
六级任务:希尔从实验室回到大海,积分奖励:400。
本次任务为分级任务,积分不可累加。”
声音如同水滴落入海洋一般平静消失了,梁贝越落越深,直到周围的水的颜色渐深,直到有几尾色泽艳丽的鱼儿游过她的身边,她才发觉这里早已不是先前的湖泊,而已经到了《人鱼姬》中那片浩瀚的大洋了。
所以……主角在哪呢?
梁贝在海水中手脚并用,环顾了一下这片茫茫海洋,有点儿懵了。
“这海里头怎么辨别方位啊?”
说着,她随便找了个方向飘去,愣是没有找到一丁点儿人鱼文明的迹象。
就在她准备跟着路过的鲸去瞎转转时,一道迅疾的影子就冲了过来。
恍惚间,梁贝好像看到了一条绚丽的鱼尾。
“咦?”一道细腻的疑惑声从身后传来。
梁贝闻声转过身去,就见一个半裸的美人正飘在她的面前。
那人鱼的面容深邃,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光滑的皮肤在光影的映衬下发着浅蓝色的微光,蓬松漆黑的长长卷发正随着水流缓缓浮动着。
只是,在那肌肉线条如同雕塑般精美的腰腹之下,竟衔接着一条健壮的黑蓝色鱼尾。
人鱼独自咕哝了半天,见梁贝一脸痴呆,便又换了一口磕磕巴巴的人类语言。
“我怎么,碰不到你?”
听到这话,梁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鱼居然看得到自己!
“你能看到我?!”
一听这话,人鱼也露出了愣怔的表情,但很快她就焦急地说道:“你死了?是有海难吗?”
说着,她仰头看向头顶的海域,只见有一片黑沉沉的东西越来越大。
那是正在下沉的船底。
没等梁贝反应,希尔已经摇动她那条有力的鱼尾向上游去。
“我靠!别去!”梁贝也跟着飘了上去。
然而等她追上去时,希尔的已经拖着一个人影浮上了海面。
此时的天气已经不同于梁贝刚来时的样子,狂风大浪伴随着瓢泼大雨冲击着沉船,震耳的雷声与狭长的蓝紫色闪电仿佛下一秒就将劈在他们头顶。
可希尔不以为然,她探了探那人的鼻息,随即把他推上了侧翻的船外板上,熟练地按压了几下男人的腹部。
很快,那个男人就吐了几口水,开始咳嗽起来。
此时的沉船即将没入海水之中,希尔也不耽搁,一手揽着那个男人的脖颈,开始奋力朝海岸游去。
在梁贝的印象里,人鱼大约该是一种美丽妖异的存在,可面前的人鱼却在海洋中展现出一种类似于猛兽置身丛林般的迅猛强大,不仅无畏,而且从容。
即便她并不赞同她的善举,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希尔,恍若神祇。
闪电映照出了人鱼光洁的皮肤与锋利的鱼鳍,在动荡的海水之中,她只留给了梁贝一个奋不顾身的背影。
不知何时,他们的四周竟浮现出了几个更大的鱼鳍。
浮沉之中,海豚、鲨鱼隐约现身,甚至开始接替起了希尔的救援。
不知过了过久,暴风雨渐渐停息,海平面上显露出了十分微弱的曦光。
夜晚即将过去。
希尔游到一处礁石林立的海域,将那个人类男人推上了海岸。
还没等她确认人类的平安,他就嘟囔了几声。
见状,希尔立刻将他放下,往礁石后躲去。
可跟随在身边的梁贝却看到了那个男人睁开的双目,他侧躺在海岸上,死死地盯着希尔离开的背影。
“我们走吧。”
“等等,他看到你了。”
“什么?”希尔似乎有些惊讶。
“人鱼!是你救了我对吗!我们还会再见吗?”
没等希尔从礁石后探头确认,就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别去。”梁贝皱眉劝道。
“不会的,我只是救他,并不是信任他。”
见梁贝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希尔露出了一个微笑,道:“你也是人类,你不回去吗?”
“我已经死了,而且,那边不是我的家。”
“那……跟我回去吧。”
尽管面露疲惫,但希尔的热情却让人感到温暖非常。
梁贝答应了,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也私心想认识人鱼这个种群。
她们再次扎进海里,朝大海的深处游去。
一路上,希尔时不时会跟鱼群嬉戏,等游到她熟悉的领域后,她张开嘴巴,用梁贝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唱起了歌。
很快,远处就有几条暗影朝他们游来。
等近了,梁贝才明白,刚刚希尔是在呼唤自己的同伴。
他们对着希尔挥了挥手,接着围着梁贝绕了几圈,面色不善。
见他们互相说着什么,梁贝实在是有些担心了,闭眼问系统要了个翻译外挂。
“咦,她是人类吗?为什么不怕水?”
“她是灵魂,她已经死了。”
“死了?是海难吗?”
“应该是,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我只救了一个男人,她……似乎不记得家在哪了。”
“哦,真是可怜的小家伙。”一个红发的雌性人鱼围着梁贝又绕了一圈,感慨道。
“别随便乱捡东西啊。”另一个金发的雌性人鱼蹙着眉头,一脸排斥地看着梁贝道。
而她身边的雄性人鱼似乎并不担心,说道:“没事的,灵魂不会伤害我们。”
见希尔应和地点头,金发人鱼也放弃了抵抗,耸耸肩结束了论辩。
于是乎,被认定为没什么威胁的梁贝就安安心心跟在希尔旁边,随着他们去到了人鱼的聚居地。
在隔着很远的地方,梁贝就注意到了远处的一大片类似人类建筑的地方。
那是一大片海底高地,上面怪石林立,构成了许多奇特的空间,可以供人鱼与别的生物栖身。
身边的人鱼用他们的声音与同类们打着招呼,不一会儿,就有十几条人鱼从各处冒出了头,甚至有一些年轻的孩子汇聚在一起朝他们游了过来。
但他们仿佛根本看不到梁贝似的,并不侧目。
“这是……”
“他们还小,看不到你的。”
他们一边解释着,一边带着梁贝从最近的一个入口潜入了深穴与石林之中。
各色的鱼尾随着海水的起伏轻柔摆动,十分从容轻快,时不时还有一些别的游鱼与梁贝不认识的生物跟着他们一起游动,如同精灵。
就在梁贝沉迷于其中时,一道粗粝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希尔,你又去救人类了。”
一条肥壮的老年人鱼从前面游了过来,面露不快。
“我,我没有让他看到我。”
“那也不行!”
老人鱼怒不可赦,皱起的表情让她的脸上更添了一些老态。
“柯西,不是让你看着她么?!”
红发人鱼百口莫辩,只能听训。
骂了一通后,老人鱼对希尔耳提面命道:“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人类有什么好东西,要是被他们捉到了可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知道啦~我下回再也不敢了,行么?”
“哼!每次都糊弄我!”
眼见老人鱼态度松动,希尔立刻凑上去撒起了娇。
“等等,这是谁?”
原本藏在人鱼群中观察的梁贝,下一刻就被四散开的人鱼给抛弃了,孤零零飘在老人鱼面前接受着审视。
“她是海难中死掉的人,连家在哪都不记得了,好可怜的呀族长~”
希尔游到梁贝身边,用手臂来回晃了晃,每次都轻松穿过了梁贝的身体,证明了自己的话。
“奇怪,灵魂为什么不离开呢?”
“族长,等她找回自己的记忆之后再让她走好不好?不然她也太可怜了~”
“总得让切尔斯来看看,去,去叫她来。”
说着,一个小人鱼便应声而去,消失在了石林之中。
《人鱼姬》(二)
没过多久,梁贝便感受到了海水中细微的震荡。
“族长,切尔斯来了!”
在小人鱼身后,一条有着黑色鳞片的人鱼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切尔斯,快来。”
随着黑色人鱼的靠近,别的人鱼纷纷给她让出了位置。
“族长。”
切尔斯的脸瘦长,眼睛也狭长,尽管嘴唇弯曲着,可她的眼睛却没有笑,如同一团浓重的黑雾。
“切尔斯,快看看这个人类灵魂,她可以留下来么?”
被那双眼睛盯上的一瞬间,梁贝觉得自己几乎不能动了,眼睁睁看着切尔斯游到了近前,又绕着她转了几圈。
其实时间并没有多久,可梁贝却有些度日如年,甚至连切尔斯的目光都犹如实质,像医学仪器一样在她的身上游走。
“族长,只是一个灵魂,别的什么都没有。”
沉默片刻,老人鱼才用手指点了点希尔,喃喃道:“你呀!”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算是默许了希尔的请求。
眼见着族长一走,别的人鱼纷纷活跃了起来,绕着梁贝左看右看,包了个密不透风的人鱼墙。
“人类的建筑是什么样的?”
“你为什么不会游泳呢?”
“你坐船要到哪去?”
……
一大堆的问题把梁贝搞得晕头转向,但好在人鱼群大部分都很友好,没过多久就她熟络了起来,甚至一个两个争着要带她去参观人鱼的世界。
然而,这故事当然不会以人鱼的幸福生活作为结尾。
“希尔,希尔!”
一天,金发人鱼忽然从领地外回来,直接把希尔拽到了一边。
“怎么了?”
“你那天,是不是救了一个男人?”
“怎,怎么了?”
金发人鱼蹙着眉头,拉着她小声道:“他现在在海上找你呢。”
“什么?!”
“其实,在你待在家里的这几天,他每天都到海上找你。”
“这……我上去看看。”
“别去!!!”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梁贝此时可是愁死了,大声阻止着。
“为什么?”
“他会伤害你的!”
“没事的,我只是瞧瞧看一眼,不会跟他见面的。”
“她说得没错,”金发人鱼也很赞同,一把拉住了希尔,“你不能去。”
“你陪我一起都不可以么?我真的只是看一眼,不会让他发现的,我保证!”
没等她们说话,希尔就摆动鱼尾,像一颗深水鱼雷一样冲了出去。
……
“你在这里对吗?可以让我见你一面吗?”
临近傍晚,海面上金光灿灿,一艘小艇漂浮在海上,如同一个小小的浮标。
这已经是乔戈来这里的第四天了。
被救的那一天凌晨,他一睁眼,满脑子都是海上被救的那一幕。
四野茫茫的海上,耳际是雷声与激荡的海浪声,一个半裸的长发美人在电闪雷鸣中按压着他的腹部,随后又是一片混沌。
等他醒来时,他还犹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可侧头的瞬间,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不,那条人鱼。
她浓黑的长发,发着冷光般的皮肤,以及闪烁着蓝紫色碎光的鳞片。
那一刻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被路过的渔民发现以后,乔戈很快被送往了沿海的一家医院,可身边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话,以为他是发了昏,只告诫他要好好听医生的话。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见闻,也许是为了报恩,他无比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于是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租了一艘小艇,每天去海上寻找那条人鱼的踪迹,然而一无所获。
“人鱼,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我真的很感谢你,可是……”乔戈站在甲板边缘,失神地望着远处越来越靠近海平面的夕阳。
“可是不能再见你一面的话,我又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呢?”
说完,他脱掉外套,俯身跌进了大海之中。
摇曳的海波中,忽然出现了一片异常的波动。
在梁贝还没来得及劝阻的时候,希尔就已经如离弦的箭一样窜了过去。
温暖的深海中,乔戈反手抓住了希尔的手臂,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是怕她逃走一般。
可希尔却还在为他的性命着急,一个劲儿地拖着他往海面上游动。
“噗哈,咳咳咳……”
夕阳斜照,大海呈现出了一种神秘的棕红色,破水而出的一对男女对视着,如同沐浴在无边的酒池之中。
这恐怕是很多爱情片中常用的镜头。
“放开我!”希尔挣扎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怕你不留一句话就离开!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我看到你了!在狂风暴雨中,在礁石旁……”
“所以你刚刚是故意的?!”
“你那天离开时,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久居深海的希尔哪里听过这样的情话,更别提居然有人不要命就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她的心有些震颤,逐渐平静下来听乔戈说着。
不过,飘在旁边的梁贝可没工夫欣赏俊男靓女的爱情故事,她只觉得无奈。
像她这样什么金手指都没有,还被布置了一堆任务的系统员工,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可比资本家狠多了。
“希尔?”
海底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轻浅的呼唤,这可把沉浸在甜言蜜语中的希尔吓了个激灵。
“我得走了!他们来找我了!”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乔戈,再来找我好么?我还会来这里等你的!”
“我……我叫希尔。”
才刚说完,希尔就一猛子扎进了海里。
看着愣怔着浮在海上的乔戈,梁贝不禁吐槽道:“啧,明明会游泳,装什么痴情啊?烦死了!”
……
“希尔!你是不是去找那个人类了!”
“我,我没有……”
“胡说!你都脸红了!”
“可,他为了我竟然跳海!他没有鱼尾,也没有腮,如果我不救他,他会死的!”
金发人鱼皱着眉头审视着她。
“是吗?”
“真的!”
“屁嘞!那个男人会游泳!我都看见了!”梁贝适时对金发人鱼告状道。
“嗯?希尔?”
“呃,我,我还有事!”
心虚的希尔一摆尾巴就窜出去老远,看不见鱼影了。
这次好不容易能被别人看见了,梁贝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立刻狗腿地向金发人鱼投了诚。
“萨莉亚姐姐!她喜欢上那个男人了!你一定要阻止她!他们在一起没有好结果的!”
“他们当然不能在一起。”
“那我们怎么做?”
“我去看住她。”
“不用告诉族长吗?”
萨莉亚的眼睛转了转,无奈道:“先不用,我看着她就好。”
“哦。”
——那看来必须告诉了。
于是就在两条人鱼小姐妹谈心的时候,族长就拉着一张长脸来找希尔了。
“族、族长?!”
“哼。”
族长看起来气得不轻,随即她的身后鱼贯进来几条肌肉发达的人鱼,一个个抱臂围在了希尔休憩的石林周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去做了什么。”
“梁贝告诉您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总而言之,你别再想跟那个人类见面。”
“您不能这样!”
“我是怕你受伤!”族长脸上的褶子又深了一些,她朝那些人鱼护卫们吩咐道:“给我看好她!这阵子都不许再出去了!”
“梁贝!你!”
“他会背叛你的!我是人类,我清楚得很。”梁贝立刻堵上了她的话头。
虽然是为自己辩解,但这话梁贝还是可以拍着自己的良心说的。
“你难道没有听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
“什,什么?”
“完了,这个世界没有安徒生。”梁贝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累觉不爱了。
“小美人鱼是谁?是我们的族人吗?”萨莉亚好奇地问道。
“差不多吧,可能她是另一片大洋的,跟你们邻居,总而言之,她救了一个男性人类,并且爱上了他,那个人类认错了救命恩人,准备跟人家结婚。小美人鱼想去见他,于是找了魔药幻化出了人类的双腿,当了自己的嗓音,还得忍着剧痛在陆地行走……”
“那……他认出小美人鱼了吗?”希尔抬眼问道,脸上还带着些许期待。
梁贝摇了摇头,继续道:“没有,不仅没有,她还放弃了重回大海的机会,在日出之时,化为了一团泡沫,永远地消失了。”
萨莉亚倒抽一口冷气,接着用手臂碰了碰希尔。
“你可不要犯傻。”
“我……”
希尔低下头,却什么都没说。
“放弃吧希尔,其实……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
“对,既然你们这个世界有人鱼存在,你们还能看到我这个灵魂,那我来这里的原因,恐怕你也可以理解。”
梁贝扫了一眼周围的肌肉猛鱼,小心和希尔、萨莉亚凑在一起,悄声说了自己的经历。
“其实,在我来之前,你和那个人类确实会相识,你甚至为了他到了岸上,可是,他把你带进了实验室,把你当做研究对象,最后你就死在了那个实验室。”
萨莉亚听完瞪大了双眼,相当惊恐地抓住了希尔的肩膀。
“不要去。”
可希尔却神色怔怔,问道:“他,没有爱过我吗?”
“没有,他只是恩将仇报,利用你来这。”梁贝毫无愧疚地撒谎道。
“别再想了,希尔,别去,我们就在海里生活,这不好么?”
希尔没有回应萨莉亚的话,只是静静地待在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下午,乔戈如期而至,然而一直等到傍晚,都没有看到人鱼的影子。
于是他故技重施,再次跳进了海中。
在水的世界里,他几乎寸步难行,更听不到什么多余的声音。
闭气的时间越长,他的精力也就越差,甚至连眼前的视线都开始变得有些恍惚。
可是……她分明是两次拯救他的人鱼啊。
乔戈不死心地硬撑着,渐渐的,眼前的海水便模糊了起来,最后化为了一团黑暗。
“咳咳额,咳咳……”
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看到了漫天的繁星。
“人鱼?”
等他翻身一看,只见到几只海豚围绕着他,时不时接替着将他顶起,并不见人鱼的身影。
“她……是不想见我,才让你们来的吗?”
海豚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只是一下下地做着近乎奇迹般的救援行为。
“你们可以去告诉她吗?我不会放弃的,我明天还会来的,直到她肯见我。”
说完,他借着月光攀着麻绳回到了船上。
《人鱼姬》(三)
也不知海豚是怎么做到的,竟然真的找到了希尔,绕着她咿咿呀呀地叫了一会儿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差点死掉!为了我!”
“他,他明明是装的!”
“海豚不会骗我的,他在海里差点溺死!”
希尔望着头顶,尽管有不少东西阻隔,但她仿佛透过这些看到了乔戈的船底。
“如果他真的是在骗我,为什么连命都不要了呢?”
“可是,一时的冲动并不能代表永恒,就算他现在爱你,你又怎么敢保证他会一直爱你,永远不会出卖你?!”
“可是……不能因为有危险,就放弃去追求美好的事物啊。”
希尔垂下眸子,看着这个禁锢自己的小小的地方,喃喃道:“如果他为了我而自杀是假的,那你又用什么来证明你的话是真的呢?”
“你!”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说很伤人,但……你阻止我去见他,也让我很难过。难道,你就没有为了自己爱的东西努力过吗?难道别人一阻挠,你就顺从地放弃了吗?”
本来还恨铁不成钢的梁贝此时却呆愣住了,因为……她非常明白希尔说的这些话。
当初她义无反顾地选择理科,选择工科的时候,周围人也一样阻挠过。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她一心觉得,自己选择的路,一定是对的。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当初那些人刮目相看,于是没日没夜地学习、工作,最终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如果……如果当初自己顺从地放弃,那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想到这儿,梁贝自己也纠结起来。
她不想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即便这里只是一个故事,即便自己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即便自己还面临着积分的压力,可……
她看着希尔,就像是看着自己,居然狠不下心了。
“那……你至少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否则一旦失败,就再也回不来了。”
希尔的脸上绽放出了光彩,绕着梁贝游了一圈,兴奋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的!我答应你,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可,这些……”梁贝环顾一圈铜墙铁壁般的人鱼侍卫,有些犯难了。
“没事,你等着。”
希尔用一种不同于人鱼语言的低鸣唤来了萨莉亚。
“找我做什么?又想逃跑?”
“萨莉亚,我想求你一件事。”
“如果是想离开这儿,我可帮不了你,族长会惩罚我的。”
“不,我想让你帮我去找切尔斯,去问问她,有没有可以变出双腿的魔药。”
“你疯了!?”
“嘘,我没有,我想得很清楚,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的,我只是想忠于自己的心。”
“可是她说,她说你会死在那儿的!”萨莉亚指着梁贝道。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么?我们人鱼一向勇敢,不是么?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一生没有值得为之献身的事情。”
萨莉亚眨了眨眼睛,十分别扭道:“那你可不要连累我,我又不离开大海,要是族长惩罚我,我肯定把你抓回来!”
“嗯,我答应你。”
看她们悄悄商量完后,梁贝有些瞠目结舌。
“你们人鱼真有这种魔药啊?”
“说不准呢,切尔斯那里什么都有。”
“这也太反生物学了吧?把一根骨头分成两根诶?!”
“生物学?那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说你们牛,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挺牛的。”
在原著剧情线的加持下,萨莉亚果真带回了魔药。
“谢谢!”
希尔伸手想要接过来,萨莉亚却抽手一晃,道:“等等,有些事情我需要嘱咐你,这魔药是有时限的,你不能离开水太久,否则就永远变不回鱼尾了。而且,在你拥有人类的双腿时,千万不能碰水,否则也会变回鱼尾,非常危险!”
“好,我记住了,谢谢你。”
“等等,”梁贝突然插了一嘴,“你们这儿的巫师给药都不需要什么报酬吗?比如美丽的歌声啥的?”
“当然要了,切尔斯要走了我最心爱的男仆呢!为了让她保密,我还多送了一个给她呢!”
“啊这……厉害厉害,不愧是你们啊,还挺别致的。”
“还有这个。”
萨莉亚塞给希尔两个瓶子,一个是刚才她拿着的用来分化双腿的魔药,装在一个紫色的瓶子里,而另一个则是浓稠的玫红色,瓶身小巧,看不出用途。
等到了第二天晌午,希尔按照计划打开了那个玫红色的药瓶。
浓稠的药浆被缓缓倒了出来,缓缓落在了脚下的岩石上,没过一会儿,这药浆竟然逐渐膨胀起来,如同一大团烟气,开始争相往周围蔓延开去。
等到周围看守希尔的人鱼发现时,已经晚了。
药浆一触碰到他们,就让他们的鱼尾被麻痹了知觉,只能一个个歪倒在地。
而希尔早已一溜烟顺着一条隐蔽的路径窜走了。
梁贝在海里追着她的轨迹一路向上,看着逐渐明亮的海面,心里有些担心。
很快,她们便找到了海上的那艘小艇,越靠近海面,越能清晰地看到守在船头的那个男人。
“希尔!”
“怎么了?”她停下来回头望着梁贝说道。
“别离开太久,你答应过萨莉亚的。”
“嗯!”
靠近海面的地方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的柔光,希尔竖直身子向上游去,义无反顾地样子让梁贝都晃了神。
苦等良久的乔戈看到小艇周围环游的鱼群,知道这是她来了。
果不其然,海面被猝不及防的人影打碎了。
希尔探出了海面,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笑得那样迷人。
她仰头喝下半瓶魔药,借着乔戈的手攀上了小艇。
在出水的瞬间,神秘的蓝紫色闪光在她的下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光滑细嫩的双腿,甚至连她的腮都变成了浅淡的两条红痕,再看不出之前的形状。
“这……”
“你带我去你的家园看看,好么?”
乔戈的梦想成真,简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边语无伦次地介绍着人类世界的美好,一边慌张地给希尔寻找一身可以蔽体的衣裳。
“我,你真的太美了……我是想说谢谢你,谢谢你……还有,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神奇?这是什么原因?”
“这是个秘密,不过,我的腿不能碰水,否则会变回鱼尾,那样就没法走路了。”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腿的!”
“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不知道走路的感觉呢。”
尽管隔着种族的差异,但曾经有过那样浪漫奇遇的两人却一见如故,空气中满是欢乐的气氛,以及他们的笑语。
等到船靠岸时,乔戈红着脸道:“要不,我抱你过去吧。”
希尔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就见阳光灿烂的午后,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孩儿打横抱着一位极其美丽的女孩儿穿过人声鼎沸的海滩,一步步朝街市走去。
一到安全的地方,乔戈就带着希尔去了一些热闹的集市。
“哇,章鱼还可以这么吃呀!”
希尔一手拎着一袋烧烤在路上边走边吃,时不时问东问西的,看起来十分单纯可爱。
“人类世界的美食和玩意儿可比我们今天看过的多多了,等明天我带你去游乐园玩儿,好不好?”
“游乐园是什么?比海里还有趣吗?”
希尔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的,仿佛也是拥有生命的精灵一般,海底养出的皮肤更是常人无法比拟的光滑柔软,令周围的人都忍不住侧目,观察着这样一对登对的男女。
远处有一群顽童正在高声嚷嚷着,一边笑一边跑,活力逼人。
然而等这声音靠近时,希尔却突然感觉腿上一凉。
孩子们中,一个冲在最前面的男孩子因为摔了个踉跄,连带着把手里捧着的小鱼缸也摔了出去。
水不偏不倚地洒在了希尔的身上,一瞬间,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希尔颈边的红痕开始加深,双腿则反射出了点点微光,不知是水渍还是即将浮现的鳞片。
“对不起啊姐姐。”
“额,没……”
不等希尔说话,乔戈已经抱起她朝最近的一间旅馆跑去。
本想道歉的孩子呆愣在原地,看着地上不断拍打挣扎的小鱼,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办理入住的程序并不复杂,可在乔戈的紧张之下,竟也觉得度日如年。
不过他的着急没有错,等他带着希尔进入房间后,这才发现她的腮已经开始轻微翕动起来,周围的皮肤也显得异常干燥。
希尔喘着粗气,似乎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异常痛苦,惹得她皱起眉头,咬得嘴唇几乎要流血。
见状,乔戈不敢多耽搁,立刻打开水龙头,把她放进了浴缸。
被水覆盖的同时,希尔的双腿逐渐生出了蓝紫色的鳞片,并渐渐粘合在了一起。
本该是璀璨夺目的鱼尾此时却因为身体的蜷曲显得十分局促和窘迫,甚至都失去了在海水中遨游时的光彩。
“你怎么样?好点了吗?还缺什么,”他神色慌张地检查着希尔的身体状况,“对,还有盐。”
说着,乔戈立刻冲了出去,匆匆带回一罐还未拆封的盐,一股脑儿倒进了浴缸中。
“你,你怎么样?还好吗?”
希尔伸出双手,在水龙头鞠了一捧水从自己的脸上浇了下去。
水流顺着她纤长的脖颈往下流去,湿润了她重新长开的腮,让她的呼吸逐渐顺畅起来。
“呼。”
希尔似乎恢复了状态,开始摸索起自己的上衣口袋来。
那瓶紫色的魔药瓶被掏出来,在灯光的照耀下勉强能看出里面还剩一小半的液体。
“只剩这么多了,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乔戈的额头上早沁出了一层汗珠,顺便也濡湿了鬓角的几缕棕发,脸颊两侧也因为抱着希尔跑了很久而浮现出了温柔的红晕。
“不,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样有趣的世界。”希尔摇摇头安慰道。
“那你,还能留下来吗?”
“我的药不多了,这次出来只带了这一瓶,剩下的恐怕还可以坚持一天。”
见他闷闷不乐,希尔笑着问道:“明天带我去游乐园看看好吗?你今天说了之后我一直惦记着呢。”
“好……那我们去没有水的项目玩,我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你碰水了。”
于是,为了节省魔药,希尔当天晚上就窝在浴缸里安睡了一晚。
《人鱼姬》(四)
当第二天乔戈来叫她时,便看到狭小的浴缸里,希尔如一副精妙绝伦的油画一般沉睡着,蓝紫色的鱼尾翘在浴缸边沿,熠熠生辉。
“唔,乔戈?”
希尔揉了揉眼睛,接了捧水抹了把脸。
“额,对,现在是早上八点。”
闻言,希尔来了精神,打开药瓶仰头灌了下去。
“哎!你还在水里呀!”
“刚喝完药的一段时间里不会有影响的。”
乔戈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希尔逐渐分化的鱼尾,以及淡化的腮,直到希尔从浴缸里走出来,他才如梦方醒般慌张地递出了干净的毛巾和新买的衣裳。
换上衣服的希尔开心地转了一圈,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后就拉着乔戈出门去了。
在排了无数条长龙却只玩儿了几个项目后,希尔也被晒得够呛。
一边用手遮光一边气喘吁吁道:“你们人类可真多啊,每次玩这些都要这样子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海水的面积比陆地大很多,而里面还有极深的深度,所以可以容纳许多动物栖身,而人类都是一群群聚居的,只能生活在地表,所以才这么挤。”
“唔。”
希尔左顾右盼,被一块巨大的蓝色海报吸引住了目光。
“你看!有人鱼!”
“哦,那边是水族馆,里面有人鱼表演。”
“真的人鱼吗?!”
“不,是人类潜水员穿上鱼尾假扮的。”
希尔撅着嘴,目光仍是锁在海报上。
“要去看看吗?”
“可……”
话还没说完,乔戈便道:“那边有雨衣和雨鞋!”
说着,他便拉着希尔一起去一个小贩那里给她挑选了一双黄色的小黄鸭雨鞋和一个大号的黑色雨衣,顺便还买了一把透明的儿童涂鸦雨伞。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希尔听了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像只睡舒服了的猫咪。
“走吧!”
顺着蓝色的通道,他们一路经过被鱼缸包围起来的玩偶售卖区、海洋生物通道、极地动物区后,来到了大型海洋生物馆。
在巨大的玻璃后面,海豚、鲨鱼、海龟等在水里悠闲的游来游去,时不时还和游客们互动几下。
“这里……好空。”
希尔这一身打扮本来就很引人侧目,此时的表情就更显得格格不入了。
“你是说动物不够多吗?相比起海里的话肯定还是……”
“不。”
希尔摇了摇头,打断了乔戈的话头。
“我是说,这里的水什么都没有,”她扭过头,满脸不解,“为什么它们会同意来这里呢?它们之后还会回到海里吗?”
乔戈吞咽了一下,紧张起来。
“它们……不会回去了,基本上没有可能了。”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动物很少,水里漂浮的生物也很少,没有鱼群,没有海底的细沙,没有热流……它们为什么会同意留在这里呢?”
这话彻底把乔戈的解释噎了回去,他开始局促地掐着伞柄,一下下地摩挲着。
“希尔,其实……它们是被渔船捉回来的。”
不远处的人们开始朝同一个方向流动起来,时不时还夹杂着“美人鱼”这个词。
希尔也立刻跟了上去,并没有注意到仍然无法释怀的乔戈。
穿过一个不长的“海底隧道”后,在他们的左手边是一大块玻璃。
玻璃后面装饰着一个小型的蓝色城堡,城堡外有两米高的弯月似的秋千,有蓝色冰块似的滑梯,有飘舞的海带和几个嶙峋的石柱,构建起了一个童话中的海底世界。
很快,一条橙色的鱼尾便从城堡的门后露出了一个小角,引起了人们的欢呼。
接着一条人鱼便从门后游了出来,流连于水中的各种装饰之间,像是真的不需要呼吸一般,一边微笑,一边嬉戏着。
“她没有腮,会很累吧。”
希尔刚说完,就见人鱼演员朝上方游去,逐渐消失了身影。
“希尔……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不,”她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们真的捉到了人鱼,是不是会让他们一直在水缸里这样表演。”
“不,如果是我,我才不会让别的人来看。”
“这里这样狭小,这样单调……”
乔戈看着她的侧脸,蹙眉喃喃道:“你的家乡……一定很美吧?”
“对啊,那里很美,也很危险,但这正是人鱼之所以成为人鱼的原因,”希尔往下拽了拽自己的雨衣帽子,开始逆着人流往外走,“我们的鱼尾不是为了美丽而存在的,而是为了躲避攻击、为了遨游海底、为了迁徙……”
“我的鱼尾很强壮的!”希尔忽然回过头来笑道。
“真想去你的家乡看看,可惜我没有腮。”
“没关系,下次你带上潜水用的东西,我带你去看呀。”
时间已经过了午后最闷热的时候,空气中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凉风,吹得人神清气爽。
“我恐怕该回去了,药效应该要到了。”
“你不要走好不好?”
没等希尔说话,在旁边看半天的梁贝早忍不住了,插嘴大声反驳道:“赶紧回家!”
“噗哈哈哈哈好,马上就回去。”
以为是在回答自己的乔戈像是突然醒悟一般喃喃自语道:“是啊,该回家了。”
接着也跟希尔一样大笑了几声,带着她往海边去了。
尽管这次的旅程非常有趣,也即将按时送希尔回去了,但梁贝仍是忍不住一路上骂骂咧咧地吐槽。
“你别笑,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既然邀请你来玩儿,还知道你的魔药有时效性,那就应该按时送你回去,什么叫能不能不走?这分明就是不负责任!告诉你哦,这种人不能要的!之前要死要活地求着你见面就是一种威胁和绑架!可不能着了他的道……”
小艇追着太阳坠落的方向疾驰着,空气中泛起的海水的气息令希尔感到无比心安。
“就送到这里吧。”
乔戈减慢了速度,让小艇随着海浪起伏着。
“可以抱你一下吗?”
“好呀!”
希尔笑着张开双臂,抱住了乔戈。
这是在那天晚上的意外后,他们的第二次拥抱。
“谢谢你的善良,谢谢。”
乔戈松开怀抱,借着这样近的距离轻轻吻了一下希尔的嘴唇。
“哎呀快点儿的吧!”梁贝转过头去,相当不耐烦地催促到。
“我爱你。”
“我……”希尔的脸颊像是沾染了一抹晚霞,竟也显得如此旖旎。
“希尔,别离开我。”
“啊!”
在梁贝转头的瞬间,只见乔戈不知从哪掏出的一个针管已经扎进了希尔的后颈下方,里面的液体被极快地推了进去。
“希尔!”
被突袭的希尔已经瘫软在地,要不是乔戈扶着她,恐怕要摔个船翻。
“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说完,他便转身到驾驶室去,调转方向加速回航了。
“我去?!!!”
梁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看右看没想明白乔戈是啥时候去买的迷药。
“原著里也妹写这段啊?原著不是直接骗到实验室了吗???临门一脚的时候居然被偷塔了???”
回去的路上,梁贝都陷入了一种近乎PTSD般的奔溃之中,她又一次回想起了在上一本书中的遭遇,整个人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我是个废物啊啊啊啊啊啊!!!”
抓狂了一路的梁贝在乔戈将希尔带回实验室后,才稍微镇静了一些。
虽说上次失败得很彻底,但这次人鱼族能看到自己的灵魂,这至少也算是有用的线索不是?一定不能半途而废!
拿定主意的梁贝决定先静观其变,再找机会救希尔出去。
上岸之后,乔戈抱着昏过去的希尔朝海边的一处别墅走去,还没靠近,便看到有三个戴着眼镜的人站在门口等待。
“这就是你说的……人鱼?”
“对,你又不是没有看到我发的照片,那一次海难我能活着,多亏了她。”
“那你这样对她,不怕她恨你?”一个留着短黑发的女人蹙着眉问道。
“这可是我们实验室第一次接触到人鱼,不管从什么立场来看,我都得把她带回去。”
“哼,从你的立场来看呢?”
“我们之间隔着种族差异……”乔戈看了一眼希尔略显苍白的面容,忽然把话咽了回去。
希达透过镜片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自嘲一笑,道:“别给你的自私找借口了,恩将仇报的人类。”
话毕,另一个男同事拍了拍乔戈的胳膊,什么都没说,领着他们一起上了别墅内的车。
实验室似乎离海岸并不远,没过多久车子就驶入了远离城市的一处灰白建筑的车库内。
然而这车库暗藏玄机,穿过一处不大的停车场后,车子一拐便来到了一个广阔的地下空间,中间是两个大水池,其中颜色浑浊,看不清深浅,周围还围着一圈铁栏杆,上面挂着禁止跨越的标识。
等车子路过池子到达电梯前时,这才看到有两个人正扶着一个移动床等在电梯口。
希尔被很快运送到了位于四楼的一间实验室,先进行了一些基础的扫描之后,这才被送到另一间屋子。
在房间的东面,靠墙设置了三个巨大的柱型玻璃瓶,在希尔身上连接了一些仪器后,几个人便一起将她放进了右侧的瓶中。
“准备好了吗?”乔戈轻叹了一口气后道。
“开始吧。”
在一个络腮胡子的指示下,乔戈在操作台上按下了一个按钮,耳边瞬间传来一阵水流的声音。
希尔所在的瓶中开始被注入海水。
接触到水的瞬间,希尔的身体便开始发生了令人惊奇的变化,她逐渐从人类的样子变化成了一条人鱼的模样。
而这样的变化也被实验人员尽职尽责地拍摄记录了下来。
“做得不错,今晚先整理一下她的人类形态的数据吧。”
没等络腮胡交代完,瓶中的希尔竟缓缓摆动了几下鱼尾,随即便睁开了双眼。
她愣怔了片刻,一眼便看到了乔戈,于是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却被眼前的玻璃限制的行动。
看了看自己身上连接的几条细管后,被迷晕之前的记忆瞬间纷至沓来,点燃了她情绪的引子。
愤怒、震惊、困惑、悲伤……
所有的情绪混作一团,将她的理智撕成了碎片!
她死死盯着乔戈的脸,用身体疯狂地撞击着厚重的瓶身。
“希尔,没事的!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你冷静一点!”
冷静?作为加害的一方居然胆敢要求受害的一方冷静?!
希尔的动作停滞了一秒,接着便用尽全力撞向了瓶身,将玻璃撞出了三条裂纹。
原本还老神在在对自家液瓶质量信心十足的络腮胡也慌了,赶紧让人给希尔的营养管注射了迷药,这才稳住了这条美貌的野兽。
等把希尔转到中间的液瓶后,所有人也都没精力折腾了,设定好迷药的药量便离开了。
微弱的冷光灯中,梁贝抹了把脸,看着值夜班的实验人员发愁。
“这可怎么出得去啊……”
《人鱼姬》(五)
夜色渐浓,值夜班的人终于把头一搁,趴在自己的臂弯里睡着了。
梁贝看了一眼显示屏上标识药量的部分,药效已经快到时间了,于是她飘到液瓶里试探地呼唤着沉睡的希尔。
“希尔?醒醒!”
紧闭的眼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梁贝……”希尔环顾四周,忽然猛地清醒过来,“这是哪儿?!”
“嘘,冷静一点,你已经被乔戈带到实验室了,我们得找机会逃出去!”
“对不起,我……是我没听你的劝告。”
“别说这些没用的。”
“可我逃不出去了。”希尔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管子,眼里满是无奈。
“一定有办法的!不然我来这儿做什么?!”
虽说之前一次的经历不太顺利,但梁贝总是觉得,既然自己莫名其妙成了笔仙,还莫名其妙成了“新世界”的员工,那一定是有什么意义的!
“刚才我看过了,天亮以后他们会对你进行新的检测,会把你从瓶子里放出来,昨天检测了你人身时的数据,那么今天肯定是检测你的人鱼身体。”
“我需要怎么做?”
“总之,先装晕,不能再让他们对你用迷药了。”
希尔一口答应下来,梁贝则飘去搜集实验室的信息了。
等天一亮,实验室再次忙碌起来,他们果然在评估了希尔的状况后将她从瓶中挪了出来,放在了一个装水的长方体玻璃水箱中。
在进行了全身扫描之后,一群人便开始按照分工研究并记录起了希尔人鱼身体的各项特征。
但为了防止她醒来后再次狂躁,他们还是给她身上捆了束缚带。
一上午的忙碌之后,大家都有些疲惫了,但研究还没有结束,希尔该怎么办呢?
“还是别往进放了吧?我们很快就回来,不然来来回回折腾多麻烦啊?”
“可是迷药的药效已经过了,万一她醒来怎么办?”
“不是还捆着吗?留一个人在这里值班不就好了?一醒来立刻注射一剂药不就行了?”
讨论到这里,所有人基本默认了这一决定,但临走前乔戈还是有些心软了。
“能不能,别给她绑那么紧?”
见大家都看向他,他又慌忙解释道:“绑太紧容易出现勒痕,让她受伤,对我们的研究也不利,再说了,不是有迷药么?而且她又不在水里,没有双腿也是爬不出去的。”
“好吧,给她绑松一些。”络腮胡冲值班的新人说道。
“希尔!”梁贝见他们离开,立刻心生一计。
“一会儿你稍微动一下,让那个值班的人过来,然后一尾巴拍死他!我就可以上他的身,你能做到的对吧?”
装晕的希尔没有回应,只是如梦呓般嘟囔了句什么。
被留下来值班的男孩是实验室的新人,他小心翼翼观察了半天,见希尔没有别的动作后才缓缓挪到了她的身边。
就在他试图听清楚希尔在说什么时,只觉得余光里有蓝紫色的东西一闪,他便失去了知觉。
希尔常年在海中生活,鱼尾的力量极大,再加上拍的位置特殊,于是竟真的将人拍死了过去。
见状,梁贝立刻挤进这具身体中去,从地上爬了起来。
“嚯,后脑勺起了个大包!”
“额……抱歉。”
“嘶,不,干得漂亮。”梁贝一边捂着后脑勺,一边点击着屏幕上的按键,调出了整栋实验室的布局图和监控录像。
“果然有手就是方便啊,等我摸清楚地形就带你跑路。”
“可是我没有腿,怎么跑?”
“那就再问切尔斯要一瓶呗,反正你们人鱼看得到我。”
“你拿什么换?”
“到时候再说咯,去跟你的好朋友再借几个人鱼男仆啥的。”
反正结果总不可能比上一次更差了,梁贝抱着这样的想法,反倒轻松了不少。
趁着其他人不在,梁贝把监控和地形图结合在了一起。
“呼,完成了,有几个地方的盲区不够大,得找时间调整一下。”
“你……好厉害。”
“必须的嘛!好歹活着的时候干这个的。”
接触到自己熟悉的领域,也给梁贝带来了不少信心。
“之后你稍微温顺一点,或者表现得情绪低落一点,最好让他们对你放下防备,甚至可怜你。”
“好。”
达成共识后,梁贝便背着手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的仪器,一个个地试了一遍,终于找到了输送迷药的管道。
顺着管道找过去,便是一桶密封的配比好的迷药。
“嘿嘿,这不得好好稀释一下?”
正要动手的梁贝瞬间又有了个主意,她先量了一下液面的高度,紧接着找了两个玻璃瓶插在了管道末端,点击按钮灌了两大瓶后,这才开始往进注入纯净水稀释。
“人类的迷药,海底的魔药,嘿嘿,谁还没个外挂来的。”
“他们回来了!”希尔提醒完便又躺回水中装睡了。
“敦克,还好吧?”
梁贝扶了下眼镜,磕磕巴巴道:“还,还好,没什么事。”
“好。”乔戈看着希尔,久久没有说话。
“那个……”梁贝转向洛络腮胡的中年人,“老大,我,我明天上午想请半天假。”
“当然可以。”
值班到这里也算是结束了,但梁贝可不打算休息,她状似无意般在实验楼里穿行,小心观察着各处的摄像头,等回到寝室后,所有需要调整的位置与角度已经全部在她的头脑中有了影像。
到了第二天,梁贝便出海了。
在租来的小艇上,她将敦克的身体丢下,凭借记忆中的路线朝人鱼的居所飘去。
“梁贝?”
还没到地方,就有人唤住了她。
回头一看,金色的长发在眼前飘舞着,银色的鱼尾一闪,如利剑般直指她来。
“希尔呢?!”
“说来话长,她被乔戈迷晕带去实验室了,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药。”
一听这话,萨莉亚瞪大了双眼,有些愣住了。
“你当时是说的是真的!”
“当然!诶呀先不管这些,你快去找切尔斯要一瓶新的魔药,希尔现在已经变回了人鱼,要想逃跑非得用人类的双腿不可。”
“好。”
萨莉亚二话不说,一甩她的鱼尾离弦而去。
海巫切尔斯住在一处海底裂缝附近,地热源源不断地向上喷涌,可她丝毫不惧。
“切尔斯!切尔斯!再给我一瓶魔药!”
浓雾之后,切尔斯的神情未变,似乎不论什么样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似的。
“什么样的魔药?”
“诶呀就是上次我问你要的那种呀!可以让尾巴变成两条腿的那种!”
“是为了希尔?”
“对!条件随你开!”
“可是……自从希尔私自离开后,族长大发雷霆,让我把所有分化双腿的药全部丢进了地缝里。”
“可你是海巫呀!你一定还有的对不对?!”
“对,但……”切尔斯松开手中握着的石头,那石头瞬间从内部发热沸腾起来,并冒出了白色的奶油一般的烟汽与泡沫。
她看向梁贝,道:“但不能再交给任何人鱼了。”
“那给我!”梁贝焦急道。
“人类的灵魂自然是可以的,可你用什么拿来换呢?你现在有什么?你只剩下了灵魂。”
“那就给你灵魂!”
话刚出口,切尔斯便笑了。
“好。”
说罢,她便抖动尾巴,转身在她的石林中翻找起来。
“你……你不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么?”
“啊这……”
面对担忧地萨莉亚,梁贝有些尴尬,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出卖自己的灵魂究竟会发生什么。
只是……既然只是个故事,应该……不会有事吧?反正自己都已经死了,总不能再死一回吧?
“应该还好吧?”
被这问题弄得心惊胆战的梁贝只能故作镇定,强行把自己的关注点转移到解救希尔的事情上来。
“萨莉亚,我打算今晚带希尔回来,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来接应她一下吗?”
“好!我在靠近浅水的地方等着!”
紫色的药瓶随着热流飘到了梁贝的面前,她伸手一捞,什么都没摸着。
倒是横插过来一只干瘦的手,捏住了下落的药瓶。
“记住,这药生效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会把我的报酬拿走。”切尔斯的声音有如流沙,丝丝寒意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好,我答应你。”
“拿去吧,孩子。”
药瓶再次下坠,被萨莉亚握在了手中。
“我送你上去。”
回到船上的梁贝特地给萨莉亚展示了自己新的面孔,要她今晚看到后不必惊慌,只管救人即可。
实验室里,希尔被重新放回了液瓶之中,乔戈站在瓶外痴痴看着她,却等不到她哪怕一个施舍的眼神。
“希尔,我们不会伤害你的,等我研制出了永久分化双腿的药,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我们可以去更多有趣的地方,我们可以结婚,我会用人类的方式来证明我的爱。”
看到这一幕的梁贝并没有打断他们,反而转身去了监控室。
反正让希尔多见识见识乔戈的嘴脸也不是什么坏事。
实验楼中下的几个死角有限的摄像头要么被梁贝偷偷调整了角度,要么直接用旧的影像重新编辑了时间后导入了进去。
因为希尔的配合,这一整天的研究都得以顺利推进,以至于实验楼中的实验人员都完成了自己当日的任务,一个两个地计划回家了。
只是今晚当班的乔戈却因为希尔的冷漠情绪不佳。
“前辈。”
“唔,还不走么?敦克?”
“那个……上午我请了假,需要补回来,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有么?”
“有啊!你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而且……你是生气了吗?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乔戈摸了摸自己的脸,仍有些犹豫。
“其实刚刚我都不敢跟你讲话呢,怕你冲我发火。”
这话让乔戈忍不住看了一眼液瓶中的希尔,终于犹豫了。
“前辈,你不如回去休息吧,今晚的班我来。”
“好吧。”
乔戈终于松口,圆了梁贝的计划。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梁贝把希尔拉出了水面,并把药递给了她。
“辛苦你了,”她拔出瓶塞准备喝,却停住了,“你用什么交换的?”
“男仆啊。”梁贝一脸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快喝了它,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梁贝一边掏出给希尔准备的衣服,一边查看监控,嘱咐道:“来把衣服穿上,这里有发带,可以把头发绑起来,还有帽子……”
“我该怎么报答你……”
“你真想报答我?”
“嗯。”希尔重重点了下头。
“你能回到海里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之前没有劝住你,没关系,能回去就已经很好了。”
虽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梁贝还是忍不住算了算自己能拿到的积分,心里偷偷替自己抹了把泪。
唉,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不到五分钟,希尔的身体就已经变得和人类毫无二致了,换好衣服做好伪装后,两人便顺着计划好的路线悄悄行动起来。
从楼上坐了电梯下到车库,她们没有遇到任何人,一切都非常顺利。
然而在路过那两个被栏杆围起来的水池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铁链在地上拖曳的声音,随即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水池里面竟然养着一头形状怪异,像是巨型蟾蜍般的怪物!
没等她们反应过来,这声巨响就触发了墙角的警报,让警示灯开始忽闪起来。
“不好!快跑!”
《人鱼姬》(六)
梁贝有种不好的预感,生怕这警报把人招来,也顾不上害怕,拽起希尔就穿过了池子,冲出了地库。
“我靠,没钱?”梁贝一挖敦克的口袋,发现里面屁都没有。
“算了算了,这时候打车还要什么钱,还是先到海边比较要紧。”
说着她便拉着希尔朝街对面停着的一辆出租车跑去。
“师傅!要坐车!”
“等等!”希尔一把抓住梁贝,耳朵一动,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她转头看向实验楼的周围,发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两个人正盯着她们两个看,脚步还有些迟疑地跟着她们,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犹疑地喊道:“敦克?”
待梁贝细看几下后,终于想起来在实验楼内验证身份的设备上看到过这人的照片,想来也是实验室的一员了。
“你没听到警报吗?”
“额,听到了,我正要去找人处理一下。”
那人听完蹙起了眉头,道:“可是……她是谁?我怎么没有印象?”
心虚的希尔凭借本能拉着梁贝转身就跑,两人一下子扎进出租车里,也不管司机师傅正在休息,梁贝直接把车门锁住,伸手一拧钥匙给司机点了火。
而刚才的两人见状也像是得了什么命令似的,也不迟疑了,直奔她们而来。
“师傅快走,他们两个通缉犯呀!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一听这话,司机也不敢怠慢,跟着自己的惯性就将车驶了出去,在街上一劲儿地狂飙。
“去哪躲啊小伙子?”
“去海边!”
出租车一路飞驰,很快就把人甩脱了,最后停在了离海边最近的一处大路上。
“小伙子,36.5,我也不多收你的,给个35就得了。”
梁贝拉着希尔对视一眼,默契地打开车门就往海滩的方向跑。
“哎!做什么呀!强盗!”
司机气不过,也下车来边追边骂,可还没追两步,就见前面那男的突然俯身倒下,趴在地上抽动起来。
“哎!干什么呢?想讹我啊?!”
“梁贝?梁贝你没事吧?!”
见跟男孩同行的小姑娘吓得声音直颤,司机也害怕了,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赶紧上车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梁贝你怎么了?!”
此时的梁贝只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一场巨大的狂风,这大风正极力拉扯着她的灵魂,叫她难以站立。
“希,希尔,快跑!”
狂风开始朝头顶刮去,连带着她的灵魂也要被吹飞了。
“别管我!快……快回海里!!!”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完这话后,梁贝的灵魂便有如绞碎的破布,再由不得她使唤,瞬间就被这场飓风吹离了这具肉身。
面对这一突变的希尔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徒劳地晃动着敦克的身体,呼唤着梁贝的灵魂。
在大路尽头,一辆汽车朝这里驶来。
希尔本来并不在意,但当有人从车窗探出头来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乔戈,那个可以为了她跳海,也可以用迷药把她带进实验室的人。
一气之下,希尔拉着敦克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硬生生把他从地上薅了起来。
大路距离海滩还有一段距离,中间还有很高的一段台阶。
等她小心翼翼走下台阶后,那辆车子也在路边停了下来。
希尔顾不得观察,只能拼命拖着这具肉身朝大海走去,然而走了没多久,她的双脚以及双腿却突然产生了强烈的痛感,令她难以前行。
“醒醒!醒醒啊!灵魂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希尔顶着满头汗水,一刻都不敢停。
这时一束强光却从身后照过来,在她的周围扫射着,似乎在寻找她的踪迹。
“立刻停下,否则你们将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络腮胡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突突”的声音。
希尔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能听到在黑暗的海滩上,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扎进了沙子里。
这恐怕是人类的武器。
希尔这样想着,只得快步拖着敦克的身体躲到了一处旧木船后。
一经停下,脚上和腿上的伤痛就越发清晰起来,带着一种血肉皲裂般的痛苦,让她再没力气站起来了。
“糟了,药效要到了。”
希尔探出头去,却被探照灯晃到了眼,缩回去的瞬间,便有子弹打在了船身上。
或许是出于对人鱼的未知之惧,也或许是为了活捉希尔,实验室的人竟然并没有轻举妄动。
于是两方就在这样的对峙中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
但对于希尔来说,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正在干裂,仿佛再也无法弥合的一条裂口。
她此刻只想要水,海水。
夜色中,她借着月光朝海上望去,影影绰绰间,似乎有一些影子在水面露出了头。
有人鱼来接她了。
可……她还回得去吗?
探照灯的光亮相当刺眼,当小船上挂着的旗帜被吹动时,便会紧跟来一串枪响。
海水来来回回舔舐着无人的沙滩,发出一些激荡的声响,如同一声声的呼唤,可……
即便是这样近的距离,对于现在的希尔来说,也显得太远了。
她的双脚和腿上的痛感越来越明显,甚至像野火燎原一般席卷和扩散开来,令她痛苦不堪。
这是药效衰退的警告。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台阶上泛起了零星脚步声,希尔躲在小船的阴影下细听着。
“希尔。”
乔戈朝她跑了过来,身后还传来了他同伴惊惧的呼喊声。
然而他并没有停下,直到他来到了小船周围,才放缓了脚步。
“乔戈……”
“希尔,你冷静一些,把敦克还给我们吧。”
原本还抱有一些期待的希尔仿佛挨了记闷棍,只觉得喉头发苦。
只听他长出一口气,声音微颤道:“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把他留在那里,也不会被你威胁,更不会被你害死了。”
“我一直以为你们人鱼是个美丽善良的族群,却没有想到,你可以救我,也可以杀死敦克。”
“别忘了,是你先伤害我的,乔戈。”
“对,是我的错,我错在不该把你带上岸来。”
他的脚步近了些。
“让我代替他吧,你可以把我当做人质,让我送你回去。”
乔戈越走越近,他站在探照灯光中,朝希尔伸出了手。
“是我带你来的,也让我带你回去吧。”
“你认为,是我伤害了他?”
灯光照亮了乔戈的侧脸,他的眼神充满愧疚与愤恨,矛盾之间,竟看不出一丝曾经的爱意。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你走吧。”
希尔直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笑了,接着摇了摇头。
“好。”
希尔忍着疼痛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毫无知觉的敦克,下定了决心。
“送我回去吧。”
乔戈立刻站在她与探照灯之间,为她挡住了身后的枪口。
像是梁贝说的小美人鱼的故事一般,她体会着踩在尖刀上的痛感,一步一步,这是她为身边这个人类付出的代价。
“乔戈!回来!”
身后的同伴仍在呼唤着他,可他并没有回头,只是认认真真地搀扶着希尔,一步步向海浪走去。
其实这段路程并没有很长,可他却觉得像是走了半生。
他们在探照灯的追光下,互相搀扶着走向曾经相遇的地方。
像是一场梦中的婚礼。
海水已经触到了他们的脚尖。
希尔松开他的手,一步步走进海水之中。
干涸的双腿乍一得到滋润,痛感竟有瞬间的和缓,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更加难熬的疼痛。
鱼鳞逐渐浮现出来,然而上面却显出了斑斑血迹,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神秘与光泽。
若是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原来分化出双腿缝隙的地方有着深深地一条裂纹,正在不停地往外渗血。
看到这一幕的乔戈也呆住了,他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希尔的脚步走进海里,直到海水没过了他的膝盖时,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希尔!”
已经显现出鱼鳃的希尔滑动双臂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看着他。
“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但……我并不后悔,我不后悔我自己的决定,只是,我以后再也不会轻信人类了。”
说完,她整个人便没入水中,再也不见了。
……
“——滴滴,滴滴……
——任务完成度:42%,达成六级任务。
——积分奖励:400分
——任务成功。
——即将抽离副本,请员工做好准备。”
梁贝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坐起身来,惊魂未定。
此时的她正坐在一个半满的浴缸里,自己刚才的动作惊得水中的塑料玩具起起伏伏。
浴缸前不远处,有个发着淡淡蓝光的高台,那是系统操控台。
她回来了。
方才看到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已经开始慢慢消散了。
在敦克的身体倒下的瞬间,梁贝的灵魂被抽离到了海底,在切尔斯的地盘。
“交易的时间到了,我们开始吧?”
“可希尔还没有回来!”
“时间已经到了。”
切尔斯完全不理会她的辩解,手指一钩,她就被迫跟在了她的身后。
越往前,海水的温度越高,可切尔斯像是感受不到一般,一直向前。
直到面前被热流吹起的沙子缓缓飘散,这才露出了黑黢黢的地裂。
“这是哪儿?”
“人类的灵魂,还很新奇呢,恐怕这里还没有人类的灵魂进去过。”
切尔斯转过头,瞳孔紧缩如针眼,将她丢进了深不见底的地裂之中。
热浪灼烧着她,撕扯着她,同时也挤压着她。
她听到了震颤灵魂的嚎叫,听到了刺耳的尖叫,听到了火焰的烈烈嘶吼……
这里是地狱吧。
这是她醒来前,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怔怔坐了半天后,梁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起身跨出了浴缸,整个人栽进了看不到边界的海洋球里。
“我靠,搞什么啊!”
说着,整个世界的场景便消解下去,露出了原本的雪白的系统空间。
梁贝急忙走到操作台前,点开《人鱼姬》的故事介绍,直接将进度条拉到了结局。
希尔成功回到了大海,梁贝松了口气。
但同时,她的身上也留下了不少伤痕,这正是由于没有及时回到海水中导致的。
“哎,明明好漂亮的一条尾巴……”
“后悔吗?”
在故事的结尾,切尔斯问道。
希尔摇了摇头,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来,道:“没什么好后悔的,世事本来就是这样的,我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任何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只是……不知道梁贝去哪里了。”
切尔斯默默看了一眼地裂的方向,沉默不语。
《孤城》(一)
“啊——”
梁贝相当崩溃地向后仰面倒下,落在了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亲爱的员工,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像发癫似的在床上一阵乱扭。
“这特么要怎么玩儿啊!!!”
“这是你第一次成功的任务哦~开心一点!”
“我怎么开心啊?一次两次的都是这样的结局,成功又怎么样,还不是失去了有力又漂亮的尾巴!”
说着,她懊恼地把被子闷在了头上。
“亲爱的员工,你成功改变了原主悲惨的结局,而且原主也没有因为这次的经历伤感哦~相信你下次会做得更好的!”
“不会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片刻之后,梁贝从被子里探出了头,呆愣地看着头顶显现出的星空,喃喃道:“你说,爱情一定是不好的吗?虽然这两次的故事里爱情都很差劲,但……”
她想起了希尔准备上岸前对她说的话。
——不能因为有危险,就放弃去追求美好的事物啊。
“不能因为有危险,就放弃去追求美好的事物啊……难道,爱情就一定是坏的吗?我的工作,难道就只是摧毁他们的爱情就可以吗?”
操作台上的蓝光缓缓闪烁着,紧接着又泛起了一阵涟漪。
“亲爱的员工,爱情并不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一个人愿意,并且也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那么爱情便不会摧毁TA,爱情并非生命的全部,这是每个主角都需要明白的原则。”
“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让她们掌控爱情,而不只是扼杀爱情,对吗?”
“亲爱的员工,回答正确!爱情是人类情感的一部分,它的珍贵并非虚假,但建立爱情的前提是人格的独立。”
“你的意思是说……”梁贝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跃动的光芒。
“任务完成的关键是要让主角明白这个道理,而不是扭转他们的爱情!”
“恭喜你,已经摸到门道了哦~”
本来还在emo的梁贝瞬间恢复了活力,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立刻蹬蹬蹬跑到操作台面前,划拉起了原型故事库。
很快,一个灰色的封面便映入了眼帘。
这是个名叫《孤城》的小说,故事的女主角宁舒语身份低微,为了让妹妹顺利嫁给王爷,她只好替妹妹出嫁,嫁给了一个文官,名叫张修珉。
婚后的张修珉对她看似敬爱,但实则是为了利用她的家族,还多次背着她偷吃,甚至与她的婢女私通。
可宁舒语却真以为自己撞了大运,遇上了良人,于是尽心尽力为丈夫打算,甚至为了他的利益断绝了与家人的往来。
然而,升官后的张修珉立刻迎娶了官小姐,并将宁舒语休为了妾。
原本以为这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宁舒语并没有怀疑,然而官小姐何荣枝却处处挑衅、嘲弄,并故意留她在自己的侧房听他们二人鱼水之欢。
而在何荣枝的引导下,张修珉还亲口承认了对宁舒语的利用。
多年的情意一经捅破,宁舒语当下便崩溃了,一气之下跑出房间,跳进了后院的深井之中。
丢掉这样一个没用的棋子,张修珉本该高兴才是,可不知为何,他竟日渐消沉,食不知味起来。
跳井的结发妻子反而因此成了他仰望的白月光,令他思念成疾。
可惜佳人已逝,再多的悔恨也无济于事,于是他只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宁舒语生下的一对儿女身上,并休妻不续,最后积劳死去了。
……
“哼,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梁贝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故事封面,一边自言自语道:“要是没死就好了,追妻火葬场怎么能让妻死呢?哪怕失踪都比死强啊。”
“加入任务成功。
任务名称:《孤城》。
任务要求:帮助宁舒语扭转故事结局。
任务1:宁舒语未嫁给张修珉,积分奖励:200。
任务2:宁家未受五皇子牵连,积分奖励:300。
任务3:宁舒语未与宁家切断联系,积分奖励:200。
任务4:张修珉未升官,积分奖励:400。
任务5:张修珉未休妻,积分奖励:500。
任务6:张修珉未迎娶何荣枝,积分奖励:400。
任务7:宁舒语未投井,积分奖励:600。
……
本次任务为分项任务,积分可累加。”
扭曲的场景自书中流淌出来,逐渐铺满了梁贝的整个视野。
正是半夜,皓月当空。
一个年轻姑娘正和衣而眠,大约是做了什么噩梦,只见她眉头紧拧着,一只手也正用力捏着被角。
“那就直接来个预知梦喽,保准比你现在梦到的要刺激。”
说着,梁贝将故事投射进了她的梦境之中。
不多时,寂静的夜色之中,少女猛然醒来,对着漆黑的夜晚直喘粗气,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她久久不能回神。
“醒了?”
宁舒语倒抽一口凉气,靠着墙角一个劲儿地往后缩。
“你你,你是谁?”
“我啊,我是笔仙,天上派来救你的。”
“天,天上?”
“没错,所以,”梁贝俯身看着她,“你要听我的,明白吗?”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小姑娘只顾木愣愣地点头,也不管梁贝本身的合理性,想来是被吓到了。
“刚才的梦你应该还记得吧?”
“梦?”
“对,你马上要替你妹妹嫁给张修珉了,不是吗?”
宁舒语的脸上还残存着泪痕,那是她刚才在梦中流下的眼泪。
“我不要嫁给他了,我不要了。”
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连带着声音都哽咽起来。
“好了好了,那只是预知梦,只要你想改,还来得及。”
“可,”她一双杏眼来回转了两圈,神色担忧,“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提亲也提了,嫁妆和嫁衣也都已经做好了,我现在是非嫁不可了。”
“你若是真不想成婚,早点跑了便是。”
这话一出,宁舒语沉默了。
她虽是庶女,但父亲好歹也是做官的,少不了她吃穿,若是跑了……恐怕要日日为了生存发愁了。
“笔仙,”她摇了摇头,“我不能离开。”
之前已经被伤过两次的梁贝倒是习惯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默然点了点头。
“我梦到……我有一对儿女,我因为他的背叛而直接抛下了他们,我……有些想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所以?”
“所以,我还是想见到他们两个,只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他了,我得保护好他们。”
“你真的想好了?”
“人善被人欺,一味地忍让只会让别人得寸进尺。既然你说那梦是真的,是他负了我,那我便还与他做夫妻,之后慢慢将委屈讨回来。”
见梁贝并不高兴,宁舒语竟将恐惧抛在了脑后,从床上下来,一步步走到了梁贝的面前。
“笔仙,既然我预知的只有和他成婚之后的事情,我若是躲开了这一劫,我必会再次陷入陌生的窠臼,与其如此,倒不如在这条熟悉的路上走下去。”
梁贝本来就不是什么能呼风唤雨的神仙,就算再怎么反对也无济于事,见她神色坚决,只好答应。
“自然是随你。”
时间被利落地拨到了他们成婚的那天。
筵席之后已是夜半,张修珉这才拖着发沉的步子推开了婚房的门。
“久等。”
他吐出一口浊气,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脸,这才稳住步子走到了宁舒语面前。
“那……我就掀盖头了。”
“嗯。”
红色的盖头被小心翼翼地挑开,露出了宁舒语那张仍显稚气的面庞。
不同于别家女儿嫁人的娇羞样儿,宁舒语神色平静,说话动作都稳稳当当,倒是有着不同于她年龄的成熟端方。
“我们喝了这合卺酒,便是夫妻了。”
宁舒语不答,只是默默接过酒瓢,凑上去抿了一口。
那张修珉将酒饮了大半,抬眼就看到宁舒语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也有些惊讶。
“娘子?”
宁舒语看了他两眼,笑了,朱唇轻启,甜甜念了句“相公”。
尽管她并不是张修珉的首选,但如此良辰美景,他也没什么不满的了,当即就准备圆房了。
可宁舒语却提溜起酒杯,给他倒了满满一盏。
“相公,我们还没有喝一杯呢,来,这杯敬你。”
张修珉看着她的脸,接过酒仰头饮了。
“你我今日结发为夫妻,往后,你就是舒语的天,我再敬你一杯。”
就着他的酒劲,宁舒语又给他灌了个半死,等到他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了,这才作罢。
将人扶起来哄上床后,张修珉哪里还顾得上圆房,一沾枕头就睡熟了。
宁舒语随即从袖口掏出一个皮质小囊袋,解开上头的绳子往床上一倒,便见有血水流出,染红了铺在床上的白布。
“嚯,做得很细致嘛。”
“我记得梦里有人要检查的,便提前备好了。”
“接下来,你丈夫必定会爱你敬你,诉说心事。”
宁舒语嗤笑一声,垂眸道:“好让我心疼他,好让我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真命天子,然后再设法让我疏远母家。”
“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宁舒语沉默片刻,喃喃道:“因为……太真实了,你以为的花月,只是水中的映射,一经打破,才晓得自己有多可怜。”
“那……你既然恨他,又如何能得到自己的孩子呢?”
闻言,她回头看了看酣睡的张修珉,蹙起了眉头。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丢下他们太不负责,有些心疼,至于如何重来……”
她嫌恶地撇过头,道:“再说吧。”
《孤城》(二)
与原本的剧情一样,张修珉醒来以后便处处爱惜着宁舒语,将她在娘家受过的委屈一一填补了起来。
不过不同的是,宁舒语不再像原本的剧情那样疏离母家,反而时不时回门探望,温言软语与孝敬一并奉上,反倒抚平了父母心中稀有的愧疚。
“儿啊,看到你日子过得美满,娘也就知足了。”
宁母眼中含泪,拍着宁舒语的手背嘱咐着。
“娘,您莫哭,孩儿好着呢,这不,修珉前阵子还跟我说,湫山的马场要低价出售,第一个想着父亲呢。”
京城北面的一处马场是许多贵族钟爱的地方,这里出来的马儿健硕又漂亮,时长被人买来玩乐,偶尔也会被收去做战马,一直以来的生意很好。
只是,低价出售的背后,却是为了隐藏朝中的秘密。
原剧情中,五皇子正是这马场的幕后主子,这样的举动必然令人忌惮,于是在发现有在追查此事后,马场主当机立断称病出手,就是为了撇清关系。
而早已知道风声的张修珉便故意撺掇丈人出手承接,这才导致了三个月后宁家被陷害的惨案。
此时刚听闻此时的宁母心中欣喜,却不敢定夺。
“儿啊,这消息可准确?”
“母亲,千真万确,若不是修珉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他准自己出手了,而且呀,这可是暗中得来的消息,旁人都不晓得呢。”
“哎呀,这可得跟你父亲说说。”
“要跟我说什么?”
正聊着,门外已传来了宁珀陈厚稳重的声音。
“老爷您可来着了,舒语给带了个好消息来呢!”
将这消息复述一遍后,宁珀捋了捋胡子,眼里已经泛出了精光。
“这,此事还需再考虑考虑。”
“父亲,”宁舒语声音温软,打断了宁珀的幻想,“妹妹不日便要嫁给毅王了吧?”
“嗯。”
宁珀捏着胡子的手一顿,偏头看向了这个平日里都没怎么细看的女儿。
“舒语本是想着将这消息献给父母亲的,但忽然想起舒眉的婚事,倒不如,我们将这买卖送给毅王?”
“你的意思?”
“父亲,修珉说,这马场主人是他的密友,近日正打算要卖,只是还未散出消息,所以我们是最先知道的。”
“我们家虽然算得上富贵,但比起王爷来说,可差得有些远了,便是妹妹这桩婚事,都是天上掉了馅饼,怕也是耗了不少运气。”宁舒语声音渐渐轻缓下来,不时瞧着父母二人的神色。
“若是将这马场作为嫁妆,必能让妹妹婚后的日子滋润些。”
“啊,老爷……”宁母一手攥着手帕,一手抓住宁珀的袖子,两眼放光。
“嗯,此事……此事需要我与你母亲再商议商议,还有修珉。”
“父亲!”宁舒语眉头一蹙,左右顾盼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道:“您可不要告诉修珉,他平日里似乎对毅王……颇有微词……”
话还没说完,宁舒语就急急警告道:“这可是咱们私下里说,万不可传了出去……”
“知道知道。”宁珀摆摆手,催着她继续。
“父亲,您也知道,儿这桩婚事……其实是托了妹妹的福气,”宁母一听,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所以儿也想着回报妹妹点什么,只是一直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所以自从修珉说了这回事,儿就放在了心上,想着,就算不是明面上给,暗中送了,儿也是心安的。”
本就是将嫡女作为巴结高位筹码的宁父宁母面对这样大的诱惑,心中也难免不被诱惑。
“好,好,真是我的乖女儿,事事都想着你妹妹,爹真是没白疼你。”
那边宁父宁母乐呵呵地暗中筹划送礼的事情,这边的宁舒语也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我的大女儿也差不多该是这时候有了。”
“你的意思是?”
“我……这辈子不想只为了复仇,我合该保他们一生平顺的……”宁舒语抬起头,神色认真,“梦中我抛下他们走了,这么多天来我一直过意不去。”
“你能为他们负责吗?不论之后的境况如何,你都能平等地爱他们,能让他们幸福快乐吗?”
“若不是因为他,我也不至于了结自己,其实,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值得我挂念的,唯有我的两个孩儿,我想让他们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既然命中本该有他们,我也不想放弃。”
“你知道么,我一想到要放弃他们,就觉得仿佛是我自己亲手杀了他们,那个人骗我,可他们何其无辜!”宁舒语说着,眼中含泪,满目悲痛。
“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我自然尊重你的选择,”梁贝飘在车厢的另一端,抱臂看着宁舒语,“我只关心一点,你之后的日子,一定一定要以自己为先,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能继续走下去。”
对视良久,宁舒语睁着一对杏眼,声音坚定道:“我能。”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能给你的只有那个预知梦,你的生死握在你自己手中。”
宁舒语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神色近乎痴迷。
“我自己……手中。”
落下的棋子需要一段时间的发酵才能看出结果,梁贝也没这耐心,直接将时间拨到了马场出事的开头。
这马场坚持的时间比她们想象得要久得多,此时的宁舒语也已经怀胎八月,行动很是不便。
在久违的八个月后,再次见到梁贝时,宁舒语的第一句话便是:
“要来了吗?”
“对,要来了。”
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我真是受够了,这八个月来,演戏实在无聊。”
当初宁舒眉与毅王成婚时,宁珀悄悄买下马场,记在了毅王的名下,当成了追加的贺礼。
蒙在鼓里的毅王也只是托人经营,并没有张扬。
于是,原本只是一场因为疑心开始的对于五皇子的惩治,因为毅王的加入,竟掀起了更大的风浪。
“父亲,您救救王爷吧!”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满头珠翠、浑身锦绣的宁舒眉此时却跪在父母膝前痛哭流涕。
“你,你先起来。”
宁珀的手伸出来想要扶她,却不知为何又收了回去,只眼睁睁看着毅王府的丫鬟扶起了泣不成声的女儿。
“不是爹不肯帮你,可这,陛下暗中发难,谁知道王爷是犯了什么事?爹就是想帮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哇!”
“您若是不帮我,我还有谁能求的呢?!”
“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坐着?”
挺着大肚子的宁舒语被人搀扶着进来,满脸疑惑。
方才还揪着帕子愁眉苦脸的宁母此时如同看到了救星,一个箭步过来搀住了她,嘴里一边怪罪她一边将她安置在了椅子上。
“这大冷天的不好好在家安胎,出来做什么?也不怕动了胎气!”
“不打紧,我是听说妹妹来了,想着过来看看。”
不得不说,眼中带泪的宁舒眉当真是美若天仙,此时的模样即便不体面,也是美不胜收,令人怜惜。
她湿润的眼睛直盯着宁舒语,眼中似乎有什么蒸干了她的悲伤。
“姐姐,王爷昨夜被带入了宫中,至今没回来,我担心……”
“好妹妹,快起来坐着,毅王进宫那是回家去,哪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可一同被传召的还有五殿下!姐姐应该也有耳闻,他进宫去,能有什么好事?!”
“妹妹既然这样笃定,可是有了什么线索?”
宁舒眉垂下头颅,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那便将心好生收拾着,万不可这样伤心。”
然而宁舒眉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膝行到宁珀跟前,苦求道:“父亲,您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王爷他究竟如何了?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可是与五殿下谋逆有关?”
“住嘴!”
宁珀腾地站起身来,指着宁舒眉要她闭嘴,额角的青筋已然凸起,正被血气顶着跳动。
“你是什么身份,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快回家去!”
“哎!父亲,您别吓着妹妹。”
“堂堂王妃岂能口无遮拦说出这话?!若是被人捉到,你是不是不管你爹娘的死活了!”
宁舒语站起身要去劝,但随即就看准时机捂着肚子“诶呦”叫了两声,引得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来,哪还有人管宁舒眉?
慌乱之下,宁父宁母一齐跑来她身边,一边支使着毅王府的下人带宁舒眉回去。
庶女被人围着关心,留下嫡女无人问津,这倒是与原剧情完全不同的场面了。
梁贝心中稍微缓了口气,旁观着接下来的发展。
“究竟是谁买下了马场?!”
一回家,宁舒语就听到张修珉声色不善地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她。
从成亲到现在,不过八九个月的光景,他从未露出过任何令人不悦的神情,如今突然变脸,倒令府里的下人都战战兢兢起来,大气不敢出一个了。
“自然是介绍给了父亲。”宁舒语脚步不停,也懒得看他,径自找了个椅子坐了。
“那为什么!”张修珉握右手握拳往桌上猛地一砸,整个人都带着抖了一抖。
那是气急上头时的战栗。
桌上的茶碗都被碰掉在地上,碎了个稀烂,可身边的下人却一动不动,没人上前来收拾残局。
“相公今日是怎的了?为何突然对妾发火?”
“你当真不知道?”
“妾应该知道什么?”宁舒语睁着一双杏眼看他,丝毫不怵,反倒显得反常了。
于是两人就这样默默对峙着,最后还是张修珉先投降了。
“抱歉,让娘子受惊了,我只是为了朝堂上的事情着急上火,你别往心里去。”他垂下头去,拳头还紧紧捏着。
“朝堂上的事,相公何故来问妾?妾应当与什么有关?马场?”
“没什么,扶夫人回去吧。”
他不解释,宁舒语也不纠结,施施然挺着大肚子回屋了。
《孤城》(三)
“哈哈哈哈自己设的局,自己要偷偷怂恿人买的马场,敢说出口就怪了。”梁贝飘在房里,笑得前仰后合。
“他当时将我母家骗得凄惨,我还以为是他们罪有应得,甚至离得他们远远的,如今却是另一番光景了。”
“算算时间,再过几个月,五皇子和毅王的罪就该定下了吧?不知道你妹妹会是什么下场。”
宁舒语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含笑,眼神里却发冷。
“无论如何,都是她应得的下场。为了攀高枝,就能将我拿去顶包,这账我可还记得呢。”
闻言,梁贝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没放下似的,可明明……宁舒语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这么听人劝的主角了。
按照这个故事的积分奖励来看,目前的状况也零零总总可以赚1100个积分了,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呢?
“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
宁舒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眼里总算是有了些许光亮。
“当然是先把我女儿生下来了,她从小就乖巧懂事,可我却没有一直陪着她,实在是愧疚,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她了。”
“剧情……啊,预知梦中,他之后对你女儿倒还不错。”
“不,”她摇了摇头,“我女儿就是太乖了,才让他觉得她没主见,将她许给了不喜欢的人,我绝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日子就这样晃悠悠地过着,张修珉仍是尽力维持着一副好相公的模样,只是因为毅王受牵连的事情,惹得他也心情恹恹。
不过这倒也不全是拜五皇子所赐,主要是他自己本身就不干净,如今只不过是歪打正着,被人拎出来细查了一番,自己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甚至面临着牢狱之灾。
很快,宁舒语的女儿便出生了,名唤张澄。
“你等着瞧,她迟早有一天会跟我姓宁。”
还在坐月子的宁舒语含着胜利的笑容,近乎得意地说道。
“你……”
“我如何?”
“你让我很意外,”梁贝看着她,相当坦诚,“一个预知梦就能让你下定决心改变。”
“你不是笔仙吗?我自然是信神仙的,而且事实证明,那个梦里都是真的,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梁贝点点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了,另起一头道:“听说你妹妹昨个又去宁府了,只是……你爹娘没给开门。”
“眼下的局势,谁敢跟她沾惹?”
“也是,不过,你爹娘的态度,我倒是很意外。”
“意外吗?并不会吧,”宁舒语侧身摸着女儿柔软的脸蛋,声音轻缓,“若他们不是看重名利声望与地位的话,何至于将我嫁来这里。”
“当初贪图毅王的身份,让宁舒眉逃过圣上赐婚,让她嫁去当了王妃,她如今可怜,我当初又何尝不是。说到底,谁更有价值,他们便更疼爱谁,女儿与地位,他们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你真的很不同。”
“你是在夸我?”
“算是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没敢告诉你。”
“什么?”
“在你怀孕的时候,他一直在偷吃,甚至和你的贴身丫鬟。”
说完这话,却不见宁舒语有什么惊讶,反而慢条斯理道:“我早就知道,这并没什么关系,就算抓到了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不划算。”
这天之后,宫墙里出了诏令,将五皇子与毅王撸了个干净,丢进了狱中待斩。
好险这事与宁舒眉没什么干系,勉强逃过了责罚。
于是宁家也渐渐松了口,暗中又联系起了自己的这个女儿。
原本寄予了无限的期望,如今看来,还是赌输了,甚至更加“贬值”,让他们亏得血本无归。
宁父宁母又是心疼又是可惜,总是背地里叹气。
不过幸好有宁舒语的陪伴,还能缓解一二。
“哦,来外祖抱。”
宁父舒展眉目,将小张澄接过怀中,小心哄逗着。
“儿啊,这阵子你多回来看看,”宁母握着宁舒语的手走到一旁,压低声音嘱咐着,“也让你爹别老想你妹妹那事。”
“现下如何了?”
“再过半个多月就要斩了。”
“还要办丧事吗?”
“办的,不然像什么话,只不过,不能请人过来,只能她一个人祭奠了。”
“那已经很好了,陛下大发慈悲。”
“是啊,你妹妹最近郁郁寡欢,也不乐意说话了。”
“那……那天我们去吗?”
“去,等她守完灵便接她回来。”
“这样啊,”宁舒语眼珠一转,不动声色笑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愁容,“妹妹命苦。”
“谁啊,谁想得到啊。”
宁母边说边抹眼泪,看着倒不像是心疼女儿,怕是心疼与毅王的联姻打了水漂。
又过了近一个月,毅王终于走了。
毅王府内满目飘白,却没有什么人,只有宁舒眉一个娇小的身影守在棺椁前,那样瘦弱细小。
与里面的寂静不同,毅王府外重兵把守,等着这丧事一结束,就要抄家了。
宁母与宁舒语夫妇一同从后门进来探望,两厢见面,竟没显出什么深情厚谊来。
宁舒眉回头望着他们,眼底里还含着泪,红的眼角与鼻尖,黑的发丝与白的衣裳。
到真让梁贝明白了什么叫“女要俏,一身孝。”
转头一瞧,只见张修珉的眼睛都要直了,相当不委婉地盯着她看。
“啧啧啧,他怕不是要当场出轨。”梁贝撇着嘴在一旁调侃道。
宁舒语听到这新鲜词汇,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看上你妹了。”
闻言,她嘴角一扯,眼神里满是不屑,随即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忧愁神色。
他们一齐走上前去,将宁舒眉扶了起来。
“母亲,姐姐,姐夫。”
宁舒眉一边唤着,一边半身不遂似的被人架起,柔弱如一头小羊羔。
“苦了眉儿了,今天过后,便回家吧。”宁舒语拉着她一只手道。
“嗯。”
宁舒眉低头应了一声后就攀住了泪眼朦胧的宁母,问道:“爹呢?”
“你爹在外头等着呢。”
“他不愿来见我了,是么?”
“你爹是抹不下脸来,再说了,他的身份也不便进来。”
尽管这样说,可宁舒眉仍是泪光盈盈,看着十分心痛又委屈。
“舒眉,万不可哭坏了身子啊,你还有宁家呢,还有你姐姐和我。”
“姐夫。”宁舒眉哽咽起来,终于哭出了声,更显得悲痛欲绝。
这天之后,宁舒眉便回了娘家,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想看热闹的人都没辙了。
“眉儿啊,有空也多出去走走,别整天窝在家里。”
“娘,我出去,岂不是去丢人现眼?”
“怎么会?是毅王的错,又不是你的错,再说了,成过婚又如何?以你的身份随随便便就能再找到好人家嫁了。”
“孩儿知道了。”
等宁母一出去,宁舒眉便抄起手边的茶具扔了一地,吓得丫鬟直发抖。
“我可是王妃!我才不要嫁什么‘好人家’!他们不配!”
“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要的她反而过得那么好?!”宁舒眉突然转过身来抓住丫鬟的肩膀猛烈晃动起来,“那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张修珉本来就该是我的!”
“呵,是她捡了我不要的才过得这么好,若不是我要嫁王爷,哪里轮得到她?!”
那天的情景实在刺痛了她。
张修珉与宁舒语一对璧人似的站在那儿,而她只形单影只一个被抛弃的寡妇!
原本高高在上的嫡女,如今却过得不如一个庶女,回忆起小时候事事优先的重重,宁舒眉甚至连宁父宁母都看不顺眼了。
“都怪他们,给我选的什么夫婿?为了自己的私欲将我嫁给了一个王爷,王爷有什么好?还不是被陛下挑剩下的儿子?我合该嫁给太子才是。”
她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接着,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抱起镜子左看右看。
“音儿,你说,我是不是不漂亮了?”
“小姐是音儿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不,”宁舒眉放下镜子,茫然看着前方,“不,我一定是老了。”
她一面摸着自己的脸,一面将镜子放回原处,打开梳妆台上的匣子开始描画起来,然而画着画着,她的手一抖,将青黛画歪了一些。
那只秀气的手顿住了,随即将青黛往地上一砸,从丫鬟吼道:“音儿!快去给我买现在最时兴的胭脂与青黛,还有裙钗首饰,快去!”
没过几日,京城的宴会上便多出了一个美人儿。
“那宁家娘子实在是沉鱼落雁,怪不得毅王娶了她。”
“是么?听说她今日也要过来。”
“没错,”那阔耳长脸的男人刻意压低声音凑上去,“她现在跟很多世家子弟走得很近呢,说不准是再寻觅下一个丈夫呢。”
正在窃窃私语的两人正说着,便看到了远处经过的宁舒眉。
“快看,就是那边那个,怎么样?”
“真是国色天香啊。”
“哈哈哈哈你若是喜欢,便去试试呗。”
“这……”
“有何使不得,她现在寡妇一个,不知道有多急着嫁人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以为很隐蔽,却不料这声音早已传到了宁舒眉的耳朵里,让她攥紧了手心。
“呵,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觊觎我?”
这阵子以来,不仅是男人讨论着她,连他们的夫人们也都防着她,生怕她看上自己的丈夫,将他们的魂儿给勾了去。
而安坐家中的宁舒语倒是不怎么在意,对于这些风言风语全然不在乎。
“你怎么也不担心啊?舒眉每天被人这样议论,你这个当姐姐的也不管管么?”
“相公若是担心,便代妾去管管吧,妾还要照顾澄儿。”
“你!”
张修珉说不过她,只能叹了一口气,坐下来灌起了水。
抱着婴儿的宁舒语用余光打量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那……明天叫舒眉来家里吃饭吧。”
闻言,张修珉抬起了头。
“之前妹妹好像还没有来过。”
“倒,倒也是这个样子,”他站起身来,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腿朝外走去,“那我吩咐厨房备些菜。”
《孤城》(四)
“你这是……”梁贝看着他略显快意的背影,有些不解。
“他不是爱偷吃么?不是想英雄救美么,那便成全他。”
似乎是知道梁贝有什么疑问,宁舒语直接解释道:“他最近在朝会上似乎颇得陛下赏识,如此美事,若没有美人在怀,岂不可惜?”
“而且你妹妹最近也在物色男人。”
“对啊,两人这不合适极了?”
“你倒是真不心疼。”
“不忠之人有什么好可惜的,于我有用才是要紧。”
第二天,打扮入时的宁舒眉就施施然来到了张府。
“劳烦姐姐、姐夫了。”
“哪里的话,我们是一家人,合该照顾你才是。”
张修珉迫不及待地回应着,眼中跃动的光亮是外人也能看出来的兴奋与殷切。
“是啊……”宁舒语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宁舒眉的。
“姐姐的,就是妹妹的。”
这一餐饭吃得还算热络,有张澄和张修珉在,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倒也不见尴尬。
“那妹妹就先回了。”宁舒眉抬眼瞥了张修珉一眼,随即就压下了眼帘。
“何必,妹妹先歇着,我正要去取些新茶回来,我们后晌多聊一阵子。”
“晚上也留在这用膳吧。”张修珉插嘴道。
“是啊,许久不见,真是想念得紧。”
“娘子是要去哪处取茶?”
“自然是东面城郊的那处茶楼,城里的茶那边总是最齐全最新鲜的。”
“啊,那恐怕会很远呐。”宁舒眉用帕子掩唇说道。
“是啊,来去应该要一个多时辰呢,”宁舒语笑着,将孩子递给了奶娘,“但为了你,也并不辛苦。”
说完,宁舒眉也不再推辞,只叫她路上小心。
马车碌碌地在街道上行驶开去,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儿。
……
“妹妹,可要再用些小点?”
宁舒眉捂嘴笑了,弄得张修珉眼神忽闪,耳际绯红。
“妹妹是,是在笑什么?”
“没,只是觉得姐夫人体贴,姐姐可真是有福气。”
“哈哈,那就当你是夸我了,我只是看你刚才吃得不多,怕你饿着。”
“哦?姐夫刚才有看妹妹我吃饭么?竟连我吃多吃少都这样清楚?”
张修珉耳尖的红晕逐渐蔓延到了脸颊,这也让他觉得有些燥热。
“妹妹吃饭的样子也很美,所以忍不住想多看看,呃,妹妹你不要见怪。”
“怎会呢,”宁舒眉朝他踱了一步,“能得到姐夫的注目,是妹妹的奢求不来的福气。”
若隐若现的香气缭绕在张修珉的鼻尖,这香味似有实质一般拂过他的眼前,他的脖颈,乃至侵入进了他的脾肺,令他浑身战栗。
……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城南驶着,期间甚至故意绕了几个弯子,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咳咳,别绕了,已经勾搭上了昂,可以回去捉奸了。”
“你知道?”宁舒语惊讶地望向梁贝,问道。
“虽然别的事情不会,但千里眼的能力还是有的。”
闻言,宁舒语几乎掩饰不住地狂喜,立刻命令车夫往宁府驶去。
“你这是……”
“宁舒眉可是宁家的宝贝,怎能由我来打扰呢?再说了,孩子想外祖父外祖母了,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梁贝无话可说,一边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一边皱着一张脸,极力想要把脑海中缺大德的画面甩脱出去,不禁自言自语道:“下回应该找个当细作的角色去,直接可以开挂了。”
于是,在这安静的晌午,只听得一辆马车在街道上飞驰着,惊醒了不少人的美梦。
“啊呀孩儿,怎的如此着急?”
宁母在车中仍有些发懵,原本只是以为女儿回家里来看看他们,没想到宁舒语还没待多久就忽然说孩子想他们了,叫他们去家里看看,于是一家子匆匆忙忙上了马车,朝张府驶去。
“不当娘不知道,原来离开孩子才没一会儿,儿就想她想得紧,恨不得将她时时带在身边。”
“这倒是,当初怀你妹妹的时候,娘也是这样的。”
“今儿妹妹还在家里一起吃饭呢。”
宁母眼眶湿润,脸上的笑意却是相当满足。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庶出的孩子竟然有一天也能跟她这样亲近,倒是比宁舒眉还要像她的亲闺女了。
“夫人。”
张府的侍卫家丁低头迎接,其中一个小厮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宁父宁母,十分机灵地要进去通传,却被宁舒语唤住了。
“这才离开不久,大伙怕是还在午睡,就不要惊动了。”
话毕,宁舒语脚步不停地将人领进了后堂。
“咦,舒眉呢?不是说在这吃了饭歇息?”
“母亲别急,她怕是在我屋里休息呢,咱们去找找她。”
“那还是不要打搅她了,她最近休息得并不好。”
宁舒语眼里的光亮暗了几分,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甜蜜得笑意。
“那母亲,我们先去看看澄儿吧,这几天又长大了不少呢。”
“哎呦,好好好。”
提到孩子,宁母的笑容便堆积起来,显出了这个年纪的慈祥,连带着宁珀也抖了抖胡子,作势要跟着去了。
只是,作为丈人和丈母,他们毕竟还是不太了解张家的布局,任由宁舒语带着他们绕了个圈子,从张修珉的屋前经过了。
“咦,是什么声音?”
跟在宁舒语身边的丫鬟怯生生看了一眼张修珉的院子,小声道:“夫人,好像……是老爷屋里的声音。”
“啊,那看来他是已经醒了吧。”说着,宁舒语就直接带着人踏进了院子。
然而一行人才走到门口,便听到了一个尖细的女声。
尽管连一句话都没有,却已蕴含了无数旖旎的幻想。
“他在做什么?!”
饶是一向心直口快的宁珀此时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他瞪着饱经沧桑的一双眼睛,看了宁舒语一眼,只见她立在原地不敢动弹,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见状,宁珀更是气急攻心,直接踹开了房门,大步走进了张修珉的卧房。
“你小子给我出来!你别忘了你只娶了舒语一个……”
怒骂戛然而止,如同一根断掉的房梁。
宁母与宁舒语对视一眼,迈着碎步跟了进去。
床上的帷幔还未来得及放下,张修珉袒露的上身就这样直愣愣呈现在宁父宁母的面前,而他身后攥着被角掩盖身体的女子此时头发散乱,正低头躲着。
“这是……”
宁母忽然觉得心口一阵慌张,却并不是为了女婿的可耻行径。
“你身后的是谁?”
宁珀的嘴唇颤抖着,他指着一动不动的张修珉大吼一声:“你给我让开!”
“岳父……”
“你不要叫我!”
说着,宁珀左右顾盼,随手抄起一个矮凳朝床上的两人砸去。
木头一般的张修珉此时终于有了反应,他一手挡在自己面前,另一手则抱住了身后的女人,接着将自己的后背对住了众人。
“你还敢护着她!宁舒眉你给我滚下来!”
原本还觉得气急的宁母瞬间看向宁珀,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她缓缓回过头去看着抱在一团男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看着那女人的身体竟觉得有些熟悉。
“啊!”
她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在地,幸好身边一个丫鬟搀着,才免于出丑。
等在门外的宁舒语看到自己出门时派去买茶的小厮已然回来了,一颗心才稳稳落了地。
“得,该你出场了。”
梁贝抱臂看着这出闹剧,却也有些不敢声张了,仿佛自己的声音也会惊动到里面的人似的。
于是乎,万事俱备,只差宁舒语这一位主角了。
“相公,你,你竟然……”
带着一双泪眼,宁舒语也登上了这个混乱的舞台。
“父亲,你刚刚说,他身后的是谁?”
“好孩子,你先出去!”
“可他是儿的相公啊。”宁舒语缓缓走上前去,站在了床前,偏过头去看那衣衫不整的姑娘。
“舒眉……真的是你。”
豆大的眼泪从她眼眶中滴落,看得人心如刀绞。
而原本沉默不语的宁舒眉此时才醒过味儿来,扭过头来瞪视着她,声音恨恨。
“宁舒语,是你,是你故意陷害我是不是?!”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脆响。
——啪!
宁珀竟冲上来给了宁舒眉一巴掌。
“你给我住嘴!给你姐姐道歉!”
“岳父!不关她的事!”
“还有你!”宁珀转头看着张修珉,目眦欲裂,“你这个畜生!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眼见宁珀抡圆了胳膊就往张修珉的身上揍,宁舒语和宁母纷纷上来拉架,场面一时又热闹了不少。
“舒语才刚出月子没多久,你居然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情!你心里可还有她这个妻子吗!”
“老爷,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啊!”宁母一边哭一边给他顺气。
“你还坐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穿好衣服回家!!!”
宁珀跺着脚,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叫人担心他会气得当场西归了。
“父亲,母亲,你们万不可气伤了身子啊,修珉和妹妹不过是一时昏了头……”宁舒语哭着拉着他们劝道。
“宁舒语,你在这假惺惺地在做什么?你不是说你去买茶了吗?你不是说你要一个多时辰才回得来么?”
宁舒眉也不顾衣服散乱,一步步靠近她质问着。
“妹妹,我是去买了茶呀,”宁舒语伸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饼,送到了宁舒眉眼前,“我怎会料到你们,你们……难不成是我要你们如此的么?”
“你好,你可真是无辜啊我的好姐姐,别忘了!他是我不要了才赏给你的!”
宁舒眉指着身后的张修珉,瘦削的脸颊正不自觉地鼓动着。
《孤城》(五)
“宁舒眉!我没你这样的女儿!”宁珀突然又站起身来怒骂,“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她走!”
闻言,宁母身边的两个丫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斗鸡一般挺着的宁舒眉,带着往屋外去了。
后知后觉的张修珉跟着腾地站起身来,朝她们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嘴里还说道:“岳父!不关舒眉的事啊。”
“哼!”宁珀一甩衣袖,愤怒地离开了。
“儿啊,苦了你了,娘先走了。”宁母拍了拍宁舒语的手背,也跟着匆匆离开了。
混乱之后,一切重归平静,甚至比平静还要再冷上三分。
“你满意了?”
张修珉的声音似投进湖中的一块石头,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相公在说什么?”
“别装了,她当时要走,是你拦住了她,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拜你所赐!”
看着收拾穿衣的张修珉,宁舒语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相公啊,你背着我偷吃的还少么?”说着,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立刻低下头去,甚至跪在了她的脚边。
“难不成,是我逼你们睡在一起的?不过,就这么等不及么?我的好相公。”
“你!”
张修珉一甩袖子背过身去,但很快就转了回来,他指着宁舒语的鼻子,毫无顾忌道:“当初陛下赐婚,我娶的该是舒眉!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何故与你结发?!”
“终于装不下去了?”
宁舒语偏头看着她,面带笑意,接着道:“究竟是我作梗还是另有其人,你心里应该明白得很,何必自欺欺人呢?”
“是,我当初是不如毅王,可现在他已经死了!我凭什么不能与舒眉亲近?!”
“我何时阻止过你们亲近?你原本可以去宁府提亲迎娶舒眉,可你没有,你将自己的□□看得比她的清白更要紧……”
宁舒语仍是笑着,只是此时却蹙起了眉头,看起来十分嘲讽。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张修珉,只是,这刀未必落在你头上了。”
闻言,张修珉的眼睛瞪得溜圆,慌忙奔出了家门,朝宁府去了。
然而天还没黑,宁府的大门已然从里面锁上了,任凭张修珉怎么敲都没人应。
“岳父岳母!开门呐!女婿前来赔罪!开门呐!!”
如此敲了一刻钟,府里仍旧是安安静静的,像是没有人似的,却反而让人心乱如麻。
“色字头上一把刀……”
张修珉的手按在门上,身子支撑不住似的前倾着,最后滑坐在了地上。
这门安安静静地关了一整夜,没人应声,却又仿佛应了什么。
第二天,宁家嫡女投井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人人都在谈论着宁舒眉的逝世,并将她的死因归结为贞洁烈妇的行径,说是随毅王去了。
宁府匆忙举办了一场丧事,宁母在灵堂哭得几乎要昏过去,可转头又拉着宁舒语的手感慨道:“儿啊,娘如今只剩你一个闺女了,舒眉的事,你就原谅了罢。”
“母亲别太难过了,不过……唉,要是早知妹妹与相公情投意合,叫她嫁过来就是了,哪里用得着私会……”
“是娘没有教好她,唉,苦了儿了。”
她们从来都默契地避而不谈当初替嫁的事情,此时却也都心知肚明这句“苦了儿了”究竟说的是什么事。
几个月后,宁父宁母又逐渐回归了他们曾经的社交活动中去,他们在人们面前笑得开怀,丝毫不像是才刚失去女儿的人。
这笑容倒让梁贝也有些怀疑,他们分明是盼着这个结局的。
“你妹妹本来不应该是这个下场的,要是没有和张修珉勾搭,何至于此啊。”
“不,这是她应得的!”
宁舒语猛地回过头来看向梁贝,眼底的深红裹挟着入骨的恨意,连侧颈上的青筋都在不受控制地狂跳着。
“若不是她在我死后设计陷害我的孩子,我何至于非要逼死她!”
说完这话,宁舒语也愣住了。
她回过头去,像是忽然清醒一般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梳妆镜,眼睛慌乱地眨巴着。
“你怎么知道……”
这回轮到梁贝吃惊了。
“我给你看的预知梦只在你投井时就结束了,你怎么知道你死后发生了什么?”
见她不答,梁贝又飘到她身边探头去看。
“你,是不是骗了我什么?”
“我……”
宁舒语小心翼翼抬眼看了梁贝一眼,很快又垂下了眼眸,却不料梁贝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难不成还怕我惩罚你不成?你瞧瞧我,空落落一个魂魄罢了,甚至都碰不到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我来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帮你改变你的结局,你现在做得很棒。”
像是求证一般,宁舒语再次看向了梁贝的眼睛,见她笑得直白纯粹,顿时也放下了防备。
“我醒来时,你说那是一场梦,但我却觉得格外逼真,我仿佛真活过一回。”宁舒语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眼神里是一种奇异的慌乱。
“醒来以后,我所经历的细节都与‘梦中的’如出一辙,我这才慢慢想起来,投井之后,我的魂魄在那停了许久,久到……像是已经看遍了山河更替、生死轮回……”
“所以你是……”
宁舒语的双手朝梁贝手上一抓,似乎是想要握住她的手,可惜却落了空。
“是你让我重活一次的是不是?!”
“啊这。”
梁贝哪里见过这状况,赶紧闭上眼睛唤出了系统问话。
【这不是一本古代架空小说么?怎么还带灵异呢?】
【亲爱的员工您好,经过系统查证,《孤城》的女主角存在重生的可能性,怀疑是系统漏洞,正在排查中……】
【重生???】
【漏洞已查明——系统在扫描过程中对《孤城》女主角的思想产生一定程度扰动,造成伴随性记忆存储,在员工重新打开《孤城》时,导致故事重置,内容松动。】
【啊……听不懂,那这漏洞会怎么办?要修吗?修的话那宁舒语怎么办?】
【亲爱的员工,经核查,此漏洞不影响系统正常运行,可以自行忽略。】
听到这儿,梁贝不由得眯起眼睛,第一次对“新世界”系统产生了某种敬畏。
【你们这世界,玩儿得可真花啊。】
再次睁开眼睛,梁贝又对上了宁舒语充满期待的目光。
本着上辈子“员工是公司的门面”的打工人意识,梁贝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道:“啊对,是我让你重生的。”
“谢谢你,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看着宁舒语认真恳切的表情,梁贝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一方面是觉得要是每个女主角都能重生一遍,自己的工作也不至于这么辛苦,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若是人人都重生,那岂不是要带着仇恨与委屈再次困于窠臼之中?
人嘛,活一回就够够的了,再活一回,烦也该烦死了。
抱着这样略带心疼的心境,梁贝也不想多绕弯子了,反倒可以开诚布公地和宁舒语讨论剧情了。
“既然你是重生一回,那么也该知道,接下来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没有出场。”
“何荣枝。”
“没错,等过了这个难关,我的任务大约也就算完了。”
“放心,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张修珉最近颇得陛下赏识,升官是迟早的事。”
“那我便在那时等你。”
见宁舒语点头,梁贝便利索地将时间拨到了何荣枝正式出场的时候。
正是皇帝的寿宴上。
一阵热闹过后,气氛正酣,皇帝抬手指着张修珉道:“前阵子推行政令之时,修珉出了很多力气啊。”
“陛下谬赞,修珉也只是沾了几位大人的光罢了。”
“哎,我可是听宋丞相说了,政令上的许多修改都是你提的意见,这才推行得顺利!来人,赐酒。”
得了赏赐后,张修珉也不推脱了,红着脸端起酒来敬了皇帝一杯。
一饮而尽后,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手捋着胡子道:“爱卿既然有功,那便封为礼部郎中吧!前阵子葛尚书不还嚷嚷着缺人嘛!”
“这,谢陛下!”
封赏配合着寿宴,显得格外热闹,周围的人不管是什么心思,面上都笑得灿烂,倒像是真心庆贺张修珉一般了。
在无数道窥探的目光下,有一道却带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而这正是来自于吏部侍郎何虬的千金——何荣枝。
她陪着父亲何虬一起来参加这样盛大的宴会,目的并不仅仅为了凑热闹,还想着从这里寻觅寻觅自己未来的夫婿。
因着身份尊贵,何虬又受皇帝的赏识,故而他女婿的人选也并不是可以轻易定下的。
之前倒是曾有过一个人选,然而因为一场意外,原本定好的人因为贪腐被抓,婚事自然也被搅和了。
而何荣枝的婚事竟然一拖再拖,致使她十九岁这年仍是待字闺中,最近也隐隐有变成人们笑柄的趋势,这才让她不得不着急起来,亲自来选夫了。
宴会一结束,何荣枝就忍不住附在父亲耳际问道:“爹爹,您看……那个张修珉如何?”
何虬觑了她一眼,嗔怪道:“你啊,这么心急,叫人知道了笑话!”
“哎呀行不行嘛!女儿看他倒是很合眼缘。”
“嗯……倒也算得上青年才俊,不过,还得再细细探查一番。”
“那您可抓点儿紧!”
飘在一旁的梁贝看着远去的父女二人,不禁替宁舒语捏了一把汗。
《孤城》(六)
时隔很久再见,宁舒语的脸上是隐藏不住地惊奇。
“你来了!”
“嗯。”
“你见到何荣枝了?”
“见到了,她似乎对张修珉是一见钟情呢,不过她似乎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迟早会知道的,”宁舒语偏过头逗着女儿,笑得毫不在乎,“上辈子她对我做的事情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她差点害我失去澈儿,这一次,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你打算怎么做?”
宁舒语抬眼看向窗外,顷刻间已换了副神情。
“以退为进,故技重施。我要用她的手段来对付她,我要让她尝尝被丈夫欺辱和背叛的滋味。”
过了没几天,关于张修珉的信息就被呈上了何虬的案头。
“荣枝啊,你……就非那张修珉不可么?”
“爹爹,别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么些年看来看去,有哪个能入得了您眼的?这好不容易有新面孔上来,还不抓点儿紧?”
“可是,这张修珉是已经娶妻了,难不成你还要嫁过去做妾?”
“已经娶妻又如何?!”何荣枝满脸不解地看着父亲,仿佛这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小问题。
“他的妻子难不成比我还要尊贵吗?他的丈人难不成地位比爹爹您还要高么?娶妻了难道不可以休妻么?”
“你呦,万一人家夫妻伉俪情深呢?”
“那又如何?这情谊难不成比他的前途还要重要?!我看未必。”
见何虬还要再说什么,何荣枝立刻拉着他的胳膊撒起了娇,哼哼道:“诶呦我的好爹爹!您别在这里‘万一’‘万一’的了!不试试怎么能行呢!您就等着瞧吧!”
说完,何荣枝就如一只快活的鸟儿一般快步离开了书房,回去琢磨着和张修珉的见面去了。
作为京城新秀,张修珉在那次寿宴之后得到了更多的瞩目与邀请,开始更加频繁地周旋于各种聚会游玩之中,颇有些飘飘然了。
而何荣枝作为名门贵女,自然很轻易就在他面前露了脸。
这天,在一个京城公子的府邸,一群年轻男女聚在这里投壶、射箭、对诗……好不快活。
结束了一场比赛后,张修珉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歇息,终于等到机会的何荣枝便跟了过来。
“张郎中。”
一回头,娇艳妩媚的倩影便深深地印刻在了张修珉的脑子里。
“呃,小姐好,您是……”
“我是何荣枝,我父亲是何虬。”
“哦,原来是何小姐,在下实在是有眼无珠。”
说着,张修珉立刻起身作揖,却被何荣枝给拦住了。
“不必多礼,其实……在陛下的寿宴上,我就注意到你了,的确是人中龙凤。”
能得到这样的美人夸赞,张修珉就如同那扎进蜜罐的蜜蜂,只觉得晕头转向,甚至面红耳赤起来。
“张某惭愧。”
“何必惭愧,要我看呐,你之后还会站得更高呢。”
何荣枝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见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挑起唇角喃喃道:“除非……”
“小姐的意思是?”
“我自然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修珉你的仕途如今能靠上的只有自己,要往上走,实在是辛苦啊。”
“何小姐有何高见?”
“只可惜修珉你早早就将婚事定下来了,不然啊,一定有很多好人家的姑娘急着要嫁给你呢,要是你能选个对你的仕途有襄助的妻子,何至于这样辛苦呢?”
说着,何荣枝蹙起眉头,一脸心疼地看着他。
绕是被夸得昏头,张修珉此时也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了。
“多谢何小姐挂念,只是,修珉毕竟已有妻女……”他释怀般笑笑,接着深深看了何荣枝一眼,“只能说,命运使然吧。”
没想到何荣枝噗嗤一笑,看向他的眼神也越发黏腻起来。
“你妻子可当真是好福气啊,只是,修珉你又何必这样古板呢?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前一步,近得已经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男儿生在这世间,哪个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其他的……又有什么不能更替的呢?”
柔嫩细腻的手伸到了他近前,正当张修珉犹豫要不要退后时,何荣枝却将自己的帕子塞进了他的衣襟。
“张生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呀。”
话毕,一身锦绣的俏丽佳人转身融入了人群之中,如同一场绮丽的梦境。
可这手帕却是真的。
张修珉将那绣着蝴蝶的手帕抓在手里看了又看,最后又仔细放进了自己的衣襟。
郎有情,妾有意,几次三番接触下来,张修珉的心早已有了偏向,更别提每次上朝时,何虬都会主动与他多说几句话,这让他忍不住幻想起了自己日后平步青云的样子。
“相公,外头有人送来了请帖。”
宁舒语的声音将他从梦境拉回了现实。
这样的落差令他心中恼火,不由得发作起来:“让下人送来不就行了?以后这些东西你少碰。”
说完,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抬脚就走出了房门,去参加今天的聚会了。
而身后的宁舒语却轻轻勾起了唇角,问道:“她走到哪了?”
“才从家出来,坐着车子正朝这赶呢,应该是早就知道张修珉要出门,刻意错开的。”
梁贝闭眼观察着何荣枝的动向,被她花枝招展的打扮和志在必得的神态弄得忧心忡忡,道:“看来今天是专门来给你个下马威的。”
“我求之不得。”
……
“夫人,有人在门外求见,说她叫何荣枝,专程来见您的。”
“知道了,让她进来吧。”
小厮正要转身离去,又被宁舒语叫住了。
“等等。”
她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走向了门口。
“我去吧。”
大门洞开,不见何荣枝的人,只瞧见她的马车挡在门前,十分惹眼。
而宁舒语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径自走到了那马车旁。
“请问,是何小姐吗?”
马车的窗帘被掀开了一半,露出一张白皙小巧的脸蛋来。
“是我。”
“哦,何小姐,我相公刚出门去……”
“不麻烦,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啊,何小姐里面请。”
宁舒语低眉顺眼地将人迎进去,丝毫没点女主人的姿态,倒像是战战兢兢的丫鬟一般,这让何荣枝受用非常。
“来,何小姐喝点茶。”
宁舒语将茶水奉上,坐回了椅子上。
然而椅子还没焐热,就瞧见坐在对面的何荣枝将呷进嘴里的茶水又吐回了杯中,蹙着眉头丢在了桌上,碰出了一阵响动,惹得人心里惊惶。
“修珉如今仕途一片,怎么不见嫂嫂多打扮打扮呢?若是出去,不免被人笑话了去。”
“何小姐说的是,我确实不怎么在意这些,尤其是有了澄儿之后。”
何荣枝扑哧一笑,做作地用帕子捂住口鼻,仿佛在故意憋笑似的。
“嫂嫂说的什么话,一个姑娘罢了,何至于这样费心思?乃至连丈夫的脸面都不顾了?要我说呀,就算是有了儿子,也该时时注意自己的容貌才是。”
闻言,宁舒语总算是露出了些要笑不笑的尴尬神色,两只手一劲儿地互相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诶呀,我这人说话直,嫂嫂可千万别见怪。”
“啊,不会,不会……”
“那便太好了!”
何荣枝笑得灿烂,眼神却滴溜溜转了两个来回,声音也愈加甜美起来。
“嫂嫂应该也知道吧?京城里有不少姑娘爱慕着修珉呢,只可惜修珉早已婚配……”
“是啊,相公他……”
“不过不要紧,”没等宁舒语说完,何荣枝就插嘴打断了她,“嫂嫂也知道,修珉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加官进爵是迟早的事,不过……”
见她又留下话口等着自己填,宁舒语也相当配合,眼神怯怯地看向她,小心翼翼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啊,这官场风云变幻,若是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一辈子守在一个位置上也是常有的事,嫂嫂你,一定不想看到修珉被埋没吧?”
“我……我母家对于相公的助益确实有限。”
“那有什么的,只要嫂嫂真心爱着修珉,这事情总归是可以解决的。”
“我当然是希望修珉好的。”宁舒语言语恳切,态度也跟着急迫起来,催着何荣枝继续说下去。
“男人嘛,三妻四妾的很平常,所以,若是真心为他好,倒不如……将正妻的位子让给家底更殷实的人家……”
说这,何荣枝站起身来,坐到了宁舒语旁边的椅子上,十分亲密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嫂嫂,女人嘛,就是要以丈夫为先,不是么?嫂嫂若是真让出了正妻的位子,修珉必定也会感激你的。”
“这……”宁舒语将手抽了出来,局促地握了握,“我还得考虑考虑,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主的。”
“不急,那嫂嫂慢慢考虑吧。”
说着,何荣枝也不留恋,站起身朝外走去。
临出门前,还扭头温声道:“想想修珉。”
看着那曼妙身姿逐渐远去,梁贝只觉得头疼。
“啧啧啧,说的都是什么屁话?”
“她这么急着要这正妻的位子,我当然得满足她才是。”
“这就是你说的以退为进?”
宁舒语笑了。
“且拭目以待吧。”
《孤城》(七)
当天晚上,张修珉在外头快活完回来时,脸上还带着三分醉态。
“相公。”
“有事明日再说吧!”
“今天何小姐来过,”闻言,张修珉转过身来看她,“来找妾的。”
“哪个何小姐?”
“何荣枝。”
“她找你做什么?”
“何小姐是来给妾出主意,她说,”宁舒语小心观察着他的表情,“说相公前途无量,只是……妻子选得不好。”
听完这话,张修珉倏地直起身子,酒也醒了大半。
“舒语,她,她这人生性活泼,大约是在捉弄你的,你可别当真。”
“妾明白。”
张修珉轻轻出了一口气,却听她继续道:“妾倒是觉得,何小姐说得没错。”
闻言,才呼出的气顿时梗住了,令他呼吸有些不畅。
“娘子……在说什么?”
“何小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宁舒语不搭他的茬,状似认真地踱着步子,像是真的在考虑一般,自言自语道:“家室好,容貌好,年纪也合适,若是她能嫁入我们家来,对相公的前途必定是多有襄助。”
本打算应对她的无理取闹的张修珉此时听到这话,自己都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子你……还好吗?”
“妾没说胡话,妾是认真的,何小姐是个很好的妻子人选,妾愿意让出这个位子来。”
见他还在发怔,宁舒语往前进了两步,拉住了他的衣袖。
“相公,你可千万不要错失这个机会呀!一定要尽快去提亲,不然等何小姐嫁给了别人,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娘子……”
愣怔半天的张修珉此时才逐渐醒顿过来,将宁舒语的手包在了自己的两手之中。
“苦了你了。”
“怎会,相公只管进取功名,将来我们的孩子才能有更好的生活啊。”
相对无言,张修珉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眼眶泛红。
当晚,宁舒语就宿在了张修珉的房中。
这还是宁舒眉死后,他第一次这样柔情地对待她。
只是,如此痴缠,只让宁舒语觉得恶心。
晨起后,张修珉赖着腻歪了一阵,终于起床上朝去了,而宁舒语则坐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肚子,神情凝重。
“澈儿,你可千万要来找娘啊,娘绝不会再抛下你们了。”
既然已经商量好了,新的婚事自然而然也就提上了日程。
而成婚的第一步,就是要将宁舒语休为妾室。
听了这消息,宁父宁母简直要气炸了,宁珀当即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张修珉的鼻子痛骂了一通。
还是宁舒语亲自上前,好不容易让宁珀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不成!这事情绝无可能!”
说着,宁珀像是不想看到张修珉似的,把身子偏向妻子,面色冷峻。
“父亲,这是儿要求的,不关相公的事。”
“什么?!”宁母也坐不住了,满脸惊惶,如闻噩耗。
“父亲母亲,你们听我说,”宁舒语蹙眉看了张修珉一眼,露出一个楚楚可怜地表情来,“相公虽然被提了官职,可后面再想往上走可就太难了。”
“是啊岳父岳母,我也不想的,但……为了舒语和孩子,我们只能出此下策了,而且最近何虬也频频向我示好,我若是不应,往后怕是难走哇。”
“那你也不能,不能让舒语为妾呀!”宁母说着甚至用帕子搵起了泪。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宁母偶尔啜泣的声音。
“儿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着想,现在有了澄儿,等十多年后,她若是嫁人,也能有个好背景。”
闻言,宁珀看向宁舒语,眼中生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与愧疚。
说起来,宁舒语就是因为身份低微才去替宁舒眉嫁给了张修珉,此时这话用在自己外孙女的身上,倒是先刺痛了宁珀的心。
他不得不将自己与何虬进行了对比,不用多说,便明白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劣势。
要不是他在殿前说不上话,也不至于在此时没法给女儿撑腰。
沉默许久后,宁珀也不得不妥协了。
“那也不能……不能直接变为妾室啊,至少也该让舒语得个平妻的位子!”
“父亲,若是如此,何小姐怎会开心啊。”
宁舒语的话让宁珀更是心疼,过往种种如同走马灯似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儿啊,是爹对不住你。”
能让宁珀这样一个人红了眼眶,倒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
回去的路上,宁舒语甚至用帕子掩嘴偷偷勾唇笑了一下。
梁贝不解,问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碍于张修珉在场,宁舒语不好明说,只与她对视了一眼。
只这一眼,梁贝就明白了她的答案。
——是故意的!
一个重生之人,不断推动故事剧情让其偏离了行道,这让梁贝既为她的胜利而开心,也为她未知的谋划而感到担忧。
突然,宁舒语捂嘴干呕了一下,引起了张修珉的注意。
“娘子?怎么了?”
宁舒语摇了摇头,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如有所感一般,张修珉立刻招呼车夫找了家医馆停住,确证了宁舒语再次怀孕的事实。
结发之妻为了他自愿降低身份,这已经让他有了几分心疼,如今又有了身孕,张修珉简直有些无措起来。
“要不……再娶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他一手揽着宁舒语,另一只手随着她的手一起贴在她的腹部,神色犹疑。
“那怎么能行,好不容易让父亲同意的。”
“那,那就把这事往后缓缓。”
“不行!”宁舒语倏然打断他,直起身子反驳道:“有多少人盼着娶何小姐呢,你要是不抓紧,万一何小姐嫁了别人去?!”
“舒语……”
“就这么说定了,立刻去提亲去,等你们成亲以后,我也正好能歇息歇息安胎。”
“舒语。”
张修珉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了她。
“啧啧啧,演技一流。”
梁贝对着翻白眼的宁舒语比了个大拇指,由衷佩服。
为了加快进度,宁舒语回去后就着手置办起东西来,让张修珉的自责更加深重了。
“娘子,让下人来便好,你怎么不懂得心疼自己?你还有身孕啊。”
“让他们来弄,我不放心。”
因为怀孕的缘故,宁舒语的面颊逐渐柔和圆润起来,其中也少不了张修珉的关怀。
看着这样温柔贤惠的妻子,连他都有些自我怀疑,之前觉得妻子冷漠刻薄,是不是真的是他自己的问题?还是说他自己记错了?
这样的神情并没有瞒过宁舒语,待他强行把她送回去修养后,她终于露出了一抹冷淡的嘲笑。
“呵,温柔刀,色字刀……你说,这样愚笨的人,究竟会是个怎样的死法儿呢?”
“你想杀他?”
“我上辈子怎么就没有发现呢?”宁舒语没有搭茬,自嘲地笑了笑,“若是早一点看清他的为人,何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
……
在宁舒语的催促与帮助下,张修珉和何荣枝的婚事很快便到了。
作为被嘲讽的对象,宁舒语只在张修珉带着新妻子过门时迎接了一下,随后便如老鼠一般灰溜溜躲回了自己的卧房。
“杏儿,快去给老爷煮碗醒酒汤送去吧,他今天一定喝了不少。”
丫鬟闻言立刻去了。
“这又是哪一出?”梁贝抱臂问道。
“既然他吃这一套,那便多下些功夫,日后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我可真是越发看不懂你了。”
“你不想我这样做?”
“并不,相反,我很高兴你为自己谋划,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复仇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自己,千万不要引火烧身啊,否则一切就都完了。”
——我的积分也会完的。
梁贝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心中默默算着自己可怜兮兮的积分,生怕它一下子垮塌,让自己一觉回到解放前。
“我明白,我还有澄儿和澈儿呢,不会乱来的。”
宁舒语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坚定。
房门之外,婚礼很快进行到了最后的流程。
碍于何荣枝的身份,旁的人也不敢去闹洞房,再加上来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故而很快就给张修珉放了行,要他回去度春宵了。
临到房门口,一个熟悉的面孔先行迎了上来,正是宁舒语身边的丫鬟杏儿。
张修珉快走两步,神色担忧地问道:“舒语是有什么事吗?”
“老爷,夫人她……”杏儿下意识将宁舒语称作了夫人,随即突然停住了。
接着立刻改口道:“啊,姨娘是让奴婢送醒酒汤来,怕您喝得太醉,夫人该不高兴了。”
愣了半晌,张修珉才明白过来这“夫人”指的是谁,而“姨娘”指的又是谁。
顿时,一股酸涩之感从他心底里升腾而起,熏得他鼻头也一酸。
他忽而又回想起了白天在门口看到宁舒语时的情景。
当时的他手握红绸,正将新嫁娘带进家门,随眼一瞥便与她对上了视线,她冲他笑着,这一眼之后,就扭头钻进了宾客之中,等他再回头时,便不见了踪影。
“舒语她……睡了吗?”
“应该还不曾,姨娘说要等我回去报信呢。”
张修珉看了看眼前亮着的屋子,又看了看天色。
此时已是星辰漫天,院门外的喧哗声也阑珊不少,怕是宾客已经走了大半,时辰自然已晚。
他站在原地,双脚踟蹰,最后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后吩咐道:“快回去报吧,让舒语快些休息。”
话毕便转身进了婚房。
新婚第一夜,自然该是夹杂着欲望与痴缠的,尤其是在面对何荣枝这样举世无双的美人时。
可张修珉每一个动作都急促,完全没有新婚丈夫的珍惜与小心,何荣枝只当他是性急,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洞房花烛夜,他心里装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与他相伴几载的结发妻子。
《孤城》(八)
夜色渐浓,屋外收拾的声音也逐渐平息下来。
可张修珉睡不着了,他干躺在床上,只觉得门外的动静一丝一毫都像是被放大了一般,连同他的心跳,以及心中思念的人。
转头一看,何荣枝已然睡熟了,甚至有些微鼾声传来。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最后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小心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衫便蹑手蹑脚出了门。
“老爷去哪?”
门口伺候起夜的小厮低声问着。
“去看看舒语。”
这个时候,张府里静悄悄的,正是众人睡觉的时候,就算是去舒语的住处,恐怕也只能看到漆黑的屋子。
可张修珉却不知道为何,忍不住地快步朝那边走着。
出乎意料的是,宁舒语的屋子里还点着两豆灯。
门扉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引得屋里的女人停下了手中的笔。
“相公?你怎么……”宁舒语一脸疑惑,缓步迎了上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妾睡不着。”
“你……”是因为我吗?
这话张修珉说不出口,只好堪堪停住,扶住了身孕明显的宁舒语。
“刚才在做什么?”
他们一齐走回宁舒语刚才在的书桌,只见桌面上摊开一张宣纸,笔架上的笔尖墨还未干。
低头瞧了一眼,张修珉疑惑出了声。
宁舒语立刻解释道:“妾找了几封你写的家书临的,觉得很好看。”
成婚后,张修珉曾经因为公务繁忙回不了家,给她写过三封信,一般都是有事情要交代,末了才草草关心几句,显得尤为沉稳从容。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信中的敷衍态度,如今重新看来,竟觉得心头刺痛,脸庞烧红。
他不自觉地将这些平整如新的信笺握在手中,捏得十分用力。
“哎!相公手轻些,要压出褶来了。”宁舒语一边说一边掰开他的手指,将书信抢回去,小心放在桌上抚平。
看着她的头顶,张修珉再次体味到了婚房外的酸痛之感。
“你喜欢我的字?”
“嗯,相公的字很漂亮。”
“那,我教你写吧。”似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难过,他匆匆将笔杆塞进她的手中,然后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包住了她的右手,开始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阴影之下,宁舒语的嘴角翘起了一个狡黠的弧度。
才写满大半张纸,外面的小厮就小心站在了他跟前,附耳道:“老爷,夫人醒了,正问您的去处,下人们不知,只说您起夜去了。”
夜里本就安静,屋子里又没几个人,这声音自然也传进了宁舒语的耳朵里。
“相公,妾该休息了,您……快回吧。”
眼前的女人面颊柔润可爱,委婉的劝告更是令他的一颗心为之潮湿。
“没事。”
宁舒语揉了揉眼睛,演了个不怎么精湛的哈欠。
“好,那你也早点休息。”
尽管已经良心发现,但娶了何荣枝也是不争的事实,于是此时再多的关心也显得有些虚伪。
看着桌上的信笺,张修珉终于还是转身离去了。
回到红艳艳的婚房,看着背对他睡觉的何荣枝,张修珉忽然觉得冷清。
……
太阳很快爬升,点亮了青空万里。
何荣枝醒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花了很大心思打扮了一番,忽然问道:“相公,妾是不是应该……先去给姐姐请安呀?”
张修珉的母亲早已仙游,父亲则在他为官后第二年去当了道士,因此新婚的第二天,家里并无什么需要拜见的长辈。
甫一听到这提议,张修珉就想都不想拒绝了。
“不必。”
何荣枝笑得得意。
“那怎么行呢?姐姐毕竟是……”
“她昨晚睡得太迟,还是别去打搅了。”
灿烂的笑意瞬间垮塌,张修珉还并未发觉,已经转头吩咐下人去准备早膳了。
然而吃了没几口,又有公务来到,于是张修珉甜言蜜语几句,立刻去办公了。
成婚之前的他就事事以公务为先,何荣枝倒是没怎么抱怨,然而看着还没卸下的喜字和满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她瞬间兴味阑珊。
“收拾了吧。”
“夫人不再吃一些?”
何荣枝瞥了新的丫鬟一眼,没有解释,但随即便道:“宁夫人的院子在哪?我去敬杯茶。”
丫鬟不由得有些心慌,但主仆有别,还是乖乖去带路了。
宁舒语的院子原本挨近张修珉的书房,但为了给何荣枝腾地方,只好搬到了府里边缘处。
大约是因为仓促搬入,新院子比起旧的来,总是缺少些烟火气,连当中种的花草都肃穆颓败。
不过这倒是让何荣枝的心情好了不少。
“呦,还真来了。”
梁贝飘在门口望着,朝屋里说了一嘴。
而屋内,仍在练字的宁舒语一夜未眠,早就穿好了衣裳,等着这位张府的新妇大驾光临。
“听说姐姐昨夜睡得晚,可不是被妹妹吵得睡不着的吧?”
人还未至,声音先行,刺耳的嘲讽直戳戳扎进这屋子里,令无人烟气的院子又陡然冷了几分。
“原来是夫人,”宁舒语的脸上没有丝毫恼怒,搁下笔抱着肚子施施然走来见了礼,“见过夫人。”
“快别这样,”何荣枝虚扶一把,眼神轻蔑,“真是折煞妹妹了,该是我来拜会才是。”
说着,她手一挥,立刻有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壶茶和两个茶盏。
“姐姐快坐,妹妹特地来敬茶的。”
怀有身孕的宁舒语被推着坐在了椅子上,而何荣枝则招呼下人倒了杯茶出来,青绿茶碗上立刻蒸腾起了一片水汽。
何荣枝的身子直挺着,接过茶来便递到了宁舒语的面前。
只是,一坐一站,这茶水便高过了桌面,宁舒语不得不抬手去接。
几乎是一种默契,在场的人都各自屏住了呼吸,为了不惹麻烦,下人们甚至低下头去装看不见,可两耳倒是无一例外支棱起来等待着。
——噼啪!
一阵脆响混杂着女人的低呼,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茶碗与茶水已经撒了一地,而宁舒语伸出来的手上与手腕上,红痕触目惊心,甚至她的手上还有热气在上升。
“哎呀,姐姐为何摔这茶杯?”
何荣枝恶人先告状道:“姐姐若是对妹妹不满,大可以说出来,何必伤着自己呢?相公要是看到了,岂不是该怪我了?”
杏儿眼疾手快,立刻去取了凉水过来给宁舒语冲洗,而宁舒语则一句辩解和反驳都没有,甚至忍着疼笑了一下。
“是我不小心,浪费夫人的心意了。”
得了这便宜,何荣枝却冷哼一声,垂眸蔑视着。
“姐姐别忘了,你是妾,我是妻。既然是奴才,那便应该知道不要多嘴的规矩。”
“夫人并没有过错,是妾不小心的。”
何荣枝环顾一圈,见在场的人俱是敛眉屏息,这才觉得舒坦了不少,抬脚走了。
“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你没事儿吧?!”梁贝上前查看她的烫伤,心生不忍。
“唉,你何必故意顺着她来?让她伤害你?”
等杏儿端着水盆又去打水,宁舒语这才将手上敷着的布巾揭开,咬着牙关道:“张修珉爱的只有他自己,何荣枝也是一样。我装了这么多天的纯良妇人,不就是为了衬托她的跋扈么?”
“既然是为了利益才成婚,那么其中必然有各种妥协,所以我越是温顺,张修珉便越是会偏向我这一边,甚至将我视作他的一部分,这时候,何荣枝欺负我,便是折了他的面子。”
宁舒语轻笑了几声,盯着屋外的荒凉景色出神。
“我太了解他了,任凭他再怎么会装,也无法忍受被人折辱,所以……让他们之间生嫌隙,狗咬狗就容易多了。”
因为撤去了冰冷的湿布巾,宁舒语烫伤的皮肤开始火烧般疼了起来,然而她硬是撑到了杏儿回来,才重新将布巾敷了上去。
“这么看来,张修珉真算个矛盾的人,欺骗你,却又没法彻底狠下心,爱偷吃,却又舍不下自己的德行,这样摇摆的人,一旦被人盯上,击穿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梁贝的话仿佛是一句预言。
半个月后,吏部开始着手准备起了春试。
作为吏部侍郎的何虬自然是忙得晕头转向,而想要借着关系往上爬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前来示好的人里面,最多的倒不是考生,反而是那些当官的爹来得频繁。
为了能让自家的孩子榜上有名,平日里再怎么财大气粗、趾高气昂的人在何虬面前都得老老实实地奉承着。
“哎呀,曹郎中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是过阵子就要封闭在宫中出试题了,我再怎么也帮不上你啊!”
“何侍郎,倒不是下官吹嘘,我儿聪明伶俐,若不是贪玩了些,也实在不会来麻烦您,但是,您也得为之后的路考虑啊,如今您女儿已经嫁了人,您往后的路靠自己不也辛苦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坦白跟你讲,此事若是被人知道了,我可是万死啊!”
“何兄,我们可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也算得上是同门了,我再怎么也不会出卖你呀!往后我还得指望着你呢,若是成了,我儿必然是将你奉为恩师,你若是让他做些什么,他必定是为您做牛做马也行啊!”
一番客套下来,何虬的心中也在不断衡量着。
这几天来登门的人不计其数,如何选择是一个问题,但更重要的是,要怎么保证这些人上榜呢?
泄露试题的事他从前也冒险做过一次,然而结果却不理想,完全是因为当初那位尚书给儿子准备的答案离题千里,即便是抄在了卷上,也没有任何助益。
故而,这另外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找一个会解题的人才行,最好还得是亲信……
当天傍晚,这消息便到了何荣枝的手里。
也是,守着一个榜眼女婿,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父亲的打算何荣枝是百分百支持的,要是成了,还更能说明自己眼光的独到,于是当天晚上,她便柔情蜜意地将张修珉拉到了床上。
“娘子今日怎么如此……”
“如此怎样?”
一场酣战结束,何荣枝媚眼如丝,笑意勾人地问道。
“倒是与之前不同些。”
“那自然是因为相公实力斐然呀,”何荣枝半靠在他怀中,抱着他的脖子撒着娇,“相公当初还是榜眼,对付试题肯定也是这样厉害。”
张修珉十分受用,眯着眼道:“自然如此。”
已然点题,何荣枝便将何虬的计划说了出来。
“过阵子父亲就要待在宫里了,只有相公你能进得去宫中,到时候父亲打点人将试题送出来,你只要答了便好,什么风险都不用担的。”
“可,科场舞弊可是欺君之罪啊。”
闻言,何荣枝将手从他脖子上拿了下来,哼了一声坐到了旁边去。
“父亲是因为看重你才委以重任的,你却说这种丧气话!”
“若是别的事情,我必然是绝无怨言、万死不辞的,可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恐怕你也会被连累啊?!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哼!我只知道,是父亲一手把我带大的,他要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再说了,所有的责任都是父亲在担,你却连试题都不敢做,真是个白眼狼!”
“你!”
“这明明也是为了我们往后的舒服日子,我下嫁于你,我们两家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事情做成之后,自然也有你的好处!”
方才还浓情蜜意,现在就开始争锋相对,梁贝在门外听得是津津有味,就差拿一把瓜子嗑了。
时机已然到来,梁贝也不敢耽搁,立刻将这情况告诉了宁舒语,准备跟她合计合计。
《孤城》(九)
“他啊,本性难移,有贼心却没贼胆,实在是……”宁舒语不禁笑出了声。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他们刚才既然已经不和,那……他现在在哪?”
梁贝闭眼一瞧,看到了正在胡乱穿衣的张修珉和背对着他坐在床上生闷气的何荣枝。
“大约是要出来了,哦,他跟小厮说要去书房。”
宁舒语捏着袖子往上一提,露出了左手上的烫伤。
虽然已经不疼了,但手上和小臂上还是留下了棕色的痕迹。
“杏儿,去问问老爷有没有好用的烫伤膏吧。”
从门外进来的丫鬟见她正端详那伤痕,有些心疼道:“姨娘,您说您也真是的,早问不就好了?何至于现在落了疤。”
“行了,快去吧,千万别说是我用啊。”
杏儿没应,蹬蹬蹬跑去了书房。
“老爷,杏儿来找您。”小厮站在房门外开了个小缝儿,小心汇报道。
“让她进来。”
张修珉语气不善,脸色也很难看,让进门的杏儿有些不知所措了。
“老爷,姨娘让我来问您看有没有好用的烫伤膏。”
“她怎么了?”张修珉抬眼问道。
“姨娘她,她……没怎么,就是问药。”
见杏儿踟蹰磕巴,张修珉连带着刚才的情绪也一齐发作了出来。
“说实话!”
杏儿吓得一颤,跪在地上如实道:“夫人之前敬茶的时候,将姨娘的手给烫伤了,姨娘一直没声张,想着能好,没想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手上还留着疤。”
“怎么会?我之前见她不是好好的么?”
杏儿一听也替宁舒语委屈起来,带着哭腔道:“姨娘怕您担心,每次都往手上搓粉。”
闻言,张修珉搁下书就大步往宁舒语的住处赶去。
夜色已深,宁舒语的屋子里还点着一盏油灯。
“哎!来了来了!”
听到梁贝提醒,宁舒语挺着大肚子将手里写满字的一张卷册叠好收进了匣子之中。
“舒语。”
“相公?你怎么来了?”
见她起身费劲,张修珉立刻走到她身边扶着她。
“你烫伤了?”
“我……”宁舒语当着他的面瞪了杏儿一眼,“没有,王夫人问我要的,不知道做什么用。”
话还没说完,张修珉就将她藏着的左手拽了出来,一点一点仔细瞧着。
“何荣枝干的?”
“没,没有……”
“什么时候?”
一旁的杏儿插嘴道:“就是成亲后第二天,夫人说来敬茶。”
“杏儿!”
“舒语,为什么不告诉我?”
回想起宁舒语为他的前途做的让步,张修珉的心里一阵刺痛。
先是主动将正妻的位子让出来,后来是受了伤也不说,再看看何荣枝,则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一再逼近。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的声音隐隐哽咽,引起了宁舒语的注意,于是用空着的右手顺了顺他的鬓发,柔声问道:“相公心情不好?”
“舒语,我是不是……不应该娶何荣枝进门?”
“吓!说得什么话,相公慎言。”
“她居然想让我帮她父亲舞弊,我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利益,可,她难道不想其中又有多少风险吗?”
宁舒语朝角落里的杏儿一抬下巴,那丫鬟就会意去取了几壶酒来。
“来,相公,喝一杯吧,一醉解千愁。”
张修珉毫无犹豫地将酒灌进了喉咙。
“相公,我还怀着身孕,实在不便陪你喝一杯,不若你帮我喝了吧?今夜就宿在这好了。”
又是一杯温酒滚入喉间,张修珉本就烦闷,此时听到这柔声劝慰,便不管不顾地喝了起来。
“说实话,妾也不太懂这些,不过,夫人说的事情,应该是对相公有好处的吧?”
半酣的张修珉笑笑,迟滞半天后喃喃道:“做成了自然有好处,满朝党派林立,想来这样的事情从未断绝过。”
夜色深沉,醉意也渐浓,宁舒语一边听着他倾诉,一边劝着。
突然,宁舒语干呕一声,让张修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舒语?你怎么样?”
“没事,兴许是肚子里的孩子太闹腾了,”宁舒语轻笑一声,“当初澄儿在肚子里可没这么坏,想来这次肚里的是个男孩。”
张修珉闻言没有搭茬,只是慈爱地摸着她的肚子,沉默着。
又喝了几杯之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没头没脑地说道:“为了你和孩子。”
这话说完,他直接推开面前的杯子,拎起酒壶仰头灌了起来。
如此两壶之后,人就昏睡在了桌上。
吩咐小厮将人抬到床上后,宁舒语又让杏儿把桌上的匣子拿到了自己跟前,然后便让人都出去了。
宁舒语将匣子打开,取出了自己刚才放进去的卷册,随后便露出了纸张下面的一盒印泥。
卷册一摊,竟是一纸休书。
而这休书上的字字句句,除了宁舒语自己的名字,竟是与张修珉的笔迹如出一辙。
“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我只学了休书上这些字的笔迹,任谁学上几个月,都该烂熟于心了。”
说着,她抓着张修珉的拇指在印泥抹了一下,随即用力按在了休书上。
“咦,这上面的时间,怎么是你被降为妾的时候?”一旁的梁贝有些疑惑。
“平白多出来的休书,总该有个理由才是,之前他给我的那一张已经被我烧了,现在这张,才是‘真的’。”
“你想……杀了他?”
“他实在该死。”
梁贝用力抿了下嘴,接着比了个大拇指给她。
“姐你是真的牛。”
……
第二天醒酒之后,张修珉回房找了何荣枝。
坐在梳妆镜前的女人还在生闷气,听到他回来也不回头,一个劲儿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貌。
“需要我什么时候去取题?”
她猛地回过头来,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你答应了?!”
张修珉沉默地点了下头,看着面前的妻子从烦闷变为激动和柔情。
“你终于想通了!我这就去告诉父亲!嫣儿,快叫人备车,回何府!”
既然已经说好,何虬便在进宫准备春试前跟张修珉吃了顿饭,商量了一下传送试题的计划。
到时候他会找一个亲近的下人送几支笔出来,其中一支笔杆中空,藏了试题,只要在路上遇到此人,要了那支暗藏玄机的笔即可,无需多言。
梁贝把他们的计划告诉了宁舒语,接着便将时间调到了张修珉取到试题的当天。
这天,张修珉下朝回家,袖子里藏了一支笔。
何荣枝早在门口等了他半天,见他回来,她的两眼放光,拉着他往书房去。
半路上,他们正巧遇到了杏儿,只见她抱着一卷被子,正往门外走。
“咦,杏儿,做什么去?”
“老爷,姨娘说她母亲近日身子不好,便想带着小姐回去住几天,还想等您今日下了朝便告诉您呢。”
“这样也好……”张修珉低头看着半湿的地面,若有所思。
“回去告诉舒语,不用特地来跟我说了,我已经知道,让她回娘家的路上慢些,你仔细照顾着。”
说罢,他便抬脚和何荣枝进了书房去。
不到傍晚,宁舒语便已经到了宁府。
这样不声不响地突然回来,宁父宁母均是慌张,以为出了什么事,宁珀更是眉头深皱,感觉下一瞬就要骂那不中用的女婿一般。
“娘,儿就是想你们了,想回来住一阵子,也是一时兴起,才没来得及通禀。”
“哎呀,这说的什么话,娘难不成还会不让你回来?”
然而还是花了好些时间,宁舒语才终于让他们相信,自己并不是因为受了什么委屈才回娘家的。
这让神经紧绷的宁父宁母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娘这就去叫厨房给你们准备些吃食。”
宁母抹了抹泪花,将张澄接过走出了房门,独留宁舒语和宁珀父女二人静坐。
“舒语,跟爹说实话,出什么事了。”宁珀的神情仍旧肃穆,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暗火。
“爹,您是不是……很讨厌相公啊?”
“哼,”宁珀闻言用鼻子冷哼一声,完全不想提这个人一般,“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说,之前何侍郎还带着一些人故意孤立和针对您……对吗?”
宁珀的的眼神如两柱冷光般照过来,撇撇嘴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别打听里面的事。”
“您就不想出这口气吗?”
“呵,若不是你们早已成婚,我高低要弄他一下。”
“那便弄吧。”
听到这样直白而没有道理的话,宁珀终于露出了一些不解。
“你说什么?”
“您应该没有忘记他与妹妹……吧,其实,儿之后自愿降妻为妾,就是因为何荣枝在成婚前拿张修珉的前途威胁儿,儿忍了,本以为能引进来个‘凤凰’,没想到‘凤凰’只带着他张修珉高飞了,儿怕是要被这‘凤凰’给踩死在脚下了。”
说着,宁舒语掩面而泣,道:“儿也气啊,奈何两手空空,还有了孩子,实在有心无力。”
“你还在恨他?爹以为你们面上和乐,是已经说开了的。”
“爹啊,他做的事情,哪一个人能忍得?您瞧,”宁舒语将袖子一拽,露出了手上的伤痕,“何荣枝干的,在她和张修珉成婚的第二天。”
“吓!这!她对你做了什么?!”宁珀被惊得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爹您别这么大动静,让娘知道该哭了。”
“他就没有管管?就任那个姓何的欺负你???”
都说父债子偿,没想到到了他们宁家这里,倒是儿老子一同被欺负,这令宁珀的脸上如同被打了一巴掌般火辣辣地疼。
“爹,儿知道,当初您是想通过把我和妹妹嫁给好人家,让我们过好日子的,可你看看,张修珉竟一齐害了我们两个!”
“爹,您竟能忍得吗?”宁舒语说着,两行清泪从眼底涌出,一颗颗落在了她的抬着的手上。
宁珀怔怔站着,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从前受的这些罪,他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会苦尽甘来,可当残酷的现实与女儿的痛苦被这样大喇喇摆在眼前时,他才不得不承认——
就是因为自己的地位太低,官职太虚,才让自己和家人被人踩在脚下。
“爹,儿知道您心里难受,但是,儿今日回来不是为着跟您诉苦的。”
这话将宁珀从自责中拉了出来,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儿本想着就安安稳稳跟着他过下去算了,可儿前阵子听说,听说……”宁舒语忽然蹙起眉头,连说话都带了一些谴责的口气,“他竟然和何荣枝的父亲狼狈为奸,预备在春试上舞弊!”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知道,而且,儿确信他这样做了,他是在醉酒后跟儿说的,千真万确!今日他下朝稍晚,就是为了带试题回来,给人家答了送去!”
宁珀快步走到宁舒语面前,握着她的肩头,眼中似有爆竹闪动。
“你说的是真的!可……”那段爆竹的光猝然熄灭,他的手松了松,神情凝滞,“若是将他告发,万一连累了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宁舒语冷笑一声,打开了放在桌上的匣子。
“爹爹,他早写了休书。”
“什么?!”
看着展开在眼前的休书,宁珀的火气再也抑制不住了,他双手接过休书,止不住地颤抖着。
“好!好哇!”
宁珀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道:“我当初把舒眉嫁给王爷,我是存了爬上去的心思,但也没他们何家人这么贱!”
“既然他张修珉不做人!也别怪老夫对他不客气!”
这动静也招来了宁母,她颇有些担忧地快步走来,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然而宁珀此时什么也听不进了,将那休书收回匣子去,揣着匣子就大步往外走去。
“你先不要多问,饭送我书房吧!”
此时的宁舒语已经将泪擦了个干净,在面对宁母的问询时,也只是含糊应付,半点没有透露。
《孤城》(十)
用完晚膳后,宁舒语逗了逗将将会走路的女儿,便回房休息了。
“不得不说,你是真让人省心啊。”
面对梁贝的夸赞,宁舒语有些不解,问道:“你还遇到过别的人吗?”
“是啊,没有一个像你这么果断干脆的。”
“他们……也是重活一次的人吗?”
“那倒不是。”
闻言,宁舒语笑得和煦,道:“这便说得通了,自己的日子若不是亲自走一遍,又怎么会有人相信无可改变呢?若不是得上天垂怜,我必然也是不会相信你的。”
“你爹真能做成这事吗?”
“当然能。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爹他未必是为了我而愤怒的,相反,是因为他自己嫉妒,他嫉妒何虬的身份和地位,嫉妒何荣枝比我强……我只是抓住了他这一点稍加利用而已。”
正如宁舒语所说的,宁珀在她回来之后便着手开始查起了何虬的这桩科场舞弊案。
然而难的却是要如何找到人证物证。
几天之后,宁珀带着一身疲惫来到了宁舒语的房中,神色凝重。
“爹可有查到什么?”
“我已经基本确定了贿赂何虬的人是谁了,然而人证物证还在寻找,有些麻烦,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可有看到张修珉藏匿什么东西?”
躺在床上修养的宁舒语摸着肚子,有些担忧地看向了飘在窗边的梁贝。
只见梁贝举起右手,食指和拇指尖圈在一起,另外三根手指竖着,给她比了个“三”的手势。
“啊?”
见她不解,梁贝才优哉游哉道:“可算想起我了?放心吧,所有的交易我都看在眼里,保准一查一个准儿。”
在梁贝的指示下,宁舒语一字一句向父亲说明了传递信息的下人的相貌、名字,传递的时间、信物,甚至是赃款放在哪儿都一清二楚。
“这?你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面对宁珀的疑问,宁舒语一概都推到了张修珉的头上。
“这也是张修珉喝醉那晚同我说的,绝无虚言。”
“当真?”
“千真万确!”
“好,好!有你这句话,为父便试上一试!”
过了没两天,宁珀便收拾妥当,带着自己的同僚一起告到了皇帝面前。
面对如此言之凿凿的告发,皇帝自然是震怒非常,为了确定他们不是胡说,甚至将他和另外的三人盘问了两个时辰才决定彻查。
于是,当天给张修珉递笔的下人以及正在宫里准备春试的何虬一并被逮了来,让他们与宁珀等人当面对峙。
“何侍郎啊,知道为什么今天把你给带出来吗?”
何虬的心突突直跳,然而见屋里没有那贿赂他的人时,便也渐渐沉下心来,稳稳道:“臣不知,还望陛下明示。”
“宁主事?你来讲。”
“是。”
宁珀两手交叠冲皇帝一拜,从侧面的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了何虬身边。
“臣宁珀,告发何虬何侍郎利用职务之便,意图替人舞弊。”
“宁主事,您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就敢在陛下面前乱说?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面对他的质疑,宁珀完全不理会,只冲着皇帝道:“陛下可能不知,前阵子何侍郎的女儿刚与张修珉完婚,而这张修珉,也曾是臣的女婿。”
“你告我科场舞弊,现在又在攀什么亲戚?!”
宁珀仍是不恼,不过终于搭了何虬的话茬道:“当然有关系,若不是因为我女儿将正妻之位让给您女儿,也不至于听到张修珉酒后吐真言,说您和您女儿劝他舞弊的事情。”
“哦?这事情还与张卿有关?”
“正是,张修珉曾是五年前的榜眼,此次与他丈人狼狈为奸,便是为了早早作答后,将答案让给贿赂的考生,帮助他中举。”
何虬的脸色已有些铁青,他怎么也想不通,眼前的这个小小主事究竟是如何发现了他的秘密。
难不成,是张修珉告的密?
可是,这阵子的合作他分明很上心啊,甚至为了答题几夜未有好眠。
再说了,宁珀可是那宁舒语的亲爹,难不成他不明白科场舞弊要连坐的下场?!
“宁珀,你可知道,若是张修珉舞弊,你女儿也要被连坐?”
皇帝的脸色不善,问出了何虬令何虬困惑的问题。
然而宁珀的神色不变,甚至更加得意起来。
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卷书册,慢慢抖开后翻转过来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张郎中为了攀上枝头,早就将我女儿休弃,只是为了安胎,才一直在张府住着,如今已经回了娘家,我这个当父亲的这才知道知情的原委。”
话音才落,皇帝派去搜查的人也已经带着东西回来禀告。
当看到那箱装满了珍奇异宝的箱子后,何虬的脸色唰地变得煞白,虚汗直冒。
随后进来的还有传递毛笔的下人以及那对贿赂的父子,而最后被带进来的,则是一脸惶惑的张修珉。
“何虬,朕再问你一遍。”皇帝的目光阴狠,叫人不寒而栗。
“宁珀他们说你科场舞弊,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臣,您听臣解释啊陛下。”
还未想好借口,何虬的腿就先不争气地软了。
“将他们压入大牢!仔细审问!”
皇帝的话有如一道铁铡刀,在他与众人之间重重落下,印出了一道深渊,一道再难以跨越的深渊。
这一次,何虬赌输了。
几天之后,春试被宣布推迟,接着便是为期一个多月的彻查。
除了何虬之外,还有另外两个暗中泄题的吏部官员被抓获,这后面又一并牵连出了二十多人参与舞弊。
这事情闹得动静很大,但为了不影响科考,所有人的判决被推迟到了张榜的半个月后。
几名主犯被判了斩刑,而罪行较轻的张修珉则被判了发配充军。
在科考被推迟复又重新举办的这段时间里,宁舒语也顺利诞下了一名男婴,还未出月子时,她便听说了闹市的斩刑。
而后,张修珉的被发配的日子也很快到了。
尽管还月子还没坐完,但宁舒语坚持要坐着马车去看一眼,宁珀既是心疼她,也是实在拗不过她,便答应了。
这天正是个灰蒙蒙的阴天,城门之外,一排囚车正要出发,押解的人催促着囚犯与家人的最后告别。
宁舒语坐在铺满了厚棉被的车子里,撩开帘子远远瞧了远处孤零零的张修珉一眼。
“快别看了,小心着了风。”宁珀站在车窗边上劝道。
“父亲,能帮我带句话给他吗?”
宁珀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但还是附耳过去了。
话毕,宁珀掩好窗帘,迈着稳健的步子朝自己曾经的女婿走去。
经过几个月的折腾,张修珉已经变得十分麻木了。
他不想再计较何荣枝是如何弃他而去,又如何被抓入牢狱之中对着他破口大骂,也不想去思考宁舒语究竟是如何得到的那一封休书,又是如何预见了自己的罪行,更无力辨明自己是不是真的酒后失言,泄露了罪行……
太累了,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随便发配到什么地方去做什么苦力。
只要去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只要能不再听到狱卒的冷言冷语,不再听到刑部官吏关于舞弊的审讯,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行了行了,该走了!”
随着解差的催促,张修珉木愣愣地朝囚车走去。
“哎,这位兄弟,麻烦给我些时间,我跟他还有话要说。”
解差见宁珀也是个官吏打扮,很识趣地给张修珉留了些时间,开始去催促别的囚犯去了。
见有人在自己面前站定,张修珉这才停下脚步,顺着这人的鞋子往上看去,竟是个熟人。
“岳父?”
“别这么叫我,是舒语非要让我带句话给你。”
“她,”张修珉朝他身后一瞧,便看到了一架马车。
尽管没有任何标志,更没有认识的人在那附近,但他就是知道——宁舒语在里面。
“她是不是……该生产了?”
“已经生了,一个男孩儿。”
“那她呢?身子还好么?”
“舒语好着呢,就不劳你操心了。”
愣怔一会儿后,张修珉傻傻笑了,笑得十分纯粹,十分满足。
“舒语要我告诉你,这是你上辈子欠她的。”
闻言,张修珉脸上的笑化了,化成了一瞬间的困惑。
宁珀后退一步,给解差留出了空间。
“走!快走!”
推搡间,张修珉的脚步已经朝向了囚车。
站在原地的宁珀驻足一会儿后也转身往自家的车子走去。
他眯眼啧了一声,有些可惜自己没有看到张修珉最后的表情。
不过飘在旁边的梁贝却是将张修珉的神情尽收眼底,那是一种复杂的呆滞,混乱的平静。
“——滴滴,滴滴……
——任务完成度:94%,共完成七项任务,触发一项隐藏任务。
——积分奖励:2600分
——任务成功。
——即将抽离副本,请员工做好准备。”
城门外的荒芜景色融化消散,重新呈现出了白色空间的样子。
好不容易能得到这么高的积分,梁贝颇有些兴奋地原地蹦跶了两下,随后才想起了什么,问道:“隐藏任务是什么?”
系统温凉的声音如水般淌出,“亲爱的员工,隐藏任务为‘让张修珉身败名裂’。”
“芜湖!那宁舒语的结局怎么样?”
“宁舒语作为宁家唯一的孩子,最后继承了宁家的财产与地位,之后还为修史提供了帮助,算是名利双收的结局。”
“太好了!”
梁贝头一次感受到系统工作的意义,一想到原本投井的宁舒语一步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改变了原本的命运,她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尽管这次因为宁舒语重生的帮助,任务才顺利不少,但其中的乐趣也让梁贝心脏狂跳。
“对了对了,我现在积分一共多少了?”
“亲爱的员工,积分核算结果:13530分~”
“让我来看看下一个任务是什么呢……”梁贝摩拳擦掌地站到了系统操作台前。
《祭月7142》(一)
这次她没有再认认真真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而是打开原型故事列表,活动了一下右臂后猛地向下一划,不再管了。
等到飞速滑动的界面逐渐停下来后,梁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天意为她选择的原型故事。
这是一个与之前的风格不太一样的封面,浓厚的黑色与炽烈的红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封面的中间是一团烈焰,而烈焰背后则是一轮若隐若现的弯月。
“编号7142,《祭月》……怎么跟之前的不太一样?”
梁贝一边念着介绍栏的文字,一边发出了疑惑。
系统立刻根据背景介绍给梁贝解释了起来。
原来,编号7142是一款依托游戏产生的原型故事,游戏的名称就叫《祭月》,是有明确任务主线的游戏,而其中又设置了非常繁多的选择,以至于可以产生几十种不同的结局走向。
如果将所有不同的细节选择和故事中间的发展变化也一并统计进去,将会产生超过一万多个不同的故事线出来。
而编号7142则是提取了《祭月》当中游戏玩家最多人选择的游戏走向而形成的原型故事,也可以说,编号7142就是《祭月》最普遍的发展模式。
“游戏的主线剧情是什么?”
“亲爱的员工,《祭月》的主线任务是由游戏玩家应征为勇士,帮助克尔西大陆解除巫女的诅咒。”
“那……这个最常见的发展模式里,诅咒被解除了吗?”
系统这次没有很快解答,而是停顿了三秒钟,接着在光影屏上展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
“亲爱的员工,根据系统收集到的曾经出现过的62个结局当中,一共有两种结束模式。其中61种结局是左边的结束形式,也是游戏失败时最常出现的画面,而右边的画面则是编号7142中结局的样子。”
梁贝仔细看了看光影屏上展示的信息,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在左边的画面中,克尔西大陆的人们陷入了痛苦之中,接着画面逐渐模糊,并在屏幕正中出现了“游戏失败”四个大字。
而在右边的画面中,背景中是一个和游戏封面极为相似的样子,中间巨大的鼎中火焰烈烈,而火焰的后面则是天上的一轮残月。
然而与左边的结局不同,右边的画面逐渐暗了下来,最后变成了一片漆黑,两秒钟之后,并没有任何游戏结束的提示,反而直接切回到了游戏的开头。
“左边的是61个失败结局的提示,右边呢?右边是胜利的结局吗?”
“亲爱的员工,根据游戏后台显示,右边的结局并不代表着游戏胜利。”
“哈?那是什么意思?这个鼎又是什么意思?游戏里的勇士做了什么?”
“亲爱的员工,根据游戏后台显示,当勇士选择将后背带有月亮胎记的巫女芜月作为祭品时,就会出现右边的结局。”
“活人祭品?!”
系统的语音波纹在光影屏上显示了一段略有起伏的波纹,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梁贝。
“这一定是错误的结局,甚至……是比其他61种勇士的选择更加糟糕的结局!”
仔细查看了两遍游戏背景介绍后,梁贝将手直接按在了“进入任务”的按钮上。
顷刻间,身边的一切发生了模糊的扭曲,而耳边也传来了系统平静柔和的提示音:
“加入任务成功。
任务名称:《祭月》。
任务要求:解除克尔西大陆的诅咒。
任务1:突破巫女献祭的结局,找到正确的结局,积分奖励:1000。
任务2:隐藏任务,积分奖励:*****。
任务3:隐藏任务,积分奖励:*****。
任务4:隐藏任务,积分奖励:*****。
任务5:隐藏任务,积分奖励:*****。
任务6:隐藏任务,积分奖励:*****。
……
本次任务为分项任务,积分可累加。”
在听了一连串的“隐藏任务”和“星星星星星”后,梁贝的头都要晕了。
一转身,只见一个人头攒聚的广场中央,立着一个木头十字架,仔细辨认能发现上面正绑着一个满身褴褛的女人。
烈日炎炎下,所有克尔西大陆的臣民都垫着脚看着火刑架上的女人,而在女人身后的高台上,则站着一群服饰华贵的人,为首的男人头上戴着象征着统治地位的王冠,身边的贵族与大臣们簇拥着他,正小声说着什么。
“国王陛下,我想,祭祀该开始了。”
一个高个瘦削的戴着高帽的男人佝偻着背,掐着嗓子跟国王诺克说道。
“那就开始吧!”
得到了他的指示,高帽男人转身朝火刑架的方向走了几步,直起身子大手一挥,眼里射出了一丝诡谲的寒光。
高台之下,得了命令的侍卫们在柴堆上浇了几桶烈酒与厚油,接着将火把往上面一丢,火焰瞬间点燃,将中间的女人包围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肆意的火焰吸引而去,甚至沉醉其中,一言不发。
然而在即将被火焰舔舐的十字架上,巫女狂妄的笑声打破了这沉寂。
她笑得痛苦而疯狂,悲悯而嘲讽,令人侧目。
“我诅咒你们!”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清晰且振聋发聩的声音。
“我诅咒克尔西日夜颠倒,所有人都将成为黑夜里的蛆虫,永不见天日!额啊……”
火焰已经点燃了她的身体,血液顺着烧破的皮肉淌了出来,却无法阻止火焰的继续侵蚀。
“除非……你们将月亮献祭!!”
巫女发出了最后的一声呐喊,随即便被熊熊烈火吞噬干净,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身影了。
就在所有观看火刑的人还沉浸在懵懂之中时,一阵狂风忽至,吹来了一大片阴沉沉的云朵,逐渐遮蔽了炽热的太阳。
像是蚕食巫女的火焰一般,云朵迅速堆积成灾,掩盖了半个天空。
狂风依旧不停,原本明亮的白天霎时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狂风吹着,吹得人们站立不稳,捂着眼睛不知所措。
“星官!星官!这是怎么一回事?!”
国王在众人的簇拥下指着那个身形佝偻的大高帽喊道。
“陛下,这是女巫行刑的正常现象,”星官扶着帽子趴在地上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狂风吹下高台去,“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这场大风果然很快平息了下来。
然而,乌云散去,天空已经不再是刚才的晴空,一轮满月挂在天上,皎洁刺目。
火刑架上的火焰已经随着焦黑的木炭小了下去,十字架已经被烧了个干净,仅剩的半截木头倒在台上,女人的身躯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最后一个女巫被送上火刑架,如今已经惩处完毕,国王随手一挥遣散了懵懂的臣民,自己则在众人的簇拥下转身走向了巍峨的宫殿。
忽然消失的太阳让王宫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侍者匆忙将蜡烛点亮,照出了国王诺克沟壑纵横的脸。
王位之下,跪着瘦长条的星官,他的高帽立在身边,倒比他显得更加抖擞高傲一些。
“一年前你说是因为巫婆们才导致了克尔西的各种异象,你说要猎巫,我应允了,如今最后一个女巫已经被处死,可是你看看发生了什么?白晃晃的天为什么变成了黑漆漆的泥潭?”
“陛下,这只是障眼法啊陛下,这个漫长的黑夜之后,必然又是灿烂的白天!”
诺克拧紧眉心看着他,突然手一挥道:“把他扔到牢里去!等什么时候诅咒消失了就什么时候再放!”
在星官的哀嚎声中,侍卫将他拖离了宫殿,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前,诺克又补充道:“扔到最底层的最肮脏的最黑暗的监牢里去!”
在烛光的边缘处,大臣们屏住呼吸,恨不得将自己藏进黑暗之中,免得被诺克迁怒。
“新的星官呢?去把他找来!”
很快,一个身着星官长袍、顶着棕色卷发的年轻人弓着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陛下,我就是。”
“你叫什么名字?”
“霍奇。”
“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陛下,女巫死前曾说要将月亮献祭,那么找到这个‘月亮’就是关键。”
“月亮是什么?”
“肯定不是寻常的月亮,鄙人现在暂时还没有好的答案,陛下不如征集一下群臣的意见。”
霍齐个头不高,面颊上还留着青色的胡茬,说起话来没有丝毫畏惧,比之前的星官看起来靠谱很多。
话毕,宫殿中的众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安静!”诺克大声阻止了人们的讨论,“所有人都仔细想一想,‘月亮’究竟指的是什么,就在这里想,六个小时后给我答案!”
说完这些,诺克便在侍者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留下群臣在黑暗的宫殿中苦思冥想。
漫长的黑夜让很多人渐渐生出了困意,见大家讨论了很久都没有合适的答案,一些人干脆胡乱想了个答案后就去角落眯觉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宫殿已经没有多少说话声了,所有人都席地而坐,或睡觉,或守着黑暗发呆。
然而,随着蜡烛一寸一寸地短下去,宫殿外的夜色竟然产生了一些变化。
“嘿老伙计,你瞧,外面是不是……没有那么暗了?”
“有吗?”被叫醒的人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睛看向宫殿外的天空。
“当然有!”
“好像……没有那么黑暗了。”
说着,两人从人堆里站起身来,小心翼翼挪到了宫殿门口,一眨不眨地盯着天际看着。
又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用手肘捅了捅另一个人道:“我能看清那个侍卫的衣服了,你瞧。”
“好像……是这样。”
时间继续流淌着,一些没有睡着的大臣也跟着走到门口眺望起来,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些期待。
一个小时过去了,天际的颜色已经变成了青灰色。
站在门口的一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垂垂老矣的大臣突然大喊道:“天亮了!太阳出来了!”
这阵喊叫声吵醒了宫殿里大部分的人,大家一圈一圈地围在门口与窗户旁,看着逐渐发白的天空,激动地浑身颤抖。
“陛下呢?!”
守在王座旁的侍者闭着眼睛嘟囔道:“陛下还在休息,不要喧哗。”
“你个蠢货!快去叫醒陛下!太阳出来了!”
停顿了片刻,侍者突然睁开双眼,看着窗外乳白色的天边,惊叫了一声,接着立刻前往国王的寝室了。
《祭月7142》(二)
被吵醒的诺克披挂着衣裳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挥手赶开群臣,亲自走到了宫殿门口。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两次眼睛,接着拍这手大笑起来。
“哈!哈!哈!是白天!太阳要出来了!”
是的,太阳要出来了,远山边缘已经漏出了强烈的阳光,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太阳的上升。
在众人的注视下,太阳的轮廓挣脱出了山峦。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称赞着国王的功绩与伟大,然而没开心多久,所有人便听到了一声惨叫。
随即是更多声叫喊。
守在宫殿外面的侍卫在原地挣扎着,连武器都被丢在了地上,他们像是被不知名的魔鬼缠上了一般,一个劲儿地扭动着,拍打着身体各处。
宫殿的人们瞬间安静下来,很快,一个大臣便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侍卫喊道:“快看!他流血了!”
只见宫殿台阶下的侍卫脸上出现了斑驳血迹,正顺着他的面庞和脖子往下流,很快,连他的手臂上也开始溃烂流血,像是受了火刑一般。
在痛不欲生的喊叫声中,离宫殿较近的几个侍卫挣扎着朝宫殿跑来,其他的侍卫则是就近寻找着阴影躲避。
大臣们急忙给满身是血的侍卫让开了路,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地板上滚动。
“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伤势较轻的侍卫已经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给国王行了个屈膝礼。
“陛下,这阳光太烫了,我像是被扔进了巫婆的热汤锅,浑身都痛得要命!”
诺克呆愣半天,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宫殿门口照射进来的阳光,接着他随手指着一个大臣道:“你,去试一试。”
被指到的大臣满脸惊惧,然而身边的人们都躲到了旁边,将他空了出来,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宫殿门口,战战兢兢朝阳光伸出了手。
“啊!”
一声尖叫之后,那大臣已经收回了手,只见一根手指上被烫得红肿,甚至指尖还有点发黑。
所有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在嘈杂声逐渐放大时,诺克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平日里威严。
“所以,一晚上过去了,对于‘月亮’大家有了什么想法吗?”
原本还在互相交流的大臣们纷纷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子不说话了。
“你,对,先从你开始吧。”
诺克指了指自己左边第一个大臣,下巴一抬示意他说出自己的答案。
“额,陛,陛下,臣以为,这个月亮,指的是巫婆制作的一种月亮药水,可以让接触到的人化身狼人。”
诺克沉默了一会儿,叫身边的侍者开始铺开纸笔记录。
“下一个。”
“鄙人以为,是西面劳恩山脚下的一种鱼,听说是叫月亮鱼的。”
“下一个。”
“应该是……月亮石吧,我们应该举全国之力找到最昂贵的月亮石去祭祀。”
……
从太阳出来开始一直到烈日高悬,所有大臣们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完,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都记录好了?”
“记录好了陛下。”
“好,从今晚开始,尽快找到这些东西,一个一个试。”
说完,诺克才吩咐侍者给大臣们准备吃食,这不禁让人们松了口气。
“诶,系统?”
抱臂看了半天的梁贝眯着眼睛问道:“‘月亮’究竟是什么啊?”
“亲爱的员工,系统正在检索……检索完毕,系统未检索到正确答案,请自行探索。”
“……有点小气了昂。”
夜晚很快再次降临,宫殿前的广场上被支了个祭祀的台子,上面放着一口大鼎,里面点起了熊熊烈火。
被搜集来的‘月亮’被星官一个个祭祀过去,然而到了白天,依旧没有任何效果,太阳还是烫得吓人。
到了夜晚,剩下的‘月亮’被陆续祭祀,名单很快用尽。
所有人都站在祭祀的大鼎面前沉默不语,尽管天际已经出现了一丝光亮,但头顶的月亮却仍是亮得刺眼,这让他们心中都隐隐有些担心。
又是一轮太阳逐渐升起,被抓来试验的囚犯被拴在门外,不一会儿,便被晒得发了狂。
“星官!”
诺克叫来霍奇,问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陛下,臣以为之前并不应该杀掉女巫……或许我们可以找到最后一个女巫的转世,供奉起来以平息她的怒火。”
诺克停顿片刻,指着几个大臣道:“立刻按照星官的要求去找,另外,征集宫廷中所有人关于‘月亮’的答案,男女不限,年龄不限,只要能破解诅咒,便加官进爵。”
几天过去了,宫廷中收集来了海量的回答,可是一一试过之后,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克尔西大陆的所有人都生活在了不见天日的黑夜之中,像那位女巫诅咒的一样,人们像蛆虫一般,在阴影中苟存。
“嘭”的一声,诺克将手砸在扶手上,胸膛不住地起伏着。
“来人!张榜!将榜贴到克尔西所有的角落去!只要能解除诅咒,这个人的姓氏将写入贵族之列!”
“陛下,”等领命的人离去后,霍奇朝诺克的方向走了一步,“最后一个女巫死去的那天,一共有168个女婴诞生,她们和家人已经等到宫殿外了。”
诺克仿佛找到了一个救命稻草,立刻起身往外快步走去。
到了广场的高台上,便见下面站了许多百姓,他们的穿着或高贵或破败,却都无一例外地怀抱着一个女婴。
“陛下,这是写着女婴名字的字条。”
霍奇端来一个箱子,上面仅开了一个小圆孔,可供人伸进手去。
“诸神啊,保佑你虔诚的信徒找到光明的路吧。”
诺克双手合十祷告着,随即从箱子了抽选了五个纸条,而被选中的女婴们则被家人抱着走到了他面前。
“她们是破除诅咒必不可少的部分,为了克尔西的光明,请将孩子留下吧,我将给你们一笔丰厚的补偿,就当孩子被献给了诸神吧。”
抱着孩子的父母面露纠结,有的甚至小声啜泣起来,跟孩子做最后的告别。
“陛下,这是小女的荣幸!”
一个衣衫褴褛的父亲将孩子递给侍者,眼里满是兴奋的亮光。
“请问,奖赏……”
诺克轻轻皱眉,让侍者将一盒钱币递给了他。
“陛下圣明!那……鄙人就先告退了。”
“你就一点都不伤心吗?!”一旁一位眼含热泪的妇人看不下去了,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
“伤心,我伤心!但这是为了克尔西!”说着,他将装满金币的盒子一举,咧着嘴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诺克也有些不忿,但毕竟是自己要人家送孩子过来,也不好说什么。
他将被痛快抛下的女婴接过来,发现在众人的啼哭声中,她却是笑着的,这让诺克愧疚的心也好受了很多。
“放心,我会让你生活在更好的环境之中。”
“陛下,您瞧。”
身边的霍奇忽然指着女婴后颈的皮肤低呼起来。
只见她后颈下方的皮肤上有一处浅棕色的斑块。
“这是什么?”
诺克让女婴坐在自己手里,把她的小脑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接着小心打开了包裹她的布条。
只见她后颈下面有一块弯月形状的胎记。
“陛下,这与那天的月相是一模一样的!她就是那位女巫的转世!”
诺克终于露出了一个难得一见的微笑。
在愉快的氛围之中,梁贝的眼前逐渐暗了下来。
“她真的是那个女巫的转世?”
“亲爱的员工,是这样的。”
“那……在编号7142中,勇士就是将她作为‘月亮’献祭了?”
“亲爱的员工,是这样的。”
……
画面再次变亮,梁贝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巍峨的高山,高山上建造有一处洁白的宫殿,而此时正沐浴在阳光下。
“这里是?”
“这是那个女婴的住处。”
“啊?主角不是勇士吗?背景介绍完之后游戏不就开始了?”
“亲爱的员工,勇士的路线是游戏玩家的开始,但在编号7142中,游戏的谜底似乎就在芜月身上。”
“芜月?是那个姑娘的名字?”
“亲爱的员工,是这样的,今天是她十六岁生日。”
“十六年……克尔西在黑暗里呆了十六年啊。”
梁贝飘进宫殿,所有人正在白天安睡,这已经是克尔西大陆上的人逐渐形成的习惯。
然而,在宫殿边缘的一处小阳台上,突然有一个人探出了头。
那是一张精灵般的面孔,亮晶晶的眼睛与所有人的克尔西人都完全不同。
“她不怕阳光!”
系统在她头脑中给了肯定的答复。
只见芜月小心翼翼从厚重的窗帘后走出来,然后像是一株植物一般在阳光下舒展开双臂,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温暖的阳光。
“啊!”
一睁眼,芜月就看到了抱臂飘在半空中的梁贝正跟她大眼瞪小眼,似乎在观察着她。
“你!”
芜月扶着石柱栏杆朝下望了望,下面是深深的山谷,一条融雪溪水从山上流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会飞?!”
梁贝忍不住笑了,道:“算是吧,你好像也很特别呢。”
“我从出生以来,从来没见过可以飞的人!而且,你也不怕太阳!”
“人本来就不应该怕太阳的。”梁贝轻轻落在栏杆上,和她一起看向太阳。
“是因为……那个巫女,对吗?”
“你知道?”
芜月点点头,接着小心翼翼道:“他们说,我就是她……”
“那你怎么觉得呢?”梁贝转过头看着她。
“我不知道,”芜月摇了摇头,蹙起了眉头,“他们不准我看巫术类的书籍,不让我多问诅咒的事情,可是……”
“我也想为克尔西出一份力,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应征勇士,就我不行呢?”
“也许,他们是想保护你,不想你再受伤害。”梁贝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神情。
只见她低垂下有些可爱的头颅,手指不自觉地搅在了一起。
“我也想试试……”
“芜月?”
突然,窗帘后传来了一阵呼唤,有人找来了。
《祭月7142》(三)
“嘘!”
芜月退无可退,只能无助地用手指抵着嘴唇示意梁贝不要说话,接着有些认命般蹲在了狭小的阳台上。
“你在外面吗?芜月?你打伞了么?”
房间里的侍女仍在呼唤着,却因为惧怕阳光而不敢打开窗帘。
“怎么办啊?”
芜月焦急地左顾右盼,在对上梁贝的目光后,有些傻气地双手一砸,喃喃道:“你也不怕阳光,不然我就说,是你给我施了魔法?”
梁贝有些哭笑不得,问道:“你是想拉我下水?”
小姑娘求助似的双手合十拜了拜,模样十分滑稽可爱。
“你可以试试……”
话才说了半句,芜月就十分兴奋地将窗帘拉开一个小缝,朝屋内探头道:“可儿姐姐,我发现了一个精灵!”
“……但结果我可不保证。”
梁贝话音刚落,便听到屋内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啊!!!芜月在阳光下!”
叫喊声引来了别的几个侍女,而此时的芜月已经重新回到了黑暗的房间内。
“你怎么样?”一个年轻的侍女拉过芜月翻来覆去地检查,神色担忧。
“我没事!”
“你怎么会……”
侍女的话没有说完,然而所有人面面相觑,都默契地想到了那个传说,以及芜月的身份。
“是她!她可以飘在空中!她是个精灵!是她让我不怕阳光的!”芜月指着身边的梁贝大声解释道。
然而在几个侍女眼中,芜月的身边空无一人,这让她们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你在说什么啊?”
“你还好么?”
……
怪异的事情终于被人悄悄告到了诺克那里。
然而胡子已经花白的诺克不怒反笑,眼睛里闪烁出了一丝光亮。
“快!快告诉克尔西的所有人,芜月是个圣女,她将保佑勇士们得到真正的答案,拯救大陆!”
“国王陛下没有居然没有生气吗?”芜月问着报信来的星官道。
“当然不会,陛下深明大义。”
小小的风波过去,芜月的生活还跟之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周围人看她的眼神却变了。
她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与意味,似乎是好奇,又像是某种羡慕,甚至夹杂着莫名的恨意。
这天,芜月正大大方方地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晒太阳。
宫殿修筑在山腰上,窗户外面就是群山与峡谷,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示出一种涤荡人心的美感。
芜月在微风中逐渐陷入了沉睡。
不一会儿,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靠近,窗帘被拉开了一个小缝,随即便是泼洒而来的热水。
滚烫的开水落在芜月的身上和脸上,蒸腾起了一阵水雾,也让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芜月!”梁贝穿过窗帘,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儿的背影。
一路跟过去,发现竟是芜月奶妈的小孙子。
做了坏事的小男孩很快回到祖母的房间,躺回了自己的小床上,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是你奶妈的孙子干的好事!要不要告诉她把那小孩儿弄走?!”
梁贝急冲冲回到阳台,却发现芜月表现得异常镇静。
“不用了,他可能只是好奇吧,他之前也被太阳烫伤过。”
“可……”
芜月并没有继续听,反而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不用叫人来治疗一下吗?”
就在梁贝为她红肿的伤痕着急时,却发现她的伤痕竟然有了愈合的趋势。
梁贝揉了揉眼睛,仔细盯着伤痕的边缘,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会巫术?”
“这就是巫术吗?”芜月睁着懵懂的眼睛看向她,有些糊涂,“我没有学过,但是……我从小就会一些别人不会的东西。”
“啧,你不学巫术真是可惜了……等等!”
梁贝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询问系统道:
【芜月的结局具体是怎么造成的?】
【亲爱的员工,根据游戏文本提取的结果来看,勇士进入宫殿时并没有好的答案,在进入神山,也就是员工当前所在的地方后,在祭祀前无意中看到了芜月的胎记,于是便将她指为‘月亮’。】
【那其他人就相信了?】
【在游戏当中,勇士通过收集信息与证据说服了所有人,根据提取的文本显示,因为芜月是许下诅咒的女巫的转世,所有其他人认为她与答案有关也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文本中添加了合理性的内容?】梁贝抓住了系统回答中游戏与游戏文本的不同,突然发问道。
【亲爱的员工,是这样的。】
系统话音刚落,一幅逼真的画面就呈现在了梁贝的脑海之中。
在夜色中,人群聚集在炉鼎的周围,眼睁睁看着芜月被投入了火焰中,惨叫声渐渐平息,可月亮仍亮得刺眼,而游戏到这里就结束了。
没有任何游戏结束的提示,只有逐渐黑暗的画面。
梁贝睁开眼,看着眼前还在治伤的芜月,突然在脑海中问道:【做出这样选择的玩家有多少人?】
【注册玩家共有二十多万人,加上游客将近三十万人,其中产生的故事样本更是难以计量。】
【那么,这个以芜月作为‘月亮’的样本占总体的多少?】
【亲爱的员工,根据检索结果,此结局占所有样本的五十二分之一,事实上,有六千多人曾做过这个选择。】
【所以……她就被这么多人一次又一次地投入火焰当中,循环往复……】
系统没有应答,只发出了微弱的滋滋声。
“你去过外面吗?”
“啊?”
面对梁贝突然抛出的问题,芜月有些还有些发懵,一脸困惑地抬头望向她。
“我带你走吧。”
梁贝的神情没有丝毫犹豫,目光坚定地落在芜月盛满日光的眼中,等待着她的选择。
“是去宫殿外面吗?”
“对,还可以更远,只要你想。”
“可……”芜月睁着明亮璀璨的眼睛,连自己的伤都忘记了,开始环顾四周的山脉。
她所居住的地方正是王宫后面的高山,没有捷径可以供人们随意上下,只能用双腿跨越一个个艰难的障碍。
“好啊。”
芜月抬起头,看向了梁贝。
尽管她并不知道这样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更不知道梁贝将如何带她离开,但看着高悬的太阳,她还是这样回答了。
“我跟你走。”
“宫殿这里有快死的人吗……算了。”
在芜月不解地目光中,梁贝飘出去看了看周围的地形,接着一脸兴奋地回来了。
“或许,你敢上绳索吗?阳台下面有比较平坦的地方。”
……
出逃计划就这样在梁贝非常即兴的情况下发生了。
芜月收拾好行囊,接着找了几根粗壮的长绳,一头拴在阳台上,另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就这么顺着阳台边缘爬了下去。
她们趁着阳光正好,在入夜前便离开了宫殿四周,顺着山间小路下山去了。
这样的变故也很快传到了王宫。
得知消息的诺克异常震惊,一度以为是有人把芜月给掳走了,尽管真实情况与他的猜测也并无差别。
“陛下,并没有发现有人闯入,而且阳台上有绳索,可以肯定是圣女自己跑出去的。”
“那也极有可能是贼做出的假象!”
诺克起身来回走了几圈,下令道:“她离开没多久,马上派人去找,让百姓们都注意一下,有没有可疑的人……”
“陛下,这并不合适。”
星官霍奇打断了他的吩咐,解释道:“我们前几天才放出消息说芜月是圣女,鼓舞了人心,要是现在又说她失踪了,岂不是会闹得人心惶惶?”
听到这,诺克也只得作罢,只能让侍卫们暗中去寻找了。
……
夜色渐浓,芜月和梁贝已经离开了王宫范围,来到了都城边缘。
曾经繁荣热闹的都城早已不复从前,尽管因为诅咒的缘故,这十几年间蜡烛的产量暴增,人们所经之处都是灯火通明,但她们却时不时能看到衣衫褴褛的行人经过。
越靠近王城边缘,这种现象就越是频繁,即便是穿着华贵的人也没有好到哪去,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年轻人更是个头不高,看起来严重缺钙。
走了很久,芜月的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于是便找了一家饭馆吃饭。
这是个仅能容纳□□张桌子的小饭馆,比起芜月居住的宫殿的下人房间还要小一些。
芜月找了个角落里的两座小桌坐了下来,毫不顾忌地吃着盘子里潦草的肉块。
“嗯!好吃!”
尽管克尔西的人们受到了女巫的诅咒再也不能享受阳光,但这个诅咒并没有影响除人以外的任何生物,因此这块肉仍是鲜美紧致的。
看着芜月餍足的神情,梁贝的下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我看过了,大陆西南边的山脉南侧是一片无人的旷野,你若是在那里定居,一定会过得很惬意,还能吃上新鲜的蔬果和肉类。”
“真的吗?!”芜月边吃边含混不清地问道。
然而梁贝的目光却被窗外经过的士兵所吸引了。
她闭上眼睛回溯过去发生的事情,才明白了他们眼中搜寻的目光究竟所谓何意。
“芜月,快把后背遮好。”
闻言,芜月没有迟疑,将身旁刚买的披风裹在身上,还用围巾把自己的脖子也缠了个严严实实。
“怎么了?”
梁贝指了指窗外巡逻的士兵,道:“诺克已经得知你离开的消息了,他没有扩散消息,但派了士兵出来寻找,依据就是你脖子上的胎记。”
说着,梁贝绕到她身后看了看,还觉得不够保险,提醒她道:“一会儿出去还得买一些易容的涂料抹一抹,免得出事。”
目送士兵离开后,芜月这才继续喝起了碗里的浓汤,然而兴致却不如刚才了。
《祭月7142》(四)
“姐姐,行行好吧。”
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男孩儿从门外进来,在坐着人的饭桌边一个个地乞讨而来,终于走到了芜月的跟前。
他的眼睛颓靡,没有亮光,身上也瘦得可怜,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把他捏散架似的。
“你几岁了?”
“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了。”
听到这话,芜月的眼睛闪烁几下,接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梁贝。
碍于他的存在,芜月也不能说什么,于是从包裹里迅速摸出一些钱来递给了男孩儿。
等他热烈地赞颂完离开后,芜月才蹙着眉头喃喃道:“他比我都大!可看着比我小好多!”
接着又伸出匀称的浅麦色的胳膊凭空比划道:“他的个头还没有我高!”
“啊!”
斜对面的一桌传来一阵惊呼,旁边立刻围了一圈人。
“那边怎么了?”
梁贝穿过人群进去一瞧,看到一个姑娘躺倒在地,旁边的男人正小心摇晃着她。
“谢莉?谢莉?!醒醒!”
“一个姑娘昏倒了。”梁贝回来对着探头探脑的芜月道。
“我去试试!”
“你要用巫术?”
“嗯,虽然我没有治疗过别人,但既然对我有用,那对别人应该也行。”
芜月说着就站起身来,却被梁贝唤住了。
“等等!别让他们知道你有巫术,现在……已经没有女巫了。”
毕竟,最后一个女巫已经死在了火刑架上。
见芜月踟蹰,梁贝赶紧支招道:“你随便搓个什么东西给她吃了再治,就说是秘方。”
“好。”
芜月四下看看,马上切下了一块肉粒又裹了一层可可粉,这才着急忙慌朝人堆走去。
“让一让,都让一让,我是医生,让我来。”
听到“医生”二字,人们便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通道,放芜月过去了。
她装模作样地扒开姑娘的眼睛看了看,又摸了摸她的侧颈,最后捏着她的脸颊看了看她的喉咙,这才眼疾手快将肉粒伪装的“药”给她塞进了嘴里。
“你给她吃的什么?”守在女孩儿身边的男人有些担心地问道。
“这是我家的秘方,起效比较慢,我在这里守一会儿。”说着,她握住女孩儿的手腕,暗中用自己半生不熟的巫术治了起来。
为了不被男人怀疑,她胡乱起了个头,跟他聊了起啦。
“你们是王城的人吗?”
“不是,我们是来应征勇士的,家在三十里外的达多洛克,唔,我叫赫克托。”
“那她……”
“她是我妹妹,跟我一起来的,”男人低垂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家……除了我们两个已经没有人了,只能来碰碰运气。”
“这样啊,听说胜利的勇士可以得到丰厚的报偿呢,即使没有成功,提供新的方法也会有奖赏。”
“对,就是为了这个。”
“你们找到答案了吗?”
赫克托的手指粗短,有些不安地搓了搓,喃喃道:“还没。”
“别担心,肯定能找到办法的!”
还没等他回应,躺在怀中的姑娘突然颤动了一下,眼珠也开始转动起来,随即又是几声咳嗽。
“咳咳咳……”谢莉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逼仄的屋顶,“我这是怎么了?”
“谢莉!太好了!”赫克托紧紧抱住妹妹,眼眶里积蓄起了莹莹泪光。
“谢谢你!”
“能帮到你们我也很开心。”芜月脸上的笑意绽放开来,如同一朵灿烂的向日葵,充满着克尔西大陆渴求的生机和活力。
夜色深处,传来一阵微弱的“锵锵”声,吸引了店内店外所有人的注意。
“诶!张榜了!快走快走……”
赫克托听到人们的交谈,脖子也跟着伸了老长。
“抱歉,我们也该走了。”他把妹妹拉起来,跟芜月道了别。
从饭馆出来之后,芜月跟着梁贝逆着人潮去了一家专卖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店里,买了一些易容的药水。
付钱的时候,她瞄到了老板手里看得津津有味的书。
“老板,你看的是什么书?”
那老板颧骨很高,下巴又很窄,让人很容易以为他是个干瘦的人,只见他左右看了看,招呼芜月到了柜台靠里的地方,这才露出了他原本丰腴的身材。
“嗐,小姑娘好眼光,这可是我珍藏的巫术书籍,”他压低声音,瞅了一眼别的顾客,神色鬼祟,“可不要被人发现了。”
一听这话,芜月的眼睛就差粘到书上了,一边掏行囊一边问道:“老板,这书怎么卖?”
那老板眼疾手快将书收起,眼珠一转,道:“小姑娘,这可是孤本,不过……你要是真心想要的话,我这里倒是有复刻本。”
芜月根本不听,掏出一个自己曾带过的宝石戒指递到了老板面前。
“我就要这本。”
这次轮到老板的眼睛粘在戒指上了。
“这好像……是宫廷货啊,我瞧瞧。”
芜月将手往回一抽,伸出另一只手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东西绝对没问题。”
“这……”
“你放心,我就坐在这里看书,等着你验货。”
话毕,老板才心满意足地交出了巫术书,接过宝石戒指仔细研究了起来。
芜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找乱七八糟的货物旁边找了个高脚凳就抱着书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尽管没人教过她这些东西,但当她开始读书上那些文字和怪异的图案时,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就涌上了她的心头,让她几乎无师自通。
夜色缓缓开始稀释,窗外的人声也变得稀疏起来。
老板这才抬起头望了望,立刻跑着去将门缝关好,又把窗帘拉了个严实,开始招呼客人们离开了。
“小姑娘,还不走么?天要亮了。”
“就走。”
芜月这么说着,眼睛却还离不开书本,翻开的页面上鬼画符似的写着凌乱的文字,但她却看得十分认真。
“小姑娘,这里还有一本,”老板从身后书架的角落里抽出一本被布巾包裹好的书递给了芜月,“也是和巫术有关的,送你了,快拿着走吧,天快亮了。”
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她有些惊讶,但还是道了谢,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
“等等,买一把白天用的伞。”梁贝适时指着立在角落的一堆伞道。
这是克尔西人在白天不得已出门时常用的伞,伞面宽大,边沿垂坠着极长的罩布,可以防止打伞的人被阳光晒伤。
旁边一个准备离开的客人也买了同样的伞,不过他并没有背着行囊,不像是要远行的样子。
“您好,冒昧一问,您是要去哪?”
那人友好地朝芜月笑笑,解释道:“我是要去找‘月亮’,那东西只在白天出现。”
“你也是要应招勇士?”
男人腼腆一笑,道:“我想要治好克尔西的病。”
说完他便急匆匆离开了。
芜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最后才晃晃悠悠走出了店门。
撑着伞假模假式地朝城门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便能看到城门内外都建设了用于遮阳的建筑,里面挤满了躲避阳光的人。
他们无一例外都穿着简陋,想来应该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因为无法接受光照,他们的皮肤状况非常糟糕,苍白且不平整。
芜月在遮阳棚不远处停了下来,透过帘子的缝隙定定地看着这些人。
“怎么不走了?”
面对梁贝的疑问,她吞咽了几下,才小心翼翼道:“我,我不能走。”
“我后悔了,”她蹙着眉头看向梁贝,眼神里满是委屈与悲悯,“我不能走了。”
“对不起,我……我听他们说过,我是那个女巫的转世,你知道么,刚才我在看那本书时,我总觉得很熟悉,上面的字迹,上面的图画……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我相信,这就是我该学的东西!”
“芜月……”
“对不起……克尔西是我的家,我也想治好它。”
【系统?】梁贝站在原地,在脑海中唤醒了系统,【这个游戏是不是必须解除诅咒才算赢?】
【亲爱的员工,是这样的。】
“那……”梁贝思索片刻,对上了芜月渴求的眼神。
“那就试试吧。”
“真的?!”芜月倒地还是个小孩儿,得到她的应允后激动地跳了起来。
为了不被人发现端倪,梁贝赶紧催着她跑到了一个街巷,在无人注视的地方拉开了伞罩。
芜月对于巫术的热爱仿佛与生俱来,只见她盘腿坐在地上,把伞柄靠在自己怀里,接着掏出换来的两本书开始继续读了起来。
“石头变青蛙?”
太阳渐渐西斜,芜月还在捧着书读,时不时还凭空实验一番。
这会儿又读到了好玩儿的巫术,便指着旁边的石头一阵叽叽哇哇乱念一通,听得梁贝的耳朵都像是进了什么脏东西似的难受。
“咕呱!”
一声蛙叫让抓耳挠腮的梁贝猛地直起了身子。
“好诶!成功了!”
“牛哇,你这是开挂了吧?”
说话间,梁贝的脑子里突然有个异样的念头闪过,让她觉得很重要,可是再回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了。
“就快到晚上了,今晚应该还会继续张榜。”
“勇士榜么?”芜月收起书籍,朝城门告示栏的方向望了望。
“对,应征的勇士有一个月的时间寻找‘月亮’,一个月后只要找到的方法与之前的没有重复,就可以到神山祭祀。”
“我一定会找到‘月亮’的!”
找了家店面简单吃过后,她们终于等到了从宫廷前来张榜的人。
“易容水抹好了吗?”
“嗯嗯!我们去看看吧!”
人群中,芜月突然发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赫克托,谢莉?”
“是你?”
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三人便走出人群到了一旁寒暄。
《祭月7142》(五)
“你也是要去找‘月亮’吗?”
“嗯,我想试试。”
“那你想好了吗?”赫克托远远看了看告示栏上贴着的上一次勇士们提供的‘月亮’名目,有些发愁。
“还没,你们呢?”
赫克托摇了摇头,接着盯着名目表喃喃道:“倒是可以从这些里面找找灵感,只要提一个从没人试过的东西,就可以拿到奖赏。”
一旁的谢莉脸颊红扑扑的,对于这个救命恩人很有好感,她主动拉着芜月的手邀请道:“不如我们做个伴吧,有什么需要还可以互相帮衬。”
“好啊!”
【滴——已检测到编号7142的勇士。】
脑子里突然发出的提示声让梁贝有些摸不着头脑,左顾右盼了半天后,她将视线移回眼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赫克托?】
【亲爱的员工,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是他把芜月送上祭祀台的?!】
【亲爱的员工,是这样的。】
……
梁贝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如果不是因为她没有肉身,恐怕这时候已经拉着芜月跑路了。
但此时事情还没有发生,梁贝也不好打断兴奋的芜月,只好默默飘在一旁等待时机。
【系统,他们这一个月怎么找“月亮”?】
【亲爱的员工,游戏线索就隐藏在克尔西大陆上,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被当做“月亮”进行取材以及制作。】
梁贝分神听了一会儿三个人对于“月亮”的奇思妙想,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个女巫死后,有玩家找到过巫术书籍吗?】
【系统检测中——检测完毕。亲爱的员工,游戏中的可用材料中包括巫术书籍。】
【有玩家使用过吗?】
【系统检测中——检测完毕。巫术书籍的使用情况为:39人,135次。】
【他们怎么用的?】
又是一阵检测,系统在梁贝的脑海中罗列出了一个统计清单,上面呈现了这些玩家对于巫术书籍这个材料的使用情况。
原来,书籍当中存在很多可以实操的制造指南,然而可以破解并使用的只有寥寥几页,做出来的要么是诡异的魔药,要么是看不懂的器具,在祭祀之后都没有什么用。
【那……】
梁贝看向芜月,她已经跟着赫克托和谢莉一起找了个台阶坐下,商量着‘月亮’可能的样子。
“芜月。”
见她看过来,梁贝才问道:“今天看的书,你能看懂多少?”
芜月装作思索的样子,避免了兄妹二人的怀疑,然后慢悠悠踱到一旁,悄声道:“看得懂的有一半,其余的……我相信只是时间问题。”
“好。”
【系统,这片大陆上现存的巫术书籍还有多少?都在哪里?】
【系统检索中——检索完毕。】
梁贝的脑海中出现了七行文字,每行都标注了书籍的名字、地点以及样式,除了今天得到的两本以外,其余基本正好分布在王城范围内。
“梁贝,怎么了?”
“你想要巫术书吗?”
“想!”芜月的眼神中露出了难以掩藏的迫切。
“我看过了,除了你今天拿到的两本,还有五本……”
“在哪?!”
“在王宫。”
这个回答令芜月有一瞬间的愣怔。
梁贝也一样没有想到,好不容易逃离了王宫,如今又要想方设法回去了。
“没关系的,只要我学会了这些巫术,总有办法得到剩下的几本。”
芜月的眼睛里反射出了月亮的影像,那样寒冷,而且醒目。
“在王宫的哪里?”她又追问道。
“四本都在王宫的书库,还有一本……在地牢。”
……
三人商量了一会儿后,赫克托灵机一动,想出了自己的办法。
“我记得小的时候,祖父曾经讲过,克尔西大陆东面的海中有一块月亮形状的玻璃岛,就是这东西反射太阳的光形成了月亮!”
“啊?我怎么没听过?”谢莉眼睛微微眯起,并不相信哥哥的说法。
“那是只有我爷爷知道的秘密,再说了,爷爷告诉我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谢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嘟囔道:“那你难道要造船出海吗?”
“不用!”
赫克托左右看看,接着招呼妹妹和芜月靠近,悄声道:“我们只需要找到一块样子罕见的玻璃,然后说成是从月亮小岛上取来的就可以!”
“可是……”芜月抬头看着月亮,回忆了一会儿,“我记得这个东西已经被人用过了。”
“什么?!”
“真的,”芜月从包里翻出一个小册子,哗啦啦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他们看,“这是两年前一位跟你同乡的勇士提供的答案。”
“啊?他不会也是随便找了块玻璃冒充的吧?”
“这个不清楚,但他找的还是一块月亮形状的玻璃。”
赫克托苦恼地揉搓着自己的短发,顿时失去了活力,芜月见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看向梁贝求救。
此时的梁贝正思索怎么替芜月找到巫术书,忽然被她打断,便不假思索道:“既然是游戏,当然是去找NPC问路了,顺便捡点材料……”
“找NPC!”
芜月兴奋地对兄妹俩复述出来,脸上洋溢着一股过分乐观的天真气息。
“你在说什么啊?”
梁贝不禁扶额,忙给芜月解释道:“找城里的人问问,随便问问,总会有线索的。”
得到指示的三人立刻行动,在周围问了一圈,最后却犯了难。
原来,上到达官贵族,下到地痞乞丐,所有人都似乎知道点什么,但是否真的可信,却没法印证。
面对这海量的信息,三个人又犯了难。
“要不,我们都去试一试?先排除过去勇士使用过的,剩下的一个个去测试。”
芜月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背包,道:“我知道一些祭祀的方法,咱们可以自己试试。”
“你怎么知道的?祭祀不是星官和……和女巫才知道的么?”
面对赫克托的疑问,芜月才反应过来,相当无助地再次看向了梁贝。
“唉,你就说,你亲戚的朋友和星官是同僚,所以知道一些。”
芜月再次照着梁贝扯的谎糊弄了过去,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个谢。
接下来的几天,三个人便顺着NPC给的线索一路找去,挨个排查,在海量的信息与奇奇怪怪的材料中艰难挣扎着。
芜月的巫术书也在白天时被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几乎都要背下来了。
“梁贝,我们得尽快去王宫找书了。”
“这两本你都看完了?”
“嗯,而且书里提到了另外的几本巫术书籍,应该就是保存在王宫的那几本。”
“或许还是再等一阵子吧,等到了祭祀的时候,你潜入王宫会更加方便。”
芜月听完露出了纠结的神色,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似乎很着急?”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或许……‘月亮’就在书里。”芜月一边觑着梁贝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系统,有玩家得到过王宫的巫术书籍吗?】
【亲爱的员工,系统检索中——检索完毕。存在玩家找到王宫巫术书籍的记录,但暂无任何使用记录。】
【为什么没法使用?】
【勇士未找到巫术书籍的破译方法。】
听到这里,梁贝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看向芜月,自言自语道:“破译机器不就在这儿嘛!”
“啊?”
“你放心,我会陪你去王宫找书的。”
“真的?谢谢你!”芜月终于从方才的忧郁氛围中解脱出来,恢复了往日的欢脱模样。
夜幕逐渐降临,才收拾好东西准备动身出门的赫克托和谢莉从旅店楼上下来,朝孤零零的芜月打了个招呼。
“一会儿我们吃完饭就出去找东西吧,”赫克托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纸来,用手指在上面的几行文字上画了个圈,“今晚就找这几样。”
招呼好要吃的饭菜后,三人便坐在一张桌子旁等餐。
窗外从远处传来一阵严肃地人声,时不时还会呵斥几句,这让街上的喧闹之声都压低了不少。
“怎么回事?”
“好像……是士兵。”
没过多久,士兵队列便来到了芜月他们所在的旅店。
一踏入店门,为首的士兵便用圆睁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接着用极具压迫性的声音道:“所有人都停一下,卫兵按例检查,希望大家配合。”
“老板,让你们的客人到一楼集中一下,我们的检查会很快。”
在士兵的指示下,人们很快挤满了旅店一楼的大厅,男男女女神色各异,等待着士兵的检查。
“所有人,戴围巾的先把围巾摘掉,衣服领口不要系太紧,露出你们的脖子来。”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乖乖服从指示了。
“安静,所有人列队站好,不要靠太近。”
为首的士兵一边说着,一边指挥起来,身后的几名士兵则有序地进入逐渐排列成行的人群中,开始一一检查起来。
可是,尽管士兵们在每个人的后颈处都投注了目光,但仔细观察便能看出,他们看女人的脖颈时更加仔细且严肃,尤其是年纪较轻的姑娘。
就比如——芜月。
一名士兵站在芜月身后,仔细观察起来。
“小姐,请把你的衣服往后拽一下。”
芜月身子一颤,在士兵的要求下攥住身后的衣裳,往下拽了拽。
虽然看不到士兵的表情,但芜月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士兵有如实质般的目光在她的后颈下不断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士兵终于点了点头,继续朝下一个人走去了。
没有人知道芜月的心脏跳得有多快,更不知道她捏着衣服的手已经渗出了汗,在衣服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祭月7142》(六)
检查如士兵头子所说的那样,很快结束了。
等士兵们离开后,挤在大厅的人们才开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猜测起来。
“哎,这些士兵在城里查了好多天了,不知道在找什么人。”
“不会是有什么通缉犯吧?”
……
一阵吵嚷过后,人们又重新拾起手头的事情,不再讨论了。
三人也吃完饭,也收拾起行囊按着今天的任务出发了。
在城里绕了一个大圈后,仍是一无所获,他们只好提议找个地方稍事休息。
芜月趁这时间翻出了自己的书,谢莉则打开背包整理起了今天搜集来的材料,而赫克托则走到稍远的地方,点燃了一根便宜的烟。
“说得轻松,就这么个小线索,去哪能找着?”
拐角的小巷中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赫克托好奇之下瞥了一眼,发现是两个正在偷闲的士兵。
“你管那些做什么?国王让做什么就做好了,至于结果怎么样,那可不关我们的事。”另一个人神情自若,并不担心。
“要是见过那人的样子也就算了,找起来也方便,可上面又不给个画像什么的。”
“看来,是个挺要紧的人物,这么着急找到,又不能给人看到,啧啧……”
赫克托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便装作不小心经过一般,递了两根烟过去。
“两位兵爷,小的不认路,想问问附近可有卖烟叶的地方?”
“这条巷子出去左拐,走个五十多步右手边就是。”
士兵接过烟,借了赫克托的火抽了起来。
“哦,真是谢谢了。诶?两位兵爷,小的刚才听到你们在找什么人?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发愁找人的士兵看了一眼同伴,犹豫着要不要说,见同伴点头,这才凑近小心说道:“兄弟,我们在找一个姑娘,后颈下面有块胎记,说是……弯月形状的,你可有见过?”
“哦,这样啊……”赫克托在听到弯月二字时,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开始回忆起来,“这倒是没有注意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样的特征应该不难找吧?我记得今天在饭馆时就有兵爷在查啊?”
见士兵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赫克托又问道:“为什么不挂在布告栏上找呢?”
“国王……”那士兵还未说完,就被同伴拦了下来。
只见同伴摇了摇头,朝赫克托警告道:“这是我们的事情,你不用知道,也不要多问,如果有线索就报给我们,没有就走吧,不要多嘴。”
“诶!小的明白。”
赫克托识相地给两个人让开了路,脸上还堆着乖顺的笑,然而暗中却把这一线索放在了心上。
“哥哥,你去哪了?刚刚都没看到你!”
才从巷子里出来,赫克托就看到妹妹一脸着急朝自己跑了过来。
“没什么,去抽了根烟,怕熏到你们。”
兄妹俩一起朝正在看书的芜月走去,然而才走两步,赫克托就拉住了谢莉的胳膊。
“怎么了哥哥?”
“谢莉,你这几天和芜月睡在一个房间,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比如……她身上有没有奇怪的胎记?”
谢莉回忆了一下,蹙着眉头问道:“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哦,谢莉,你别担心,”赫克托换了副温和的表情,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我只是得到了一些小线索,很可能比我们搜集到的更加重要,我需要你的帮助。”
闻言,谢莉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没有。”
“真的没有?你看过她的背上吗?有没有月亮形状的胎记?”
“这,我怎么知道她背上有没有?”谢莉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压低声音,瞟了一眼芜月后问道:“哥哥,你为什么一直问芜月?她怎么了吗?”
赫克托犹豫了片刻,将双手按在妹妹肩膀上,认真道:“谢莉,哥哥只是为了我们的生计着想,你也看到了,她医术高明,却说不出什么理论,每天捧着两个奇怪的书本在看……”
“她不是说那是从别的地方淘来的食谱吗?”谢莉扬起天真的面庞问道。
眼见跟妹妹解释不清,赫克托只好放弃了解释,调转话头道:“谢莉,一会儿我们去浴场泡泡澡放松一下吧。”
“嗯?好啊!”
“那好,哥哥不需要你做什么难事,只需要看看芜月的背上有没有胎记就可以,好么?就这么简单。”
谢莉犹豫片刻,还是被浴场的放松之旅打败了,点点头应了。
而在另一边,梁贝才从王宫的书库回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场对于芜月的小小交易。
“我去看了,那几本书的位置就在图书管理员的卧室里,被藏在他阁楼的小书架上了。”
“太好了!”
“芜月!”谢莉从远处走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
“哥哥说今天可以不用找了,他要请我们去浴场泡汤!”
芜月合上书本,眼里满是期待,但很快,这团亮光就熄灭了。
“我……我不太方便。”
“去嘛去嘛!”谢莉挽住芜月的胳膊撒娇道。
芜月有些无奈地朝梁贝看了一眼,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毕竟这些天一直跟谢莉住在一起,自己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方便”来。
梁贝也很无奈,只能提醒道:“去了记得披个浴巾,她应该不会见怪的。”
像是得到了家长的允许似的,芜月眼中的火苗重新燃烧起来,喃喃道:“我还没去过呢!”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城中一家价格适中的浴场。
“听说这里用的都是天然的温泉作浴场呢!”谢莉带着芜月拿好东西便往里走去,赫克托则留在后面付钱。
更衣室内,芜月才脱下衣裳披上浴巾,谢莉就撩开帘子闯了进来。
“吓!你,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进来了?”
“哈哈哈哈我们还没有坦诚相见过呢,哇!你皮肤可真好!”
谢莉无心一般糊弄了过去,接着一下子窜到了芜月的身后,将她的长发拢进自己手里,小心看着她的脖颈。
浴巾严严实实地围在她的脖子上,别说后背了,能看到脖子都是件难事。
“既然已经换好了,那我们走吧!”
“唔……”
芜月在谢莉的催促下离开了更衣室,一路上好奇地东看西看,很快就来到了水汽氤氲的女性浴场。
浴场内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个不规则的浴汤,靠墙的边缘还有座椅与餐桌供人们休息。
年纪不大的侍者带着她们来到了一个没人的浴汤前,这里大小合适,可以供三四个人一起沐浴。
“芜月,快来呀!”
谢莉首先踏进了浴汤,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还是芜月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也觉得新奇,便也跟着坐了进去。
“芜月,你的皮肤真漂亮,浅浅的小麦色,像是……阳光一样,这是天生的吗?”
谢莉将胳膊伸出来放在芜月的手臂旁,不无羡慕地感慨道。
“呃……”芜月不会撒谎,只能紧张地笑笑,“可能是吧。”
“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好啊。”
谢莉已经抬脚走出了浴汤,接着一把将起身的芜月按了下去。
“我去就好,你在这里等我,别被人占了位子哦!”
不一会儿,谢莉就端着一盘点心和一些果汁走了过来,她将东西放在池子边上,重新踏进了浴汤,接着用干净毛巾擦了擦手,给芜月递来了一杯果汁。
“尝尝吧,很好喝的橙汁。”
芜月道了声谢,小心翼翼抿了一口。
果汁清爽甜蜜,仿佛给喉咙也来了一次放松。
不知不觉,芜月就喝了大半杯,她学着谢莉的样子铺好毛巾,趴在了池边休息。
“芜月?芜月?”
谢莉看着渐渐闭上眼睛的芜月,小心唤了几声,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几声轻微的嘟囔与呓语。
谢莉看着那杯几乎空了的掺了酒的果汁,深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朝芜月伸出了手。
被水浸湿的浴巾被轻易扯下一角,露出了芜月光洁干净的皮肤。
“呼,什么都没有嘛……”
谢莉正要把浴巾盖回去,却发现那浴巾里面似乎沾上了什么东西,凑近一看,那是一种浅浅的杏色。
谢莉愣了一瞬,试探般用手指在芜月的背上一抹,便露出了一道浅棕色的痕迹。
这一发现让谢莉呼吸冻结一般,她撩起水在芜月背上一抹,便露出了一个手心大小的弯月胎记。
她立刻将浴巾披回芜月的背上,站起身来走出了浴汤。
换好衣服的谢莉从女浴场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前台旁的赫克托。
“哥哥,你没进去吗?”
赫克托完全不理她的询问,抓住她的肩膀问道:“她背上有吗?”
谢莉看着他热切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迟钝,接着闷闷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
赫克托松开手,抬腿就要往门外走去。
见状,谢莉才如梦初醒般拽住了他的胳膊,有些颤抖地问道:“哥哥,你要做什么?”
“谢莉,”赫克托握住她的手,嘴角难以自抑地上扬着,“我们不用找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去王宫了。”
“什么意思?你找到‘月亮’……了?”谢莉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睛。
“我听到了士兵们的谈话,他们正在找一个背上有月亮形状胎记的人,你也看到了,就是芜月!”
“所以呢?你要做什么?!”谢莉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心脏不自觉地狂跳起来。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她就是‘月亮’!”
赫克托的眼底仿佛燃烧着一团浓油火焰,看得人一阵灼痛。
“可她救过我的命!”
“但我们现在能救所有人的命!能救我们自己的命!”
赫克托的耐心已经耗尽,他将谢莉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拽下来,不耐烦地凑近她低声训诫道:“就算没有用,我们至少找到了国王要找的人!”
话毕,他已经瞥见了门外经过的士兵,便丢下谢莉匆匆去了。
反应过来的谢莉懊恼地凭空砸了一拳,也转身离去,朝浴场奔去。
《祭月7142》(七)
水汽蒙蒙中,芜月还在昏睡。
“芜月?芜月!醒醒!”
谢莉半拖半抱地将她拉出池子,将她的手臂拉在自己肩上,朝更衣室快步走去。
芜月的身上还满是水渍,一出浴场,被微凉的空气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带着微醺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过来。
“咦?谢莉?”
“嘘,别说话,快快快,”谢莉一边给她擦身子,一边抓过她的衣裳帮着她往身上套,“快换上衣裳,我们马上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
早就愁了一阵子的梁贝此时也无奈了。
【靠啊,这什么狗系统啊!!!】
明明背靠系统,却什么有用的技能都没有,只能搁这干着急,梁贝都忍不住暗自骂了起来。
【你们老板是不是脑子有泡啊?!怪不得这么长时间了能攒够积分的员工这么少!这不是有病么这?!又叫马儿跑得快,又叫马儿不吃草,你比资本家还资本家,比社会还社会!!!】
清醒过来的芜月只能按照谢莉的要求胡乱地往身上套衣裳,见状,谢莉赶紧跑到外面窥探情况。
只见赫克托跟一群士兵站在门口说着什么,很快便有两个人跟着他走到了前台。
他们指着女浴场的方向说着什么,谢莉慌了,她转身回去找到穿好衣裳的芜月,拉着她跑到了浴场员工的更衣室旁。
“快走,里面有离开的出口,躲开士兵,不要去王宫。”
话毕,她将芜月推进去,一个人跑到了前厅。
“抱歉女士,士兵需要检查一下里面,您先不要离开好么。”迎面而来的老板娘拦住了谢莉的去路。
“兵爷,她是我妹妹。”赫克托将谢莉拉到自己身边,让她摆脱了老板娘的阻拦。
“哥哥,他们要做什么?”
“没事的,我已经告诉士兵了,我们一会儿跟着进王宫,我们很快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了!”
“不,”谢莉摇摇头,挣开了赫克托的手,“你不能这么做!她是一个人!是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
“谢莉!”赫克托猛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晃了一下。
“不要多嘴,你要知道,我们很可能已经找到了正确答案,我们可以救整个克尔西,所有人都会感谢我们包括国王!”
“可你只是个出卖朋友的卑鄙的小人!”
啪——
一个巴掌重重落在了谢莉的脸上。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捂住脸颊,缓缓抬眼看向哥哥。
然而赫克托已经调转方向,往门外走去。
眼眶含泪的谢莉停顿片刻,毅然决然冲回到女浴场,直奔员工更衣室而去。
找了半天,侍卫们无功而返,也因为搜查需要先让客人们离开,所以颇费了一番工夫。
“没找到么?”赫克托的眉头拧紧,一边思索一边问道。
“对,没有你说的人存在,先生,”侍卫头子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你应该知道,欺骗士兵是什么下场吧?”
“不!浴场后门!”
赫克托完全不搭茬,立即向老板询问了后门的方向,扭头道:“我绝不可能骗你,我妹妹亲眼看到她背上的胎记,她一定是趁你们不注意逃走了!快去后门!”
侍卫头子停顿了几秒,吩咐道:“你们四个在这里守着,其他人跟我一起去后门。”
因为紧张而青筋暴起的赫克托正要跟去,却在走出几步之后停了下来,他看向女浴场的方向,有些谨慎地朝里走了去。
浴场入口的两侧是用来摆放鞋子的格子柜,正前方是一个用贝壳拼成的女人沐浴的画。
再往前走,赫克托顺着右边的通道朝里走去,几步之后才是一片开阔。
因为检查的原因的,此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在屏风背后便是一个宽阔的屋子,里面摆放着浴场所需的一应物品以及各种吃喝饮品。而房间之外便是一大片浴汤,大小各异,水雾蒸腾。
赫克托站在原地,没有向前,反而环顾四周,打量着每一处细节。
忽然,右手边的墙壁上的缝隙引起了他的注意。
缓缓走近,才发现这里是与墙壁融为一体的一道门,门上写着“员工室”几个字,门开着一条小缝隙,里面并没有任何光亮。
一种莫名的直觉让赫克托小心推开了门,门口正巧放着一盏灯,他摸索着点亮,瞬间照亮了这个并不大的走廊一般的地方。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杂物,衣服在墙上、衣架上胡乱挂着,地上散落着鞋子、毛巾以及各种废弃物。
小心往前走了几步,赫克托的耳朵一动,停下了脚步。
他似乎听到了一点轻微的声响,见没有任何异样,他才从身边抄起一个铁棍缓缓朝前走去。
在经过了员工们的衣帽间以及两张床之后,赫克托看到了面前遮着的一块亚麻色帘子,将整个通道都挡住了,叫人看不到后面的任何情形。
停下步子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后,赫克托这才小心翼翼伸出棍子,一点点拉开了帘子。
缝隙中透出的黑暗沉重异常,似乎再没有前进的道路了。
可就在此时,帘子竟突然涌动,朝赫克托扑来。
与此同时还有瞬间响起的脚步声——有人推开他往出口的方向跑了!
赫克托立即反应过来,一把拽开身上的帘子,便看到了奔逃的两个背影。
“谢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那两个背影冲去,伸手一捞,便抓住了谢莉的衣裳,毫不克制的力量让两个人一个向前一个向后地撞在了一起。
“芜月快跑!”
挣扎着起身的谢莉朝着站在门口惊魂未定的芜月嘶声喊道。
然而赫克托也像是看到了羔羊的饿狼一般,从地上站起身来,一把将谢莉朝身后甩去。
咚——
巨大的推力让谢莉没来得及站稳脚跟,顺势朝旁边倒了过去,一下子撞在了一个矮脚柜的边沿。
随即,她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摊烂泥,顺着柜子便滑了下去,鲜血在柜子的侧面留下了一道可怖的血痕,并随着谢莉的倒地而不断往地上淌着。
“谢莉!”
见状,芜月哪里还记得要逃跑,整个人都仿佛僵在了原地。
而赫克托则在看了一眼妹妹后,果断选择了冲向木偶般愣住的芜月。
“跑……”
孤单而疲弱的音节从谢莉的嘴里念出,仿佛只是一声轻微的叹息,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缓缓落下帷幕,遮蔽了她曾经光芒璀璨的眼眸。
【勇士7241,已上线。】
在混乱发生的一瞬间,梁贝感受到了谢莉灵魂的出离,于是她想都没想就冲进了谢莉的肉身。
在占据这年轻身体的瞬间,脑海中便传来了系统的提示音。
【勇士?什么勇士?系统?】
【亲爱的员工,谢莉也是《祭月》的玩家之一,因为玩家下线时间与你上身的时间衔接紧密,游戏端已经完成了账号转移,默认账号无故障,可以继续使用了。】
【所以……】
梁贝睁开眼,蜷曲起手指,将自己新的身体撑了起来。
面前不远处,因为片刻的犹豫,芜月已经落在了赫克托的手上,此时正奋力挣扎着,可毕竟是十六岁的年轻□□,怎么也挣脱不出一个魁梧的成年人的桎梏。
“谢莉!?谢莉!”
眼见满脸是血的谢莉站起身来,芜月的挣扎都迟钝了几分,只一个劲儿地喊着她的名字。
然而梁贝相当冷静地捏紧手里冰冷的铁棍,用左手食指抵在唇上,比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一步,两步……似乎是看懂了她的计划,芜月原本静下来的身体又再次猛烈地挣扎起来,这让赫克托不得不动用更大的力气将她制服。
三步,四步,五步……
一声钝器击打的闷响在略显狭窄的员工室里响起,随之而来的则是针落可闻的寂静。
“谢莉?”
一经解除禁锢,芜月颤抖地走向那个狼狈不堪的姑娘,声音几近哽咽。
“快走。”谢莉丢下铁棍,随手拿过一件挂在墙上的衣裳,披在了芜月的身上。
夜色渐渐散去,梁贝带着芜月从浴场侧面的小巷逃离而去。
“走吧,我们出城。”
随着天色渐亮,路上的人纷纷小跑着往各自的栖身之地跑去,梁贝和芜月也就没必要再那样谨慎地躲避了。
“谢莉,”芜月拉住她的袖子停住了脚步,“我给你治一下伤口吧。”
闻言,梁贝才想起来这具身体受到了怎样的重击,脸上的血痕还狰狞着施展着獠牙,没法不惹人注意。
“其实……我是梁贝。”
“什,什么?!”
“谢莉……已经被他哥哥害死了,我只不过是借用了她的身体……”
“那她的灵魂……没有了吗?”
【游戏下线的话,应该算是失去灵魂了吧?】
这样想着,梁贝漠然点了点头,道:“她给你喝得是掺了酒的果汁,就是为了看你身上有没有月亮胎记,那些士兵就是被赫克托带来的,他想……把你当做‘月亮’。
“把我……当做‘月亮’?”
“他的意思是,将你作为祭品。”
闻言,芜月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摆。
“所以,我们走吧,不要留在王城了。”
芜月低着头沉默着,看着脚边逐渐清晰的地面和鹅卵石,默默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对不起,我……我还不能离开。”
《祭月7142》(八)
一张曾经纯真灿烂的脸蛋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忧伤的面纱,眼中渐渐浮现的碎光都变成了破碎的玻璃。
“我还是觉得,解除诅咒的办法就藏在巫术书里。我看过了,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真的解开过巫术书里的秘密。”
再次听到她的拒绝,梁贝没有再劝,只是眨了眨眼,道了声“好。”
“对不起。”
“别这么说,也许,你真的就是整个大陆的希望。”
“啊?”芜月睁着懵懂的眼睛,困惑地看着如此大度的梁贝,受宠若惊。
然而梁贝并不多做解释,反而分析起了目前的情况:“距离祭祀已经不到半个月了,要想得到另外几本书,只能尽快进王宫了。”
【系统,我需要王宫的地图,尤其是书库附近的。】
芜月可怜巴巴地抱紧自己的背包,看着沉默不语的梁贝,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在流转奔袭,令她的鼻尖也酸涩起来。
“趁着天亮,我们现在就走。”
“哎!等一下!”
芜月从刚才的感动中缓过神来,她一下子抓住梁贝的衣袖让她停了下来,接着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帕子,蹬蹬蹬跑到旁边一个人家的门口,从接雨水的石槽里浸了浸,又蹬蹬蹬跑回梁贝面前,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给她擦了擦脸颊上干涸的血迹。
梁贝一愣,却也没有躲,反而微微弯下腰,好让她能轻易够到自己的脸。
“谢谢你。”
见梁贝看向她的眼睛,芜月又开始局促起来,但仍强迫自己直视着她,用略带鼻音的声音道:“不论是谢莉还是你,都谢谢你们。”
惊险的夜晚过后,迎来了一个炽热的艳阳天。
梁贝和芜月打着遮蔽全身的伞一起朝王宫走去,有了地图的帮助,梁贝直接选定了位于王宫西面偏北的角落作为此次潜入王宫藏书室的突破口。
“这里真的可以吗?”
她们越靠近目的地,周围的人烟就越是稀少,几乎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步。
“真的是这里吗?”
面对芜月的担忧,梁贝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唇角的笑意,颇有些高深莫测道:“我之前就是干这个的,绝对错不了。”
【笑话,别的干不好,图纸我还看不了么?!】
喜滋滋的梁贝带着芜月走向了靠近王宫墙垣的一个木屋,还没到门口,梁贝就急忙拉着芜月躲到了房屋跟前的一个茂密的球状灌木后。
紧接着,梁贝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子,朝门上扔了过去,发出了恼人的声响。
如此几次后,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不多时,一个哈欠连天的老头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棚屋的阴影下左右顾盼。
“啧,什么声音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等了半天没发现异样,老头也失去了耐心,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过身去,又准备回屋睡觉。
而就在这时,梁贝像只兔子似的从灌木后窜出,用手上双拳大的石头砸到了老头的后脑勺上,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呼救,就晕倒在了地上。
眼前的一幕仿佛发生在瞬间,让躲在灌木后的芜月看得目瞪口呆。
更让她没有料到的是,原本还活蹦乱跳的梁贝在坐到旁边的木凳上后就如醉酒的泥鳅一般瘫倒在了桌上。
“吓!梁贝!”
这边还没醒,那边倒在地上的老头反倒有了动静,让本就发懵的芜月更加慌乱起来。
“咳咳咳,芜月别怕,是我。”
地上爬起来的银发老头突然叫出自己的名字,芜月的心脏都差点要跳了出来了,但很快她就察觉了不对劲。
那老头的脸上噙着笑意,眸子里显现出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光芒。
“这老头是藏书室的看门人,有了这身皮,也不愁拿不到巫术书了。”
“梁贝?!你,你,你打死他了?”
“没没没,我手法准着呢,只是昏迷,等我拿到了书,你再给他治疗也不迟,我一会儿就去找书,你记得照顾好谢莉……咳,我是说,她的身体。”
得到了新皮的梁贝脑子里响起了一声系统提示音:
【勇士7241挂机中,挂机可用时间:2h。】
“我靠,钥匙,钥匙。”
梁贝原本得意洋洋的神情瞬间紧张起来,从老头的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大串钥匙,好在钥匙上都有标识,也可以节省一些时间。
“芜月,我这就进王宫,你在这里等我。”
小木屋距离王宫侧面的小门并不远,梁贝拾起自己刚才的伞遮盖在老头身上,就匆匆去了。
自打诅咒生效之后,王宫中的建筑也跟着做了改动,从小门的入口一直走到图书室,梁贝都没有沐浴到半点阳光,这也是为了方便王宫中的日常守卫以及必要的日间行动。
王宫的图书室是一个独栋的五层建筑,矗立在草坪与鲜花间,一条随意散漫的石板路从廊道一直铺到了图书室门口。
梁贝此时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景致,三步并两步地走进了图书室的大厅,硬是把这副老骨头走出了要逃难的气势。
大厅前台守着一个穿宫廷制服的男孩,此时正支着脑袋扭着身子在小憩,另一边的女仆见状立刻伸出手来想要把男孩儿叫醒,却发现平日里严苛古板的图书室管理者仿佛看不到一般急匆匆走向了楼梯。
“天哪,他居然可以走这么快!我以为过几个月他就该躺进棺材里了!额……”女仆的目光被门口出现的另一个人吸引了去,这次丝毫没有犹豫地用力捅了捅男孩。
“干什么呀……”男孩揉了揉揉眼睛,从座位上直起身子,抬起双臂刚想要伸个懒腰,却在看到来人时瞬间清醒了过来。
“星,星官,”男孩儿磕磕巴巴从前台绕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了霍奇面前,“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么?”
霍奇并没有责怪他的玩忽职守,只是平静问道:“可以帮我找几本书吗?”
“当然,当然!”
霍奇将深蓝的长袍解下搭在了自己的臂弯上,接着跟着男孩儿一起去前台旁边的一间屋子里看目录了。
而此时的梁贝已经根据系统的指示走到了五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木门前。
将硕大的铜钥匙放进锁眼,逆时针转了一圈,门就开了,在开启的瞬间,门缝里荡起了薄薄的一层尘雾,让梁贝呛得咳嗽了几下。
将照明的灯点亮,便显露出了一个近乎杂物间一般让人无从下脚的房间。
陈旧的图书摆满了所有的书架仍放不下,只好堆在书架之上以及目之所及的地上,不过好歹还留出了一条窄窄的过道,能让梁贝勉强跻身。
【书在哪呢?】
【亲爱的员工,根据游戏后台数据反馈,书库中的四本巫术相关书籍都在这个房间里,具体位置检索中……检索完毕。西南角墙上书架第一列,三层,两本;西南偏南过道北侧书籍中,距离地板高度:37公分,棕色牛皮外封,镶嵌一枚犬齿。】
“三层……嗯?”梁贝按照系统的提示找到对应的位置,并没有看到符合描述的书籍,当她将对应位置的书全都拿出来之后,才发现那两本书正面壁思过似的紧贴着墙壁横放着,并不容易被发现。
找到书后,梁贝摸出怀表一看,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这让她心里放松了不少。
“那奥克索先生。”
房间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句问询声,梁贝惊慌之下将书塞进了自己衣服内侧的大口袋里,接着晃晃悠悠装作行动不便的样子从书堆里站起了身。
“哎!谁啊?”
门口站着一个卷毛的中年人,他看着梁贝,露出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那奥克索先生,我是星官霍奇,想来找两本书,我问过前台的那个小伙子了,他并没有找到目录,所以才来寻求您的帮助。”
【……系统,别的书你应该也能找到具体位置吧?】
【亲爱的员工,游戏中所有可以翻看内容的书都可以在游戏后台搜索到。】
【那就好,那就好,不然该露馅儿了……】
“您好,星官大人,您要找什么书?”
“先生,是两本……”霍奇蹙起眉头,犹豫了片刻,接着有些小心地看了看门外的走廊两侧,这才朝梁贝这边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是关于巫术的书籍。”
“哦,哦,我好像有点印象,我想想,想想……”
装作老眼昏花的梁贝表面上看似沉思,实际上心脏都快了不少,但有一点能让他感到安心,那就是自己怀里这几本巫术书籍一定至关重要。
想到这儿,梁贝立刻做出决定,搪塞道:“噢星官大人,原谅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我恐怕需要先回家找找我的目录,看看放在哪儿了,找到之后就差人给您送去。”
霍奇闻言并没有回应,只是一直盯着梁贝瞧着,把梁贝看得默默打了个冷颤。
“大人?”
“哦,抱歉,我刚想起还有件要紧事,那就按您说的办吧,最好明天可以送来,麻烦了。”霍奇这才如梦初醒般勾起笑容,点头示意后离开了。
等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梁贝这才拍了拍怀中的三本书,怯怯地走出房间,急匆匆原路返回了。
《祭月7142》(九)
“梁贝!”
还没靠近小木屋,就见芜月站在阳光下挥舞着双臂兴奋地叫着她的名字。
“快快快,先看书。”
梁贝刚踏进阴影,就立刻丢下伞,将书摸出来抛给了芜月,说完整个人就两眼一翻趴倒在了地上。
【勇士7241已上线。】
重新钻进谢莉的身体后,梁贝便听到芜月问:“那我现在让他苏醒过来?”
“先别,你先看书,遇到了一点儿小意外,有两本书明天要给霍奇送去,你今晚务必仔细看完,看不懂的先抄下来,时间紧急,我来看着这老头子。”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芜月认真吸收着书里新鲜的知识,梁贝则在一旁举着块板砖,在老头子准备醒来时给他一下子。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在入夜后的两个多小时后,王宫方向传来一阵钟声,到了人们起床劳作的时间了。
“看完了吗?”
“差不多了,而且……我好像找到了一条关于诅咒的线索。”
“好,那你先抄下来,我们得先离开这里了。”
“嗯!已经抄好了,我们随时可以走。”
“好,你之前不是学会了造梦的巫术么?给这老头重新制造一个记忆,让他把这两本书带给霍奇,免得露馅儿。”
善后结束,两人便原路返回,溜到了王城附近一个比较偏僻的街区。
他们找了个没人的街巷坐下来休息,梁贝偷偷去买了一盏灯和一些食物后再次折返回来,好让芜月继续看书。
“你刚才说的线索是什么?”
“书里说,要结成一个诅咒,需要实质性的材料,当然并不是说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是巫师可以捕捉到的混沌情绪,譬如愚昧、血腥的欲望……”
“那解除的办法呢?!”
“书上提到一个巫师的名字以及另一本书,但是今天看的那两本,还有我手上这一本里都没有。”
“你还记得书里提到的是什么书么?”
“好像……叫《潘约灵书》。”
【系统,克尔西大陆上有这本书么?】
【亲爱的员工,系统检索中……检索完毕,《潘约灵书》,游戏道具之一,目前所在地——王宫大牢。】
“这……看来得好好计划一下了。”
……
在王宫的观星台内,霍奇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收到了图书室送来的两本巫术书籍,因为题材敏感,这两本书被那奥克索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霍奇挥退众人,走到了自己办公的房间小心打开了包裹。
然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他都看不明白书上究竟写得什么东西,只能根据上面的插画胡乱猜测一阵,并没有什么助益。
“唉……没有了巫师,谁还能看得懂这些东西呢?就连芜月都是从小被抱养来的……”
正当他沉思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三下敲门声。
“大人,王宫大殿来了消息。”
霍奇不动声色将书藏好,让送信的下人进来了。
“大人,有个叫赫克托的青年此时已经到了大殿,时候自己找到了解除诅咒的办法,而且……”
“而且什么?”霍奇有些警觉地问道。
“而且,他声称自己见到过芜月小姐,说她跟解除诅咒的办法有关。”
霍奇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相当平静地展开信笺,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然而当他看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手却僵住了。
——“英明的陛下,芜月就是‘月亮’。”
信中最后一句是赫克托在大殿上对国王诺克说的第一句话。
……
“英明的陛下,芜月就是‘月亮’!”
看着下面即将被侍卫押走的青年,诺克抿了抿嘴,花白的胡子跟着一抖一抖的。
“让他说完。”
“陛下!我们都被那女巫骗了!她下了诅咒,让克尔西大陆昼夜颠倒,让温暖的阳光变得滚烫,灼伤我们的皮肤,让我们变成黑夜里的幽灵,就是因为她自己被烧死在火刑架上而心怀恨意!
您十六年前找到的女孩芜月,她出生在那个女巫死去的同一天,她的背上有着神秘的月亮形的胎记,她是这个大陆上唯一一个不惧怕阳光的人,您甚至称她为圣女,是解除诅咒的征兆……
可您不知道的是,她竟然装作医师在王城中游荡,用失传已久的巫术在人们的身上试验,她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呢?这难道不正说明了她是与生俱来的女巫,是伪装成小姑娘的已故女巫?”
“你怎么知道芜月不在王宫?!”诺克蹙起眉头,让眉间本就深刻的纹路陡峭成了一丛山棱。
“陛下,芜月装作医师接近我们,同当时还无知无觉的我们一起参与破解女巫的诅咒,这难道还不够奇怪么?!她甚至还蛊惑了我的妹妹,让她心甘情愿地掩护她的行踪,我真的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让我的妹妹变得无比陌生……”
赫克托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芜月的奇异之处,极力将她塑造成一个老不死的恶毒女巫。
“所以你的意思是,破除诅咒的办法是让……她,让她作为‘月亮’祭祀么?”诺克沧桑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令在场的人都不自觉低下了头。
“陛下,这就是女巫提示我们的正确路径,并不是我们胡乱猜测。”
诺克看着赫克托的发顶,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看了看手里克尔西大陆一年不如一年的生产报告,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
“陛下?”
星官霍奇已经从宫殿的侧面悄悄出现,来到了诺克的身旁,他并没有顾忌眼前大殿内的沉默,反而略显无礼地将诺克从沉默中拽了出来。
“下令,举全国之力找到芜月。”
“陛下……”霍奇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诺克,刚想说点什么,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他知道,随着年纪的增长,诺克已经没有更多的耐心了。
……
在全国上下张榜找人的时候,梁贝和芜月正躲在那个无人的街巷筹划着摸进大牢的计划。
“这样,你在附近找个没人要的屋子躲起来,我去大牢里把书给你带出来。”
“这……这也太危险了!如果你被人发现怎么办?如果你受伤怎么办?让我跟着你吧,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芜月将书收拾进自己的背囊,一脸急切地央求道。
“没事的,你忘了?我可是一缕灵魂,我要是被人发现了,还可以重新找一具新的身体来找你,要是你跟着我,反而更危险。”
“听话,”说着,梁贝哄着将芜月送到了一处废弃的小屋里,“我会很快回来的,别担心。”
【系统,给我看一下大牢的具体位置。】
梁贝租了一辆马车来到了王宫的东面。
这是一大片荒芜人烟的郊野,遍地都是石块与杂草,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大牢的边角。
梁贝抬头朝北面的山峰望了望,发现这里距离芜月之前住的地方也意外地近。
【系统,那本书具体在哪个位置?】
【系统检索中……检索完毕。】
梁贝闭上眼睛,看到了一张更加详细的地图,在这座大牢中,有地上和地下两种,地上的大牢关押着罪行较轻的人,每天的生活也算规律,而罪行深重的则关押在地牢,不见天日,也没有行动自由。
而这本书就处在地下牢房最深的部位。
梁贝隐约看到了一个昏暗潮湿的景象,这里有老鼠乱窜,蛇蝎出没,被关押的人尽管看起来面目模糊,但梁贝却能感受到他们的疲惫与麻木,仿佛行尸走肉般缩在一个四方铁笼中,在混乱的记忆与时序中等待着遥远的终结。
借助黑暗与坡度,她又往前挪了挪,看到了大牢门口森严的守卫。
“啧,有点难办啊……”
【提示!!!系统检测到人物“芜月”此时违背员工安排发生移动,提示!!!】
【什么?她人在哪?】
在诺克下令后不到半小时,命令就已经被快马加鞭传到了王城各处。
高额的赏金,临时的戒严以及奔波的士兵让王城里出现了一阵混沌的热潮。
无数互不相识的人在奇特的的氛围之中兴奋地加入了这场搜寻,他们拿着照明的灯盏与火把,在城中各处寻找着,甚至有人借着这场混乱遮掩着自己的罪行。
在国王命令的支持下,平日里的冒犯都变成了一种正义与勇气,与芜月身形或长相相似的少女免不了被推搡到王宫门口,绑架者得意洋洋等待着赏金,甚至还出现了一群一伙人之间的内讧,还没交差就已经在半路上打斗起来的。
尽管芜月已经足够小心,可仍旧有有心人记住了她的模样与去处,在梁贝离开的几个小时后,芜月听到了一阵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从远处迫近。
破败的小屋里满是灰尘,芜月蹲在窗户旁边的角落里,心脏被越来越近的声音一下下地擂响。
她分明记得来的时候这片街巷是空无一人的,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呢?
她下意识将灯火拧灭,把书收进自己的背囊,紧紧地抱着在怀里仔细听着。
声音越来越近了,夹杂着男男女女兴奋的啸叫声。
“肯定就在这片地方!我亲眼见她们来到这儿的!”一个干瘦的男人在人群前面挥手大喊道。
“那我们分头行动……”另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举着火把站出来,相当利落地将人群分成几波,指向了街巷的各个方向。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但芜月明白,他们就是来找自己和梁贝的,一定是因为浴场之后有人告发,甚至将她们列入了通缉名单。
——不能让梁贝失望,一定不要被抓到,她说了要回来找我的。
这样想着,芜月小心站起身来,猫着腰从窗台上露出了头,两指并拢在蒙尘的玻璃上一抹,露出了窗外的情景。
火光渐渐逼近,晃动不安的光亮与人影交叠在一起,仿佛一群鬼魅,正在人间索魂。
眼见着已经出不去了,芜月看着黑洞洞的屋子,用小刀在手心里一划,两指沾了血抹在自己的眼皮上,用还不熟练的巫术在夜间视物,企图寻找一个藏身之处。
屋子里几乎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床与墙角的一个衣柜可以用来躲藏,即便是有藏身的空间,也极容易被人发现。
“哎,我找这个,你去那间!”一个声音冷不丁出现在了屋子的侧面。
一步,两步,皮靴踩在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咚——
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踢开,刺目的光源以门口为圆心,照亮了整个小屋。
《祭月7142》(十)
里面家徒四壁,没有人,连家具也只有寥寥几个,仅能维持一个人的休息。
男人蹙着眉头走到床边,弯腰查看床下的情况,没有人,只有一些基本上算是垃圾的遗留物。
小心将被子揭开,厚重脏污的棉被仿佛已经要化成烟雾,粉尘落满了床上和地上,并且也飞舞到了空气之中。
男人捂住口鼻,绕过床走到衣柜前,这是个浅棕色的木制柜子,形制老旧且没有品味,仅仅比他高出几公分。
他握住把手,有些紧张地往后站了半步,接着用力一拉,将厚重的柜门拽开,露出了空啷啷的内里。
没有人。
男人退开一步,环顾着这个狭小的屋子。
没有人。
结果显而易见。
可他却不知为何挪不开步子,沉默地看着眼前一览无余的空间。
“哎!干嘛呢?没人赶紧走下一家!”门外传来了伙伴不耐烦地声音。
“知道了,就来。”
说完,男人举起灯盏,伸长胳膊顺着墙壁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没有人。
男人对于自己的犹豫很是不解,仿佛面前无人的实证透露出了一股诡异的寂静,吸引着他的注意与感官。
他站在小屋中间的空地上,几乎下意识一般,突然伸长右臂往自己右后侧用力一挥。
“啊……”
一声闷哼,一种更加实质性的触感。
他的手臂在空气中撞到了什么东西,灯盏一闪,男人看到了一个凭空出现的人,一个捂着腹部跪倒在地的姑娘。
“找到了!”
男人悚然一跳,绕过芜月跑到门口,一把将木门关上,一边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芜月的障眼法因为空间的狭小,以及男人的攻击而以失败告终,无数人流在男人的呼唤中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嘈杂刺耳的声音撕扯着芜月眼前的世界,她的身体仿佛也随之要被撕碎了。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房门再次被人打开,一拥而上的几个人将芜月按倒在地,即便她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性的动作。
腹部的疼痛还没有得到缓解,芜月的双臂就被人反剪在背后,用力的程度不亚于制服野兽。
太疼了……
从屋子里被人拽出来时,芜月的视野里涌入了一片黑压压的人潮,灯盏与火把勉强照出了他们的轮廓,如同一个个缺少边角的剪影,嶙峋而怪异。
而即便芜月的视线已经模糊,却依旧能感受到他们黑暗中的眼睛里,闪烁着刀尖般的精光。
耳际是一片嘈杂混乱的声响,芜月被人推着搡着走向不知名的方向,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场大火,一场吞噬天地的大火。
抬头一望,火焰之后的月亮冷硬如冰锋,亮得刺目,亮得如同一只眼睛。
一只可以将人穿心破骨的眼睛。
……
很快,人群就将芜月扭送到了王宫门口,接着就被立刻送进了大殿上。
诺克已经在王座上等待了很久,看到许久不见的芜月,他的神情还有些心疼与慈爱,然而站在大殿上的赫克托见状则指着芜月大声疾呼道:
“国王陛下!您一定要相信我!我们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么?!十多年了,女巫的诅咒难道不应该让女巫来解决吗!再说了,您不能因为怜惜一个人而辜负了整个克尔西的人啊!”
被押送着跪在地上的芜月闻言仰起脸来,震惊地看向了赫克托。
她知道自己能进入王宫是与那个女巫有关,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竟然真的可能是一个女巫,一个天生的女巫。
在赫克托的几轮夹击下,诺克沉思片刻,有些无奈地挥手吩咐道:“把芜月带回去看管起来,等祭祀的时间一到……就按照这位勇士的方式来吧。”
“慢着!”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一道清晰有力的女声。
一个个头适中,身形并不单薄的姑娘踏上殿来,即便身后有无数侍卫阻拦,但她的目光却直指诺克,毫无动摇,如同一只猎豹。
诺克挥挥手,道:“让她进来。”
“谢莉?!”
赫克托一回头便认出了谢莉的面容,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梁贝无视他的存在一步步走来,在他三步之外站定,挡在了芜月的身前。
“谢莉……”
那天浴场的混乱之后,赫克托不见谢莉,知道她应该是和芜月一起逃走了,可是员工休息室里的一大滩血迹让他难以真的相信谢莉还能好端端活着。
可如今眼见为实,或许……真的是芜月治好的吗?能将一个受了重伤的垂死的人重新充满活力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究竟算是妖邪还是诺克所说的圣女呢?
走上殿来的梁贝并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更没有理会他的呼唤,只是直勾勾盯着诺克,行了一礼。
“陛下,我并非是来胡搅蛮缠的,正如赫克托一样,我也有我自己的办法,我也是揭榜的勇士。”
梁贝转头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芜月,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来,接着继续道:“而我的办法,也是芜月。”
闻言,赫克托的神色倒是柔和了一些。
“谢莉……”他几乎有些感动地朝梁贝迈出一步,像过去那样叫着妹妹的名字。
然而,没等他张开拥抱,就被梁贝接下来的话挡了回去。
“可是陛下,我与这位男士的方式并不相同。”
她头也不回地指着赫克托,盯着诺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当初那个女巫就是因为无辜受难上了火刑架才给整个克尔西下了诅咒,因此我并不相信将芜月当做祭品就可以结束这场灾难。”
诺克的眼神闪烁,眼底涌起了一股难辨情绪的浓浆。
“陛下,难道当初那个星官把我们害得还不够惨么?!我们已经犯过一次错了,不能再被宵小之人欺骗,”梁贝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赫克托,振振有词,“做出违背天意的事了!”
似乎没有料到妹妹会这样尖刻地反驳自己,赫克托满脸震惊之色,但很快也拾起自己的论调,攻击道:“你竟然敢质疑国王陛下的决策?!你的意思是陛下识人不清,轻信了前任星官么?在我看来,罪魁祸首分明就是女巫,我们英明的陛下凭什么为了你的臆测自省?”
“可我也是勇士!为了克尔西而努力的芜月也是!”梁贝终于扭头正视赫克托,两人针尖对麦芒地吵了起来。
“赫克托,我并不想跟你这种无耻之徒多费口舌,既然你信誓旦旦芜月作为祭品就能够救克尔西,那我们不如用结果说话,比一比究竟谁的办法才是有用的。我在这里发誓,如果我们的方法失败了,我就陪她一起跳进祭祀炉鼎!”
“好,我们走着瞧!”
“够了!!”
原本一声不吭地诺克突然站起身来大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他甩开长袍在王座前来回独步,整个人都透着股灭顶的烦躁。
“十六年了!你们一个个的说这样可以那样可以,可到最后都是一场空!什么勇士?什么月亮?都是你们这些投机的废物想出来骗取金币的谎话!”
诺克不受控制地大骂一通,等到清醒时,脸色已经涨得通红,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与起伏的胸膛一抖一抖的,把御医也吓个半死,却在诺克身边踟蹰着不敢上前。
“把他们两个混蛋扔出去!把芜月带回去看管起来!祭祀那天,我倒要看看你们的话有几分是真!”
被赶出大殿的梁贝站在台阶前想着对策,尽管猜到了游戏胜利的关键必定藏在芜月的身上,可究竟要怎么做呢?
“谢莉,你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吗?!”走在后面的赫克托看到她后主动走了过来,质问着。
可梁贝置若罔闻,还在胡思乱想着。
【大不了我灵魂脱壳去找那本书?把书的内容背下来以后给芜月抄一遍……可是,没有实体就没法触碰到书啊,更别说看了……啧啧。】
“谢莉,别闹了,我们可是亲人!”赫克托长出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之前那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着急了,我担心她跑了……”
说着,赫克托上前拉住了梁贝的手腕,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梁贝一把甩开了。
梁贝跟他当然没有什么话好说,径自朝王宫外走去。
书是一定要亲自去拿的,梁贝想了半天没有什么办法,烦躁之下干脆心一横直接往大牢去了。
还没等她靠近,侍卫们就已经严阵以待,做出了阻挡的动作,然而梁贝根本不理会,步伐丝毫没有任何犹豫。
“站住!来者何人!?”
“我是揭榜的勇士。”梁贝冷眼看着他们。
“呵,我管你什么……”侍卫干笑两声,对于她的回答相当不屑。
“我已经知道了如何破解诅咒,你们最好不要惹麻烦,更不要阻碍我,得罪我。”
“哟,我看你长得一般,想得倒是挺美,”侍卫将剑拔出,毫不犹豫在他们之间凌空一挥,“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否则,谁都救不了你了。”
话音刚落,侍卫的目光便从梁贝脸上转移到了她的身后。
“不得无礼。”
一个柔润厚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夹杂着稳健的脚步声。
梁贝一回头,便看到了穿着一身深蓝长袍的霍奇。
“星官大人。”刚才还态度强硬的侍卫立刻将剑收回,并换了一副恭敬的神情。
“这位勇士,您来这大牢是为了寻找解决诅咒的办法吗?”霍奇对侍卫点了下头,扭头问梁贝道。
“是。”
“如此,便更没有阻拦的道理了,跟我进来吧。”
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善意,梁贝感到有些奇怪,但看着洞开的大牢铁门,她还是进去了。
梁贝随着系统的指示,让霍奇带着她进入了地下牢房,他们沉默着向前,从地下一层走到了地下三层。
只要梁贝没有开口,霍奇也就不问,带着她在黑沉沉的潮湿的地牢里前行。
“您为什么帮我?”
梁贝终于耐不住好奇,开了口。
闻言,默默前行的霍奇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转身,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为了一个渺茫的愿望吧,我曾经在十三天前看到一个星象——长久的黑暗即将结束,但需要谨慎,辨别谎言。”
梁贝又继续往前走着,既是为了寻找那本巫术书,也是为了拉近和霍奇的距离。
然而一直没有多问的霍奇却放缓了脚步,透亮的眼睛直直盯着梁贝的侧面。
“你……带着一层我看不清的阴影,像是灵魂深处的重叠……你对我们有所隐瞒么,异乡人?”
《祭月7142》(十一)
这话让梁贝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以为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真身。
【他是看出来了吗?不对,谢莉的确是异乡人,但……他指的应该并不是地域。】
思虑良久,她才抿了抿唇,试探道:“比起赫克托来说,我的隐瞒无足轻重,更没有半分恶意,我只是为了将颠倒的日夜扶正。”
霍奇的目光在她的眼睛上停留了很久,最后却扭过头去,并没有继续追问她的话里的意思,反而调转话头问道:“你要找的什么?”
“一本巫术书。”
“你知道藏在哪里吗?”
“在……曾经关过那个女巫的牢房。”
“那我们还要再下两层,她在第最底层的地牢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是个极其阴冷的地方。”
终于到了第五层,逼人的寒气侵蚀着他们的骨头,每走一步路都能听到清晰孤寂的脚步声。
梁贝有些好奇地左右看看,发现很多监牢里根本没有人,而即便是关着犯人的监牢里,里面的人也都是一动不动静悄悄的,像是死了一样。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最里面那一间就是了。”
陪同的狱卒鬼魅一般,一路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根据他们的谈话内容和前进的方向猜到了他们要做的事,于是快步走上前去,打开了通道尽头左手边的监牢。
【系统,定位一下。】
【系统检索中……检索完毕。游戏后台宝物地图开启。】
只见梁贝在监牢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就立刻如猎人进攻般快步踏进牢中,直奔铁门斜对着的墙角而去,她将干瘪的稻草扒拉到一旁,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插进了地砖的缝隙之中。
来回试了几次后,她找好角度,用匕首将地砖撬起了一个小角度,接着用手扣住抬起的边缘,一点点借着巧劲儿将地砖掀了起来。
只见地砖正下方是一层微湿的图层,她用刀子将图层拨开,露出了一个灰色的布包。
“找到了吗?”
“应该就是这个了。”
梁贝一边回应霍奇,一边将包裹拎出来放在了自己的膝上,小心拍了拍土后才将包裹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铜匣子。
将搭扣打开,翻开盒盖后,梁贝终于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恭喜获得隐藏道具——《潘约灵书》,使用方法:***。】
这是一本看起来有些陈旧的书,书页上已经有了弯曲的痕迹,翻书时也会有很大的声响,梁贝生怕自己翻着翻着这书就碎成灰尘,赶紧合上书放回匣子里揣进了背包。
“这次真是多谢您了。”
“不要紧,”霍奇摇摇头,笑得和煦,“如果你们真能找到办法,那么再大的罪责我都是担得起的。”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之际,附近的一处牢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你不得好死!霍奇!你迟早也会到这儿来陪我的!你得意不了多久!!”
他们随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衣衫破烂,形容枯槁的男人正抓着栏杆冲他们破口大骂。
“他是?”
霍奇的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冷漠地看向那人,和声解释道:“那是前任星官桑路亚。”
“我们走吧。”
幽深的地牢深处,聒噪的叫骂声被放大了无数倍,刺得人耳朵生疼,甚至连心脏都有了紊乱的迹象,梁贝没法多问,只好先跟着霍奇离开了最底层的大牢。
等到他们走出地牢,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后,那叫骂声才终于一点都听不到了。
“既然已经拿到了东西,那便赶紧离开吧,天就要亮了。”
“您为什么帮我?真的只是为了解除诅咒吗?”
“你很谨慎,不过,不用担心,我没有恶意。”霍奇说完,带着她继续朝大牢外走去。
“其实,那个女巫曾经救过我的命。我曾经还想成为一个男巫,然而我天赋太差,没有人愿意教我,所以我才决定成为一名星官。然而才进入王宫没几天,猎巫运动就开始了,那时候的我太年轻,更没有实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桑路亚蛊惑陛下。”
“为什么……猎巫?巫师们犯了什么错吗?”
“这场运动当然是以这样的理由开展的。我当然也无法保证这世上就完全没有黑心的巫师,但平心而论,这场运动的背后更多还是一场权力斗争。”
“诺克就这么相信了?其他人也是?”
霍奇听到她对国王的称呼,有些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问,继续道:“对,只要制造一些舆论,做一点手脚,人们就会恐惧。恐惧是最容易勾起的情绪,于是巫师们便日渐溃败,成为了星官团体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恐惧、欲望、谣言、愚昧……”
梁贝仿佛看见了十几二十年前那场黑暗的运动,仅仅为了自己的地位,就可以将无辜的人推入火坑,这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等,芜月之前说起过诅咒的成因,按照书上的说法,这些人性中的肮脏之物不就是么?】
想到这儿,梁贝心里有些堵得慌,同时也不敢耽搁分毫,立刻就要道别往神山去,却被霍奇唤住了。
“我同你一起吧,免得再被人拦住了。”
“可是天快亮了,您……”
霍奇撩开自己的长袍,露出了腰间挂着的面具。
“我的长袍材质还不错,足以帮我遮蔽太阳了,如果必要的话我也会戴上面具。”
达成共识的两人很快上路,坐着星官的马车往神山驶去。
因为霍奇的缘故,从山脚一直到山上的宫殿外,他们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直到梁贝确认好位置后准备进入宫殿,才被人拦下来盘问。
“我来找芜月。”
宫殿门口的侍卫摇摇头,神情凝重:“抱歉,芜月小姐被陛下下了禁足令,不仅她出不来,任何人也不得去找。”
“你去告诉陛下,我进去以后,不到祭祀不会出来了。”
那侍卫听了梁贝的理由仍是犹豫,根本做不了主。
“我是星官霍奇,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后果由我来承担,你带我们去找芜月吧,陛下那边我去说。”
得到了这样的保证,那侍卫才勉强答应下来,一边叫同伴去给诺克传信,一边亲自带着他们朝芜月所在的房间走去。
“谢谢。”
路上,梁贝小声道了谢,却见霍奇摇了摇头道:“不必,我能帮的也就只有这些了,祝你们好运。”
芜月被关在了宫殿三层一个不常用的空房里,为了防止她再次逃跑,甚至将窗户也全部用木条封死了。
“芜月?”
梁贝透过门上巴掌大的小铁窗唤了一声,不久久听到一阵声响,随即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芜月兴奋的声音。
“梁贝!”
“咳!谢谢您了,星官大人,那我就先进去吧。”
“额……啊?!进来?谢莉为什么要进来?”芜月立刻扒着小窗户朝外张望,甚至有些不乐意地盯着霍奇看。
“是星官大人带我过来的,还有书,”梁贝拍了拍自己的背包,“也是他帮忙我才能这么快拿到的。既然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当然要来找你啊。”
霍奇看着小窗里芜月晶亮无邪的眼睛,目光变得无比柔和。
经过他的命令与游说,掌管钥匙的管家只好先将梁贝送进了房间。
“你们在这里安心找答案,陛下那边我会解释清楚的,相信他并不会怪罪。”
……
将《潘约灵书》拿到手里后,芜月像是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儿一般,激动地翻来覆去地摸着、看着。
“这是星官帮你拿到的?他为什么帮我们?”
梁贝在房间里四处转悠着,十分悠闲道:“那天我都夸下了海口,要是我们的办法不奏效,我就跟你一起进炉鼎,这话都放那儿了,他恐怕也是想试一试。”
芜月将书本抱在胸前,像只小狗儿一样呜咽了一声,噘起嘴巴哼唧道:“呜,是我连累你了……”
“行啦!”梁贝笑呵呵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吧!我不过是点缀这餐盘的一株欧芹,你才是大家虎视眈眈的肉块呢。”
“嗯!”芜月用力点点头,像带着某种神圣使命一般郑重地走到沙发边看书的地方,开始一页页认真地翻看起了那本巫术书。
三天过去了,芜月才勉强将《潘约灵书》看完了。
“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芜月皱着眉头喃喃道:“好像有一个可以用,但是我试了好几次都不知道怎么操作啊,书里也说得很模糊。”
“我瞧瞧……”梁贝看了一眼书上奇形怪状的所谓文字和图示,堪堪刹住了自己的挑战欲,“咳,快给我说说。”
“书上说,人的情绪与某种波动是可以用巫术凝结为实物的,而这种方法也可以作为解除同样以人的恶意形成的诅咒,它们的原理是相互关联的……”
芜月有些苦恼地将手指插进凌乱的发丝中,抱怨道:“可是我怎么都做不成功啊!我连诅咒怎么下都没学会!我给屋子里那只老鼠施了好几次咒都不成功!”
“好了好了,先休息一会儿吧,你看了这么久的书,脑子难免发昏。”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梁贝主动挑起了话头。
“我上次去大牢的时候,霍奇跟我说了一些事情,关于那个女巫的。”
“她是叫梅达么?”
“你怎么知道?大家对她的名字都很避讳。”
“真的是她?!”芜月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两本巫术书的作者就是梅达!天啊!她好厉害!”
“要是她还活着,并且成为你的导师的话,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同样厉害的女巫。”
“可惜她不在了……”
【啧啧,自己最崇拜的导师早已死翘翘,最离谱的是这个导师还有可能是她的前世……导师竟是我自己啧啧啧……】
梁贝内心默默感慨着,突然想起了霍奇说过的往事。
“你出生之前曾经发生过一次猎巫运动,听说过么?”
芜月点点头,有些不情愿地开口道:“听说是因为巫师们背地里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是我从霍奇那里听到了故事的不同版本。”梁贝走到芜月身边,坐在了略显破旧的皮沙发上。
“他说,猎巫的倡议是前任星官关桑路亚提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正义,而是为了他的仕途,所以,猎巫运动实际上是一场党派运动,一场权力的角逐,一场……单方面的舆论抹黑,以及惨无人道的迫害。”
……
《祭月7142》(十二)
王宫之外,赫克托正在一个剧场的包厢里跟别人聊着什么。
与梁贝她们寻找解除诅咒的办法不同,赫克托正极力想要拉拢一些高官贵族,让他们相信自己的论说。
“您要知道,不是所有人的生日都与女巫死亡的日子相同,也不是所有人的背上都恰好有月亮形状的胎记!而且我查过了,她背上的月亮与她出生那天晚上的月相是一模一样的!”
圆桌之上,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互相试探着别人的态度。
“你这么说,好像有些道理,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难道不怕我们分你一杯羹?”
“嗐,我就是知道我这个人身家单薄,一口吃不下这口饼,才邀请各位来帮帮我。”
“帮你?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办法吗?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困难?”
赫克托左右顾盼,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那毕竟是个大活人,我们的陛下太心软,我就是担心到了最后,没办法实施这个办法,这要是错过了拯救克尔西的机会,那我们恐怕这辈子都看不到太阳了!”
“所以……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各位大人,其实很简单。您想,我一个人劝说陛下,他会犹豫,但如果十个人劝呢?一百个人劝呢?整个克尔西大陆的公民一起劝呢?”
三人互相看看,有些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消息一经传播,还不到第二天夜晚,赫克托就听到了周围人关于芜月的窃窃私语。
人总是会对这样的传言十分关注,半真半假,半信半疑,尤其是关乎到了自己切身的利益时,传言的传播效率更是会翻倍。
烧水的时间一长,锅底时不时飘起的小泡迟早会演变为爆裂的沸腾。
克尔西长久的黑暗是长在所有人心头的一块疮疤,时间长了自然也会习惯,可若是有药呢?又有谁会甘心让伤口一直流脓呢?
很快,克尔西王城中便出现了很多要求将芜月祭祀给梅达的游行与演说活动,人们被这样的氛围所煽动,舆论的声音也日渐高亢起来,甚至群众们对于这个提议深信不疑,要求将祭祀的时间提前。
自认为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冲锋的克尔西人又与士兵起了几场冲突,这让本就疯狂的舆论更加癫狂,如同舔舐着向上的火焰般,终于烧到了诺克的屁股。
王宫里才收到相关的报告,霍奇就立刻快马加鞭跑到了神山宫殿去给梁贝她们通气。
“快,把房门打开!”
“这,星官大人……”管家有些犹豫地看着大汗淋漓的霍奇,有些不解。
“这是陛下的命令,你不必多问。”
“陛下要见我们吗?”梁贝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就听霍奇催着她们赶紧收拾东西动身。
“嘘,不要多问,你快点带着芜月离开,躲开人群!”霍奇提着长袍带着她们匆匆下楼,气都有些喘不匀了。
梁贝一听,心中隐隐有些担心,立刻让系统汇报了这几天漏掉的信息,很快,无数游行的画面、猜疑的声音以及恐怖的威胁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们到底要去哪?陛下为什么这么着急见我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芜月被梁贝拉着小跑着,酸痛与疲惫很快缠上了她的身体。
“在那儿!他们要跑!”
才刚跑出宫殿,梁贝一行人就看到了堵在宫殿门口的黑压压的人群与星河般的火光。
为首的青年一眼便看到了他们,他将火把交给同伴,就地展开了一张画像,接着兴奋又愤怒地指着芜月道:“她就是芜月!别让他们跑了!”
“这边!”梁贝拽着发懵的二人朝反方向奔跑起来,然而才没跑多远,便看到了前面宫墙上飘起的火光,以及随之而来的人群。
他们动作很快,一个接一个地翻墙而入,堵住了梁贝他们的去路。
朝四周看看,梁贝不由得心惊,系统刚才提供的无数混乱的画面在她的头脑中闪动,与眼前的人潮呼应为了一场噩梦。
芜月的身子已经开始颤抖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如同一张闪烁着火星的网,铺天盖地将她扣在原地无法动弹。
“芜月,你刚才不是问发生了什么事吗?”梁贝将她的手握进了掌心,听天由命似的深吸一口气。
“是猎巫。”
人潮越来越近,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为首的年轻人指挥着身边的人将芜月率先控制起来,随后是梁贝,而霍奇因为身份免去了这份痛苦。
“星官大人,请吧。”
年轻人伸手做出邀请的姿态,同时吩咐人们押着芜月和梁贝两人走向了神山宫殿外的广场。
那里已经提前搭建好了祭祀的台子,无数克尔西人聚集在此,无数道目光落在芜月的身上,如有实质般令人难以呼吸。
在正对着祭祀台的地方,诺克安坐在椅子上,也偏过头看着他们,但因为距离太远,梁贝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们被押到了祭祀台的台阶前,一抬头便看到了等在高台上的赫克托。
“卑鄙,说好了公平竞争,你居然阴我们!”
赫克托居高临下地看着梁贝,眼神晦暗,似乎是不想让别人听到自己的话,他蹲下神来,抓着梁贝的头发低声道:“妹妹,是你太年轻了,还不明白这世间的道理。”
“滚!”
“呵呵,谢莉,你以前不是这么倔的。”
没等梁贝再说什么,赫克托就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吩咐道:“准备祭祀!”
话音刚落,身后的人便推搡着他们走上了祭祀台。
在祭祀台上,朝向东南的方向摆放着一方巨大的炉鼎,直冲着空中高悬的月亮展示着熊熊烈火,其炽热程度仿佛能将坚冰般的月亮烤化似的。
梁贝与霍奇被留在了炉鼎一旁,而芜月则被人带着走向了更高的台阶。
那是一个极高的简陋建筑,细瘦窄长,像是一座瞭望台,顶层的高台仅够两个人共同站立,正是投放祭祀物品的地方。
芜月被押着一路向前,她将一层层慢慢走上去,接着再被人像物品一样推下,砸入那团烈火之中。
梁贝急得发疯,直冲着诺克喊道:“国王陛下!您忘记您是怎么答应我们的吗!我们也是勇士!为什么不允许我们准备自己的答案!?”
“我亲爱的妹妹,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赫克托噙着狡黠的微笑走近,手臂朝人群的方向挥动,“你瞧瞧,不是陛下不准,而是公民们已经等不及了,大家都知道,我的答案才是真正的答案。”
梁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黑夜之中,人们与明灯为伴,几乎照亮了整个广场,他们的目光热切,唇齿涌动,嘈杂的声音中隐约可以听到他们的催促。
【系统,赫克托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系统检索中……检索完毕。人物赫克托行为回放。】
梁贝的脑海中很快闪过赫克托游说官员,搅起公民中舆论风潮的事迹,他一点点将一个猜测扩大成了一个近乎权威的真理。
而这不过用了十天左右的时间。
“把‘月亮’献祭给月亮!”
“杀掉这个女巫!克尔西不需要女巫!”
“祭祀!祭祀!祭祀!”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振臂而呼,如同石子入水,激起了阵阵涟漪,引得所有人都开始呼喝起来,要求把芜月作为“月亮”进行祭祀。
身处炉鼎旁的梁贝有些慌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炉鼎中炽热的温度,同时她也慌乱于她们却是还没有找到制作“月亮”的方法。
随着耳边声音的高涨,祭祀台对面的诺克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伸手一挥,止住了人们的沸腾。
“陛下!这是所有克尔西人最后的希望了!您下令吧!”
赫克托单膝跪地,大声说着,将诺克到嘴边的话又给堵了回去,并引起了人潮的再一次涌动。
但这次,他们出奇一致地呼喊道:“献祭月亮!克尔西需要光明!”
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震耳欲聋,令这请求在神山与峡谷中不断回荡着,震颤着每一个人的心房。
众目睽睽下,诺克抿了抿嘴,接着举起手来用力一握,让声音再次平息了下来。
“祭祀!”
浑厚的声音一落,欢呼声四起,如同瞬间煮沸的水,让人不敢靠近。
高台之上,芜月的双手被麻绳反绑在身后,并用绳子连在了吊在高台建筑顶端的轴轮之上。
在诺克下令后,站在芜月身边的士兵像是推一块石头一般直接将芜月推出了高台。
刹那间,芜月从高台坠落,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芜月!”
就在梁贝的心跳到嗓子眼时,空中不受控制的芜月突然被绳子猛地一拽,悬停在了半空。
绳子因为瞬间的停止不受控制地晃动着,令芜月也发出了几声惊恐的喊叫。
只见高台中部,垂下来的绳子的末端被一个深蓝长袍的人紧紧拽住,他趴在台阶上,用脚尖用力勾着阶梯,努力想要将绳子挽到自己的手上。
那站在顶端的士兵在原地踟蹰着,不知该劝阻还是该帮忙,手足无措的瞬间才让人看出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
“你是在杀人!你在杀一个无辜的姑娘!!”
听到霍奇的指控,顶端的士兵愣怔在了原地,而梁贝则趁此时机冲上前去,两步并三步地跨上台阶,将粗重的麻绳握在手里用力往下拉拽,稍有起色就将多余的绳子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然而先前芜月下坠时的速度太快,即便霍奇眼疾手快,仍然没有使末端的芜月免受折磨。
她被吊在半空,身子不受控制地晃动着,而身下就是汹涌的火舌,正奋力上涌,试图舔舐她的皮肉。
过高的温度与不算远的距离让她有些难以呼吸,露出的皮肤已经被烤的发红冒汗,甚至有种针扎似的痛感。
原本震惊的群众也很快反应过来,之前围堵芜月时为首的几人很快越过障碍,跟赫克托一起默契地冲向高台,准备继续他们的祭祀。
狭窄的阶梯下部很快就挤满了人,霍奇见状一边拉着绳子尾端,一边堵在梁贝前面,用自己的身躯堵住了人们的去路。
“闪开!”
霍奇的脸因为用力涨得通红,连额角的青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丝毫不顾及身份的叫骂声。
“该闪开的是你们!当初就是你们逼死了她!今天还要再来一遍是吗?!当初因为你们的愚昧,克尔西才陷入了黑暗,你们自己难道没有责任吗?!
怎么?赫克托?难道你也要跟桑路亚一样,为了你的前途将无辜的人送上火刑架吗?!”
“星官大人,你恐怕是被那个女巫迷了心智,你不要忘了,克尔西的黑暗明明是她带来的,是她诅咒了我们,是她让我们所有人困在了黑夜!”
“证据呢?!”
面对已经站在面前的赫克托,霍奇丝毫不退,甚至握住了两侧的扶手,做出了准备抗争的姿态。
“难道你的证据就是靠你的猜测吗?当初桑路亚的证据看起来比你的要更有力许多,可到头来不还是一场欺诈?难道仅仅因为猜测就能审判一个无辜人的生命与灵魂吗?难道一个国家的生死是一个小孩子可以影响得了的吗?!”
《祭月7142》(十三)
趁着霍奇的掩护,梁贝一边拉着绳子,一边向上攀登,等爬到顶端时,才发现那个士兵也在帮她拉拽着麻绳。
这也让她刚才的一路都没有费太多力气。
“快,快把人先拉上来!”
“我……”
那士兵手里紧拽着绳索不敢放手,却也不敢违背诺克的命令向上拉。
见状,梁贝偷偷支招道:“这样,我假装揍你一下,你躺地上帮我把芜月拉上来,到时候都推到我身上。”
话刚说完,那年轻士兵哐当就躺倒在地上,嗖嗖几下帮着梁贝将人给拉了上来。
芜月的脸因为捆绑和靠近火源而呈现出了酱红色,整个人还有些发懵,仿佛病了一场。
“对不起,我还是想不出该怎么办,我只知道那个咒语,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把人们的情绪与氛围制成实体的东西。”
绳索被梁贝一一解开,而芜月根本顾不上这些,从前总是洋溢着快乐与幸福的眼睛里如今满是泪水。
“没事,冷静点,我们可以再试试,不要哭。”梁贝将芜月紧紧抱在怀里,语无伦次地安慰着。
突然,高台猛地一晃,让她们差点摔倒。
顺着阶梯向下望去,人潮已经将这个简陋的高台包围了起来,人们无数双的眼睛都仰视着她们,而面对这些想置芜月于死地的,只有阶梯中间那个深蓝色的背影。
“够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小的时候难道没有受过巫师们的恩惠吗?!年轻人不知道,难道和我同龄的人,比我大的人也要装作不知道吗?”
霍奇的双手沾着被麻绳磨出来的血痕,死死地攀着两边的扶手,像故事里看守宝物的巨龙一般,不许任何人靠近芜月一步。
“看看你们自己!你们难道没有十六岁的女儿、姐妹、朋友吗?!看看你们的嘴脸吧,我们克尔西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丑陋阴险了?!”
人群熙攘,忽然从外围打开了一条通道,让诺克走到了霍奇的面前。
“陛下!您难道忘了吗?!桑路亚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伪造了巫师伤害他人的证据,是他逼死了巫师!是他引来了诅咒!是他为了自己的私心制造了一场险恶的党派运动!”
面对霍奇的揭发与诺克的沉默,原本想要推倒高台的人停住了。
他们是曾经喝过巫师药水的人,他们是曾经收过巫师糖果的人,他们是有着十六岁女儿、姐妹、朋友的人……
在短暂的平静中,突然有一个声音从人潮中传出:
“赫克托!这事儿我不干了!你的钱我也不要了!”
这声音一出,周围的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朴素却讲究的中年男人蹙着眉头,正冲着躲在人群中的赫克托大声叫嚷。
“诸位!收了好处的诸位!摸摸你们的良心,为什么非要提前祭祀?为什么真正的答案需要用金钱贿赂?那姑娘根本没有要推辞祭祀!你们想想吧吧!我不干了!”
说完,他从衣襟里摸出一个钱袋,冲赫克托的头上扔了过去,扭头从人群中挤出一个缝隙来朝外走去。
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因为这人的离开,仿佛令原本的正义性都泄了气。
不一会儿,又有人站出来,将手上的旗子往地上一摔,嚷嚷道:“我不想欺负一个什么都没干的姑娘,就算那个女巫有错,也不是芜月的责任。”
“赫克托!你贿赂我们到底是为了克尔西的光明还是为了你的欲望?!你难道是想让我们帮你杀死她吗?她只是一个小孩儿!我不理解!”
“贿赂?什么贿赂?”
“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那个女孩儿就是‘月亮’吗?骗我们的?”
“是啊,我也听说了,说这个姑娘要跑,所以才要提前的,原来不是这样啊。”
……
越来越多的质疑令原本一团烈火般来势汹汹的人群从刚才的沉默中再次沸腾起来,只不过这次的沸腾与刚才不同,充满了分裂的态势,同时也换了冲击的对象。
围在赫克托身边的人为了不惹麻烦纷纷让开距离,让他被迫处在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芜月?”
怀中的人默默念叨着什么,胸腔的震动令梁贝有些疑惑。
只见芜月站在原地,视线越过梁贝的肩膀看向阶梯下的众人,她口中喃喃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语言,略显生涩,却坚定无匹。
话音落下的瞬间,梁贝分明感觉眼前高悬夜空的月亮又比刚才明亮了许多,在芜月的背后闪烁着冷而刺目的光辉。
与此同时,人群再次默契地沉默下来,随即便是群鸟振翅般的窃窃私语声。
梁贝转过身去,看到许多人的身上竟溢出了点点星光,正缓缓向上升起。
“这是?”
芜月的眼中也闪烁着惊讶的神色,后知后觉道:“我刚才念的就是凝结人心绪的咒语,我是不是……成功了?!”
无数星光不断爬升,升上了比高台还要更高的天际。
随着这奇异景象的出现,月亮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刺目,越来越明亮,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然而光亮仍没有结束,即便人们用手捂住双眼,仍然感觉这光仿佛刺破皮肤般照在了他们的眼球上,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刺目的白色。
“是太阳!”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喊出这一声,人们才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明亮温暖的世界。
太久了,克尔西的人们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过这样温暖宜人的日光,以至于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躲避。
可这光照在皮肤上,不再有烧灼的痛苦,只有令人想要舒展的温暖。
诅咒消失了。
人们不知道该如何更多地感受这阳光,只能拼命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去拥抱、去触碰。
“诅咒解除了!我们的诅咒解除了!”
在欢呼声中,还夹杂了一些痛苦的哀嚎。
人群自觉让出空间来,露出了赫克托与合谋的人。
他们双手抱头在地上翻滚着,仿佛这久违的阳光是一场大火,令他们瞬间置身于炼狱。
然而没有人上前帮忙,人们只是站在旁边看着,看着他们在和煦的阳光下流血,看着他们在痛苦中逐渐没了声息,不再动弹。
“他是被……晒死了吗?”
“好像是的,可……诅咒不是解除了吗?”
在人们围观之时,梁贝举起芜月的手在高台上大声喊道:“芜月万岁!”
“万岁!芜月万岁!”
人群跟着喊叫起来,很快将地上的几具尸体抛在了脑后。
【叮咚!游戏已通关。】
正当梁贝感受着这热烈的氛围时,她的视线忽然从谢莉的身上抽离出来,高悬于半空,眼前出现了几个大字:
游戏通关!
在花体字旁边,一簇簇烟花炸开,满眼都是热烈的氛围,而大字后面的背景也随之模糊,挡住了谢莉与芜月的笑脸。
“——滴滴,滴滴……
——任务完成度:92%,共完成六项任务,触发五项隐藏任务。
——积分奖励:6670分
——任务成功。
——即将抽离副本,请员工做好准备。”
【呼,居然成功了?!】
眼前的画面渐黑,等梁贝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了那个纯白的房间。
游戏中日月变幻时的影像仿佛还残存在她的眼前,那刺目的月亮如同一团即将融化的金属,正在她的眼前逐渐变浅,直至消失。
“亲爱的员工,你是第一个成功通关《祭月》的人哦!恭喜!”
系统的恭贺还带着礼花的音效,听起来十分可爱,也让梁贝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她走到中央控制台前,手动点开了《祭月》的副本介绍,然后滑到了任务完成情况的部分。
任务完成情况——累计完成六项任务:
任务1:突破巫女献祭的结局,找到正确的结局,积分奖励:1000。
任务2:集齐巫术书籍5/5(隐藏任务),积分奖励:1000。
任务3:获取道具《潘约灵书》(隐藏任务),积分奖励:800。
任务5:获取猎巫真相——87%(隐藏任务),积分奖励:870。
任务6:解救作为祭品的芜月(隐藏任务),积分奖励:1000。
任务9:解救梅达(隐藏任务),积分奖励:2000。
累计积分:6670。
“咦?解救梅达?我什么时候……等等,月亮,梅达,诅咒?!”
梁贝睁大双眼,忽然想到了什么。
“梅达因为猎巫运动被推上了火刑架,她诅咒日月颠倒,让温暖的日光在克尔西人身上变得滚烫……”
游戏中月亮高悬的画面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在她的记忆中,那清冷的月亮日日高悬,亮得刺眼,像是一只眼睛,在看着克尔西人的所作所为一般。
“月亮在看什么?人的嫉恨、人的虚荣、人的愚昧……这是毁掉人的原罪,所以……梅达说要祭祀的‘月亮’是指这些东西!”
梁贝脑中火花闪烁,蹦出了一个她一直疑惑的问题的答案,她将屏幕上的内容滑到了最上面,只见《祭月》这个副本名字变成了灰色,下面还多了一行小字。
——游戏已通关,梅达的诅咒结束,《祭月》将不再开放。
“系统,《祭月》不是游戏吗?为什么通关以后不能再进入了?”
“亲爱的员工,系统检测中……检测完毕。《祭月》由实物为基础进行创建,游戏通关后,实物即使用完毕,不可重复使用。”
“实物?《祭月》是真实世界的事情?”
“亲爱的员工,系统检测中……检测完毕。《祭月》为测验性游戏,非真实世界的投射,创建者涉密,不予公布。”
“测验?测验什么?难道是测试游戏玩家?也就是说……测验他们怎么解除诅咒?”
想到这里,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这不禁让梁贝因为兴奋而打了个寒战。
“游戏只要通关就不会再继续……测验只要通过就会结束!如果找不到正确答案,猎巫和诅咒就会从头到尾不断地循环往复,梅达是在用自己的死一次又一次地结成诅咒!”
梁贝将页面向下滑了几下,找到了编号7142的画面介绍。
在62个结局中,61个结局都在游戏末尾有着明显的“游戏结束”的提示,而只有编号7142等故事线选择了以芜月作为祭品,从而产生了一个没有提示,同时会直接跳回到游戏开头的游戏末尾。
“所以,选择芜月作为祭品的故事线里,是梅达在用自己一次次的献祭完成了诅咒,芜月就是梅达,这是一个循环对么?只要人的本性不变,诅咒的循环就永远不会结束。
克尔西的人之所以要将芜月作为祭品,是因为他们想救的永远只有自己,其实……救芜月就是救梅达,救梅达就是救他们自己!”
“亲爱的员工,推测正确!恭喜你打破测验中的循环!”
“所以《祭月》实际上是用来测验人性的对吧?创建人究竟是谁啊?”
面对梁贝的好奇,系统的电波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亲爱的员工,创建者身份设置了保密措施,禁止查询哦~”
“他也是新世界系统的人吗?”
“亲爱的员工,保密信息无法查询。但……”系统音略微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犹豫一般。
“新世界系统连接广泛,根据查询线索可推断,创建者为系统内部人员的可能性较小。”
“这么复杂?好吧好吧,我不问了。”
说着,梁贝关闭了《祭月》的界面,在列表中再次用力滑动了一下。
随着界面逐渐停止,一个云山雾绕的封面出现在了梁贝的眼前。
编号504(一)
“编号504?”
梁贝一边点进去一边问道:“怎么又是个带编号的?也是游戏吗?”
“亲爱的员工,此文本为真实世界的事件提取,进入后只有一次修缮机会,过时将无法再次进入。”
“平行世界?”
“****,按照不严谨的类比,可以这样理解。”
“啊,怎么现在对话都能加密啊?”
“亲爱的员工,您的等级不足,无法查看相关内容,敬请谅解。”
“好吧……等等,那就是说,这个文本世界里,后续会发生什么连你也不知道?”
“亲爱的员工,此类文本为真实世界,后续发展不可预测。”
梁贝觉得新奇,往下划拉了几下后,立刻点了进去。
刹那间,有云雾从眼前的影像中流动而出,逐渐笼罩了她的整个视野。
“加入任务成功。
任务名称:编号504。
任务要求:帮助凡间渡过难关。
任务1:找到正确破局人,积分奖励:200。
任务2:查明事实真相,积分奖励:1000。
任务3:隐藏任务,积分奖励:*****。
任务4:隐藏任务,积分奖励:*****。
任务5:隐藏任务,积分奖励:*****。
任务6:隐藏任务,积分奖励:*****。
……
本次任务为分项任务,积分可累加。”
雾气还未散尽,梁贝的耳边就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怎么回事?!我们都上供这么久了,之前哪一年少过他的供奉?!如今它们又来了,他凭什么不出山!”
“就是啊!从几百年前他打败那些魔物之后,我们什么时候少过供奉?!”
……
吵嚷声越来越大,甚至将梁贝包围了起来,刺得她耳朵都疼了。
等烟雾完全散尽,这才露出了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与面前香火丰饶的神殿。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神殿四周爆发,慢慢的又重新默契地归于平静。
只见人们面面相觑,人群最前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忽然站上功德箱,转过身来看向群众,右手捏拳用力举过头顶,大声道:
“神仙都不庇佑我们,我们也没有理由留着他了!随我一起砸了这神殿!”
“砸了他!砸了他!”
一瞬间,耳际又涌来潮水般的嘈杂声,梁贝甚至被挤着往前面走了起来。
【这什么情况???】
刚来这个世界的梁贝彻底懵逼了。
一开始不是在上香祈福么?怎么开始砸神殿了?这里的人们脾气这么不好的吗?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梁贝活动了下身体,朝外围一个举着拐杖叫骂的老者走去。
“老大爷,问你个事儿啊,你们今天来这儿干嘛的?”
那老者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耳朵更是不好使,等梁贝又扯着嗓子问了两遍后才用他那破锣嗓子道:“来给裴旌元神将上香哇!”
“上香就上香,怎么着还砸起来了呢?”
正说着,功德箱的碎片就砸到了两人脚边,把老头吓得一哆嗦。
“诶呦喂!给他上香也不顶用哇!当然要砸啦!不砸留着他干嘛呀!”
“哈?你们来这求的是什么事儿?”
只见那老头像是看怪物一样把她从头到脚瞥了一眼,近乎斥责道:“嘿你这丫头!魔物又出现了,当初就是他管这事儿的,不求这个求什么?!难不成求姻缘求赐子吗?!去去去,看着机灵样怎么是个傻的!”
“啊哈哈,你们这儿人可真暴躁啊。”
趁着老头耳朵不好使,梁贝小声抱怨了一句,转身朝外围去了。
“系统,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我们那儿说神仙没用就滚蛋也就是嘴上说说,怎么看起来这里动真格的呢?”
【亲爱的员工,系统检索中……检索完毕。本世界具有仙侠标签,处在修仙热潮早期时代,人与神仙可以沟通,且在神仙的法力来源之中,下界的供奉与信仰有很大加持。】
“这样啊,那他们说的魔物是什么?”
【亲爱的员工,系统检索中……检索完毕。】
梁贝的脑海中很快出现了一串画面,系统将画面锁定在了一个黑色的晶体物质上,它的大小如同一颗冬枣,正被人用法术隔绝在一个气泡中携带着。
很快,携带者遇到了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天色渐晚,那人大约是准备回家了。
携带者不远不近地尾随了一路,等到农夫靠近自家院子时,携带者将手中的气泡朝农夫一推,那东西就轻飘飘靠近了农夫,最后悄无声息融进了他的身体,很快,农夫便开始在身上摸索起来,似乎十分不舒服,一会儿捏捏嗓子,一会儿搓搓胳膊,最后坐在了椅子上。
“快来吃饭了!”
“哎!就来!”
当农夫站起身来坐定在饭桌旁时,他的皮肤突然变得猩红,没等一家子老少反应,那农夫便开始七窍流血,滚落到地上挣扎起来。
身边的家人在旁手足无措,老人便吆喝一个青年去请医师,然而等青年才跑出去不久,地上翻滚的农夫便呕出一大口带块状物的鲜血来。
而随即,在妇人怀中哭闹的孩童也开始出现了皮肤发红的状况,很快,七窍流血伴随呕血的症状也出现在了小孩儿身上。
而画面一转,跑去请医师的青年在半路上就已经浑身不对劲起来,等到了医师面前,他的皮肤已经像是被开水烫了一道似的。
“先生,救救……救救我哥……”
话没说完,一口鲜血就吐在了医师的身上。
一串画面迅速闪过,原来,这样奇异的症状在一个多月前就在那个不知名的村庄里蔓延开来,而由于每个人产生症状的时效不同,一些症状出现比较晚的人便不知不觉中将这怪东西待到了周边各处,令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
“看起来像是瘟疫啊……看来这事儿非掺和不可了。”
梁贝眼珠一转,拦住旁边的一个年轻妇人问道:“姐姐,我刚才路过此地,看到人们打砸神殿,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个什么裴旌元可以解除这次的危机?”
那年轻妇人也跟之前那老头似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解释道:“裴旌元你都不知道?三百多年前也曾经出现过让人暴毙的魔物,就是裴神将出手解决的呢,不找他找谁?”
“哦,这样啊……那咱这儿管财神的是谁?”
妇人眯起眼睛,神情鄙夷道:“你都多大了还信这个?”
说完,妇人又倾身过来,抬手捂着嘴小声道:“不过我倒是觉得拜林仙姑比较好使。”
打砸神殿的众人忙活了一个时辰才算结束,稀稀拉拉地打道回府了。
或许是太过知名,裴旌元的神殿就建在城市群靠近边缘的地方,通行也算方便,梁贝很快就跟着人群走到城中更加繁华的中心地带,钻进了一家饭馆。
“如今这形势是更加严重啦,恐怕再过几日我们也都不能出门啦!”
邻桌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抿了口酒,对着朋友们说道。
“嗐,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有中了魔物的人靠近,城门的士兵那不立刻就认出来了?”一旁的青年男子立刻接了茬。
“你懂个屁,现在这魔物可以在人身体里潜藏多日而不令人暴毙,你如何能认得出?!”
“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呀,还是太年轻!”
桌上第三个人悠悠嚼完嘴里的食物,放下筷子稳稳摸了摸圆滚的肚子道:“你们想这么多干嘛?这顿饭吃完,不还是得回去做工、打理铺子?能有一天落下的?”
见山羊胡和青年低头不语,那人又继续摸着肚子安慰道:“要我说呀,咱该干嘛还干嘛,无非平时小心着些,至少也赚些银子备着,不然真要有个意外,你就算窝在家里活命了又能怎样?兜里那点钱能让你坚持多久?要么被那玩意儿弄死,要么在家饿死,反正都是个死,那还不如该干嘛干嘛。”
“刘兄说的自然是有道理,可是……我倒是奇怪另一件事。”青年抬起一脚踩在了长凳上,跟另外两人又凑近了不少。
“我奇怪的是,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这么严重了怎么也不现真身?难不成……这里头有什么不对?”
“我觉得肯定有猫腻,说不准啊,是他抢了其他神仙的功。”山羊胡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抢功?怎么可能?裴旌元灭杀魔物的事情流传了几百年,这可是典籍中写得清清楚楚的东西,怎么可能作假?”青年蹙眉瞪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梁贝对这个世界的机制有了些模糊的想法。
【系统,这个世界遇到大事件神仙都会现身,对么?】
【亲爱的员工,是这样的。本世界处于修仙早期,人与仙的关系比较亲近,由于特殊的修仙体系,神仙很吃供奉,即强大的神力需要依托福德的积攒获得。】
【这么看来……关键就在于几百年前的那次事件当中,究竟是谁处理的了,万一拜错了神仙,那神仙岂不是没有足够的神力处理?】
系统立刻给了肯定的答复,还举了一些例子给梁贝。
【在这个世界当中,比如降水、干旱等问题,一般情况神仙不会处理,只有当情况灾变,百姓的供奉与祈求暴涨时才会现身人间,此时的他们也有足够的力量处置这些问题。】
【专职神仙啊,倒是与我原本世界的封神故事有些类似。】
【系统检索中,检索完毕。在本世界中,要飞升为仙需要有功绩傍身,由此获得人间的牌坊与神殿、神庙,否则为散仙。】
梁贝看着面前吃完的空碗若有所思,又在心里问道:【那如果神仙故意不现身呢?】
【根据检索,当事件危机等级足够、供奉足够,而神仙不现身处理,会被认定为失职,像今天这样被砸了神殿以后被人唾弃的,修炼的东西全然白费,神力日渐衰微也是必然。】
见隔壁桌的三人吃饱喝足离去,梁贝也结了账,准备依照他们口中说的典籍去找找线索。
在街上闲逛了半天,她终于看到了一家专门出售神仙周边的店铺,便一头扎了进去。
在一众泥塑、画像、玩具里转悠了半天,梁贝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堆印着花花绿绿神仙封面的书。
又翻了半天,梁贝终于从一本武神合集里头找到了裴旌元的大名。
编号504(二)
裴旌元的部分正是记载了让他顺利飞升的一次功绩——几百年前一次魔物入侵事件。
说是在三百多年前,魔族往人间投放了一种魔物,会自行附着在人们的血肉之中,令人暴毙。
在当时造成了大规模的死亡事件,因为魔物性质特殊,很多神仙也都束手无策,而裴旌元则利用自己的法术带领人们抵御净化,最终将魔物杀死,因此受人供奉并飞升成仙。
故事并不复杂,梁贝很快就读完了,可是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老板!裴旌元的这个故事还有没有别的版本啊?!”
在门口晒太阳的中年男人伸了个懒腰,掏着耳朵进了店面后的房间,好半天后才从里面拿出了一本看起来挺老的书,递给了她。
“小心翻看昂,这可是孤本!”
翻开一看,里面的文字与语句果然古老,最要紧的是在裴旌元的故事里出现了一些刚才书里没有的名字。
梁贝一边看,一边让系统记录,将里面提到的所有名字都抄了一遍,再按照书里面的逻辑关系一一排除了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直到最后一句,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
“伤重闭关,沉入玉方阁,民奉之。”
“沉入玉方阁?玉方阁是什么地方?海底么?”
【系统检索中……检索完毕。玉方阁为一处修仙小阁,居无定所,凭风而动,神鬼莫测。】
【凭风而动……天上的?】
【亲爱的员工,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用‘沉’字?难不成玉方阁是个汤池子?除非……是个主语?”
梁贝又朝着门口喊道:“老板!有没有再早一点的版本啊!?
“这都不够你看的?那除非你去宫里找去。”
吃瘪的梁贝只好从店里出来,在大街上闲逛。
走了半天后,她突然后知后觉地伸出双手看了看。
【系统,我这具身子是谁的?可是什么要紧人物?我怎么瞅着这手这么熟悉?】
【亲爱的员工,本世界为真实世界,无主要人物与剧情线,为方便员工活动,特殊提供了一具以员工原本形貌为基础的虚拟肉身。】
梁贝有些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立刻跑到一家铜镜店门口蹭了个镜子,终于看到了自己久违的脸。
“这假皮做得也太逼真了吧?!好神奇!”
兴奋了没多久,梁贝决定先去当年魔物事件的发生地找找线索,看当地人知不知道故事的本来面目。
随着系统的指引,梁贝跳转到了京城以东的一处地方,这里人烟稀少,只剩下了个寂静的村庄。
一路走一路问过去,村民们都只知道裴旌元,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村子不大,留守的也都是些老人家,梁贝很快就穿过了村子,走到了村后的荒冢。
然而因为无人祭拜,这里已经长满了杂草,只能通过鼓包的样子分辨出一个个的坟墓。
“照理来说,如果书里记载的是别人的名字,人们应该不会随便忽略吧?不然出事了谁保他们?奇了怪了……”
梁贝爬上一个土堆,用手搭在额上远眺,逆着傍晚的光线看到了坟冢后一个翘起的屋檐。
“那是什么地方?”
反正也是一无所获,梁贝并不介意再到处看看。
随着距离的缩短,梁贝的面前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小庙。
尽管墙皮已经剥落,彩绘也变得陈旧斑驳,但庙宇的墙角岩缝里都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蛛网与杂草侵袭,让庙宇在这荒山野岭倒显得格外庄重了。
天色依然不早,梁贝小心敲了敲门环,见无人应答,便快过门槛进了庙门。
小庙不过三间屋子大小,中间供着一尊神像,面前一张供桌两个蒲团,功德箱大约是早已废弃,被锁上安置在了神像的侧面。
尽管简陋,但庙里和庙外一样干净整洁,可见有人常来打理,尤其是供桌上新鲜的水果让她更加确信,这里还有人在供奉。
“看来今晚要在这里对付一晚了。”
梁贝走近神像,抬头细看,只见这神像有两米多高,几乎是蹭着房梁立着,此人披坚执锐,战甲已经有剥落的痕迹,手中的长枪与腰间的佩刀仍然有种不可忽视的英武之气。
神像嘴唇紧闭,绷成了一条线,眉间蹙着,眼睛却低垂,似乎在俯视人间,倒是一尊令人敬畏的武神塑像,若是当即活泛过来,必然也是个玉面郎君。
梁贝双手合十在神像前颔首拜过,便拉着蒲团放到功德箱旁,准备靠着箱子睡一晚。
然而没等她安置妥当,便听到庙堂后面传来一阵蹒跚的脚步声。
没走几步,帘子就被人从里面撩开,走出来一个老妇人。
“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老妇人穿得利落,看到梁贝时神情警惕,竟让她一个蹒跚老太显出了几分凌厉之气。
“大娘您好,”梁贝赶紧起身,赔着笑脸解释起来,“我从京城来的,是想寻找解决魔物的方法。”
见老太太神色缓和,梁贝趁机问道:“大娘,最近这魔物卷土重来,您知道三百多年前的魔物究竟是什么处置的吗?”
老妇人楞了一下,眼神闪烁,道:“裴公的庙宇建了那么多座,你看不见么?”
“唉,不瞒您说,这裴神将迟迟不肯现身,老百姓们甚至开始砸神殿了,这不正是说明……这里头有什么不对么?”
“你什么意思?”
“大娘,我找到这儿来,就是想查一查,三百多年前的魔物之案,真的是裴公处置的吗?”
见那老妇人垂眸不语,梁贝也不好多问了,只得别开话头,看着侧面的神像问道:“诶?这个庙是供奉的谁?”
老妇人支吾着回过神来,答道:“不太清楚,只听说是个姓温的将军。”
“那您来这儿是……”
老妇人抬起眼眸,望着身侧的神像,一直抬头看到了神像的眼眸里去。
“我出生以来这庙就已经在了,外祖母告诉母亲要常来供奉,母亲临了又交代给我,如今我无有子嗣,这里的供奉怕是要断了。”
叹息声掩盖在了她的话语之间,令梁贝不由得感到仓皇。
“孩子,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吧。”
“诶。”
老妇人说完,提着小篮子转身走出了庙门,只剩梁贝与那神像面面相觑。
“温?”
梁贝在原地跟神像对看了半天,接着便跨过围栏,在神像附近去找,最后在神像背面的小腿部位发现了一处刻痕。
刻痕明显是两个文字,上面一个便是“温”,而下面的只剩下了三个不平行的短竖线,甚至称不上是竖线,只能算得上是三个点罢了。
梁贝一边看一边比划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这不就是……沉的下半部分么?”
想到这儿,她立刻跨出围栏,朝老妇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老妇人的家就在村子边缘,梁贝穿过坟冢没走几步就找到了。
“大娘!大娘等等!”
在太阳掉进地平线之前,梁贝终于赶上了。
见面前的丫头气喘吁吁,老妇人也有些惊诧:“出什么事了?”
“大娘,神庙供奉的事情,你说是您的外祖母传给您母亲,您母亲又传给了你对么?那您一定知道为什么供奉对吧!您说里面供奉的是温将军,是不是叫温沉?”
闻言,老妇人呆立了半天,最后才缓下心神,转身走进了小院中。
“你跟我来吧。”
老妇人在房后的储物室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拿出一个落了灰的本子走了出来,她小心将册子上的灰吹去,又用帕子仔细擦了一遍才递到了梁贝的手中。
小心翼翼翻开册子读了几页,梁贝才发现,这本册子是摘抄自更早版本的神仙故事集,里面只抄录了三百多年前魔物侵袭人间的故事。
“这个是我外祖母传下来的,只说,是我门家恩人的事迹,要一代代供奉下去,不得怠慢,我如今老眼昏花,识字费神,你自己看吧。”
册子不厚,梁贝很快就看完了,果然在其中找到了“温沉”这个名字。
“所以……真的是人们供奉错了?!”
老妇人没理会她的惊讶,径自带着她到了一间客房,要她好好休息,还拒绝了梁贝要付钱的举动。
面对这番好意,梁贝只好领了,可刚发现的问题却让她犯了难。
“接下来怎么办呢?知道了名字又有什么用?这个叫温沉的没有人供奉也没法儿现身啊!!!”
在床上滚了两圈儿后,梁贝突然支棱起身子来,问道:“系统,既然这个世界真有神仙,那咱能去见吗?”
【亲爱的员工,您现在也只是凡人身躯,除非神仙以人身现世,否则无法得见。】
“那那个玉方阁呢?能导航吗?!”
【……】
系统突然不作声,让刚有线索的梁贝异常烦躁。
“喂!喂!干什么去了?!”
【滴!系统导航完毕,地图即将跳转,请抓紧。】
“抓紧什么???”
话音未落,梁贝的眼前就已经换了一副光景。
水雾蒙蒙中,她来到了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浓厚的水汽将远处掩盖了一大半,只剩下眼前的一片绿地。
往前走了几步,梁贝忽然发觉,自己感受不到脚下的触感。
抬手一看,好嘛,自己的身子没跟上,自己又只剩下一条魂儿了。
“原来抓紧是这个意思啊,真有你的。”
没有了肉身的束缚,行动起来倒也快捷。
她往前飘了一段路,依旧没有看到任何建筑,只好飘到半空去看。
只见刚才自己待的地方竟然是一座空中小岛,而此时正在云雾中缓缓飘动,梁贝顺着小岛的边缘飘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任何亭台楼阁的建筑,唯一可以住人的只有一间无人的茅草屋。
“玉方阁呢?”
【亲爱的员工,导航所指的位置就在我们脚下哦~】
梁贝看看脚下的草地,有些无语:“不说是个阁么?这叫阁?!这么大个岛居然叫阁???”
即便如此,在岛上找了半天,梁贝一个人影都没看到,不由得有些泄气,只好让系统把她送回原处。
编号504(三)
“孩子?孩子你醒醒?”
一睁眼,便见那老妇人正一脸担心地晃动着她的胳膊,见她转醒,才长出了一口气。
“你真是吓死我了,我来给你送被子,还以为你,你……”
“大娘我没事,我就是有点儿贫血,甭担心昂!”
【亲爱的员工,系统检测到魔物肆虐,京城已出现大量死亡病例。】
梁贝心头一惊,拉住老妇人的手嘱咐道:“大娘,这阵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尽量少于人接触,魔物泛滥的情况比较严重。”
“是三百多年前那样的事情吗?温将军会出现的吧?”
“会的吧。”
看着老妇人担忧的神色,梁贝只能如此搪塞。
“大娘,那你先歇着吧,我现在得离开一下。记得我说的,尽量不要与人接触,保护好自己。”
与老妇人道了别,梁贝便让系统导航到了京城附近一个魔物肆虐严重的城池——化鼓城。
夜色之中,街巷到处都点着灯火,照出了眼前的地狱景象。
脚下的石板路上沾染着黑红色的血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血,地上、墙上、尸体上,甚至是步履匆匆的人的身上。
耳际混杂着奔跑声、哭喊声、强硬的指挥声、咒骂声,以及将死之人的呜咽声。
梁贝跟着人们奔走的方向走去,鼻腔中充斥着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以及某种恶臭。
“啊!”
梁贝一个踉跄,被地上的死尸绊了一下,慌忙中又踩到了另一具尸体。
只见他们的脸上被鲜血染得,面目全非,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还未干涸的血液正从衣衫下缓缓流出,顺着石板不断蜿蜒。
“嗐!丫头!快遮上。”
一个路过的青年手里抱着一堆东西,腾出手来递给了她一张厚厚的布巾,接着指了指自己的脸。
“快戴上,先跟我去衙门躲躲。”
梁贝顺从地将布巾遮住口鼻,在自己的后脑勺打了个结。
“大哥,这些是怎么回事?”
“魔物在人们身体里潜藏了太久,刚入夜就爆发了,咱们这里如此,京城想必也跟着开始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衙门口。
只见面前的衙门洞开,人群围在四周,哀嚎遍地,然而捕快与其他官员早顾不上这些,一个个进进出出地运送着物资与伤患,忙得不可开交。
“大人,京城的官员已经抵达,正在城门外呢。”
衙门口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朝城门方向横眉一瞪,道:“等什么?城门并没有关闭,他们进来便是,难不成等着我们去接?现在哪还有人手与功夫?”
“大人,他们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了,就是不进来。”
“哼!怕死就别来!假惺惺做什么姿态?!”
县官将袖子一甩,钻进了衙门大院里。
“尽快召集身子还康健的年轻人,帮着分发一下物资,还有身子不舒服的,尽快送他们去靶场就医!”
见他们一个个忙进忙出,梁贝立刻举手报名。
“大哥!我可以帮忙!”
“你?”刚才递给她布巾的青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些犹豫。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能用的人本来就不多,你又何必拒绝?”
“行吧,你拿着这些,给还活着的人发一下,一会儿我们会去搬运伤者,你弄完了来搭把手。”
“好!”
梁贝接过包裹,以衙门为中心开始往外发散物资,看着人们痛苦的面目,她的心也止不住地鼓噪着。
因为城中中招的人数量太多,衙门也没办法面面俱到,只能尽力医治一些病情较轻的,其他的就只能任由他们在街巷中自生自灭。
梁贝手里的物资很快就发放了个干净,可这远远不够,还有大量的人什么都没有,只能缩在角落等待魔物发作。
一趟趟下来,梁贝的双腿发酸,可站在衙门门口,只觉得仅存的物资如杯水车薪,溅不起半点水花。
“姐姐,求您救救我们吧!”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突然拉住梁贝的胳膊,泪流满面地恳求着。
“你慢慢说,具体情况如何?”
“姐姐,城南还有好多人呐,他们的家人发了病,舍不得走,可那里能用的东西不多,医师也少,很多人都快不行了!”
“靶场还有空地,先把还有救的人接过去吧。”说着,梁贝便跟着小姑娘跨过尸山血海,一路又到了城南的一处居民区。
嘈杂与混乱中,一个穿着还算干净整洁的姑娘吸引了梁贝的注意。
只见她一身暗红色劲装,正站在人群前面招呼着大家聚集起来,齐心协力搭棚治疗。
然而没有任何人理会她,只一个劲儿地哀嚎着,坐在地上抱着亲人哭泣。
“大家都要死了还救什么?没人躲得过去!”
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个满身鲜血的孩童坐在墙角,神情木然地冲那姑娘应了一声,得到了身边人们的赞同。
“我也懂一些法术,或许可以帮大家减轻痛苦。”
“呵,多少修士下山来帮忙,也不见这东西被遏制。”说完,那中年男人干脆抱起死去的孩子朝街巷远处走去,不愿意再待下去了。
“冥顽不灵。”
良久,那姑娘的唇齿间才挤出一句话来,而她的眉间早已经拧成了一团。
“话可不能这么说。”
梁贝说着朝人们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在了那姑娘身边,这时才发现她身材颀长,体格结实,竟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那姑娘闻言也转过头来,面色不善,却见梁贝并不看她,只是冲着人群继续道:
“三百多年前的那次,我们的先辈不还是熬过来了吗?反正照你说的,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试一试,说不准有希望。”
话毕,梁贝才向她呈出一双笑眼,讨好似的询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先搭些棚子吗?”
或许是因为梁贝的乐观,一些年轻人主动站出来帮忙,聚在一起商量办法。
一张张板床与布料被人们运出来安置在了空地上,划定了具体的位置与使用方式。
尽管建设缓慢,却有条不紊。
“棚子可不是这样搭的。”
沉默的人群中忽然走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的光膀子大汉,一脸嫌弃地走向年轻人,开始上手指挥起来。
“我是掌墨,听我的错不了。”
一听这话,人们脸上不由地泛出了希望的光彩。
随着进度的加快,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加入了这场行动,试图抵抗这个灰败的夜晚。
简易的棚子很快被扎了起来,病床一张张摆上,让疼痛难忍的病患有了暂时休息的场所。
暗红衣衫的姑娘在病床间游走,时不时就停下来检查一番。
只见她手指翻飞,在她与病患间凭空产生了许多奇异的振动与闪烁。
更神奇的是,每个被她关注过的人都能感受到疼痛的减弱,至此人们才知道,她并不是口出狂言,而是真有些本事傍身。
见病床上的嬢嬢终于能缓一口气,守在床边的女儿一个劲儿地道着谢,泪流不止。
“不必言谢,还得仔细观察她的状况,切不可粗心大意。”
红衣姑娘正要迈步离开,却突然转过身来,右手凌空朝那女儿的面前一抓,手里便出现了一个泛着淡蓝色光亮的球体。
而在那球状物中间,竟包裹着一个黑红色的晶状物,黑色的本体被淡蓝色的微光照出了一些反射光,也照出了它表面的血块。
“抓住你了。”
她的眼中透出了一丝兴奋,随即便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兜,将那东西收了进去。
“啊呀!神仙呐!”
躺在床上的嬢嬢嘴唇颤抖,朝她双手合十呼喊着。
“魔物虽然凶险,但分裂的速度很慢,大家不要慌张,只要我们能尽快抓住它们,遏制这场灾难也不是没有可能。”
进进出出帮忙的人们顿时受到鼓舞,开始更加认真细致地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快到后半夜时,病患们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终于在疲惫中陷入了并不安稳的梦乡。
梁贝也跟忙碌了大半夜的人们一起,凑在附近一个院落中歇息。
因着是具假身,梁贝倒也没什么困意,只好靠在墙壁上发呆,以至于有人靠近都没有发觉。
“不困么?”
一抬头,竟是那个一身红衣的高个姑娘。
梁贝忙坐直身子,邀请她一起坐。
“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闻言,梁贝却并没有应声,反而借着月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姑娘的面容瞧。
“你在看什么?”
“没……我就是,觉得你好像有点眼熟。”
“眼熟?怎么会。”那姑娘笑得从容,口气笃定。
梁贝看了半天没头绪,也摇摇头,将自己脑海中的怪异感受甩了出去。
“我还是头回见人施法呢,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温沉,你呢?”
“吓!”
梁贝倒抽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你,你!你就是当初解决魔物的温将军?!”
这会轮到温沉惊讶了,她蹙眉问道:“你知道我?你记得我?”
说着,她上下扫了梁贝一眼,察觉出了什么,“你的身体似乎……不是凡胎?你可是修仙之人?”
【哈哈,那确实不算凡胎,总不能说我这身体是系统造的假皮吧?】
为了省去麻烦,梁贝只好点头应了。
“对,将军慧眼如炬。只不过我原本的肉身早已化为灰烬,如今这身子只能算个居所,别的一概没有,更别提法术了。”
温沉虽然活了几百年,但深知世间光怪陆离,倒也没有再追问。
两人就这么挨着看了会儿月亮,最后还是梁贝先挑起了话头。
“温将军,为什么关于魔物的故事里,主要人物都是裴旌元啊?”
“叫我温沉就好,至于你的问题,我也并不清楚,就连最近下界出了乱子我也并没有感应,还是朋友提醒我才出关来查看,却不曾想,这几百年来我的香火渐消,乃至我已经使不出什么神力了。”温沉握紧拳头,面色凝重。
“至于裴旌元,在三百多年前的魔物事件中,我们还曾是伙伴。如今他早已飞升为神,化归天地,我已无从对峙。”
“那你有问过当年的亲历者们吗?或许他们知道真相?”
温沉扭头看她,思索片刻道:“我出关后还未曾问过,倒也是个办法,我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温沉的眼光就暗淡了下去,仿佛被人抽了魂魄,她的身体也软了下去,顺势靠在了墙上。
“喂,这就走了?”
见她没有反应,梁贝也没有办法,只能小心将她靠着墙的头拨到了自己肩上,等着她回来。
编号504(四)
待到夜色将尽,梁贝忽然觉得肩膀一轻。
温沉终于回来了。
“问到了吗?”
“他们说,那件事后差不多一百年的光景,我的名字就渐渐被淡忘了,连功劳也被冠在了别人的头上。”她蹙眉凝望着不远处的简陋棚子,眼中是遮不住的失落。
“没人供奉,也就意味着没有足够强的神力,即便这件事情再次发生,也不能及时处置了……所以你的供奉怎么会转移到裴旌元身上?”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随便几个人发出质疑的声音后其他人就会跟着改变,即便裴旌元在那场事件中负责的完全是不同的事务,也不妨碍百姓们认为我的能力不足以处置魔物。”
“为什么?!”
“闭上眼。”
温沉转向她,两指朝自己额心一点,便有一段水波般的柔光浮动而出,融进了梁贝的面门。
作为一介武神,梁贝自然是明白她的战斗力一定是相当优异的,但并没有想到竟然可以优异到这个地步。
甚至可以用残暴二字来形容了。
脑海中的画面不停地转换拉扯,血肉横飞中,温沉如那座破庙中的扮相一般披坚执锐,与对面的敌人浴血厮杀,搅得天地都蒙上了一层血雾,着实令人胆寒。
各式的战争中也夹杂了三百多年前她处置魔物的片段,相比而言反倒显得格外温馨了。
只是一段段事件结束后,民间的传唱却渐渐出了偏差。
“吓,南天门前的那场混战,打得那么凶,是哪位将军啊?”
“听说叫温沉,一个女战神呢。”
“女的?!我还从没听说过女人打仗这样厉害的呢,连神仙故事里也没有这样厉害的……”
……
画面一转,来到了一个酒楼的大厅,食客们一边吃喝着一边扭头听着对面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书接上回,捕获了一个魔物之后,裴、温二位神将便知晓了其中的阴谋,决意要去魔族讨个说法,查查究竟谁是这始作俑者。于是,在二月初二这一天,裴旌元将军便手持紫金虎骨断月刀直奔那魔界领地而去……”
“诶诶诶!不是温将军处置的么?怎么说的是裴将军?你讲错了吧?!”
“嗐,这位客官有所不知,一百多年前的那场魔物作乱之事中,裴将军才是冲去魔界了结罪魁祸首的战神,温将军则是留在了下界,继续处置魔物了。”
“是么?我看的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大家伙儿听说过么?”
在一片否定的声浪中,一记醒木拍桌,打断了众人的声势。
“诸位有所不知,我那祖师爷当年可是亲历此事,绝出不了差错,恐怕是诸位看的故事,偏离了常轨啊,诸位只知道温将军处置了魔物,却不知其实是裴将军将祸端劈了个粉碎呐!”
“这样啊……”
……
神殿中,一位妇人带着儿子前来祭拜,供奉了不少吃食与香油钱。
“啧,你好好拜!温将军可是有名的战神,认真祈愿,你才能跟温将军一样神武!”
才八岁的小娃娃仰头看着神殿中那个英武霸气的塑像,有些天真地问道:“嬢嬢,他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啧,好好跪好,人家是战神,当然是跟你一样的男人!”
……
画面不断轮转切换,梁贝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温沉的事迹被人一点点扭曲篡改,甚至神殿中的塑像也从原本雌雄同体的英武变成了身材宽厚的络腮胡汉子。
乃至于到了两百年后,神殿上的名字已然换成了裴旌元,而温沉的名字则逐渐湮灭在了干枯破碎的纸张中,也消失在了一代代信众的心中。
只剩下当年事发地的一座狭小庙宇,在村子坟地的背后,还为温沉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画面逐渐消失,梁贝的火气却蹭一下起来了。
“岂有此理!?猪狗不如的竟敢抢我们女战神的光彩!简直可鄙可恨可耻!!!”
“世事难料,不必为此难受。”
“你难道就不觉得不公平么?!”
“相比起这个,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不愿意相信我。”
“虽然这样说不好,但是……我倒是明白得很呐。”梁贝冷笑一声,回想起了自己看过的各种社会新闻,以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莫名其妙的偏见。
“人们就是这样,习惯性地不信任女性、贬低女性,不能接受将女性神明奉为战神,所以变换故事,将你的功绩套在了别人身上。”
“其他人为什么不会怀疑?”
“因为他们本质上与篡改你功绩的人一样,潜意识里不相信你的勇猛,担心他们的雄风被你扑灭。”
听完梁贝的解释,温沉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团,“有种就真刀真枪地与我比试一番,如此小人做派,让人恶心。”
“不过这事情已经发生了几百年,再想找罪魁祸首也是不可能的了,倒不如想想怎么让人们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让大家重新恢复你的荣誉,获得神力解决这场灾难。”
“你似乎对人间这些事情异常了解,可有什么办法?”
“要想更正传说,首先需要找到一个‘线头’,一个可以作证史实的证据。”
“现在要想找到,恐怕很难。”
尽管愤愤不平,但梁贝却乐观许多,道:“一方面要找到‘线头’,另一方面便是用你的实力证明自己。如今你本人就在这儿,更正传说的难度就已经很低了。”
“需要我做什么?”
“这样,‘线头’我来找,你就安心处置魔物,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自然。”
“不过……”梁贝有些小心翼翼地觑了温沉一眼,硬着头皮道:“我恐怕还需要为你出个下策。”
“你尽管说。”
“是这样,我们昨夜虽然已经取得了一些成功,但相比起整个魔物泛滥的地区来说,进度还是太慢了。我在你离开的时候听到人们说,京城的官吏带了一些医师前来,似乎是想要援助,却停在了城门外踟蹰不前,应该是对这场战役很没有信心,为了尽快获得更多助力,我需要你女扮男装去帮助人们处置魔物。”
“呵,我本就是女儿身,何故玩这女扮男装的伎俩,难不成男身竟比女身更惹人信赖?!”
“别急别急,我也说了是下策,便是故意针对人们的偏见出的计谋。如今我们没有足够的神力处置魔物,只能剑走偏锋,使用非常之法,毕竟现在最紧要的是尽可能多地获取人们的信任与支持。”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温沉垂眸应了,她比梁贝更清楚自己有多需要神力的支持,为了尽快解决这场浩劫,也只能这样了。
日头逐渐升高,将人间的炼狱照得愈发清晰,而在这座不大的城镇中,横空出现了一位济世救人的男子,成功捕获了一个又一个的魔物晶体,逐渐获得了人们的青睐与敬仰。
而在另一头,梁贝则去到了物资广博的京城,不断收集与三百多年前魔物事件有关的文本与传说,一个个研究过去,终于发现了她要找的“线头”。
“掌柜,你这戏里头的裴将军为什么使的是长枪?不应该是紫金虎骨断月刀么?”
“嗨呀,姑娘看得仔细,可这戏是几百年前传下来的,老祖宗定的形制,咱也不好随意更改呀,再说了,戏文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改成你说的那神刀,那最要紧的打斗戏里,裴将军和魔族祸首的动作与词儿可都要大改,可使不得。”
戏院掌柜殷勤地给梁贝送上茶水,笑眯眯地回应着她稀奇古怪的问题。
毕竟,京城里的魔物泛滥严重,这姑娘可是一个月以来唯一走进这戏院的客人,出手大方不说,还没那么多讲究,实在没有不仔细服侍的理由。
“掌柜,您这儿有便宜的角儿么?”
“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想请戏班子去给朋友们演一出戏,就演裴将军收服魔物的这场,效果好的话应该会多演几场。”
“嘿呦,姑娘真是客气了,您想点谁都行,如今这行情,他们哪有挑的道理,得把您奉为活财神嘞!”
“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也有个要求,”梁贝微微勾唇,想出了个办法,“我要你的角儿们按照我的本子来演,演一出不一样的戏。”
“这您放心,我们角儿都是从小吃这口饭的,您想看什么我们都能演,包您满意!”
“好,本子我明日差人送到,还烦请掌柜告知合适的班主,尽快排演,”梁贝说着站起身来,从钱袋里掏出一块金条,仔细放在了掌柜的手心里,“记着,年轻班子最好,不要求演得多好,但一定要快。”
半个多月的时间,戏院的剧目就已经排演出了雏形,梁贝看完一遍后,当即决定启程出发,完全不在意戏院掌柜的阻拦。
“姑娘,这戏虽说是在原来本子的基础上改的,并不算太难,但角儿们演得确实还有很多瑕疵啊。”
“戏都是练出来的,既然如此,何不直接登台表演,权当练习了,再说了,您手底下的班子都是什么水平,我可看在眼里,虽然您能看出瑕疵,我却觉得极好,想必如今饱受摧折的百姓们更是不会挑刺。”
话毕,梁贝将准备好的钱袋子递给了掌柜,“这几出戏恐怕要演很多场,掌柜您就提早给角儿们分分盘缠与赏银,我们明天就出发。”
乱局当下,再有风骨的人也得吃饭,戏院掌柜更是如此,当即就应了梁贝的要求,招呼人们准备起来了。
化鼓城中,因为温沉出手,魔物的蔓延已然得到了部分控制。
此时的“温沉公子”甚至被请到了衙门中,被京城官员们亲自接见。
“温公子此次可是立了大功啊,等事情了结后,我等回京一定如实禀报圣上,绝不会放过你这么一个天纵奇才哈哈哈哈……”
“之前忙着救济百姓,还没有请问阁下所属哪门哪派?这一点一定要写上,也为往后修仙之人指个明路。”
“不知温公子可愿在化鼓城之事后与我们一同回京,继续解决全国各地的魔物问题?”
……
京城来的官员们一个个笑容满面,嘴里说着各色恭维之语,可温沉却心里很不是滋味。
除了因为官员们在取得一点点成就后就开始庆贺享乐之外,还因为自己这身男装,竟真成了人们信任她的利器。
从官衙出来的温沉面色不善,回头瞪了一眼灯火通明酒肉飘香的内院,眼里几乎要蹦出火星子来了。
“真是岂有此理,三百多年前是如此,三百多年后还是这样!凡胎□□,双眼晦暗!”
虽然口中愤愤,但温沉还是捏拳忍了,她只是想要解决这场灾难,而不是挑起争端。
编号504(五)
几天后,靶场的临时棚屋里人们议论起了一件事。
“诶,听说了吗,有戏班子来咱们化鼓城啦!我都好久没看过戏了,不知道有什么剧目。”
“据说是新戏班子呢,演得都是新剧目,你们都未必看过。”
“诶诶诶,听说了嘛!戏班子已经在广华楼落了脚,下午就要开演啦!”
“真的假的?在哪里演出?城南戏台子吗?要是那么远我可去不了了。”
“啧啧啧,你们这消息也太落后啦,知道么,人戏班子从京城来,专程来给百姓们演的,免费!下午就直接来靶场啦!”
……
众人议论纷纷,也很快传到了温沉耳朵里。
“什么戏班子?这里是治病的地方,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入内,告示清清楚楚写着,他们是瞎了吗?!”
“温公子,这是戏班子送来的自荐信,说是要您亲自打开,打开了自然就允了。”
温沉将刚抓住的一只魔物装进特制的袋子里,不顾双手沾血就直接打开了信笺,只见上面只有寥寥几行:
温沉,我找到线头啦!几天后来靶场寻你,给你看出好戏。
看到落款的“梁贝”二字,温沉的眉心少见地舒展开来,甚至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去,到腾出来的空地上准备一个戏台子,今晚大家好好庆祝一番。”
看到温沉脸色变得这样快,送信的人也有些发懵,但听说有戏看,自然也是开心的,整个靶场的低沉气氛也被这个消息冲淡了不少,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仿佛胜利的荣光就在眼前。
在靶场与戏班子的人一起装点台面时,梁贝则去了温沉住的帐子里。
“你所说的‘线头’,就是这戏?”
“重点并非是戏,而是戏中的故事。世上大多数的诡计都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找到了这其中的线头,便可以顺藤摸瓜将真相拖出水面。”
梁贝说完,撩开帐子眺望不远处装扮简陋但喜庆的戏台,所见之处俱是笑颜,仿佛人间炼狱终于重见光明,枯骨烂肉中终于开出了久违的花朵。
“这出戏的本子可是我自己编排的,你且好好欣赏吧。”
夜色渐深,篝火前已经聚拢了一批年轻人,正手挽手唱啊跳啊的,而年纪稍长的已经没了这样好的活力,都在戏台前站好位子等待开场。
“听说这次演的就是三百多年前的魔物事件呢。”
“哈?裴旌元抓魔物闯魔界的戏?”
“既然是和魔物有关,那应该是裴旌元的主角吧,不过……我好像没看到裴将军的装束啊。”
“切,还叫他将军呢,这次重蹈覆辙,也没听说他现身,要不是温公子,你我早死在这儿喽!”
“唉,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都膈应得不行,不太想看了都。”
……
“今朝魔物袭人间,本将军便来会一会它!”
一开场,便是将军打扮的女角儿提着杆长枪疾步而来,双眉紧蹙,眼神狠厉,令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噤声。
“将军,留步哇!”一位侍女打扮的人从后台迈着碎步追来,急忙劝阻,“那人间多是男将军,女将军少得嘞,将军前去,怕是不得民心呀!”
那女将闻言,怒目而视,长枪咚的一声杵在地上,吓得侍女一激灵。
“温将军,此番前去只为解人间祸事,须得求速,须得忍耐呐!”
那女将在台上来回绕了几圈,思索之后,终于同意了侍女的提议,换了身男儿装扮,唯有姓名不做改动,就此下了人间,为人们解除祸端。
看到这儿,观众们已经明白了其中的不对劲,议论之声几乎盖过了台上的鼓点声。
“这演错了吧?这戏一看就是裴旌元的戏啊?怎么变成了女将军?而且还换了名字?”
“天哪!”梁贝十分夸张地捂着嘴加入了观众的交谈之中。
“我家乡就是这么演的啊!不会吧?!你们难道不知道温将军才是三百年前处置魔物的神将吗???”
台上的已经演到了温沉闯入魔界与人较量的戏码,鼓点越来越密,将气氛烘托到了高潮。
“你这说的什么话?书上写的明明是裴旌元将军啊!”
“哈?”
梁贝表情夸张,相当故意地大喊出声,引得周围的人们纷纷探头过来,想要凑个热闹。
“那你们之前岂不是祭拜错了人?!女神将不出山一定是生了气!”
台上的打斗结束了几个回合,温沉的扮演者开始跟魔界的罪魁祸首走起了文戏,乐声也随之消失,使得梁贝的声音更加明显,于是她顺势站起身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天哪!你们真是错得离谱,怪不得我们家乡的人这次损失极小,就是因为我们供奉的一直是温沉女神将啊!你们拜错了神,真是荒谬啊!”
眼见人们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梁贝当即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地祈祷起来,一会儿让温沉原谅化鼓城的人拜错了神,一会儿让温沉保他们所有人平安顺利。
虽然梁贝的举动看起来十分滑稽,甚至还有些神神道道的,但效果却不错,周围立刻有人跟着祈祷起来,甚至将身上带着的吃食金银等都举在手里当做供奉。
被梁贝安顿在人群外围“看戏”的温沉被这场面逗得笑出了声,甚至还觉得有些尴尬,但随即她便感受到了体内的神力长进了一些。
戏台子上的戏剧在午夜时终于到达了尾声,女扮男装的温将军换回原本的装扮,用了一招金蝉脱壳,一举攻破了魔族制造魔物的大本营。
然而人间获救的百姓们从此只知裴将军,不知温将军,一座座高庙建起,温沉却没有了飞升为神的资格。
戏台的左边聚起了一堆信众,中间却摆着一尊男性装扮的将军泥塑,戏台右边的温沉孤零零站在冷雾中,望着人间落寞出神。
看到这儿的百姓纷纷呆住了,连带着站在外围的温沉也出了神。
“怎么样?!精彩吧!”
回神的温沉抱臂而立,低头笑了笑,有些哭笑不得道:“虽说大致的剧情相似,可细节却编得离谱。”
梁贝闻言不以为意,更不觉得羞愧,将手一摆美滋滋道:“这些都不重要,人生短短一瞬,哪有那么多时间纠正每一个故事?芸芸众生只看自己眼前都不够看的,哪还顾得了别人。”
“温将军,凡胎□□自然是有缺陷,我死前也是人,也有很多看不清辨不明的东西,也见多了这样黑白颠倒的事情。就如我刚才说的,人间这么多人,大部分只是羊群中的一只羊,他们只盲目地跟随着领头羊的脚步,至于前方是水草丰美之处,还是悬崖空谷,根本没人深究。”
“我明白,人性如此,我自然不会深究。”
温沉目光深切,盯着梁贝看了半天,直到梁贝茫然无措地自我检视时她才郑重道:“谢谢你。”
“这个不要紧,其实呀,我还送了你一份另外的礼物。”梁贝神秘兮兮地说道,顺便还掏出了一封信笺,将里头的纸张递给了温沉。
“我去京城除了培养戏班子,还在被砸的裴旌元神殿中给你立了块功德碑,上面写了你的三百多年前的功绩。”
一夜过后,温沉的故事如蒲公英一般吹散各处,连带着她的神殿与塑像也多了起来,乃至将原本属于裴旌元的地界都占了回来。
拥有了神力支持,温沉禁锢魔物的速度也愈发快了,几个月前还需要一颗一颗地抓,如今挥一挥手便能解决一片地区的祸患,这使得人们的信仰更盛,魔物的泛滥也随之控制住了。
因为她的出色表现,皇帝也大加赞赏,在京郊香火鼎盛的山头新修了一座神庙,还公开去祭祀,引得全天下的人都跟风效仿,让温沉有了更深厚的力量,随即就去了魔界将那制造魔物的人狠狠修理了一番。
“你瞧,羊群是需要引导的,无关对错,只是人之本性。”
当梁贝的耳边响起系统的滴滴声时,她对温沉这样说道。
“滴——编号504任务结束。
任务完成情况——累计完成五项任务:
任务1:找到正确破局人(温沉),积分奖励:200。
任务2:查明事实真相,积分奖励:1000。
任务3:找到温沉神庙(隐藏任务),积分奖励:700。
任务6:找到关键人物温沉(隐藏任务),积分奖励:1000。
任务8:找到关键线索戏曲《裴将军》(隐藏任务),积分奖励:1500。
任务10:民众信仰回归——74%(隐藏任务),积分奖励:3000。
任务11:解决魔物危机——82%(隐藏任务),积分奖励:3000。
累计积分:10400。”
“嚯!这次积分好高!”
“亲爱的员工,由于本世界的特殊性,积分相对比较高哦~”
系统话音刚落,梁贝已然回到了白色空间,中央控制台的影像中,编号504的界面已经变成了灰色,无法再次开启。
“对哦,既然是真实世界,那我就是真的救了人诶!”梁贝有些兴奋地说道。
“恭喜员工成功完成任务,系统将为您推送神秘文本,任务奖励丰厚,是否加入?”
看着影像上两个巨大的按钮,梁贝想都没想就点击了“加入”。
有一瞬间,梁贝觉得房间的一切像是静止了一般,尽管什么都没有变,但那瞬间的安静与停滞感却如此清晰。
档案X(一)
什么情况?
这是她睁开眼睛前,脑子里最后留存的念头。
耳际猝不及防涌入一团嘈杂的声响,一睁眼,梁贝竟发现自己正置身车潮中,一辆辆汽车穿过她的身体朝后驶去,她又回到了灵魂的状态。
求生的本能让她快速离开车道,回到了人来人往的人行街道,越来越多引人注目的标志物涌入她的视野,梁贝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回到了自己生前的城市,而她现在站立的地方,距离她公司只有五百多米。
随着五感尽数回归,梁贝也渐渐熟悉了身处的世界,而此时,一个声音在嘈杂的背景中吸引了她的注意。
“据了解,事故现场死亡一人,系此工程项目的工程师,目前瑜城豪森房地产弘景苑小区建设项目已暂时停工,警方将做最后的排查,详细报道请关注瑜城天下……”
不远处的电子大屏正播放着瑜城本地的新闻,屏幕上出现的每一个图片都深深敲击在她的身上,一下一下,如同晨钟暮鼓。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离开很久了吗?为什么新闻上显示的时间只过了七天?”
预期的声音并没有出现,耳边环绕的只有车水马龙的嘈杂声。
“系统?系统?!”
不知为何,梁贝的心中仿佛有什么在流失,她说不清是什么消失了,只觉得心里正变得越来越空,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抓住任何一点线索。
“我死了,我叫梁贝,我……”
梁贝眨了眨眼,脑海中能回忆起来的只剩死亡前的一些模糊记忆。
“我这是怎么了……”
她环顾四周,只觉得有种陌生的熟悉感,却又说不清陌生在哪,熟悉在哪,只能朝着任意的方向飘动,去寻找连她自己都不不太清楚的东西。
……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场意外,工地上那么多来回走动的人,怎么就没发现那么大个疏漏?一块断裂的墙体?你觉得这合理吗???”
一个戴着细框银色眼镜的姑娘正坐在电脑前冲着电话那头的人质问着,她的头发用鲨鱼夹随意固定在脑后,素面朝天的一张脸显出了一些疲态,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是一张未完工的工地照片,不远处的区域被隔离起来,还能看到斑斑血迹。
徐扬烦躁地挂断电话,捞过桌子旁已经冷掉的泡面扒拉了几口后,就关上电脑塞进包里收拾收拾出门了。
一个多小时后,徐扬来到了城北一个小区的居民楼内。
她低头仔细对照了一下地址,确认没错后,才小心翼翼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在楼道里响起,等了一会儿后,屋内传来了足音。
“谁啊?”
“您好,我叫徐扬,是瑜城知道的记者,有些事情想跟您了解一下。”
大约是因为她的女性身份,门很快被打开了,露出一个面容憔悴的圆脸姑娘来。
“咖啡,进去,不是你妈妈。”
低头一瞧,门缝里还挤出一只矫健可爱的狸花猫,正仰头认真瞅着徐扬的面容,等她进屋后更是在她脚边来回转悠,仔仔细细嗅着她的味道。
“你不怕猫吧?”
徐扬摇了摇头,有些拘谨地坐在了沙发上。
“那就好,咖啡很乖的,不咬人。”卫欣然倒了一杯水搁在徐扬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则窝进了旁边单人沙发的毛毯中,看起来恹恹的。
“您好,我今天来,就是想了解一下梁贝的事情。”
“警察说了,是工地有人想自杀骗保,结果意外砸死了小贝,算是过失致人死亡,那人我也见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看着梁贝的朋友这副样子,徐扬也有些不忍心说话了,但一想到这其中的蹊跷,她就抓心挠肺地难受。
“其实,我今天来不是问这些的,你说的情况我也了解过,但是,我总觉得背后不止这么简单。”
见卫欣然低着头不说话,徐扬只好抓紧时间掏出电脑,将自己的证据线索摆在了她面前。
“这是新闻上说的情况,我把存疑的部分标出来了,首先是建筑墙体受损,钢筋都被人给锯断了,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当然可以说得通,但如果你是那个准备自杀骗保的人,你会费这么大劲吗?直接在脚手架上做手脚不是更方便?
还有这里,为什么一群人陪同视察,偏偏就走到了这个位置呢?这里明明都是各种废材,根本无处落脚,我不相信他们非要靠这么近来观察,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么多人一起来,偏偏死的是梁贝?当时在场的人里面她并非是地位最高的,怎么她就这么特立独行走在前面呢?”
徐扬盯着卫欣然的发顶说着,话音落定,便见她缓缓抬起头来,视线直勾勾挂在了徐扬的电脑上。
“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 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我来找你,就是想多一个人帮忙,我想你既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应该也不想就这样草草接受她意外身亡的消息吧?”
“你打算怎么做?你需要什么,我都给你。”
卫欣然的声音哽咽,眼眶已经红了,可眼泪却迟迟无法积蓄。
在梁贝死后的这几天来,她的眼泪几乎要哭干了,即便不去想她,眼泪也会止不住地往下淌,即便自己心里说着接受现实,继续向前,生死不由人,可本能的生理反应还是用剔透的泪珠告诉她:
我不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她就这么没了,她明明是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我不相信她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不能接受!”
七天了,原本以为情绪已经得到了缓和,可谁都不知道情绪的阀门会在什么时候失灵,让看似有序的思维再次崩塌。
徐扬顿时手足无措,只能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其余的话语半句都说不出,因为她明白,再软和的话此时都是徒劳。
“你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就算是为了她。”临走时,徐扬这样安慰道。
“接下来我会先自己调查,有需要你的地方我会联系你的,你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从卫欣然家里出来后,徐扬按照计划找到了出事的工地。
因为事故的原因,工地已经被拉了条子封锁了,但徐扬早有办法,找到了一处靠山的地方从小土坡上找到了一个铁皮墙的漏洞,猫腰钻了进去。
没想到这儿不远处就有一排集装箱改造的简易住房,还有几个工人正蹲在外面抽烟。
徐扬并没有立刻走近,而是站在房屋侧面,先用手机打了一下新闻上弄坏墙壁的农民工手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打这个手机号了,但自从出事以后,这个手机就再没开机过,正因为联系不上,徐扬才不得不亲自找到工地来找人。
走了几步,颇为明显的足音就已经引起了那几个工人的注意,他们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女人。
只见她穿着已经磨毛的冲锋衣,背上背着个不起眼的运动书包,大步流星朝他们走过来。
“咦,你是记者吧?”
徐扬听了两声才听懂他们的乡音,皱着眉点了点头。
“麻烦问一下,您知道董志兵现在在哪么?我找他了解些事情,但他手机好像关机了。”
话音刚落,就见其中一个干瘦矮小的男人窃笑起来,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工友,交换了个眼色后朝她走近几步,指着身后一个屋子道:“嘿,他在里头躲着嘞。”
徐扬摸出一包烟给男人们散了散,马不停蹄朝他们指示的屋子走了过去。
才刚一掀帘子,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方脸面阔的男人呆愣在原地与她面面相觑。
“你是董志兵?”
一听这话,男人往后一退就要关门,却被徐扬抢先一步用脚和胳膊卡住了门缝。
“我是记者,我想问你点事儿,又不是来抓你的你怕什么?!”
这话像是有什么魔咒一样,让董志兵刷地放开了手,徐扬也被弄得一个踉跄差点扑了进去。
“不是我干的……”
董志兵黝黑的脸上竟然显得有些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只喃喃说着这一句话,让宽厚肥壮的身材都显得矮小了几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你们能不能放过我啊,我求求你们了……”
董志兵的声音甚至还带上了哭腔,仿佛十分委屈似的,双手无措地在头上脸上搓了两把,最后又无奈地往下一甩,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床上。
“我只是问一些细节,你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你有没有犯错那是由警方判断的,我只是想知道别的……”
“可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那时候掉了,偏偏还砸到了人啊!”
“所以那面墙体真的是你特地弄坏的?”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我都说了是我想装作不小心掉下去,骗点儿钱而已,我真没想杀人啊,我哪个敢杀人啊!”
徐扬的到访仿佛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他不停地诉说着自己的无辜与意外,徐扬问的几个问题都如同泥牛入海般有去无回,不过好在董志兵语无伦次的诉说中也解答了大部分的问题,徐扬只需要从中摘取有用信息记录就行了。
等他说累了,徐扬也不想在他即将被起诉的档口刺激他,于是道了告辞就离开了。
“哎大哥,问你个事儿。”
徐扬朝刚才给她指引方向的男人走去,问道:“出事的这段时间里,他有什么反常的吗?”
那大哥猛吸了一口烟,看着泛白的天空沉吟了一会儿后突然啧了一声。
“我记得……那个事儿之前他好像经常跟一个男的见面,见人家穿着西装打的领带,看见……不像是跟他一伙的人。”
“是谁?你认识吗?”
“诶呀,那倒是不认识……不过那打扮还有点像人家董事长手底下的人。”
“瑜城豪森房地产?”
“啊对,就是那种灰灰的西装,”男人指了指自己左胸的位置,“这里别着个卡,黑蓝的,看见是豪森的样式。”
“那个人长什么样?”
“啧,斯斯文文的小男生,白白净净的,哦想起来了,戴着个眼镜,上面是黑边的,下面没有……”
徐扬顿了顿,从包里掏出平板,划拉出了一张豪森房地产的大合照来。
“你看是不是这个?”
“诶,是这个眼镜!就是他!”
“常,敬,辉。”徐扬按照顺序找到了照片下面的人名,将这名字刻进了脑子里。
“大哥,这人和他现在还见面吗?”
“那倒是没有,出事以后见他来过一次,后来没见过了,志兵又被安顿在这走不了,应该是没来过了。”
“那你知道他们聊的什么吗?”
“那不清楚,志兵说他们是老乡,说那人是来问工地施工情况的,我可不信他。”
徐扬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猜想,按照董志兵那个哆哆嗦嗦的样子,骗保的事情估计不是他自己筹划的,恐怕后面有人,说不定就是这个常敬辉。
档案X(二)
谢过工地大哥后,徐扬先去出事的位置远远看了一眼,一摊干涸发黑的血迹蒙在地上,抬头一望,十几层之上的一个窗口位置明显缺了一小块,就是这么一块水泥石头将那个前途光明的姑娘断送在了这里。
徐扬站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后颈似乎有一阵凉风,她用手搓了搓,才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于是离开工地搭着公交车去了位于瑜城商圈边缘的豪森房地产公司。
还没到门口,徐扬就远远看到宽阔的建筑内部竟然没有一个客人,透过玻璃只能看到保安躺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扶手椅上晒太阳,而前台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了,显得十分冷清。
推门一路往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徐扬只好进去自己摸索着往楼上走,没走几步就听到了一些动静。
“我不是跟你说了都是正常的意外!意外!警察都断案了你跟这搅和什么呀?!”
三楼走廊尽头,一个房间门大敞着,一个男人似乎正在里面打电话,声音聒噪,跟个大喇叭似的。
“什么?谁说我楼盘烂尾了?!谁说我跑了?哪个孙子说的???奶奶的,因为个女的搞成这样!”
走近几步后,徐扬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看到了一个不停挥动着手的大肚子男人,已经后退的发际线露出了他锃光瓦亮的脑门,圆鼓的肚子仿佛塞了个足球进去,跟他细瘦的双腿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即便还没有打过照面,但看到他发紫的唇瓣和牙上焦黄的痕迹,徐扬却自动感受到了一股浓重呛鼻的烟味儿。
笃笃笃——
“您好?”
那人一手捂住手机,一脸疑惑地看着徐扬,等待她说话。
“我是瑜城知道的记者,有些事儿想跟您了解一下。”
话还没说完,男人先深吸一口气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你们有完没完啊,有事儿看新闻去!”说着转过身去站冲手机那头匆匆道:“先不说了,我这儿一大堆事儿呢,挂了。”
背对徐扬的男人顿了顿突然转过身来问道:“你刚刚说你是记者?”
“对。”
“诶那你是来调查前几天意外事故的对不对?”
“我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男人忽然咧嘴笑着给她腾了张椅子出来,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来,坐坐坐,我正好有些话想说,你能给我报道出去不?”
“呃,编辑部那边还得争取一下,主要得看这件事儿背后的情况有没有值得挖掘的地方。”
“嘿呀!”冯庆来一拍大腿,黑黝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并不和善的笑容,“外边儿人们都传是我指使那兄弟杀了人,我怎么敢啊!你瞧瞧,客户都给吓跑了,现在项目也暂时停了,我上哪说理去哇!”
“有人说这是谋杀?”徐扬敏感地捕捉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关键词,小心问道。
“也不知道是哪传出来的,我也发愁死了,我早说让一女的来当工程师靠不住,你瞧,去工地一遭都能被砸死,我真是倒八辈子霉了。”
“墙体被人故意弄坏,这又不是死者的过错,冯董您这话可没有任何价值。”
“嘿,对对对,要我说呀,就是个意外,那个董志兵想敲诈一笔,想自个儿死来着,哪想砸到了人,要我说就直接抓了他就得了,就这么个事儿居然闹成这样,唉……”
……
怀康保险公司的自动玻璃门缓慢打开,走进来了一个穿着旧布衫的方脸大汉,他的皮肤黝黑,眼皮肿胀,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可前台的小哥似乎对他很有印象,反应了一下后立刻笑容满面搭上了话。
“您是董先生吧?来看保险?”
被人关注上的董志兵像是触电一样浑身颤了一下,接着才缓缓转过身子,拖着步子走到了前台。
“那个……我,我想暂停缴费。”
前台小哥的笑一下子僵住了,但转而柔和起来,询问原因。
如此追问让董志兵又有些局促起来,一双粗糙的手互相摩挲着,声音嗫嚅,道:“我就是不想缴了。”
等董志兵从保险公司的劝说旋涡中挣脱出来后,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阳光温和,天色正好。
对面的绿皮墙上挂着几行大字:放心安心舒心,就选碧江家园。——瑜城美宇房地产碧江家园。
在他走神之际,震天响的铃声响了,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
另一边的徐扬听冯庆来叭叭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话口,问道:“我想见一下常敬辉,应该是您这儿的员工吧?”
“小辉?嗐,早离职了,出事后不到两天就走了。”
“哎,我接着跟你说啊,那个美宇房地产,他们现在弄的那个碧江家园,呵!明明跟江不挨着还起个这名儿,真挺逗不是?
之前他们那根本没人去,房子挤挤挨挨跟小罐头似的,谁爱住啊?听说还有渗水问题呢!可现在好了,我什么都没干,客户全特么跑了!”
“常敬辉辞职之后去哪了您知道么?”
“啧,我听我手底下的人说,这孙子早就跟美宇搭上线了……”
“麻烦给个电话吧。”
从办公室一出来,徐扬就拨通了常敬辉的电话。
“嘟……”一阵欢快的铃声传来,接着有女声宣传起了广告,“这里有最宜人的风景,这里有最严格的安保,这里有最负责的物业,这里有最保值的地段,这里是碧江家园,还等什么……喂?”
电话那头被接通了,突然暂停的广告声让徐扬才回过神来,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喂?”
“是常先生吗?”
“您是?”
“我是瑜城知道的记者,能跟您见一面吗?”
“有什么事吗?”
“我想了解一些情况,或者我去您公司找您也可以。”
对面停顿了一下,忽然传来一阵放松的轻笑,“你是想问前几天的事故吧?怎么了?就在电话里说好了。”
徐扬略微思考了一下,问道:“据我所知,你的前同事们似乎还没找到下家呢,你的动作倒是挺快,一下子就进了竞争对手的公司。”
“呵,原来的工程出现意外,我不辞职难道还等着喝西北风吗?”
“可是在意外发生之前你就已经在和美宇接触了不是么?还有那个民工,你们之前一直私下接触,事故发生时被破坏的墙体就是他干的,这你怎么解释?”
对面传来一阵明显的嘲讽笑声,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冷静而毫不在乎的质问。
“我们见面什么理由重要么?事故的证据在哪?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随便查,我没有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不怕你查。”
滴——
电话被直接挂断了,徐扬盯着手机上已经消失的通话界面,捏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才走下楼梯,还没有离开森豪,她的手机又响了。
之间来电人显示为“工地大哥”,徐扬立刻点了绿色的通话键。
“喂大哥?是有什么情况吗?”
“诶,你走以后我见他也出去了,刚刚回来了,我去看了一眼,他把常穿的衣服都收起来了。”
“他想跑?”
“不知道哇,我也不好直接问,就先给你打过来了。”
徐扬一听脚步也加快了,拉开豪森的玻璃门就往外冲去,也来不及坐公交了,狠心打了个出租,一边动作一边叮嘱道:“大哥,你帮忙拖住他,我马上过去。”
所幸工地所在的位置距离并不太远,徐扬到地时候,董志兵甚至还没有从屋子里出来。
“什么情况?不是说要跑么?”
“不知道哇,搁里头坐好久了。”
徐扬刚才才在常敬辉那边碰了壁,实在没有多余的耐心周旋了,于是她推开董志兵住所的门就直接拖了个凳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是你动的手脚,对吧?”
董志兵仿佛对这个问题已然麻木,明明她进门时还表现出了一丝惊讶,可听到这个问题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的头垂着,有气无力地点了点,默认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沉默了多久,董志刚粗糙的双手在脸上头上呼噜过去,沉默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伸手掀开旁白枕头下方的床褥,露出了一叠乱七八糟的纸张。
他抽出一个医院常用的塑料袋,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白纸,递给了徐扬。
“我得了骨癌。”
徐扬接过报告,仔细看了过去,“还是早期。”
“是,可我哪有那个钱去治,人家说这个不好治,恶性程度很高,光前期的费用我也出不起啊。家里还等着我一个人养活,不只是我家里头媳妇闺女,还有我老娘和老汉,我咋开口哇。”
此时的董志兵看起来十分虚弱,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跟早上见面时的状态还要差很多。
“所以你才决定伪造意外死亡骗保?”
只见对面的男人沉默片刻,突然抬起眼来,直勾勾盯着徐扬道:“我得了这个病,就是想找人一起死,是我杀的那个女的。”
突然改变的口供令徐扬背后一凉,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仿佛自己在一座迷宫当中艰难寻找,没等找到任何线索,迷宫先自动解体,原地给她变了个新的出来?!
关键这新迷宫自己把出口给她摆在了眼前,可她现在却一步都不敢往前迈了。
原本的意外事故变成了故意谋杀,徐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直接起身带着董志兵直奔最近的派出所了。
“警察同志,他要自首。”
坐班的警察姐姐眼皮一掀,看到董志兵的瞬间眼睛都瞪大了,立刻放下手头的东西询问起了具体情况。
“我……是我干的,是我杀了人。”
“你是?”
“哦,我是瑜城知道的记者,我陪他来的。”
警察姐姐思忖片刻,还是叫来了同事带董志兵去单独谈话了。
“你不来么?”同事回头看了她一眼。
“哦,我陪这位记者坐坐。”
话一出口,那同事就一脸“明白了”的表情,抬脚准备带着人走了。
“叮咚,收款5万元。叮咚,收款5万元。叮咚,收款……叮咚,收款……叮咚,收款5万元……”
在哗啦啦啦夸张的金币声响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董志兵的身上。
徐扬的心猛地一跳,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到他身边,直接伸手掏出手机,盯着屏幕上半遮半掩的信息激动道:“是谁?”
档案X(三)
几个警察也感受到了其中的蹊跷,叫董志兵解锁了手机。
“对面是谁?”
董志兵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在几个人的围观下连头都不敢抬,眼睛在地上乱瞟,活像是被猫围困的老鼠。
“这笔款子跟你要说的事情有关系吗?”拉着他手臂的青年警察问道,“你最好如实交代,如果发现你撒谎,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
被这么一吓唬,董志兵的表情由呆愣变成了扭曲,肥厚的嘴唇撇在两侧,本就不大的眼睛几乎被压缩成了两条细缝。
“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是我干的!你们抓我吧!我要坐牢!”
“好好说!”旁边拽着他胳膊的警察怒斥了一声,把董志兵的声音都吓小了。
“我快死了,我就是想拉个垫背的!那女的就是我故意砸的!”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警觉了起来,警察更是直接把人带进了隔壁房间,徐扬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会不会,是美宇做的手脚?
徐扬对董志兵虽然不算了解,但根据她多年来的实践经验,她并不相信董志兵会是这样一个人,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三十万一定不简单,他的背后必然不只有常敬辉一个人。
“我,这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唉呀……是常敬辉指挥我这么做的!”紧闭的房间内传出了这么一声,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房门内,董志兵把自己得了病的事情跟警察又说了一遍,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常敬辉是咋知道的,有一天他找上我,说要帮我,可以弄到一大笔钱,我就问了,他就告诉我可以假装意外死亡骗保,我……我反正也活不长了,这条烂命要是能给家里弄点钱,把爹娘老子安安稳稳送走了,把闺女养大了,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可是,可是我也没想到,我才把墙弄坏,就把别人砸死了,我,我也害怕啊!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常敬辉说不用管,也没告诉我怎么做就跑了。
我这钱也给保险公司交了,还砸死了人,我……我真是倒了霉了我,我今天上午就去把保险给撤了,我不交了,结果刚一出保险公司的门,常敬辉就给我打过来了。”
“他说了什么?让你自首?”
“他说,说叫我把事儿认下来,让我说那女的是我故意砸死给我拉垫背的,说只要我认了,就给我三十万块钱……”
门外的徐扬没有再等,尽管时间已经不早,但她还是打车直奔美宇公司。
在要求面见董事长不成后,常敬辉终于出现了。
他一手提着公文包,信步朝大厅里眉头紧锁的徐扬走来,脸上嘲讽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你就是那个记者吧?怎么?这么想见我?”
“是你指使的董志兵,是你新老板的意思,对么?”
“你在说什么?董志兵得了病,我之前作为公司的同事关心一下,有问题么?”
“那三十万块你怎么解释?”
“三十万?”常敬辉的眼睛忽地放大,可他的神色却丝毫不怵,嘴角甚至还微微勾了起来,“我做慈善啊,怎么了?”
“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是你们卑劣的竞争手段!”
“哦?你有证据吗?”
常敬辉脚步轻缓走到了徐扬的近前,接着抬手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道:“小妹妹,现在是法治社会,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话哦。”
等他离开以后,徐扬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只觉得胸腔有一团被压抑的猛火在烧,烧得她青筋鼓胀,恨不能当场把常敬辉的脖子给撕了。
“哎!小姑娘,准备关灯了啊!快走把!”
上了些年纪的保安远远吆喝着,打断了徐扬毫无逻辑的胡思乱想,她捏紧背带,在饥饿中离开了美宇的大楼。
瑜城知道编辑部仍灯火通明,徐扬在楼下的便利店随便吃了一口才匆匆上楼,赶着同事催稿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今天又去干嘛啦!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去查案了徐侦探?”
面对同事周晓颖的打趣,徐扬只觉得异烦闷,从事故出来以后她就一直在关注这事儿,结果查来查去都是一场空,明明那个姑娘根本就是被人害死的,可即便找到了最有嫌疑的人,她却找不到证据把他们送进监狱。
“扬扬,喏,今天的稿子,我给你糊弄了一份儿。”周晓颖把一个文档发给了徐扬,小声说道。
“谢了,周五晚上请你吃火锅。”
徐扬点击了电脑上的下载并点开,扫了一眼上面蹭热度的娱乐内容,压根没有任何修改意见,直接转发给了自己的责编。
“今天有线索吗?”
周晓颖瞟了一眼徐扬的表情,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没有……”
“扬扬,要我说呀,你差不多得了,咱又不是警察,再说了,世界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就是这么阴差阳错,那个工人想自杀骗保,一不小心殃及了别人。他的动机和事故细节确实奇怪,可是你发现不对又有什么用呢?命,都是命。”
“他今天改口了,说是自己杀的人,但其实是背后有人指使。”
徐扬还在考虑这件事情的怪异之处,可周晓颖拉着她的手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感兴趣的意思,道:“扬扬啊,主编不是让你转娱乐版了嘛,现在谁还看社会版啊,别费力气了。”
“没人看,就不需要寻找真相了吗?”
“扬扬……”
“呼,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今天真的太累了,得回去休息了。”
“扬扬!你别忘了,主编说这是你最后一篇社会新闻了!”
徐扬脚步不停,离开了公司。
狭小的一居室里,徐扬窝在椅子上看着自己贴在墙上的照片和躺在桌上的录音笔以及各种资料,无措地抱紧了自己。
如果非要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除了愤懑,可能还有难过吧。
在陷入沉睡之前,她的眼角湿润了。
……
明媚的阳光照在弘景苑小区的建设工地上,徐扬看着门口的一小撮人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一扭头,身边的人正是那天在公司见到的冯庆来,他一张黑脸堆着笑容,在阳光的折射下居然还泛着油光,此时已经快步上前,跟人们打起了招呼。
“欢迎欢迎,诶,这是小梁,我们森豪的工程师。”
只见冯庆来朝自己这边一指,引得人们纷纷看了过来。
“梁工可真是年少有为啊,以后可得多打交道哇。”
为首的人立刻过来跟她握了握手,这突如其来的交际让她有些发懵,只能咧着嘴干笑两下,免得惹人不快。
徐扬很快跟着人们在工地上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了一个建筑的东南面。
人们在耳边似乎在说着什么,徐扬听不明白,只觉得嗡嗡嗡得让人发困。
突然,像是周围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嗡嗡嗡得声音合在了一起,她仰头一看,一块黑灰色的东西在视野中急速变大,直到覆盖了她的整个视线。
徐扬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以及突如其来的寒冷感觉。
等再次睁眼时,她已经站在了距离事故发生地十米远的地方。
而原来站立的地方被人群围了起来,只见中间有个躺着的人影,周围的地上满是鲜血。
在人群中,一个飘忽的白影从地上那人的身体里脱出,接着缓缓上升,悬在了半空。
徐扬虽然并没有看清,但直觉告诉她——那个人是梁贝,那是梁贝的灵魂。
只见那白影转过头来看了徐扬一样,接着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上面。
徐扬也跟着抬起头看,看向了建筑中段。
在外墙窗户的位置,原本方正的墙体出现了一个小缺口,而那缺口后面,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张徐扬从没有见过的面孔。
她几乎没有思索,直接冲进建筑物内,顺着单薄的没有防护的楼梯一路向上,朝二十四楼那个有缺口的窗户一路狂奔而去。
不知道爬了几层楼高,徐扬忽然迎面碰上了一个男人。
那人年纪三十上下,穿着条纹POLO衫和一条卡其色工装裤,脸上虽然并不白皙,但也不是长期在太阳下劳作的憔悴摸样,甚至头发还习惯性抓了个形,连鬓角都有修理的痕迹,一看就不是在工地上讨生活的人。
在看到徐扬的瞬间,他当即就原路返回,顺着楼梯蹬蹬蹬又折了回去。
他是凶手。
徐扬的脑子里像是被印刷上了这四个字,心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催着她一路向上,追着那人的脚步不停往上。
可这楼梯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一样,不断旋转上升,却只能看到那人的出现又消失的双脚。
还没等徐扬抱怨,一声沉闷的声响就在楼体外侧传来,隐约还有一丝细微的呼喊声。
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快步往上又爬了一层,来到了宽阔的楼层中,朝东南方向望去,阳光下,一个虚浮的影子站在一个窗子前,正探出身子直愣愣地看着窗台下面。
“梁贝?”
徐扬缓缓走近几步,隐约透过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看到了窗台边的缺口。
那个缺口像是一种引诱,让她不由自主地一步步朝那边走去,而梁贝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她已经没心思注意了。
那个缺口并不很大,暴露出来的钢筋断面整齐,应该是被人切断的。
徐扬两手把住窗子两侧,学着梁贝刚才的样子小心探出半个身子朝下看去。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仰面躺在地上,身下是一摊黑红色的血。
这里真的太高了,徐扬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看清下面人的脸,可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楼下仰面躺着的人已经变成了梁贝。
徐扬看见她睁着眼看着自己,接着她就笑了,笑着笑着,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等等!”
从梦中惊醒的徐扬心脏狂跳,呼吸急促,然而眼前没有楼宇,没有那个陌生男人,更没有死去的梁贝。
档案X(四)
“等等……”
脑海中那个男人的模样正在缓缓流逝,徐扬立刻弹起来找到一支录音笔,开始尽力描述那个男人的容貌特征,穷尽各种还能想起来的细节,不断重复,不断回想。
在记忆逐渐消散为一种印象后,她甚至还找出了自己拍摄的相机,找出里面清晰的人物照片,一张张看过去,寻找自己认为合适的五官。
一旦找到合适的就立刻做好标记,再传输到电脑上彩打出来,接着将合适的部分裁剪下来整合到一起,拼贴出了一张凌乱的脸孔。
几分钟后,徐扬坐回椅子里喘了口气。
这下,这张脸她再也忘不掉了。
第二天,徐扬又去了豪森大楼,找到了冯庆来。
“那天视察的时候工地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场,不是工地的人,他才是杀害梁贝的凶手。”说着,徐扬掏出了那张拼贴脸。
冯庆来看着这张抽象面孔,五官都皱缩了起来,他歪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有些无奈地看了徐扬一眼。
可徐扬此时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仍滔滔不绝道:“这样一来,尽管那块墙体是那个工人弄坏的,但事故却不是意外发生的,而是另一个人实施的犯罪。但有些事情还需要弄清楚,比如,梁贝为什么会恰好站在那个地方?杀害她的人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哎姑娘,不是,这能看出个啥来啊?我长得都比这好看吧?”
“冯老板,事故发生当天,你应该也在现场吧?你有没有看到楼上有人?”
“能有啥人?那么大个东西哐当砸下来,人都吓得不轻还能看见上面有人?再说了,24楼啊!能看清个啥?”
“那天跟你们一起过来视察的都有谁?”
“嘶……”冯庆来突然掏出手机一顿划拉,找到了一张照片。
“喏,就是这些。”
冯庆来伸手把手机往徐扬那边送了送,一一介绍起了里面的人。
“我,包工头,梁工,这两个是工地上的工人……”
“那最后这个呢?”徐扬指着相片里站在人群边缘的一个瘦长条的年轻人问道。
“哦,这是我侄子冯固,跟着来学习的。”
“他也是干工程的?”
“那不是,他不是专业出生,是我弟求着我带着孩子出来学学,我弟也是股东之一,他什么都不会,公司基本上都是我在打理。”
“看来你们兄弟俩关系很好喽?”
“嗐,亲兄弟嘛,偶尔有点小摩擦也都是小事。”
说这话时,冯庆来笑得十分勉强,让徐扬十分在意,但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冯庆来的神情,徐扬也只好先出去,找了个空会议室休息。
“诶大哥,是我,我看事故那天你也在场跟着他们一起视察的是么?”
那天自来熟的工地大哥也乐得帮忙,应了一声。
“那天是谁让梁贝站在那个地方的?”
对面沉吟了半天才答道:“好像是……老板家侄儿吧?好像是问什么问题来着梁工就往前走了几步跟他讲……诶妹子,他是有什么问题不?”
“哦,那倒是不清楚,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想问这么一句。哎对了大哥,你们老板跟他弟弟关系怎么样啊?”
“嘿呦,这我也是听人说的啊,我也拿不准,就是说前阵子二老板跟大老板闹过矛盾,不过二老板就是个吃空饷的,所以后来还是他主动给大老板说了软话才好了的。”
“这样啊……诶对了,你们大老板还有什么事儿没?你知道的。
“嘶,哎闺女,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跟别人说昂。”
电话对面的人声骤然压低,不由得勾起了徐扬的兴趣,于是连连答应,说自己是记者,有很多线人朋友,保密口碑很好,绝对不会出卖他,对面这才小心翼翼将秘密说了出来。
“我听说呀,大老板在外边还有个私生子!二世子一个,大老板都不想认!”
徐扬的脑子里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跟那大哥聊完后,她立刻又折回了冯庆来的办公室门口。
等他打完电话后,徐扬就靠在门框上大喇喇道:“工地上的人说,那天是你侄子提议去事故发生的建筑旁边的,也是他让梁贝站在那个位置的,结果就发生了事故。而且,墙体虽然是那个工人弄坏的,但把断壁推下去的却是别人。”
徐扬指了指自己拼起来的面孔,道:“就是他。”
当她提到冯固做了什么的时候,冯庆来的脸色就已经变了,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十分显眼,甚至衬得面颊发白,一种死气沉沉的颜色。
“啊,有线索就好,我这正好有事,得出去一趟,要关门了,你先走吧,我们改天再聊。”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关于你侄子那天的可疑举动?”
“嗐,没这回事儿。”
说着,冯庆来就要往门外走,还推着徐扬的胳膊让她也离开。
“冯老板,手机也不带啦?”
徐扬的视线越过冯庆来,看向了他身后躺在办公桌上的手机。
忽然,她神色一变,质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快走吧,我还有事儿,走吧走吧……”冯庆来一边说一边返回办公室内就要关门,却被徐扬用胳膊挡住了门。
“冯老板,我是好心提醒你,你们公司之前的常敬辉早就跟美宇公司串通好了!就是他指使董志兵拆掉了一块墙体,还有你侄子,为什么非要让梁贝站在特定的位置?他们就是故意让你声名扫地的!!”
一听这话,冯庆来的动作顿住了,他发紫的嘴唇半张着,沉默了好半天,接着用双手抹了把脸,就这么隔着门扇跟徐扬面对面站着。
“你侄子是什么情况,说说吧。”
冯庆来的神色终于又了些变化,他蹙起眉头,胸腔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似的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佝偻,砸了咂嘴,道:“我弟前阵子找我,想给他儿子一个职位,说是想往工程师那方面培养,问我能不能给放到建设的领导队伍里,以后也好打下手、帮忙什么的……”
“这是……已经惦记上你这地儿了?”
“我当然也知道他什么意思,无非是想以后给他儿子分一杯羹,也成为股东,可……可哪有这个道理?我给他一个人股东席位就已经尽了当哥的义务了!”冯庆来说话的语速快了起来,两手也在空中比划着。
“我自然是不同意的,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是……谁被这样直接算计都不会觉得心里舒服吧?!啊?尤其我只生了个姑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
“你不是还有个儿子么?也不行?”
“你!”
眼见着冯庆来瞪大双眼,徐扬不甚在意道:“我是记者,有自己的渠道,你不用惊讶,我也不会乱说的,继续说。”
“他……唉,”冯庆来双手在脸上头上来回撸了几遍,像是站不住似的折回去一屁股坐进了自己的老板椅里,“扶不起的阿斗啊,被那女的教得跟个无赖似的,也跟我不亲近。”
“说回你弟弟,你们之前为什么闹矛盾?就几周前。”
这东一下西一下的打法让他也有些跟不上,但在各种胡乱的猜想下他也只能跟着徐扬的思路一步步回答。
“上个月我弟就一直找我要我把他儿子塞进工程队里,我没办法,毕竟是亲弟弟啊!你说不是?所以我就找了个借口,我说让他和跟我们工程的小梁商量一下,我说那姑娘说一不二的,万一直接塞人进去怕不是要让冯固吃苦了。”
“然后呢?就和好了?”
“贵生觉得我是在敷衍他,当时就拍屁股走人了,但是他也好几天没再来烦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你弟弟真的去找梁贝了?”
冯庆来的眼珠子朝天花板一转,喃喃答道:“啊……好像是有,小梁还来找过我,说团队里不缺人,冯固要是非要进来,也只能旁观不能插手,想问问我的意思。”
“你怎么说?”
“嗐,毕竟是亲兄弟,我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嘛,所以就把小梁的话告诉他了,让冯固进去站边儿上学学就行。”
徐扬皱起眉头,指尖若有所思地在自己腿上点了点。
“你转述的时候,你弟什么态度?你侄子是什么态度?”
正说着,冯庆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骤变,瞪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眼前乱七八糟的地板。
“你不会是添油加醋了吧?难不成是他们记恨上梁贝了?”
话音刚落,冯庆来的脸色就有些阴沉,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了。
“得,你先甭说了,先帮我找找这个人。”徐扬将手上的拼贴画一抖,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你们也是老对手了,总不会连他们内部人员构成都不知道吧?”
说到这个冯庆来总算有了些生气,十分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拉开一个抽屉将一个灰色的U盘插到了电脑主机上。
“谁知道你那拼起来的是什么东西,不过,董事会里肯定没有这个人。”
很快,一张大合照就展现在了电脑上,徐扬盯得入神,将冯庆来赶到一边自己坐在电脑前仔细看了起来。
几乎不需要再比照拼贴照片,因为那张男人的脸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有把握可以一眼认出他来。
几分钟后,徐扬的目光就被站在后排的一个人吸引了去,对照下面的名字一一比过去,终于找到了那副面孔的主人——张子鑫。
档案X(五)
“他是干什么的?”
“唔……好像也是工程师,不过不是美宇的主要工程师,这个才是。”冯庆来说着指了指照片上的另一个人。
“那你有他的相关资料吗?”
闻言,冯庆来将照片小化,点开了一个文档,利用查找功能一搜,就定位到了张子鑫的部分。
“诶!这个人跟小梁是一个公司出来的,这是他们的头一份工作,我记得实习期是小梁一直待下去了,这个张子鑫被筛出去了。”
“你怎么知道的?”
冯庆来啧了一声,回忆道:“这个公司是小梁上一个东家,当时听说我在招人,就一直推荐她,这样我才让小梁来豪森的。说实在,我本来也不想让一个姑娘过来,耐不住那边也是我老同学了,说这孩子能力强……”
正说着,徐扬的电话响了,正是徐扬的顶头上司陈主编。
“徐扬,快,晚会那边缺一个娱乐记者,你跟着去拍一拍明星。”
“主编,我这儿忙着呢……”
“忙?你是不是又在弄工地意外事故的事情呢?我可早就让你转版面了昂。”
“哎呀主编您行行好,我干完这个就不干了,真的!”
“啧,那边着急要人,五点就得准备出发了,时间一到你要么去报到要么滚蛋。”
“你找别人行不行?”
“对了,你今天的稿子还没交,三点前交上来,晚会那边六点准时就位。”
“别介啊……”
没等徐扬再讨价还价,手机那边已经传来了无情的嘟嘟声。
“唉。”
“怎么啦?你不查啦?”冯庆来旁听了半天,这会儿相当没眼色地戳起了徐扬痛处,“你不是说贵生和美宇那边有勾结么?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查查,大不了我雇你。”
徐扬反问道:“你现在底下的人都跑路了,你有钱雇我么?”
“嘿!哪里走完了?!那二楼四楼五楼都有人呢!你不做生意你不懂,要是真查出点什么,到时候倒霉的就是美宇,我代表小梁东家给她讨个公道,到时候你们给我多报道报道不就解决了?”
“得,我要这个人更详细的信息,包括他和梁贝的关系,你能给我么?”
“能!不能也得能。”
“你就不怕查出你弟来?”
冯庆来愣了一下,笑了。
“亲兄弟明算账,我给他白发这么多年钱,仁至义尽,我要是这时候还向着他我不脑残么。再说了,家里老爷子早没了,我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他搓了搓手,眼神坚定,要真是他做的手脚,我也没有留他的必要了。”
有了冯庆来的保证,徐扬也就能先回去安心赶稿子了。
胡乱从网上拼凑了一篇娱乐报道交差后,徐扬饭也没吃,关了文档就准备拿起手边的资料再看一下,却突然发现拼贴照片不见了。
明明就在手边的……
“算了。”
徐扬不打算在这种小事上浪费心情,便打开手机看了看从冯庆来电脑上拍下来的照片,不由自主回忆起了梦里的信息。
“张子鑫。”
正当她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时,一个声音突然贴着她耳朵响了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出现这样的事情,让徐扬瞬间汗毛直立,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打眼便见窗帘投下的阴影中,一个飘忽的白影正悬在椅子后面,顶着张熟悉的面孔盯着她看。
徐扬只觉得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梁贝看。
“我叫梁贝,你是在查我死的事情,对么?”
“你……你是鬼吗?”
“可能是吧,我在工地上看到你了,所以跟着你回来的,我跟你说话你也听不到,你也看不到我,所以我可能真的是鬼,还记得那个梦吗?那是我死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我看到了一个人的脸。”
“你……”徐扬镇定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她急需梁贝的帮助,也或许因为梁贝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她的心脏依旧在狂跳,但呼吸却逐渐缓和了下来。
“你还记得别的信息吗?关于张子鑫的。”
“他,我好像以前就认识他,我有些记不清了,抱歉……”梁贝的脸上既焦躁又迷茫,让徐扬有些心疼。
“别急别急,你慢慢想,对了,你还记得你朋友卫欣然吗?”
“欣然?我当然记得!她家是在,在……”
眼见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迷茫困惑的神情,徐扬立刻掏出手机安抚道:“我现在就叫她过来。”
“她还好吗?”
手机那头响起了缓慢的嘟嘟声,徐扬扭过脸来应道:“她不太好,因为你的死,她已经好几天没去上班了,看起来精神也不太好。”
“喂?”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哦,您好,我是徐扬,那天那个记者。”
“我记得,有什么事吗?”
“那个,”徐扬看了梁贝一眼,嘴巴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想见梁贝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什么?”
梁贝缓缓飘过来,将手贴在了手机上。
“欣然,是我。”
对面传来倒吸气的声音,接着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随即又是毫无预兆的抽泣声。
“是你吗?小贝?小贝!”
“欣然,来见我吧。”
“好,好,我现在就来,我马上就来。”
对面的抽泣声中夹杂着东西碰撞的嘈杂声,以及几声由远及近的急切的猫叫声,徐扬立刻将地址报给了卫欣然,让她打车来自己的住处。
一路上,卫欣然的手机都没有挂断过,尽管梁贝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卫欣然依旧时不时跟她搭句话,仿佛自己只要一挂电话,梁贝就会像她死那天一样失去音讯一般。
“师傅,麻烦您再快些。”
卫欣然走得匆忙,在睡衣外面套了个风衣就风风火火冲出了家门,手里挎着的帆布包里则装着梁贝养的狸花猫,因为出门太急,连猫包都来不及带,就随手用包装了出来。
在司机师傅风驰电掣的一顿操作下,卫欣然终于在二十分钟后来到了徐扬的住址。
这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一共就五层,抬头扫一眼就能透过窗户里的样子辨别出徐扬的住处。
毕竟也不是谁家都会在天花板上贴海报的,更别说这遮了一半的窗帘都还是黑的。
跟电话那头确认好楼层和方向后,卫欣然就一手揣着电话,一手揣着5kg的帆布包蹭蹭蹭往楼上跑,直到五指在门上拍了三声后才敢扶着楼道里的扶手开始大喘气。
门内的脚步声渐进,一开门,卫欣然抬头望进去,就看见在这不大宽敞的客厅里,梁贝的身影正飘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整个人都是半透明,仿佛窗帘开太大了都会让她整个熔化一般。
“小贝……”
卫欣然的眼前一阵模糊,她抬起手拼命抹干眼泪,确保并不是梁贝再次消失了。
帆布包里的猫咪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挣扎着要从包里往出跳,卫欣然这才手忙脚乱地将包打开,咖啡则敏捷地跳了出去,一溜烟跑到了梁贝的身体附近来回转悠。
它立着尾巴冲向梁贝,想要蹭一蹭自己的主人,却怎么都碰不到她,只能跳起来用前爪去够她,可是这根本无济于事。
“咖啡,欣然。”
梁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心爱的猫咪,接着朝卫欣然张开双臂,像过去两人见面一样,等待着一个温暖的拥抱。
卫欣然快步冲上前去,她自然是碰不到梁贝的,可她依旧张开双臂,像个傻子一样抱着什么都没有的一团空气,泣不成声。
寒暄一阵后,徐扬拿起手机摁了一下开关键,看了下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了她们的重聚。
“其实,今天还是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们的,关于梁贝死亡的真实情况,我们时间并不太多,我们主编只给了我两天时间,如果两天过后一无所获,我恐怕再也没办法找到这个事情的真相了。”
卫欣然已经冷静了下来,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与梁贝的双手重叠着。
“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都告诉你!”
“你知道张子鑫吗?”
“张子鑫?”
徐扬将手机里的照片放大递给了卫欣然。
“哎!他不就是那个贱人嘛!”卫欣然指着照片看向梁贝,一脸惊讶,接着后知后觉想起来徐扬还在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敛了敛声响,“我对他有印象。”
“我记得那天楼上的就是他,只是,我有些记不太清他的信息了。”梁贝神色困惑,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记得!”
卫欣然说着也掏出手机,点开置顶的梁贝的聊天框,从信息记录里搜索了“贱人”二字,很快就弹出了一串卫欣然提到这个词的信息。
档案X(六)
“他以前跟小贝是一个公司的,这个人还追求过她,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
这条信息对于徐扬来说简直如获至宝,毕竟情杀可是很多刑事案件中的常客,但转瞬间,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那为什么梁贝对他没什么印象?他们……”
“他就是个贱人!小贝学习工作能力都很出众,当时那个公司只想留一个人,交给他们一人一个项目,需要根据最后的结果来决定谁去谁留的,这个贱人就整天在小贝跟前晃悠,小贝都拒绝过很多次了,他还是不罢休。
甚至还找到了我,想让我帮忙,本来我还很好奇为什么小贝不想试一试,但是小贝说,她不想谈办公室恋情,且不说这人本来就不是小贝的菜,尤其还是这种关键时刻,她担心有问题。
我本来还觉得是她多想了,没想到有一回小贝跟别的同事闲聊,那同事告诉她说,这个贱人就是故意想利用恋爱把小贝踢出去,好让自己上位,真是太可恶了!
幸好我们小贝成绩一直都很好,在这个项目上也一直都很谨慎,这才没有被钻空子,把他给挤了出去。”
“那这样看来,他至少有了一些身份和关系上的嫌疑。”徐扬若有所思,很快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关键字。
“他好像还是美宇的助理工程师吧?听说美宇现在弄的碧江家园有点问题呢,我在同城小视频上刷到过,小贝也说有很多准备买房的人从碧江家园转到了豪森的弘景苑小区呢。”
徐扬在心里盘算一阵,立刻给冯庆来去了个电话。
“喂,冯老板,我是徐扬……不,不是要他信息,我想让你查一下出事那天的监控,看有没有拍到张子鑫。我记得他穿着条纹POLO衫,卡其色工装裤,身材微胖,皮肤相对白一些,对。”
电话挂断后,三个人一只猫默契地沉默着,各自心事不断。
最后还是卫欣然小声打破了这相片一般的静默。
“小贝,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呀?”
“我……我也不知道,我就记得我站在大街上,看到大屏幕上在播我死掉的那条新闻,那个时候已经是我死的第七天了,可之前发生了什么我就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豪森还有工地,就去转了转,结果碰上了她。”
梁贝指了指徐扬,继续道:“我看到她在跟工人问我的事情,就跟着她回来了,只是一开始没人能看得到我,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我可以跟她的潜意识交流,于是就把那天的情形用梦的形式告诉她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居然可以看得到我、听得到我了。”
“所以现在我们掌握的证据是,美宇的人为了商业利益接触了豪森的人,并且策划了农民工意外身亡的事情,想要用这个来阻止人们买弘景苑的房子,现在有嫌疑的就是董志兵、跳槽到美宇的常敬辉、冯贵生和冯固父子,以及张子鑫,这么多人牵扯进来,美宇的老板肯定也是知情的。”
徐扬把人名一一写到了一张废纸的反面,将美宇的人写在左边,豪森的人写在右边,而张子鑫则写在了纸张中心。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一是美宇他们阴谋的证据,二就是张子鑫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为什么他会在原本的计划中横插一脚?
如果死的是董志兵,那人们的关注点一定会集中在工地建设的安全方面,但死的是梁贝,这就会让人们注意到豪森,甚至在业内也会产生更大的影响,对于美宇来说绝对是画蛇添足,他们没有理由为了经济杀死一个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才,除非梁贝跟他们老板有仇。”
“那绝不可能,小贝并没有跟美宇那边接触过,更别提得罪人了。”卫欣然很快给出了答案,没有丝毫犹豫。
“好,如果排除这个可能,那关键必然就在这个张子鑫身上了。”徐扬说着将他的名字用红笔圈了起来。
“而且,我之前专门去找过董志兵,看他的状态,他似乎并不知道张子鑫的存在。”
思考间,徐扬的电话响了,是冯庆来。
她立刻将手机接起来,没说几句话就又扑到了电脑前,打开了电子邮箱的页面,在左边的来信一栏中正标着一个红色气泡,显示有一封来信。
来信人显示的是豪森房地产,点开邮件一看,正是冯庆来收集来的张子鑫的个人信息,其中一个是文档,一个是压缩包。
还没等徐扬细看,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冯庆来焦急的声音:
“压缩包里的是监控录像!诶呀,算了算了,你别点了,我直接给你录过来!”
果然,压缩包还没解压完,已经有一条消息框弹了出来,徐扬点开冯庆来的聊天框,见他发来了一个不到一分钟的视频。
这是他直接在监控室录下来的影像,在视频中,一个带着安全帽穿着条纹衫的男人从工地侧面一个小口子钻了进来,在众人还在吃饭的时候溜进了那栋墙体损坏的大楼。
“冯老板,你知道你弟现在在哪吗?还有他儿子,你尽快核实一下,别让他们跑了,我这就报警!”
那边的冯庆来沉默了一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立刻答道:“行,他俩交给我,我们随时联系。”
然后徐扬立刻就报了警,那边听了之后让徐扬到警局一趟。
为了核实她的话,电话那头让徐扬去一趟警局,于是她便收拾起自己掌握的信息,和卫欣然、梁贝一起出发了。
在警局里,徐扬先把东西摊开在桌上,把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通,随后是卫欣然。
在他们交流的过程中,冯庆来突然给徐扬打了通电话。
“小徐,我已经带着人把他俩控制住了,手机也没收了,你放心!”
电话那头除了冯庆来的声音外海夹杂着几个人的怒骂,各个都是大嗓门,似乎马上就要动起手来了,这让徐扬也有些呆滞。
“咳……”徐扬用余光瞟着周围的人,赶紧起身走到了一边,“一会儿警察就过去了,你注意点儿昂,别弄成什么非法拘禁喽。”
“噢噢,”听到她低声说话,冯庆来也立刻走出客厅,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小声说话,“没事儿没事儿,他俩就在我爸妈以前住的房子里呢,我也没动他俩,等警察一来我就让手底下的人撤喽。”
有了新的证据后,警方立刻行动,分出一队去找冯庆来,另一队则直奔美宇去找张子鑫了。
徐扬为这事儿跑了好多天了,眼见着要出眉目了,自然是不肯放过,于是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从美宇大门进去,警察便留了人在门口蹲守,免得张子鑫偷溜,接着就兵分几路去找了。
徐扬也不闲着,逮着人就问。
“您好请问一下你们公司的张子鑫在哪?”
“好像不是我们部门的吧?”
在人们的指引下,梁贝来到了张子鑫办公的四楼。
“你找张子鑫啊?”一个刚从茶水间出来的姑娘抬头朝四处望了望,喃喃道:“唉?刚才还看见他来着。”
徐扬站在原地,顺着那姑娘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认出了张子鑫的工位,她在冯庆来发来的邮件里见到过张子鑫的工位照片,于是迈着大步就走了过去。
在他的工位上,一件黑蓝色的冲锋衣外套挂在椅背上,桌上开着盖的保温杯里还往外徐徐冒着热气。
徐扬直起背来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窥探的视线,以及小声的猜测,却唯独没有人露出躲闪的眼神。
看来是躲起来了啊……
徐扬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冲一位警察报告了自己的发现,那警察也没有犹豫,给自己的同事去了通电话道:“小刘,直接去查一下监控吧,可能是听到动静躲起来了,我一会儿去找他们老板讲,你动作快点。”
飘在半空的梁贝也跟在徐扬不远处四处寻找着,不知道是不是徐扬的错觉,她总觉得梁贝比一开始要虚弱了很多。
在抬头看她的时候,徐扬也看到了安装在走廊里的一个个监控。
“这查起来也不简单啊……他的水应该是才打的,肯定没跑远,门口都被警察守住了,肯定还在楼里……”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徐扬拿起手机一看,又是主编来电,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让她胸口发闷,一阵烦闷。
“你这稿子写的什么东西?算了,五点站在公司门口坐车去晚会现场,别迟到了。”
电话那头甚至不给徐扬说话的机会,任务一派,根本不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
可她并不打算回去,她顺着走廊挤出围观的人群,准备自己去找,这时正好看到了楼梯拐角的保洁阿姨。
“阿姨,你看看,你刚才见过这个人吗?”
穿着蓝色工作服的阿姨有些腼腆,但还是仔细帮忙回忆起来,不一会儿,她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上楼去了……”
“在天台。”
徐扬循声转过头去,只见梁贝飘在半空,正仰头看着天花板,神色凝重。
“天台?”
没等保洁阿姨回忆清楚,徐扬抬起腿就顺着楼梯往上冲。
尽管她提供的证据足以表明美宇的人与梁贝的死有关联,但她却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她总不能跟警察说是自己梦到的吧?总不能说是梁贝亲口说看到了加害者吧??
“真是傻了。”
爬了两层楼梯后,徐扬才想起来去坐电梯,在只有她和梁贝的安静铁盒子里,她盯着变换的红色数字,思绪开始短暂地茫然起来。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非要扒着社会新闻版面不放,明明整个社会的趋势就是娱乐化,大家需要刺激,需要简短的概括,需要夸张的叙事……
调查记者似乎已经是一个濒危物种,可是……
叮——
电梯门开了,徐扬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其中加速跳动的心脏,以及泵送至全身上下的血液。
档案X(七)
梁贝已经率先从门缝中飘了出去,尽管她并不需要电梯,但她依旧陪在徐扬身边,随着她一起奔波着,寻找关于自己死亡的真相,并试图给自己的死一个交代。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吧。
徐扬这样想着,然后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终于伸手挡了一下,跨出了电梯。
“为了真相。”
“什么?”
梁贝有些疑惑地问着,却见徐扬已经越过自己,走到了天台的门前。
门是开着的,门锁被随手丢在一边,提示着外人的闯入。
“他就在里面。”梁贝看着铁门,神色笃定,“快下去告诉警察,不要一个人行动。”
可徐扬没有转身,只是把自己的包放在脚下,接着编辑了一条短信,将张子鑫的位置发送给了警方。
“徐扬,你下去告诉他们就行,这样发过去等报警台再发回给这里的警察的话会需要更长的时间。”
“我进去找他。”
“徐扬!”
梁贝飘到她面前,想要阻止她,然而得到的却是徐扬惊讶的表情。
“你的身体……”
徐扬惊讶地看着眼前更加模糊的身影,这才发现,梁贝的嘴巴张张合合地似乎在说着什么,可她却几乎听不大清楚了。
这回轮到梁贝惊奇了,她低头看看自己,兀自道:“可能是因为事情要结束了吧,我的死因要找到了,张子鑫的事情迟早都会败露,我的执念要消失了,所以我也马上要消失了吧。”
说到这里,梁贝朝徐扬笑了一下,张大嘴巴一字一顿道:“等他被抓了,别忘了给我烧一张报道过来。”
“梁贝……”徐扬的眼眶有些发红,她看懂了梁贝的口型,却并不打算遵从她的建议。
“你坚持一下,你要亲眼看着他被抓住。”
说着,徐扬直接推门走进了天台,在宽阔的平台上到处寻找起来。
“张子鑫!你出来吧,警察已经在下面了,他们很快就会上来。梁贝根本不是意外身亡,是你借刀杀人,是你嫉妒她,报复她。我已经查到工地的监控了,你最好直接出来。”
徐扬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天台上各处的动静,在说完那些话之后,终于听到了东北角上的水箱附近发出了一些声响。
尽管依旧小心谨慎,但她几乎没有犹豫地朝那边走了过去。
而此时,在她身后的梁贝在西斜的日光下已经接近透明,她的嘴巴张张合合,空气中却没有任何她的声音。
远处的水箱宽而高,差不多超过了三米,灰色的外皮已经有些年头了,露出了锈蚀的痕迹。
徐扬走近观察了一下,随后贴着水箱的左侧绕行,又看到了后面两个紧挨着的水箱,她停了下来,左手扒着栏杆,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停顿片刻,最后面那个水箱的背后似乎有脚步声传来,于是她一边念着张子鑫的名字一边朝里走去。
然而,当她走到第一个和第二个水箱之间时,她的余光里一道影子一闪,飞扑了过来。
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徐扬的手已经被撞得脱开了栏杆,半个人都被按在了栏杆之外悬空着。
栏杆被撞得摇摇晃晃,不断震动着,她看到了来人,正是躲藏起来的张子鑫。
“你已经杀了一个人,你难道还想再来一次吗?!!”
张子鑫的眼睛瞪着,双手用力按着她的脖子和右手,将她整个人卡在了栏杆边上,让她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力。
在徐扬艰难抬起的视线中,他的眼睛显得如此引人注目,甚至盖过了整张扭曲的脸孔的风头。
那是噙着惊恐与愤恨的眼神,徐扬曾见过很多次,可这恐怕是最后一个了。
现在谁还看社会版啊……
同事的话音犹在耳,竟在这危险的时刻蹦了出来,令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你以为我会被抓吗?!我特么已经赢了!我弄死她了!你们没有证据!”
眼见着他气急败坏,徐扬竟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这并非她能控制的,只是……做正义之士的感觉真的很好,她爱死这感觉了,当然,如果此时身上没有钝痛折磨就更好了。
一阵脚步声从天台的门外渐渐传来,那是警察奔跑的声音,是徐扬安全的证明,也是梁贝公道的临近。
然而,这脚步声也是张子鑫的催命符。
“你是不是想死?!”张子鑫盯着徐扬的脸,用力掐着她的侧颈往下一压。
徐扬的笑脸太晃眼,让他无奈,让他害怕,让他愤怒,让他失控。
而这失控的情绪、失控的力量,都在笑意与急切的脚步声中让他的世界天旋地转。
砰的一声,栏杆被推断了。
……
漂浮在半空中的梁贝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但她看得到,看得到倾斜的栏杆与失去平衡的悬空的徐扬。
“徐扬!”
伴随着无声呐喊的,是梁贝来不及思考的冲锋。
无人可见的灵魂几乎没有任何重量,更没有空气横加阻拦,几乎是在人们眨眼的瞬间,梁贝就撞进了张子鑫的身体里,在他即将脱手的刹那,她将徐扬的右手紧紧抓在了手心里。
成年人的重量加上刚才推搡的重力,让梁贝没有任何施救的余地,直接跟着徐扬从栏杆的缺口处栽了出去。
在人们冲上天台的时候,只瞧见一片虚影从栏杆边晃过。
来不及了。
耳边的风呼啸着,梁贝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徐扬裹进了怀里,然后仰面躺了下去。
【警告!警告!警告!您的行为已违规!您的行为已违规!】
一道刺耳的警报声如同闪电般劈进了梁贝的脑子里,机械音几乎贴着她的灵魂在喊叫,震得人头昏脑涨。
梁贝突然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不只是听过,甚至还很熟悉。
只是,坠楼的速度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喷涌而出的记忆,后背就已经狠狠地砸到了绿化带的边缘。
她仰面躺在地上,只觉得内脏仿佛被搅了个稀烂。
【艹,跳楼比被砸疼一万倍啊……】
视线中的天空缓缓褪色,无数金星混着袭来的黑暗遮住了她的眼睛。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最后,梁贝感受着徐扬温热的体温,下意识地借张子鑫的脸孔弯起了唇角。
……
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梁贝像断了电的台式电脑一样陷入了昏睡,直到一个温馨欢快的机械音将这黑暗砸出了个孔隙。
【恭喜员工顺利晋升!十万积分已到账,职位分配中……】
梁贝几乎是被吓醒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白色的空间中。
她撑着坐起身来,看到了身旁的影像屏,上面显示着一个已经封存的原型故事,灰色的封面上画着一个黑红色的巨大的“X”。
“这是啥意思?我刚才……”
系统在调配职业的间隙分神出来答道:“亲爱的员工,X档案为员工的个人原型故事,您已顺利通关!”
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一般,将她混沌的思绪收束起来,投射出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也就是说,我真的不是意外死的,我是被人害死的啊……我死后这么长时间,一直在遗忘过去,头七是我的还魂日,我是回去做自己的任务去了?!”
梁贝越想越无语,立刻爬起来划拉起了影像屏。
“最后什么情况?徐扬呢?她还好吗?”
“亲爱的员工,徐扬在您的保护下安然无恙,只是有轻微脑震荡,已经被送医且痊愈。”
在系统应答的同时,梁贝也已经翻到了故事的结局。
在警方调查结束后,确认了美宇老板勾结豪森董事冯贵生的事实,也查明了张子鑫故意杀人的行为,给了她一个公正的结果,而徐扬也在这次事件之后被报道了出来,还接受了采访,成为了众人口中的正义记者,也为瑜城知道赚足了名声。
“亲爱的员工,经过计算,尽管您存在违规行为,但综合考量下来符合系统员工的在特殊情况下的各项规定,故不予扣分处罚。”
“也就是说……我终于攒够积分了?!”
“叮!亲爱的员工,新职位已分配完毕。根据员工过往表现,现赋予‘斩情’一职!详细情况请点击查看!”
光影屏上弹出了一个方形白色信息框,上面的文字与系统刚才念叨的一模一样,只是在最后多了一个‘详情’按钮。
怀着不安的心情,梁贝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按钮上。
biu的一下,方框展开,只见页面上密密麻麻一堆文字,中间则是一张类似古代门神一般的古朴画像。
“斩情,月老坐下护法,专斩烂桃花???”
梁贝张着嘴,眯着眼,像个二傻子一样观瞻着页面上的文字,彻底傻了。
“亲爱的员工,欢迎成为新一任斩情使,请为善男信女们斩断劣质情缘,守护大家的幸福生活吧!”
梁贝听着系统快活的声音,眼巴巴看着眼前的白色空间逐渐消解为了一团朦胧雾气,在若隐若现的仙境面前举着自己肌无力的表情干笑了两声。
“哈哈,咱这系统的晋升机制还真挺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