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昱恒安》 第1章 不能和离 “姑爷,姑爷留步,我们家姑娘真的睡下了。” 幻儿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又懊恼自己没用。 几个踉跄下来顾燕礼已经七拐八拐的来到了许安随的门口,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房门冲着里面就是一顿好叫。 “许安随你什么意思? 我让陆林问你拿点银子使,你凭什么不给。” 凭什么不给? 凭你不要脸,凭你龌龊,凭你恶心,凭我愿意! 许安随这么想的也就是这么说了。 “什么?你说什么?” 顾燕礼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也着实没听清。 许安随将兵书悄然的藏在身下,抓起了一块手帕捂着嘴,侧卧在躺椅上不停的狂咳起来。 许安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巴掌大的脸一半被披下来的头发遮挡,一半惨白如秋霜。 她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指着门,关上!” 幻儿顾不上阻拦顾燕礼,反身连忙两步上前将房门紧紧关上。 她们家姑娘肺部有疾,一遇冷气便会咳嗽不止,严重起来拳头大的血也咳出过。 适逢初秋,天气突然转凉,尤为夜间最甚, 顾燕礼身上原就带着凉气不说,门开之时恰巧一阵秋风扫过,冷得许安随一个哆嗦,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 “姑娘,姑娘,快喝口水压压。” 幻儿倒了热水,又连忙取了被子过来给许安随裹上。 许安随像只没了骨头的小鸡仔,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只露出个脑袋,样子却有那么些可怜。 顾燕礼咬咬牙,很快打消了那么点怜悯。 当初和许安随成亲他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若不是两家家主在他们还未出生之时就指腹为婚,打死他也不可能娶许安随这个半张脸毁容的丑八怪,不仅丑,竟还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 “给我钱,五百两。” 顾燕礼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面是欠他钱的人,他这样的气势是来要账的。 “五百两?哼!给你五百个巴掌你要不要。” 许安随抿了口热水又经由幻儿一阵的服帖的推背,眼下脸色倒是有些缓过来了,只是那唇色像是抹上了白蜡惨白白的有些吓人。 “夫君要这五百两作甚?”许安随气若游丝地问。 顾燕礼有些不耐烦, “问你要,你只管拿便是,管那么多。” 许安随勉强支起半个身体靠在幻儿的肩上泪眼讪讪的看着顾燕礼半晌没说话。 幻儿有些气不过,明知不合礼数却偏要说, “庆国公府一直是姚姨娘在当家。 姑爷若用银子,自当去管姚姨娘索要, 怎得一到用钱就跑来找我们家姑娘发狠, 世家大族的哪有总惦记媳妇嫁妆的,说出去,说出去,说出去真是不要面子了。” 幻儿组织了好久的语言,脑子里快速筛选,强忍着选了一句杀伤力最轻的说了出来。 “放肆,谁给你胆敢这么跟我说话。” 顾燕礼怒气冲天的将桌子上的青瓷茶壶摔个稀碎, 他如发疯的豹子张着虎口冲向了幻儿。 在外面挣不到面子,打赌输给了文渊伯的小儿子不说,回到家还要受下人的气。 他打不得外面那些个世子哥儿,难打还打不得幻儿这个贱婢不成。 顾燕礼刚搭上幻儿的脖子,突然感觉两只手的手腕处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下意识的收回手查看,什么伤痕都没有,就是不知道为何像是被人从里面扭断了筋一样又是疼又是麻,随即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夫君怎么了?夫君小心身体,切莫要生气。” 许安随冲着幻儿眨了眨眼,幻儿冲她做了个鬼脸随即跑开守在外面。 顾燕礼喘了好半天才将那股子刺痛散开,他骂骂咧咧道, “从娶了你开始我就一直晦气,我爹那个老顽固就知道坑自己儿子,他这么喜欢你,死了怎么不把你也一起带走。” 若是能休,他早就休妻一万次了。 只是镇北侯府满门战死匡北城,老弱妇孺算上死了十三口人。 如今只剩下许安随还有其三哥的遗孤许可为还有一个发了疯了五嫂尚留一丝血脉。 许安随身负这样的身份无疑是不可被撼动的。 即便和顾燕礼成婚已有三年依然无所出,顾家也不敢以此向她发难。 只不过脸色给得难看些,若是真的休了她,顾家定要背个背信弃义,落井下石,欺负忠烈遗孀的恶名。 这个帽子实在太重,庆国公府他担不得。 许安随忽然间眸色一转,从未有过的狠厉神色如远处射过来羽箭正中顾燕礼的眉心。 她一只腿半躯在另一只腿上侧卧着单手托着侧脸讥讽道, “怎么? 不敢休我?” 顾燕礼先是一愣,脑中些发白。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好陌生, 仅是一个眼神他便感到全身冰冷。 她好似一条藏匿在丛林里的蛇啊,那笑意像是锁定了猎物之后的戏谑,顾燕礼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他揉了揉眼睛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遍。 许安随又补上一阵气喘,末了冷笑了几声,声音拉长道, “世家要脸,不敢休我也没什么丢人的。 不如咱们和离吧,就此一别两宽,谁也不欠谁的。” 许安随慵懒的伸了伸腰,她虽然样貌丑陋却不得不说身材是真的好。 即便是穿着宽大的素衣,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线条流畅自然,前凸后翘的藏也藏不住。 顾燕礼与许安随成亲虚三年有余,不但没碰过一下,实则面都很少见。 许安随刚嫁到庆国公府之时不过十六岁。 那时少女初开,含苞待放,依旧留有孩子般的稚气。 由于家中变故和疾病缠身她整日愁容密布,她鲜少与人说话,顾燕礼念她丑,大小场合也从不带这位夫人一同参加。 许安随的右脸有一处很大的伤疤几乎涵盖了整半张脸。 十三岁上游历归来之时脸就已经毁了,说是常年服药导致的后遗症,任是花了许多银子都没治好。 许安随刚入门不到半年,镇北侯夫人就病逝了。 许安随接连遭受打击一病不起,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进,倒像是圈养在庆国公府后宅内的笼中鸟。 很多时候连下人都快忘了他们还有这么个透明人似的主母,总之她不吵不闹,国公府缺钱她就拿嫁妆填,是个性子谁能都踩上一脚的主儿。 “和离,不能和离,和离了她的嫁妆就没了,若要和离嫁妆留下。” 第2章 就不给你钱 说话间顾燕礼的妹妹顾心兰一脚踹开了房门。 许安随并无波澜,笑着看着顾心兰颐指气使的冲了进来。 “想和离,想得到美。 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你都说说你为我们家做过哪些贡献。 孩子孩子生不出一个,掌家你也掌不了。 我母亲都这把年岁了还要替你处理府中事务, 不过是让你拿些银子出来你倒是喊上和离了。 我们都没嫌你丑,你倒还委屈上了。” 顾心兰的手指头就差搓到许安随的鼻梁骨上, 许安随歪着头,狠狠啧了一下, 随即用手帕擦了擦喷在脸上的口水难掩厌恶之情。 顾心兰的反应和他哥如出一辙。 以往他们要钱许安随话都不说一句只管让幻儿去拿。 但凡顾心兰不顺心了,总要拿许安随发发脾气。 许安随一向身体不好,镇北侯府她这一脉又已无人可依,纵使受尽委屈她也不吭一声,爹娘父兄都死光了,她就是个孤儿,一个任人拿捏都无招架之力的软柿子。 顾心兰心里有些犯嘀咕,仅那小小的一下动作是这几年来无论她怎么欺负许安随都不曾在她身上见到过的。 这倒激起了她更多的不满,蝼蚁就该被踩在脚下,自己活得已经够不如意的了,绝不能让她脚下的人爬到她头上。 “你敢啧我?”顾心兰一巴掌打过去, 许安随只轻轻一弹,顾心兰半个人都飞了出去, 临落地脸颊撞到了桌角,侧脸瞬间肿了起来,嘴角鲜血直流一细品竟然还掉了一颗牙。 顾燕礼和顾心兰都惊呆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哪里刮来的风? 心兰她怎么就飞出去了呢? 鬼..不是见鬼了啊..... 顾心兰疼得眼泪直流,丫鬟婆子冲进来不少,喊府医的喊府医,搀扶的搀扶, 顾心兰的奶娘周婆婆心疼的摸着顾心兰破了相的侧脸柔声道, “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好端端的怎么摔成这样。” “我......” 顾心兰显然懵住了,她哦了一声,还未分得清东南西北便被两个丫鬟搀了出去。 顾燕礼呆站了许久,他猛然的回头看了看依旧在榻上侧卧着的许安随, “刚才,刚才她出手了么? 没吧, 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力气。” 顾燕礼无力理会那些七七八八的杂事, 打赌输了, 文渊伯府的小厮还在门外等着拿钱呢, 这五百两若是不还,今日说什么都过不去的。 顾燕礼换了个策略。 以往要钱来他也确实不像今日这般鲁莽。 他轻咳了几声,语气略有缓和 “不过是问你拿些银子救急,又不是不还你。” “还我?呵呵,真好笑啊!”许安随仰头大笑,笑声多少有些尖锐,听起来更像鄙夷。 “我这有一份账单,我散出去的银子不算,这些年庆国公府从我这里拿出去的银子足有十二万两。 若想再借,也成。 先把之前的还了再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小公爷总要讲点信用吧。” 顾燕礼脸色瞬间铁青。 今日这是怎么了,她这是忘吃药了,还是吃错药了,怎么好端端的记上账了,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即以嫁与我自然所有身家都归庆国公府所有。 这么多年你一无所出,我都没怪你无出之罪, 不休你已是给足了你们镇北侯府的面子。 你犯不着抓着银子的事情不放, 若我们两家真为了银子这点小事撕破脸当真不让外人看了笑话么。” “笑也是笑话你们庆国公府。” 许安随淡漠得像是在和空气对话。 “休我于你们家名声损失更大,不然为何你们留着我这个病秧子到今天。 不过是如今国公府过不下去了,念着我那些嫁妆而已。” 许安随揉着指甲,一语解开了顾燕礼的伪装让顾家贪她钱财的心思无处遁形。 顾燕礼只感觉胸口一阵烦闷,一口气憋在那里不上不下好生难受。 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和自己作对,这个丑八怪是疯了么她有什么资本和自己在这里叫嚣。 “说那么多废话没意思,今日这钱我拿定了。” 顾燕礼说罢冲过去翻起了箱子。 许安随任由他把整柜子的东西翻个底朝上才缓缓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在手中把玩。 “别找了,在这呢。” 许安随的嫁妆都放在私库里。 库房的钥匙只有她有。 顾燕礼扑过来抢,许安随也没躲。 “就知道你是个纸老虎,家人都没了,还真当自己是当年那个骄横受宠的许家老七呢。” 顾燕礼一脸得意和鄙夷, 总算有钱偿还赌约了,总好过拿不出钱明日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那个文渊伯小儿子梁山嘴巴最是毒, 娶了许安随这个丑女已经让他在京城世家子弟之间丢尽了脸面,区区五百两若是再拿不出来,他堂堂小公爷的的名声算是彻底不用要了。 “明日我会清点数量。 少的东西我全当是丢了,到时会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去。” 许安随长长叹了口气, “很久没出去走动了,也该会会旧亲了。 我记得我大嫂娘家兄长在刑部任职,我想京兆衙门他也定能关照几句,我丢的这么点东西想必很快就能找到。” “你.....” 顾燕礼气得仿若炸开的烟花。 脸色一会红一会绿一会黑的感觉自己打出去的每一拳都像是反弹回了自己身上。 许家镇北侯这一脉虽然无人了,可许家毕竟曾是名门望族。 许家六个儿郎各个英姿不凡,所结亲家不少仍是朝中权贵。 许家长媳母家乃是大名鼎鼎的雷家,雷家是百年世家,传到这一辈长子雷军时任刑部侍郎,是雷家官职最高的一个。 顾燕礼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他倒是真怕了,不是怕她一个妇人如何放狠话,而是怕雷家若是真有心维护许安随,他们庆国公府是全然招架不住的。 许安随看出了些端倪。 “看来这厮还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顾燕礼经不起京兆府的查问,他再气,也不能拿自己冒险。 他一把将钥匙扔得老远,大袖一甩,气鼓鼓的离开了许安随的偏院。 三年来许安随第一次说这么多话感觉很累。 当初那么小一个小人跟着素心神医游历的时候吃过那么多苦也没瞧她喊过累。 如今并非说话累,而是她不愿在吐露心声,都死了,没人会再听她喋喋不休了。 父兄母亲的离世对她的打击几乎是毁灭的。 刚刚仅仅提了一句大嫂,她的心就已经揪到一起痛到窒息。 离别的苦不难治愈,难的是抵不住过往那些回忆。 很多东西碰不得,一旦说出口记忆就像漫天的箭雨定要扎得你万箭穿心无一处完肤。 “幻儿,明日的祭品都准备好了么?”许安随快速让自己稳定下来。 幻儿红着眼睛重重的应了一声,折磨自己了三年,许安随总算从苦楚中挣扎爬了出来。 “去吧,把我的夜行衣拿来。” 许安随缓缓起来,装了好几年的病秧子筋骨都有些松散了。 幻儿捧着一托盘黑色衣物眼神坚毅的将托盘递给了许安随。 许安随发了一会呆, 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3章 表面上的安宁 眨眼的功夫许安随换好了一席夜行衣。 她将头发高高的盘起用黑色绑带牢牢的绑住不留一丝碎发。 光洁饱满的额头一览无余,但凡挡住伤疤,那两弯远黛似墨色渲染而成,线条柔美且修长。 许安随有着和她母亲极其相似的眼睛。 褪去病态,黑色面纱遮着面, 只一对儿宛若盈盈秋水,明亮而清澈的双眸闪动,好似夜空中璀璨的星辰,熠熠生辉。 幻儿不禁感慨, “明明就是个珍珠似的美人儿却被人当作鱼目。 总有一天我们家姑娘会让那些嘲笑过我们样貌的人自惭形秽。 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比我们家姑娘更好看的女子,我们家姑娘第一,是全天下最美的小女娘。” 转念间幻儿心头又是一紧。 曾经侯府万千宠爱的七姑娘何等俏皮灵动,五岁前还未拜素心神医为师,许安随被养在侯府,谁人见了不唤一声仙童娃娃。 可曾经那样作天作地四岁就敢趁着老侯爷午睡剃光老侯爷胡子的顽皮少女却再不见那份恣意的神情。 如今的许安随凝视着夜空不知道的方向, 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邃和苍凉,再也没有明媚的笑容,郁郁忧伤,眼底总是挂着哀愁。 “我快去快回!” 许安随撂下一句话一个飞身便上了院墙。 “姑娘小心!” 幻儿压着嗓子她知道他们家姑娘耳力极好,就算她再小声,她也能够听得到。 许安随回眸点了点头, 她像个暗夜幽魂,轻功了得,在房檐上一窜一窜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幻儿连忙进屋锁了门,掐灭了灯芯,一片漆黑之下她不敢睡也不能睡,她双手合十不停的祈祷, “老爷,夫人,公子们定要保佑我们家姑娘平平安安回来。” 庆国公府的平静仅限于表面。 顾心兰受了那么重的伤定是睡不着了,回过味来哭着喊着跑去了姚姨娘的住处抱着姚姨娘好顿哭诉。 “许安随那个贱人竟敢推我。 你看我这脸肿成这样还怎么出去见人。” 府医给顾心兰处理了口腔里的伤口,面部肿胀的地方也涂了药。 那撞击实在是严重,原本只是红肿如今竟都变成了乌漆嘛黑的乌紫色,整半张脸五官都错位了,样子比许安随那张烂疮的伤疤脸没好哪去。 “你怕不是撞糊涂了。 这怎么可能是许安随推的。 她走路都费劲哪有这么大力气推你。” 顾心兰也是怀疑的, 她不停的推演着之前的动作,明明许安随只是那么一挥,什么也没做,压根也没碰到自己。 自己到底是怎么飞出去的? 她看了看一旁的丫鬟婆子, 大家面面相觑也都没注意到。 顾心兰恨铁不成钢的夹了她们一眼边揉着侧脸边说, “我不管,反正在她屋子受的伤就是她干的。 娘,这丫头现在长脾气了,哥管他要钱他都不给了。” “不给?”姚姨娘不可置信, “以前她不是给的很利索么,她一个病秧子哪来精神头管这些。” “不但不给,还说着要和离呢。” 顾心兰撅着嘴告状,姚姨娘倒是笑她这个老姑娘大惊小怪,还真把放屁当圣旨了。 姚姨娘虽然是妾侍,却是庆国公府实实在在的掌事之人。 顾燕礼和顾心兰都是姚姨娘所出虽然一直记在主母张氏的名下打小却是跟着姚氏身边长大。 镇北侯许家出事的那年,庆国公府也不甚太平。 匡北战事刚起,庆国公和张氏的嫡长子不知何故明明水性很好却惨遭溺水而亡。 张氏受了很大的刺激,一病不起。 不到半年,镇北侯满门战死沙场。 庆国公顾沛也无故病死家中。 说是病故,到底也没说是什么病。 庆国公武将出身一向身体康健,头疼发热都鲜少有,怎会突然毫无征兆的就那么死了。 一切好似毫无头绪却又好似颇有关联。 庆国公时任兵部尚书与许侯爷最是交好, 同处军营之时许侯爷曾舍身救过庆国公的命。 庆国公感念之余立下誓言,誓要让顾家儿郎娶许家女为妻,两家势必亲上加亲才肯配得上他们过命的交情。 “哼!” 许安随一声冷哼,她蹲在房上轻轻挪开两片瓦片。 顾燕礼果然不出所料跑去磨了顾家老夫人。 她这个祖母最是疼这个孙子的,可以说顾燕礼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顾老夫人功不可没。 “祖母,求你了祖母,孙儿再不敢随便与人打赌了。” 顾燕礼二十好几膝下儿女都五个了。 他仍装作孩童的样子撒泼撒娇跪在顾老夫人面前。 起初顾老夫人也是不与的。 气愤得一拐杖打在顾燕礼的背上。 “你个孽障,我儿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顾老夫人老泪众横,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咱们家唯一赚钱的那两间铺子都着了火。 你说说, 能卖的庄子都卖了, 咱们这一大家子再不仔细些日后要如何过活呀。” 门外小厮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 文渊伯家小儿子等久了失了耐心找了一群地痞无赖在庆国公府门前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编排的歌谣虽没指名道姓几乎等于指鼻子在骂了。 顾燕礼哭得稀里哗啦,抱着顾老夫人的腿蹭来蹭去。 先前为摆平顾燕礼闯下的大祸几乎掏空了顾老夫人所有的体己钱, 如今就连吃上几副养生药丸的钱都拿得费劲如何再添这五百两给顾燕礼拿去还赌债啊。 “祖母,祖母想看着孙儿去死么? 横竖还不上钱明日孙儿会被外面人编排死,倒不如死在家里算了。 待孙儿黄泉路上见到父亲和兄长,孙儿一定好生向他们赔罪。” 顾燕礼一头撞向了柱子,他的贴身小厮陆林娴熟的将他抱住。 这样的戏码不知道演了多少回了,顾家老夫人还吃这一套可苦了房顶上的许安随,恶心得直想吐。 顾老夫人泪目,哀叹道, “咱们顾家怎么就完了,怎么就完了呢!” 老夫人一向自傲却也不得不承认国公府如今的颓败。 族中子弟再没有出过如顾沛那样能文能武的全才, 如今连个走仕途的都没有,皆是闲散之辈靠着食邑早已入不敷出。 仕途不行,偏又没个做生意的料。 庄子铺子亏损的亏损变卖的变卖,最近又不知得罪哪路好汉,几家铺子接连着火,大火焚尽,片甲不留,损失不可估量。 尽管镇北侯夫人自始至终都不同意这门婚事,顾家嫡子死了,顾燕礼这个庶子上位实在配不上她的宝贝女儿。 可毕竟是老侯爷亲口应下的,人都走了,总不好让诺言也落了空。 许安随出嫁那日虽因心境而未曾大操大办风光出嫁, 可许家的嫁妆却实在不少。 早些年战事还未起,老侯爷就一点一点亲自备下。 老侯爷和夫人生了六个儿子才出了这么一个幺女,尽管少时没少打,那疼爱却也是真的疼到骨子里的。 许安随的嫁妆前前后后一百二十八箱。 大到家具摆设小到铜镜角梳,至今大多数箱子许安随都未曾打开箱子看过。 因为一旦看了那种伤痛便会狠狠在她心头剜肉剔骨。 她强行封存他们, 就好似她不看,他们永远都在, 风吹不走,时间带不走,他的家人永远都陪着她不曾离开。 想到这里许安随红了眼眶, 之前给顾家拿出去的那些钱财全当是了却了父亲与庆国公一世交情。 她隐约感觉庆国公和其嫡子的死太过蹊跷,时间上又与匡北战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眼下她还看不清, 她一面躲在庆国公府抚愈疗伤,一边等待时机探查消息。 她知道,机会来了。 顾燕礼被打发走,许安随无声的跟着顾老夫人去了顾家祠堂。 顾家祠堂里竟然有密室。 世家大族谁家没个秘密有密室倒也没什么稀奇。 可稀奇就稀奇在于那密室的入室机关太过精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这边三下,那边五下,金蟾重新归位了之后石门才缓缓而开。 没过多时顾老夫人拿着银票出来差人拿给了顾燕礼。 顾老夫人的神色显得悲伤,不知道是看着满烛火的牌位油然而生的伤感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事。 她叹了叹气又忍不住摇摇头,她也就顾沛这么一个儿子,老来丧子之痛只怕也是难熬。 第4章 拔剑啊还等什么 顾老夫人走后,许安随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地上未掀起一丝灰尘,倒是声音有那么一点。 “若是让胖墩大师傅知道了定要罚我了。” 许安随来不急缅怀江湖,她几步上前来到密室门锁前凭着记忆学着顾老夫人的手法很快的将石门缓缓打开。 “谁?” 门口护卫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警觉的喊道。 许安随瞬间立住不动,呼吸戛然屏住。 祠堂只有烛火簌簌的声音,许久没闯祸了,许安随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两名侍卫的剪影在祠堂门前驻足了片刻。 其中一个大咧咧的说道, “嗨,野猫,上墙了,跑了。” 侍卫悻悻离开,许安随一头钻了进去。 密室的墙壁上有长明灯火,虽然很暗,足够正常肉眼分辨方向的了。 一进密室便是下坡路。 由于是在地下所以墙壁长满了青苔有些潮湿。 整一条不长不近的通道尽头依稀可见桌子柜子还有案台。 许安随有些兴奋,自从父兄战死沙场以后她便没做过任何母亲会觉得不妥的事。 母亲只有她和小侄儿了,她要学会做个乖乖女陪在母亲身旁做所有母亲想让她去做的事情。 这其中就包括她把自己的脸弄坏,又假意身体不好以若示人。 顾燕礼的为人人尽皆知,而大多数人对许安随却不太熟悉。 许安随从小跟素心神医游历江湖也只有过年会回来住上两三个月。 镇北侯夫人想了个法子让女儿扮丑扮弱,或许对方瞧了心生不喜是不是也就断了这门亲事。 谁曾想母女俩还想着要怎么和老侯爷解释,沙场如风云变幻,一夜间所有人的意志都被毁了。 庆国公丢下一句千金一诺也如此突然的走了, 两家孤儿寡母的实在不敢怠慢了家主的遗言,硬个头皮竟是把婚事给办了。 是顾燕礼不喜她,她心中无愧。 她隐忍熬过了又一个孝期终于完成了父命,眼下她要想办法全身而退让母亲泉下有知也好安心。 许安随迫不及待想一探究竟, 她全然忘记了秋千二师父关于机关暗器的训导。 她甚至都没有观察仔细就贸然冲了过去, 脚底不知绊了什么东西 她心下一惊,“不好!” 可一切为时已晚,长明灯火悉数烬灭,密室里瞬间伸手不见五指,这才是真真的被黑暗吞噬,剩的只有自己无助的心跳声。 出师未捷身先死,她简直把自己活活蠢死。 眼睛看不见听觉自然要挑起大梁承担起保命的重任。 “静气凝神,听声辨位!” 五师傅无言好像突然出现在她身侧。 许安随动了动右耳,只闻一股带着杀意的风声直冲着自己的面门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歪头闪躲,哐当一声兵器遁地。 密室果然不简单,竟然设置机关,还有暗器。 许安随只恨自己没能和五师父好好学习用耳的功法,她虽然跟着这个瞎子师父练过一阵,无奈她的眼睛总会成为掣肘,始终达不到单靠心门来感知周围。 又一把暗器从脚下生风而来,许安随快速跃起勉强躲过。 她稍稍松了口气刚刚落地,只感觉背后冷飕飕的, 殊不知机关逐级加快数量也在增多,已经有十几把弩箭从墙缝中狰狞的露出獠牙时刻准备将她射成筛子。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许安随第一次知道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意思。 她想往回走,总之通道是直的,只要转个身向前总不会错。 她胡乱伸手似盲人那般摸了摸, 墙壁上冰凉凉的东西瞬间划破了她的指尖。 她一个机灵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一阵机械扭动的声音响起,像是齿轮在紧罗密布的咬合,咔嚓一声,位置已经找准,咻的一声她终于见到了无数的刀光剑影。 那刀光像是一张大网将许安随牢牢的罩在里面, 许安随无路可逃,她倒也没害怕,只是仿佛见到了她祖母的脸。 “行吧,就算这样和父母兄长还有嫂嫂侄儿们见面也没什么不好的。” 许安随自嘲的想。 丢人丢到家可能说的就是自己,遗憾就在于一个仇人都没杀呢,甚至好几年了都没见过几个师父一面。 正在许安随悲绪焦灼的时候,密室内突然亮起了一道刺眼的强光。 极黑和极亮中间毫无过度,许安随本能的遮住刺痛的眼睛,仅是那么一秒好像也没那么期待光明了。 许安随刚刚适应过来,一双大手已经搂在她的腰间。 她倒是配合来人的力道,轻轻提了提身体,顺着那人的臂弯之力迅速钻进了那人的怀里。 四面八方来的暗器几乎同时被一击落地。 他是谁? 剑法这样快, 他是怎么做到的? 许安随同时也听到了一声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来人一抛腾空, 她在半空中快速调整了位置,眼下算是能看清了,绝不能再当累赘。 许安随,侧蹬了墙壁两步,以为上面至少会安全一点,机关一般都在和人差不多高的位置显少有人会将机关设置在棚顶。 显然她单纯了,也轻敌了。 这套机关的设计叫瓮中捉鳖,从脚下到顶端,针对了各种武功路数专挑死穴的薄弱点逐一进攻。 “拔剑啊,愣着干什么?” 黑衣男子声音浑厚,不急,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 许安随哦了一声再一次羞愧, 原来窝在后宅里真的会让人变笨,她如今脑子和身体双双报废。 许安随将腰间锁扣一解,黑色腰带如蛟龙一般蜿蜒而出。 黑色布料如蛇皮一般被褪去,那竟然是一把银色刻有水波纹状的寒光宝剑。 原本还软棉如绸缎,许安随只是按了一下剑柄上的翠绿色宝石,那剑身瞬间挺拔陡峭,射出的剑光如皎洁霜月,清冷肃默,好似屹立在树梢上等待决斗的武士,宝剑出鞘必定见血。 “嗯?” 许安随觉得哪里不对。 这黑衣人怎么知道我有宝剑在身。 随安随一边用宝剑抵挡射来的剑弩一边分了点神忍不住去打探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身材高大行动却如幻影一般迅捷,一半的墨发用黑色丝带束成了半马尾状,另一半散落在肩头随着身体的摆动在空中乱舞。 那人戴着一整张面具将脸包的严严实实。 许安随想看清他的眼睛,至少某个瞬间的眼神足以。 神奇的是他们两个配合极为默契,一方主攻,一方守背,攻的那方勇往直前,守的那方严防死守,互相都莫名其妙的信任彼此,将自己的后背全然交给对方。 “看够了么,别分心!”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机关似乎已经启动到最大化,容不得二人半点分神。 总在腾空的位置是相当耗费体力的,二人刚找了个落脚点打算喘口气,足下某个机关瞬间被触动,无数的铁链条像藤蔓一般蜿蜒向二人的脚踝缠绕而来。 第5章 保重 “上来!” 黑衣男人用膝盖一顶,许安随借力踏着男人的膝盖跃上了半空。 只是慢了半秒,铁链已经缠绕在男人的脚踝,铁链上的尖刺瞬间将男人的脚踝刺穿。 男人却全然不顾,将手中的利剑一横如风火轮一般的旋转起来。 剑弩好似强弩之末,瞬间失去了戾气被掀翻在地。 男人为许安随拼出了一处空挡,大吼一声,“快走!” 许安随压根就没有理会,她劈断了一根又一根铁链以免黑衣男人被扎成刺猬。 甭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在侯府许安随的父母兄长也断然不允许她做出临阵脱逃遗弃战友的事来。 这个空档倒是让许安随发现了墙上的一丝端倪, 她至上而下将霜月剑狠狠穿入锁链中央,拼尽全力一挑,那黑衣男人顺势一挣,她再将剑锋朝向地面重重一击, 宝剑的剑锋带着缠绕上来的锁链瞬间遁入地面之内,硬生生将地面劈成无数条裂缝。 “助我一下。” 许安随将霜月剑留在原地,黑衣男人挺直了肩膀迎上许安随。 许安随点了一下黑衣男人的肩膀一跃腾空而上, 顶部的墙角里的红光点处正是机关的总控制按钮,许安随用裙摆的黑布将其蒙住并一拳击碎,机械齿轮的声音带着惯性逐渐减弱。 刚刚还如千军万马般喧嚣尘上,眼下却安静得如死灰一般。 若非满地的剑弩以及男人流淌的斑斑血迹,密室里寂静的就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我给你守着,快去!” “嗯” 许安随毫不啰嗦的提着霜月剑去了案台一侧。 这次她长了记性,拿任何东西之前都要再三确认是否有机关暗器。 她可以肯定,顾家一定有着甚为重要的秘密。 这种机关程度寻常官宦人家是用不到的,就算皇宫里的机要室都未必如此严密。 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箱子。 许安随小心翼翼的敲开其中一个。 她惊愕的站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黄金!这么多黄金!” 一整箱子满满的黄金快要闪瞎她的眼, 许安随不禁纳闷, “刚刚还在哭穷呢,这是在装哪样?” 许安随连忙将其他箱子逐一掀开。 “黄金,黄金,黄金,全是黄金!” 保守估计怎么也要有百万两, 没成想庆国公府日渐败落竟妥妥是个假象。 许安随托腮细思, “看样子这笔钱只有顾老夫人知道。 这些钱定是见不得光的, 不然顾老夫人也不会任由他们败光了自己的体己实在万不得已之时才会进来拿钱。” 顾家的秘密太多了, 许安随掐着腰提着气四下里观望。 她发现拐角处的墙体砖石的颜色比周围的略微深那么一点。 许安随顺着墙摸过去,敲了敲,又听了听, 确实那块砖的后面是空心的,她用力的按了下去接着闪电般快速一闪。 幸好反应的够快长针并没有刺穿她的眼睛。 石砖弹起,里面弹出一锦盒。 这个锦盒设计十分精巧,八面分别有八种不同的暗锁,许安随试了几次,一时间却也打它不得。 “算了,先拿走再说。” 许安随抱着锦盒离开,临近密室大门之时和黑衣男子对视了一眼, “走!” “嗯!” 许安随在前,黑衣男子在在后。 来到顾家祠堂正厅之时黑衣男子扭动了几下金蝉,密室石门缓缓合上,一切近乎完美,二人恍若忘了刚刚死里逃生的险境。 这一次许安随故意缓了缓脚步绕到了黑衣男子身后。 她想知道他是谁就要先知道他要去哪。 黑衣男子知道她所想,他扬了下下巴示意她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窜上房顶,他们身后是硕大圆盘一般的圆月,二人上下起伏,就好似穿梭在月亮之上。 许安随一路跟着黑衣男人到了京郊处的一座小山上。 说是小山其实就是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土坡。 在那里能看到些许的皇宫宫墙,周围有密林作为掩护,月黑风高的时候不至于会被轻易发现。 黑衣男人刚刚站稳,他脖子上一阵冷气袭来,他举起双手,讥讽似的哼道, “好一个过河拆桥。” 霜月剑如银蛇般盘在黑衣男子的脖颈上许安随随即探出脑袋。 “谈谈吧。”许安随道。 黑衣男人无奈道,“没诚意,不想谈。” 许安随贴近男人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她平扫看过去, 只见男人肩胛骨被搓穿了一个洞, 鲜血早已经浸透了半个身子, 黑色衣服变成了更深的黑而这个男人却啃都没吭一声。 霜月剑像是泄了脾气的大小姐,猛然一收,又变回了那个温柔娇羞的样子被许安随系在腰间。 只是没有黑色布料的遮挡,那亮得闪眼的一缕银实在突兀,黑夜里看去许安随就像身子断成了两半。 “是敌是友?”许安随问。 “不是敌人。”黑衣男人回答。 “什么目的?”许安随又问。 “见旧友,碰上了,江湖道义,不能见死不救。” 许安随也没指望他能说实话, 她趁他精力集中于回答问题之际一把摘下了男人的面具, 是人是鬼见见就知道了,说再多也未必是真的。 ...... 许安随瞪大了眼珠子却只看到了无语。 男人一整张面具之下竟然还有一张黑纱面具,许安随还未来得及仔细看看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就被黑衣男子弯身躲开了。 黑衣男子一副戏谑的样子缓缓将面具重新戴好。 “偷袭的想法不错,可惜要看对手。” 如此狡猾功夫又深不可测的人若是敌人那可实在不好对付。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救我?” 许安随依旧戒备,但直觉告诉他他虽然厉害但并没有敌意。 男人摊了摊手,耸耸肩,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样子着实让许安随有些生气。 看着不太正经的做派难不成是五毒师父中的某一位派来助我的? 那也不对, 许安随不免悲从中来。 自从镇北侯府出事,许安随便告别了江湖回到了母亲身边。 再后来她嫁入庆国公府因母亲之死她受打击太大, 整个人陷入根本无法自拔的悲伤之中不见任何人,不听任何事,整日里躲着太阳,惧怕月亮,浑浑噩噩的几乎是与外界断了联系。 眼见着孝期将至,她也终于缓了过来。 她靠着素心师父留给她的京都妙手堂倒是大概了解了一下如今外面的世道。 只怕那几个师父早就因她的疏远和冷淡彻底对她寒了心,唯恐日后再见他们是难上加难,更别指望他们会时刻关注自己,在自己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如及时雨一般出手相助。 “管他是谁呢,有目的的话日后自会相见。” 许安随紧紧抱着锦盒,“眼下最重要的是查出顾家想要隐藏的秘密。” 母亲的愿望是让她不要管,更不要复仇, 若顾家对她好,她就留下来真心相待,安安稳稳把日子过好。 若顾家对她不好,那她想办法惹了嫌弃,得份和离书回来也无妨。 以镇北侯府的声望,镇北侯夫人大可以再给许安随寻一门心仪的婚事,门第不需要多好,人老实本分肯真心待许安随就行。 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六个儿子,四个孙子,一个孙女,许安随是她的心头肉,她断不会让女儿再有个什么闪失这是她作为母亲最后的倔强,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失去任何亲人。 “母亲,我尝试按照您设想的那样去过日子,我真的很努力了,真的。” 许安随倒吸了一口气将满腹的不甘深深倒回心底。 她拱手拜了一下黑衣男子,无论如何今晚若没有此人她恐怕早就万箭穿心了。 “看来我也无需自报家门,你定然知晓我是谁。 大恩不言谢,若有所求他日来镇北侯府找我, 道义之内我无所不报,但若让我知你动机不正,做伤天害理之事,我也断不会容你。” “告辞!” 许安随扭头就走, 走两步又急着停下。 她从胸前掏出了一瓶药粉扔给了黑衣男人, 那是她亲手熬制的最好的创伤奇药,寻常刀剑之伤只要抹上两三日便有效果。 “保重!” 第6章 我给你纳妾 顾燕礼好容易打发走了文渊伯家的小厮,他越想越生气,也着实心疼那五百两。 自己堂堂庆国公府小公爷,身份如此尊贵却屡翻让人踩在头上。 他满肚子怨气又想起了许安随面目可憎的样子。 他将一切不顺心都归咎在许安随的身上越想越气转身冲去了许安随的院子非要把这股毒火发完才好。 “许安随你给我出来,你害我输了五百两,这钱你得还我。” 顾燕礼大步流星的踹开房门,这门也是够结实,谁来都要踹上一脚竟还没坏也是奇迹。 幻儿披着外衣连忙上前阻拦。 “姑爷,姑娘已经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睡着了?我呸! 老子还没睡呢她有什么资格睡觉。” “姑爷,姑爷留步啊,姑娘身体不好还请姑爷去妾室房中留宿吧。” “放屁!” 顾燕礼怒吼。 “整个庆国公府都是我的,我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你也敢管我?” 说话间顾燕礼推搡着来到了许安随的床前。 淡粉色床幔垂直落下,床上毫无声息。 顾燕礼一把推开幻儿,他猛的一掀,只见许安随狰狞着半张极度溃烂成疤的脸瞪着他,吓得他连忙后退,见鬼了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许安随轻轻拨开纱幔,侧卧着拄在自己手臂上阴冷的笑道, “夫君是要在此就寝么,妾身虽身体不好,伺候一个晚也不是不行的。” 天啊,这张脸晚上看怎么这么吓人啊, 谁要你个丑八怪伺候,去死吧你! 顾燕礼心中谩骂,他第一次想念起他那个溺水身亡的兄长, 若非兄长死了,这泼天的厄运也不会降到他的头上。 若不是看在她有丰厚嫁妆的份上他是分分钟都不想见到这张脸。 他看上的美妾还在等着他迎娶进门,眼下要钱才最重要,忍耐,他咬着牙忍耐。 “我要娶妾,为顾家开枝散叶。 聘礼你出,谁让你生不出孩子。” 顾燕礼拍了拍衣摆冷言道。 许安随好似听到了笑话心想道,“五个妾室都不够,还真是条种狗。” “你骂我呢?” 顾燕礼从许安随脸上看到的笑是不怀好意的。 许安随连忙点头道,“有这么明显么?那我控制控制。” “你…” 顾燕礼指着许安随的鼻子大骂, “生不出孩子也无法持家你是不孝,不让我娶妾你是善妒,你不拿钱出来我就休了你。 女人一旦被休将永远无法立足,一个弃妇会被世人嘲笑死,我看你是嘴硬还是骨头硬。” “嗯,好!要多少?” 许安随淡淡一笑。 “嗯?” 顾燕礼用力的咽下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更难听的话,没成想许安随答应得这么痛快。 这才是许安随该有的样子,他感觉自己赢了,于是满意的点点头。 他一直将许安随看成懦弱,乖巧,顺从的小兔子,殊不知兔子狠起来也能蹬鹰而她压根就不是什么软弱的兔子,她是一只狼,一只睡了很久快要走出困境的独狼。 顾燕礼胜利者的姿态高高扬着下巴鄙夷道, “害怕了吧,早知现在何必挣扎。” 顾燕礼一伸手,“五千两!” "娶烟雨楼的花魁姑娘?”许安随弯着眉眼问, “啊,”顾燕礼不假思索的回答。 “好,就依夫君的。 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三日之内保准夫君抱得美人归。” 嗯? 顾燕礼心底莫名的暗爽, 还别说许安随纵使千般不好总没在纳妾这件事上妨碍过他。 平日里妾室们都骑到她头上她也不闹一句,她倒是像个千年的老龟一样忍得住脾气,丝毫没有武将之家的蛮虎之气。 吧,算你识相。” 顾燕礼走了,许安随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夜行衣刚刚褪去一半,霜月剑还盘在腰上。 幻儿瘫了一般长舒一口气,她念了一夜的阿弥陀佛了,幸而没发生什么大乱子。 “姑娘,为何要帮他娶妾?” 幻儿赌气的问。 许安随敲了敲幻儿的头道, “娶个妾嘛,全京百姓都知道才好。” 幻儿醍醐灌顶般哦了一声,她点头如捣蒜,这下看他们还如何拿善妒来治我们家姑娘的罪。 许安随推开廊窗冲着夜空长吹了一口鸟哨。 一声金雕的长鸣声划破夜空径直的冲上了云霄。 过不多时,墙头轻身跳下一人, 那人轻盈,落地无声,微微三五步便一头扎进了许安随的房间,虽然没发出任何动静,许安随却在她跳入院中的一刹那便感受到了她足足的怒气。 来人冷不防的双手一抬, 黑色粉末如冤魂般从袖口处喷了出来。 许安随转身一拉将幻儿挡在身后。 她将被子扯了过来旋转着一扬,那团黑色烟雾完全被包在里面。 “别气嘛冷师姐。”许安随一脸狡黠。 冷师姐一把扯下黑纱,一脸怒不可遏的瞪着许安随吼道, “有完没完了,别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 许安随倒了热茶递给冷师姐,可师姐不接,反将茶杯打碎。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冷师姐怒吼。 许安随也不客气了,丢给了冷师姐一张纸条冷言道, “还有这几个庄子,都给我烧了,人不要伤,其他的寸草不留。” 冷师姐瞥了一眼不悦道, “还来?你到底有多少房子要烧,你自己怎么不去?” 许安随摊了摊手,“我嫌脏!” “你.....” 冷师姐一掐腰,“你嫌脏你让我去,我大名鼎鼎的毒娘子成你跑腿的了,我是你仆人么,我凭什么要听你指挥。” “凭什么?”许安随一哼, “凭你是素心师父留下来伺候我的,凭师父给你下的毒只有我能解。” 冷师姐气得牙痒痒,同为素心神医的徒弟许安随却能得到师父的所有偏爱,而自己不过是喜欢制毒而已却被师父看做异类始终不亲不近甚至微有厌恶。 许安随掏出一颗拳头大的药丸,拿到手中晃在半空中。 “这个月的解药刚做好,不如先给你,反正你也不会跑,事情自然也会做好。” 冷师姐一把夺过解药,若眼神可以杀人,她早已经将许安随千刀万剐了。 冷师姐走后幻儿如释重负,每一次二人见面都要斗上一斗,这哪里是同门啊,简直就是死敌。 “别动!” 许安随话音刚落,可为时已晚。 幻儿不过是喝了口茶压压惊,眼下却一头栽在地上翻着白眼,口吐白沫。 许安随无奈的摇摇头,道 “没记性!” 她俯下身来喂了颗药丸给幻儿,被毒过几十次了怎么也不知道注意点,还能着了她的道儿。 许安随走回床边抱着锦盒微微皱眉。 她拿起从那黑衣男人身上摸下来的腰牌心里莫名其妙的敲起了鼓。 “风” 许安随轻唤出那腰牌上的字。 腰牌显然是军牌,放眼整个胜国上下带风字的军队只有荣亲王的长风军别无他人。 “荣亲王?” 难不成那黑衣人是荣亲王的部下? 许安随越来越不懂。 匡北之战许家军全军覆没以后荣亲王的长风军便被调离了南疆战场去镇守北疆。 许安随不禁回想, 荣亲王楚昱恒曾在许家军中历练过,父亲很是欣赏他,逢人便夸荣亲王乃旷世奇才。 有一次家宴酒醉之时还甚至惋惜过先帝糊涂, 怎就瞧不见荣王的全才之志反倒将江山交给了性情阴郁胸襟不似宽广的二皇子楚怀仁。 第7章 真想打合欢一顿啊 匡北,匡北… 想到这个名字呼吸都是痛的。 许安随尽力平复, 明日就是母亲三周年祭了,该面对的,逃避再久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许安随一整晚都没睡, 她拼了命的压抑着自己即将溃不成军的悲伤, 但凡一有点苗头她就死死的将那份思念掐灭。 这一晚就好比经历了无数次的撕裂重塑,再撕裂,再重塑, 直至天边开始泛白,她才深深叹了口气挪了挪身体。 幻儿醒来便一顿好骂,骂冷师姐疯子,歹毒,是个不知好歹的冷血动物。 “去吧,弄点粥来。”许安随淡淡道。 人在饿的时候总会想些不好的事情, 吃饱肚子五脏肺腑才会消停, 不至于闹得她失了控,将这几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 “嗯!” 幻儿重重的答应。 她还担心许安随会像夫人刚走的那会儿悲伤过度茶饭不思。 她那时候憔悴得不像个人,全身上下只剩下骨头,整日靠在窗下抱着双膝坐着发呆。 顾燕礼,顾心兰,还有那些小妾,一个个的来,来了走,走了来, 来找麻烦,找她要钱,找她撒气,故意抱着孩子来示威。 以往常的性子许安随定要打得她们片甲不留的, 可那时她眼底空洞得很,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好像只是无意间落在这院子里的一片树叶,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幻儿又抹了泪, 她既主动要吃的就说明没事,姑娘好好的,幻儿就高兴。 过不多时幻儿端着清粥小菜进来。 她气鼓鼓的嘴噘成包子。 “怎么了?”许安随边吃边问。 幻儿一屁股委屈坐下,指着外面破口大骂。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姑爷,丈母娘大祭他却称病不去。 还国公府呢, 当初咱们家老侯爷真是看走了眼,这样的人家放在市井都少见, 简直龌龊无耻,不要脸。” 意识到说错话了,幻儿真恨自己嘴比脑子快。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了, 她弹了幻儿脑门儿,无所谓的说, “不去正好。 母亲不喜他,免得母亲见了烦。” 许安随喝了口粥补充道, “你还真把他当姑爷看待了? 我可一直都把他当只癞蛤蟆的。” 见姑娘并未介意,幻儿也跟着笑了。 三年了,前面大小几祭许安随都没去。 她不敢去,只要她不去,母亲就好似没离开,她真的用了好久好久才逼着自己认清父母兄长都离开的事实,她发誓今日不要哭,说什么都不哭。 幻儿套了马车,一应祭品全都搬上了马车。 许安随出嫁之时镇北侯夫人将侯府最得力的杨嬷嬷和刘总管派给了许安随。 只是过不多时镇北侯夫人去世了,家中还有侄儿和五嫂, 许安随破碎到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只能让杨嬷嬷和刘总管回去侯府。 其他人她不放心,这两位是镇北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 只有将侄子和五嫂嫂由他们二位照顾,许安随才放心。 临出门时顾老夫人由姚姨娘搀扶着送到了门口。 顾老夫人派人将自己的一份心意也搬上了马车,姚姨娘则也摆出了婆母的姿态命人填了些红烛金箔纸之类的祭奠用品。 “去吧,替我们告慰你的母亲。 本应该到场的,只是我们这身子着实不爽利,去了也徒增伤悲。” 许安随遮着面纱轻松屈膝行了一礼。 她刚上马车,只见挂有合欢公主府牌帆的马车缓缓停靠在庆国公府门前。 许安随透过竹窗缝隙看过去, 合欢公主被两个仕女搀扶着走出了马车。 马夫连忙跪在脚踏板处, 明明有踏车凳她不走,非要踩着人的背才肯下来。 接下来是一阵演技极其夸张的寒暄。 姚姨娘方才还说身子不爽,眼下却声音洪亮到整条街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合欢是谁啊,那可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皇后的嫡女,胜国的五公主。 顾心兰仰慕荣亲王楚昱恒这么久了,而荣亲王虽然生来养在温熙太妃身下,实则却是和当今圣上以及合欢公主一样同为先皇和皇后所生。 多少人都盼着能攀上这样的高枝,若合欢真能在顾心兰的婚事上帮衬一把,那日后顾心兰成了王妃,也就真真成了皇室中人了。 合欢公主根本没把姚姨娘的谄媚放在眼里。 她面若冷器的看着许安随马车离开的背影,脸上一抹阴郁的笑实在可怖。 “走了?” 合欢公主趾高气昂的问。 姚姨娘才意识到公主是在问许安随。 她连忙上前打着手势一副轻蔑瞧不起的神情道, “啊,那个丑八怪啊,今日是她母亲祭日,拜祭去了。” “呵!”合欢公主阴笑, “三年了,才去拜这么一次。 她家人都死绝了光祭拜有什么用。” 姚姨娘连忙附和, “公主说得是。 你瞧她病怏怏那个样子,我看她也活不了多久。” 合欢挽了挽鬓发, “正是呢! 她不是和她那个武将出身的母亲最亲近么。 反正他们家已经死那么多人了,也不差她一个。 倒不如下去陪陪她母亲好了,苟活着也是没意思。” 姚姨娘多少听说过合欢公主和许家的恩怨。 当年合欢瞧上了许家六郎,迷恋程度堪称疯魔。 可镇北侯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就算皇帝施压整个许家依旧宁死不从。 后来合欢一气之下嫁给了安国公家嫡长子谢云之。 安国公夫人竟还是镇北侯夫人的表亲。 谢云之从小和许家走动频繁曾还生出过心仪许安随的心思。 每逢佳节他便守在许家,因为许安随会回来,一群同辈人见了总要玩闹上好几日。 合欢嫁谁不好偏要选谢家去嫁。 这其中多少带了些报复,她要告诉所有人她不是非许家不可,她比任何许家人都要强。 合欢似解了气一般狠狠瞪了一眼便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庆国公府。 她今日说是来打骨牌的,不过是想落井下石当面奚落许安随一番。 殊不知她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许安随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恨许安随这么多年,因为许安随当年拿着棍子满侯府追着她打,直到将她赶出镇北侯府还掐着腰在门口骂了她好半天。 “真想再揍她一顿啊!” 许安随手腕掰得直响。 “母亲那么讨厌她,打她一顿母亲一定会高兴的吧。” 直至马车走远了,许安随命幻儿将顾家人刚刚填的那些东西都从马车上扔了出去。 镇北侯府内的祭拜她没去,她直接去了许家祖坟,一大家子都在那里,她是应该好好和他们说说话了。 第8章 我的家人们啊 许家祖坟在京郊不远处的许家半山庄子处。 那里地势微高,呈连绵蜿蜒的小山状。 前有一望无际的丘陵茶园, 后有山泉溪溪绿树成荫。 所有人都说这里风水极好,许安随却极讨厌这样的话。 人死了,一切都不好了,地下是冰冷黑暗的,他们怎敢说父兄母亲嫂嫂们住在这里极好。 许安随下了马车,她需要驻足片刻来让自己尽可能的不要大悲大伤。 台阶感觉那样高,迈出去的步子怎么这么沉重。 地面像是钻出无数条藤蔓缠绕着许安随,拉着她,扯着她,拽着她,阻挠她前行。 许安随知道自己完蛋了。 几年来劝慰自己的话在这一刻像是天上飘走的云。 父亲母亲,兄长嫂嫂,甚至侄子侄女的身影一个个捧着过去的记忆冲着她扑面而来。 “父亲!” 许安随第一滴眼泪迎着风飘在了空中。 父亲是家中最严厉的那个,却也是几个孩儿们最肆无忌惮欺负的那个。 许安随经常和六哥拔他的胡子,他追着他们打,抓到了也没真的打过。 五哥贪吃,父爱练兵回来总给他带包酥饼。 父亲说今日再练不好枪,以后永远别吃饭了,五哥多大个人了,哇的一声还能哭出来。 四哥最不听话,许安随就是被他带得又顽皮又倔强。 该娶妻了,他却总挂在院子里的歪脖子上吊儿郎当的满不在乎,说自己要去外面流浪,当个自由无束的侠客。 大哥最像父亲, 母亲总说他是个呆瓜。 大哥家的两个侄子是一对儿双胞胎。 两个侄子甚至比许安随还要大上一岁,许安随这个小姑姑当得是相当没有威严。 二哥家的一双儿女最是漂亮,尤其小女儿,算是二哥的老来子,死的时候才五岁不到。 她是抱着许家军旗不放的,被敌人的战马踏成肉泥,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变了,都变了,那些爱她的家人都伸出了手,伸向了许安随。 没了,全都没了, 曾经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就这么没了, 许安随发了疯似的去追, 可那泡沫破了,碎了,一切都散成细碎的钻晶被风一吹,就那么毫无招架之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安随跪在石阶上早已泣不成声。 说好的不哭,说好的坚强的, 可她实在太想念家人了, 尽管那些是冰冷的坟墓,她的思托一旦有了着落便如洪水决堤一般非要泄个干净,不死不休。 半山腰上许家其他两房的人早已经陆续在打扫石碑,清理杂草。 许氏家族因镇北侯的缘故,多出武将,族中不少子弟都参了军。 武将之家的盛衰皆在战事一念之间, 有命回来的军功显赫光耀门楣, 回不来的葬身沙场,独留鳏寡至亲终身思念郁郁不得终。 此话不能提,一提便是满肚子无法释怀的心酸。 放眼看去满眼的老弱妇孺谁家没死几个儿郎在战场上。 如今的许家只是披了个将门的躯壳,族中子弟已再无人从军。 战争带来的伤痛实在太痛太痛, 昔日镇北侯许震那把赤日红枪立在侯府祖祠中央像个孤独落寞的勇士,光辉依旧,却再无人提它上阵杀敌,血染江河。 “七…七…七丫头回来了。” 许族中最年长的许家老太爷是许安随曾祖父辈上的兄弟家子嗣。 如今都有百岁了,身体不行了,是被族中子弟抬着轿子抬上来的。 许安随站在人群身后已经有段时间才被许老太爷无意中瞧见。 众人寻声望去,有人惊讶,有人哀怨, 这是镇北侯六子一女中唯一还活着的血脉, 一见到她,仿若瞧见了昔日镇北侯的兴旺, 兴旺过后便是无尽的苍凉, 那种痛言不明道不出, 压在每个人胸口像千金大石难受得不行。 三房长媳文氏连忙上前挽住许安随的手臂眼泪簌簌流下。 “以为你不来了,三年不见,身体可好。” “劳嫂嫂挂心,好多了,能见人了,这些年辛苦嫂嫂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过去的事就过去吧,都会好的。” 三婶李氏连同三婶家的小女许文君也围了上来。 “小七,堂姊可算见到你了,堂姊几次想去庆国公府瞧你的, 可门上说你重病不言语见不得客, 我托了妙手堂的回春女医去瞧你你可有好好瞧病啊?” “多谢堂姊,病瞧了,如今好差不多了。” 许安随拍了拍许文君的手背,她上下瞧着,怎么许文君的面色竟比她还憔悴。 二房尤氏见状一手拉着女儿许柔一手拿帕子拭着泪上前, “七姐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我们还当你不来了正愁大房这头没人做个主心骨, 一应祭祀筹备都是我和你三婶约莫着备下的, 有不周到的地方只怕落下话柄受人埋怨。 如今七姐儿回来了,我们两个老婆子总算心宽了。 婶子也就这么点能耐了,办不好也办不差的,七姐快瞧瞧是否有什么不妥?” “甚是妥当,有劳二婶了。” 尤氏一愣,本以为许安随会多些客套话。 毕竟镇北侯夫人亡故的这几年侯府上下都是她和三房在打理, 如今族中长老都在,这是她出面子的好机会。 她还想着借此机会好好露个脸,侯爵爵位空悬,他的儿子是这一脉最年长的长子,怎么说也要好好筹谋一番。 许安随讪讪的疏离如一盆冷水泼向了她。 她有些不自在的哼了哼,似笑非哭的一时间真有些下不来台。 “想必不会有客人到了, 不如我们开始吧,早点祭拜也早点寄托哀思。” 许老太爷主持一应仪式,众许家子弟纷纷上前。 “等下,”许安随打断道。 “可为呢?”许安随问。 三房李氏是个藏不住事的,她立马有些慌张的看了看二房尤氏。 尤氏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回许安随,道, “七姐有所不知,你病着这几年可为也病的厉害。 这孩子自打匡北战场归来就呆呆昏昏的。 你托素心神医开的那些药我们一直盯着他喝的,不见好转不说如今越发严重了些。 我们找大夫看过了,这病是心病要静养,孩子是被吓着了不宜出来见这么多人。 所以我们就没带他来,等晚些时候让他在家祠中给他祖母上柱香就行了。” “杨嬷嬷和刘伯呢?” 今日这样的场合他们不来实在反常。 二房家的许柔面露不悦, 要么不来,来了就指指点点,不过两个下人有什么好问的,跟谁在这摆威风训话呢不成。 “他们…他们…他们…” 三房李氏他们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 二房尤氏一把拉她到了身后提了口气说道, “下人而已做错事打发了,时间不早了,是不是先把祭祀拜了,别为这些小事错过了时辰吧。” “嗯!” 许安随明白了! 侯府出事了! 她无比的后悔自己沉溺了这么多年对家中之事不管不问。 她想当着母亲的面抽自己几耳光! 她默默的告诉父兄,母亲嫂嫂们,今后伺候有她来守护,亡魂归来之时家还会是那个家! 第9章 祭拜 铜钱纸钱铺满了祭祀用的黄色粗纸上, 中间位置摆满了各式水果,糕点,化点的馒头,还有一席干果,一壶果酒等大小总计五个盘子。 镇国公夫人的德行名震京城,配得上五德供奉。 大胜国建朝之际,便有女子挂帅出征的先例,镇国公夫人便是其中一位,上可跨马披甲杀敌,下可解囊救济百姓。 军中物资不够她将嫁妆全都掏出来贴补将士。 百姓受灾,她变卖金银首饰买米买粮布施赈灾。 铁一样的女人在得知丈夫儿子乃至孙儿孙女惨死沙场之时,她一个半百老妇不眠不休策马狂袭千里却没带回任何一具尸首。 她的丈夫和儿子的身体嵌进了匡北战场每一寸土地里, 他们的头颅被敌人割下当成战利品被带回了他们拼了命也没守住的城池之中。 儿媳们,孩子们都被战马踏成了肉泥,连块骨头都不肯为她留下。 腕口粗细的香烛已被点燃,铜制三鼎香炉里直挺挺的插上三支高香。 所有人前后排成四队,鞠躬一弯皆是惋惜,在场之人无不泪目。 “老夫人,我们来晚了。” 说话者声音很熟,许安随看去,果不其然,正是三嫂娘家长兄和次兄带家眷前来祭拜。 许安随手臂有些微微颤抖。 她以为除了许家不会有人来了。 许家阵亡惊动了整个胜国。 直至今日人们都不愿再提起这段往事,那是许家的悲哀,更是大胜国的耻辱。 这是新皇即位以来最惨痛的大败,疆土丢失,公主被迫远赴敌国和亲。 睿宣帝直接吐了血,这是他的耻辱也是他的逆鳞,没人再敢提,许家更像是一块禁地,像是划在巍巍皇权之上的一道刀疤,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却要承担所有胜国人的愤怒与羞耻。 “兄长,嫂嫂!” 许安随拨开众人含泪上前迎接。 仅一眼大家便将全部哀思悉数倾泻而至。 话不多说,十几人快步上前,为镇北侯夫人上了香,磕了头,许安随等许家晚辈也都跟着磕头回了礼。 “可为呢?”大兄屠天柱忍不住问道。 许安随刚要解释,天柱大哥媳妇唐溪月拉着屠天柱的臂弯制止。 “小七妹子是可为的亲姑姑,这里是镇北侯府,可为的家。 你这个当舅舅别瞎操心,小七妹子会照顾好可为的。” “就是,就是。”二房尤氏上前搭话。 唐溪月横瞪了一眼过去,那眼神好似有刀,吓得尤氏一个踉跄。 她心中不免怒骂,“一群山匪也敢在此豪横,当初就是因为娶了你们家姑娘害得侯府差点被削了爵位。许家好歹也算名门贵族,和一群山匪结亲戚还真是晦气。” “我......” 许安随一阵羞愧,这三年间自己并没有尽到照顾侄儿的本分。 可为是整个镇北侯一脉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那是三哥三嫂的骨血,更是六哥用命护住的孩子。 她恨死自己了,怎么能如此废物,仅是因为自己一时无法走出悲痛就将可为交在别人手里,一丢就是三年。 唐溪月看出了许安随的情绪。 许安随的状况她也略有耳闻。 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都是难以接受, 曾经那个活泼恣意的明媚少女如今憔悴成这般, 眼底没了星光,举止之间再无潇洒, 真是为难这对姑侄俩了!唐溪月感慨。 若非可为死活不肯,他们非要将可为带走好生养在身边, 不说话不要紧,痴呆捏傻也不要紧, 只要活着, 好好活着就是对亡妹和妹夫在天之灵的最大告慰。 ”亲家侄儿放心,可为是我许家孙儿,即便长兄不在了,我们做二弟三弟的,定把可为当成自己亲孙子一般对待,待可为好些了,我定通知你们。” 许安随的三叔许平拱手说道。 见长辈都这样说了,屠天柱不放心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许安随拉着唐溪月的手颤声说道, “好容易来京城一趟,多住几日。” 唐溪月摇摇头,后面二兄,二兄嫂子也都跟着摇头。 “我们待会就走。” 许安随心底反凉,为何走得这般快,定是嫌自己没将可为照顾好,生气了。 唐溪月将许安随搂在怀里。 “没听说么,匡北荣亲王的长风军正在招兵,想必和北鞍国那帮狼崽子决一死战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招兵?”许安随一愣。 自己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啊,任由岁月蹉跎成这样,自己却躲在墙角不问世事,什么都不知道。 唐溪月继续道, “自打你三哥娶了我们家三姑娘,我们那个山寨就被西山官府充了公,变成了寻常百姓宜居之地。 官府给我们分了地,又多盖了许多房屋。 如今我们那里果树茂密,稻谷飘香, 你若有空定要去看看,那些都是你三哥的杰作,他是个有勇有谋心怀坦荡又有大智慧的人,我们这些寨子里的兄弟若非遇见了他,如今还在过着刀尖添血的日子。” 屠天柱大兄长说道,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来见过镇北侯夫人。 夫人不许我们报仇,派人盯着我们好生过日子。 失去亲人的苦你是知道的。 这口气我们努力咽了这么多年根本咽不下去。 今日特来告知夫人一声,我们并非不信守承诺,我们只是换一种方式为死去的亡灵报仇雪恨。 我们要参军,我们去战场。 我们要堂堂正正把那些漠北达子杀个片甲不留。 我要将他们那个叫波夺的主帅脑袋砍下来,剁成肉酱,让马踏进泥里,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说着说着,所有人都红了眼。 许安随感觉心都被扯碎了,她明明已经忍住了哭泣,却在这一刻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三嫂性情豪迈,和母亲最是投得来。 那时三哥还是西山剿匪总兵,三嫂却是最让官府头疼的山匪霸王。 还记得三哥第一次把三嫂带回府中,四郎,五郎抱着许安随躲在屏风后面偷看。 他们还打赌三哥到底会挨多少家法,这门婚事恐怕三哥叫破了天也不能够成的。 没成想镇北侯府夫人竟与三嫂万般投缘, 她喜她喜得不得了,当宝贝女儿一般的宠着。 就算后来言官百般以此弹劾许家,许家始终都没有放弃过这个儿媳。 “嫂嫂,嫂嫂。” 许安随的第一拳还是三嫂教的,被其她世家小姐嘲笑举止粗鲁也都是三嫂拿着棍子替她打上门去。 许安随扑在唐溪月怀里喃喃哭泣,她虽已嫁人多年,到底还是那个动不动就求安慰求抱抱的小女孩。 第10章 来人祭拜 屠家人要走了,许安随勾着唐溪月的指尖,依依不舍。 唐溪月望了一圈在场的许家人,眼神唯独落在了二房尤氏的脸上,凛冽肃冷的说道, “小七,我们还要赶路先行一步了。 老侯爷给你那只金雕甚是不错, 有事没事多用用, 猛禽要总飞翔才好, 时不时多给我们传些消息。 若受了委屈不必隐忍。 不管是谁, 兄长嫂嫂都会为你做主的。 就算皇帝也别想欺负了咱这一脉, 兄长嫂嫂拼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尤氏一阵头皮发麻,她怎会不知对方说这话的意思。 “定是谁嘴欠说了什么,好在这群凶狠恶煞的马上就走,这要是回府住上几天,非闹得鸡犬不宁不可。” 尤氏又看了看许安随。 “这个病秧子在庆国公府都自顾不暇,如何能管了侯府的事情。 今日事了,侯府还是我说了算, 哎呀我们家奇哥儿若是真能承袭爵位,那我这个商贾之女的头衔也该改改了, 镇北侯夫人这个名头也该轮到我了,我看哪个还敢嫌我一身铜臭,还敢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尤氏的心思就快从嘴角溢了出来。 相比之下一旁的三房李氏却一脸愁容忐忑不安。 屠家人刚走, 五名武将也相继赶来。 这五名武将有两名曾经效力于镇北侯麾下, 后来身负重伤退了下来, 如今在京设了将军府,上不了战场却偶尔也去军营中帮着新兵操练。 另外三名武将皆在朝中受管于兵部。 三房的长子许安怀连忙上前拱手招呼。 “没成想各位将军能来,侯府感激不尽。” 许安怀眼下是许家唯一一个走仕途的晚辈。 他在京府衙门任京判已有两年,虽位职不高,大家念着他是镇北侯的亲侄儿,事事也都会给他三份薄面。 五位将军拱手过后纷纷上前点了香,见了礼。 “镇北侯一门乃我大胜军中之楷模,怎能不来。 那些动嘴皮子的来不来我们不管, 我们做武将的若不来,才是失了武将血性,寒了天下兵将的心。” “各位节哀,往事已矣,逝者已逝,生者自当释然。”郭将军说道。 一旁的纪将军愤愤不满,大袖一甩怒哼道, “怎么释然?全家都死了你叫人家怎么释然?” 张将军附和道, “我大胜但凡有血性男人都当以镇北侯及几位公子为榜样。 国土一日未归,我等武将便蒙羞一日。 释然有什么用,释然能为二十万将士报仇雪恨么?释然能将失去的土地夺回么?” 五个将军竟然吵起来了, 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的眼看着大逆不道的话就要说出来了,许安随连忙上前打断,并巧然岔开话题。 “纪伯伯,张伯伯旧伤可还有复发?” 纪将军和张将军稍稍平息了口气目光转而温柔的看向许安随柔声回道, “平日还好,下雨阴天微有隐痛,不过无妨,十几年了,习惯了。” 所有与镇北侯相识的人都知道镇北侯有一块心头肉,那就是老来喜得的这个幺女许安随。 女儿家不入族谱,他却给许安随的名字带了一个这一辈男儿才有的安字。 镇北侯活脱脱一个女儿奴,每每喝多酒了眉眼都要抖上天了,总要夸上许安随好一阵子。 几位将军全都低下了头。 瞧见了许安随便似看见了豪迈豁达的许老侯爷。 仿若老侯爷拎着酒坛子一脚踹开大门扯着嗓门喊他们喝酒就在昨天, 一晃人已经走了五六年了,至今头颅还留在敌国,尸身归不了故土,一想到这里几位将军老泪纵横,顾不得人前失态拎着酒坛子将酒坛子砸碎在镇北侯的墓碑之前。 “老哥哥!干!” 众将军端着碗一饮而尽, 纪将军红着眼颤声道, “我大胜经此一役虽元气大伤。 但是无妨。 老哥哥, 荣亲王你果然没有看错, 匡北两城已经夺回来了, 领土完整之时,咱们哥几个定来和老哥哥不醉不归。” 许安随有些发晕,饶是今日哭得太多太剧烈,情绪起伏太大导致的。 几位将军刚走, 安国公家长子谢云之身后跟了几名宫里来的宫人缓缓上了坡。 “谢大人?谢大人来了,有请!” 许安怀又迎了上去。 一旁的二房尤氏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以为侯府没落了不会有外人前来祭拜。 没成想今日来了这么多朝中大臣,这风头可算让三房的出尽了。 谢云之乃都察院监察御史,既是安国公嫡长子,又是合欢公主的驸马。 身份尊贵,本人也优秀,官途坦荡,圣宠正盛。 谢云之母亲安国公夫人是镇北侯夫人的表妹,说起这层关系,谢云之要唤镇北侯夫人一声表姨母,作为外甥前来祭拜姨母自也是应该的。 许家男丁纷纷围了上来, 二房尤氏更是将自己儿子许安奇和女儿许柔向前推了推。 “云之啊,你表妹柔儿和合欢公主最是投得来的。 柔儿也时常被公主邀请去公主府做客,咱们这亲戚走得好啊,日后互相照应才是。” 谢云之淡漠的笑了笑, 彬彬有礼的微微颔首,仪态举止分寸刚好,不失礼貌却又让人亲近不得,说不上哪里不对,没见到他嫌恶之色,却总能感觉他在鄙视你。 谢云之一挥手, 宫人们将睿宣帝赐予的安抚礼一并抬了上来。 “没成想陛下还是挂念我们的。” 许家族老感恩,纷纷下跪听读圣旨。 这道讣文虽没有昭告天下,却也给了许家莫大的安慰,至少天家还没有无情到彻底遗忘了英烈们的功绩。 “谢陛下圣恩!” 许家子弟异口同声。 谢云之走上前,正身甩衣,笔挺挺的跪在镇北侯夫人的墓前上香磕头。 许安随在侧一个个回礼过去,始终也没和他眼神上有所对视。 “七妹,”谢云之声音极具温柔。 “母亲唯恐伤心过度不能前来,她老人家命我前来了表哀思。 七妹日后若有难处尽管开口。 顾家若.....” 谢云之欲言又止,这样的话若在此刻说出去,这么多人在难免会为许安随招致口舌。 “多谢谢大人。” 因谢云之今日是穿着朝服来的,她不能喊表哥,礼数上还要周到。 谢云之心里失落落的。 他望着许安随面纱遮住的脸心底说不出的滋味,原本那张脸何其精雕细琢。 许安随五官明明美得不可挑剔,加之性格活泼跳脱,镇北侯夫妇又放任着养从不拘着板着,她特别爱笑,那笑容里有他永远不曾见过的恣意,天高地阔的疏朗。 顾家显然是个火坑。 他那时若是坚持些,庆国公府保不准顺水推舟,横竖顾燕礼不喜欢许安随,定会全然成全他们。 可是他退缩了。 他不愿承认,可他那时就是退缩了。 许安随的脸毁了,那伤疤他见过的。 他悔过,但更多的是内疚和愧对, 毕竟那是情窦初开第一次喜欢过的人,那感情到什么时候都是存在的。 这世间美好转瞬即逝,或许只有遗憾才会被铭记,许安随好似他心尖上的一处缺口,永远填不平也抹不掉。 许安随知道定是谢云之向陛下谏言了,陛下尽管心有逆鳞,也却架不住这些言官们的进谏。 于理, 镇北侯战至最后一人不让寸土半分,对得起家国,无愧于天地, 援军未到,他一孤将能有什么办法, 尽管城丢了,许家军却护住了匡北五城的百姓不被屠戮。 于情, 镇北侯夫人也上过战场当过将军,今乃其身后最大一祭,皇帝若想宽抚边塞兵将,断不该只为一时面子而不对许家加以抚恤。 患难见真情,侯府如今破败了,亲戚之间往来又少。 权贵之间就这样,最不乏锦上添花之辈,落魄之时不踩上一脚的都算好样的更别说雪中送炭了。 表姨和表哥还有这份维护之心许安随铭记在心,日后定要尽心报答的。 第11章 信不信我杀了你 众人又等了等,本以为不会再来人了。 山下小厮传报,说是户部李尚书府来人送祭品,随即李府家丁缓缓走上,双手奉上一不大不小的木盒,盒子上蒙着红布。 “户部尚书府?” 许安随纳闷。 父亲生前虽与李充李大人同朝为官,可也仅是同朝为官而已,两家并无往来。 李充的夫人是惠宁大郡主,其父是当今圣上皇爷一辈的亲王,虽然家徒没落了,身份上却依旧尊贵。 自古文官和武将难以相融,时常还有隔阂, 许震性情豪迈不拘小节,在朝为帅的这一辈子没少得罪那些惯会口诛笔伐的文官。 今日这种情况能前来祭拜的基本都是许家族人亦或像谢家那般沾亲带故的,在就像张将军纪将军等武将。 许安随做梦也没想到堂堂户部尚书竟会派人送上祭礼。 她甚至有点感动,看来不仅皇帝陛下没有忘记许家,朝中大臣们也都记得许家为整个大胜国的贡献。 可这份感动随着许安随打开木盒的一瞬,瞬间化为泡影。 其他人也都围上来查看各个脸色煞白,嘴巴张得能装下鸡蛋。 “白玉送子观音? 这……… 这什么意思?” 三叔许平看了看儿子许安怀, 许安怀紧紧皱眉脑子里快速来回,反复,上上下下的盘点许家与李家关系。 “没有啊,没有仇啊。” 既然无仇无怨的,谁会给一个死了丈夫,六个儿子,四个孙子,一个孙女的死者送一尊嵌满瑕疵的白玉送子观音作为祭品呢。 许家人气愤不已,可面子上都不敢多说什么。 那可是当朝户部尚书府啊,正二品大员。 如今镇北侯府已经落寞了,没人了,除了三房长子许安怀在京兆府任职,放眼整个许族,文武皆是凋零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安怀忐忑道。 误会? 许安随心底怒气横生。 如此歹毒的行径若传出去言官弹不弹劾死他们李家不说,百姓的唾沫星子都会淹了他们李家。 李家仗着什么竟敢这样肆无忌惮公然羞辱许家,不就是看镇北侯一脉只剩下孤儿寡母三人无人可依,无人可靠,受了委屈也只敢躲在被窝里吞咽,脚都踩在脸上也不敢声张出去么。 许安随哐当一声将木盒死死合上。 “行了!继续吧!” 许家族人行礼才行了个开头,还有剩下三拜需继续完成。 除外客外所有许家晚辈纷纷跪下。 许老太爷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深深磕头,呼啦一下嚎哭声一片。 许安随哭得太多太多了,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不停的窸窸窣窣的掉。 二房尤氏哭得最为大声,也最浮夸, 市井一套哀嚎不仅嗓门极大嘴里还喋喋不休像唱歌似的嘟囔着什么命苦,什么可怜,什么她会承担起侯府的基业…… 她似乎忘了她二房早在老太爷还在的那会就已经分家出去了。 那时候战事紧,大胜又连年逢灾。 镇北侯府为了筹备军饷,为了救济灾民几乎变卖了所有家产,贫贫如洗。 她选择那个时候分家无疑是不想自己落得个人财两空的地步。 老太爷拿棍子打他们一家,他们搬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带走了不少田产契约。 直至镇北侯屡获战功侯府风光重现,他们想回心转意,镇北侯夫人却再不容他们一家。 许安随竟不知他们二房一家子是什么时候搬回侯府的。 母亲生前眼里最容不得沙子,母亲住的地方绝不能允许任何腌杂人等扰了她的清净。 “好了,不要哭了!” 许安随长舒一口气。 除了二房尤氏其余的人都渐渐平息下来。 大家拭干眼泪,人已归西,就算哭瞎了双眼,已经失去的再也回不来。 尤氏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突兀。 她的夫君许家二老爷许墨无论怎么拉扯她,她竟都无动于衷。 “我…说…别…哭…了!” 许安随由悲转怒。 她小小的身体里竟爆发出这样大的戾气吓得在场的人不经意间一哆嗦不禁纷纷看向她。 尤氏像让人一棒子敲昏了一般声音刚挤到嗓子眼便戛然而止。 许安随背对着大家,只露个侧脸。 那侧脸是面纱遮不住的威严,像极了她母亲披甲持枪迎风站在战场的样子,让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对其刮目相看。 许安随缓缓起身冲着大家伙深深鞠了一躬。 “今日有劳大家了,我替父兄,母亲还有嫂嫂们谢过族亲。 他日待我处理好府中事宜定挨个登门道谢!” 许安随逐一拜别,许氏族亲们陆续相继离开。 二房尤氏觉得不妙,“什么叫他日待她处理好族中事宜。 她难不成是想插手侯府的事?” 尤氏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心腹王伯。 王伯贼眉点头应和,悄悄退身至人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现场。 殊不知幻儿早就去找了妙手阁几个暗护当帮手,先王伯一步将镇北侯府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走吧!回府!”许安随冷峻且淡然道。 “嗯?” 二房,三房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说的这个回府是指回庆国公府还是哪里。 尤氏讪笑道, “也是,听说姑爷今日病了,你也该回去好好照顾姑爷了。 侯府这边七姐儿放心。 有二婶三婶在绝对让你放心。” 许安随看了一圈, 三房的许文君堂姐低着头面露难色。 三房长媳文氏则干脆直接摇了摇头。 许安随没多废话,先一步钻进了许家二房尤氏的马车。 尤氏母女对视了一眼,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幸而早有准备,即便许安随回去了也瞧不见她想看到的一幕。 马车上许安随盯着尤氏母女,像是饿狼瞄准了猎物,来势汹汹的,眼神简直要杀人。 堂姐许柔挺了挺脊梁骨似给她母亲撑腰一般扬着下巴气势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许柔心里犯怵, “她不是快病死了么,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还盛气凌人的。” 尤氏也犯着同样的嘀咕,母女俩默契的对望了一眼,整个回府的路上都憋着口气硬是大气没敢喘一声。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稳稳的停在镇北侯府。 尤氏母女一下马车便傻了眼, 只见王伯被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反手压着按在地上正鬼哭狼嚎的求饶着。 二老爷许墨三老爷许平以及二房三房的两个哥儿不解的上前询问。 “不用问了,是我派的人。” 许安随下了马车二话不说,一路快跑着冲进了府内。 前院没有,后院没有, 她脸色越发不好看。 满侯府的人都跟不上她的速度,她只轻轻点地好似起飞了一样。 尤氏都看傻眼了,边追着边不停揉着自己的眼睛。 “这丫头是许安随么,她……她这是吃错什么药了么。” 许安随一脚踹开后院杂物院的院门又一拳打碎了杂物间的门锁。 眼前的一切令她血脉直涌满眼发黑,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 杀人! 杀人! 将这里的所有人都杀了,包括她自己! “五嫂!” 许安随扑了过去。 严歌嫂子满身污垢,头发蓬乱,她躺在破板子上面身下连个软垫都没有。 严歌半眯着眼睛毫无反应。 许安随嘶吼着喊着大夫。 她自己就师从素心神医,可她不敢为嫂子把脉,她一丁点都不敢。 妙手堂的回春女医早就候在外面。 她背着药箱冲了进来,先是把脉接着施针,最后又亲自去药房煎药。 “可为呢?” 许安随早已拔出了霜月剑。 尤氏进来刚撞个正着。 霜月剑如寒冰一般抵在她的脖子上,吓得尤氏当场跪在地上全身颤抖着指了指一旁的二房李氏, “她,她,她知道!” 李氏眼前一黑,差点没被尤氏气死。 明明是尤氏叫她不要管,她说她会帮她打理好侯府,还以爵位利诱李氏,称会帮李氏和族亲表态,让她家的怀哥儿承袭新的侯爵之位。 “我…我…我,哎呀!” 李氏是个嘴笨的,又受了冤枉,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许文君和嫂子文氏赶了过来也着实吓了一跳,连忙招呼着下人烧热水,打扫房间,伺候着严歌沐浴更衣。 许安随差点就按耐不住自己的手,她眼底似怪兽一般充着血红成了一片。 “姑娘…姑娘找到了可为了!” 幻儿哭丧着拉着许安随去了一旁的柴房。 许可为双脚被拇指粗细的绳圈牢牢套着,他趴在地上像只小狗一样正抓着散落一地的残羹剩饭不停的往嘴巴里塞。 “我要杀了你们! 都给我死!!!” 第12章 他谁也不认识 许安随着魔般腥红着眼,嘴角都咬出了血一剑挑开了许可为身上的绳索紧紧的将许可为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侄儿,小姑姑来晚了。” 许安随不停的说着同样的话,她抚摸着许可为的骨瘦如柴的后背心几乎碎了。 她太过激动,力道有些大,疼得许可为在他怀里反抗挣扎,怔怔的突然张大了嘴巴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声。 许安随慌乱的松开了些距离,可她忍不住只是想抱着他。 许可为眼睛瞪直了翻向上面,像是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东西。 他毫无血肉的脸上像极了骷髅,一张又突兀又狰狞的嘴里发出不像是人能发出的怪异声音,甚至里面还挂着发恶臭的残羹剩饭。 “可为,可为,我是小姑姑啊,你不认得我了?” 许安随抖成了筛子,这样的问题是多么的愚蠢,她还是要问。 他不认得,他谁也不认得。 他是镇北侯唯一从匡北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孩子,那时候他才三岁,他亲眼目睹了匡北战场的激烈残酷,他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尸山尘推,血流成河。 那时候他躲在六叔的怀里,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六叔带着他拼命地跑,他就贴在六叔叔的胸前清晰听得到六叔叔那绝望的心声。 他想回头看,找找看他刚刚跌落城墙的父亲母亲。 六叔捂住了他的眼睛,可他依旧从六叔染满鲜血的指缝中看到了父亲的身体被敌人的长枪挑在半空中,而母亲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之后便没了脑袋,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被接下来的千军万马踏成了肉泥。 六叔将他埋在了野草堆里。 六叔最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唇部微微颤动,告诉他不要怕。 六叔最后是笑着的,那笑里是含着泪,他比了个大拇指,抿着嘴点了点头。 随即他便看到了这世界上最割心割肉的场面,他的六叔叔在经过一阵以一敌百的厮杀过后重重倒在地上,被活着切掉了头颅,并且心也被挖了出来。 许可为侧着脸躺在草堆里,他没有片刻眨过眼,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六叔叔的血从身体里一汩汩的喷出来, 像一条红丝带,也像祖父赤日猎枪上的红缨。 那红丝带仿若认得他,一点点的向他靠近。 那红丝带穿过杂草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脸颊汇聚成了一洼小水潭,温温热热的,和六叔叔胸前的温度一样,更像六叔的手在抚摸着他的脸。 太阳落了,黑夜一点也不黑,比白日还要通亮。 到处都是浓浓的血腥味,战火将整个密云城烧得火光缭绕。 逃难的百姓发现了他将他抱着带出了密云城。 后来长风军来了,漠北那些怪物怕了并不再向前推进。 荣亲王在体察百姓的时候有人将他交给了荣亲王。 所有人都看到荣亲王他哭了,一个铁骨铮铮的少年将军抱起许可为的瞬间他哭得泣不成声。 “许家有只小黄狗,爱吃肉骨头, 摇摇尾巴扭啊扭,掉进坑里头。” 许安随声音极度哽咽,她拼了命了控制自己,她将三嫂哄孩子总唱的歌谣唱成了最悲伤的调子, 许可为他听懂了, 听进去了, 他不叫了, 他鲜少移动的眼珠子竟然缓缓地看向了她。 许安随泣不成声,她接着唱,一直唱,重复着唱,仿佛三嫂就在身旁一边安抚着儿子,一边又安抚着自己。 许可为竟然张开了竹竿似的双臂环住了许安随的脖子将头紧紧的埋在了许安随的颈弯里睡着了。 也许是情绪起伏太大孩子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也许是不眠不休的嚎叫让他精疲力尽睡了过去, 或许是饿的…… 许安随不敢往下想,小侄子趴在地上跟狗一样的舔舐地面的场景几乎快要了她半条命。 “你们怎么敢?” 许安随悲转怒。 她将许可为交给了幻儿,幻儿连忙将人抱下去,孩子睡了便不折腾他了,回春瞧完了严氏自会来瞧小公子,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孩子躺在温软的床上安安生生的睡一觉。 三叔许平大腿拍得啪啪直响, 他怒不可遏,一巴掌打在了三房李氏的脸上,指着李氏的鼻子连骂了几声畜生。 “我是个糊涂的,竟然都不知道你背地里干了这么多不是人干的事。 那是可为啊,是长兄家唯一的孙子了,你你你你…你怎么敢苛待他至此啊。” 李氏跪在地上委屈得差点昏了过去。 明明是二房尤氏嫌许可为整日嚎叫吵得她心烦,她说她会给可为另寻个院子,谁知道这天杀的会把孩子当狗一样拴在柴房里饭都不给吃啊。 二叔许墨见状也像模像样的斥责了尤氏几句。 “孩子不就是吵点么,弟妹把人关在柴房你怎么也不知道规劝着点。” “你们少血口喷人了,我婆母哪里会做这些,事都是你们二房办的,怎么事情败露了反倒都推到我婆婆头上。” 三房长媳文氏将李氏扶了起来。 李氏如获了嘴替一般拼命的点头。 可再怎么说,她也有疏忽之责, 媳妇曾经就告诫过她让她不要将可为和严歌交到二房手里, 她自己惰于照顾,恐怕照顾不好担责任,倒是尤氏冒出头来主动请缨,她想都没想便将这个苦差事交给了尤氏。如今发生这样难堪的事,真是百口莫辩让人倒打一耙。 “你血口喷人!” 尤氏掐着腰大骂。 你问问府里上上下下到底是谁嫌可为整日喊叫闹的慌的。 家仆一大群站在了门口,除了李氏手底下那几个贴身的,大家竟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三房这边。 “我……” 李氏再一次坐地大哭,缓过神来才发现如今侯府已成了二房的天下。 她好端端的把这么个瘟神找回来做什么,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许安随三年没有回过侯府了,可为和五嫂被人如此虐待她难辞其咎。 她用力的闭了闭眼,她很不想在今日母亲祭日这天闹得太过扰了母亲的清净。 许安随将霜月剑在地上拖出了火花。 众人看傻了眼,没人知道她是哪里弄了把宝剑提在手里。 她要干什么,不会真想杀人吧,尤氏吓得连连后退。 第13章 忍耐 许安随很想就这么一剑劈下去,将尤是的身体一分为二。 别说杀他一个了,就算杀光这里所有人对于她来说也只是分秒之间的事。 她大可以杀完人带着可为还有五嫂隐遁江湖。 她有素心师和五毒总共六个师父可以投靠,官府说什么也不会抓到她。 许安随冷静下来,望着再熟悉不过的院子。 这里,那里,还有那里,曾经热热闹闹的侯府怎么一下子安静得这么可怕。 她若真那样做了,镇北侯府就没了。 许家在许震的手里获得的无上荣耀也会因此彻底覆灭。 她不能毁了父亲一手创下的基业,更不能让许家人在世人心中留有诟病。 这是父兄母亲还有嫂嫂们的家,他们在天之灵若是有一天重回故土那么多英灵要何处安放。 “都回去吧! 这里我来处理!” 许安随生吞下了愤怒,尤氏见状和二叔许墨互相看了一眼就知道即便这丫头回来了顶多是气一气掀不起什么风浪。 “七姐儿今日不回庆国公府了?” 尤氏谄媚的问, 许安随嗯了一声,唤了一个下人前去国公府通报一声。 庆国公府内已经掌了灯,四人一桌的骨牌打得合欢公主甚是疲累。 听闻许安随留宿镇北侯府不回来了,她兴致缺缺的将骨牌一堆,扭扭肩膀,道 “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 顾心兰肿着脸看出了合欢公主的心思。 “我母亲都没同意她留宿娘家,真是没规矩。” 这三年间合欢公主和顾心兰总是变着法的欺负许安随。 可无论他们怎么骂,怎么说,如何编排,如何激怒,许安随像个痴呆一样从不回击,也不作声。 斗鸡主要体现个斗字。 若只一方一味的挑衅而对方不作回应,就好似你鼓足了全身吃奶的力气打出一拳,而这拳头却落在了棉花上,没留下痕迹,不痛不痒的,丝毫没有杀伤力。 “晚上在我府上用膳吧。”顾心兰一脸谄媚。 合欢无趣的摇摇头,拉着长声道, “不了!驸马还等我回去用膳呢。” 顾心兰激动了起来,“哎呦呦,公主和谢驸马好生恩爱,真是羡慕死我了。” 合欢淡淡一笑,这样恭维的话她听多了,事实到底怎么样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顾心兰继续讨好, “公主天生富贵命,可不像许家那群女人惯不会选夫婿。 你看看嫁去他们家有什么好的,如今就剩下个半死不活的严氏满门全都死光了。” 合欢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若许家六郎当初娶了自己是不是就不会上战场。 不上战场他就不会死! 合欢眼底闪过一丝悲凉的悔感,毕竟少女情窦初开之时那是她第一个钟情的男子, 阳春三月梨花树下,六郎如松般的身姿在树下舞剑, 漫天的白色花瓣飘然落下,他回眸一笑,半张脸沐浴在暖阳之下, 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不让惶惶少女怦然心动呢。 “幸而那谢家老六死了,谁让他负了公主的心意。 真是有眼无珠,他死有余辜。 还是咱们谢驸马好,才学广博又温文尔雅的。 公主日后幸福着呢,赶紧再生几个小世子出来就圆满了。” 纵使恨透了许家六郎,合欢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背后说他的不是。 那是她心中的白月光啊,可怕就可怕在人虽然不在了可那份痴迷的情谊却始终一点都没有少。 若说恨也因爱得太深,其他人又怎么配懂? 合欢带刀的眼神看得顾心兰一惊。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么?” 顾心兰仔细想,用力想,每一个字眼都认真揣摩了一遍。 “没有啊!说得没毛病啊!” 仕女搀扶着合欢公主起身,顾心兰还有另外两名世家女连忙也跟着起身。 “多嘴!走了!” 合欢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上了马车。 顾老夫人和姚姨娘也都出来相送。 合欢指尖轻轻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她的脸是看不见的,只听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道, “本宫最近投资亏了点钱,办马球会的银子你自己想办法吧。” “什么?” 顾心兰望着合欢公主马车离去的背影嘴巴撅成了鸭子。 她明明答应帮自己出钱办马球会为自己撑面子的怎么如今说翻脸就翻脸了。 京城的世家勋爵权贵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就是大门大户之间要轮着番的请客做东搞些诗会,茶会、赏花大会马球会等促进大家多走动的集会。 有时候场面办得大了,皇后甚至皇帝也会亲临。 这是一次展示自己实力的绝佳机会。 京城这种地方,遍地权贵,一切都靠实力说话,只有实力强大的家族才能跻身为上层家族。 只有栖居上层家族才有机会获得更好的资源,才有资本选择更好的资源组队扩大优势。 家族和家族之间的联姻便是最常见的维系权贵利益的手段。 集会过程中各家夫人齐聚一堂互相相看别家的哥儿姐儿的,好女百家求,好男妻不愁,强强联合才是这个圈子里永不改变的生存之道。 顾心兰已经二十二了。 别说世家贵族了,就算寻常百姓之间这个年纪还没议亲姑娘的也算极少数了。 勋爵之家最讲究门第。 庆国公府门第自然不在话下怪只怪这家的当家主母竟然是妾室上位。 勋爵人家阶级辈分极为严苛。 光是这一条就足够让那些正头娘子们嗤之以鼻望而却步。 谁家好男儿愿意找个妾室出身的丈母娘,更何况如今庆国公都没落成什么样了,娶这家女儿为妻不让人搓断脊梁骨才怪。 一家只有一个主母其余说好听了叫妾实则就是奴才就是伺候人的下人。 常里说姚姨娘若真为她一双儿女考虑应该背着点人低调行事才好。 可姚氏她不甘屈居人后啊,每每各大场合她都隆装出席,她就像一只涂了好几张脸皮的花孔雀, 夫人们都避着她走,她却毫无眼力价生扑上去,明明就进不去的圈子非要往里挤。 最让人头疼的是她逢人就说他们家姑娘心仪荣亲王,而且只心仪荣亲王。 老百姓有不明所以的还以为荣亲王是怎么招她了呢。 甚至坊间一度传言荣王私底下和顾心兰早已私相授受,二人结缘是早晚的事, 只待匡北战事平息荣亲王班师回朝之际,皇帝便会下旨赐婚。 荣亲王的名声就是这样让这一家子败坏的。 虽然荣亲王记在德熙太妃的名下可合欢公主才是荣亲王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合欢当然只当顾心兰是个傻子。 她愿意带着她玩不过是想多找些机会上门羞辱许安随罢了。 以她的长相,学识,脑子,有一样算一样,全加一起也配不上荣亲王半个脚趾头,想当她合欢公主的嫂嫂她也不撒泡尿照照。 合欢因顾心兰的话而心情烦闷。 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距离公主府仅剩几步路的距离时她派出去跟踪谢驸马的亲信捏脚来到马车旁弯着腰压低声音,道 “回公主话,驸马今日先去宫里请了旨,接着去祭拜了镇北侯夫人。 顾许氏也在,二人有说话。” 至于说了什么小厮一五一十的传达了一遍,合欢扬手,小厮退下。 合欢尽量平复了下起伏如山脉的胸腔,狠狠的呼出了口气。 “若顾家对她不好你想怎么样? 嗯? 休了我? 娶她?” 合欢恨得将指甲嵌进肉里,凭什么她的脸都毁成那个样子他还是忘不了她。 合欢又何尝不是一样,她又何曾忘记过死了那么多年的许六郎。 她知道谢云之不爱她,她也根本不爱谢云之。 她的白月光死了,再也见不到了,许六郎狠啊,就连梦里都不曾让她见见, 凭什么死的不是许安随?凭什么谢云之所喜之人就配活着? 合欢派婢女去给顾心兰传话, 马球会她要让许安随也参加。 这世间只有她合欢不要的东西,她没丢弃之前即便是个废物别人也不允许拿。 第14章 只有我一人了 三年了第一次回镇北侯府住许安随是忐忑的。 她不敢多走,也不敢多看,从浴室到穿过长廊再回到卧房,一气呵成,中间不做任何停顿。 这里实在有太多让人窒息的回忆了,若不想粉身碎骨就要逼着自己不要多想。 她将二房三房的人全都赶走了,幸而母亲先前住的主屋没被霸占,只简单的收拾收拾还是可以凑合着住的。 “小七,天色晚了…堂姊……堂姊要先回去了。” 许文君低垂着头,她知道今日之事是二婶和母亲做的太过了。 可她一个外嫁女如今在婆家过得尚且十分艰辛,又如何有心思去管家里的事呢。 “回去吧!” 许安随拿着白色绢布一点点的为五嫂擦拭身体。 她态度冰冷彻骨,许文君自知是气大了,也不好在这里自讨没趣下去。 更何况她家中还有个恶婆婆在等着她回去伺候。 她那个醉鬼夫君日日饮酒,每每醉了都要搓磨她,他若回去晚了怕是惩罚要更严厉些,只能暂别大家先行离开了。 “嫂嫂你也走吧!” 许安随始终没有抬头, 她把最温柔的目光都落在了她五嫂还有侄儿的身上。 对于其他人,她眼下懒得说。 她躲在庆国公这么多年,如今撑着走出来,没成想就好似洪水开了闸,事情多得让她有些望不见底。 也就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家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以前她是天塌下来都有父兄顶着的许家七公主、作天作地,恣意潇洒,她高兴就笑,生气就骂。 母亲常说,女儿家不必只困于家宅那一方天地里。 女儿家也可以横刀立马独闯天涯。 母亲骗世人说她身体不好特拜了素心神医为师,跟着师父调理身子去。 素心神医是母亲的挚友,她希望许安随在长远见的年纪可以去看看外面大千世界。在最年少无知的年纪去任性,去闯祸,在受伤失落挫败中真正的认清自己。 她的母亲和别的母亲太不一样,母亲从不逼她学习四书五经,女德女诫。 母亲说,书上写的道理都是别人走过的错路总结的,一定不错,但不一定全对。 人立于天地无愧于心就行,短暂光阴又何必让教条捆绑了自己。 一想到母亲许安随就要落泪,那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许安随怎能不心碎。 许安随倔强的抹了一把眼泪,她忍着呜咽,哭得太多肺子都开始隐隐阵痛。 如今任她如何呼唤,这个家都不会再给他回应。 日后她是要为父兄报仇也好,还是遵母命带着侄子和五嫂好好生活也好,这个家的一砖一瓦怕是都要靠她一个人支撑起来了。 “嫂嫂身体怎么样?”许安随问。 回春女医惋惜的摇摇头,看来她每个月送来的药这些人都没有给严氏服下。 回春是妙手阁的当家女医。 妙手阁里女医都或多或少受过素心神医的指点之后成为名震京城的女医。 她们自称是素心神医的弟子,可素心神医却始终不认。 素心神医这辈子就承认两个徒弟一个是许安随另外一个就是冷冷师姐。 “这群混蛋,该死!” 许安随心疼无比。 母亲死后她悲痛万分以至于自我封闭起来无法与外人接触。 可是她分明什么都安排了的,她将杨嬷嬷和刘伯留给了五嫂和可为,还知会了妙手堂按时给他们送药关照他们的身体。 或许这期间是有人找过她的。 可她实在绝望透顶了,她的脑子完全沉浸在万念俱灰之中,她只剩下一具躯壳了。 那群牛鬼蛇神就抓住了这点欺辱她这一脉无人了,将她的家人踩在脚下不当人看。 “要杀了他们么?很容易!你冷师姐撒一把毒散眨眼间他们都会死光!” 许安随苦涩的摇摇头。 她怎么不想,她可太想这么干了。 她恨不能以江湖中处理纷争的方式一分钟就解决了这些可恶至极的人。 可这里不是江湖,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她许家也不是什么江湖门派,他们是镇守国土保家卫国的镇北侯府。 都说江湖险恶,可京城圈子哪怕再小的一方天地也藏了数不尽的心思算计。 世家大族之间更是明争暗斗,表面上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都是两副面孔,背地里要多阴暗有多阴损。 “慢慢来吧,做过恶事的跑不掉!” 五嫂严氏总算有了人模样。 许安随梳着她的发梢,将那些打结的部分一点点的解开。 五嫂严氏是荣温伯府家的二姑娘,她和许五郎成亲不过一年,刚刚怀孕四月有余就接到了许家儿郎全都战死的噩耗。 荣温伯是个耳根子软的,严氏的生母早亡,如今当家作主的是继母,说什么都要她打掉孩子归家来再嫁商贾之家解决家中产业凋零银钱短缺的困境。 严氏怎么肯,她打死都不肯。 镇北侯老夫人许她自由她却抱着老夫人的腿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做她许家人。 荣温伯府的人找上门来大闹了一场,拉扯之间撞了严氏的肚子。 她流产了,出了好多好多的血。 妙手堂来了五个女医才勉强保住了她的命,可自此她便卧床不起,整个人颓废得不成样子茶饭不思,时而喃喃自语,婆母走后更连人也认不得了。 安顿好了五嫂,许安随抱起了小侄儿许可为。 九岁年纪本应该个子高高了,可他却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抱起来轻飘飘的像一只羽毛。 许安随贴着许可为的脸颊。 她又是自责又是悔恨。 这个小姑姑真是个没用的废物,怎么就让小小孩儿受了这么多苦。 “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从今往后小姑姑来保护你们,没人再敢欺负你们!” 必定是有武功在身的许安随的听力特别好! “谁?” 许安随惊呼,将许可为交给幻儿便冲出了门外。 许安随刚开门,对面迎头射来了一支羽箭。 幻儿吓得叫出了声,许安随连躲都没躲,而是泰然如山的立在那里任由那箭擦过她的耳边重重的穿入一旁的门板里。 许安随望着黑漆漆的屋顶,那人轻功了得已走,无需再追。 她一把将羽毛箭拔了下来不出所料箭尾有信,还是用红绳绑的。 回春也跟着探出头来,确认无人便连忙将房门关上。 许安随坐下将纸条摊开,只六个字“京郊山坡一聚!” 第15章 许家军还有人 “要去么?”回春问。 许安随点点头! 人都找上门来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幻儿担心坏了,对方是敌是友尚且未知,她家姑娘怎能冒险独自一人前去。 “不然带上妙手堂暗卫?”回春道! 素心师父离开的时候嘱咐她们一旦许安随需要帮忙要义无反顾全力以赴。 许安随摇摇头, 若人少,很少有人是她对手, 若人多,这里是京城,即便在京郊也有巡防营或是禁军巡查,若想以多欺少制服她短时间内也是不能够的。 “这里还麻烦回春师姐帮我好生照看! 我去去就回!” 一句师姐叫得回春满心荡漾,天底下所有从医的人谁人不想以素心神医的徒弟自居。 “放心吧!这里交给我! 万事小心!” 许安随上了轻功,直接从屋顶走会快些,也可掩人耳目。 可她今日除了早饭进了那么点粥,忙活着一天了竟水米未沾。 再加上这一天像是渡劫一样,哭了又哭,怒了又怒。 她腿上都没什么力气,好几下支撑不住打滑差点跌落下去。 仅一炷香的功夫许安随便来到了京郊的小山上。 她之所以肆无忌惮的只身前来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这里她来过, 密室逃脱之后她和那个救他的黑衣人来过。 “小女子特来邀约,还请真人献身!” 许安随四处看了一圈,她的手一直放在腰间,只怕万一,不怕一万。 “拜见许七姑娘!” 一黑衣蒙面男子从许安随侧面而出。 身材高大挺拔,鞠躬行礼规矩严谨,没有匪气像是军队中人。 “不敢当!”许安随握拳回礼。 蒙面男子话不多说,直切主题,他鞠躬弯腰,颇有仪式感的双手奉上锦盒,道 “这是我们家将军让属下交给您的,他军务在身,无法亲自前来吊唁镇北侯夫人,深感遗憾!” “嗯?将军?” 许安随心底一惊,不知为何一听对方有意吊唁亡母,便不自觉的放松了一分的警惕。 许安随双手接过锦盒, 那锦盒是金丝楠木而成, 刻有万年松和仙鹤图文。 手感细腻,刻工精美绝伦, 一看便知不是市井凡品,倒像是来自宫中。 “许七姑娘不妨打开看看。” 蒙面男子掌心指向锦盒。 许安随倒也留着点心眼,别怕是什么机关暗器,或是什么毒虫毒气的, 她屏了呼吸,凝了气,却在打开盒子瞬间傻了眼,眼角又不争气的流了泪,心里既酸楚又欣慰。 “我家将军说,……”蒙面男子清了清嗓,一只拳握在胸前另一只手摆在身后,腰板更挺拔一些,还点了点脚尖。 “想哭就哭吧,今日将眼泪一并流完,明日开始只剩开怀!” 蒙面男子显然在学他口中的那位将军说话,猜想那个将军应该是颇有威严的,可让这个蒙面男子这么一学,倒多了几分滑稽。 许安随将父亲赤日猎枪枪头的红英流苏紧紧的攥在手里,上面的红早已不是赤日的红,而是一枪悲愤的血红。 “多谢荣亲王!荣亲王有心了!” 蒙面男子一怔,眼神仿佛在说,我还没说将军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许安随软软的笑了笑, 如今只有长风军在匡北,除了荣亲王楚昱恒谁还有这个本事能找回亡父镇北侯的遗物。 “看来那日密室里救我之人也是荣亲王派来的。” 许安随不免心里一暖, “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个荣亲王不但文韬武略,战场勇猛无敌, 就连为人也是这般重情重义, 真好! 他从来就没忘记过许家军的牺牲。” 蒙面男子拍了拍手,从林中又来一人抱着小坛子快步上前。 那男人将小坛子交到许安随手中。 许安随打开盖子定睛一看, 黑黢黢,黏糊糊,像是驴皮膏药一样的东西,气味很刺鼻。 “这是什么?”许安随不解的问。 蒙面男人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到了许安随手中。 “将军说,姑娘看了自然会懂,此物对军中作战甚为重要,还请姑娘鼎力相助。” “鼎力相助?我?” 许安随还真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不过只要能为匡北战场尽一份力,她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蒙面男子又拍了拍手, 这神秘的东西是一件接一件,许安随不免觉得这个荣王甚是个喜爱故弄玄虚之人。 林中突然多冒出三个男人。 许安随身体微微一紧,下意识退后两步,拉开了一定安全距离。 三个男人并没有遮面,从姿势上看,一个跛腿,一个断了一臂,另外那个相对好些看不出什么问题, 他们都上了一些年纪皮肤粗糙黝黑即便行动不便却始终保持尽量的挺拔。 “七姑娘…” 三人异口同声,欲行下跪之礼。 许安随惶恐,连忙将坛子放在一边单膝下跪双手迎上。 “三位这是…” 许安随见状心里猜了七八分,她不说,等等他们先说,她很怕自己猜的不对空欢喜一场。 “末将许家军先锋营对率王五。”断一臂的男人掷地有声的说道。 “末将许家军右策营什长李其。”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男人眼神炯炯。 “末将…末将什么职位都不是,末将就是个厨子,火头军一个。 许老元帅就喜欢吃我包的野菜包子,他们都叫我包子。” 天啊,老天爷啊, 你是在开玩笑么? 许安随仰头看天。 眼泪决堤一样的倒灌进眼底,今天这是怎么了,是想抽干她脑子里的水么。 “伯父!” 许安随将三人搀扶而起,一声伯父喊得三人瞬间热泪盈眶。 “好,好,好!” 许安随不知如何安放自己的喜悦, 是谁说许家军全军覆没, 是谁说许家军无一生还, 看到了么, 听到了么, 许家军还有人活着, 有人活着许家军就不算亡。 “家父若在天有灵,定会感到欣慰。 咱们许家军还有人在,咱们许家军没有亡。” “不止!”李其老泪纵横道, “不止我们三人,匡北还有五百人。 那五百人都是荣亲王一个一个救回来的, 他们都不愿意走, 他们要留在匡北收复失地,完成老元帅的遗命,将我们失去的都给夺回来。” “对!全都夺回来!” 第16章 隐情 五百人! 许安随是又惊又喜。 她脑子一片空白好似刚被雷劈过,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一时半会还有些接受不了。 五百人! 五百人! 五百人! 许安随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 “父亲,兄长,你们听到了么,许家军还有五百人,或许日后还会找回来更多。” 可下一秒许安随便陷入深深的泥沼不能自拔的难受起来, 无论还有多少人都没有一个她的亲人,她的亲人当真是不在了,永远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 所有人都看出了许安随的难过, 大家陷入了哀怨, 这是任谁提起都无法释怀的悲痛, 作为老元帅手下的兵,无人能够替他们担起为主帅一家报仇雪恨的责任,那是一笔很大的血债,血债就要血偿。 许安随收起了那份失落,她意识到自己不能总沉浸在计较悲伤大小之中,万事要往前看,往前看才有路。 能在那样一场地狱修罗般战斗中活下来的人到底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他们还有机会继续完成使命, 不幸的是他们时刻背负着那场战役失败过后的仇恨和负罪感。 没有人是容易的,死了不易,活着更是煎熬。 “各位叔伯家中可还有亲人了?”许安随柔声问道, 三人面面相觑,互相摇摇头。 李其说道,“没有了,父母早已病死,兄弟也都不知搬去哪里, 自从我参军就未曾归家看过一次,我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此生无以回报了。” 王五苦笑了一声, “元帅曾经拿了一百两银子给我,让我给我那先天残疾的儿子找个大夫瞧病。 我回去了,钱也送到了,可是…孩子没救活,妻子一气之下也与我和离了。” 包子叔和王五的差不多。 战争的残酷不仅仅在于战场上的凶险和厮杀。 每逢战事起,万计将士扛起行囊远赴边疆。 无数将士对应的是无数个家庭。 为人子女不能尽孝, 为人夫妇不能陪伴, 为人父母更失去了见证孩子成长的资格, 将士们将全部的全部都奉献给了国家这个大家,却唯独亏待了自己的小家。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一个武将的荣耀又岂是简简单单几句军功就能细说的。 若可以,许安随真想给兵部提议。 那些战功封赏的报文也要写上兵将家人的名字才好。 没有他们的在背后默默的鼎力支持,前线的士兵又怎能安心为国厮杀。 许安随正打算拿出母亲陪嫁的庄子给这三位留作养老之用。 父亲生前爱兵如子,她将这些战场上的英雄照顾好,父亲在天之灵定会欣慰的吧。 说了这么多,几人突然反应过来尚未道明来意。 李其拱手道, “我等奉荣亲王之命特回京来照应七姑娘一二。” 照应我? 许安随又纳闷了,他荣亲王知道我所谋何事就要照应我。 她自己都还一片迷茫呢,感觉事情像是结了网的蛛丝乱成麻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对! 许安随脑中惊雷闪现! 若那日密室里的黑衣人是荣王的人,那他定也觉得顾家有问题所以派人前去查看。 而且这个秘密还一定与军队有关。 荣王身为统帅,日理万机,军务繁忙,他肯定不会浪费时间在没用的人和事上。 “叔伯!”许安随惊呼, “我只知咱们惨败,战场到底什么样的,为何我军撑不到援军赶到?” 一直以来许安随都不愿想这方面的事情。 因为痛,很痛,痛到全身没一处好的,痛到自己快要死了。 事实上若细细品来她心中确实有太多疑惑需要解答。 他许家军一向勇猛如虎,以一敌百,曾经两王叛乱之时许家大郎以五百铁骑奔袭千里救驾斩杀对方三万兵力都不在话下, 更何况匡北之战我们是守城方, 有防御,城墙又高, 援军不过因为风雪晚到了一日而已,怎就打成了全军覆没折断所有将帅的惨烈地步了。 “什么?七姑娘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许安随心里慌得紧,就是很烦躁,她的感觉总是会准的可怕。 “不会的,不会的。” 许安随心里默念, 若真如她猜测那般,她真的无法接受。 将士可以死在战场上任何一处,当然也包括敌人的屠刀之下, 可将士们绝不可以死得不明不白,英魂之灵不可辱,真相若如潮涨被掩盖,就一定有潮落浮出水面的一天。 一行人围成了一圈席地而坐。 许安随的心跳得像战鼓。 “李其,你说。” “嗯”李其深吸了口气, “我们的军械有问题。” ...... 不出所料, 不出所料, 许安随瞪着滚烫的双眸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其。 “我们在匡北战场大大小小战役激战了三十余次。 北鞍人勇猛,并没有那么好对付。 我们虽然守住城池寸土未让,可许家军付出的代价也是十分惨痛的。 战事未平,损兵折将过半, 那时候匡北冷啊,我们甚至都没有足够的冬衣过冬。 城墙外的工事悉数尽毁,士兵手中的军械多数也都不能用了。 北鞍人来势汹汹时刻会发起总攻,许老侯爷在匡北五城紧急招兵,并连夜写了折子奏请兵部快些调运兵械粮草,援军也要快些跟上。 朝廷反应也到快,不出两月粮草和军械全都到了,许老侯爷狂喜,军中士气大涨。” 说到这里,李其的神色忽然悲愤了起来, 他眼角泛泪,深深吞下了委屈,倒吸了口气给自己足够勇气继续说下去。 “在北鞍人发起总攻的前一天,所有人都分到了新的兵器,那顿饭有米,有肉,还有白花花的馒头。 六个少将军与兵同饮, 他们告诉所有的士兵,这一战必打得北鞍人屁滚尿流的滚回老家。 许老侯爷说一战至少可保边境五年和平,我们是大胜的英雄,因为我们的存在大胜国的百姓可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那一日所有人都笑得好开怀,没人喝酒,可所有人都醉了。 我们就在沙地上坐着,很奇怪,明明脸和手都冻伤了,却没人觉得冷。 天就那样一点点的从黑变成了橘红,又从橘红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北鞍人总攻的号角响起,我们一点都不怕,狼崽子而已,我们许家军是最好的猎手。 可是.... 可是我们的军械出了问题。 不是我们的士兵战斗力不行,而是这批新的军械外表摸着与寻常军械无意,可一旦和北鞍人军械相交的时候瞬间就被对方劈成了豆腐渣。 不止我们手里的兵器不行,就连我们的火炮也哑了。 事先城门埋好的地雷一个都没响,远程剑弩一拉就断,一时间所有人都蒙了,转眼间北鞍人兵临城下我们来不及反应只能拿肉来搏。” 第17章 荣王乃大胜之福 许安随觉得胸前越来越闷,几乎快要窒息。 “七姑娘你....你还好吧?” 蒙面男子关切的问。 她不好, 不好极了, 她快要死了, 有那么几秒她真希望自己就这么死掉算了。 她花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面对父母兄长的离世, 可眼下却有人告诉她,她那些浴血奋战死于战场的亲人不是死于战况的惨烈,不是死于敌人的强大,而是死于阴谋算计,死于恶意陷害。 她接受不了, 根本无法接受。 李其和包子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有些犹豫。 “继续说吧,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许安随眼神素冷有一股和老侯爷如出一辙的威严。 包子低头颤声道, “决战前一日我们火头军奉命给全军做顿好的。 那日我们做了馒头,还蒸了米饭。 城中百姓不少背着箩筐送来了一箩箩的野菜,有肉和鱼,但是不多。 天气冷,士兵们很想喝酒取暖,可是前线没有酒,我们寻思着熬了十几大锅米汤给大家解解馋。 酒也是粮食做的,反正都差不多,喝上暖和就行。 战斗号角吹响的时候原本都还正常。 过了不一会我就感觉腹部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拿刀切我的肉一样,我在转头一看,火头军其他的士兵也都和我一样,大家都捂着肚子鬼哭狼嚎的。 可那是战场啊,容不得我们多想。 我们还没合计过味就听前线传报说是咱们的兵器都断了根本用不了,而且多半的士兵都出现了腹痛呕吐的症状,这仗还没开始打呢,我们就倒下一半人了。” 许安随紧紧的握紧了拳头。 她忍住呜咽,强忍着不哭, 指甲嵌进掌心渗出浓浓的鲜血。 “有人下毒了么?” 许安随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满腔的恨意快要让她失去理智。 包子摇摇头。 “荣亲王也这么怀疑过。 但是我们试过,若想毒死百人千人甚至万人很容易,可十几万人的毒药至少米袋大小的袋子要用上几百包。 军中物资是有专门营队核对校验过的,平白多出那么多东西不会不被人察觉。” “那是粮食本身有问题?”许安随又问。 包子再摇摇头。 “这批粮食不是我们第一天食用,之前吃过好几日了没见什么不妥。 姑娘有所不知,粮草库其实很乱,粮食都是堆在一处随机搬运的。 即便是事先装了有毒的粮食藏在粮草里,我们也未必刚巧就在总攻的那一日用上。” “荣亲王怎么说?”许安随问。 王五眸色陡立的答道, “荣亲王让我等传话给姑娘您,让姑娘切莫着急打草惊蛇。 当年传回京都的战报对于这两件事只字未提,所以很有可能皇帝应该也不知道此事。 此事甚大,若处理不当会让有心人恶意揣测拿去做文章。 毕竟证据不足,又涉及朝中重臣,咱们不如先把事情隐下来暗中仔细调查。 阴谋也好算计也罢,在于等个结果。 戏都做足了不怕幕后之人没有进一步行动。 眼下荣王正在想办法尽全力收复失去的疆土。 他答应过咱们许家军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替我们许家军揪出幕后黑手还咱们侯爷满门以及二十万将士个公道。” 公道! 许安随一口气锁在喉咙尖。 二十万将士啊, 许家满门啊, 到底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配得上这样惨绝人寰的报复, 到底是怎样狠绝的人丧心病狂至此一点余地都不留。 不! 那不是人! 是畜生,是恶魔! 许安随眼底燃起了复仇之火, 若这世道只能以暴制暴, 那她不惜也去做那个魔鬼,也要将那残害忠良之人拉去地狱。 一起下地狱吧,都下地狱吧! 许安随既愤怒但很快理智下来。 她想到荣亲王萧昱恒的建言顷刻间冷静了不少。 兵器,军粮等军资都是兵部集中筹备的。 发生这样的事兵部尚书顾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战事初期顾沛和张氏的嫡子为何离奇死亡。 战败以后顾沛又为何突然病死。 顾家密室那么多黄金哪来的,为何见不得人。 为何军资出问题导致战役惨败这么大的事都没人上报给朝廷。 许安随脊背发凉,细思极恐。 萧昱恒的担忧不无道理, 这件事牵扯太大,并且与朝廷某个或者某些朝廷重臣有脱不了的干系。 许安随气定神闲稳了稳。 眼下证据不足确实不好打草惊蛇。 许家军战败不假,若贸然翻出此事凭空状告兵部,不但不能信服于人,反倒让世人觉得许家军输不起故意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最重要的睿宣帝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认为是我许家故意挑起朝廷内乱,许家军大败已经让他初坐宝座如坐针毡。 若许家军只是败了,那是许家军问题, 尽管他没那么说, 但他对许家淡漠的态度足以证明他想让许家扛下战败的苦果。 若因为大胜朝廷内部出了问题导致许家军战败且全军覆没,那这个问题就是他睿宣帝的。 是他睿宣帝无能,君臣二心,乱臣贼子横行,二十万英烈无辜葬身的罪名他睿宣帝承担不起。 许安随越发觉得无力。 若在江湖,大不了杀个你死我活。 赢了,大仇得报,快意江湖。 输了,命丧黄泉,来世再报。 可这不是江湖, 这是朝堂, 是巍巍皇权。 这里有世间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权谋, 帝王之术, 君臣之间要博弈, 世家权贵之间拉帮结派为了利益最大化明争暗斗。 这里的人看似高高在上,实则每一步都要万般斟酌,牵一发而动全身! 至于荣亲王, 许安随不禁有些庆幸, 幸好荣亲王为人正直,又热血肝胆。 他手握重兵又功高盖主本就最遭忌惮。 许家的事若捅破天势必会挑战睿宣帝的权威, 这件事不好办! 很难办! 尤其他来办更难! “可他为什么要答应那五百许家军会为他们证身昭雪呢?” 许安随有些看不懂。 而事实上荣亲王真就那么做了。 无论是暗中救助了那么多险象环生的许家军士兵, 还是派人暗中调查顾家, 还有父亲赤日猎枪上的红英, 还有…… 许安随觉得很不好, 她开始欠下人情了, 她欠他好多好多! 想到荣王,许安随竟没那么难受了。 尽管恶人还在隐匿,可像荣王这样的人总会带给人希望。 大胜有这样的贤臣良将是大胜之福,百姓之福,更是万千浴血奋战的将士之福。 第18章 幕后之人在宫里 “三位叔伯今日便先住在客栈。 明日我会安排三位入住镇北侯府。 日后只能仰仗各位多多照顾我侯府孤寡了。” 许安随恭敬的深深鞠了一躬。 三位惶恐,连忙拱手道,“一切皆听七姑娘安排!” 蒙面男子上前两步,道, “元帅所交代的即已传达,卑职这就回军营领命!” “多谢!” 许安随想了想还是补充道, “帮我谢过荣王…” 许安随一顿, “哦,不,是元帅!” “这份恩情我代许家军记下了,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以命相报。” 许安随又补充道, “战场凶险,元帅保重! 北疆战士保重!” 说罢一行人各自散去, 许安随并没有回镇北侯府,而是折返悄然越墙回了顾家。 庆国公府最深处有一个二层小楼名为礼堂。 庆国公还未离世之前这处阁楼只供奉几尊金佛。 每逢初一十五或是年节,顾老夫人都会在此诵经打坐为全家祈福。 后来庆国公连番遭遇噩耗。 庆国公死了,嫡长子也死了,主母张氏一病不起,姚氏当家。 顾老夫人再没踏入礼堂半步,如今张氏住在里面,三年了,她从未踏出礼堂半步,不是诵经念佛就是抄写经书,从不问世事,对于庆国公府的大小事宜全然漠不关心。 许安随很轻松便绕过了府内护院的视线神不知鬼不绝的钻进礼堂。 她健步如飞轻功如燕,只三两下便来到了二楼。 屋内烛火成排却依旧昏暗。 三尊金佛摆在正南方肃穆却不乏慈悲。 香案上摆着鲜花还有各种水果祭盘, 香炉悠然的着着,味道沉着,微微发苦,让人不禁有种感叹世间疾苦的苍凉感。 “来了!” 张氏跪坐在蒲团之上手里拿着一百零八颗佛珠长串,背影消瘦,尽显落寞。 许安随走到香案旁拿起三支香缓缓点燃接着拜了三拜将香火恭敬的插在金鼎香炉里。 张氏没有抬眸气定神闲的样子好似知道她会来。 “多谢母亲这三年来的照拂,安随铭记于心。” 许安随盘坐在张氏身边,没有跪坐。 张氏依旧匀速拨弄这珠子淡淡回复道, “何来照拂一说?” 许安随道, “不曾欺辱便是照拂。” 张氏沉默片刻她很克制的轻叹了口气, “回去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安随歪头看向她,若原本心里还有那么一丝疑虑,眼下却已拨开云雾了然于胸。 很显然张氏知道所有的事情也变相承认了许安随所疑, 只是她的苦衷不允许她说,她不敢说,不然不会忍到今日。 “他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许安随问。 张氏道, “恶人自有恶报,所以他死了,我儿也死了,只是我儿无辜,他并没做错什么。” “无辜?” 许安随冷笑。 “我许家满门不无辜么, 二十万将士不无辜么, 你可曾想过当他们拿起武器冲在前面,为你们这群所有天潢贵胄们拼命的时候那些原本可以刺杀敌人的兵器却最终刺向他们自己。 绝望啊! 真绝望!” 张氏不语,显然手上动作加快了些。 “他们杀了你儿子威胁你们,所以你们怕了,不得已听他们的指令害我许家军于不顾对么?” 张氏继续不语, 许安随知道她不会供出幕后之人,杀子之痛如此刻骨铭心,她若能,又何必日日缩在这里。 她的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这就够了! 过了良久张氏缓缓开口, “孩子,既已走出困境就好好生活,往事已矣,你我卑微如蝼蚁,斗不过,也改变不了什么。” “蝼蚁成群之时亦能倾覆大厦,天理昭昭又会轻易放过谁? 你信佛,佛可曾告诉你如何化解心中愧憾? 日日背负那么多条人命的滋味不好受吧, 也不知梦里可否有人来你们索命!” 张氏沉沉叹了口气,将佛珠放在膝前。 她双手合十向着佛像拜了三拜依旧跪在那里笔挺挺的不敢一丝懈怠。 “我若说我不知宫里那位是谁你信么?” 张氏忽然看向许安随,面色憔悴眸光却坚毅。 “信!”许安随重重道。 “顾家的老畜生是魔鬼, 宫里那位更是魔鬼, 能杀光他们么? 他们都得死!” 张氏眼角续泪,声音也越发颤抖起来。 许安随点点头, 至少她又知道了两点, 第一,背后之人是宫里的。 第二,这事儿顾老夫人全程参与。 映射满屋子烛火,那炯炯的眼神像是在完成某种虔诚的仪式。 “作孽者一个都别想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他们就必须死!” 张氏苦涩的拉了拉嘴角,道, “八角锦盒既已拿到就想办法打开他。 也别抱太大希望,那锦盒是千机阁做的,世上除了那个老畜生或是千机阁的人,没人打得开。” 许安随微微一怔, 原来那日顾家祠堂前用夜猫引开门口侍卫的是她? “那些黄金是做什么用的?”许安随问。 张氏冷冷一笑, “卖命的钱,脏死了,他自己都嫌脏,立了规矩不让花。 可那又能说明他们高洁哪去, 那可是我们世世代代都还不完的孽债啊,永远还不完了,就这样吧!” 张氏缓缓起身像个孤帆轻飘飘的走向内堂。 她似被抽空了灵魂一般双手无力的垂在两侧不停的呢喃着造孽二字直至关上内室的门不再出来。 许安随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替父亲感到不值, 更不希望父亲和顾沛九泉之下见面。 无论何种理由顾家都不该被原谅,被好友背刺的感觉像是在同一伤口上被连刺两刀。 如今看来所谓的指腹为婚一诺千金甚是可笑。 他顾家说死也想不到挖坑埋葬的竟是他们自己,好一个虚伪丑陋,阴险毒辣的小人之家。 思考间许安随来到了院中。 她因太过专注而不自觉间竟走向了她在国公府居住的院子。 “许安随你给我站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和母亲请安,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许安随也不慌,听声音便知道是顾心兰。 好在旁边没有小厮婢女跟着, 许安随立刻快步上前骂了声,“滚!”之后一掌劈在了顾心兰的后颈处。 顾心兰翻着白眼昏死在院中。 许安随再多那么一点力道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蹲下身子拍了几巴掌在顾心兰脸上,道, “温水煮青蛙才有意思,慢慢等着去死吧你!” 第19章 黑流火 这一晚许安随坐在顾家祠堂整整一晚。 她将红英重新绑在赤日的枪头上,她轻轻的抚摸着枪杆,脸颊贴在上面眼泪簌簌的流。 哭累了,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了, 够了, 如荣亲王说的那样今日哭够了,明日开始便不会在哭了。 许安随拿出荣亲王的信,总共三页纸,满满实实,还未详见内容便被他这一手行云流水,飘逸潇洒如苍松劲柏刚劲有力的笔体所吸引。 许安随不禁回想过往,父亲还在的时候每年正月十五都会携一家老小去宫里参加百官宫宴。 荣王年长她七岁,总是一副老成端坐的样子沉沉稳稳的坐在皇子席位上,身姿挺拔,沉静内敛,不多言语却实在是众多皇子里最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那个。 先皇和当今皇太后总共育有两子一女。 皇后诞下荣王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不能照顾新儿为由将荣王送去了德嫔也就是后来的德熙贵妃手上抚养。 自打被送走,皇后便在没正眼瞧过这个儿子, 恍若荣王不是从她腹中孕育而出, 甚至对待荣王的态度都不如对待其他皇子显得热络,连表面上的和顺都不曾给过。 好在德熙贵妃为人端厚又温柔恬静。 她自己只有两个女儿, 待荣王如亲生儿子呵护其长大,母爱没少给过半分。 先皇总共有六个儿子,荣王排行老五。 先皇虽未册立荣王为储君却实在待这个儿子与其他皇子不同。 其他皇子变着法子在先皇面前尽显神通展示才学的时候,荣王却偏安一隅,总是躲在书房内安静的读书作画, 他写了一首绝笔好字,文章见解独到,从不出头,却每每受到太傅的不吝赞赏。 先皇御书房中总能听到父子俩为了无意间的共识开怀大笑, 隐世大儒房老先生这样一位不畏皇权,将前来赐教的太子都能拒之山门之外的老神仙也只同荣王楚昱恒围炉煮茶,品茶论道。 所有人都认为荣王前途不可限量的时候先皇册立了皇后的长子也就是二皇子为太子, 荣王却消失了五年, 再归来之时已褪去了一身儒雅,银枪立地,一头扎进了许家军,跟着许老侯爷上了战场变成了一名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 “小时候我顽皮爬树打枣差点摔下来,还是荣王恰巧经过在树下接住我的呢。” 若说按年纪来算,该是唤他一声小叔叔的,这么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 对于荣亲王的记忆,许安随也就这么零星半点, 她回了会神盘坐在地上,借着牌位前的烛火仔细看了看荣王的信上都写了什么。 信上大体与三位叔伯所述无二。 不过更加详细些,将他所知道的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陈述,句式言清晰明了言简易懂。 至于那一坛子黑乎乎的东西,原来他的名字叫黑流火。 据北鞍探子回报, 北鞍人之所以倾巢而出,发了疯似的攻打匡北五城,原因并非如外界所说那般,系许家军多年前曾斩杀了北鞍现任主帅波夺的父亲兄弟五人,此次卷土重来意在复仇。 北鞍人真正的目的是黑流火, 他们从西域商人那里得知了黑流火这个东西厉害之处,北鞍国境内没有,但是他们意外得知大胜的匡北却有。 曾经被视为天神下了诅咒的黑水城内地下暗河流淌的恶黑色的水正是黑流火。 无知的大胜官民竟无人知晓这黑水其实是宝贝。 坊间流传了百余种关于黑水城邪恶的传说,以至这个神秘的古城再无生机只剩残垣断壁像一尾断了的蝎尾,孤独的屹在北境与大胜皇城之繁茂遥遥相望。 许安随茅塞顿开,一直困扰她的疑问终于有了着落。 匡北五城地处大胜西北,北鞍人系漠北达人的后代游牧为主,常活动于水草更为肥美的东北地带。 北鞍人若有心与大胜开战,除了报仇以外自然也要谋些好处。 他们放着肥沃的草场成群的牛羊不要,跑去西北荒漠与许家军拼个你死我活占领的五座贫瘠的古城还不如东边任何一座相对富庶一些的城池来得实惠。 许安随惊愕,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许安随捧起了身旁的黑流火看了又看, “这黑流火究竟有多大威力,北鞍人竟为了抢夺他不惜倾巢而出。” 重点问题来了, 荣亲王为何会将这坛黑流火给我? 我能拿它如何? 他希望我做什么? 许安随托腮细细琢磨。 “看来荣亲王对朝廷有所担忧。” 许家军灭系被人陷害,这点毋庸置疑,荣王比谁都清楚。 显然大胜朝中已出了严重的问题,只是不知道这股势力是否与北鞍人有所勾结。 荣亲王信中所述,黑流火如若用之得当比寻常火药威力大上百倍。 北鞍人或是从西域寻来了位制器高手,之所以能一日之内全奸许家军二十万人横是仰仗了这位制器高手的好手段。 那些飞天流星弹,甚至是不需要马匹和士兵驾驶的装甲车都打得许家军毫无招架之力。 若只有这样许家军仍可拼死一战,拖到援军赶到自不在话下。 可他们竟然能够利用纸鸢向城中抛撒火药,在引燃纸鸢,从而引起城内轰炸,火海连天,如同人间炼狱,很多人甚至还在惊讶之时,就被火海吞噬殆尽了。 许安随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样的兵器,前所未闻啊。 北鞍这种半开化的民族尚且知道革新进步发展新式武器。 大胜自诩泱泱大国这么多年到底都在干些什么,皇族内斗损耗国力,农军发展不进反退。许安随不禁扶了扶额头,真为他父兄的死感到不值。 “黑流火…黑流火…” 许安随来回踱步, “兵器…武器…” 她猛然顿住,一拍大腿, “秋千二师父正是奇门遁甲方面的奇人。 这事找他相助就不信敌不过西域人。” 她真的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被困在深宅太久以至脑子反应颇慢,像个呆子。 “看来要尽快去一趟万径山才好。 那八角锦盒也一并求师父解开。” 许安随兴奋之余自我安慰道, “我虽然只和素心师父在竹舍住过月余, 道理上讲也不算是秋千师父的正经徒弟。 谁让他喜欢素心师父呈痴呢,谁让我又是素心师父最疼爱的关门弟子呢!” “不对。” 许安随脑中一惊, “这荣亲王是不是知道我有这么个隐世能人的江湖师父? 不然他为何费尽心思的将这一坛子黑流火给我又不说明缘由。” 这荣亲王真是个奇人啊,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许安随微微皱眉,自己在他面前越发像个透明人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一夜未眠啊,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第20章 爵位是我二房的 镇北侯府内同样睡不着的还有二房和三房。 二房尤氏长子许安奇女儿许柔没有回屋而是都去了尤氏的房中分坐在二老爷许墨和尤氏的身侧。 “母亲,这许安随也太嚣张了,竟敢拿剑指着你, 若非看在今日大伯母祭奠的份儿上真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死丫头。” 许安奇一只脚搭在椅子上顺手抓了一把葡萄塞进嘴里。 一旁的许柔向来与许安随不睦,说是堂姊妹,从小到大拢共也没见过几次,见一次还总要挨她的冷嘲热讽,她这个堂姐做的也是相当憋屈。 “是啊,母亲,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奇怪啊,她不是病了么,顾家人都说她要活不起了,怎么我瞧着不是那么回事,这死丫头精神好得很啊。” “大惊小怪,自乱阵脚。” 尤氏一脸不屑,扶了扶鬓上的发簪一副满不在乎的说, “人啊憋屈久了,总要耍耍威风找人撒撒气。 她那个身子啊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就算好人也早就吃坏了。 八成为了今日祭奠不知吃了什么强心的药攒了一口气撑着罢了。 强弩之末有何畏惧,瞧给你俩惊的,没出息的样儿。” 二姥爷许墨哼道, “说了让你做事要有头有尾,屁股又擦不净。 那死丫头明日就回婆家了倒是无所谓,三房那边恐怕要找我好闹。” “闹?”尤氏冷笑, “让他们闹啊,横竖是他们找我回来帮着掌家的,若真要闹大了,我倒要看看丢的是谁的脸。 而且你别忘了,她女儿如今在花家二房手里,我那嫡亲的妹妹可是花家二姥爷宠妾。 她若想日子过得舒坦一些还要指望我妹子在她公爹面前美言呢,若是得罪了我,保准让她女儿吃不了兜着走。” “你最好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如今咱们许家哥儿中就属三房家安怀最有出息。 如今买卖不好做,他又在京府衙门当差。 你看今日朝廷来人也多有给其面子, 日后少不了要他多关照关照的切不可任性撕破脸皮去。” 一说到今日三房人前的风光尤氏便气不打一处来。 镇北侯一脉总计三个兄弟,长兄许震就不用多说了,一品军侯,镇国柱石,一身军功,整个许氏皆因其光耀门楣。 三叔许平虽没考得功名入朝为官,却是个喜好吟诗作画的本分老实人, 为人木讷呆板一些也没别的什么恶趣, 最大的荣耀就是生了个好儿子,又娶了一房文氏那样书香门第的儿媳, 不说人前多显贵,自己努力加上镇北侯的余威,这一支的门楣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总算立得住的。 可二房就不一样了。 二老爷许墨打小就是出了名了纨绔子弟。 许老太爷最不喜这个儿子,常常被其气得不行,老子打完长兄打,长兄打完老子再打。 就这样一直打到娶了商户之女尤氏,他却依旧整日和那群不着调的世家公子哥儿们混在一起不是在勾栏瓦舍调戏女子,就是酒肆赌场挥金如土。 后来分了家日子过不下去了回来抱着许震大腿求饶。 许震是个杀伐果断之人,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 不但拒绝了他们二房重新回府的乞求,还打了他二十鞭子家法说是让他以此为戒改过自新。 许墨恨啊, 恨他在最难的时候许震并没有帮衬他一把。 他因在赌场欠钱没少被人打, 时间久了世家公子哥儿们也不和他玩了。 如今上了岁数倒是能消停些, 趁着许震一门阵亡他们一家终于杀回了侯府, 仗着拿捏三房没少捞好处,眼下日子倒是过得越发顺心了起来。 尤氏看了看吊儿郎当的许安奇,她这个儿子和他老子一样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正妻都还没娶呢,家中添房倒是好几个了。 女儿许柔倒是长相有几分姿色。 可惜因父母兄长名声所累,至今二十多岁了还未有媒人前来说亲过。 她和顾家那个顾心兰是京城勋贵中出了名的老女人,愁得尤氏夜不能寐,又不能将女儿随便下嫁给个不三不四的,一来二去一拖就拖到今天,过了中秋就二十二了。 尤氏暗自发狠,受够了遭人白眼的日子。 这几年在外开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算是终于看明白了商户的身份在勋贵圈子里是有多不遭人待见多让人鄙夷。 这样的苦她一个受过也就够了,她不会再让她的儿女也在人群中抬不起头。 “母亲,你说那死丫头接下来会怎么办? 会把许可为接走带在身边么?”许柔问。 尤氏痴笑的推了推许柔的额头, “你傻啊,她在顾家过得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顾家怎么可能让她带个小疯子过去同住。” “可我瞧她今日的样子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感觉。”许柔道, 尤氏道, “那又能怎么样呢,她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婆家又不疼惜,就算她不想善罢甘休又能怎么办。” “会不会回侯府?”许安奇一撇嘴。 尤氏脱口而出,“和离?” “呵,她有那个胆子和离么,和离就是说得好听一些,和被休没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再者,顾家能跟他和离么,别看顾家名声颇大,家道中落了,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就冲着死丫头那些嫁妆顾家也不可能放她和离的。 若真想赶她走只能是休妻,而休妻对名声损耗太大,那死丫头承受不起。” 许安怀和许柔纷纷点头。 尤氏目光骤寒,冷冷说道, “当初都怪我妇人之仁留了后患。 那小畜生都疯了活着也是遭罪。 早应该让严家那个疯婆子和小畜生早点下去跟大房的人团聚。 三房的人蠢笨自然好对付,过几天我表姐家的外甥女就要进京了,我就不信拿不下他许安怀。 许安怀的名声臭了咱们家就有希望了。 即便我儿名声也不好,但矬子里拔大个按照顺序选也该轮到我儿了。 这爵位我们这房是要定了,谁都休想从我手里把他夺走。” 许柔乖巧的趴在尤氏的怀里,尤氏爱抚着她的头发。 “你也要争气些,多和五公主走动走动。 过几日顾家不是要办马球赛么,到时候娘给你做几件时兴的新衣服多买几套钗环,咱们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就不信了我女儿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入不了那些世家公子哥儿的眼了。” “娘~” 话说三房这边受了冤枉,李氏挨了一巴掌哭了一个晚上,委屈得眼泪噼里啪啦的掉。 三老爷许平一气之下去了书房,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他今日着实是气坏了。 儿媳文氏从主母院中归来本想着去婆婆房中劝慰一番的。 她站在门口一想到婆婆拎不清反正的样子气得索性转了头干脆不予理会了。 当初让二房回来她就极力反对过。 可婆婆这人从来都是心软不到点子上,是非黑白不分容易让人撺掇。 凭着尤氏甜言蜜语好番游说, 她到底将女儿许文君嫁给了花家二房长子为妻。 花家虽是名门,可和镇北侯府一样,满族荣耀皆系在大房头上。 这个花家二老爷名声最是差劲,他那个长子花子期和他爹如出一辙是个惯用卑劣手段糟践女子的下三滥货色。 待许文君归家哭诉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尤氏的妹妹竟然还是花家二老爷的宠妾,她这个婆母就好似让人抓住了七寸咽喉,被拿捏的死死的,二房说什么是什么,她甚至都不敢反抗一句。 自打二房回来整个侯府的家丁小厮是换了一批又一批。 放眼整个侯府,已全是二房的人,就连她这个正头娘子行事有时都要看下人的脸色,日子过得的是越发的没意思了。 第21章 老奴回来了 “姑娘,要梳妆么?”幻儿问。 许安随在许可为的汤药之中加了一点昏睡的药剂,她亲手喂这孩子喝下,他这个病必须要将精神先养好。 “不必了,越憔悴越好。” 隔壁的屋子连夜也都收拾好了,严氏被抬了进去,同样服了一些有助于睡眠的汤药眼下正安详的睡着。 “回春师姐有劳你了。” “不打紧。” 幻儿送回春离开,三位叔伯也早就在侯府门口候着了。 一同归来的还有杨嬷嬷和刘伯。 许安随亲自出去接的, 杨嬷嬷和刘伯见到许安随的瞬间纷纷老泪纵横跪地不起。 “七姑娘,七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许安随拜托妙手堂的两名暗卫连夜去许家几个庄子找人。 果不出所料,杨嬷嬷和刘伯被弄去庄子里做苦活受尽殴打。 看来尤氏是相当自信,她本就没想过许安随有这个本事重新杀回镇北侯府。 许安随屈身连忙将人扶起。 杨嬷嬷和刘伯是镇北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忠仆。 许安随从来都是把他们当成家人一般看待。 “对不住了,我来晚了。 你们受苦了,是我的错。” 听许安随这么一说,杨嬷嬷哭得更厉害了。 她有负重托没能照顾好五少夫人和小公子已是无比愧疚,就连老夫人的祭礼都没能瞧上一眼,她恨极了自己,照着那张风霜沧桑的老脸狠狠抽了几个耳光。 “老奴没用,老奴愧对姑娘嘱托。 老奴对不起老夫人,老奴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老夫人了。” 这样。” 许安随实在不想再哭了,她紧紧抱了抱杨嬷嬷,如小时候因调皮淘气被揍过后躲在杨嬷嬷怀里求安慰那般喃喃道, “嬷嬷,你知我这几年过得不易所以死也不肯去找我的对吧, 错在我。 是我沉沦了太久,我是没照顾好你们。 你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嬷嬷,你可万不要再说那些死啊活的话。” “嗯,好。 不说了,再也不说。” 杨嬷嬷拍了拍许安随的背,她的天本来已经塌了的,就在这几日她甚至萌生了麻绳上吊的想法。 庄子上的苦,难不倒她老人家。 她实在太想念老夫人了,她为这个家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她觉得自己活着再无任何意义。 她被尤氏恶意栽赃赶出了侯府,她眼看着小公子因此吓得发疯大叫却无能为力, 那种感受比杀了她还难受,那份愧疚感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若非许安随及时找到了她,她当真是片刻都活不下去了。 同样感受的还有刘伯。 刘伯想得却更为偏激。 他因为反抗没少被尤氏安排的人暴打, 一把老骨头硬撑到今日已是极限,他咬牙挺着,狠狠憋着这口气, 他想着即便是死也要带上尤氏一起下地狱的。 苦难太多,总有诉不完的眼泪,门前人越发的多了,侯府如今虽门可罗雀,却也还是高门大户不能让人瞧了笑话去。 “嬷嬷,刘伯,”许安随拉着二老的手驻足, “记住, 侯府永远是你们的家。 没有人有资格赶你们走,我不行,三房不行,二房的人更不配。” 杨嬷嬷和刘伯拭了拭泪,强忍着泪水重重的嗯了一声。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就算要了他们的命他们也绝不离开侯府半步。 这里是老侯爷和老夫人一手创下的基业,他们死也要替侯爷守住这份基业,决不能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霸占了去。 “伤势怎么样?还能操持么?”许安随问。 杨嬷嬷和刘伯狠狠点头,“能!姑娘尽管吩咐。” 原都是武将们出来的,耳濡目染也比旁人多了几分血性。 瞧着自家姑娘可算愿意见人了,侯府卓然有指望了,不觉间脊背也跟着挺了起来。 “好!”许安随带着众人入府。 二房的人时刻都在盯着这边的动静,一早便去西院禀报。 过不多时尤氏带着几个心腹穿过前厅回廊与众人打个照面。 尤氏有些惊愕,转瞬间恢复镇定,她开口便要三分笑的样子着实没有丝毫世家夫人端肃的气质,走路摇摇扭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风尘里抬来的小妾,野鸡冲了凤凰。 “呦,这一大早的,这么热闹呢?这几位都是谁呀,还不给二婶介绍介绍。” 杨嬷嬷挽着许安随的手臂,眼底怒不可遏,若非许安随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不要冲动,她非要冲上去甩她几巴掌。 “杨嬷嬷?怎么是你?你不是被罚去了庄子么,什么时候自己跑回来的?” “我为什么去的庄子你心知肚明。 我是镇北侯老夫人的陪嫁,是咱们七姑娘的奶娘, 这里是镇北侯府,七姑娘在此,我回与不回轮不着你来质问。” “好样的。”许安随又拍了拍杨嬷嬷的手。 这就对了,这才是侯府掌事该有的气质。 尤氏顿感一记哑炮塞进了嘴里,这老婆子仗着谁的势真以为他们家这个病秧子有能力掌管侯府么。 尤氏笑了笑,那笑里多少带了点阴险, “你偷东西难不成是我指使的不成,所有人都看着的,人赃并获,你百口莫辩。” “所谓证人都是你的人,所谓赃物岂知不是你恶意栽赃。 我是不是被冤枉的难道你心里没数么,坏事做多了小心遭报应。” “你…放肆!” 许柔跟了上来,指着杨嬷嬷的鼻子怒骂。 文氏搀扶李氏闻声也赶了过来。 只听许肉怒斥道, “你偷盗主家财物之事已在官府留档的,这事儿三房家兄长也是知道的。 当初念你年迈没打你板子,你可倒好翻脸就不承认,当真是可恶至极。” 刚刚赶来的二房夫人和文氏听完如遭雷击。 怀哥儿不过是听二房唠叨了几句,怎么就变成好似这事儿是他许文怀敲棺定论的一样。 “哦?”许安随淡漠一问。 “杨嬷嬷当时可有认罪画押?” 杨嬷嬷挺直了腰板猛烈摇头。 “不是老奴做的老奴打死都不会承认。 他们逼着老奴画押,老奴自断手指明志誓死没有画押。” 杨嬷嬷抬了抬手,右手拇指确已残缺,伤口结疤严重,一看就是没有及时治疗溃烂久了腐肉变成了崎岖的肉疙瘩。 许安随心里一紧,她心疼的要死握着杨嬷嬷的手不停的摸着伤口。 “姑娘不必担心,不疼了,都好了。” 许安随用力闭了闭目,原本憔悴惨白的脸上生出了寒意,单是那如利剑般的眼神就硬生生逼退了许柔好几步。 “召集所有人去客厅。我有事情要宣布。” 许安随在前面走,三房的人晃晃跟上,二房尤氏站在原地不动,府中一行丫鬟婆子小厮竟无人敢动。 三房李氏见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夹在中间好生难受。 倒是她的儿媳文氏拉了她一把,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站到许安随这边来。 李其缓缓走到尤氏面前先是鞠了一礼笑着掌心向上扬手道, “三夫人请!” 尤氏不认得李其,上下打量了一番,虽没放在眼里,但不知为何会被这人身上的一股凛然杀气震慑到。 第22章 爵位之争 武将总要经历许许多多厮杀的大场面。 日积月累之下身上难免存留阴沉的血腥之气。 果决杀伐的震慑力是军人与生俱来的特质, 这也是为什么二房三房的人一见到顾老侯爷和夫人总像猫见了老鼠一样,即便他们没有发怒,也会让这些人头发丝矗立,后背冷飕飕的直冒凉风。 许安随倒是对这三位叔伯有些刮目相看。 原本她还有些担心三位叔伯在军中惯了不会这么快适应府宅里的鸡毛蒜皮蝇营狗苟。 武将通常粗犷一些,处理事情简单,不会考虑那么多弯弯绕也最不喜世家大族之间的那些繁琐的虚礼。 她还想着抽空找个时间和三位叔伯好好谈谈,京城这个地方不是看拳头说话的地方,万事要多加一层思考,能智斗的绝没有必要使用武力。 显然她多虑了。 荣王不会平白无故送三个莽撞的人给他用。 看来在这之前荣王是有特别培训过的, 这个荣王到底还做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许安随越发对这个荣王感到好奇了。 “三夫人,请!” 李其再次邀请,依旧云淡风清的笑着, 可这第二次邀请的口吻却有一种言不明的压迫感, 尤氏只能顺坡下驴,好在呼了声二夫人还算尊敬有度, 她也着实想看许安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少了解她的意图才能见招拆招。 尤氏蔑了一眼李其昂着首跟着去了议事厅。 幻儿将二老爷许墨三老爷许平还有许安奇和许安怀也一同请了过来。 许安奇骂骂咧咧了一路,睡眼惺忪着,身上还留有美妾身上的体香,熏得幻儿直觉得恶心想吐。 “一大早把我们叫来干什么,怎么你一回来就要闹出这么多事,真是个麻烦精。” 许安奇一屁股坐在了原本老侯爷经常坐的位置上。 刘伯满心不愿意,快步上前两步,他指了指下三位的位置说道, “那才是小辈们该坐的位置,还请公子移步。” “你算老几竟敢使唤我?” 许安奇猛的飞奔一脚抬起,许安随移步上前拉了刘伯一把。 刘伯身子一歪,许安奇一脚踹空没了着落,竟然直挺挺的摔趴在地上,像个窜错屋子的癞蛤蟆,让人忍俊不禁想笑。 许安随的动作太快,在场之人除了那三位习武的看出些门道其余的人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安随明明站在门口的,怎么一下子突然就窜到眼前了。 “土包子,没见识过吧!我们家姑娘厉害着呢。” 幻儿心中暗爽, 三位叔伯也不禁感叹。 虎父无犬子啊, 原来许七姑娘和他爹娘父兄一样是个练家子, 只是伪装的太像个病秧子了,她若不出手还真没人发现。 “不得胡闹,坐你该坐的位置上去。” 许墨发话了,许安奇不满也只能照做。 二房三房分坐两旁,许安随自然的坐到了主家的位置上。 “这……” 许墨看看许平,又看了看李氏。 三房全家都是个闷葫芦是要有人开个头才好。 尤氏道, “方才还说我们家奇哥儿僭越了, 七姐儿倒是学得快, 你上有叔伯叔母,下有堂兄堂姊的,何时许你小孩充大跑这来当家主来了。” 说罢,尤氏给了李氏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李氏目光左闪右闪,她虽不喜尤氏却也觉得许安随这个出嫁女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实属不应该。 “二房说的…不无道理!”李氏懦懦道。 一旁的儿媳文氏不禁皱眉, 心想这个笨婆母啊,难道看不出七姑娘这是要重整家风么。 这个侯府说到底都是人家大房的, 人家大房不是还有个男丁在么, 七姑娘虽说嫁出去了,可毕竟侄子还小且有病在身。 人家姑姑帮着侄子掌家牵强倒是牵强了些,但说出去也无可厚非吧。 许平清了清嗓,微有不满却没说什么。 倒是许安怀并没在意这些,直切主题问道, “七妹唤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尤氏向许安随发难,原本还等着看她如何辩白。 许安怀这个话题岔的好啊,气得尤氏又一记恶狠狠的怒瞪,害得李氏头也不敢抬,根本就不敢再看她。 许安随微微颔首。 三位叔伯轻身上前。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三位是叔伯曾在爹爹军中任职。 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便隐退归家。 如今家中已无人可依了便想着来京城投奔侯府。 爹爹生前最爱惜将士,正好可为如今身体不好需要照顾,我便将三位叔伯留下帮着可为打理侯府。 等可为病好了便可袭爵。 咱们镇北侯府虽不如往日辉煌,却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触及寻思。 许安随噼里啪啦说那么多他们都没太在意。 唯有“袭爵”二字像是引爆了一颗惊雷,在每个人心中都晃了那么一下子。 侯爵啊,身份尊贵无需多言! 食邑千户啊,什么都不干每年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永世不愁吃穿。 封侯拜相是除了皇亲国戚以外的人一生最高的追求。 当年许老侯爷经历了多少战役赢了无数军功才为家族换来了此等无尚荣耀。 二房和三房对视了一眼。 二房的心思早就写在了脸上,只是他们家无论许墨也好许安奇也罢,都有污点在身上想要承袭是有些难度的。 至于三房确实有这个机会,毕竟许平一生规规矩矩并没犯过什么大错,许安怀也算上进更入了仕途,横竖看三房的实力要比二房大得多。 他们心里只顾着打小算盘。 他们已经习惯将许可为当成死人来看待。 许安随冷笑道, “二叔三叔不会真的认为你们有机会承爵吧。 这爵位是我爹爹拼了一辈子战功换回来的,他的子孙还活着呢,什么时候能轮到二位头上呢!” 许安随一语惊醒梦中人, 许平冷起脸颇为不悦的说道, “什么袭爵不袭爵的,说的好像我和你二叔有意要和可为争抢似的。 你说话大可不必这般刻薄,可为这病能不能好都不一定呢。 若能好,他来袭爵我们自然没有意见, 若是好不了了可怎么办, 那可是要礼部审核,最终皇帝陛下裁决才可。” 尤氏的嘴角微微扬起。 这个倔老三要么不说,一说起来句句都是她想回怼之言, 她抖眉看着满目憔悴的许安随, “这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让个痴呆儿袭爵,你当朝廷是你家开的么。” 第23章 刘伯给我打 “可为的事暂且先不议。” 许安随也没打算现在就将袭爵的事说得太死。 不过是借机敲打敲打二房三房而已。 不要以为长房这边没人了就可以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许安随接着道, “我五嫂和可为受虐的事我不管你们谁做的,这一次我可以不计较。 这些年我因父母离世悲痛万分,实是身体匮乏才对家里人疏忽照顾。 这原也有我的责任。 更何况这样的丑事若传扬出去咱们三房谁的脸上也受不住。” 三老爷许平怒瞥了一眼李氏,他心中也明镜似的,这事定和对面的二房脱不了干系。 可毕竟当初是尤氏撮合着自家女儿嫁入名门花家。 过得好不好暂且不提,光是这份荣耀他就欠下尤氏的,总感觉在尤氏面前矮了三分。 许安随继续道, “前几日母亲托梦给我,在梦里讲与我许多道理让我看开释怀,万事向前看。 许是母亲冥冥之中不忍我再颓废下去,我身为父母留下来的唯一子女又怎好为了自己一时懦弱而继续躲在婆家麻痹自己。” 许安随不忘察言观色一圈, 已经有人变了脸色,这些人在这种事上倒是敏感的很。 他们很快从许安随这番话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有人诧异,有人不屑,有人疑虑, 有人在质疑这死丫头不是快病死了么,这意思是要掌家的意思? 许安随淡漠一笑, “所以今日特来告诉大家一声,在可为病好之前镇北侯府有我来当家。” 她才不管, 她就是要告诉这些人她和可为还有五嫂才是这镇北侯府的主人。 鸠占鹊巢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谁让他们不尽本分甚至无比歹毒, 把可为和五嫂折磨成那个样子不杀他们已是一忍再忍了。 “什么?” 许安奇桌子拍得震天响。 “你要掌家?” 他气得掐着腰直跺脚, “呵呵,笑话,天大的笑话! 你既已嫁人不好好在夫家相夫教子跑回咱们许家充什么老大来了。 这个家还有父亲和三叔在呢,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死丫头片子了。” 许安随也不气,扬了扬手散了散空气里的一股恶臭。 “是啊堂哥, 二叔三叔都还没发话呢,你拍个什么桌子激动什么。” “你………” 尤氏拉了拉自己儿子,她心里隐约一惊,竟小瞧了这个丫头。 尤氏挽挽衣袖微微端了端身体,她最是会和稀泥,这事还要搬出三房来当这出头鸟才好。 “自打长嫂过世,你又在婆家称病不起。 整个侯府都是你三叔一家勉力支撑起来的。 你那时候与许家断了联系你是不知道, 咱们镇北侯府啊看着门楣敞亮实则一大堆的烂摊子要收拾。 长兄虽然被奉为英烈,可你知道,陛下对那场战败很是不悦的。 这京城里的官宦权贵最是会捧高踩低,圣上尚且都对咱们冷而不悦,就更别提其他人了,他们都巴不得狠踩我们一脚,咱们许家人是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处处碰壁,处处遭人白眼。 你三婶身体也不好,还要分出些精力去照顾五侄媳和可为, 这不, 求到我跟前来了, 都是一家人我们二房又怎能真的坐视不理。 你说是吧,弟妹。” 若说侯府被打理的有多好,那是没有的。 但是二房回府之前三房李氏打理整个侯府的辛劳和心酸倒是有的。 镇北侯夫人活着的时候侯府大小事宜都由大房这边悉数打理。 镇北侯夫人治家严谨,御下有方, 侯爵夫人的威严像一颗定海神针一般,一干事务井井有绪,无人胆敢放肆。 镇北侯府人靠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侯府的声誉,就算男人们都不在了,夫人要求大家越是要挺起胸膛。 可惜好景不长,许安随出嫁不过半年镇北侯夫人便突发疾病撒手人寰了。 侯府一片大乱,所有人都陷入无尽的悲痛中就好似末日来了,满脑子都是黑的,根本看不到未来。 李氏安逸惯了,也从未对侯府大小事情操过心。 她猛然间被推上了位置,竟一时分不出个东西南北了。 侯府上下包括庄子上的多多少少也有百十来号人。 小到每日菜品的采买,里外府奴的进出开支,庄子田铺往来账目,大到勋爵之间的关系维护,人情往来,答对应酬, 单单是几大箱子的账本就让李氏欲哭无泪,她恨不能像个乌龟那般干脆长个壳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算了。 二房尤氏趁机百般撺掇她,她真就心软了。 只要能分担她的担子,只要不要让她管理这么多事,再不济也是许家人,分家之后再回府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二房开始逐渐接管侯府大小事宜,李氏确实得到了喘息,便又如镇北侯夫人还在那时自然的开始依赖二房了。 李氏想到了这些年的心酸不免抹起了眼泪。 她甚至有些嫌恶的瞪了许安随一眼,“就像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大了不起的贡献似的, 好端端掌家权说要就要, 这是嫌我们把侯府打理的不好,一杆子就将咱们这几年的努力全都磨灭了么。” 李氏上来了那股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劲, “也不知七姐儿瞧着侯府哪里不好了。 七姐儿怕不是以为管理这么大的侯府只凭动动嘴就能够了么。 我到不是非要这管家权不可,给我我还不稀罕呢。 就是七姐儿这么说了,细细品真让人寒心, 你若有这个本事早些年都干嘛去了,你若早点掌家我也不用平白吃了好几年汤药身子都熬坏了。” 好一只蠢鸟! 许安随暗自嘲笑道。 一旁的文氏无奈的直搓眉心,上有长辈坐堂,她这个儿媳实在不好说什么,她这个婆婆是真没脑子啊,若小姑子再不回来主持家事,他们一家子被卖了都要给尤氏数钱呢。 “二婶,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侯府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许安随直接无视李氏转而看向了尤氏。 被当成对手证明对方惧怕自己,尤氏觉得许安随是怕自己的,便挺起了腰背高傲的说道, “这话懂的都懂吧,本就是丢全族面子的事,咱自己家人心知肚明就得了,没必要在拿出来搓肺管子了。” “你意思是说我父兄还有嫂嫂们战场失力导致许族没了面子失了圣心?”许安随问道。 尤氏挑了挑眉,嘴巴一撇,没说话,回答却不言而喻。 “很好!”许安随身子向后一靠。 “刘伯,给我打!” 第24章 打的就是她 刘伯毕竟在侯府一辈子了,从小又是看着许安随长大的, 很多事情无需多言,仅一个眼神就了然于胸。 尤氏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是何意思。 刘伯腿部有伤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想杀了这个毒妇的心。 刘伯不由分说照着尤氏的脸颊左右开攻上去就是两记响亮清脆的耳光。 “啪啪”两下, 全员愕然。 二老爷三老爷和两位哥儿蹭的一下弹坐了起来,李氏捂着嘴,惊讶的下巴就快掉到地上了。 你个贱奴,竟敢打我?” 尤氏眼珠子瞪得像让人掐住双腮的金鱼。 她再也笑不出来了,转而露出了最狰狞的的脸。 许安奇再混账也见不得自己母亲受了这么大侮辱, 他大吼了一声,门外的一众小厮拎着棍棒呼呼喝喝的冲了进来。 “贱奴,敢打主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都愣着干嘛,给我打,往死里打。” 许平和许安怀也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许安怀在京兆府任职也算见过大场面的,他连忙呵斥那群家丁住手,却发现无论怎么喊,那群家丁都不听他的,他的话一点分量都没有。 许安怀微微皱眉。 家宅的事他鲜少过问,一心扑在了事业上只想着多多进取,有朝一日重振侯府荣耀。 他堂堂个六品官员,职位不高却也不低,大小在这个家也算是顶梁柱了,没成想却还不如二房那个市井无赖有威严。 许安怀忍不住瞄了一眼许安随。 这个全家最小的幺妹消失在视野实在太久太久了。 他只记得小时候她是个相当顽皮的,上树抓鸟,溜猫逗狗,她被四郎和六郎带得像个假小子,闯祸总有她的份,挨打也总少不了她。 可她什么时候病的呢? 许安怀想不起来。 再后来她被带去游历江湖,每年也才在府中不超过两三月的时间。 许安怀毕竟是个有脑子的,她大概猜到了许安随的用意。 一旁的文氏拉了拉他的衣角,冲他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许安怀收了收手,望着混乱的场面又缓缓坐了下来。 李其,王五和包子见状直接抽刀迎了上去挡在了刘伯身前。 这侯府满屋子的人尽是懈怠惯了的,竟然没一个人发现这三人是腰间挎着刀进来的。 王五一刀砍在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名叫李三的手臂上。 擒贼先擒王,枪打出头鸟,两军阵前冲锋厮杀是一方面,威胁震慑往往兵不血刃。 李三再豪横也只是个普通百姓。 打架斗殴也停留在拳头棍棒等粗浅的凶器上,像这样一刀见血的场面是见也没见过的。 李三一声惨叫,身后人如点穴一般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了。 二房一家都惊呆了, 尤氏捂着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自己虽出身商贾比不得那些高门娘子尊贵, 可从小到大还未曾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一把年纪了,竟然让一个奴仆当众打了脸。 许柔扑在尤氏的怀中吓得哭了起来。 李三喷出的血溅在许柔的脸上,吓得她花容月貌尽毁。 “我奉劝各位还是本分些好。 我等皆出自军旅,行为最是莽撞的。 老夫不才打了一辈子仗,也就杀过不下千人, 若侯府这般不太平,我们很有必要通知老侯爷旧部那些兄弟们, 都是受过许老侯爷恩惠的, 若是知道七姑娘在侯府受了委屈,我可不敢保证会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子提刀杀进来。” 王五提着刀在李三身上蹭了几下将刀刃上的血迹擦净。 他装得有些辛苦,终于有机会发泄一下,全身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王五的话像一枚炸弹扔到了二房面前,二房的人惊慌不已,两眼发黑,脑子嗡嗡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啊。” 许平又开始拍大腿了。 他只要无奈就拍大腿。 他这个人循规蹈矩的只想着家宅安宁些,竟有些厌恶起许安随的嚣张跋扈了。 “既是兄长带过的兵,又怎可刀锋回指我镇北侯府的人。 你们这算哪门子报恩,我看你们,你们就是一群恶徒,是欺我侯府没人撑腰便敢踩在我们头上了么。” “就是,就是。” 许墨和许安奇哆哆嗦嗦的跟着附和。 刚刚还叫嚣着像只斗鸡,眼下却像泄了气了皮球,死死盯着王五手上的刀,生怕这莽夫发了疯提着刀冲向自己。 “报官,报官,我要报官。” 尤氏大喊,指着许安随的鼻子破口大骂。 “就算你想霸占家产,也没有和家人动刀的道理。 我要出去告诉所有人你的所作所为,镇北侯府不是只有你们大房的人在,我要让外面人都看看你这个外嫁女为了霸占娘家财产有又多卑鄙无耻。” 许安随咳嗽了几声,随即乐了。 “报官是么,好啊,不必那么麻烦,官不就在这里坐着呢么,刚刚的事安怀兄长都瞧得一清二楚,你的冤情他就可以做主。” 尤氏看向许安怀,恍然大悟, “对呀,安怀在这呢。” 尤氏猛然跑过去拉住了许安怀的胳膊, 许安怀下意识躲闪,说话就说话,一个当婶娘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侄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安怀,刚刚你都瞧见了吧。 她许安随指使下人扇我耳光在先,又授意匪徒提刀伤我侯府家丁在后。 咱们律法是不是有能治她罪名的律例啊, 你看二婶脸都被打肿了,你可要为二婶做主啊。” 许安怀心里一番琢磨, 小幺妹既然敢这么做定是有她的理由。 昨日严氏和可为小侄那番惨景他也是心疼不已的。 他自己也有孩儿,年纪与可为相仿。 小小孩儿当时在匡北一战受了那么大刺激,无父无母的最是可怜,谁成想在家竟还能让人当成小狗一般对待,遭的罪不是一星半点。 想到这里许安怀越发生气。 平时尤氏就算张狂些,念着侯府声誉,他几乎从不干预内宅之事。 可许可为是他们许家人,那孩子最该被百般疼爱的,尤其许安随还是可为的亲姑姑,任谁瞧着那样的惨景能忍下那口气。 泥人还有三分倔强呢,许安随将门出身,身上自然有和大伯和大娘一样的傲骨。 许安怀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坐下冷静冷静。 毕竟是家里眼下最有出息的孩子,许安怀发话了,二房的人也都胆胆瑟瑟的坐回了位置上。 “滚出去吧。” 王五刚提起刀尖,那群小厮发了疯似的跑开了。 王五摇摇头,世风日下呀, 侯府的家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种了,若是真有仗要打,肯定都是一群逃兵,老侯爷若是瞧了,定要赐他们个五十军棍赶出军营不可。 “七妹,三婶毕竟是长辈,动手打人是不对的。”许安怀说。 许安随摇摇头,恭敬却不失威严的回道, “她口出恶言,险些为侯府招来大祸,打的就是她!” 第25章 先别着急哭! “你血口喷人! 我什么时候口出恶言了,又是哪句话给侯府招祸了。 我看你就是存心针对我们二房,所有人都可以为证,你休想栽赃我们。” 尤氏的脸越发肿胀起来,先前是红,如今是红里透紫,许安随暗笑,想是刘伯下了死手的。 “既然你不明白,那我说与你听。” 许安随正襟危坐。 下意识揉揉眉心的动作和镇北侯夫人是一模一样。 “第一, 方才你说,我父兄匡北战败导致咱们侯府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所有人都听着清楚,我没有冤你半个字。” 许安随说话间是看着许安怀的,见对方点头表示赞同便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刘伯道, “刘伯,我母亲最后一条家规是什么,请说与大家伙听听。” 刘伯挺直了胸脯迎到了最前面,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也要正正根本没有衣领的衣领掷地有声道, “老夫人说, 咱们镇北侯儿郎是全天下最勇敢无畏,最忠君爱国的儿郎。 若有胆敢拿战败之事侮辱侯爷和几个少将军的, 家丁亦可做兵, 只管打上门去,打到对方满地找牙,再不敢口出恶言损蔑我大胜英烈为止。” 说到此处,刘伯眼眶红了,一旁的杨嬷嬷立刻捂住了嘴。 那日夫人归来,一片残尸都没有带回来。 夫人把自己关在了许家祠堂里三天三夜,不许人进,她也不出。 下人们候在祠堂门口互相推望着,谁也不敢进去劝慰。 安静! 除了安静就是安静! 往日里狗都嫌吵的院子忽然间安静的像一潭死水,压抑得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时候时间几乎是静止的。 夫人突然间传来了一声碎裂人心的啼哭,那哭声悲切哀伤,那哭声肝肠寸断。 所有人都自发地原地跪了下来。 是该哭一哭了,只有他们的哭声越大,那些漂泊在塞外的魂魄才能找到归家的路。 自打那日以后镇北侯夫人便没有再落一滴眼泪。 内宅也是战场,她要为老侯爷还有死去的儿子儿媳孙儿孙女们守好这个家。 三叔许平也微微有些撼动。 他打心眼里敬佩这个长嫂, 这世间女子鲜少有她那般刚强果决通透洒脱的, 和长兄在一起从来都是比肩而行,巾帼风范一点不输儿郎。 “没错!这是长嫂说过的话!” 许平拭了拭眼角的泪,抽泣了几声,悲从中生。 尤氏脸都白了,此话一出她竟毫无一句辩解之词。 “你……我………” 她依旧挣扎着想找点说辞为自己辩白。 那样的话她之前也没少说过。 只是大房的人不在,便没有人真的会在意。 今日这等场合,许安随以镇北侯遗孤的身份将这样的调侃定性为有悖家训,大逆不道。 这倒是提醒了大家,许氏一族切不可自己窝里反了自己, 若自己人都对那场战役恶意论判,又指望外面人能说什么好听的。 许家人此时若再不扭成一股绳,那才当真让人既看了笑话,又瞧不起, 多少世家败落的前车之鉴血淋淋的摆在那里,建业容易,守业难,往往祸起萧墙一败涂地。 “第二,”许安随继续说道, “方才你说圣上对咱们镇北侯府冷而不悦。 大体意思是说圣上因我父兄匡北战败大失所望,继而迁怒于我镇北侯府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我……不…”尤氏欲狡辩, 许安随打断道, “你说得正是这个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 尤氏哑嘴,许安随不给她机会多说。 “你可曾有想过这话若是传至殿前皇帝陛下会如何作想? 到底是咱们镇北侯府对皇家态度不满以诉苦为名结天下军将之共鸣向天家发难? 还是我镇北侯府恶意揣测圣意,故掀风浪,欲引君臣对立,扰乱朝纲? 陛下到底怎么看待咱们镇北侯府尚且不论。 至少该有的奖赏,祭礼,讣告皇帝陛下是一样也没少。 你要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赏是赏,罚亦是赏,为人臣子时刻当恪己守礼,僭越埋怨之话不妄可言。” 就问你这锅够不够大,够不够重,压不压得死你! 许安随暗爽,起身走到尤氏面前附身看着尤氏, 七分肃愤,三分鄙夷, “你口不择言原是因为你脑袋多。 但咱们许家上下百余口人呢,你想连累我们和你一起掉脑袋么。” 此话一出,就连二老爷许墨都为之一震。 没成想一句调侃之言竟还能招致杀身之祸, 想想这个尤氏平日里嘴巴确实没个把门的, 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看似精明实则胸无点墨,当真是蠢笨得很。 尤氏狰狞,不甘败下阵来, “你休要给我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我那不过随便说说而已,谁还能当真了去, 这话又如何能传到圣上耳朵里。 你……你… 你就是在这危言耸听。 他们才不会被你蒙蔽,你今日不把打我之事妥善解决我绝不罢休。” 竟然还敢将圣上挂在嘴边,当真是王八长寿,活够够的了。 许墨一皱眉,扭头嫌恶的怒斥道, “你快快给我闭嘴吧! 再敢提一句上面的话,我当真要撕碎你的臭嘴!” 许安怀顿然长长吸了口惊讶之气。 他不得不将对许安随固有的印象彻底打破,重新审视,重做估判。 “这小丫头不是一直都因身体不好躲在顾家那个深宅大院里不问世事的么。 印象中她学堂都没怎么上过,她是如何做到思绪缜密,面面俱到,对君臣之谋如此敏感,抓起人错处也是直击要害,杀人诛心的?” 许安怀甚至萌生了一丝嫉妒的想法。 大伯和大伯母到底是如何生的孩儿,六子一女,各个英姿飒爽,各个智慧超群。 只可惜天妒英才啊… 想到这里许安怀薛微有那么一点宽慰。 “所以说, 打你那两巴掌不冤你的, 总好过你没记性日后再出去乱说拖我们整个侯府下水。 你别忘了, 你家堂兄和堂姊至今还未成亲呢。 家风考量是世家勋贵人家选亲最看重的一点。 谁也不想找个会惹事的亲家留有后患不是。” 许安奇和许柔看向尤氏的眼底也悄然生变,多了一丝不明意味的埋怨。 尤氏有苦说不出,自己房中人都不帮着自己,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先别着急哭,我要说的事情还没说完! 待会你可以一起哭!” 第26章 赶他们走么? “嗯? 什么? 还有? 感情今日是冲我来的是吧。” 许安随确实打她个措手不及。 昨日那般,她都没能发作,只当她是个没有牙的纸老虎。 没成想一夜过去而已,那老虎竟然长牙了,爪子也锋利了,被她咬着不放的感觉真是窝火。 许安随稳稳坐在主位上。 她心里清楚,若没有三位叔伯在,今日这场面她不一定能压得住。 二房原就狡诈,府中又都是她的亲信。 三房虽然堂兄和嫂嫂还算明事理,可三叔和三婶却是个耳朵根软的,极容易让人撺掇,毫无主见。 许安随略有所思, 王五武力最强,最气盛,凶神恶煞的样子单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腿脚发软。 这倒适合当个护院总管, 平时操练操练家中小厮,若日后真有冲突,也不至于让侯府的人被人欺负了去。 李其心思上周到许多,颇懂世族规矩, 许安随只从他入府以来简单的几个动作便可以判定此人自有一套御下的手段,最适合做大总管,打理全府上下日常运作。 “许家军有五百兵士在匡北,荣亲王却单单选了这三位前来相助。 看来荣亲王对侯府的处境了解得很啊, 难不成这里有他安插的眼线不成?” 许安随回了回神, 他堂堂亲王,圣上的亲弟, 奉天子命暗中安插眼线,督查各大家族势力当然无可厚非。 京城的勋爵权贵实在太多太多了。 他们身居高位,手握重权, 保不齐有那么几个野心大的,当膨胀到一定时候便想着和皇权一较高下。 睿宣帝登基初始的两王叛乱就是先帝爷疏于防范警戒造成的。 一切不该有的妄想都应该被扼杀在摇篮里, 若想坐稳皇位就要对所有人持以洞悉,警戒,甚至约束的态度,这其中也包括荣亲王他自己。 许安随感慨, 侯府颓败有颓败的好。 曾经的镇北侯府手握二十万重兵,战无不胜,声望鼎沸,被誉为大胜柱石,皇帝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可惜那时候的侯府上下不懂得隐避锋芒的道理, 许震发威之时连监察院的言官也打过, 无事还总当着当今圣上的面把先帝如何如何挂在嘴上, 帝师都不敢言谈的话,他倒是毫无避讳,说来就来。 许安随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权威… 会不会…… 尤氏一声吼叫如午夜清钟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明日让族中阁老都来见识见识你这能耐好了。 还反了你了,对长辈动手实属不敬。 我是你婶娘,不敬就是不孝。 我要治你个大不孝之罪!” “好好好! 就依你! 明日我会安排许老太爷们过来。 届时你有何委屈可以一并道来!” 嫂嫂文氏一愣,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 “这丫头到底还是年轻啊,那尤氏的手段你当真是不知道呀。” 尤氏反倒得意,幻想着待会找个机会必要让女儿许柔去趟五公主府。 那五公主速来憎恶许安随, 这么好的机会若能让五公主也踩上一脚,五公主一高兴,还怕许柔嫁不进个名门望族。 “在那之前我要宣布一件事情。” 许安随饮了口茶,声音退去了稚瑟,微微肃立,有一丝杀气。 “眼下侯府有我和三叔一家打理足以应付。 至于二叔一家明日过后就请离开镇北侯府归家去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见了鬼似的转头看向许安随。 “这…” 许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李氏藏不住表情,既忐忑又有一点兴奋, 她的嘴一抽一抽的眼珠子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心里直呼“天老爷啊!”,就没有哪个班子能唱出这样惊心动魄的戏。 文氏暗自叫好,“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她真怕许安随拿捏不住二房的人,这二房她是真的受够了,巴不得以后永远不要见了才好。 许安怀垂眸抿了抿茶,忽略了对面二叔投来的眼神,他只管坐观其变,很想知道最终许安随会把事情带向怎样的结果。 二叔许墨将桌子拍得打雷一般响。 许安奇,许柔还有尤氏纷纷揭竿起义了一般附和着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是要赶我们走么? 你敢再说一遍?” 许安随压了压手,学着尤氏那套和稀泥的语调笑道, “二叔这是哪里话。 怎么能叫赶呢,是请! 二叔不是自个儿有府邸的么, 不过是让你移步回自己家住,也不远,就对面那条街,二叔怎么还发这么大脾气。” “你放屁!” 许安奇吼道。 下一秒脖子上凉飕飕的,歪眼看过去王五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说话就说话!嘴给我放干净点。” 许安奇仿佛被点了哑穴,咬紧了唇瓣再也不敢吭声了。 “这是许家,镇北侯是我长兄。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让我搬走。” 许安随不语, 她今日的目的只是将她的决定告诉大家,明日待许家族老前来战役才会打响。 尤氏见状,心存一丝侥幸。 毕竟她刚搬回侯府那阵是翻了大嫂房间的。 镇北侯夫人有个锦盒里面装的都是些族铺族契有关的信件。 尤氏早就将当初分家的相关文书一把火烧尽了。 许安奇一连几日堵在府衙门口用重金收买了一名衙役。 那小衙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一口答应了许安奇承诺就帮他将侯府记录在册的分关书偷出来给她。 “有什么想说的明日再说吧。” 许安随留有玄虚,转头看向杨嬷嬷。 “嬷嬷,待会将府中所有下人都聚到一起。 该给银子的给银子,除了眼下用得着的一并打发出去。 另外有不听命令胆敢反抗的就找王五伯伯。” “好,好,好!” 杨嬷嬷惯有老夫人雷厉风行的做派, 这样的事难不倒她, 何况还有王五这个阎王似的老兵从中帮衬着,事情办得不说很顺利,不要太顺利。 “刘伯,你去趟侯府的账房,将母亲走后这三年的账册好好清算清算。” “哎,七姑娘。” 刘伯是这方面的奇才,原先侯府的一应账册都有刘伯负责的。 可以想象二房的人这几年没少霍霍侯府的产业,刘伯发了狠的要将这些细处都揪出来,直接关了二房安插在账房的人,压根就不给他们造假的机会。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尤氏看着满侯府翻了天似的进进出出里外跑人。 她怒瞪着抿着茶盏的许安随心底怒气恒生,真没想到她竟还有这样一手。 “李其叔伯,今日过后侯府上下服侍的家丁没剩几个了,定是不够用的。 听说原本那些忠仆包括外买的,还有家生的,都让二婶打发走了。 还请叔伯辛苦走一趟, 能召回的召回,走远的联系不上的就算了,可去官府的仆记属从新选些得力的来。 我这有份名单,还有各处位置上需要用到的人手和数量。 这件事就交给叔父去办,此事颇急,辛苦了!” 李其得令,话不多说转头办差去了。 “我呢?我呢? 不然我给大家包点包子吧。 我包的包子老侯爷最喜欢吃了,你们也尝尝?” 说起包子,许安随百思不得其解。 她也不懂荣亲王此举何意,总不会让包子叔来是专门给他们家做饭的吧。 许安随嗯了半晌, “包子叔,帮我好生照顾好二叔一家吧。 今日黄历不宜出门, 二叔一家留在侯府就不要出门了。 明日就要搬走的,该收拾的东西可先收拾好,免得明日仓惶。” 许安随补充道, “对了, 千万别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哦, 我会让刘伯清点, 东西丢了官府见!” 第27章 真是奇怪 许安随扶身缓缓走向文氏, “嫂嫂, 我还有事要回庆国公府处理一下, 五嫂和可为那边劳烦嫂嫂帮我好生照料。 晚些时候我再回来。” “快快去办,这里交给我。” 文氏顿感欣慰,许安随对待自己与他人不同,显然是将她看成自己人对待。 许安随瞧了一圈,点头告辞。 对于身后许墨和许安奇的咆哮声视若无睹。 话说另一头京都第一香楼怡红院。 一大早幻儿递了纸条给怡红院的花魁如烟姑娘。 如烟姑娘换了素装,戴了围帽,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家深巷里的酒楼。 她缓步上了二楼雅间,幻儿等在里面,随手将房门紧紧合上。 幻儿实在不想和青楼女子相处过多,她微微福身捧着一叠银票放在了如烟面前的桌子上。 如烟有些顿顿然,片刻改为窃喜。 这还是头一次有勋爵世家出来的人跟她福身,即便是丫鬟,她也顿然觉得嫁入国公府是件非常体面的事情。 “这是一千两!够你赎身的了。”幻儿道。 如烟眸色一惊,“一千两?这么多?这顾家夫人当真是出手阔绰!” “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公爷府内共有五位妾室,且都是孕育过子嗣的,一个个尊贵得很,不是很好相与。” 如烟听得极为认真,那些都是即将要竞争的敌人,她要提前做好准备。 “但你大可不必紧张。 气势这种东西此消彼长。 你若事事都能强压她们一头,她们见你不好惹也就偃旗息鼓了。 重要的在于你以何种场面入府,需叫她们知道小公爷极为重视你才好,千万别让她们看扁了。” 说罢,幻儿告退,如烟拿着银票在门外驻足了好一会便去了主街上一家专做喜服的裁缝店。 经过一番沟通,裁缝店里确有一件成版样品喜服可以售卖。 如烟不嫌弃, 她本就不在意过程,不过是听进了幻儿的话想在入府当日给小公爷的其他妾室一个下马威。 她不仅买了喜服,还雇了轿子。 过不多时怡红院的大门摆了一顶大红色轿子, 旁边站了四个体型彪硕的轿夫,后面还跟着四人一队的喇嘛奏队。 过往者皆驻足观望,竟不知道哪家公子摆这么大排场迎娶一个青楼女子。 老鸨瞧着银票嘴咧到了耳根。 从她们怡红院出去的姑娘大多是进了某些官宦府邸,被当成妓子偷偷豢养起来。 如烟不一样。 如烟的赎金最高,如烟竟有喜服穿,如烟竟有花轿坐。 众姐妹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满是羡慕之词,一时间弄得如烟飘飘然。 世家大族最讲礼法要脸面。 族中若有声望的长者在,断然不会允许自家儿郎沾染青楼这种腌臜半分。 偷偷摸摸私底下龌龊些也就算了,如此不遮不避的将青楼女子抬进门的自打大胜国建朝以来还是头一次。 青楼女子多不识礼,当然不知道以她们的身份是不能坐花轿穿红服的。 如烟捧着红色喜服眼泪簌簌的流,二话不说便把喜服穿在身上转啊转的欢喜得不得了。 “小公爷果然没说错。 他这个夫人真是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听说她嫁给小公爷的时候可是带了不少嫁妆的。 从今往后咱们这日子啊就算好过了,守着这么个软塌塌的主儿,还愁以后没大把的银子使么。” 如烟憧憬着入府以后如何将顾燕礼牢牢的勾在身边以及如何狠狠拿捏包括许安随这个主母在内的所有妻妾。 仿佛权势和金钱一夜间都是她的了,她竟然萌生出与这国公夫人的身份争上一争的想法。 如烟入轿,轿身起,唢呐响, 一路围观者嗤之以鼻,百姓们无不指指点点。 许安随回到庆国公府刚下马车便被顾心兰堵在门口拦住了去路。 许安随左右看了看,“恩,很好,人很多,来吧。” “许安随,你昨天偷跑回来了是不是?”顾心兰脸是肿着的,学着许安随的样子挂了白色面纱。 许安随掏出手帕狠咳了两声,拂若婉柳一般的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我方才刚从侯府回来,什么昨夜,我不懂。” “你还装?”顾心兰推了许安随一把, 许安随顺着力道直接倒坐在了地上。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顾心兰颤声道, “你这是何意,门口这么多人,也不怕让人笑话。” 顾心兰昨夜在院外睡了一宿。 婢女发现她的时候已是清晨,她脸色铁青,冻得险些凉透了。 刚刚泡了热水澡身体可算暖过来了,只是那脸左右对称着肿,若不遮面,活脱脱像个猪头。 顾心兰气得几乎背过气去,喊来全府的家丁挨个询问。 几十号人眼色乱飞,大家都觉得他们这个大姑娘定是脑袋出了什么问题,要么就是欺人太甚,怎么什么事都能怪到许夫人头上。 “一群废物,国公府养你们吃干饭的么。 一个大活人都瞧不见,难不成是我晚上撞见鬼了不成。” “撞见鬼???” 顾心兰一哆嗦,脸色瞬间惨白,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但凡有一人说她昨夜见过许安随回府,她都不至于会往灵异上想。 想着想着听闻门上喊话许安随她回来了,顾心兰瞬间脑袋一热,全然忘记了鬼啊魂啊的,带上丫鬟婆子提着裙摆就冲了出去。 “你还装,昨夜你打完我就跑,你全当没事发生了么?” 已经有百姓聚集在对面的街道看好戏似的向这边看来。 中间有那么几人不停啧着舌道,“镇北侯一门忠烈啊,如今真是如落平阳被犬欺,这许七姑娘原本身体就不好,竟还被小姑这般欺负。” “啊?什么?这就是许七姑娘?” 人群瞬间炸开,好多人没怎么见过许安随,他们只知道她身体娇弱脸上又有残疾, 甚至还有传闻说她早就死在顾家的,惋惜之余转而更加厌恶一向嚣张跋扈的顾家大小姐。 许安随坐在地上不停的咳,咳得眼泪直流,咳得委屈哀怨。 白色手帕轻轻抬起,完美的角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瞧见了那滩若血色盛梅一般的红。 “怎么能这样呢,欺负许七姑娘娘家无人了不成。”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表达不满。 仅仅过去了一会,对面街上挤满了人,谢云之的贴身小厮驻足片刻便连忙跑回安国公府将此事启禀了谢云之。 平日里谢云之住在五公主府。 今日休沐特来陪父母用饭。 五公主进宫陪皇后娘娘去了,他倒难得清静,看看书,写写字,没有公主的无礼咆哮,没有公主的蛮横刁难,她刚刚画好一张驭猫图,那图上是一个红衣少女在腊梅树下,怀中抱着一只金被银床虎奴,满头的落雪,笑得恣意畅然。 听闻小厮来报,谢云之微微皱眉。 他将那幅画仔仔细细的卷成画卷收进了柜子里。 窗前瑟瑟的秋风吹过,他提起笔,寻思了半晌,笔落墨染,仅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写完了一份折子。 另一头顾心兰的奶娘周嬷嬷见状连忙扶起了许安随。 她拉了拉顾心兰的衣角阻劝了一番。 “姑娘莫要动怒。 这里人多口杂。 咱们先进去说吧, 或许是姑娘看错了,误会说说也就过去了。” 顾心兰也瞧见了许安随咳出的血。 就算她很想将这笔账算到许安随的头上,可她不得不承认以许安随一碰就碎的身子,是如何也打不出那么干劲十足的一巴掌的。 “奇怪了… 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顾心兰皱着眉头纳闷, 她扶着脸, “那人若不是她,会是谁? 谁打的我,到底是谁?” 也不知是哪个嘴快的竟去喊了后院几个小妾通房的一同出来。 原本上他们是不允许出来的,眼下却齐刷刷的站在门口五人一线排成了一排。 “你……你们出来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顾心兰怒斥。 “对面那么多人看着呢,是嫌国公府还不够丢人么?” 几个妾室一脸疑惑,转而委屈巴巴的喃喃道, “让我们出来的也是你,又让我们滚回去的也是你。 真是奇怪!” 第28章 娶个青楼女子 “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出来的? 你们怎么在这信口开河呢?” 顾心兰本就瞧不上这些妾室通房啊什么的,态度自然极为恶劣。 一群女人站在门口喳喳的呛呛着,像极了怡红院晚间倾巢出来拉客的样子。 庆国公比邻的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且这条路直通宫门,上下朝的朝臣多从此经过,一时间人群堵住了马车的通行,任谁都要掀开帘子瞧上两眼。 许安随暗笑, “冷师姐换上顾心兰的衣服再带上面纱,还别说,真和本人有那么五分相像。” 思绪刚落,唢呐声像从某个地缝里猛然窜了出来。 吓得在场的人无不一个激灵,看来晚饭都不必吃了,这瓜是吃不够的吃啊。 大红喜轿稳稳的落在了庆国公府门前。 姚姨娘也闻声赶来, “干什么呢这是?” 姚姨娘瞧着满府的妻妾成排的站在门口, 胸口一闷,险些被过气去。 “还不快给我进去,还不嫌丢人。” 可那几个小妾的心思全在门口的花轿之上,竟无人听她说话,一个个伸个脖子似把那花轿看穿。 早就听闻小公爷还要再抬进来一个姑娘,他们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在国公府的地位不保。 如烟透过窗子缝隙看到了门口那一群一点也不友善的眸子,她有些后悔,后悔没再多请几个送亲的人给自己冲冲门面。 “去去去,你们是谁家的轿子,别停在我们家门口。” 几个妾室掐着腰趾高气昂的跟着呛道, “就是就是, 又不是明媒正娶,当自己是正妻嫁呢啊。” 姚姨娘这才恍然想起来先前顾燕礼同她说过要抬个女人入府。 不过是个通房而已,怎么还坐上花轿了。 坐花轿也就算了,怎么花轿还落在了正门,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一点道理都不懂呢? 此时幻儿已经悄然的站回了许安随身旁。 幻儿挽起了许安随的胳膊,许安随拿着手帕故作拭泪,身子一歪,一头栽进了幻儿怀里。 “快看啊,正妻都被气晕过去了。” 百姓之间开始哗然。 有人嘴快的高喊了一句,“这新娘子可是怡红院的花魁,漂亮得不得了。” 又一阵哗然。 姚姨娘和顾心兰想死了的心都有了,急忙将几人拉进了府内,又让周嬷嬷赶紧将如烟从轿子里请了出来。 如烟是坐了好一会才出来的,大红色喜服映衬着皮肤相当白皙,她是白嫩的白,其他人是惨白的白。 “这个小贱人存心害我们国公府颜面扫地是吧。” 姚姨娘命人驱散了凑热闹的老百姓。 庆国公府大门落锁,今天这面子算是丢到祖宗跟前了。 顾燕礼不在府内,外面闹翻了天。 如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气势上傲傲在上,竟有种舌战群儒的架势。 “娘…娘… 怎么办? 所有人都看到我们家来了一个青楼妓女,我这婚事还要不要谈了,丢死人了,干脆死了算了。” 顾心兰当真是哭惨了。 庆国公府发生这样的事算是颜面扫地,遗臭万年了。 她堂堂国公府千金竟然沦落为和青楼娼妇共处一室。 但凡有些规矩的人家断然不会容她,别说荣亲王府了,就算寻常百姓家都会嫌她们这样的府邸肮脏。 姚姨娘欲哭无泪。 抬个妓女本也不算什么,趁着天黑偷偷从后门迎进来反正没人看见谁还能真的去管。 眼下可好, 一个青楼妓女坐着红轿穿红色喜服走了庆国公府正门入府,“天啊!老天爷啊!干脆让我也死了算了!” 许安岁和幻儿趴在床上摇着腿笑得不行。 “哎呀呀,一顿弹劾是少不了,保不齐爵位都得丢,我倒要看看宫里到底哪位会帮你。” 许安随收拾了简单行囊向姚姨娘请辞说要回镇北侯府住上两日。 姚姨娘被如烟气得七窍生烟实在看着许安随那副活不起的样子难受,甩甩手便就由她去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省心啊。”姚姨娘柔柔额头。 “我儿若是有个镇得住宅的正妻该有多好, 偏偏老爷定了这么个指腹为婚,三年了,这许七姑娘说话不超十句,走走路就要倒,又那么丑,害得儿子接二连三外面接人进来,到现在连个嫡子都没有。” 姚姨娘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许安随简直就是个丧门星。 找那些妾室发泄自然无用,她将所有的怨气都怪到了许安随头上。 顾燕礼今日和文渊伯府那几个败家子去郊外打马球。 归府之时已是傍晚。 府门紧紧闭合,他身边小厮陆林敲了好阵子的门。 开门当头一脚,顾燕礼气急败坏自是用了全身力气的,正好踢在了迎门小厮的胸口处,人当场吐了口闷血昏沉了半日午夜时分便撒手人寰了。 “孽障!” 顾氏祠堂里,顾燕礼跪在一众牌位面前。 顾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抡起老龙头拐杖重重的打在了顾燕礼的背上,疼得顾燕礼扭曲着五官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边嚎边躲闪。 “母亲,母亲,”姚姨娘抬手阻拦,"母亲息怒啊,切莫为了这个逆子气伤了身体。” 姚姨娘眨弄着眼睛,顾燕礼顺势从顾老夫人腋下钻了过去,嘴上喊着疼,脸上嬉皮笑脸,好似今日国公府丢了这么大的人和他毫无关系一般。 顾老夫人甩开姚姨娘的手。 她无比厌恶的瞥了一眼姚姨娘,又无奈的看了看儿子顾沛的牌位。 那种无力的悲凉感快将她这把老骨头扯碎了,她终究还是没有守护好儿子用命保下的这个家。 或许从张氏彻底绝望隐遁佛楼起,庆国公府彻底走向了深渊。 姚姨娘毕竟连个良妾都算不上,她教出的孩子又怎堪大任,又怎能担得起个国公府的兴盛。 “败了,败了,造孽啊,真是报应。” 顾老夫人喃喃自语的走向了顾沛的灵牌。 她双手无力的撑在案桌前低垂着头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打在了香案上。 那母子俩面面相觑,从未见过顾老夫人这般颓丧过。 他们更不明白顾老夫人口中的败啊,造孽啊,报应啊都是什么意思,甚至还有些不满,不满于老夫人太过大惊小怪了,他们顾家本就没什么名声,臭一点和再臭一点能有什么区别。 “去,明日去把你娘子从镇北侯府接回来。” 顾老夫人将眼泪尽数收了收,眸光中瞬间没了惆怅,反而多了丝不明意味的狠辣。 “啊?”顾燕礼不愿道,“她愿意走就让她走呗,最好永远都别回来,省得我看着眼烦” “愚蠢!”顾老夫人怒吼,神色炯炯,身后层叠的烛火通亮,映衬了顾老夫人的脸色阴暗昏明不定,十分吓人。 “你若不想咱们庆国公府覆灭,你就赶紧把人给我接回来。 不但要接回来,还要百般示好。 只要你不自己作死,她英烈遗孤的身份会保你周全, 你主动认个错,表个态, 就算上面怪罪下来也会顾及许家的惨况,顶多念你是一时糊涂,总归要保住许家镇北侯府的脸面。” 姚姨娘连连点头, 方才刚动了休掉许安随念头,眼下听老夫人这么一说,倒是茅塞顿开。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许安随在不好也不打紧, 她的身份好似立在国公府的忠烈牌子, 只要有她在,世人总会记得他们顾家顾念旧情,千金一诺,言信行直,没有因为镇北侯一族没落了就毁弃约定。 “难怪,当初国公爷离世以后老夫人说什么都要坚持迎娶许家这个半死不活的丑女入门。”姚姨娘惊叹道, “老夫人果然有远见, 就知道她这个孙子不是个省心的, 留着许家姑娘在此,顾家单凭留容忠烈遗属的这一条便可暂保国公府名声不至于倾覆坍塌。” 第29章 睿宣帝 朝堂上,睿宣帝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威严肃穆。 他五六年前落下了偏头痛的毛病,一旦睡眠不甚,隔天便会头痛欲裂。 睿宣帝微微皱眉,依旧挺拔不露一丝倦怠。 只有一旁的大内总管李大公公不忍直视,心疼不已。 传讯官将简报呈上, 堂上一片肃静,睿宣帝逐一查阅。 睿宣帝自打登基以来,大胜国不甚太平。 瑾王和建王联手发动军变造反那时正直睿宣帝即位初期帝位最是不稳, 幸而许震许老侯爷连同荣亲王的长风军协同作战,才将这股祸国殃民的毒瘤彻底铲除。 平叛的战役足足打了三年,两王的势力逐渐从北到南收缩,最终被荣亲王带领的长风军在大胜南疆与苗疆二十四部接壤处彻底剿灭。 朝廷忌惮苗疆二十四部,便任命长风军驻留在南疆,帮着当地州府修筑防御工事,重组边卫军。 苗疆二十四部没能掀起什么风浪,倒是一向被大胜视为弃土的西北却突发了军情。 北鞍人集结五十万大兵齐举进发匡北五城, 一时间战火纷飞,百姓四处逃窜,一夜间匡北五城之首的龟城沦陷,满城军将以及百姓被屠杀殆尽惨不忍睹。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封接着一封的传入宫中。 许老将军主动请缨,宣睿帝授以权柄。 二十万许家军浩浩荡荡奔赴匡北,这一战一直打到了第二年深冬。 睿宣帝声音肃杀,有说不出的威仪, “南省灾情虽有所缓解,工部仍需加强水利建设。 至于山匪肆意横行这一块,通知总兵萧烈,杀无赦!” 睿宣帝很想做出些成绩, 他也确实做到了勤勉,做到了勤政。 他十年如一日,黎明即起,处理国家大事,夜幕降临,仍在书房中孜孜不倦地批阅奏章。 可这个国家在他接手之前就已初现问题, 连年战火加上天灾人祸,洪水干旱接踵而至,灾区民不聊生,百姓食不果腹。 许多人落草为寇上山当了山匪,先帝在位临了那几年甚至还爆发过几场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睿宣帝继位以来除了匡北之战,整体政绩还算过得去。 他想证明给所有人看,先帝将偌大的江山交到他手里是最明智的选择,他哪里都不比荣王差,人们眼中荣那些闪耀的优点他都有,他会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睿宣帝秉着匡北前线军报喜忧参半,半晌没有发话。 喜的是荣亲王侦破了北鞍人血染匡北五城的真正目的。 忧的是黑流火流淌在大胜地下百年之久,当地官员竟无知到视那如黑金一般珍贵的黑色暗河为上天的诅咒,为邪恶的黑龙染墨人间。 “无知啊,无能啊。” 睿宣帝扶额摇头。 “北鞍人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呢,真是丢尽了国之体面。” 兵部尚书霍冉拱手宽慰道, “幸而荣王发现此事,补牢顾犬并非晚矣, 如今荣王已夺回牧和城和昭城两座城池,黑水城近在咫尺,我军士气正盛,定当一鼓作气不复不休。” 睿宣帝点点头, 丢掉的匡北五城一直是他的一块心头病,那是他的耻辱,是他巍巍皇权上的一颗污点。 他的继位本就争议颇多,那时候荣王的呼声最大,几乎被所有人看好。 睿宣帝痛恨自己矛盾,一方面不得不重用荣王驰骋沙场为他安邦定国。 另一方面又万般嫉妒和忌惮荣王的才能,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百般衡量, 若是荣王是皇帝会做怎么样的决策,若是荣王是皇帝他会做怎么样的取舍。 霍冉再次拱手道, “那黑流火既然有极大的威力可用来提升我军之战力, 敢情陛下允臣安排一应人手赶赴匡北支援荣王。” 睿宣帝重重嗯了一声, 大胜本就错失了先机,万不可再贻误战机, 战场风向转瞬即逝,武器军械是战士们的保命符更是战争取得胜利不可或缺的因素。 大炮射程在哪里,我军刀锋便可抵达何处, 兵部尚书霍冉早就连夜拟好了一份详细的折子呈至御前。 大体上先派兵部的武库司总军器使谭坤先行前往了解详情,再想办法将黑流火运抵回制炮属。 匡北没有基建,冶炼不具备条件。 但就地取材制作应急炮弹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届时朝廷需要派遣工兵营一同前往,将后方支援推至前线,这样大胆,疯狂又不留后路的想法睿宣帝不用想也知道是荣亲王楚昱恒的主意。 睿宣帝不禁感慨, “我对这个胞弟是不是有些过于疏离和苛刻了。 他每每有什么想法甚至都不敢与朕直接讲。” 毕竟是亲兄弟,血浓于水。 这么多年荣王南征北战披荆斩棘的甚至都鲜少回京与亲人团聚。 睿宣帝叹然估算了下, 荣亲王如今已有二十六了吧,其他几个王爷孩子都十几岁了,他的荣亲王府却空悬着连个母蚊子路过都不曾停留。 早朝散后,兵部一干人等留在御书房和睿宣帝细细制定计划。 朝廷虽有武库司,可按照以往的操作习惯军中所用武器装备的设计都是来自民间第一大奇门帮派千机阁。 大胜建国初始千机阁就已经存在了。 当时高宗帝发现了千机阁在兵器制作上的妙处有意招安,可千机阁只意在江湖,无心庙堂。 自古江湖出能人,朝中尽管人才济济却始终在机造器械武器暗器的设计上不敌千机阁。 从那时起,朝廷便开始了与千机阁的合作。 直至今日大胜国军中的一应武器装备都是由千机阁设计,再由兵部下属的武库司统一安排锻造。 这一次黑流火的出现定然会改变以往传统的作战模式。 睿宣帝建议让千机阁的人同去,可及时调整装备形态,让咱们的兵器也如北鞍人那般达到最大的杀伤力。 兵部一行人等纷纷领旨退下。 大家都憋着口气,收复国土是每个大胜朝臣的愿望。 谢云之恭敬有礼的候在殿外,待兵部一干人等离去之后被李大公公引路带入了御书房。 “岂有此理!” 睿宣帝拍案大怒! 许是因黑流火一事对匡北战场局势颇有信心, 再加上刚刚兵部给出的详策他甚为满意。 总之他今日特别欣悦,甚至有些激动, 他竟然主动提及了镇北侯的英德,痛骂顾家卑劣的行径有负镇北侯所托。 “镇北侯夫人祭奠之日才不过两三日。 那混账顾小公爷怎敢这般视孝意为无物, 平日里欺负许家姑娘无依也就算了, 竟敢公然将青楼女子抬轿入府。 谁他的胆子坏了祖宗规矩,他把镇北侯的女儿当成什么了,怎可这般羞辱英烈遗孤!” 那一日好几名言官瞧见了那场面。 睿宣帝翻了十几张折子竟有四五张是弹劾庆国公府的。 遥想过往,那许家七姑娘睿宣帝还是抱过的。 小时候长得极为好看软软糯糯白白嫩嫩的谁见都要抱上一抱可爱极了。 睿宣帝叹气,眼底现了一抹哀色。 他自知那战败并非许家之错,尤其当他得知了黑流火的事情之后更加愧疚。 原是许家军不遗余力拼命厮杀过的, 可肉体凡胎怎拼得过漫天流星炮火, 许家军能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之下强撑了月余已是山河悲泣万般不易了。 想到这里,睿宣帝挥挥手, “爱卿先回去吧,朕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30章 望仙台 许安随前脚踏出庆国公府后脚收到了一张字条。 “望仙台!” 许安随眸色一沉,打发了幻儿先回镇北侯府,孤身一人前去赴约。 望仙台是京城有名的的茶水铺子。 总共五层, 是全京城除了城门楼的了望台以外最高的建筑。 一楼二楼为散台,中央有台子,时不时的有清音古奏,时常还会请有名的说书先生前来说书。 三楼为雅间,中间有回廊相接。 雅间和雅间之间对决隔音。 时常有跑江湖的各帮派聚集在此碰头互传情报。 至于四楼同样是雅间但却是书舍。 每个房间有其独特的名字,每个名字对应里面摆设的书籍内容,各类书籍应有尽有堪称百科。 读者可叫上一份上好的茶水点心,熏着柔香,靠在罗汉椅上鉴阅古今中外。 其中一间靠窗名为色味居的读室最是火爆,里面总共十间隔断,据说里面所收藏品皆是人间极品,色香味俱全。 这色味居需要提前三五日预定,付押一百两才有资格登楼。 门槛从来都是给穷人设定的,世家子弟最不缺的就是败家子,一日豪掷千金的傻子实属不少。 至于五楼,说是客房,目前为止还没人上去过。 这望仙台开业至今足有三年,店东家始终未曾露过面,仅一个蓝掌柜人前人后打点,生意颇好,短短时日竟可比肩京都几大老字号。 许安随带着围帽,一席月光白色云缎长裙外面披了件同色料的斗篷。 蓝展柜亲自迎接,笑着摊手,“有请!” 许安随眼角不停扫视, 未见其漾,感觉还算平和。 蓝掌柜走得不快,许安随跟得也不紧, 二人转着转着越过了五楼直接顺着爬梯穿过天井来到了房顶的露台。 蓝掌柜拱手作揖之后退下。 露台的风很大,吹得许安随的围帽呼呼作响,面纱像一缕白烟一般萦绕在她唇边。 “许七姑娘!” 一男子背手而来,墨紫色锦服笔挺板直,头发微卷扎成高高的马尾。 男子从阴影中表露真容,长相算是秀气,只是嘴角处有一颗豆粒大小的黑痣十分显眼。 “我有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男子一脸狡黠,那表情好生期待,就像村头多嘴的大妈,话题一开,声声必有回应。 许安随弯了弯唇, 用力的摇了摇头,“我不想知道!” 男子脸色瞬间一沉,抹去了那抹狡黠只剩下一副阴险。 “再问你一遍,想不想知道?”男子低头翻着眼瞪着许安随, 许安随继续摇头,“不想知道,就是不想知道!” “那好!拔剑!决斗吧!” 男子抽出了宝剑,动作利落干脆,没有一点多余的累赘。 决斗总要有个彩头, 赢了会怎样?输了会怎样? 男子胸有成竹道, “你赢了,我从此当你跟班,鞍前马后在所不惜。 你输了把你手里那把西洋窥筩给我。” 许安随冷笑道,“赌这么大?输不输得起?” 男子二话不说提剑冲了上来,“话比我还多,看招!” 露台十分宽敞,足够二人施展。 许安随拔出霜月剑抬手一挡。 兵刃碰撞,火花四溅,声音似脆雷,杀气腾腾。 许安随轻功点地,霜月快如银蛇出动,动静捉摸不透。 男子不甘示弱,躯膝仰身横剑一抵。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过了十几招。 男子一丝不敢怠慢,手腕微颤,心中倒起一口凉气, “师父骗我骗得好苦,这哪是绣花枕头,分明一个女金刚!” 事实上许安随只用了不到半成的功力。 自打她踏入望仙台第一脚便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她没完全确定之时,便不敢掉以轻心。 直至这男子说出了西洋窥筩,许安随几乎可以断定,除了五毒师父还有素心师父,这世间没人知道她有这一目五里的神奇玩意。 “索性陪他玩玩。” 许安随一抹狡黠的笑,踏上墙垣,一招回头望月剑锋直逼男子咽喉。 男子一个踉跄滚地勉强躲过,再回首之时另一剑已扫上他的马尾,好大一撮的头发顺着霜月剑的银光飘然落地,像一条刚打捞上来的海藻,更像一条超长的蜈蚣。 “你你你你,敢动我头发,我和你拼了。” 男子前膝盖弯弓,后膝触地,宝剑横在眉心,上提内力,重新蓄力。 许安随轻蔑一笑,霜月剑不与之硬碰,反而似软绵的银蛇一般缠绕上了男子的宝剑,蛇头既是剑锋,猛然一窜便直冲男子的眉心刺去。 男子的瞳孔随着霜月剑的逼近收缩成一点。 他已无退路,再纠缠下去不过是让人戏耍。 “七姑娘饶命。” 男子丢剑双手高高举起, 他自诩武功不低,没成想只三两下就落败得如此惨烈。 许安随一个转身,霜月剑入鞘重新收回了腰间变成了那条漂亮的银丝纹路的腰带, 男子盯着许安随的腰看得发愣,“这许七姑娘宝贝还真多。” 许安随将衣裙正了正,难得操练一下全身甚是舒爽。 “是灵通师父叫你来的?”许安随问。 男子爬了起来,去了去身上的灰,手上一顿,诧异的看着许安随, “你怎么知道的?” 看来正是如此了,许安随顿感激动。 她连忙快步上前,男子警觉后退, “你干嘛,远着点站。” 许安随眉目氤氲的连哦了几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因父母兄长的事困了自己太久了,江湖明明近在咫尺,也更像遥不可及的天涯。 那些年她和素心师父游历的时候结识了五位江湖异人。 这五人皆是素心神医的誓死追随者,连带着对许安随也宝贝似的从小呵护到大。 “灵通师父怎么样?身体可好?” 身体可好? 这句话本是她游历之时每封家书必然提到的, 一句“都好“,她心安,江湖之大任其遨游,飞鸟倦时总有归巢。 可如今她的归巢已再无回应,物是人非,只剩下前途茫茫。 男子瞧着许安随蹙凄凄的眉目很是不解。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活像个女阎罗,怎么转眼功夫就变成弱滴滴的小娇娘。 “托你的福,好着呢。”男子没好气,打不过就得认,江湖规矩,他认栽。 “你是灵通师父的徒弟?是他让你来找我的?”许安随问。 男子点点头, “我都在这守了三年了,你再不出来,我都要长毛了。” “嗯?守了三年?”许安随惊诧,“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男子微微撇嘴,呛道, “素心神医的徒弟嘛,好大的面子,因为你一个人,我们整个灵通阁都搬来了京城, 你可知道在天子脚下搞情报有多难,若不是我师父求着秋千师父弄了套机密装备,我们望仙台早被官府抄上百十余次了。” “为我?”许安随越发颤动,“你意思是望仙台是灵通师父在京城设立的情报站?为了帮我?” 许安随指着自己微微发酸的鼻尖,没成想灵通师父一直默默守着自己。 男子一脸不屑又难掩嫉妒,切了一声别过头去。 “师父说了,”男子咳了咳,挺了挺腰板学着灵通师父样子说道,“师父说了,丫头,即以振作了,就别在浪费时间。 师父将手下最帅气,最聪慧,武功最厉害的小徒弟派给你, 你可要对他好一点,作为师姐,见面礼最好送些特别的,也不用真金白银的俗气,就你那个西洋窥筩就很不错,干脆送给通儿当见面礼吧。” 许安随噗嗤一声笑了,眼角再也擎不住泪水, 和师父们相处的过往一幕幕闪现,那时候她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她顽皮,他们宠着,她哭闹,他们哄着。 师父们没有怪她,更没有忘记她,他们怎么忍心让他们宠溺了将近十年的小美徒被风雨捶打成这个样子。 “讨厌,好烦,又要哭!” 许安随边哭边笑,笑完了又哭, 一旁的通儿看得一脸嫌弃,他还是更喜欢刚刚那个利剑在手,一剑封喉的爽绝师姐,眼前这个哭包子怎么看都太弱了,跟着个弱者会变成弱鸡,会让江湖人士嘲笑的。 第31章 北鞍杀手来了 通儿看着不大,细细问来十五岁的年纪。 原是个小乞丐,被人贩子打伤腿丢在了树林里,七岁上被灵通师父游历之时捡到,收为弟子,算是许安随半个小师弟。 “你若嫌闷可以不必事事跟着我。” 二人坐在望仙阁五楼的摇椅上,吱呀吱呀摇晃着。 摇椅靠着窗,窗外阑珊尽收眼底。 快入冬了,植被光秃了不少,万鸟归巢,寒风扫尽苍凉。 通儿无奈撇嘴, “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啊,我才不想,我一点也不想。” “但是………”重点在后半句,许安随眯着桃花眼,这个小师弟是越发的耐看了。 “但是我师父非让我寸步不离, 他说,我若是哄你高兴了,你会把西洋窥筩给我, 听说你那个宝贝能看到四五里以外的景物,我做梦都想要一个, 可惜满大胜就你有,秋千师父都做不出来。” 许安随笑意盈盈,看得出灵通师父不止信任通儿,还挺喜欢这个小徒弟的。 “你刚刚不是说有秘密要告诉我么?”许安随问。 通儿愤恨的瞪了一眼,“不是不想听么,还问。” “你若不说,我可就真不问了啊?”许安随歪着头戏谑的看着通儿。 通儿脸颊一红, “烦人,可恶,连这个她都知道。” 事实上灵通师父创办的灵通阁在江湖上臭名昭着。 他们收人银子替人打探消息绝对是把好手。 可坏就坏在了那张没把门的嘴上,还有灵通那个有写话本子编故事的嗜好上。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情报网一方面要擒得住消息更要守得住秘密。 灵通却有个癖好, 但凡他想说之事若是不说出去,他便全身如万蚁攀爬难受得如同烈火焚身。 后来他将江湖各派的秘事编进他的画本子卖给说书先生还有戏班子,甚至还亲自下场证实。 曾经因揭穿了空洞派掌门睡了南仓派副掌门的夫人,南仓派掌门又睡了空洞派掌门的夫人而同时被两大门派追杀。 那一日他被打得面目全非,四肢经脉具断,还被灌了一坛子哑药丢在深山里。 素心神医的马车恰巧经过将他带回了住处细心救治了半月,武功恢复了八成可这嗓子到底算是废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通儿咬紧牙,可他忍不住。 果然谁家的徒弟像谁,好的坏的照单全收,一点也没浪费。 “我重新问过,你要回答说想!”通儿赌气噘嘴,包子的脸庞配上海藻般的卷发,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许安随笑着嗯, 瞧着通儿这副样子当真是万般想念灵通师父了。 “我有秘密你想知道么?” 通儿傲娇起来,扬着下巴。 许安随正襟危坐,认真严肃的点了点头,道了声, “想!” 通儿一打响指, 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 原本仅是四面墙壁的房间瞬间发出了齿轮咬合的声音。 整面墙瞬间错位分割成了无数个小砖块, 天地旋转,空间碎裂成片, 又一阵看似毫无章法的复杂排序组合,眨眼的功夫房间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许安随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边轰轰隆隆的像极了某种庞大的怪兽在饥饿的叫嚣。 原本光洁的墙面出现了无数个如同万佛窟一般的小洞。 每个小洞里对应一个铁匣子,铁匣子再由里面的铁链机关牵,像是织布机上的梭子,密密麻麻,进进出出。 地面上轰然托出大小两个巨大的齿轮。 齿轮缓慢的旋转咬合,严丝合缝,牵引着里面各项机关的运作。 每个小盒子弹出便是一则消息传入,每个小盒子弹入便是一则消息的传出。 粗略目测这样的消息铁盒有千余个, 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一切有序可循, 进来消息会根据时间,地点,重要性等排上不同的编号,入库以后直接会掉入相应的通道供他人整理。 传出的消息则会根据客户所付金钱的多少来选择传出途径以及是快是慢。 墙壁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门。 门内通往暗道,暗道中又有成千上万个蚁穴般的小道。 每个小道对应一个分部, 每个分部又下设无数个这样的分部, 所有分部由专门的一队人贯通,连接,他们内部称这样的人为蜘蛛, 蜘蛛通过流动将各地的消息网连接到一处,织成一张硕大的蛛网。 望仙台便是那张网的中心点。 许安随仰头望着这个庞然大物, 她从未细致了解过灵通阁的运作流程,以为不过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费尽心思听人墙角罢了。 “这样复杂的机械是秋千二师父设计的吧。” 通儿点点头, 他自豪仰着下巴道, “别看我师父和秋千师父见面就打, 有事求他的时候还真挺上心。 这套装备足足花了秋千师傅两年的时间。 哎呀呀,你都不知道这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便利。 你瞧着相当繁琐了对不对, 实则只需四五人在此便可掌尽天下事了。” 许安随眼底尽闪震撼,她与外界脱节的这几年真是时光荏苒。 许安随睫毛低垂着,习惯性的眼角带着忧伤。 江湖能人异士如此之多,朝廷却从不吝惜人才。 像两位师父这样的人只能埋没于江湖,于大胜而言实在是太可惜了。 通儿颇有些嫉妒意味的睨了一眼许安随。 “知道我师父对你多好了吧。 他说你若想复仇,定需要很多情报。 这望仙台用处可大了,除了事关朝廷之事师父不让涉足,我敢这么说吧,整个江湖就没有我们打探不出的消息。” 许安随从心底深处生出汩汩暖意向全身蔓延。 她几乎快忘了被偏爱被呵护的感觉是如此幸福。 “想哭,好烦!” 许安随抽回了泪水,暗自狠骂自己谁在哭谁就是狗。 “那灵通师父现在人在何处?”许安随问。 通儿无奈道, “跑去戏班子写画本去了。 昨天据消息称在随州,今日人不见了,我也懒得打探他。” “那灵通阁怎么办?不要了?”许安随问。 通儿摊摊手, “灵通阁仇家太多了,干脆换个名头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反正现在望仙台是我在管理, 外人也不知道灵通是我师父。 如今这生意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倍, 只要师父不作妖,咱们银票大把捞。” 许安随多少有些汗颜,不愧是师徒俩,贪财的嘴脸竟都一模一样。 “说吧,你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言归正传,正事要紧。 通儿也不再含糊,他操控了一柄摇杆将最上面消息篮缓缓落下。 里面有一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还敲有红色蜡印, 有蜡印的说明此消息千真万确经多方查证绝无疑虑,只是通儿已经看过此信,所以封印已经打开。 “给!” 通儿将信封递给了许安随。 通儿又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原本昏暗的室内突然变得通亮了起来。 “多谢!” 能让灵通阁费心呈报的消息绝非寻常无用消息, 许安随微皱眉头不敢怠慢,直至一字不落的读完所有内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此消息当真?” “嗯,千真万确!” “可知那五名北鞍国杀手隐匿入市意欲何为?”许安随问。 通儿道, “目前尚不清楚。 只知道他们混进了进京走穴的戏班子里。 至于他们想干什么还不得而知。” 许安随托着下巴来来回回走了几圈。 荣亲王的长风军如今正在匡北与北鞍人对峙。 虽眼下并无战事,可北鞍人突然入京,关键还是乔装打扮过的,行迹可疑,动机更可疑,此事还需禀报荣王才好。 第32章 通儿得到宝贝 "通儿,麻烦帮我拿下笔墨纸砚。” 许安随咬着笔杆半晌终于措好了词汇, 也不知荣王会不会相信她的消息,还是不要写得过于繁琐,简单明了即可。 很久没拿笔杆子了,许安随行笔之时手有些抖。 本也没被当成世家贵女教养过,琴棋书画她平日子最是厌烦从小便不肯好好拿笔提练。 呼~ 许安随额头微汗, “拿笔当真是比拿剑辛苦多了,也不知道朝廷那些言官每日呈奏的折子那么多字是怎么做到的。” 许安随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折了三折。 “麻烦通儿帮我将此信交到荣亲王手上,另外北鞍人那边劳烦你盯紧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通知我。” 通儿站得不近并未看清许安随写了什么。 但他从用墨的浓淡看出了这封信的特别之处,远远看去信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写的不像是字,更像在作画。 通儿好奇死了,不等许安随制止便打开了信纸。 “这......” 通儿一脸汗颜,眉毛扭成连绵小山,嘴角的表情哭笑不得。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许安随诧异的问,那初露般剔透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着实无辜得很。 “你这字迹会不会...会不会有些草率了。” 好歹是个勋爵人家的贵女,怎得一出手能写出这样一手还不如蜈蚣爬过的字体。 “啊?很糟糕么?看不看得懂?”许安随脸颊微红,“那不然这封撕掉吧,你帮我再写一封。” 许安随回想起了荣王那手俊逸绝美的好字不免有些羞愧, 也是,就别糟蹋荣王的眼睛了,若被他拿来当鬼画符就不好了。 通儿笑得合不拢嘴。 这是他看过那么多封信排序看的话能排第一名的丑字了。 “不必,不必,大可不必。 字不重要,内容才重要。” 这样惊为天人的巨作只有他自己欣赏多无趣,自己开心不算真的开心,好东西要懂得分享,大家开心才是真的开心。 吧!”许安随无奈的浅浅羞涩了一番,横竖她也不在乎这个,人无完人,就是写了一手丑字又能怎么样。 “你随我回镇北侯府一趟,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许安随起身,通儿不情愿的跟在后面。 “才认识第一天就使唤我,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呢。” 通儿一路噘着嘴,一脸不情愿。 虽奉了师命要寸步不离护佑许安随周全。 可他不甘,她凭什么,凭什么师父那么偏爱她,她明明什么都没付出过,凭何整个望仙台都要唯她一人马首是瞻。 “好吧。凭她身世凄惨,凭她身负血海深仇,凭她是个资深关系户,凭她.....凭她有西洋窥筩.........” 许安随将西洋窥筩举在半空中,玉手轻摇,眉眼弯弯。 通儿两眼放着舍我其舍的狼光,嘴巴张得就快能装下一颗鹅蛋。 通儿像是信奉着某种圣物,双手虔诚的高高托起, 许安随将西洋窥筩拿近了又扯远,远了又近,引得通儿像丢了魂了牵线木偶全身上下只跟着窥筩走。 “好师姐,好师姐,求求你了,就让我看一下,我就看一下。” 通儿就差流口水了,咽了好几口才把满嘴的渴望咽下去。 “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成么,就让我看下,一下就成。” 许安随见状实在不忍再逗他。 这窥筩是早些年间她和素心师父游历边塞的时候无意中救过一个西洋人,那西洋人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便送了这个窥筩给他们。 原本只当是寻常窥筩留着玩的, 没成想这东西制作精良堪称天外之物,一目五里以上,当真是个稀世珍宝。 在珍贵的东西也要遇到能懂得欣赏它的人。 这西洋窥筩留在许安随手里并无大用,实属暴殄天物了。 “通儿喜欢,那便拿去好了。” 许安随将西洋窥筩递到通儿面前。 通儿不可置信,颤抖得手无处安放。 我了??” 通儿再三确认,这稀世珍宝便是万两黄金也难寻,这师姐有这么大方,说给就给我了? “嗯,拿着。” 许安随扬了扬下巴,虽然带着面纱,那一弯桃花眼笑得角度极为好看,像是春日里暖阳洒过枝头的春桃。 通儿摩挲着双手,又在衣襟两侧狠狠的擦了擦。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西洋窥筩的样子就好似第一次抱娃的小父亲既忐忑又兴奋。 “你若想住在侯府,待会我让幻儿给你收拾出一间房间来。 灵通师父让你跟着我,我定好好照顾你的。” 许安随看着通儿高兴成那个样子,不自觉的也跟着傻笑了半晌。 好久以来都没什么事让她这样轻松开怀的笑过了,通儿的到来让她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亲人,她好像越来越不孤单了。 “好好好,我住我住, 以后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弟我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通儿将西洋窥筩紧紧抱在怀里,宝贝得不行,生怕谁会抢走一样。 “说准了,给我就是给我了啊,你可别想着哪天再要回去。” 许安随诺然点了点头,送出去的东西她怎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幻儿,去把他们都请过来吧。” 许安随连口茶都来不及喝,离开侯府一日了,也不知道一行人将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三位叔伯以及杨嬷嬷和刘伯先后进了厅室。 瞧着各位神采奕奕的,猜想事情定是办得还算顺利。 李其道, “回七姑娘,今日拖官府张了榜。 被尤氏遣散的那些侯府老人有差不多一半没离开京城。 有人去做了苦力,有人去摆了小摊,当乞丐的也有,总之该回来的都回来了,杨嬷嬷已经将那些人都安排妥当了。” “乞丐?”许安随心头微微一酸,树倒猢狲散,没了侯府照应,连下人的日子都过得这般凄苦。 “好,很好,吩咐下去,每人多赏五两银子,有病的治病,有伤的治伤,侯府不会放弃每一个忠心耿耿的家仆的。” “另外今日去仆记属额外又过籍了二十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小厮丫鬟。 身家背景我都有仔细调查过了,眼下人手算是够了,暂且先安排着,不够的话我再去找。” “有劳李叔伯了。” 刘伯从进屋起便一直沉着脸,他胸口上下起伏的厉害,感觉他快要爆炸了。 “怎么了?刘伯,账目可有不妥?” 当然不妥,怎么能妥,无利可图的话那尤氏干嘛千方百计的返回侯府。 刘伯将厚厚的账册递给了许安随, 许安随甚至都不要看,只等着刘伯陈述。 “咱们那几家铺子历年都是盈利的,加上庄子里的茶山,还有地租等,七七八八算下来至少一年也有一百多万两的收入。 成本买入,侯府日常开销往多了上算不过五十万两就顶天了。 咱们侯府这几年与外界走动颇少,府中办过最大的事就是三老爷家大姑娘出嫁。 当时七姑娘不在有所不知,尤氏撺掇着三老夫人陪了好些嫁妆的,比姑娘你出嫁的时候都多, 即便这样,直至今日我粗算了一下,账上至少要有一百二十万两以上才算正常。” 刘伯气得直跺脚, “可这账上却只剩下区区不到一两万,我的天,没成想这尤氏当真龌龊至此,姑娘再晚些回来,她就要把咱们侯府掏空了。” 第33章 我要黄金万两 许安随并不意外,也不气。 明知她是怎样的人,心里早有预想。 “无妨,明日你只管将账册拿与族亲们看即可。 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刘伯点点头,心中还是难消瘀气。 “这些都是老侯爷和夫人辛苦攒下的基业,就这么平白便宜了那等腌渣,我………我,我真是心疼那些银子。” 许安随拍了拍刘伯的手臂安抚道, “别放在心上,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咱们侯府不会缺钱的,有我在刘伯尽管放心。” 说到钱,通儿两眼喷光,他一直把弄着西洋窥筩满脑子的喜悦只听见银子的时候才缓过神。 刘伯和杨嬷嬷身上都有伤。 许安随早安排了回春前来为其二人好生诊治。 二人沐了浴,换了衣裳,饱餐了一顿,服下汤药安心的睡下了。梦里,两行热泪依旧挂满他们的脸颊,可这泪不再是苦涩,她们的七姑娘回来了,侯府终于有人为他们撑腰了。 许安随留下三位叔伯还有通儿。 简单的介绍了一番大家对彼此有所了解。 “二房那边是不是闹得厉害?”许安问。 王五气得后槽牙直响。 “你说老侯爷如此磊落豪迈之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卑鄙龌龊的弟弟。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怎得差距这么大?” 许安随笑道,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也不奇怪!” 王五怀中抱剑,一脸鄙夷, “今天好几次我都想一剑解决了他们。 这一家子有一个算一个,竟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被关在房间里骂骂咧咧了一天,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我这脑子都快炸了,现在耳根子还疼呢。” “王叔伯受苦了。” 许安随感到愧疚, 原都是杀场出来的铁汉子,上阵杀敌眼都不带眨的人,如今却为护她被迫困在这深宅一隅整日和这群呜泱之众勾心斗角糟杂在一处,简直是为难死他们了。 “七姑娘哪里话!” 李其看出了许安随的神色连忙宽慰道, “深宅之事不比行军作战容易多少。 皇帝不也经常说后宫宁则前朝稳。 可见妇人宅院于家族兴旺乃至国家兴旺都举足轻重。 临行前荣亲王再三嘱咐过我们的,务必要帮着七姑娘打理好侯府,守护好侯府。 只有侯府一切安康,前方将士才能无后顾之忧奋勇杀敌。对于许家军每个将士而言镇北侯府就是他们的家。” “对对对!” 王五连声附和。 他只恨自己嘴笨,干嘛非说上那两句抱怨的话惹姑娘哀伤。 许安随赶忙藏了藏情绪,他们太顾及她的情绪了,她有一丝异样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对了,伯父,我两件事还请伯父们尽快去办。” 三人最怕闲置,平时接令惯了,一听说有事安排给他们便不约而同齐刷刷笔挺挺的站成了一排呈军姿的姿态。 许安随由着他们。 许多习惯一旦养成就是一辈子的,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许安随递给李其一张图纸, “这是庆国公府的地形图,我要三位叔伯帮我拿些东西出来。” 王五眼睛一亮, “好啊,什么时候?不如现在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呃——”许安随汗颜。 “不是去抢,是去挖,确切的说是偷,这里有百万两黄金,我都要。” 许安随指了指地形图上的一点,那一点正是顾家祠堂的位置,也是地下密室藏匿黄金的位置。 “多少?百万两……黄金?” 通儿从桌角一跃而下。 他将西洋窥筩牢牢揣进怀里,眼睛瞪得比金子还通亮。 “姑娘刚刚说的挖是什么意思?”李其不解的问。 许安随随即将顾家祠堂密室内藏有百万两黄金的事情告诉了大家。 “我要让顾家走投无路就必须先断了他的财路。 况且这黄金也并非来之正道,他们不配享用。 只是那密室我去过,十分凶险不宜直取。 而且黄金太重了目标又大,很难悄然行事。” “姑娘只管说怎么办。” 王五有些等不及了,不让抢,偷也成,总之顾家和七姑娘有仇便也是他的仇人,有仇不报枉为好汉。 许安随指了指地图空白一侧,她眼神凌厉果决认真的神色像极了老侯爷在指挥营里布置战术指挥作战的样子。 李其不由得感慨, “像!实在是像! 老侯爷后继有人了!” 许安随太过专注,并未发现这几人几乎蕴泪的眼光。 她有些激动,此事若成,匡北将士至少可以美餐几顿,冬衣也无需再用去年旧棉花翻新,她发誓要让战士们穿暖。 “顾家后院连接的是一片荒林。 顾家会在那里种上一些果树,平时基本上没人会过去。 我用自己的步宽丈量了一下距离。 你们看,这里我有标注, 密室最深处差不多有九尺。 咱们从这里开始挖,一直挖到密室的另一头,我看过密室尽头那墙体都是灰土的,挖穿应该不难。” 通儿一脸惊愕, “你说你好歹也是个侯府千金,哪里学来这么阴损的招数挖人家地基去盗人钱财的?” 许安随挠挠头憨憨一笑, “小时候我四哥经常看些不入流的小话本子,爹爹打也大了,烧也烧了,还是不管用。 后来四哥学聪明了,他在后院那个假山下面挖了个地洞,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装进箱子里塞进洞里,并在洞口埋了捕猎器。 我五哥那时候也很想看,可惜四哥偏不借。 后来他带着我和六哥在假山的另一头挖呀挖的,将四哥的藏书从另一侧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了。” 说到哥哥们的往事,许安随的思绪像开了闸的洪水, 就连那些被打惨的经历都甜到了骨子里,如今却是想挨揍也是奢望! 细碎的泪花像繁星坠落一般在许安随的眼里跃动着, 哥哥们的吵闹声似乎就在耳边,那一声一个小七,七丫头,魔头七,小淘七,喊得她几乎快要碎了,猛然痛到全身刺痛,连忙转身再也不敢冲着众人。 众人皆不语,大家都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许安随自知失态了,连忙调节好情绪红着眼眶继续说道, “我五哥后来被四哥好打了一顿。 你们知道么? 这个馊主意竟是荣王殿下传授我五哥的。” 荣王? 众人惊异, 没成想一向以铁面将军着称的荣王也有这般顽皮不羁的时候, 也是,任谁人无少年呢? 谁人还没个青春年少呢? “通儿,望仙台可有可靠的人手供我使用?” 通儿本想叽歪一番的,突然想到怀里热乎乎的窥筩便立刻将刻薄的话咽了回去。 “有是有,要几个?” 许安随答道,“越多越好!” “另外,还要有专门的人站岗放哨。 一旦顾家有什么异样立刻撤退, 我们此举不在道义上,断不能让顾家抓了把柄。” 第34章 媳妇是女诸葛 “那第二件事是这么?”李其问。 许安随严肃道, “还请三位师父帮我详细画几幅画。 我需要知道北鞍人的那些新武器都长什么样。” 三人对视了半晌有些难为情, 若让他们舞刀动枪自然不在话下,若让他们拿笔作画,那还不如要了他们的命。 通儿在沉默中突然冷笑了声, “术业有专攻,这事还得找我们望仙台。 寻人寻物的活咱们没少干。 我们手下可有不少画师,京都就有一个。” “太好了!” 许安随一下蹿得老高。 “多亏有你,你简直是我的福星!” 通儿下巴扬得老高,像只骄傲的公鸡。 “哎,别套近乎哈。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我这活可不白干,我可要收报酬的。” “行行行,多少钱都出得。 明日晚些时候把人带到侯府来吧,三位叔伯口述,你的画师落笔。 这件事很重要,拜托你们了。” 通儿撇撇嘴,傲娇的不行。 三位叔伯领命退下,不由分说连夜动工挖地道。 “你的房间在前院,幻儿都整理好了。 今天辛苦你了,去休息吧。” 通儿再三摸了摸西洋窥筩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许安随明明可以不给他的,反正他有师命在,即便不高兴也还是要全力帮她。 “嗨~果然拿人手短啊!” 通儿走到门口又重新折返。 “念你对我慷慨大方的份儿上再送你份大礼。” 通儿双指夹着字条催动内力一丢。 纸条如刀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印子。 “你慢慢看吧,睡觉去喽!” 许安随看过片刻,眉眼舒展, “通儿啊,通儿!你果真配享太庙啊!” 许安随冲到许可为房间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其实已经来看过无数次了,小侄子要么在睡觉要么在发呆。 这孩子的问题在于一到深夜便要至少嚎叫上一个时辰。 那叫声无比凄惨,仿佛来自深渊的怨灵,让人毛骨悚然。 孩子的声音又尖,夜深人静最是突兀,那叫声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刺痛着所有人的耳膜。 没有人知道他在喊什么,他只是望着窗外眼底红得像凶兽,似乎正有什么邪恶的东西站在他对面恐吓着他。 他瘦小的身体僵硬,绷得像僵尸。 长期的精神不安折磨得这个孩子面色蜡黄,脸颊和眼窝凹陷得像个骷髅。 “可为,可为,小姑姑来了! 可为别怕,别怕!” 许安随穿着白色交领褥裙头发都来不及挽。 仕女们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大家实在没辙了,夜夜这样熬着他们的状态也没比可为好到哪里。 杨嬷嬷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这是回春女医新开的药,说是小公子发病的时候喝下效果最好。” 许安随一边搂着许可为,一边将药碗端到许可为嘴边。 许可为很排斥喝药,他将头深深埋进许安随怀里,反手一掀,药碗飞出去多远,碎了一地。 仕女们连忙收拾。 “老奴再去熬一碗。” 许安随摆摆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当初素心神医来瞧过的,心病若非心药是无法靠外界药物治好。 可难就难在这个心药上, 千金买不得,苦求求不得, 确切地说那不是一味真正的药, 那是打开孩子心结一把锁, 让孩子摆脱那场战争带来的痛苦和绝望。 “没事的,都过去了。 小姑姑在呢,小姑姑永远都不和可为分开。” 许安随继续哼唱着三嫂经常唱的那首歌谣。 许可为安静的趴在许安随的肩头。 他猛的一咬,硬生生咬住了许安随肩头肉。 许可为像只主控的小狮子,牙齿磨砺着咬得歇斯底里,咬得全身发颤,咬得发出小兽般咕噜咕噜的低吼。 许安随不曾闪躲一毫,她紧闭着双眸,额头青筋爆起,眉头砥砺支撑,额角滴出了汗。 她依旧怀爱的将许可为抱在怀里轻柔的哼着歌谣。 许可为咬得越重,她的心越痛。 若是咬她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好受些,她宁愿让他咬到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释放了,也是累了,许可为趴在许安随的肩膀睡着了却依旧张着嘴。 许安随将许可为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又捋了捋头发。 肩膀的血已经渗透了寝衣, 像一朵开在她肩头的红牡丹,争艳夺目,红得让人心颤。 许安随缓缓退下寝衣露出白若凝脂的肩膀。 她上了些药粉,那药粉太过灼人,她嘶了一下,很快将血止住。 这一夜许安随没有离开,她守在许可为的床前,她心安,许可为也难得睡得安眠。 翌日清晨天刚亮,二房院子便传来了一阵刺耳的谩骂声。 许安随不管, 反正有人看着他们,没她的允许他们也出不来。 二房吵着要见三房。 李氏坐立难安,毕竟女儿在花家的日子还要看尤氏表妹的脸色。 儿媳文氏安抚道, “婆婆届时只说七姑娘不让走动就行了,这事她怪不到你头上。” “这七姐儿到底想干什么啊?不会真想把二房赶走吧?” 许安随哪有那个本事,李氏觉得她不过强撑着面子而已。 文氏看事情通透得多,直言道, “事关可为袭爵的事情七姐儿自然是要拼命的。” 李氏不满道, “凭何只能可为袭爵? 那孩子现在病着,能不能好都说不准,怎么就不能是我们家安怀了? 二房也说过的, 会帮我们安怀在族老面前极力争取。 难道你甘心放这侯爵之位不要,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 “母亲,我的好母亲啊!” 文氏听闻如遭雷击, 事到如今婆婆还信二房那些糊弄鬼鬼都不信的鬼话,若不点醒他,当真还活在梦里呢。 “母亲刚才问为什么只有可为能袭爵。 我来告诉您为什么。 因为这爵位是大伯父和大伯母一生军荣厮杀来的。 因为这满侯府的基业甚至荣耀都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忠君护国一刀刀拼出来的。 因为匡北之战大伯父带着他全部的儿郎以血肉之躯拼死杀敌,宁死不退,至今尸骨未寒。 因为可为是上天垂怜留给大伯父一脉的唯一希望。 那孩子载着十三条人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你说, 可为不袭爵,谁有资格袭爵? 只要有可为在的一天安怀就没这个资格。” 李氏被说得哑口无言,眼角泛红,开始落泪。 “好像我有多不明事理一样,你也没必要说得这般激进。” “不激进不行啊母亲,这些年你在大伯母羽翼之下被保护得太好了。” 李氏听出了这意思, 媳妇这是在嫌她做事不动脑子,是非黑白不分。 她倒是想动脑子,可惜脑子这东西不是谁都有。 “可…七丫头终究要回婆家的呀,她哪里分得身来打理侯府呀。” 文氏挽着李氏的手臂态度柔缓道, “母亲管那么多做甚,她既说了要管,那必定不会让你操心。 我瞧着咱们这七姑娘和大伯母一样,雷霆手段。 二房被赶走是必然的事,咱们坐着瞧就好了。” “二房又不能袭爵,她为何偏要赶她走?” 李氏是多用一点脑子都嫌累,所以她容易让人撺掇,更容易让人摆布。 文氏长叹道, “二房的人心思最多,谁知道他们会有什么下三滥手段。 即便他们不能袭爵,不是还有咱们么。 若是安怀真袭了爵,那她拿捏了你不就等于拿捏了镇北侯。 她若开口要什么你不得答应, 这些年在文君身上这样的事还少么, 你都搭她多少银钱,帮她家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亲戚解决多少麻烦了。” 李氏恍然,细细想来媳妇分析的当真是对。 文氏继续道, “退一万步讲,可为若能袭爵最好。 咱们两房关系本就好,大房自然还会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少不了咱们的。 若可为的病好不了了。 母亲您好好想想, 那咱们安怀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爵位不二人选。 届时若不想被二房那个狗皮膏药缠上现在就必须把他们彻底赶出侯府。” 文氏总算为李氏将利害关系了掰扯明白了。 李氏恍然长叹,媳妇当真是个女诸葛啊。 “罢了!”李氏耸耸肩,“听天由命吧!” 第35章 厉害的文氏 过不多时,刘伯已经派了马车将许族里十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辈都请到了侯府。 许老太爷年纪最长,声望最高,首当其冲。 许族因为镇北侯的关系多出武将, 武将之家多悲,半生回首,军荣成哀,不过一抛黄土埋骨他乡。 许族中这一辈的男儿本就不多, 镇北侯一门的惨况像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刺刀时刻提醒着他们战争的残酷,人命脆弱如草芥。 他们怕了,怕战场的无情,怕世事无常。 哪怕日后家门无耀,日子过得再稀疏平常,也总好过镇北侯那般壮志未酬,饮恨而终,空留个名声,却落个儿孙皆亡险些绝脉的下场。 许老太爷望着侯府门楣上镇国柱石几个大字无比感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心底说不出的沉闷和悲哀。 刘伯一行人等迎上,落了轿椅抬着老太爷入了大堂。 许安随和三房的人早就等在正厅,见族老们前来纷纷起身相迎并让出主位,让两位年事最高的老太爷坐与上位。 “老朽不过年纪大些,怎敢坐在侯府主位。 还是帮我抬把椅子来吧,我坐在旁边即可。” 许老太爷推辞,许安随挽手扶过。 “就算爹爹今日在场,这位置老太爷也坐得。” 许安随搀扶着老太爷,稳妥妥的将老太爷安置在座椅上, 椅面上放了锦丝软垫,椅背还套了又软又厚的靠垫,不至于让老人家坐着咯到骨头。 许老太爷心中满意,自然对许安随做事周到又多了几分赞赏。 众人还未坐稳,只听内堂传来一阵妇人歇斯底里的哭嚎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用想也知道是二房的尤氏,倒是声音太过突然吓得许老太爷一个哆嗦,老命差点休矣。 “许亲族老们,你们可来了。 再晚些我们二房就要被这丫头害死了,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尤氏身后是许柔,母女俩发面不整一脸憔悴, 乍一看确实像受了颇大的折磨,泪眼簌簌的,还真有些让人心疼。 二叔许墨和许安奇出门便和新来的小厮动起手来。 一连踹翻了好几脚,边踹边骂,那咬牙切齿的愤恨劲好似下一秒就要将许安随拆吃入腹一般。 “反了反了,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连亲叔叔都能软禁,这死丫头为了掌家权算是六亲不认了。” 老太爷们皱着眉头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许安随, 许安随垂眸笑着摇摇头,既无奈又无语。 “到底怎么回事啊七姑娘?” 一路上府中派去接人的小厮也没多说,只道请几位老太爷前去侯府帮着料理一下家事。 二房的四口人呼呼喝喝的来到正厅, 许墨和许安奇怒不可遏的瞪着许安随,屁股却很实诚,锤子一般扎在椅子上。 看戏还要看尤氏的,她一头扑在了老太爷的膝前,抱着老太爷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老太爷,老太爷救命啊,我们二房在许家实在走投无路了。” 老太爷好个不自在,一旁的族孙生怕自己老祖宗被尤氏掰断了腿,连忙上前搀扶。 “有什么话好好说,今日到场这么多人,都带着耳朵来的。” 尤氏见状顺坡下驴, 她被许柔搀扶着坐回了位置上,只见对面的许安随一脸云淡清风的样子就来气。 尤氏就是有这个本事,她的泪腺好似安了门闸,无论何种情况,无论何时何地,想哭便能哭出来,真真切切,凄凄惨惨。 “前日里大嫂祭奠当晚,咱们七姑娘就因为一点误会提着剑指着我。 我寻思着孩子也是哀思过度,行为失控了些,我这个当长辈的是可以包容的。 谁曾想昨日,昨日......” 尤氏哭声越烈, “昨日她不但指使下人打了我耳光,还扬言要将我们二房赶出侯府,说是日后不许我们在踏入侯府半步。 下人看不过去上前跟她理论,她却直接命人拿刀砍人,甚至都见了血。” 尤氏四下里张望,试图找到受伤的李三。 可李三早被李其捆了绳子送去了官府衙门, 那恶仆仗着侯府的势没少在外面仗势欺人,李其将被他霸占的良家女一家都顺带送去了官府,铁证如山,没个十年牢狱李三怕是出不来了。 众人听完愕然。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许安随,听着相当无稽,不免满脸诧异。 “敢问二婶,母亲祭奠当日晚,我为何要提剑指着你?”许安随问这话时,甚至都没有看尤氏一眼。 每每想到可为小侄子受的那些罪,她只怕自己控制不住,多看一眼都想立刻要了她的命。 尤氏早料想许安随会拿此说事, 她哭颤着指着对面的三房李氏说道, “当初是三房弟妹嫌可为夜夜哭嚎太过伤神。 是她求着我,让我帮她一起照顾可为还有五侄媳。 我这个当二奶奶的不说多尽力吧,也算尽到本分照看了侯府快三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不过是一时没有严查下人的疏忽让可为受了一点委屈。 总不能抓着点错处就将人一棍子打死吧。 这若算是罪过,那三房做个甩手掌柜倒是更有理了?我这个劳心劳力的倒算是出力不讨好就活该让她对我说三道四了?” 氏气得噌的一下站起来满脸通红,却干瞪眼说不出一个字。 尤氏确实是她求着找来帮忙的。 可为和严氏也确实是她默许尤氏照顾的。 长嫂临终时将这个家托付给了她,她却因为自己一时的惰怠而弃可为于不顾害得那孩子受了那么多苦,她再想为自己开脱也实在难以启齿。 尤氏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一脸得逞的瞥了李氏一眼。 “想拿这条定我的罪,哼,不拉个垫背的怎么行。” 文氏连忙搀扶着李氏坐下,她为李氏倒了盏茶,帮着李氏顺了顺背柔声安抚道, “母亲别气, 咱们在照顾可为这件事上确有疏忽,难辞其咎。 你将此事全权交给二婶去办,虽然你并不知道二婶手下的人会那般苛待可为和弟妹, 但失查也是错。 咱们知错改之,想必大伯母在天之灵也会原谅你这一次的, 日子还长着呢,媳妇日后定视可为为己出,好生照顾可为来弥补过错。” 文氏向来不甚参与侯府的事,上有糊涂的婆母最易让二房撺掇, 她前脚劝慰的话,下一秒就会传到二房的耳朵里。 说多了还会影响她们婆媳关系,闹得家宅不宁。 可眼下不一样了, 文氏看人极准, 唯有她对许安随的能力坚信不疑,如今大房终于有人站出来做主了,尤氏这颗毒瘤不除,他们三房永远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许安随转头和文氏汇心对视了一眼, 文氏三两句便言辞凿凿的将二房苛待可为的皮球又踢了回去。 不仅表明了自己立场,承认了错误,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等同于将二房苛待可为和严氏的事实死死的钉在了案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