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泄不通》 第一章 垓下之围 苍茫的原野,一轮巨日在风霜酷寒的围攻下缓缓沉沦,将一抹儿残存的余晖,无力涂抹在了半截夯土断垣上。 “昌公子,好些了没有?大王让你立即前去见他。”一个粗糙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带有几分焦切在耳边响起。 像是一场漫长又深沉的睡眠被人打断,项昌吃力睁开了眼,迷迷瞪瞪爬起身,慢慢转头,迟疑的四下打量着。 这是一座没有一丝现代影子的古城,触目所及,无尽的破败与荒凉。 一片高高矮矮像被狗咬过一样参差的房舍,灰白的茅草屋顶被北风揉搓的一片凌乱,版筑的黄土墙壁东倒西歪,北风从断裂处穿过,扬起满天尘土,发出鬼嚎般的呼啸。胡乱插着的几杆破破烂烂的旗帜,有气无力的飘荡着。 至于身前,是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四蹄不住焦躁的刨着地,乌溜溜的大眼不安的望着他,不时仰头发出一声嘶叫。 十几名举止干练、神色彪悍的兵士,一脸忧虑将他围在正中。一名高壮粗豪的将领小心扶着他摇晃的身躯。兵士们身上陈旧的甲胄满是枪矢撞击的痕迹,手中的矛戈也多有崩裂的缺口,显然全是身经百战的猛卒。 这是那儿?这分明是一处古战场嘛,——是在做梦不成? 用力晃着脑袋,深秋冷冽的空气,从鼻孔钻入脑袋,从毛孔渗入身躯,让他打了个寒噤,不断清醒起来,像是蒙在身上的一层薄膜被一下撕开,思维意识陡然变得清晰,一段段记忆画面飞快闪现。 感情是穿越了! 而且是穿越成了大楚国的长公子、大楚军的中郎将项昌。 由于是出身武将贵族世家,又自小随军征战,弓马娴熟,骁勇善战,战功不菲,只是由于被老爹——那个宛如天神般光芒四耀的男人所遮盖,故而自身在历史上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实属无足轻重寂寂无名之辈。 项昌眨巴着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回味着渣滓般沉浮的崭新记忆,一脸迟疑。 身为一家堪称巨无霸的集团公司高管,奋战三昼夜完美收官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收购战,困倦的闭眼一场好睡,再次睁开眼,——就变成了同样因困倦而坠马的项昌! 这简直太诡异了! 猝然又巨大的身份转变,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娘隔壁的,不带这么玩人的!” 没有丝毫两军对垒战争厮杀经验的项昌,内心懵逼,暗暗痛骂着。 不过,幸好有老爹——那个真无敌的男人——可以依靠。 至于他的父亲,正是破釜沉舟九战九捷为横扫六合强横无匹的大秦王朝掘墓的西楚霸王! 也是建都彭城分封十八诸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西楚霸王! 更是生平大小七十余战未尝一败堪称古往今来第一战神的西楚霸王! …… 回味着便宜老爹那宛如开挂、爽文主角都不敢这么敞开了吹的牛逼人生,身为便宜儿子的项昌,不免泛起与荣俱焉的骄傲。 ——老爹护体,天下何惧? 有这么真牛逼的老爹在,自己怕的谁来?只要利用好作为穿越人那先知先觉的优势,弄死刘邦老儿,自己却不是一片坦途,只要躺等接便宜老爹的楚王班,不就从此过上天下霸业在手、娇妻美妾我有的那没羞没臊的人生? 而便宜老爹是一个重情重义兼极度自信的人,历史上那些父子反目更换太子的狗血剧情,大概率演不到自己头上。 如此看来,冥冥中的穿越神对自己还算不错了!毕竟自己分到的这副牌,比那些娘死爹混蛋,或者直接孤儿院的穿越大军,可是强太多了! 如此想着,项昌大大松了口气,一时间心情大好兴致大发,都忍不住想要开上几腔十八摸。 然而随之又有一段崭新的记忆涌上,却像是一记狠狠敲来的榔头,将他敲的眼冒金星,面孔胀紫,一头发懵。 ——我擦,便宜老爹这些牛逼闪闪的丰功伟绩,都是过去式了?! 至于当下,已经是辉煌不再,不,应该是山穷水尽,不,简直称得上是穷途末路了。 因为他们眼下所处之地,是垓下! 没错,就是被刘邦集合韩信、彭越、英布各方势力,总兵力达到恐怖的六十万,布下十面埋伏,最终导致那位历史上威名赫赫、举世无双的霸王,惨遭折戟沉沙败绩、最终败逃而亡的垓下! 而他的便宜老爹,退守垓下后,残存的十万大军本钱,在前日一场企图逆风翻盘的豪赌大战中,也被那个后世誉为兵仙的男人搞得大败亏输,又折了一半…… 五万残兵败将,还缺衣少粮,对六十万精兵猛将,这还怎么玩? 爽不过三秒的项昌,整个人如坠冰窖,喃喃自语“玩我呢?想让我死,干脆给个痛快好吧!” 生死压力之下,项昌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大脑高速运转,紧张思考着当前破局之策。 逃?当前十面埋伏,六十万大军重重围困,即使插翅也难逃。 留?便宜老爹突围,史料记载项氏家族在项缠带领下投降,被赐姓刘活了下来。但对于自己这个项羽儿子,刘邦可会那么大度?将自己小命寄托于别人的善心,历史有过多次明鉴,那都是愚不可及的选择。 走?跟随便宜老爹突围?老爹八百精骑折损殆尽,最后孤身一人自刎乌江之畔,大概率也是有死无生。 ——走、留、逃,全是死路一条,这怎么玩? 在锐士的连番催促下,心情糟糕透顶的项昌,皱着眉头,僵硬的爬上马背,身躯肌肉记忆自动激发,双腿一夹,通人性的大黑马兴致高昂的向前进发。 一边策马缓缓而行,项昌一边转头四顾。他发现城中所有房舍内这时已经全部住满了楚兵,兵马无疑太多了,而垓下城又算不得大,那怕前日一番大战失利,城内仅存五万余众,房舍依旧容纳不下。院落里,甚至道路上,不时见到有疲惫的兵士蜷缩一团,不顾冷飕飕的寒风,呼呼大睡。 还有些楚兵则扯下木门、木窗,燃起篝火团坐取暖,一边还不忘修补衣甲兵器。他们有的在前胸绑着一块简陋的牛皮或木板充做护甲,但大多数仅仅穿着单薄的粗布破衣。至于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有剑、戟、矛、戈、刀,更有木棍、粪叉、铁锹…… 至于伤兵,无论多重的伤势,那怕断手残脚,肚腹洞穿,在缺少医药的情况下,一律草草包扎后,放置一旁全靠自身命硬的硬挺。他们比兵士唯一多出的优待,就是被优先放置在房舍内。 项昌心头明悟跟随自己身旁的这队骑兵,只不过因为是便宜老爹亲领的中军,故而有大马骑,有甲胄披,有兵刃在手。其余像大多数的楚兵,个人装备根本是达不到这么精良。  。 第二章 四面楚歌 作为便宜老爹的长公子,不少兵士都认识项昌,见他引一队骑兵走过,纷纷挣扎着站起身,满脸热切的看着他,挥舞手臂、兵器对他打着招呼。 见兵士们无论是酣睡还是取暖,虽然条件艰苦,却甲不离身,兵不离手,做好了随时出战的准备,面对城外重兵重重围困,一个个满不在乎,战意不减。 这些跟随便宜老爹百战至今的老兵,显然对他们的王到了视若神明的地步,全变成了死忠的脑残粉。 项昌毫不怀疑,那怕当下便宜老爹一声令下让他们从城墙上跳下去,他们也绝对会毫不皱眉,毫不迟疑,奋身就跳。 项昌心下暗叹,便宜老爹也许身上有一百处槽点可吐,但对于他领兵作战、以及得士卒之心的能力,却是的的确确无论谁来,都要赞叹一声“服”,“王不过项”之名实至名归。 也怪不得垓下之战后,便宜老爹突围,被抛弃的这些残存的楚兵群龙无首,最后被汉兵给屠戮灭杀一光。即使有投降,也难逃一死。 对于刘邦来说,这些兵士等于是深度感染项羽病毒的余孽,那怕项羽已死,他们也绝对是不安分份子,让他心头难安,也许只有灭杀掉才是最放心的解决之道。 可惜这些士卒,迷信于他们的王带领他们一路走来取得的一场又一场不可思议宛如神迹一般的大胜,其中包括不知多少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逆天战役,故而那怕而今被困孤城,依旧相信他们的王能够带领他们再次创造奇迹,继续演绎属于他们的辉煌,却不知当前他们的王,的的确确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无计可施的地步了。 经过前日那场无疑豪赌、最终惨遭失败的最后一战,熟知楚汉相争这段历史的项昌,估摸着就在这几日,那个宛如神祇般似乎完全不可战胜的男人,就将迎来信心的彻底崩坏,最终下定决心抛弃军队,带领一部分精骑开始突围。 “昌公子,不要看了,快走吧,大王等你呢。”身旁那名高壮粗豪的将领项庄,看项昌脸上浮现出不忍忧虑之色,越走越慢,在旁再次催促。 项昌回头看了他一眼,自项庄的眼底敏锐察觉到了一丝惊惧与绝望,心头醒悟,显然对于当前无解的局势,将领一级都心知肚明了,也只有底层兵士还不知晓。 不错,这名高壮粗豪的将领就是楚军中有着“剑术第一人”之誉、深受楚霸王信任、一直担任中军护卫都尉的项庄,当然也是大名鼎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那个项庄。 项庄是项羽的宗亲堂弟,也是项昌的便宜叔父,更是他这位中军中郎将的顶头上司。 只是项昌身为项羽的唯一公子,身份特殊,项庄名义上是护军都尉,两人出行时依旧不自觉跟在身后,以项昌为首。 项昌脸色冷漠下来,低下头,催骑疾走。 就在这时,城外忽然有哀伤悲凉、萧索凄冷的楚辞小调响起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 最苦戌边兮,日夜傍徨;披坚执锐兮,骨立沙岗。 …… 歌声撩撩绕绕,绵长不绝,从城外不断传来,席卷了城内每一个角落,回荡在每一条街巷、每一处房舍、每一座营帐。 “四面楚歌!” 一个历史名典故闪电般骤然划过项昌心头,让他心神皆凛。 那个被后世尊为谋圣、代表古人智力天花板的可怕人物,终于出手了! “汉军中怎么有这么多人会唱楚歌?莫非……”听闻传来的苍凉楚歌,项庄眼底的惊惧终于遮不住,蔓延到了脸上。 身后的这队骑兵,连同周围的兵士,也都一脸迷惑,抻着头向城外张望。 四面楚歌一响,代表着今晚就成定局,辉煌一时的大楚王朝将迎来它的最终章,凝化成史册中的一颗璀璨流星。 那个真无敌的男人,也将终结他的不败神话,落得身死道消,并且死后惨遭分尸,被王翳、杨喜等汉军五将分成五块,各持其一拿去向刘邦邀功,并被封为五侯。 至于头颅,还被刘邦割下来,招降顽抗的鲁地…… 项昌面色阴郁,双眼冷厉光芒迸射 好嘛,逼迫的这么急,这是连喘息之机也不给啊! 既然走、逃、留都不可取,这是逼着老子陪你们玩一玩啊! 好、好、好,尽管放马过来吧,无论你们是智圣、兵仙,无赖、流氓,还是悍匪、刑徒,老子就是死,也要拖了几个垫背! 前世不知经历了多少场凶险商战的砥砺磋磨,项昌养就了越挫越勇的坚韧性格,当前的无解死局,反而逼迫出了他凶悍桀骜的匪气,激发起了他旺盛不屈的斗志。 拨转马头,项昌一鞭抽下,向着城墙飞驰而去。 他无比清楚,汉军夜唱的这楚辞小调看似不痛不痒,实则就像是瘟疫,放任之不断扩散下去,军心崩解就在眼前。 真到那时,可就彻底无法收拾,回天无力了。 前世的商战经历,不仅让项昌神经变得钢丝般坚韧,也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再艰险的死局也有一线生机,就看能不能找出、抓住。 眼下这十面埋伏,眼看是十死无生彻底无解,但如果说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无疑就在这五万残余兵士身上! 虽然粮秣将尽、困倦之极,兵士却依旧没有堕落心气,对他们的王依旧充满信心,拥有一战之力! 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要坏掉智圣的这场攻心毒计,保持住兵士的军心不乱。 如此即使最后功亏一篑,路没有走通,生机完全断绝,有这支力量在,也能狠狠从汉军身上撕咬下一块肥肉来,让他们品尝到血淋淋的痛! ——总之都是一个死,如此何不拼个够本?总之便宜老爹抛下军队独自突围的历史,绝对不能重演。 项庄见项昌向城墙而去,立时心下了然,知晓这小子少年意气上头,听汉军大唱楚歌惑乱军心,大不服气,想要前去破解。 他脸色大急,连声呼叫阻止,项昌却充耳不闻,大黑马极为神骏,转眼间去的远了。 刚才项昌猜测的没有错,项庄当前的确已知局势彻底败坏,而霸王传信让他带项昌立即去见他,就是商讨突围之事,故而见项昌转而向城墙上去,心下苦笑不已 连宛如神祇般的霸王都回天乏力,束手认命,你区区一十六七岁的小儿,又能有何作为? 况且退一步说,即使能够破解当前汉军的这场攻心毒计,怎奈大势已去,天命已经归汉,最终结局又岂能改变了分毫? 项庄意兴索然,就要转身去见霸王复命,却见身后这队骑兵一个个眼巴巴看着他,眼神跃跃欲动,一副想要跟随项昌而去的模样。 项庄一愣,终究心下不忍,暗叹一声“罢了,就陪你这小子疯一把吧”,振作精神,策马追赶,一边大喝“愣着干什么?走啊!追随长公子!” 一队骑兵大喜,纷纷策马紧紧跟随。 众骑兵马术精湛,坐骑精良,在项庄带领下,很快赶上了项昌。 项昌听背后马蹄声如雷,回头一看,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对自己这个便宜叔父,他可是太了解了,如征求他意见,他绝对不会同意,但丢开他自己执意前来,他又一定会赶来护持。 实则在中军中,名义上项庄是护军都尉,项昌是下属中郎将,但近两年项庄却一直都是以项昌为主,他反而为辅,可以说不遗余力培养项昌这位项家第三代家主,让他能够快速成长,独当一面。 故而叔侄两人也早就相互默契,配合无间。  。 第三章 喜闻乐见 汉军营地。主帅营帐前。 一片宽阔平地上,在十几堆篝火的照耀下,釜中炖煮着羊肉,炭火上炙烤着羊腿,一场宴席正在进行。 周围一队队披挂甲胄的强壮汉兵,手执矛戈,守卫严密。 身为当前六十万汉军主帅的韩信,却没有坐在宴席上首,反而陪坐对席。 头戴高冠衣裳随意、高鼻梁隆眉骨、长得很有特点的汉王刘邦,箕张着双腿,吊儿郎当的坐在上首,抓挠着乱糟糟的胡须,一手抓着一只大酒樽,笑呵呵道 “项籍小儿狗急跳墙,前夜出城突袭,幸而有齐王运筹谋划,部署周密,不仅偷鸡不成,反而大败亏输,残存不多的老本又折损了过半。这等功劳着实不小,眼见败亡已成定局,——来,齐王,满饮此杯!” 刘邦与项羽交战多年,大小战不知凡几,在项羽手下就从来没有胜过。 特别那场举世皆惊的彭城之战,他趁项羽率军进兵齐地镇压反叛的田荣,集合了所有军队,麾下张良、陈平、韩信、吕泽、张耳、夏侯婴、灌婴、樊哙等谋臣猛将更是倾巢而出,还“劫持”了常山王张耳、河南王申阳、韩王郑昌、魏王魏豹、殷王昂等五大诸侯军队,足足汇聚了五十六万大军,长驱直入楚国腹心,一举占领江淮之地,拿下楚国都城彭城,可谓形势一片大好,当时几乎人都以为项羽败亡就在眼前了。 哪知道暴怒之下的项羽率三万精骑日夜兼程,奔袭回救,居然一举将五十六万汉军打得大败亏输,刘邦仅带着十余骑逃的性命,辛辛苦苦数年积赞的家底一把清空,连带老爹老婆孩子都一并被项羽给俘虏。 可谓遭遇到起兵以来最大的一场败绩。 也正因为惨遭了项羽的这番荼毒,才让刘邦终于醒悟,知晓自己军事才能比之项羽是万万不如,故而在当下这至关重要的汉楚大决战,才不敢再自任主帅,而是将兵权交付给了韩信。 不得不说,刘邦的确够无赖,为人行事都有着灵活的底线,但他同样却也有着灵活的头脑,能够知人善任,并且恢宏大度,善于采纳谏言。 正因为他的这番正确决策,韩信这位被后世誉为兵仙的绝世奇男子,得以放手施为,布下十面埋伏,将项羽这头令人惊悚忌惮的无敌猛兽,给牢牢困在垓下,逃脱不得。 身材高大、额角饱满的韩信,闻言,浓密而短、如柳如剑的双眉向上扬起,脸上带着疏淡而自矜的微笑,起身上前,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当前的他,相当于鸿门宴时的项羽,虽然不如封齐王、号霸王那等人生高光,却也正处于此生功绩的巅峰。 见韩信毫无谦词,昂然而立,对自己的夸赞坦然受之,刘邦眼底一丝冷光闪过,面上却越发亲热欢喜。 转头对环坐周围的骑兵司令灌婴、大汉军屠夫樊哙、中军首领兼马夫夏侯婴,以及战功卓著的曹参、勇武过人的周勃、阴谋家鼻祖陈平等等亲信、心腹,刘邦豪气万丈的道“项籍小儿被围这垓下小城,穷途末路,此番再难以翻盘。来,大家都满饮一杯,预祝功成。” 众将领轰然应诺,纷纷举杯。 这时,身形瘦弱,面貌呈现一股阴柔俊美的张良,缓步自远而来,在刘邦亲自起身、亲热中带着敬意的连番招呼下,走了过去,跪坐在身形挺拔、堪称当世美男子的陈平一侧。 “汉王,已经安排好了。”张良对刘邦微微低头,微笑着轻声道。 环坐的将领、谋士,都齐齐精神一振。 在张良做了一个噤声的示意中,众人都停了交谈、饮酒,做出侧耳倾听状。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 营地中,万千名兵士忽然唱起了楚辞小调。 小调幽怨而悲凉,如泣如诉,哀切入怀,军中兵士听了都不由生出浓重的共鸣,滋生出厌战思乡思亲之情。 连同列坐的将领,也禁不住面泛惆怅之色。 刘邦忽然来了兴致,跳起身来,用餐刀敲击着铜釜,哼哼唧唧也跟着和唱 “最苦戌边兮,日夜傍徨;披坚执锐兮……” 唱不几句,他唱不下去,丢下餐刀咧嘴“呵呵”而笑 “妈的,这楚辞小调还挺难唱,喝酒、喝酒!” 众将领纷纷举杯,却都有些心不在焉,连同韩信在内,都禁不住看向垓下城墙方向。 当下虽然猛将如云,良臣如雨,更兼集结六十万大军,却愣是没有一人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妄言与项羽正面对垒,决一死战。 毕竟那个男人创造了太多太多的奇迹与辉煌,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心有戚戚,不到砍下他的脑袋真正将他杀死那一刻,都心悬在半空,谁也不敢言必胜。 实则他们此番跟随刘邦前来韩信主帅营帐,自然不是为了欢宴,更不是为了提前庆祝胜利,而是为了见证这位身躯瘦弱面貌柔美、智谋却是深不可测的智圣,再出奇计,瓦解楚兵士气,惑乱楚兵军心,给穷途末路的那位霸王最后致命一击! 那位真无敌的霸王手下残存的那五万楚兵,可是以江东八千子弟兵为骨架,以楚地子弟兵为血肉,跟随他征战多年,是实打实的百战猛卒,战力惊人。 如果他真个选择玉石俱焚,来个拼死一击,那么即使汉军赢得最终胜利,也是要付出堪称巨大的代价,在座的诸将不知几人怕也要殒命此地,连同刘邦也不敢称安全。 故而那怕是主帅韩信,闻听张良这条计策后,也大喜过望,立即毫不迟疑同意实行。 那个真无敌的男人那怕已成困兽,依旧给这群当今天下无论武力还是智力都堪称最顶尖的一小撮人,以深重的压力。 他们眼下就像是一群等待撕咬分食濒死狮王的鬣狗,战不敢战,只能凭借人多优势团团围住,然后耐心又焦切的等待着狮王的自我崩溃。 而为了避免遭到狮王的临死一击,还要行使诡计,瓦解狮王的斗志战意。 看出诸将们的惴惴,刘邦砸吧着嘴,有些不是滋味,却又自失一笑,询问张良道 “你挑选出投降的楚人士兵,又教他们排演、合唱,费了这么大工夫,这区区楚辞小调真有那么大威能,能让被困楚兵不战自溃?——如此,却不是足抵几十万精兵?” 本质就是一个无赖,是十足十的实用功利之徒的刘邦,可从来不会为了面子而放弃实利。 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取胜,那么无论多么卑鄙肮脏的手段,都是可以用的。 而张良跟随他多年,智谋百出,久经检验,他其实是毫不怀疑,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给诸将做个心理按摩,放松一下紧绷忐忑的心神。 实则刘邦自己也感觉此番是稳了,那个真无敌的男人再神勇,毕竟也是人,不是神,陷身牢笼,此次绝对翻盘不了了。 而这时在城下探听消息的汉兵接连来报,说面对汉营的悲凉楚歌,垓下城头一片死寂,隐隐有楚兵微弱哭声传来,还有楚兵对着城下大骂,让汉兵不要唱了,好像情绪已崩坏! 众将大喜,惊叹看向那有着妇人般柔美面容的男子此法子居然真有效! 张良微微一笑,轻声道“眼下不过是开始,且让情绪酝酿一番,待明日再看,效果还将更大。” 刘邦心头大快,又满饮一杯,醉醺醺、乐呵呵说起了诸将喜闻乐见的话题 “据闻项籍小儿有一宠姬名虞,那怕作战也一直带在身边侍奉。前番攻破彭城,将项籍小儿其余侍姬都抢了来,可惜独漏掉了她。此番破城,诸位将军可要在意,一定要将那小娘们给完好无损的取来,寡人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的国色天香,勾得项籍那等英雄都不舍轻离。” 樊哙、灌婴、曹参等将领“呵呵”怪笑,连声应诺。 而就在这时,城头上忽然响起了“咚、咚、咚”沉闷激昂的战鼓之声。  。 第四章 如何回天 抵达城墙下,守城的楚兵立即被惊动,前来迎接,见是长公子项昌,大喜过望。 项昌跳下马,二话不说,循着夯土台阶飞快登上城墙。 站在墙头,向外一望,那怕他早有心理准备,依旧禁不住猛地一沉。 城下的荒野,汉军营垒严整,深秋天黑的早,这时已一片黑暗,汉军大营燃起了堆堆篝火,连绵成片,直铺展向天边而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六十万大军呐,却是闹着玩的?简直人人吐口唾沫,都能将这弹丸之地的垓下给淹了。 紧随其后的项庄也是脸色难看,然而侧头见项昌除了面色冷峻外,居然丝毫不见惊慌失措,镇定冷静自若,禁不住大为意外,——自己这个侄儿,什么时候心理素质变得这么好了? 随之不免又生有一丝欣慰近来这连番败仗,局势不利,让他飞快成熟起来了,只可惜,不知他可还有未来?项家,可还有未来? 垓下城下的汉兵,这时以手打着节拍,伴随着幽幽咽咽的埙、箫之音,高声唱着 最苦戌边兮,日夜傍徨;披坚执锐兮,骨立沙岗。 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妻子何堪兮,独宿孤房。 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骨肉为泥兮,客死异乡。 汉王有德兮,降军不杀。哀告归情兮,放汝还乡。 …… 城内的兵士倒也罢了,不过被勾起思乡厌战之情,而城墙上的守卫楚兵,本来看着重重围困漫无边际的汉军,已经惊慌无措,压力山大,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般无依无靠,而今又听到汉军大唱勾魂扯肠的凄凉楚歌,更是无比绝望滋生。 “弟兄们,长公子来了!大王派遣长公子来了!” “在那儿?在那儿?真是长公子!真是长公子!” “哈哈哈,长公子好样的,我就知道咱们堂堂楚地汉子,怎会怕了那些软脚蟹一样的汉兵。” “长公子,外面汉兵都在唱楚歌,难道咱们楚地都被攻下了吗?” “是啊、是啊,这么多弟兄,莫不成都投靠了汉兵?” …… 引项昌上城墙的守城兵士高声呼喝,吸引的兵士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着,一张张热切渴求的脸对着项昌,巴巴等待这位心中至高无上战神的长公子,来消解他们心中的疑惑。 这一刻,陪同项昌身旁的项庄脊背发寒,浑身发冷。 那怕他早有心理预期,局势的严峻依旧超乎他的想象,看着城头上面色凄惶神情惊惧的兵士,情知此番如不是长公子见机分明,执意到城墙上来安抚军心,就怕不用等到天明,硕果仅存的这五万兵卒就要军心涣散,不战自溃了。 面对一干兵士的急切询问,项昌一摆手,毫不理会,四下一撒摸,龙行虎步昂然走到树立的一面大鼓前,抄起两根鼓槌,“咚、咚、咚”用力擂击起来。 一口气擂了半响,沉闷激昂的鼓声一举将城下传来的楚歌给盖了过去,双手一抬,鼓槌一收,项昌高声唱了起来 手持吴戈啊,身披利甲,车轮交错啊,短兵厮杀。 旌旗蔽日啊,敌兵如云,将士争先啊,横扫汉家。 身佩长剑啊,秦弓在手,宁死不屈啊,壮心可嘉。 勇盈于衷啊,武彰于外,终显刚强啊,不可凌加。 …… 项昌唱的也是楚歌,伴随着鼓声节拍,慷慨激昂,一股豪迈苍凉、不屈不挠、死战到底的气势散发,透露出无尽的战意。 四周的楚兵见长公子亲自击鼓,慷慨高歌,一个个相互看着,渐渐脸色赤红,热血似沸,喘息粗重,尽皆拔剑出鞘,敲击着胸甲,高昂着头颅,张大着喉咙,一股霸蛮之气从胸腹喷薄出来,大声歌唱相和。 高歌声向着四下传扬出去,远处城头的守军听闻后,过来查看,发现是长公子登临城头,击鼓高歌鼓舞士气,与城外大放楚歌的汉兵针锋相对,连声狞笑着、怪叫着,忙不迭跑回去,召集起守城兵士,随之齐声和唱。 项庄见状双眼大亮,忙对身后同样面色激昂和唱的那队骑兵下令 “将消息传扬全城,就说长公子在城头击鼓高歌《国昌》!此外,让城中兵士将能找到的鼓都抬到城头来,让守城的兵士学着长公子击鼓歌唱,让全城的兵士随之和唱。” 一干骑兵接令,下城头纷纷而去。 过不多久,城头上一面面巨鼓摆开,“咚、咚、咚”惊天动地鼓声接连擂响,守城楚兵列队森严,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对着城下的汉军吼唱着 “旌旗蔽日啊,敌兵如云,将士争先啊,横扫汉家。” 而城内的五万兵卒,也纷纷爬起身,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齐整队伍,与城头上高歌相和 “勇盈于衷啊,武彰于外,终显刚强啊,不可凌加。” 最后整座城池万众一心,完全变成了一个声音,宛如山呼海啸、天崩地裂,不仅将汉兵的楚歌压住,反而向着城外卷去。 城外高歌的汉兵,听着那万众一心、声势澎湃的高唱,面面相觑,大惊失色,不知什么时候口中的歌唱就低迷、停止了下去。 看着城外被完全压服,士气变得低迷的汉军,再听着整座城池五万兵士万众一心同唱一首楚歌,击鼓高歌累的浑身大汗淋漓的项昌,面色骄傲,对着汉兵军营一脸不屑,狠狠比了一根中指! 待这首《国昌》告一段落,项昌收住鼓槌,转头看向城中便宜老爹驻扎的军营,发现那儿黑沉沉一片,毫无动静,心下失望叹了口气。 他收住鼓槌,“嘿、嘿、嘿”一脸阴笑,对周围一干守城的楚兵着 “都围过来,接下来我教你们对着城下的汉兵,喊几句他们喜欢听的。” 看着长公子阴阴的笑容,一副要搞事情的贱贱架势,守城的楚兵禁不住更兴奋了,纷纷聚拢过来。 项昌将一名守城兵士的胸甲牛皮扯了下来,卷成了一个大大的喇叭,然后对所有兵士示意,让他们如法炮制。 兵士们纷纷效仿,很快一个又一个粗糙的牛皮大喇叭卷好,对准了下方的汉军营地。 “都听好了,我说一句,你们就用最大的声音喊一句,能不能让大家伙、包括下面的汉军乐呵起来,就看你们的了。”  。 第五章 黄金组合 韩信主帅营帐前,听城头上传来的高亢激昂的战鼓,山呼海啸般声势浩大的高唱,将汉兵用楚辞小调挑动起的哀伤凄凉的情绪给带赖的画风陡变,特别高唱中蕴含的万众一心、力不可催的坚决之意,汉军一干将领神色愕然,面面相觑。 张良眉头一皱,很有几分意外的站起身,看向城头。 刘邦倒是面色不变,“呵呵”笑着,满不在乎道 “想不到项籍小儿到了这等地步,还有这等旺盛的斗志,倒是真小看了他。大家伙儿无须在意,天命已然在汉,我们眼下拥有绝对优势,又有齐王主持军阵,即使此计不成,也无伤大局。我看项籍小儿,已是强弩之末的硬撑而已。” 张良沉吟半响,断然下令道 “项羽眼下不应该还有这等心气、作为,——通过建立的渠道,联系城内潜伏的暗子,探查清楚这可是霸王所为?” 有裨将接令,匆匆而去。 此计不成,张良摇了摇头,松弛心神,汉王说的不错,大局已定,大势已成,项羽即使破了他的此番谋划,最终也是难以翻盘,难有作为。 诸将们虽然有些失望,但一个个久经战阵,早被磨砺的心如坚石,很快不再多想,放松下来,转而开始相互敬酒,吹牛打屁,打算真正欢宴一场。 就在这时,城头上的楚调战歌一歇,接下来转而开始有粗鄙阴损又污秽的辱骂开始抛洒下来。 为了就近查看楚歌对城内士气造成何等程度的打击,韩信特意将主帅营帐前移到城下不远,故而刚才城内的战鼓军歌,以及眼下的这些辱骂,全都飘飘荡荡传来,并且颇为清晰 “刘季、刘季,你老婆吕雉的滋味儿真不错啊,哈哈哈……” “还有我、还有我,刘季,我也喝了汤,以后咱们哥们就是连襟了,请多多关照啊。” “刘老太公,你这个儿子都想喝你的肉汤,生了这么一个畜生,我要是你,当年就将他射到墙上。” “刘老头儿,听说你老婆怀孕刘季的时候,被一条蛇给操了?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看到老婆偷汉子,给你戴绿帽子了?怪不得刘季要喝你的肉汤,原来不是你的种。” “张良,你也是堂堂韩国贵族,居然给一个流氓无赖做军师,——你是不是对做狗有瘾?对于你这个不肖子孙,你列祖列宗的棺材板快要按不住了。” “那个喜欢钻人胯下的人在吗?是叫韩信对吧?爷爷们这儿的裤裆多的是,你快来啊!钻了一个人裤裆,就被封了王,钻了爷爷们的裤裆,却不是要直接原地做皇帝?” “陈平,你嫂子的滋味怎么样?你的哥,替你早死的爹,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却偷他老婆,你是人吗?你简直比刘季还畜生啊!” “杀狗的樊哙,你现在还杀狗吗?你身边全是狗,怎么不见你下手啊?” “编织蚕席的小儿周勃,听说你很会吹箫?哈哈,不知给刘季小儿吹过没有?” …… 听到城头上传来的肆无忌惮的粗豪吼叫,点着他们几乎所有人的名挨个辱骂,特别骂的还无比精准,直戳他们最为不堪、最想隐藏不为人所知的那一段黑历史,汉军所有良臣将领,包括刘邦这位汉王,再也顾不上老神在在的喝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齐齐跳起身来,向城头愤怒看去。 在望向城头的间隙,还不忘斜眼打量身旁的同僚,一脸的若有所思原来你还是这样的人啊。 堂堂汉军主帅、齐王韩信,脸色发青,将酒爵狠狠惯在地上。 能够坐在这场宴席上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脸皮厚到了一定地步,比如最强大的刘邦,几乎厚过了垓下城的城墙。 但脸皮再厚,不代表他们愿意将自己的黑历史公诸于众,摊开晾晒在几十万大军前任人评论品鉴。 特别是眼下他们都获得了高高在上的地位、拥有了莫大的权势,并且眼看就要成为王侯贵族之际,这般宣扬开来,势必将成为他们整个家族的黑料,后世子孙都要代代被嘲弄讥笑下去。 比如周勃,后世子孙与人发生争执,人家完全可以骂你祖宗不就凭借给汉王吹箫才封了侯吗?你在这儿牛气什么,——你们家就应该叫箫侯! 再比如陈平,后世子孙恐怕也将被人这么骂俗话说,老嫂比母,你们老祖宗连老母都搞,真是畜生!——对了,你妈滋味儿怎么样? ——面对这等阴损的辱骂,就是脸皮再厚,也是要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的吧? 他们的黑历史,以前也不是没有人知道,但一直知晓的范围很小,像底层士兵这些庶民,根本就无从闻知。而今好了,被城头上楚兵这一宣扬,可以说是天下无人不知了。 而随着人多口杂,以讹传讹,最后还不知会演变成什么离奇怪诞的版本。 完全可以预见,此后这些兵士,对于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将再无敬畏。 即使表面恭顺谄媚,他们也要暗自掂量掂量,是不是暗中在腹诽着自己什么? 实则眼下他们转头看着周围的护卫兵士,已然心下嘀咕,这些家伙是不是已经在暗中开始嘲弄自己了? “这是哪个混蛋,老子要砍死他,像杀狗一样砍死他。”樊哙最先跳出来,狂躁怒骂道。 权力的维系,首先在于神秘感、威严感,失去了神秘与威严,下面的阶层就会失去敬畏,执行上层的指令就会自然而然的走样,大打折扣。 对于高高在上的高层来说,这怎么能忍? 就在这时,城头上的辱骂又再次起了变化 “楚地的弟兄们,刘季就是个无赖,身边聚集的都是一群一丘之貉的货色,为这等货色卖命,你们糊涂啊!” “没错!还有汉中的弟兄们,身为堂堂男儿,跟随一个连亲爹都要煮汤喝上一碗的无赖打天下,你们是瞎了眼、迷了心啊。我们大王,堂堂西楚霸王,何等英雄,不值得你们追随吗?赶紧投靠过来吧,只要投靠过来,立即原地官升三级。” “弟兄们,杀刘邦,赏万金,封万户侯。杀陈平、张良、樊哙、灌婴等任何一名将领,赏千金,封千户候。霸王一言既出,十足真金,杀得越多,封赏越厚,先到先得,寻找机会赶紧下手啊。” “对啊,弟兄们,能不能翻身成为贵族,子孙后代随之公侯万代,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还等什么?搏一搏,庶民变侯爷!” …… 张良越众而出,走到最前,看着城墙半响,若有所思道 “这绝对不是霸王的手笔,——再次去探,问城内暗子,这到底是何人在搞鬼?一定要将他的身份来历弄清楚。” “此外搞清楚,项籍此时精神状态如何?可曾受刚才四面楚歌的影响?”陈平上前一步,接口道。 又有一位裨将匆匆飞奔而去。 听张良说的肯定,一干将领仔细一想,也都纷纷点头赞同,随之不免心头一紧,脊背为之有些发寒。 项羽再神勇,到了眼下地步,他们哪怕是畏惧,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感到无力、感到绝望了。 但在当下即将大局已定,楚军中忽然冒出一个像范增一样善于谋划、如刘邦一样毫无底线、什么阴损狠辣手段都敢用的老流氓,却是平添变数,真是足够他们头疼。 像眼下,这家伙不仅破了智谋深不可测的张良的谋算,甚至还反将一军,将他们在座的诸位都挨个扒下了底裤,光溜溜吊在两军阵前好生涮了一顿。 项羽加范增的组合,要是项羽再能够言听计从,那真是堪称噩梦般的存在。 刘邦与韩信飞快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顾虑,然而想到有六十万大军可以依仗,又稍稍放下心来。 而即使被骂成这样,汉军诸将依旧没有一人敢扬言主动进攻,不约而同选择维持原定的苟计划不变,一心想要将楚军围困到死。  。 第六章 射杀硕鼠 “公子,你让我们喊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是啊,公子,这些大人物,都是这么龌龊下流的嘛?” …… 垓下城头上,一个个吃瓜吃到撑的兵士分成几班,轮番用牛皮大喇叭向着城下辱骂,其余的则双眼放光,围在项昌身旁热切的问着。 可怜处于最底层的他们,一直消息被封锁,能够获知的信息,也是上层权贵经过有意识过滤、筛选,便于让他们知晓的,何曾闻听过这等劲爆炸裂的八卦? “这么说,这些大人物看着高高在上,实际上与俺这些平民也没有什么两样,也会偷人、扒灰、养小叔子,也会被人羞辱,也曾操持过贱业?” “没错!当前天下,只有你们的王是真英雄。至于汉军这些将领,呸,不必当回事,他们只不过有些才能而已,在个人道德上还不如你们,甚至可以说就是一群烂货。” 项昌站在城头上,挽一张硬弓拉成满月,不断将一支支箭矢对城头上的一具鼓架射去,熟练着射术,一边“呵呵”笑着,毫不迟疑的道。 他教导众军士的这些辱骂,可都是记载在“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之中,却能是假?简直比十足赤金还真。 他的箭术虽然比不上便宜老爹与叔父项庄,也堪称娴熟,此时不住熟练着。 这时一名身躯魁梧,全身甲胄,须发有些斑白的将领,带着一队护卫从城下匆匆飞奔而来。 “都在胡闹什么?住口,别嚎了,堂堂楚军,喊这等低俗话语,没得让人耻笑。我项家出身大楚将领世家,用这等可耻伎俩,没得自坠了我们的身份。” 面对城头上放声辱骂汉军的兵士,老将领勃然作色,声色俱厉一番呵斥,对于那些骂的起劲的兵士更直接上马鞭一顿痛抽。 “你们的将领是谁,速来见我。” 远处一名同样举着牛皮喇叭骂的满脸红光的青年守将,丢下大喇叭,疾步过来,对面沉如水的老将躬身行礼。 “哼,你黑施也是一位堂堂千卒主了,怎么也跟着胡闹?” “是、是长公子下令……” “他下令?他才几岁?他是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马上下令,都停掉,不要再喊了,——喊破喉咙,能喊掉汉兵一根毫毛,没的让人耻笑。” 老将下令毕,又对身后护卫军道 “立即前往其余城墙,传我命令,将这些叫骂都停掉,——胡闹!” 听老将的话语,黑施这位千卒主忽然抬起头看着他,躬着的身躯也挺直了,沉声道 “长公子就在那儿不远,您去给长公子说吧,只要长公子下令,我就立即停掉。” 老将讶然看了黑施一眼,旋即勃然作色,挥舞马鞭就要兜头抽来,然而抽到一半又扯了回来,冷冷道“好,你给我等着。” 转而带着护卫,气势汹汹,对着项昌而去。 看着老将怒而离去的背影,黑施一脸紧张,手心已然沁了两把冷汗,这位可是当前大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令,当面硬扛他,让他感受到了莫大压力,就此不无担忧的看着远处的项昌。 “头儿,怎么办?”旁边被呵斥的那些楚兵六神无主,这时都凑了过来,神色惶恐的询问道。 “继续喊!长公子不让停,就一直喊。”黑施一咬牙,自牙缝挤出几个字道。 虽然话这么说,黑施心头依旧充满了不安,毕竟这位老将不仅是西楚位高权重的尚书令,更是长公子的长辈。 故而,黑施接下来的痛骂就变得毫无底气,眼神一直跟随着尚书令大人的身影,于是接下来他也就看到了长公子,是如何向这位位高权重长辈亮明自己态度的,一时惊得双眼发直,脱口了一句 “我擦了!” “项昌,你在胡搞什么,你让这些……”随着不断走近,那老将满脸怒色,大声吼着。 项昌像是这时候才听到动静,一转身,手中拉成满月的硬弓一松,“嗡”,霹雳弦惊,箭矢对着老将激射而去。 “嗤!” 这支箭矢自老将头上方,几乎是紧贴着头盔飞射而过! 众人全惊。 护卫慌忙围上去,将那老年将领护在中间,挺立长矛,拔剑出鞘,对准了项昌。 那老将也大吃一惊,双眼瞪大,陡然停住脚步。 “哦,是叔祖父呀,侄孙刚才正要射杀一只老鼠,不知是叔祖父到来,手滑了。不过您老人家叫这么大声作甚,差点惊了胆小的侄孙。当然,惊了侄孙也就罢了,万一真个射中了您老人家,王上却不是要责罚我,还以为我是故意要射死您呢。” 项昌慢吞吞的说着,对这位便宜老爹见了都要礼敬三分的叔祖父,不仅毫无敬意,并且还带着倒打一耙的抱怨,转身再次搭上一支箭,拉成满月,一边张眼四顾,似乎真在寻找老鼠。 这位将领,正是当前西楚霸王的亲叔父——项缠。 听闻项昌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项缠脸色惊惧而愤怒,这一刻,他心下无比确定,这小崽子刚才这一箭绝对不是失手,而是故意所为,其中充满了浓重的警告意味儿。 自从项氏家族江东起兵,项缠也是尸山血海厮杀了不知多少场,对于危险有着敏锐的感知,故而他自这一箭中清晰感受到了杀机。 ——裸赤赤的、不加丝毫掩饰的杀机。 这小崽子,想射死自己?! 这小崽子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 审视着这个以往一直被他当做孩子,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小崽子,项缠瞬息间控制住情绪,以叔祖父的身份,冷冷的道 “项昌,你还真出息了。你这是在乱搞什么?让他们都停下,这么胡乱喝骂,却不是自坠了我们的名声?” 古人宗族观念可是极重,虽然项昌的便宜老爹当前是西楚霸王,是项氏家族的实际掌控人,但项家名义上的族长,却是眼前的这位项缠。 因此他的话,按理说,项昌根本不敢不听。 ——不听,那就是大逆不道,不容于宗族,是要受家法处置的。  。 第七章 甘做孙子 “叔祖父,您老人家与汉军,感情好深厚啊,骂他们几句,您老人家这就心疼了?” “呵呵,骂他们,还自坠了我们的身份?这些恶心烂事儿,他们能做,我们反而不能骂?” “眼下我们被重重围困,还有什么身份?剑都架在脖子上了,再不想计策反击,就要被人屠戮一光了,——到了那个时候,叔祖父不妨到地下,与我项氏的列祖列宗述说您老人家的正义凛然,就说您老人家被汉兵分尸八块,也愣是紧闭嘴巴一句辱骂没有,将项氏家族优雅尊贵的贵族风范保持到了最后一刻,看看列祖列宗会怎么夸你。” “哦、哦、哦,不对、不对,侄孙也是糊涂了,叔祖父怎么会被汉兵分尸呢?叔祖父在鸿门宴上可是与那刘季有救命的恩情呐,刘季那汉中之地也是你帮忙给他争取的,也就是说我们这些人都会死,叔祖父可死不了,反而还会受到刘季的隆重礼遇呐。” “嘶,叔祖父眼下阻止我揭露他们干下的糟烂恶心事儿,维护住他们的脸面,莫非这是打算再卖一个好,在刘季面前,再立一功?这么说,您老人家可太不是个东西了,吃着大楚的饭,砸着大楚的釜,身为项氏族长,带头吃里扒外,就不怕死后我项氏的列祖列宗,在九幽之地将你鞭笞的神魂飞散?” …… 项昌慢条斯理的说着,话语犀利而狠辣,将项缠心底下最隐晦的盘算给一举掀开、暴露,是丝毫情面不给这位叔祖父留。 要说项昌当前最恨的人,还不是刘邦,正是眼前的这位叔祖父。 如不是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在鸿门宴时就与刘邦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暗中给他通风报信,又那来而今这摊子烂事儿? 更遑论被张良重金收买,帮助刘邦在便宜老爹分封诸侯时额外讨要了汉中之地。 而在彭城之战时,便宜老爹抓住了刘邦老爹与老婆吕雉、长庶子刘肥,也是这厮极力提供保护,并且最后还劝说老爹将他们放还给刘邦。 此外陈平对便宜老爹与手下第一谋士范增施展的离间计,之所以能够成功,其中也有这厮的一份功劳在。如非他谗言便宜老爹,便宜老爹至于真会信了陈平的离间,降了范增的权势?从而惹得生性刚烈的范增就此一怒辞职拂袖回乡,半途活活气死? 正是由于范增的离去,才开启了不可一世的大楚帝国,在垮塌道路上的加速度。那怕便宜老爹神勇千古无二,怎奈短板也实在短的吓人,那怕满天下征战,终究战胜不了满天下,不可避免不断走向败落,一直到今日之困…… 而今项昌在城头辱骂刘邦,这位叔祖父居然又是第一时间跑来干预,如此,特别当下形势,他显然更倒向了刘邦,如此自然也就更激起了项昌的杀心。 “放肆!反了你了!——来人,给我拿下,擒他去见霸王。”项缠怒吼道。 一干护卫亲军,想不到这对项氏亲族会窝里斗起来,对望一眼,硬着头皮对着项昌涌上来,一边沉声道 “得罪了,长公子。” “谁敢?!” 这时,站在项昌身后的项庄,转了出来,拔剑出鞘,带领护卫亲军,挡住了这队护卫。 远处的黒施,这时也带着城头守卫的楚兵飞奔过来,毫不迟疑站到了项昌身旁,双眼怒火喷涌,与项缠亲军对峙。 “我们是大王亲领的中军,项昌是大王长公子、中军中郎将,你们敢拿他?你们想造反,还是想作死?”项庄怒喝道。 一干护卫气势一滞,慌忙将兵器收了起来,连连后退,表示他们不敢造反,也不想死。 霸王的亲领中军,不仅勇冠整个楚军,更是诸军之首,这些兵士又那里敢造次? 看着这一幕,项缠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 自己堂堂霸王的叔祖父、项氏家族族长、大楚帝国尚书令,这是要将老脸在这城头丢光不成? “项庄,你要维护这目无尊长、大逆不道小子?如此我连你一起收拾。” 不用说项庄对项昌的感情,仅仅自项昌上了城头,一举挫败了汉兵祸乱军心的毒计,又鼓舞起城头守军、以及整个城中军营的楚军士气,让他们战意斗志暴增,让项庄自无解的死局中隐约见到了一丝希望亮光,就不会袖手坐视项缠拿他! “叔父,莫非你想试试我的剑术?鸿门宴上,我受亚父范增之命,想要剑诛刘邦,却被你所阻,你是不是就以为剑术高过了我?咱们爷们不妨就在这城头上比划比划?” 项庄显然也不是个吃素的,说得话,也不比项昌好听到那儿去,并且奔着揭项缠老底而去,暗中所指不言而喻,显然也是楚军沦落眼下这个地步就是当日项缠作恶之果。 项缠面色一滞,鼻孔大张,喘的如同风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实则他心下清楚,当下楚军被重重围困,眼看就要败亡汉军手中,不知多少人都在暗中怨恨他当年保护刘邦的举动。 “好、好、好,连你也反了,我去寻霸王,看他怎么来收拾你们。”项缠冷邦邦抛下这么一句话,带着护卫转身而去。 看着这位叔祖父愤愤离去的身影,项昌连连冷笑。 对于这位便宜叔祖父,项昌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无勇无谋,不清楚自身能力,反而想要硬上位的自大蠢货。而在愿望落空后,又被滋生的怨恨蒙蔽了双眼,钻入了牛角尖,那怕做吃里扒外的叛徒,也要毁掉哪个被他视为肉中刺的——侄儿。 不错,项缠的心头魔怔,就是他的好侄儿、项昌的便宜老爹——霸王。 当年项梁起兵反秦,这位便宜叔祖父就只服从兄长项梁,而不服气项昌的便宜老爹项羽。 项梁战死后,他就开始自大起来,以西楚集团首领、项氏家族族长自居,拉起一帮人与项羽争夺起西楚集团实际控制权。 正因为有了他的掺和、争夺,搞得西楚集团、项氏家族一团混乱,才给了楚怀王可乘之机,顺利从项氏家族手中夺取走了西楚集团的兵权。 如非项羽神勇逆天,在救援赵王歇时,擅自斩杀宋义,夺取回兵权,然后巨鹿一战,破釜沉舟大破秦军,震惊天下,就此一跃成为天下各路诸侯的共主,同时成为项氏家族第二代实际领导者,项氏家族自那以后就怕要彻底沉沦下去了。 也是巨鹿之战后,这位便宜叔祖父无论声望还是功绩,完全被侄儿给遮盖,那怕不甘心,也不得不沦为附属。 项昌估计,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这位便宜叔祖父心头开始对便宜老爹生出了浓烈的嫉妒与怨恨。 而说到这儿,就不得不说那位被后世誉为“智圣”男人的可怕。 便宜老爹进入关中,驻扎鸿门,这位便宜叔祖父跑去见那个男人,被他一眼看出心头的不甘、怨意,然后与刘邦那个善于拉拢人心的老流氓密切配合,几乎不费吹灰,就将这位堂堂西楚集团第二号人物、威震天下的霸主的亲叔父给收买了,并且从此一直与汉营暗通消息,甘做走狗。 如非史册煌煌记载,这他母的简直谁敢信? 这不是放着尊贵的王冠不戴,执意要去给人做孙子的节奏吗? 。 第八章 新爹来了 鸿门时,刘邦面临生死危机,为了拉拢项缠这个蠢货,尊他为兄长,并要与他做儿女亲家。待后来汉灭了楚,这话刘邦就再也没有提了,仅仅封了他一个“射阳侯”了事。 对此,项缠一改面对自己侄子时的傲慢自矜,而是像一条被阉割的狗一样,低眉顺目,很识趣的也再没有提起,配合着刘邦将此事给彻底遗忘。 而他虽然被封侯,但在他死后,很快儿子项睢因罪被免除爵位,于是这一支项氏也就此消失在滚滚历史风烟之中…… 项昌对此很是好奇,自己这位便宜叔祖父在做了大汉的射阳侯,夹着尾巴当了那么多年孙子,可曾后悔他当年吃里扒外做叛徒的选择? 而今世,既然他堂堂楚军第二号人物、威名赫赫的霸王叔父不愿意做,那射阳侯这个孙子,他也就不要去做了! ——他不想体面,自己这个项氏的嫡系子孙,就有义务来帮助他体面! 自己可不想像便宜老爹那样,马上都要死了,还心存妇人之仁。 “你叫什么名字?眼下是何官职?”项昌收拢心神,转身走到黒施跟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 对于项缠是不是愤怒之下,跑去便宜老爹面前状告自己刚才在城头对他不敬,项昌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便宜老爹眼下正忙着研究今夜如何突围逃窜,那里有心思管他这位叔父是不是脸面受损? 况且以便宜老爹外宽内忌的性格,眼下被刘邦弄得死去活来,眼看要崩盘,虽然表面不说,内心未必没有怨恨当年鸿门宴项缠这位叔父对刘邦的维护。 虽然本意是便宜老爹自己不想杀刘邦,但对于他们这些上位者的心理,项昌可是太清楚了。 上位者怎么能有错?有错,还不都是被下面人给蒙蔽了?自己是不想杀刘邦,可你凭什么保护他?你保护他,就是不够忠诚,就是有罪! 故而项昌心下无比清楚,也就是这人是项缠、是便宜老爹的叔父,换了别人,恐怕这时候早被便宜老爹给砍成十八截了。 故而他才不怕项缠去对老爹进谗呢,到时候碰一鼻子灰的只能是他。 “他名黑施,眼下是项声大司马手下一位千卒主,是老楚地人。”项庄在旁接口道。 黑施也立即躬身对长公子行礼,比面对项缠可是恭敬的多。 他身为一名守卫城墙的军官,自然清楚今夜汉军的四面楚歌是何等狠毒,而长公子居然第一时间赶来城头,利用楚战歌,将汉军唱起的思乡厌战小调给压了下去,成功挽救了五万楚军军心的崩溃,这让他大为敬佩。 老楚人,向来就尊崇有真本事的人。 君不见楚霸王,跟随他的楚子弟而今伤亡折损这等惨重,剩余的这五万残军依旧士气不堕,对他崇拜信任依旧。 黑施刚才顶撞项缠这位尚书令,一来固然是心下看不惯他对汉军绥靖的作派,二来也是被不仅勇武过人,更兼智谋百出的长公子所折服。 项昌点了点头,一边翻看着记忆。 他发现大楚军队的编制极为简单,五名军士编为一伍,设伍长;二伍为什,设什长;五什为屯,设屯长;二屯为百,设百将;五百人,设五百主;一千人,设千卒主。 像眼前的黑施,就是千卒主。而千卒主,就是楚军军队序列的一个分水岭,再往上,就是校尉、卫尉、中尉、裨将、中郎将,是实打实的中层军官序列了。 中郎将再往上,就是大将军、大司马、护军都尉、前后左右将军等最高等级的军队核心决策指挥层。 身为项氏宗亲的项声,就是任职大司马。 像项庄,就是护军都尉,掌管霸王亲领的中军,当然也是楚军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装备精良的骑兵。 “黑施,我看你是一位猛将,现在我升你为卫尉,你将军队整顿起来,鼓舞起来,继续骂汉军这些混账,怎么祸祸他们军心怎么来,放开了干。等我禀明霸王后,就给你正式认命。” 黑施一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挡在他头顶上的那层隐形的、无比渴望突破的天花板,这就被破开了? 以往楚军的中层军官,都是要出身贵族或者将门才能担任,像黑施这等出身庶民的兵士,那怕再骁勇敢战,升到千卒主也就到头了。 黑施激动的双手都颤抖了,忙不迭躬身领命,连声表态一定用变态的手段去刺激、羞辱汉军,不撩拨的他们死去活来誓不罢休云云。 按理说,项昌这位中军中郎将,是没有权力提拔项声大司马的下属,但他身份特殊,除了是中郎将,还是霸王的唯一儿子,真能说动霸王,提拔区区卫尉也是易如反掌。 站立一旁的项庄,听到项昌这般大胆,一举将黑施拔进了中层军官行列,眉头微皱,张口欲言,最终又闭上,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来,项昌带着项庄与一干骑兵,围绕城墙走了一圈,将刚才高唱战歌,以及辱骂汉军卖力的将领都一一抚慰到,并且全部大肆提拔。 霸王退守垓下,还有十万大军,前夜那一场豪赌般的大战,在兵仙韩信手中又折了一半,如此就空出了大量的将领与军官岗位。 而这几天人心惶惶,上层像项声等将领自知败局已定,因此没有心思整顿、提拔、充实。 如此项昌可是不客气了,看着可用、敢战又士气不堕的军官,立即大肆封赏提拔,在他心中可没有身份高低的概念,怎么提拔都毫无心理负担。 于是如此一来,趁着军队高层将领无心顾及,项昌的这番骚操作可是结结实实收获了一波人心。 待抚慰、提拔军官一摊事务处理完毕,已然近乎半夜,这时项昌才终于腾出工夫,赶去城中军营见自己的便宜老爹。 一路上,根据后世史料记载的便宜老爹短暂而辉煌一生的大小点滴事迹,以及脑海中朝夕相处的记忆、印象,项昌不住细细回味琢磨起来。 很快,便宜老爹的形象在脑海变得清晰而立体,让他暗叹口气,心头有了一番明悟 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名字其实真不应该叫项籍,而是应该叫“项缺爹”才对! 在他的身上,有着鲜明的几大特质 这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的感受; 对别人经常充满真挚的感情,却又不舍得分享到手的利益; 对待伤害他的人恨之欲死,恨不得剁成肉酱,却又毫无主见,被人几句花言巧语就又立即放下了仇恨…… ——说白了,这不就是一个拥有举世无双勇力、狂傲自大,却在心智上很不成熟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如果给他个能压服住他、拥有一定智慧的爹,将他作为一柄刀用,那么他绝对会做出一番举世震惊的成就。 前期凭借着他的两个爹,他的确也做到了这一步。 先有项梁、后有范增,这两个爹指派他、规劝他,他一路就顺风顺水,宛如开挂,举世无敌…… 但自没了这两人后,他立即就开始走下坡路,哪怕东征西战,神勇无匹,却依旧挡不住颓败之势,一直到眼下穷途末路…… “看来无论是为了以后打败刘邦,还是破开当前这个死局,当务之急,都是要先给便宜老爹找个爹啊!”项昌暗暗思忖着。 当然这么说来容易,眼下楚营那有适合肩负起做霸王爹这个重任之人? 项昌想了半天,最终发现也只有一人合适,那就是自己这个儿子! 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抬头肃穆看向便宜老爹的营帐,项昌心下默然念诵着 “爹,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征战天下,——你的新爹,来了!” 。 第九章 东山再起 项昌与项庄抵达霸王驻扎的营帐,询问亲兵,得知便宜老爹正在与众将领商议军情。 项昌神色一沉,捏着腰间剑柄的手陡然一紧。 跟随他身后的项庄,也不可避免掠过一抹儿浓重的失望,原本灼热的心头这一刻像是被人泼了瓢凉水,因为项昌出色表现而泛起的那丝希冀亮光,就此再次黯淡了下去…… ——眼下深夜商议什么军情?不问可知,自然是商讨如何突破汉军重围、逃窜江东了。 那怕刚才两人在城头挫败汉军攻心毒计,保持住军心士气不堕,却依旧挽不住包括霸王在内楚军高层将领全都信心崩怀,萌生逃意。 这一刻,两人心头齐齐生出了无尽的沮丧与无力感。 项昌心下了然,自己这个便宜老爹是真被汉军打破了胆,心生惧意了,不复以前傲慢睥睨、视天下英雄为草芥的豪勇,这是要舍弃掉身为霸王的骄傲与尊严,抛弃掉舍命跟随他的五万忠心耿耿的楚军,下决心自己逃命了! 刚才他与项庄在城头上激励起了兵士的士气,那一刻无比希望这位霸王能够走出营帐,登上城头! 在那种情形下,霸王只要出现,那怕什么都不说、不做,都绝对能够将楚军士气再推高一个层次的! 然而霸王显然被一开始汉兵四面楚歌给慑住了心神,那怕后面听到了战鼓响起、战歌雄壮,却依旧激发不起丝毫斗志…… “大王一旦选择突围,多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我要去进谏,不能让大王走这条路……” 项昌虽然是长公子,却不过是一位中层的中郎将,不够资格参加这等军情议事,身为护军都尉的项庄却是够格,将项昌留在原地,焦虑而愤懑的进营帐而去。 项昌摇了摇头,对于项庄的进谏丝毫不抱期望。眼下楚军所有将领已经全部萌生突围逃窜之意,形成大势,不用说项庄这区区护军都尉,就是范增复生,他们也是绝对不会听的。 至于一直被他们当做孩子的自己,更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他们挥退,自动无视。 摸着下巴,项昌在心下连连冷笑 也许在便宜老爹以及项声、钟离昧等大将看来,只要能够突围,逃往江东,江东地广千里、民众数十万,足以东山再起! 毕竟前面有刘邦这个前车之鉴在,像彭城一战,刘邦五十六万大军的家底败了个精光,只带了十余人逃走,最后还不是东山再起了? 他们这么想是没有错! 但他们却是忘了,刘邦有巴蜀与汉中那个稳固的大后方在,有萧何那个能够源源不断给他输送军队、粮草的超级奶爸在,东山再起自然容易。 而大楚眼下真个选择突围,且不说刘邦一定会穷追不舍,绝对不会给丝毫喘息之机,即使成功逃到江东,刘邦已经扫平天下,群雄景从,率六十万大军压境,在楚军仅存几十名将领、此外军官精卒全损失殆尽情况下,急切间如何能从江东募集到足够的、可堪一战的兵士?如何能够征集到充足的粮草军饷? 江东父老的确是很爱便宜老爹,但眼下形势,江东父老面对的已不再是横征暴敛的暴秦,而是有着仁慈之名的刘邦,他们还能倾尽所有不惜赔上九族,去陪便宜老爹进行这场明显毫无胜算的天下之争? ——毕竟便宜老爹可是曾经拥有天下,却在短短四年间败输个精光,这等“高超”的水准,除了失心疯,谁又敢跟着他压注? 因此,只要选择丢弃这五万楚兵、丢弃这仅存的一点儿本钱去突围,那绝对是有死无生彻底败亡之局! 这一刻,拼命忙活了半夜的项昌,发现事情又回到了原地,几乎等于毫无寸进,摆在自己面前的依旧还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早已不再将希望一味寄托于别人身上,真正信任的只有自己的项昌,用力拍打着脸颊,呼吸着清冷的夜间气流,拼命振作起颓丧的精神,皱紧眉头,无比焦虑的飞快思虑着 “老子重生了这一世,还没有活够呢,绝对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能就此放弃!我想想、我想想,还有什么手段可以用,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要不放任老爹突围,自己留下来,整顿五万楚兵,继续与汉军干?不成,妈的,不用说韩信、英布、彭越那几个孙子,就是灌婴、樊哙、曹参、周勃、夏侯婴这些货色,也不是自己这个毫无带兵经验的小白所能抵挡的?” “麻辣比的,那一线生机,或者说,那一丝转机到底在那儿?莫非真个是生机已经错过,彻底有死无生了?” “长公子,大王提前留下话,让您回来后,先到他寝室营帐等他。”这时一位亲兵走过来,对他道。 项昌点头,一边依旧紧张思索着,一边本能跟随亲兵,走进了便宜老爹的营帐。 一进去,项昌眉头一挑,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浓重血腥气! 接着见两名亲卫抬着一个人来高、合抱粗细、捆扎好的布帛卷,向帐外走去。 在布帛卷的一端,还有一束乌黑凌乱的长发耷拉出来…… 此外大帐内,几案倾倒,摆放的各类器物、军情帛书,以及便宜老爹的衣物甲胄,乱糟糟丢了一地。 好像便宜老爹在这儿大发了一番脾气! 而便宜老爹从不离身的那柄霸王剑,此时也直直插在营帐地上! 看着这柄宝剑,以及锋刃上面的那抹儿刺目的血痕,项昌心头狂跳,自穿越后,一直心神集中在如何挣扎求生求存、从而被他忽略的一件事忽然涌了上来。 于此同时,这具身躯也有一股淡淡的悲伤泛起。 就在这个营帐,显然刚刚发生过了那个历史名场面——霸王别姬! 他穿越而来,与虞姬自然没有什么感情,之所以依旧有些伤感,显然是这具躯体身为晚辈,与便宜老爹这位夫人的多年母子情感。 当然,虞姬不过是项羽侍妾之一,并非项昌生母。项昌母亲,是在江东时,项梁为他娶的江东严氏嫡女。项羽跟随叔父项梁带八千江东子弟起兵,征战天下,严氏就被留在了江东。 后来项羽建立西楚,虞姬得宠,一直也就没有将严氏接到彭城…… 项昌眼下可顾不上这些,驱散这股没来由的悲伤,定定看着那柄宝剑,忽然心头一道亮光划过,——这一刻,他似乎真正看到了那一线生机之所在! 一时间他精神高度集中,暗暗飞快算计、谋划、推断着,渐渐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忘怀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 第十章 棺材瓤子 “隆儿、隆儿……”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无比熟悉、极为沉穆的声音在他耳边接连响起,将他忽然惊醒。 于是,在穿越了四五个小时之后,项昌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便宜老爹。 细细偷眼打量了便宜老爹一番,楚霸王如同历史记载一般无二,身材高大雄伟,目生双瞳,面目英挺凛然,宛如神祇,随随便便站立那儿,却自有一股山岳般伟岸雄霸、不可撼动的气势流露。 “刚才你在城头鼓励士气,做的很好,终于能够给为父分忧了!” 项羽面带忧虑,拍了拍项昌肩头,有些应付的随口赞许着儿子,并且果真绝口不提项缠的谗言。 项羽教育孩子的手段,是跟叔父项梁所学。以前他少年时,每逢他做对了事情,项梁也总是不吝赞许。当然,对于他做的不对或者不足之处,也是会立即给他指出、纠正。 这是他们项氏家族多年传承,对于家族子弟,特别是嫡子的培养,一直不遗余力,带在身边时刻教诲。 项昌看着自己的便宜老爹,当前年方三十二岁,正是处于一个男人无论精力、体力、智力、能力,都是最为巅峰的黄金时刻。 不像刘邦那个老菜帮,五十多岁,整个一棺材瓤子。 只可惜,根据历史轨迹,自己这位英气霸道、神勇无双的便宜老爹,即将迎来他人生的最终章。 “回营帐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到此处集合。” 虽然知晓突围已成定局,真正听便宜老爹亲口说出,项昌依旧禁不住生出浓重的失望。 “战场上一时胜败算不得什么,相信为父,咱们总会重整旗鼓,再次杀回来,与刘邦老儿决一死战的!” 项羽无疑还是很在意自己在儿子心目中形象,似乎看出了项昌的失望,双手按着他的肩头,神色郑重的道,像是做出了一个承诺! 项昌暗吸口气,强颜一笑 “父王,我刚才巡查城防,提拔了一批中层将领,趁着还有点时间,我想将他们升任后的印信发下去。” 项羽一愣,面色不悦,有些不满儿子的多此一举。 然而想到残余的楚兵对自己这个大王忠心耿耿,而自己却要偷偷抛弃他们独自突围逃窜,这事儿干的简直太无耻,自己一世自诩英雄,到而今还是不可避免沦落到行刘邦那等无耻行径,老脸又是一红,也就是这是自己儿子,换作别人,恼羞之下,忍不住就要拔剑将之砍死了。 以为项昌是心下不忍,想要最后尽所能的给这些忠诚的兵士将领一点安慰,项羽沉着脸,挥手道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注意保密!” 就在项昌带着项庄转身要出营帐时,项羽又将他喊住,脸色一阵犹豫,最后还是走了过来,大手摸了摸他的头 “本来想出发时再告诉你,今夜突围,闯出汉军营垒后,咱们兵分两路。我带领一部分军队一路向南,寻找机会过渭水,向乌江,往江东,招募江东子弟,重整旗鼓。你在项庄保护下,北上前往鲁地,投靠当前在鲁地征战的李毅。” 顿了顿,项羽还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挥了挥手“——去吧。” 项昌大为讶异,愣愣看着便宜老爹,脸色复杂,空张着口却说不出话。 直到在老爹催促下,出了老爹营帐,在深秋的深夜又走了半响,他才又慢慢回过神来。 老爹最后没有说尽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却是心下了然,显然对于此番突围,以及随后的整军再战,老爹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自信。 之所以兵分两路,让自己去鲁地,就是打着他在江东举事,面对刘邦追杀一旦彻底败亡,就直接让自己隐姓埋名,在项庄、李毅保护下保全自身,平安活下去。 至于李毅将军,对老爹的忠诚也是毋庸置疑,史料记载,老爹自刎乌江,李毅在鲁地依旧抗争不止,后来见到了老爹头颅,才颓然下令投降,他自己却在老爹墓前自刎而死,追随老爹而去…… 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自己这老爹,也许匹夫之勇,也许妇人之仁,也许自大残暴,也许没有识人之明,也许不能知人善任,也许是个政治白痴,也许…… 但是,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真是没得说! 而前世传下的史料,也没有关于老爹子嗣的记载,项昌心下明悟,看来老爹的计较应该是成功了。 如此一来,自己重生后所面临的小命不保的死局,却是迎刃而解了,只要老实按照老爹的安排走,保此生平安富贵,想必是没有问题! ——如此,自己刚刚看准、计较已定、企图出手去抓住的那一线生机,倒底还抓不抓了? 一时间,深秋清寒的深夜,项昌额头居然一层汗水渗出。 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这场穿越,确凿无疑是对自己的一场考验! 自己是选择平庸平安的活,还是出生入死步步凶险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的精彩刺激的活? 忧心忡忡的想着,项昌思虑如潮,心乱如麻,一时间愣是拿不定主意。 待他再次醒过神来,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便宜叔祖父项缠的营帐前! 项昌愕然止步,呆愣愣看着项缠的华丽而硕大的营帐,沉甸甸的心头如同枷锁顿开,一时间明月满楼、大雪满江,光明透彻,再无疑虑! 前世的自己,出身寒门,资质平平,依靠悬梁刺股般的苦读得以进入九八五,毕业又凭借优异成绩与表现得以留校,几年后辞职进入一家区域性巨无霸企业,一步一步从底层、中层一直做到高管…… 期间不知有多少次完全可以停下脚步,安然躺平,衣食无忧过一生。为什么宁可忍受荆棘刺身之苦,也要艰难跋涉向上?不就是为的攀登上更高的山峰,见识更辽阔的风景? 而今,一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完全有可能站到这个世间的最巅峰,——如此不去拼尽全力一把,又怎么甘心? ——平庸无趣的漫长活,不如精彩快意的短暂生! 他仰头一声长笑发出,在项庄与一干精骑的簇拥下,快步走去,就要硬闯进去。 项缠营帐前站立的护卫,一名三旬左右、身形孔武有力的首领模样,上前一步,阻止项昌。 项昌眯着眼,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护卫首领几眼 “你叫项苟是吧?是我项氏远房宗亲,父母健在,与妻儿至今居住在寿春乡下?——知道我是谁吗?” 营帐内项缠与儿子项睢相互对坐,不知在谋谈什么,忽然见营帐门帘被粗暴掀开,甲胄森严的项昌昂然直入,不由得勃然作色,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平静了下去,沉着老脸道 “——你来做甚?” “叔祖父,听闻您老人家此番不跟随突围,而是留在垓下城准备投降刘邦?啧啧,多年夙愿得偿,侄孙这是来恭贺叔祖父啊。” 没错,刚才楚霸王主持军议,一干将领都同意趁夜进行突围,向江东逃遁,留待有用之身伺机东山再起。 而项缠却是明确表示,将带着他那一支项氏宗亲留在垓下城,不参与突围了。 东周几百年间一直战乱不断,对于那些传承数百年的贵族世家来说,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必要时候分拆家族,进行风险规避,是祖祖辈辈传下、已经刻进骨子血液里的常规操作。 故而,霸王闻言虽然心下不快,却也没有理由拒绝。 。 第十一章 如意算盘 面对项昌充满嘲弄的话语,项缠不屑冷哼 “你们父子逃窜偷生,留下这支楚军任人宰割,我却是没法儿像你们父子那么无耻,那怕自己是死,也是要为他们求一个生路!” 一听这话,项昌倒是肃然起敬,恭谨行了一礼 “叔祖父,要不是你老人家多年来一直吃里扒外,仅仅凭借这番话,我真要将你当做一个圣人了。能够将苟且偷生说得这般清新脱俗、大义凛然,不得不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这就是你老人家的真实写照啊。——既然你老人家有此心,还愣在这儿做甚?赶紧动身啊!” “动身?往那儿动身?”项缠一脸的莫名其妙。 “已经半夜,时间紧迫,你老人家赶紧动身前去汉军营投降,给五万将士谋求一条出路啊。” 听项昌振振有词的话语,项缠脸色陡然一变这小子什么意思?自己那个自大的侄儿马上就要突围逃窜了,这小子不去跟随,却跑过来逼迫自己趁夜投汉,是何道理?——他就不怕自己跑去刘邦那儿告密? 项缠摸不透项昌的用意,本能就想拒绝,然而看着簇拥他身后、兵甲鲜明杀气蒸腾的一干精悍锐卒,又沉默了。 项昌阴冷着脸,心下连连冷笑想用这五万楚军做你们父子的进身之阶,你项缠的如意算盘简直都打出胜利的交响乐了啊,——想得这般美,却放着我项昌还没有死。 他一眼看出了项缠用意,待霸王突围,身为霸王亲叔父、大楚尚书令的他,无疑将顺理成章接手这五万群龙无首楚军的领导权,然后下令楚军就地弃械,投降汉军,如此汉军不伤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大楚最后一支有生力量给拿下。 到时候,他们爷们固然是在刘邦面前立下了大功、露了大脸,但这五万楚军,等待他们的会是一条生路吗? 想什么呢!以刘邦那老贼的黑心,对老爹的忌惮,绝对会全部坑杀,彻底消除后患,一了百了。 半个时辰后。霸王营帐前。 一直归属于霸王亲领的中军精骑,挑选出的八百名精锐面容肃穆坚毅,全身甲胄,背负弓矢,长矛短剑齐备,骑在健马上静静等待着。 虽然人数众多,除了偶尔的兵刃甲胄撞击,以及战马的响鼻外,端坐马背上的八百名骑兵,丝毫声响没有发出,甚至身躯都像是石像木雕般纹丝不动。 这支一直由霸王亲领的中军,大多数是跟随霸王起家的江东子弟,大小战经历了不知多少场,堪称楚军精锐中的精锐、悍卒中的悍卒,不仅军纪严明,更厮杀经验丰富,战力惊人。 无论冲锋在前,还是退走断后,无不以一当十。无论是汉军中善于治兵的韩信的麾下精骑,还是刘邦骑兵大将军灌婴的帐下猛骑,都不堪一击。 这支精骑原本以八千江东子弟为骨架,足有三万之众,在绝世震惊的彭城之战中,跟随霸王长途奔袭,一举将以逸待劳的五十六万刘邦军给打崩溃。 而今这支精骑已十仅存一,不过残留有三四千人左右。但突围人数不能太多,故而霸王从这数千中又精中选精,挑选出了这八百名。 在八百精骑队列最前,十几名高大威猛的将领策马而立,肃穆看着最前方那个天神一般伟岸的身影。 这些残存的楚军将领还不知晓他们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反而一个个颇为振奋,很是乐观。 在他们看来,像刘邦那等软蛋,被霸王打败了那么多次,都能每次翻身,没有道理他们视若天神的霸王做不到。 没错,直到眼下他们依旧深信选择今夜突围的决策是正确的。 “项昌、项庄两将怎么还不到?来人,速速去催。”身为大司马的项声低声怒吼道。 大司马不仅有极重的兵权,还主掌军规军律,负责各级军官的任免考核,堪称位高权重,除了霸王,只有在战时统领诸军的大将军才能够压其一头。 “来了、来了……”项昌与项庄带着那队精骑,飞驰而来。 项羽见两人还是一副刚才离去时的装扮,没有丝毫改变,这半个时辰不知道瞎忙了些什么,眉头大皱。然而时间紧迫,顾不得了,项羽一挥手,就要示意大将军钟离眛下令出发,进行突围。 就在这时,项昌忽然从马背上“腾”的跳了下来,几步抢到了项羽跟前,一脸惶急的道 “父王,大事不好,项缠那老贼投靠汉军去了。他还抢走了军士挖坑想要安葬的虞夫人的尸身,带着献给刘邦,作为他投降的功劳。”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项羽重瞳圆睁,须发飞扬,怒气喷薄,牙咬得“咯咯”作响,一时间叔父都不叫了 “老贼,怎敢!” 无论项羽还是一干将领,却是没有一个人对项缠的突然投汉心生怀疑,反而生出一股果不其然的感觉。 不得不说,这也是项缠多年来一直锲而不舍孜孜不倦与汉军勾眉搭眼暗通消息所导致的后果。 在众将看来,他这么多年一直心向汉营,与刘邦眉来眼去,为的什么?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眼下霸王突围在即,他此时不投汉,还待何时?接下来残余楚兵与汉兵交锋,兵马慌乱,再万一被乱军给踩死了,却不是冤屈的眼都要闭不上? “父王,虞夫人尸身不能入土为安,反而要遭此戕害、凌辱,这如何能忍?那老贼刚走不多久,还来得及,我们追上去,将虞夫人尸身夺回来,妥善安葬。” 项昌面色愤愤,极力鼓动着自己的老爹。 项羽捏紧了手中的马鞭,额头青筋直跳,然而他用力闭上双眼,半响后,待再次睁开,已强行将愤懑怨恨压了下去,沉声道 “人各有志,他想要投汉,就随他去吧。当下应大局为重,继续突围。” 众将领无疑也不想眼下这要命关头,霸王再脑子一抽,节外生枝,而今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见老爹不上钩,居然要大局为重,宁可弃心爱女人尸身不顾,也要执行原定计划继续突围,项昌眉毛一挑,却也不气馁,继续鼓动唇舌说服道 “父王,虞夫人尸身的确是小事,但我就怕那老贼投了刘邦,为了立功,将咱们突围之事,连同奔赴江东企图重整旗鼓再战之事,都无所保留和盘托出。刘邦老儿得知后,岂能放任我们,却不要集合重兵进行围追截杀?那我们却不是死路一条?” 项昌此言一出,一干将领面色又变,齐齐高声道 “霸王,这老贼投汉,断不能留啊!待追上去,阻止他,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不妨碍接下来的突围。” 项羽闻听有理,略一思索,恨恨虚空抽了一马鞭,点头同意。 项缠是自北门前去投汉。 一干将领簇拥着项羽,就此带领八百精骑,狂龙卷地般,也飞快冲出了垓下城北门,紧追而去。 一边策骑跟随在父亲身边,项昌一边默默打量着周围一干老爹剩余的将领,暗自琢磨着还有那些可堪大用? 。 第十二章 项缠下线 便宜老爹手下将领,除了项氏宗亲将领,原先有四大战将之说,分别是九江王英布,大司马龙且,大将军钟离昧,右将军季布。 英布两年前已经背叛,投靠刘邦,而今成为合围垓下的一股强大势力,拥兵九万,与拥兵八万的彭越,分别被韩信分派在东南、东北等外围的两大侧后方,作为机动部队用。 而被分派在这两个位置,无疑也显示出刘邦对这两位诸侯王的不信任。 当然,刘邦所不信任的名单,还要再添加上韩信这位“兵仙”。 只是刘邦自知军事才能远不如他,将六十万大军指挥权交给他,完全是为了覆灭霸王的无奈之举,暗中防范他的小动作可是没有少做。 除了已经背叛的英布,大司马龙且已经战死,当前仅仅残存优钟离眛、季布而已。 钟离眛,可以说是当前楚军中勉强能够拿出手、可以独挡一面的战将了。虽然较之韩信、彭越、英布等军事奇才是大为不如,但与汉军中的灌婴、曹参、周勃等大约在一个级数。 楚地豪侠出身的右将军季布,也是称得上骁勇善战,在楚汉之战前期,多次将刘邦打得困窘无比,但他的军事才能无疑要远逊色他信守承诺的美誉。 没错,“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说得就是他! 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将领,但不是那种能够独挡一面的将领。 此外,还有中郎将丁询、中大夫桓楚等聊聊数将。 至于文臣,仅仅有右谏议武涉等数位。 可谓惨淡至极。 在项氏宗亲方面,除了项缠这位尚书令,项庄这位护军都尉,还有接替龙且担任大司马的项声,担任后将军的项它,担任前将军的项冠。 还有一个已经先项缠好几步、被刘邦骑兵大将军灌婴击败而选择投降的项襄。 此外像项悍、项婴等,在前期已经战死。 项声是项氏家族除了前期的项梁、而今的老爹,可以说唯一具有大将之才的宗亲,实则也一直领兵独挡一面。在英布背叛大楚投靠刘邦,他与龙且一道将之大败,足可见军事才干的不凡。 至于项它,只能说这位仁兄的确很“塌”!自领兵以来,说屡败屡战也行,说屡战屡败也可,总之鲜少有胜仗,无限接近于废物战将! 得益于他的宗室身份,败仗吃了那么多,便宜老爹居然不仅没有追究重责,反而依旧让他领兵,任后将军。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看出老爹在知人善任方面的短缺,同时对宗亲有过于信任、过于重用的不足。 前将军项冠,军事才能也许不足独当一面,一直带领着楚军除中军精骑外最精锐、兵士也大多数为骑兵的前军。 每逢战事,也都是做为老爹的先锋,率骑兵冲锋在前,悍勇敢战。 只可惜前夜一战,他手下的前军折损最为惨重,而今已不足万人,并且伤员居多。 …… 策马走不多远,项昌已将老爹帐下大将清点完毕。 暗数着这大猫小猫三两只的窘迫,再想到汉营中那名将谋臣如云如雨的昌盛景象,项昌暗叹口气,自然大失所望。 项缠投汉的一行人速度似乎并不快,项羽带领的八百精骑,又是千挑万选最顶尖的精锐,出城追赶不多久,已然远远见到项缠一行人的身影。 见身后一队楚骑蹄声如雷追来,当头的居然是项羽,项缠脸色一变,却也昂然不惧,冷哼一声,主动勒骑停步,静静等待。 对于自己的这位好侄儿,项缠是太了解了,早将之看的透透的,为人外宽内忌,关键时候却又拉不下脸面,将“妇人之仁”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眼下自己还是大楚帝国的尚书令、他的亲叔父、项氏家族的族长,投汉一事也是他们俩早暗中心知肚明、相互默契,故而那怕他再恼怒,也决不会动自己一根毫毛的。 不错,项缠当下就是这么自信。 两下飞快接近。 项羽勒住马,怒目自己这位好叔父,刚要说话,身后陡然“嗖”的一声弓弦炸响,一支劲箭疾射而出,电光石火,直奔项缠面门。 项缠大惊,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楚军阵营中居然有人敢当众刺杀自己,刺杀自己这位高高在上、权势煊赫的堂堂尚书令,一时间浑身汗毛炸起。 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临敌经验丰富无比,手中长矛横扫而出,间不容发之际,将那支箭矢给一举扫飞出去。 然而不等他心神松懈,在这支箭矢之后,几乎是紧贴着,又有一箭如流星破空般飞射而来。 项缠这次再也招架避闪不及,“噗嗤”一声响,端端正正,直被这支箭矢钉入脑门之中! 头顶着这根足足贯入了半截的箭矢,项缠身躯僵直,双眼瞪大,面色惊骇而暴怒,旋即全身气息暴泻,就此无力自马背上坠落下去…… ——大楚帝国尚书令、项氏宗亲族长、霸王亲叔父项缠,就此下线! 这一番变故,不用说项缠以及身后的儿子项雎,即使项羽与一干将领也是大为意外,措手不及。 众人猝然转头,就见项昌端坐马背上,手持一柄弓弦依旧余颤不息的硬弓,眼神冷厉,面色铁青。 众人心神齐齐一颤。 跟随项缠的项氏宗亲、将士、护卫,包括项雎,完全被恐惧包围,跳下马,浑身哆嗦,跪伏地上,不敢动弹。 项昌心头畅快,暗骂我去你妈的家族风险规避! 慢条斯理收起长弓,他策骑上前两步,逼视着跪地的一干项氏宗亲,冷森森道 “我项氏子孙只有站着生、没有跪着死!那怕他是族长,既然选择投降外敌,那也就是自绝于家族,自绝于列祖列宗,那也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哼,这等家族败类,要是还留他活着,那真是天大的笑话。谁要是为他感觉冤屈,包括你,项雎,都到地下与列祖列宗去说!” 跟随项羽的一干原本因为项缠投靠汉营、不免暗中也有些蠢蠢欲动的宗亲,闻言齐齐心下一寒,不敢做声。 而包括项声、项冠在内的所有宗亲,摸不透这是不是项羽暗中授权,也尽皆保持缄默。 于是,项昌身为晚辈而悍然射杀宗亲族长,这等堪称大逆不道举止,居然现场无一人出言怒斥。 这是项氏宗族之事,钟离眛等一干外臣将领自然不便掺言,表面置身事外,实则一个个心头暗爽。 在他们看来,眼下这危急局势,对于任何胆敢搞分裂、动摇军心的行为,霸王就应该施展雷霆手段,斩杀干净,进行震慑,那知他居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优柔寡断,一直保持着缄默与绥靖,让他们不免大失所望。 而今长公子项昌断然出手,不管不顾,一箭将背叛叔祖父给射死,却是让他们心气精神大为振奋。 。 第十三章 马项悬首 项昌举起长矛,环顾四周,高声道 “当前汉兵重围,形势危急,我们应该万众一心,同舟共济,谁要是再敢生出异心,叛逃作乱,一律按当前项缠处置!” 所有将领,包括八百精骑,尽皆跳下马,单膝跪地应诺。 项羽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高高坐在马上,俯视着诸将,沉声道“今夜突围,诸位还望努力向前。待脱出重围,整军与刘邦小儿再战之日,今夜诸位人人封赏,我项籍绝不食言。” 众将与八百精骑轰然应诺。 项昌见诸将与八百精骑对老爹的应诺,比对自己积极热烈的多,情知自己想要在诸将中拥有老爹的声望,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过不要紧,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并且用项缠这位尚书令人头为祭,效果也是甚佳,堪称开端良好。 项昌跳下马,检查项缠队列,意外没有发现虞姬尸身。询问项雎,项雎讷讷不敢言语,只用眼看项缠马背上的一个皮囊。 项昌心头一跳,上前打开项缠马背皮囊,自中取出了一个锦缎包裹,里面赫然盛放着虞姬的头颅。 项昌想不到项缠怕麻烦,并没有携带虞姬尸身,而是省事的砍下她的脑袋携带,一时间也是心头暴怒,只觉自己刚才一箭射死了他,有些太过便宜了他。 项羽一见,面色惨变,身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看虞姬的头颅。 身为堂堂霸王,举世无敌,却连心爱女人都护不住。而为了让自己能够突围逃命不累赘自己,为了不落入刘邦手中遭受羞辱,她甘愿自刎而死。但而今,那怕已死,却居然连尸身也保不全…… 要知道古人对尸骨可是看的无比重要,那怕到了明、清,太监死后下葬,都要将阉掉的那玩意儿放入棺中,寓意身躯齐全,没有残缺。更遑论而今的秦末。 项昌怒气上涌,将长矛重重插入地上,高高举着虞姬头颅,昂然跪在老爹乌骓马前,厉声吼道 “父亲,虞夫人在看着你,她在说,她面前的不是她深爱的楚霸王!她深爱楚霸王,那怕是死也不会做逃兵!在父亲你说出逃的那一刻,虞夫人已经决定死了!因为她所爱的楚霸王,在那一刻也已经死了。” “父亲,虞夫人在看着你,她在问你,他心中的楚霸王何在?汉军就在面前!她心中的楚霸王,虽千万人吾往矣,敌人再多、再强大,也昂然不惧,视若草芥,有大破之的信心。” “父亲,虞夫人在问你,今夜,她就看着你,看着你带着麾下猛士,再次力挽狂澜,逆转战局,重演三万大破五十六万的辉煌战绩!让刘邦那无赖,让樊哙、周勃、夏侯婴那等杀狗屠户、丧事吹手、驾车马夫,恐惧的瑟瑟发抖。” …… 项昌情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那一线的生机所在,因此拼尽全力鼓动着老爹。 他心下一直无比清楚,想要破解当前十面埋伏,仅仅保持五万楚军士气不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要抓住老爹,绝对不能让他突围而逃。 一旦老爹真个突围,那就万事皆休,历史就将还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堂堂楚霸王被一群鬣狗一路追杀,随身精骑战死殆尽,最后独身一人走投无路,自刎乌江之畔…… 当然仅仅拖住老爹不让他选择突围是远远不够,还要激发并叠加满老爹的怒气值,此围才真正有可能出现转机。 回顾老爹过往的辉煌战绩,无论是巨鹿之战,还是彭城之战,都是处于绝对劣势,堪称有死无生的局面。 然而那两战,都是老爹被彻底激怒,就此战力大增,有如神助,巨鹿之战九战九捷,大破秦军主力,战后受惊的诸侯觐见老爹,都要膝行跪地而前;而彭城之战,更是策三万精骑长途奔袭,一举横扫五十六万以逸待劳的汉军,将刘邦多年积赞的家底就此清空! 故而别人也许是怒不兴兵,但对于老爹来说,恰恰相反,正要激发他的怒气,让他怒而动兵,才能真正逼出他的潜力,发挥出他恐怖的战力! 因此刚才他在老爹营帐等待时,见到虞姬尸身的那一刻,像是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让他敏锐想到用虞姬的尸身来刺激老爹,阻止他突围,转而选择怒而一战! 于是,他提前找上项缠,逼迫他提前投汉,并且还勒令他带上虞姬尸身。他非常清楚老爹与虞夫人之间的感情,老爹看到虞姬尸身遭到羞辱,绝对会被激怒。 果真,事情发展如他所料。 只是超乎他预料的一点,是项缠怕麻烦,居然选择割下虞姬头颅带着投汉,但这无疑更触动了老爹心底的逆鳞。 霸王面孔狰狞,重瞳眸子圆睁,浑身无形气势涌动,像是一头沉睡的雄狮在缓缓苏醒。 扭转头,他沉沉看向了汉军营地。 项昌心下凛然,一股寒气冒出,暗暗嘀咕是不是有些劲头过大了? 楚霸王大戟直指汉军营地,低沉声音如同闷雷“将士们,今夜,让我们再次让汉军瑟瑟发抖,品尝到恐惧笼罩的滋味!——跟随我,取刘邦老儿头颅!” 项昌精神大振,跳起身,上前将虞姬头颅悬挂在老爹马颈之下,奋然道 “父亲,虞夫人要陪你冲锋,她要亲眼所见你是如何将汉军打得一败涂地,再展霸王雄风。” 霸王仰头一声咆哮,催动乌骓马,对着汉军营地悍然冲击过去。 包括钟离眛、季布,包括项声、项冠等一干宗亲将领,包括八百精骑,齐齐头脑“嗡”的一声,一时间热血沸腾,浑身杀意想要炸裂般,就感觉他们的霸王又回来了,就此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催动坐骑,挥舞长矛,紧紧跟随其后。 项缠的儿子项雎,连带那支项氏宗亲以及一干护卫骑兵,被丢在那儿,无人理会。 项庄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跟随霸王身旁护持,而是跟随在项昌身旁,显然已经得霸王命令,将保护项昌作为首要任务,一旦战局不利,就护持项昌逃走。 “你何必这么逼迫大王,大王突围而走,像刘邦那样随后卷土再来,还不一样?为何执意要走这么凶险的一步?”项庄策骑靠近,压低声音,大为不满的道。 项昌默不作声,好像没有听到。 。 第十四章 战术王者 千骑卷地而来,蹄声如雷,冲到汉军营垒之前,站在营垒前木头搭建起的高高哨楼上、负责警戒的哨探立时察觉,慌忙“咣、咣、咣”敲击刁斗进行示警。 然而接下来楚骑潮水般冲到跟前,万千箭矢齐发,将之射成刺猬,刁斗敲击一下哑火。 汉军营垒之前,哨楼每隔几十米建有一个,此别的哨楼哨探已被惊动,接连敲击刁斗,就此将信息传递出去。 楚军却是置若罔闻,毫不慌乱,飞快抵达汉军营寨前,却发现栅栏高树、拒马林立,挡住去路。 此番原本打算是突围,没有打算来突袭汉军营垒,故而楚军精骑都没有携带突破栅栏、拒马的器械。 暴怒的项羽策马冲到近前,粗长的大戟左右横扫,沉闷的木裂声响中,栅栏像朽木一样被轻易砸烂,接着一戟挑中一具粗大巨木钉成的沉重拒马,一声低吼,将之凌空挑起,抛飞向汉军营地而去。 这恍若巨灵神将般的一幕,将队列中的项昌眼都看直了。 而无论将领还是骑兵都毫不意外,显然都是司空见惯。 一直作为项羽前军主将存在的项冠,就要跳下马,指派一部分骑兵将栅栏、拒马给移开,这时项昌带着的那队精骑突袭上来,一扬手臂,一根根带着尖钩的绳索“嗖、嗖”飞出,扣在栅栏、拒马上,然后扭转身策马飞奔。 “咔嚓嚓……”接连巨响,尘土飞扬间,树立的栅栏与拒马就此被一举拖开! 在项昌指派下,这队精骑分成了三队,轮番上阵,最短时间内将汉军由栅栏与拒马构成的、足有三道之多的防护,借助奔马之力给彻底撕开! 汉军营地就此门户洞敞。 项声、钟离昧等一干将领齐声喝彩,一时间对项昌这位长公子颇有些刮目相看! 战场上就是这般现实,只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够赢得足够的尊重。没有实力,那怕身份再高,也得不到这些血战悍将真正重视。 项昌以前那怕以长公子之尊,在楚军中依旧存在感极低,总是被项声、钟离眛这等一等一的的重将不自觉给忽视掉,原因就在于此。 项羽也是颇为意外,收了神通,对儿子赞许点头,毫不迟疑,带骑兵冲进营地而去。 前日那番与汉军的大战,虽然损失惨重,折损过半,但对于汉军营地构建,项羽已经摸得清楚,知道在三重栅栏拒马防御内,还有两道用以阻挡骑兵冲击的壕沟。 项羽心头涌动的怒意越狂暴,越如火山喷吐般几欲毁灭一切,进入了战场,面临生死大战,反而思虑越加清晰明彻,整个人就处于一种暴怒与冷静并存、玄之又玄的境界中! 眼下他无疑再次进入了这种境界,一挥手,跟随他多年,早熟知他心意的项冠与季布,各带领一队精骑,沿着壕沟两下散开,寻找汉军留下的、颇为狭窄的进出的通道。 韩信治军的确很有一手,堪称细致谨严,不仅哨楼上有军士警戒,而今通道上也安排有汉军守护。 而这些防御措施,在以前刘邦带领的汉军时,却都是没有的。 楚军这支精骑堪称以一敌十,当下弓箭齐发,长矛纷刺,轻而易举将守护通道的汉军杀散,顺利将通道夺取手中。 项羽带领精骑,顺利过了两道壕沟,眼前,汉军营地再无遮掩防护,坦露在八百精骑面前。 项羽双眼怒火喷涌,面色沉凝如铁,他心下清楚,真正的大战刚刚开始! 然而他,心下却没有丝毫惧怯,有的只是焦渴暴躁、想要撕碎毁灭一切敌人的滔天战意。 这时已是深夜,原本汉军兵士早沉睡过去,刚才被刁斗惊醒,此时纷纷从营帐内爬出来,在长官的怒喝指挥下,纷纷进行列队。 就在楚军拖开栅栏穿过壕沟这堪称短暂的时间内,居然一支数千众的汉军,勉强列队整齐,做好了迎战准备。 ——汉军的这名将领,显然也不是凡辈,有两把刷子。 项羽依旧毫不动容,又是一挥手,八百精骑就此分成三队,在他与项声、钟离昧的带领下,宛如三条长蟒,避过正面,对着刚刚组织好的汉军的侧后就冲卷了过去。 项羽对这支精骑的指挥显然到了随心所欲、如臂使指的地步,就此无比精准的突入了汉军阵后,席卷践踏而过,将好不容易组织起的战阵给一举撕碎。 在八百精骑这套堪称细腻精准的突击之术的攻击下,汉军人数虽众,却毕竟是步兵,毫无招架之力,被杀的鬼哭狼嚎。 三支楚骑四下肆虐,将块头硕大的汉军先给一一肢解开来,然后再一块块踏碎,搅成了没有丝毫攻击力的碎末,然后不断驱赶着、聚拢着,像是群狼驱赶群羊,对着汉军正中央的大营冲去。 一时间汉军乱作一团,自相残杀、相互践踏而死不计其数。 没有临战经验的项昌,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完全被震撼住了,心下对老爹军事才情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楚军精骑虽然精锐,毕竟有人数少的劣势,老爹却就另辟蹊径,将汉军兵士给搅乱,然后驱赶着为我所用,对汉军发起反冲锋,以此弥补人数上的不足。 不得不说,老爹将骑兵高速机动的优点给发挥的淋漓尽致,真正将骑兵给玩明白了。 而更可怕的是,这战术老爹并没有进行事先排演,完全就是当前根据战场敌我实情,自然而然随机应变演化出来的,——这临战应变能力,简直堪称逆天! 怪不得老爹被后世人称为“战术上的巨人、战略上的矮子”,拥有这等鬼神不测的临战应变能力,称一声“战神”毫不为过。 而项昌也毫不怀疑,即使那个被誉为“兵仙”的男人,在这般对敌战术开创性的运用上,也是要远远逊色! 明白了老爹的意图,一直跟在队列最后面打着酱油的项昌,这时也是一挥手,他带领的那队精骑就此纷纷张弓,一支支火箭开始四下乱射! 项昌带领的这队精骑显然是有备而来,无论绳索、飞钩、火箭,都是提前预备好,一看就是打算用来劫营的。 火箭不射人,只射营帐,而今深秋天干物燥,一支支火箭落下,营帐几乎瞬息间化作了一坨坨巨大火团,熊熊燃烧! 整个营地更加乱成一团! 汉军鬼哭狼嚎,被楚军精骑驱赶着向后飞逃。 而不多久,败退的汉军迎面又撞上一队刚刚列好对列的汉军,两下对冲,就此乱糟糟搅和在了一起,一塌糊涂。 溃败的汉军后面有杀神驱赶,有火焰焚烧,只有前冲一路可逃,当下一边玩了命的拼死逃窜,一边张大口胡乱喊叫着“十万楚军杀过来了”这等惶惑人心的口号,就将迎面而来的汉军冲的立足不住,不由自主被挟裹着也开启了向后溃退之势…… 如此就像是滚雪球,八百精骑驱赶的汉军越来越多,最后足足万余之众,宛如漫野的潮水,在汉军营地浩荡冲卷,所向披靡!  。 第十五章 楚军克星 汉军主帅营帐。 夜宴刚刚结束。 眼看大楚覆灭在即,刘邦与麾下一干良臣勇将心下放松,觥筹交错,一个个喝的东倒西歪,醉态可掬。 韩信同样喝得半醉,却还能保持清醒,神色恭谨将刘邦送出营帐,在没有饮酒保持清醒的夏侯婴带领三千精骑的护卫下返回后军。 刘邦醉醺醺搂着韩信肩头,张目对左右一干将领臣僚高声道“齐王,是我大汉之干城,在军事上更是我刘邦最信重的师长。我刘邦得齐王,如龙得云,如虎得风,你们以后都要以王礼拜他,不得无礼。” 闻言,灌婴、夏侯婴、曹参、周勃等一干将领齐齐色变。 见韩信面对刘邦这等赞誉,不仅没有丝毫惶恐,进行推辞谦让,反而一脸矜持,坦然受之,旁边的陈平嘴角一丝冷笑泛起,张良则心下暗叹。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北方营地喊杀声震天,夹杂着“刘邦受死”“大楚兴、项霸王”“为夫人报仇”等震天动地的呼叫,紧接着又见火光冲天而起,焚烧营寨,宛如一个个巨大火炬,将漆黑夜空烧红半边。 刘邦身躯一抖,大惊失色,脸上醉态疏忽消失不见“项羽那小儿又、又冲杀出来了?” 一直紧紧跟随旁边的夏侯婴,叉手肃然道 “项贼突然夜袭,汉王不妨且回后军营帐坐镇,此处继续交由齐王指挥,谅项贼也翻不起多大浪花。” 刘邦一听,面露喜色,就要点头同意。 这时一名传信兵飞马来报 “项羽亲帅一千精骑,夜袭北方营地,眼下驱赶着几千溃败的兵士,对中军掩杀过来。” 韩信一听,想到刚才汉王对自己的推崇,以及前夜自己指挥诸军大败项羽却因刘邦在后军而没有亲眼见到,不免锦衣夜行,当即郑重躬身对刘邦一礼 “韩信蒙大王信重,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而今又委以主帅,尽掌兵权,敢不效死报答?大王就留在这儿,看我韩信如何再次大败项贼!” “这一千精骑应该就是项贼最后的家底,只要今夜将之覆灭,威震天下的大楚精骑将彻底败亡,再也没有出城冲杀之力,项羽将只有困守孤城等死一途!” 闻听这话,旁边的张良一皱眉头,陈平则是一翻白眼。 刘邦也呆住了,脸泛苦笑,暗悔自己刚才吹捧这厮有些过火,却让这厮当了真。 陈平咳嗽一声,淡笑着,就要出言解围,那知道周围的周勃、樊哙诸将都是没有多少脑子的夯货,纷纷高声叫道 “没错!汉王且安坐此地,看我等如何再次大破项贼!” 刘邦一听,立即面色一振,断然道 “很好!我就在此看诸位将军大展神威!齐王,你尽管下令指挥,所有将领都任你调遣!” 刘邦却没有加上“包括我”的字样,生怕这个家伙万一信了,真个派自己出去冲锋。 这种情形,张良与陈平也只能闭口,无法再说什么。 韩信精神大振,像是一名登上表演舞台、又得到重要贵人亲临观赏的优伶,浑身努着劲,充满了表现的欲望,凛然环顾诸将 “项贼夜袭,即使楚军精骑再悍勇,面对六十万汉军,又能杀伤多少?故而这极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但那怕是五万楚兵倾巢而出,只要我们防护严密,不自乱阵脚,楚军无论如何拼命搅动,都将于大局无损。故而诸位将领,同时传信外围的英布、彭越,立即整训兵士,严守营垒,没有我的军令,任何军队都不得妄动,——今夜只要能够坚守住就是大功一件。” 传令兵接令后,策骑赶往英布、彭越军传令。 曹参、樊哙、周勃等将领告别刘邦,也纷纷返回各自营寨,整顿兵士,严阵以待。 而直到这时,韩信才开始对付项羽带领的精骑。 韩信这辈子就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因此那怕面对天下无敌的西楚霸王,依旧镇定自若,指挥从容。 而受到他强大自信的感染,不仅剩余的诸将,连同刘邦都大为振奋起来。 “傅宽、薛欧、王吸、丁复,你们四将各自率领麾下三千骑兵,依次发兵,轮番狙击项贼这支精骑。你们的作用就是死死咬住楚军,不让他们继续肆无忌惮突袭营垒,同时不住消耗他的精骑,——今夜,我要项贼有来无回!” 此四将都是汉军中威名赫赫的骑将,在带领骑兵作战方面堪称经验丰富,更勇猛敢战。刘邦在大汉建立后封十八功侯,此四将都位列其中。 四将肃然接令而去。 “至于你,灌婴,整顿麾下五千精骑,前往营垒前列阵,等待我的军令。项羽带领精骑吸引我们注意力,五万楚兵将不知从那个城门冲出突袭,到时候你立即带领骑兵迎头痛击,务必将之一举击溃!” 灌婴面色肃然,沉声接令,自去整顿麾下汉军骑兵。 作为刘邦的骑兵司令,灌婴在汉营中一直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不像是萧何、曹参、周勃、樊哙、夏侯婴等,属于跟随刘邦起兵时的老班底,而是在中途加入刘邦阵营的。 在前期与秦军的作战中,虽然极为勇猛,屡立战功,很得刘邦赏识与信重,但也仅此而已,不过是刘邦麾下众多悍将的一员而已,还远跻不进一线行列。 真正让他成为刘邦极为倚重、甚至不可或缺的重要将领,是在与楚的大战中,为了对抗项羽的骑兵,刘邦特意也组建了骑兵部队,并且任他为主将。而这,也无疑成为了刘邦识人眼光毒辣的又一佐证。 像韩信似乎就是为战争所生的一样,灌婴,似乎也是特意为骑兵所生。 担任骑兵主将后,他的天赋神通就此被彻底发掘出来,开始了堪称炸裂的战场表现,楚军引以为傲、堪称汉军噩梦般的骑兵,就此逐渐失去光彩。 先是在荥阳东,与楚军骑兵的第一战,就将不可一世的楚军骑兵打得大败亏输。此后奉刘邦命开始单独带领骑兵,成为方面军主将,袭击楚军后方。期间多次截断楚军粮道,给楚军造成很大伤害,并在鲁国一带大败了楚军著名骑兵骁将项冠。 此后协助韩信灭齐,也是多次大破齐国军队,斩杀、俘虏诸多战将,并攻破齐国都城临淄,生擒齐国守相田光。 最为耀眼的一战,发生在齐国高密,在此地他大破项羽所派遣、救援齐国的楚国大将龙且与亚将周兰,周兰被他亲手擒获,龙且被他麾下骑将丁复斩杀。 随后在下邳一战,又击败了楚军大将项声,斩杀项声麾下猛将薛公;在平阳一战,再次大败楚军骑兵,俘获了当时任楚国大柱国的项它。 而史册上他最为高光的时刻,是项羽自垓下突围,他受命率五千骑兵追击,并最终逼迫项羽自刎乌江之畔…… 纵观在楚汉相争中的灌婴,简直堪称是大楚骑军的克星,楚国的一流大将不是死在他手里,就是被他打得大败亏输,最后连不可一世的霸王项羽都被他逼杀……  。 第十六章 老爹威武 见韩信思虑周密,布置万全,堪称汤水不漏,刘邦暗松口气,感觉留在中军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儿。 当下在韩信邀请下,欣然爬上了营帐前木头搭建、数米高的瞭望台,远远观看北方营地的大战。 不得不说,韩信不愧被后世誉为兵仙,治军的确让人叹为观止。 随着曹参、周勃等诸将回到各自军营,召集各自麾下将领整顿兵士,或集结固守营垒,或列队暂退避楚军锋芒,法度谨严,楚军驱赶的一万多彻底溃败而败的汉兵漫山遍野冲卷而来,不仅没有滚雪球般越滚越多,反而面对汉军的坚守反击,飞快消耗下去。 而紧接着,根据军令,傅宽带领三千骑兵汹汹杀到。 在此前汉楚战争中,傅宽一直在韩信麾下任将,是韩信极为倚重的骑兵将领,因辅助韩信灭齐立有大功,后被封为“阳陵侯”。 见楚军驱赶着仓皇败逃的汉军冲卷而来,傅宽一挥手,三千骑兵张弓搭箭,箭矢齐发,败逃的汉军最前面的数百人就像是被割的麦子,齐刷刷倒了下去,一时间哀嚎声、惨叫声充斥战场。 汉军溃逃冲击之势,为之一滞。 紧接着傅宽带领三千骑兵声势动天,对着溃败汉军就践踏冲击而来。 溃败的汉军想不到自家的骑兵这般冷酷,会对他们发起冲锋,——步兵本来面对骑兵就只有挨虐的份儿,更何况他们这些心胆俱丧、毫无战心的溃败逃兵,顿时死伤惨重,鬼哭狼嚎,拼命四下胡乱逃窜。 项羽早看到这支骑兵,知道汉军这是打定了骑兵对战的主意,冷笑一声,毫不迟疑,丢开这些败逃的汉军,对这支汉军骑兵冲卷过去。 论说骑兵对战,楚军怕过谁来,当年纵横天下的大秦精骑都不堪一击! 至于说敌骑人数众多,呵呵,楚军精骑打得那一仗不是以少胜多? 见楚军精骑迎面直直冲来,虽然仅仅千骑,气势却恍若千军万马,声势骇人,傅宽心下一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长矛一指,带领三千骑兵对着楚军精骑迎击了上去! 两军骑兵就此悍然对冲,眼看两道巨潮越来越近,即将狠狠撞击一起,而冲击起来的汉军不可避免暴露出了兵员素质参次不齐的缺陷,队列拖拖拉拉的拉长,战线出现巨大空隙。 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的项羽一声长啸,忽然一拨马头,带领千骑斜刺里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让开了汉军笔直冲来的锋锐,转而斜刺里从侧后方狠狠切入了汉军骑兵中,却是将楚军精骑的短小精悍、灵活机动,以及如臂使指的自如,发挥的淋漓尽致。 像是一柄利刃切入了奔跑犍牛的腰肋,楚军精骑纵横践踏,肆意冲杀,傅宽麾下的汉军骑兵被冲击的马匹倒毙,断刃乱飞,肢体碎裂,惨烈的一塌糊涂。 特别冲锋在最前的项羽,手中一根大戟如怒蛟翻海,所向披靡,身前所遇的汉骑、汉将一扫一大片,往往连人带马一举砸碎。 所遇无一合之将,非死即伤。 傅宽麾下的这三千骑兵就此被给一举洞穿,完全不堪一击,彻底崩溃! 傅宽回转头,发现三千骑兵后半截已经没有了,而楚军精骑调转马头,从后方对他反卷冲来,一时间心头狂跳,也是见机分明,快马一鞭,带着崩溃的骑兵直直向着西方败逃下去。 此番接战,傅宽才真正明白自己与举世无敌的楚霸王之间倒底差距有多大,与这个魔神一般的男人一比,他就如同蝼蚁,都没有与他对敌的资格! 将傅宽三千骑兵打崩,项羽一抬眼,发现前面又出现两将,各带领三千骑兵列阵以待,而今一声呼喝后接连冲卷了过来,一副丝毫不给楚军骑兵喘息机会的架势。 项羽面沉如水,双眼喷火,如法炮制,带领八百精骑接连又破开了薛欧、王吸两将的两支骑兵! “老爹威武!” 被项庄与一干中军骑兵严密护在中央位置的项昌,见老爹大发神威,带领区区不足千骑,却愣是上演了以少胜多的帽子戏法,接连大破三支三千之众的汉军精骑,并且一直冲锋最前,一人斩杀汉骑汉将不知几百人,一时间热血涌动,口干舌燥,心头对老爹的崇拜简直无以复加。 前世读史,读到老爹在江东起兵时一人斩杀会稽太守府百十人,在落难乌江时被汉军重围,一人斩杀汉军汉将数百人,当时颇为不信,以为是太史公偏爱老爹,故而言辞过于夸大,而今亲眼目睹,却是真正心服口服。 怪不得老爹那怕身上布满槽点,依旧那么多将领士卒甘愿追随他,并且宁死不悔,而今在这生死战场上,项昌才有所觉悟与理解。 感情老爹就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战神,自身的霸气、勇气、武力,通过战场这个最直观的所在,给淋漓尽致展现出来。 而崇拜强者,追随强者,服从强者,一直是人类的天性。 故而那怕明明知晓跟随老爹路越走越窄,眼看走进了死胡同,无论一干将领还是众多士卒依旧热血上头,不管不顾,舍命跟随。 一口气将傅宽、薛欧、王吸三名勇将带领的骑兵给接连凿穿打崩,楚军精骑士气正盛,虽然处于汉军大营之中,却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前夜项羽带十万大军与韩信大战,一开始他带精骑冲锋,将韩信占据绝对优势的中军都给冲杀的立足不定,大败亏输,只是骑兵冲的太快,而汉军左、右军又合围上来,将楚军冲锋的骑兵与后面的步军割裂开来,才造成了最终功亏一篑。 然而即使面对那等重围的不利局面,楚军骑兵从前冲转为回救,依旧将被围困的楚步兵给救出,安然退回垓下城。 而今没有步军累赘,这支精骑虽然不足千骑,突袭营垒却是正好发挥出优势,反而战力飙升,驰骋汉军大营如入无人之境。 此时丁复引三千骑兵堪堪抵达战场,杀得正酣、宛如一条黑龙的楚军精骑,一见之下,张牙舞爪,气势如雷霆滚地般继续冲杀过去。 丁复是汉军一名智勇双全的将领,在跟随刘邦平定三秦,以及前期汉楚之争中,都立有赫赫战功,特别在潍水之战中,受灌婴节制的他,一举斩杀了楚军大将龙且,让他威名远扬。 此前的傅宽等三将比之他都大为不如,只是他不是刘邦嫡系,是属于刘邦大舅哥吕泽的心腹,故在汉开国十八功侯中仅居末位。 亲眼见楚军一千精骑一口气连破傅宽、薛欧、王吸三支骑军,将足足近万的汉骑给打垮打崩,汉骑兵与楚骑兵之间巨大的差距,那怕丁复久经战阵,依旧看得浑身觳觫,几乎坐不稳坐骑。 身为主将的他犹是如此,身后的三千汉骑更是一阵慌乱,全身冒汗,眼看楚军精骑凶神恶煞般越冲越近,不知是那个兵士发出一声惊叫,抢先扭头逃窜,局面就此彻底败坏,三千汉骑不等接阵,居然四下溃散而逃。 而身为主将的丁复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趁乱混在乱兵之中,跟随着窜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聪明人! 对于这一幕楚军精骑也是见得多了,毫不意外,无比从容的衔尾一阵追杀,韩信寄予厚望派遣出的四支汉军骑兵,就此全部被杀退击溃。  。 第十七章 有勇无谋 “霸王威武,夜袭汉军营垒,如入无人之境,杀得六十万汉军落花流水!” “刘邦老儿,你死那儿去了?当着万千汉军的面,可敢与我家大王单挑?” “刘季,虽然你便宜老爹是乌龟,你身为万千汉军主帅,可千万不能做缩头乌龟啊!” “堂堂汉王,弄了半天就是一个龟孙!汉军弟兄们,身为好汉子,认这么一个无耻之徒为主子,羞也不羞?” …… 楚军精骑放开喉咙,放肆痛骂,声响震天,透露出一股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气势,就想逼迫汉王刘邦现身。 汉军无论骑兵还是步卒,尽皆骇然变色,被震慑在当场,愣是无一将一卒敢出击。 而被楚军精骑这么辱骂,主帅营帐处却是寂静无声,并不见汉王刘邦露面,算是将缩头乌龟名号给坐实了,汉军兵士禁不住心气沮丧,士气更为低迷。 催动乌骓马在汉营突袭的项羽心头恨恨,然而刘邦摆明了不要脸、耍无赖,他又能奈何? 毕竟六十万大军,漫无边际,谁知道这龟孙躲在了那儿。 当下一挥手,带着楚军精骑在汉军大营中绕出一个半弧,向垓下西城门退走。 此时楚军精骑已经由城北汉军营地冲杀到了城西,战果堪称丰硕。 项羽心下清楚,自己这支精骑毕竟人数太少,眼下战力已经消耗大半,不趁着汉军被一时震慑住,见好就收,真个继续冲杀下去,待汉军步卒四面合围,被彻底缠住,就怕真个要覆灭此地。 毕竟他们可是一支孤军,没有后续接应。 要知道,眼下汉军主帅可是韩信,而不是刘邦。 对于韩信用兵的细腻阴辣,项羽也是大为忌惮。楚军虽然精锐无匹,无坚不摧,然而遇上他,像是落入了蛛网一样,一道又一道蛛丝不住缠来,锐气就被慢慢消耗,时间一长,不免生出有力使不上的怪异感觉。 像刚才汉军四将带骑兵与自己楚军对冲,显然就是他的手笔! 站在瞭望平台上观战的韩信、刘邦,在营帐处处篝火、火把的照耀下,远远见楚军精骑接连大破汉军四支骑军,此时又听到楚军精骑肆无忌惮的嚣张辱骂,尽皆色变。 刘邦心下敲鼓,不住眼看着旁边的夏侯婴,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发抖,已经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 他是真被项羽给打出了心理阴影! 至于楚军的辱骂,他就像是没有听到,自动过滤掉了。 韩信饶是很高估项羽精骑的战斗力,而今见派遣出的四大战将居然轻而易举被接连击溃,依旧忍不住大讶,而今见楚军精骑开始退却,立即传令左军将军孔熙、右军将军陈贺率部合围,务必不能让项羽逃了。 历史上孔熙与陈贺远不如萧何、曹参、樊哙等有名,也不在汉初十八功侯之列,但也是自芒砀山起兵就跟随刘邦的老人。而自韩信被刘邦拜为大将军后,一直被刘邦派遣在韩信麾下任职都尉。 而今合围楚军于垓下城,韩信被刘邦任命为主帅,就自然而然摒弃掉了曹参、樊哙等将领,转而将左、右军主将这等要紧的位置,交给了多年配合默契、相互熟知信任的孔熙与陈贺。历史上在汉朝建立后,孔熙被封为蓼侯,陈贺被封为费侯。 这时,张良方才派遣往垓下城下探听城内消息的裨将,引着背着项缠尸身、哀哀痛哭的项雎,前来瞭望台下拜见。 果真项昌所料不差,项缠一直与张良暗通曲款,张良刚才派遣裨将探听垓下城内信息,就是联络项缠。 听闻项雎刚刚自垓下城内逃出,半途项缠还被霸王儿子给射杀,韩信精神一振,抢在张良之前,细细一顿询问。 得知项羽及一干将领臣僚被四面楚歌恐吓住,心境崩坏,今夜是抛弃了五万楚兵企图突围逃窜,只是被长公子项昌蛊惑,忿而追杀投汉的项缠,转而又愤怒虞姬尸身被毁,放弃突围计划,转而夜袭汉军营地而来! 自项雎无所遗漏的陈说中,韩信敏锐把握到,城内五万楚兵是被项羽给抛弃的,故而项羽这支精骑就是孤军,根本没有接应,心头大喜,立即传令灌婴带五千汉骑追击,务必将之覆灭! 项羽这支精骑即使战力再强,而今征战半夜,也是疲惫之军,面对灌婴五千以逸待劳的汉军精骑,绝对有死无生! 张良借着火把看着项缠尸身,额头端端正正插了一根箭矢,双眼瞪大,面色惊骇、愤怒又绝望,轻叹口气,拍着项雎肩头,温声道 “我与你父多年至交,而今他惨遭不幸,委实可叹。不要伤心了,好生安葬,以后我就是你的亚父,且跟随我身边吧。” 刘邦见项缠已死,对项雎就没有多大兴趣,都没有从瞭望台上下来,完全交由张良打发。 项雎心下失望,痛哭着跪地叩谢。 这时项羽带领楚兵精骑已轻松突破曹参、樊哙两军的合围,并且将一部分汉兵驱赶进壕沟,将壕沟生生用人身填平,就此战马践踏着,轻松从汉军营地杀出,策骑向着垓下西城退却返回。 一直耐心等待的灌婴,这时终于接到韩信军令,精神大振,就此带麾下早已集结完毕的五千汉军骑兵,从营地前的侧翼冲出,对着退却的楚军急追而来。 灌婴冲在最前,此时即将天明,但距离过远,他仅仅能够隐约看到前方急急策马逃向垓下城的楚骑,却无法看的清晰。 侧耳听着楚军战马的蹄声,他嘴角一丝冷笑泛起,心头大定。 征战半夜,楚军战马体力明显有些不支,再暗暗估算到垓下城的距离,汉军骑兵绝对会在楚骑返回垓下城前将之追上截住! 而灌婴还自韩信军令中得知,项羽这支精骑就是一支孤军,城内并无接应,如此那里还能留手?完全放开了胆,全速来追。 想到项羽而今不过是强弩之末,麾下千骑也剩余不过一半,自己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五千骑兵,只要追上,一举将之灭杀,堪称毋庸置疑。 真个在今夜将威震天下的霸王给斩杀垓下城下,这等荣耀简直天下侧目,足以盖过以往所有功绩,不仅这辈子,后世势必也将传颂自己的威名! 这般想着的灌婴,心头禁不住一阵阵灼热泛起! “将军,项贼今夜突袭汉营,将自己置身险地,最终却一无所获,于大局无补,这为的是什么?不会暗藏着什么阴谋吧?”偏将骆甲紧紧跟随灌婴身旁,皱眉大声道。 “呵呵,你多虑了,项贼就是一介有勇无谋的匹夫,今夜的突袭,不过是狗急跳墙徒呈勇力的无奈之举。赶紧追击,万万不能让他跑了,大楚覆灭,就在今日!”灌婴摆了摆手,神色自信道。  。 第十八章 梭哈时刻 随着追击越近,借助朦胧的晨曦,前方急急驰骋的楚军精骑已隐约可见,约莫相距已不过百米。 而同时,远远的,垓下城的轮廓也出现在视线内。 灌婴情知一定要在楚军冲到城墙前将之追上,否则城墙上箭矢射下,城内楚军出城接应,就将功亏一篑,故而死死盯着楚军,一夹马腹,马鞭狂抽,坐骑速度陡然加速,一口气冲出了队列,冲在最前! 能够将楚军中项冠、项声、项它、龙且等一流大将尽皆击败,灌婴为将自然不是徒呈匹夫之勇之辈,实则与楚军对战中,堪称智谋过人,战术运用精妙绝伦! 然而同样,在必要时刻,他也敢倾尽全力,压上所有,放胆一搏! 多年征战无疑让他深深明白,在紧要关头要是还不敢拼命,那只能沦为战场的炮灰,成为别的将领攫取辉煌战绩的踏脚石! 而今对灌婴来说,无疑就又到了梭哈的时刻! 如此他自然不再丝毫留力、留手! 随着他骤然提速冲在最前,周围跟随他日久,对他作战风格极为熟悉的汉军将领精骑,陡然间精神大作,像是接到了冲刺的号令,不约而同全力策骑,全速冲击! 八十米! 七十米! 六十米! …… 眼看着前方飞逃的楚军越来越近,落在最后的楚骑身形甲胄已清晰可见,灌婴冷峻至极的面容一丝残酷的笑意泛起,像是看着一头落入笼中的野兽。 这一刻,他心头无比自信! 四个踌躇满志的大字随之浮现心头 “大局已定!” 他举起右手,就要指挥身后精骑分成左右两队,环绕追击,抢先在楚军冲到城下前将之兜住,彻底包围! ——在垓下城下,将这支楚军残余的最为精锐的精骑给团团围困、一举灭杀,包括楚军视若神明的楚霸王给悍然斩杀,那对垓下城内残余楚兵的士气绝对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根本无需再攻,就将军心崩溃,乖乖投降! “想不到灭楚的最后一战,居然结束在自己手里!堂堂楚霸王,也将被自己斩杀!” 就在灌婴踌躇满志亢奋思忖着,一时间连自己将来会被封为什么爵位都想了个七七八八,“铛铛铛……”前方飞逃的楚军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响亮的刁斗敲击声! 灌婴心头一凛,多年征战养成的战争本能,让他陡然一阵不安泛起! 就在他要喝令诸将士戒备之际,好像为了成全他的预感正确、不让他的不安落空,忽然闻听周围喊杀声震天,就见四面八方影影绰绰不知多少楚军冒了起来,万箭齐发,如暴雨骤降,对着全力冲击不可避免队列拖拉的老长的汉军骑兵,倾覆而下! 与此同时,地面上还有一根根绊马索崩起! 全速冲击的汉骑眼看胜利在望,即将追上仓皇逃窜后继乏力的楚军,展开单方面快意宣泄的屠杀,那里有丝毫防备? 横七竖八的一根根绊马索就此将无数匹快冲的战马给绊倒在地,战马长声悲鸣中,载着骑兵重重砸在地上,滚成一团,一时间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前面的汉骑被绊马索绊倒,后面的骑兵收势不住,如巨浪拍岸般乱糟糟践踏过来,生生将滚地的汉军践踏成了肉沫! 而后面骑军源源不断冲击过来,又狠狠撞击到胡乱践踏的骑军,如此前后胡乱相撞,不知多少骑兵纷纷从马上飞跌出去,满天飞人,颇为壮观。 逶迤落在最后方的骑兵,见前方中伏,人仰马翻,一片哀嚎惨烈,慌忙拼命勒住坐骑,堪堪在撞做一团的战场边缘收住前冲之势。 然而不等他们高兴庆幸一番,密集的箭雨已经劈头盖脸爆射而来…… 骑军为了保持机动性,身上都是穿着轻便的皮甲,而今面对犀利狂暴的箭雨,“扑”“扑”密集沉闷的箭矢入肉的声响泛起,惨叫连连,下饺子一样接连从马上掉落下来…… 好不容易避过了阴毒的绊马索,抗过了肆虐箭雨的洗礼,残余的汉骑不等惊魂稍定,喊杀声震天的楚军又自四面八方乌泱泱一拥围上,操持着矛、戈、枪等长兵器,上搠骑兵,下敲马腿,对他们展开了冷酷血腥的收割…… 面对楚军这上、中、下立体环绕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摧残蹂躏,五千骑军算是倒足了血霉,不多久工夫已折了一多半。 而遭此重创,五千骑军彻底胆寒,完全失控,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或者反击。有些反应快的直接狂抽战马,向着一个方向埋头猛冲出去,企图逃脱。 然而冲出不多久,就见前方赫然出现了一根根大腿粗细的巨木钉成的三人多高、房屋大小的拒马,削的尖尖的木刺直挺挺的对准了他们,散发着人马勿近、敢于冲击者死那无情冷酷的气息! 侥幸未死的骑军心头完全绝望楚军这是铁了心要将他们五千精骑给全歼在这儿啊! 有些汉骑逃的昏了头,收势不住,硬生生撞击过去,被拒马连人带马洞穿刺透,挂在上面剧烈的扭曲挣扎,哀嚎不已…… 整个战场却是完全变成了楚军的屠杀场,宛如血腥地狱,惨绝至极。 仓皇回头,将这一幕完全看在眼里的灌婴,一时间一颗心由漂浮在高高的云端,骤然急剧坠向无底的深渊! ——完了! 这是他脑海中再次清晰浮现出的两个字! 此时灌婴那里还不清楚,分明是垓下城内的楚军趁着项羽吸引了整个汉军营地所有人的心神,开城门倾巢而出,神不知鬼不觉埋伏此地,就此狠狠阴了他们这一把…… 裤裆发凉!手脚发凉!头心发凉!身躯发凉! 这位身经百战的猛将感觉整个人都凉透了,凭借本能骑在马上继续惯性前冲着,短时间内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而回头的一瞬间,他却是自紧紧跟随身侧的李必、骆甲两员将领脸上,看到了茫然与呆滞! 如非亲眼所见,灌婴根本不能相信自己这两位精干骁勇的猛将,脸上也会出现这等无措的表情! 显然两将与他一般无二,由即将取得大胜的巅峰一下跌入落入陷阱眼看败亡的深渊,这巨大到不可估量的逆转,直接将他们心境击垮,整个人给造懵! 李必、骆甲却是当年横扫天下的大秦骑兵军团的骑将出身,投降了刘邦后,帮助刘邦组建起了抗衡大楚精骑的汉营骑军。 在选任汉营骑军主将时,刘邦就有意任命他们两人,是两人自知资历浅薄,又是降将,不能服众,故而识趣的进言刘邦另选名将,他们两人辅佐,如此主将才落在了灌婴头上。 灌婴之所以随后能取得对楚精骑的屡战屡胜,此二将居功至伟。 然而今夜,却是在他们最为踌躇满志、最为意想不到的情形下,遭遇到了他们此生最为惨烈的败局…… 命运之神就是这般的冷冽残酷,在他们感觉到自己即将攀登到此生功业的最巅峰之际,轻轻一推,就此轻易将他们推跌入了无底的深渊。 埋伏此地的楚军,多日来在汉军手里接连吃败仗,都憋了一肚皮火气,见神明般的大王被追杀的这般狼狈,更是怒火喷涌,而今杀戮起汉军骑兵来是奋不顾身,手狠心黑,毒辣无比。 灌婴用矛杆狠狠敲击自己小腿一下,借助剧烈的疼痛,强行自震惊惶恐中挣脱出来,就要扭转马头,带领身边的一干将领、骑兵回身救援,一抬头,疏忽双眼瞳孔急剧收缩,面色骇异。 就见前方急急逃窜、眼看被他咬住的楚骑,潮水般继续向前飞卷,却将一员目生双瞳、浑身煞气涌动的魁伟将领给留在原地,勒骑静静等候着他! “楚霸王!” 眼下的灌婴可没有丝毫灭杀项羽的心气了,反而心胆俱寒,几乎不假思索,狠狠一勒坐骑,猛然转弯,向着右侧落荒而逃! 他却是将惨遭杀戮的汉骑就此抛弃,抢先逃命起来。 于是,此番换成项羽死死盯着灌婴身影,策骑紧追不舍了! 他手下大将龙且就是被灌婴击败而死,而今那里又肯放过他? 紧紧跟随在灌婴身后的两名将领李必、骆甲,身旁犹有几十汉骑簇拥,这时见主帅危急,当即策骑对霸王冲杀过来。 楚霸王须发贲张,双眼圆睁,张口一声巨吼,将两将与一干汉骑惊的几乎落马,仓皇而退。 急急退撤的楚骑这时兜了一个圈子,也开始反冲回来,面孔狰狞,不住厉声吼叫着,将李必、骆甲两将连带几十汉骑就此给一举淹没……  。 第十九章 黄金搭档 霸王策马紧追,他坐下的乌骓马虽然神骏至极,毕竟驰骋了半夜,而灌婴的坐骑是一匹赤红鬃毛的高头大马,四蹄如钹,腿长臀圆,也是难得的良驹,眼看着居然越追越远起来! 项羽大怒,将手中的大戟一掂,又倒提转为横持,侧身振臂,骤然飞投出去! 大戟划过一道弧线,如利刃捅入膏油,深深没入了赤红骏马后臀! 赤红骏马一声凄厉嘶鸣,轰然倒地! 灌婴随之也被重重砸在地上! 项羽冲到近前,飞身下马,拔出足有五尺长、巴掌宽的霸王剑,高举过顶,对着灌婴兜头狠狠劈了下去! 灌婴仓促爬起身,生死关头,脸庞也一抹儿狠辣浮现,双手举起长矛,用力一架! 一声巨响,灌婴的长矛居然硬生生被霸王给砍折,居中断成两截,同时身躯如遭重击,剧烈一颤,右膝重重跪在地上! 而项羽宽大锋利的霸王剑,愣是也被巨力给反震崩断! 项羽也被反震的向后退出两步,后退途中,又飞起一脚正中灌婴肩头,将他给狠狠踹飞出去。 灌婴在地上翻滚两圈,手臂一撑,跃身起来,双眼血红,双腿一蹬,庞大身躯凌空,向着项羽当头扑来,断裂的半截长矛的矛尖狠狠刺向项羽面庞。 整个人如同凌空飞扑野兔的雄鹰,透露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灌婴不愧是刘邦麾下有数的猛将,情知逃是逃不了了,就此舍弃贪生之念,转而以一股同归于尽的打法,拼死一击,企图拖上项羽一起上路。 可惜他却是忘了项羽可是号称“霸王”,神勇千古无二,当年收服桓楚时,四名健壮大汉抬不起的巨鼎,被他一人轻松高举过顶! 论说正面对战单挑,放眼当世,项羽却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项羽侧头轻易避过,身躯一扭,右腿挟带劲风狂扫而出,正中灌婴腰肋。 这一腿格外的狠,灌婴被踹飞出足足六七米远,重重砸在地上,口鼻溢血,挣扎着半天爬不起身。 项羽缓步走上前,眼神冷漠,面色冷酷,左手抓着灌婴脖颈将之拎起,如壮汉玩弄婴孩,然后右臂一翻,手中残留的半截巨剑,硬生生捅裂他的甲胄,深深捅入胸口! “这一剑,是代替龙且给你的!” 俯视着身前完全被他庞大身躯所笼罩的灌婴,项羽声音冷酷、霸道、高高在上,如同肆意夺取人生命的魔神! 双眼死死盯着项羽,灌婴到死一句话没有说,最后一口气不散,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就此定在了当场! 项羽却丝毫没有尊重敌军猛将的意思,拔出灌婴腰间的长剑,就用他的剑割下了他的头颅,转身面向跟随他突袭汉营的精骑、设伏围歼汉骑军的将士,高高举在半空,睥睨四顾。 这时战场也接近尾声,灌婴率领的五千汉军最精锐的骑兵,仅仅逃走不足道的聊聊数百,包括主帅灌婴、两名偏将李必与骆甲,全部断送在了这儿,可谓全军覆没! 夜袭汉营全身而回,而今在这垓下城前又取得如此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眼看大王高举着汉军骑将主帅人头,楚军从上到下大为振奋,也纷纷高高举起兵器,对着项羽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大王!” “大王!” “大王!” …… 待众军士高呼告一段落,亢奋的情绪稍稍平复,大司马项声与大将军钟离眛立即指挥着他们开始清扫战场。 虽然取得了这一场局部大胜,但毕竟汉军大军还在虎视眈眈,他们还处于绝对劣势,不能轻忽。 也有军士这时将乌骓马下脖颈下悬挂的虞夫人已然残破不堪的头颅解下,送回垓下城,与尸身一起妥善安葬。 项羽随手将灌婴头颅丢给了近前来护卫的项冠,又向着指挥打了这场漂亮伏击战的楚军将领招手,道 “你叫什么名字?眼下任什么军职?” 这名将领极为年青,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身材健硕硬实,举止干练。自伏击结束,他一直一脸仰慕,不住偷眼看自己的大王,而今见无比崇拜宛如战神般的大王招呼,忙不迭跑过来,躬身行礼,亢奋的满脸通红,高声道 “大王,小将名黑施,原先是大司马麾下一名千卒主,昨夜被长公子升任为卫尉!” 项羽一愣,一阵默不作声,半响,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 “隆儿对我说过你,并说这一战如你打的漂亮,就升你为裨将!这一战将汉军五千骑兵精锐给一举灭了,你打得很漂亮,自此后你就是裨将了,划归长公子项昌统领。” “谢大王!”黑施大喜过望。 在项声与钟离眛的指挥下,投降的近千汉军被收拢起来严密看管,其余战死的汉骑,无论身上的甲胄兵刃等装备还是随身携带的干粮清水、急救药包,都是当前楚军紧缺急需的,全部一一剥夺、搜刮干净。 至于尸身,就那么乱七八糟丢在当地。 而最让楚军惊喜意外的,是凭空得到了两千余匹完好无损的战马! 大楚可是以骑军立国,有了马,战力就会暴增。只可惜连年不间断苦战,骑军急剧损耗,又缺少必要的补充,像当前垓下城内残存的五万将士,骑军仅仅不过两万余而已。 故而当下大楚骑军最为紧迫最为急缺的,就是战马。 添加了这两千多匹战马,大楚凭空就此多了两千骑兵,战力无疑暴涨一大截。 这时垓下西城门大开,城内的守军纷纷涌了出来,将战马、战甲、药包、口粮清水等等战利品,兴高采烈运送进城内。 这时战场清理初步告一段落,项声、钟离昧等将领纷纷围拢过来,对项羽崇敬万分拜服地上 “大王谋算周密,夜晚大破汉营,又设计覆灭汉军骑军,斩杀主帅灌婴,真乃神人!” 原先被灌婴五千精骑追得急迫,他们一个个都以为今夜就将葬身此地!那知道竟然局势反转到这个地步,反过来将灌婴追击的五千精骑给灭了! 这一刻,他们对自己的大王再次生出如面对神祇的崇拜之情! 面对诸将的拜服、发自肺腑的赞誉,项羽冷酷的面容一丝尴尬泛起 “你们起来吧!这一切都是隆儿的筹谋安排!我与你们一样,也是冲出汉军营地后,才自项庄口中得知,在这垓下西城门外有隆儿预先设下的伏兵接应。” 说到最后,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儿子所为,项羽脸上也浮现出浓重的欣慰神色。 “昌公子?” 诸将一听,脸色一呆,一时间大有些不敢相信。 项庄在旁轻笑道“昌公子虽然早早埋下这支伏兵,料到汉军会追击,却也没有料到居然会是灌婴来追击,这里面也有不小的运气成分!” 项庄话语很是谦逊,却也从侧面又证实了项羽的话! 诸将就此自然再无怀疑之理! 而细细回想,夜里突袭汉营,就是昌公子一力推动所致,原本他们可是打算突围逃命的。期间飞钩、火箭等突袭器械也准备完善,一切都显示他是早有预谋,如此提前在此地设下伏兵,也是顺理成章。 诸将相互对望,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惊喜,脑海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名字“范增!” 这一战,诸将隐约又有了范增与大王这队黄金搭档密切配合的那段辉煌过往。当时两人一个计谋百出,一个勇力无敌,纵横天下,举世无敌! 也就是在大王中了刘邦反间计,逼迫范增亚父怒而辞职返乡,半途气死,他们不可一世的大楚才开始了走下坡路! 但而今嘛…… 诸将心头怦然而动,原本满是死气绝望的双眼,不免再次泛起希冀之色! “昌公子呢!昌公子在那儿?……” 诸将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周围没有项昌身影,连声急叫道。 项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抬头忧虑看向了东南方的汉军营地!  。 第二十章 功绩绝伦 随着韩信向灌婴下达追杀项羽这支孤军的军令,刘邦与麾下的一干将领、良臣,就开始了狂喜中掺杂着焦虑、急迫的等待。 想到生死大敌项羽真个就要在今夜覆灭,被打出了浓重心理阴影的刘邦,急不可耐道 “项羽小儿一向勇猛,齐王的调遣虽然堪称万全,但为防万一,诸将不妨且跟随我去,再加上一道保险!” 说着刘邦翻身上了一旁的战马,一鞭子抽下,向着垓下城方向急不可耐的冲去。 项羽这心腹大敌而今覆灭在即,这老小子却是生出了就近观战,捞取一个“亲身灭霸王”的名头,给自己脸上贴贴金,同时给他与项羽的这场持续数年的漫长苦战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对于刘邦老儿的心思,随侍在旁的张良、陈平都心下明了,虽然很不以为然,也是纷纷上马,跟随前去。 夏侯婴更慌忙对着三千护卫刘邦的中军精骑下令,在前哨探的哨探,两旁护卫的护卫,重重保护着刘邦向垓下城而来。 韩信一脸无奈,也只能上马陪同前来。 一路上,不时见倒毙的楚军战马,以及被擒获的落单掉队的楚军骑兵,夏侯婴对刘邦道 “项羽这支孤军人数不过千,昨夜一场袭杀,最后虽然成功突围出去,却也折损严重,估摸着至少去了一半。” 刘邦一听,更为喜悦,将头盔一歪,用手抓了抓头皮,对身旁的韩信咧嘴笑道 “这么说项羽小儿身旁仅剩五百残兵败将,并且还是厮杀一夜,疲惫至极?如此灌婴灭杀他,却不是更不费吹灰?” 韩信也感觉刘邦这话说的没毛病,在马上一欠身,道 “大王所言不差,此番项王绝对有死无生。” 刘邦闻言先是一阵静默,渐渐的,浓重笑意浮现在老脸上,就此抑制不住,不由得笑出声来。而越走笑得越欢快,浑身发颤,几乎都要坐不稳坐骑,不得不停下马来。 随侍旁边的张良、陈平,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笑吟吟,浑身透露出莫名的轻松。 他们两人虽然聪慧绝伦,堪称当前人族阴谋智慧的天花板,但那位神勇无双、战力拔群、纵横无敌的霸王,依旧让他们感到了深重的压力。 饶是他们心志坚定,但前期屡屡被打得大败亏输,根本看不到胜利的丝毫希望,不知多少个夜晚,不知有多少次为之动摇过。 故而听到韩信这个确切又肯定的回答,与刘邦一般无二,都生出了浓重的喜悦感。 “也许当今天下,也只有这个老男人才能顶得住盖世无双的霸王的威压,那怕一次次被打得落花流水,却屡败屡战,心气不堕。虽然他脸皮厚心底黑、自私自利罔顾亲人、粗鲁放荡、贪财好色、喜好享受……” 张良与陈平这两个具有无尽智慧的聪明人,张良还是韩国大贵族出身,却甘愿俯首从命这么一个底层流氓无赖,就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这个流氓无赖身上最闪光、最宝贵的一点,那就是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意志! 至于其余恢弘豁达能够得人,让人一见之下甘愿俯首效命,以及眼光毒辣知人善任,以及能够从纷杂繁多的信息与谏言中将最为正确的迅速挑出抓中等等天赋能力,固然也非常重要,但却都是建立在这一点的前提之上的。 故而,刘邦虽然是个流氓无赖,却能够让张良与陈平这两个当世的最强大脑,打心底里敬服。 “恭喜汉王,覆灭项王,平定天下,功绩绝伦!” 张良与陈平同时高声对刘邦贺喜道。 刘邦喜不自禁,连声“同喜”。 就在这片喜气洋溢的氛围中,忽然在前方引路的骑兵一阵躁动杂乱传来,就听有汉兵惊恐惶惑的叫声响起 “不要前去了,快退、快退。” “我们是灌婴将军麾下,中了楚军埋伏了。” “完了,全完了,都死了,好惨啊!” “楚军有好几万啊,冲杀回来了,快逃啊。” …… 刘邦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韩信吃了一惊,策骑飞快冲上前去,让护卫骑兵擒住几名仓皇逃窜的汉兵,仔细盘问。 “退,保护汉王,赶紧退回后军!”刘邦不等说话,夏侯婴这时一声呼喝,对着刘邦坐骑一马鞭抽下,与一干精锐骑兵护持着刘邦向着来路仓皇返回。 张良、陈平慌忙打马跟上。 霸王以往屡屡化腐朽为神奇的辉煌战绩,让他们心头畏惧深重,丝毫没有怀疑前方败退汉军的喊叫。 像是一阵狂风刮过,一眨眼功夫,原先人马嘈杂、喧闹升腾的大道上,变得光洁溜溜,除了韩信这位堂堂汉军主帅,再没有一人一马。 不得不说老刘家的逃命神通,一旦发动,那是毫不迟疑,一逃一个准。 待问了个清楚,韩信一回头,发现刘邦等已不见了踪影,禁不住忿忿骂了一句。 他经过盘问已经完全明了,楚军虽然设下埋伏,但覆灭灌婴率领的五千精骑已经倾尽全力,根本没有余力再反杀回来。而埋伏的楚军以步兵居多,覆灭灌婴五千骑军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 如不是夏侯婴自作主张,这三千精骑交由他来指挥,立即赶去救援,那么至少能救出一部分汉骑。 当然,这仅仅是他的看法与想法,站在夏侯婴角度看,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刘邦安全,至于与项羽的对决大战,那是韩信这位主帅的事儿,与他何干? 韩信狂抽坐骑,毫不迟疑也向着主帅营帐飞奔回去。 待他回到营帐下达军令,命收拢起麾下骑兵的丁复赶紧前去救援,同时下令樊哙率领一万步军随后接应,却一切都晚了…… 不多久后,楚军伏击汉军五千骑兵的战场。 刘邦站在一大堆被剥的溜光、胡乱堆积成山的汉军兵士尸身前,揪着下颌的胡须,鼻孔大张不住粗重喷吐着白气,一张老脸透露出气急败坏之色。 眼看胜利在即,即将毕其功于一役,那想到十拿九稳的战局居然还真出现反复,被楚军硬生生绝地翻盘,不仅成功逃脱,反过来将追击的五千汉军精骑给一举覆灭! 这等战果,饶是刘邦与项羽大战多年,失败已经家常便饭,依旧感觉难以接受。 最让他心头滴血的,是在这堆尸身的最前方树立着三根笔直的木棍,上面端端正正插着三个脑袋,正是汉军骑军大将灌婴,以及他的两名副将李必、骆甲! 五千汉军骑兵没了就没了,大不了再招,以眼下汉军的家底,随时可以再拉起一支几千甚至上万的精锐骑兵,然而像灌婴等三名举世难觅的骑兵战将没了,可就真没了! 可以说这三人的死,对于当前的汉军来说绝对是一个称得上是沉重的打击。 可以预见此后的对战中,楚军的骑兵必将再次嚣张起来,汉军骑兵又将回到被动挨打、难以招架的态势。 “将头颅好生取下来,与尸身放在一起,厚葬。”刘邦一脸郑重对着三个头颅拜了拜,招来中涓杨添颓然吩咐道。 在他身后,赶来的曹参、樊哙、周勃等诸将,一个个面色低沉,眼神惊疑,显然楚军这宛如阴险毒蛇、在他们重兵包围下硬生生将五千精锐骑兵给悍然吃掉、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的伏击,让他们都有些心底生寒。  。 第二十一章 破釜沉舟 刘邦看诸将神色,眉头一动,旋即“哈哈哈”一阵大笑发出,一手叉腰,一手在胸前挥舞着,气度从容 “想不到一个疏忽,让项贼小儿占了个便宜去。不过,即使折了五千骑兵,我们六十万大军仍在,重重围困之势不变,项贼小儿又能翻起什么浪来?呵呵,只能说他的这番伏击,不过是临死前狗急跳墙的挣扎而已。” 听刘邦话语,曹参、樊哙、周勃诸将大觉有理,神色慢慢松弛下来,重新变得振奋起来。 樊哙一脸愤恨,急吼吼道“汉王,还等什么?下令攻城吧。项贼这么嚣张,且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好了、好了,你们都回去各守营寨,至于攻不攻城,还是要等韩信大将军军令。”刘邦拍了拍樊哙肩头,打了个“哈哈”道。 樊哙等只得悻悻然返回各自营寨,整顿兵士。 韩信这时在查看战场捡起的残破绊马索,又询问了一番侥幸逃脱的几名骑兵,皱着眉头,脸色凝重 “楚军中有奇人异士啊,居然能做出这等简易又实用器械。有了这玩意儿,以后骑军对决,可须小心在意。” 在汉军骑兵尸山旁,还有上千名同样投降后的汉军骑兵,也全被剥光,三五成堆的丢在那儿。 夏侯婴原本脸色一喜,然而上前一番查看,脸色就变得大为难看,一边挥手嫌弃的让麾下兵士将他们救起,送回军营安顿,一边回来低声对刘邦道 “这些投降的汉兵,楚军虽然没有杀,却都削掉了左右手拇指,并且还敲断了双腿……” 刘邦眼角一抽,一旁的张良、陈平脸色讶然。 没有了拇指,这些汉兵无法再操持兵器,也就没有了战斗力,而被打断双腿,又失去了行动能力,如此每一名至少需要两名兵士服侍伺候,还要管他们吃喝…… 以他们对项羽的了解,无论是将这一千投降的骑兵坑杀还是虐杀,都不至于让他们意外,而今这番堪称阴毒的操作,却是真惊到了他们,不免脸色大为难看。 张良眉头微皱,陈平低头看地,两人同时陷入了深思。 “这,绝对不是出自霸王手笔!应该也是出自那位长公子的手笔!”张良断然道。 同一时间陈平也抬起头,面色凝重,缓缓点头。 “那小子先是逼迫项缠提前投汉,并且特意让他带上虞姬尸身作为进阶之献,然后在项羽企图突围时,将消息禀报给他,激发起了霸王的怒气,由突围转而变成了夜袭汉营。” “这一切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也是展示给我们看的。——我们怎么能看到?自然是通过项缠之子项雎之眼。也就是说,项雎投汉后的告密,也是在他的算计之中。” “有了项雎的告密,我们就放松了警惕,以为项羽真是一支没有接应的孤军,实则呢?这小子在暗中早已调遣好兵将,在此地设好埋伏,就等着伏击我们的追兵了。呵呵,这小子的谋划还真是环环相扣,缜密无双,却是将我们也瞒过了。” 张良背负着双手,遥望着垓下城,不无赞许的道。 陈平在旁补充道 “如我所料不差,昨夜破解了您的‘四面楚歌’,并且反过来辱了我们一把,以及眼下将千余名投降的汉兵炮制一番后留给我们的阴损手段,应该也都是出自这小子之手。” “埋伏此地的楚军也都是骄兵悍将,为何会乖乖听从这小子军令?毕竟他才是一名小小中郎将。应该正是因为有了昨夜功绩,将这些兵将给降服,才会甘愿听命。” 项昌苦心孤诣的一番谋划,就此被这两个当世最强大脑给一眼看穿。 张良与陈平对望一眼,一时间都对项羽的这名长公子生出了浓重的兴趣。 这小子的谋划,虽然占了潜藏暗处、以有心算无心的便宜,但终究还是涮了他们两位顶尖谋士一把,等于在他们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摆了一个大阵,让他们生生吃了个瘪! 只是,这小子阻止了楚霸王与一干将领既定的突围策略,转而让他们不惜以身犯险夜袭汉营,——这中间的谋划看着容易,实则显然是费尽心思。 那这小子下这么深重的苦心,为的仅仅是提振士气,以及覆灭这部分汉军追兵这么简单吗? 有没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如果有,那又是什么呢? 就在张良、陈平暗暗思索之际,“咚咚咚……”灿灿的秋阳照耀下,垓下城头上忽然战鼓敲响,接着南城门洞开,楚军一支支骑兵列队整齐,赳赳而出,就在城下列队集结。 接到传令兵的飞骑传信,刘邦一惊,脱口道“项贼小儿这又想搞什么?莫非想借着覆灭灌婴骑军的大胜之势,再来一把突袭?” 垓下南城门前。 足足两万楚军骑兵,列队整齐,眼神狂热,满脸崇拜,看向了站在队列最前的那道雄伟身影。 队列最前,楚霸王一身甲胄森严,顾盼间威武凛然,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恍若战神。 这时还有楚军源源不断从城中将一个又一个大箱子运出来,就那么排放在空地上。 楚军中大夫桓楚见大箱子全部都运送出来,一挥手,每个箱子跟前都站着一名兵士,这时同时将箱子盖子掀开。 那怕看到这些纹饰华美、镶嵌铜铁的结实大箱子,两万楚军骑兵已经隐隐有所猜到,而今亲眼见了,依旧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充满贪婪、垂涎的惊呼。 箱子内盛放的,赫然全是金银珠宝、丝绸织锦! 队列最前的霸王看着那一个个大箱子,双手握紧了缰绳,双眼不由一抹儿不舍掠过。 站在他身旁的项庄见了,暗暗摇头,忙催马上前,厉声喝道 “将士们,整个大楚国当前所有的财宝都在这儿了,接下来将堆积在城头上,用以奖赏有功将士。此战凡是奋勇争先、有所斩获者,都有重赏。” 两万楚骑何曾见过这么多财宝?顿时一阵喧闹,一股滔天的热浪蒸腾而起。 项庄并没有说谎,这些财富的确是当前大楚帝国所有的财货了,其中有项羽的所有私存,有项缠的多年积累,——昨夜项昌将他逼走,多年的累积全被项昌给夺了下来,再就是项声、项庄等项氏宗亲也将自己所有私财都贡献了出来。 眼看大楚帝国到了倾覆的边缘,项羽、项声带头毁家纾难,所有项氏宗亲纷纷响应,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团结。 项羽等最高层毕竟掌控过一个帝国的财货,积累的私财堪称惊人,那怕连番战败,所余已经不多,此番全部贡献出来,对于这些兵士来说依旧堪称一笔丰厚的财富。 楚霸王催动乌骓马,上前一步,将大戟高举过顶,一声如若雷霆沉吼发出 “我以霸王之名起誓,此战若战胜刘邦老儿,除了这些财宝,所有将士每人分给土地五百亩,传之子孙后代。 此战,杀刘邦者,赏万金,封万户侯。杀陈平、张良、樊哙、曹参、周勃等任何一名将领,赏千金,封千户候。杀千卒主、杀五百主、杀寻常兵士,也各都有丰厚奖赏。 有违此誓,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两万兵士看着那一箱箱金光耀眼的财货,听着崇拜的霸王的誓言,一个个热血如沸,怒发上冲,看向远远的汉军的营帐,已经不是在看敌人,而是在看能够传之子孙的土地、财富、爵位,眼神炙热,宛如一头头饥渴难耐虎狼,高高举着兵刃,站在马上发出一阵大吼 “杀!” “杀!” “杀!” …… 远远的,汉军主帅营帐,听着楚军骑兵呼喊雷动,声震天穹,刘邦与张良、韩信等同时色变,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几个字 “破釜沉舟!” 刘邦一时间心头发紧,深深明白“破釜沉舟”代表什么的他,那怕置身六十万大军之中,依旧感觉不到多少安全感。  。 第二十二章 老不安分 就在项羽夜袭汉营,又是杀人又是放火,搅得整个汉营鸡飞狗跳乱作一团,汉营外围东南方周殷、英布联军军营中也是一阵杂乱。 军营中所有军官纷纷披挂,集结整训各自队伍,安守营垒,做好了防御准备。 军营阵前,一老、一中、一青三名将领全身甲胄,端坐坐骑上,在一干将领精骑的护卫下,向着乱糟糟火光冲天、喊杀声响亮的汉军营地翘首不住张望着。 中间为首的老将约中等身材,下巴一丛半白的胡须梳理整齐,布满皱纹的狭长老脸,黝黑中透着红光,目光炯炯,话语铿锵有力,自具威严! 此人却是刘邦远房堂兄,在秦末楚汉相争舞台上极为活跃的刘贾。 这老家伙年纪比刘邦还大,在普遍寿命极低的当世,原本也应是一个等待入土的老棺材瓤子了,却愣是不服老,将脑袋往裤裆一别,跟着刘邦出来满世界拼杀。 是个内心躁动老到死也不安分的主儿! 偏偏作战还极为英勇,并且越到后期越出彩。前期刘邦破秦入关中,还不见他有多大功绩,到了汉楚之争时,这老家伙陡然放起光芒来! 比如跟随着彭越在梁地玩了命的祸祸,骚扰项羽的大后方,虽然被项羽打败多次,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期间不知多少次截断楚军粮道,让项羽这位堂堂霸王也不胜其烦。 而到了眼下楚汉相争的末尾,他居然又牛逼通天的凭借一张破嘴,愣是将项羽留守楚地的大司马周殷给说降。 而周殷被他这一说降,对项羽的大楚来说后果可太严重了,直接引起了一连串连锁反应,并最终导致了大楚局面的全线崩盘! 作为大楚起家大本营的楚地,是当前项羽中原战局失利,翻盘的唯一希望了! 周殷这一投降,不仅翻盘希望断绝,更等于直接刨了项羽的老根、绝了项羽的后路,导致项羽成皋之战失利后无处可退,落得而今被围垓下的境地! 故而可以说,这糟老头子的这张破嘴,堪称是项羽彻底败亡的一大元凶。 立在糟老头子左侧的青年将领,三旬左右,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胸脯横阔,两道粗眉如同刷漆,一双圆眼寒光直射!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颊上被刺了一行黑字,显示了他原先黥徒的身份。 而最骚包的,是他居然披挂穿戴了一身金灿灿的黄金甲胄,在一干身着铁甲、皮甲的将领中,显得极为扎眼。 正是原先项羽所封的九江王、自投降刘邦后被封淮南王的英布。 在糟老头子右侧的,是位四旬左右的中年将领,身躯瘦削而颀长,挺拔如松的腰杆似乎有了些微佝偻,饱经风霜的脸庞满是冷峻,正是原先备受项羽信任,将楚地军政大权尽数交付给他的大司马周殷。 “项羽小儿前夜刚刚在齐王手中吃了瘪,今夜居然又不安分,突袭汉营,这是闹什么?堂堂楚王,行军作战怎么跟孩子一样,想起一出是一出?”刘贾捋着下颌的胡须,老脸满是不屑。 “鱼被扔上了砧板,牛被捆上了绳索,即将宰杀,都要蹦哒几下、吼叫几声,更遑论堂堂霸王了。”英布的话语无比恶毒,却是将原先主子的夜袭汉营,看作了无力反抗、等待被宰杀的牛与鱼。 英布脱离项羽投降刘邦,项羽大怒,派遣龙且将之打的大败,将他的妻小给杀了个干净。故而两人从原先的生死弟兄,变成了而今血海深仇。英布有眼下的恶毒言论,也就不足为奇。 “霸王也是一代枭雄,而今落得众叛亲离,身陷重围,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他自己自持勇力,刚愎自用,不听良言,又没有识人之明。”周殷身为项羽大司马,显然看得极为透彻,摇头叹息道。 英布与刘贾对望一眼,心头悄然一松。 三人看似亲密无间,实则也是暗流涌动。 三人军队总计九万余,却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支。一支是英布、刘贾率领的四万汉军,剩余五万却是周殷率领投降汉军的楚军。 原本周殷军队被放在东南方最外围,旁边有英布与刘贾军队紧紧旁随,而今项羽一夜袭汉营,英布与刘贾立即跑过来看住他,将对他这位降将的不信任明明白白给写在了明处。 这时主帅齐王信使来传军令,让三将安守营垒,如遇项羽突围,务必阻拦住,除此之外不得妄动。 英布一听,立即告辞,匆匆返回营垒。 刘贾却笑吟吟留了下来,要与周殷做英雄惜英雄的夜谈。 两人又看了一大晌,坐在马上终究不舒服,猜度项羽这区区千骑谅也杀不透汉军营地、杀到两人这外围兵营前,放下心来,让兵士就地架起炭火烤起羊,美美享用起来。 及待平明,项羽千骑声势越小,传令骑兵报信说逃返垓下城去,两人彻底放心。 刘贾毕竟是糟老头子,年岁过大,折腾到眼下就有些熬不住,告别了周殷找了个营帐补觉去了。 周殷看着眼前吃光了肉的羊腿,白骨架在炭火上烤的滋滋作响,眼神飘忽,默不作声。 这时,他颇为信重的偏将屈复引着一名青年将领走了过来。 “周大司马,多日不见,康健如昔,还真是不胜之喜啊!”那青年将领走到近前,昂然站立周殷面前,也不施礼,逼视着他,冷淡淡道。 周殷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转头见左右全是心腹护卫,又放下心来,皱眉道 “是你?你来做什么?哦,是你父亲的意思吧?看来你父亲自知此番在劫难逃了。放心,你就留在这儿,看在与你父亲以往情分,我自会保你一条命的。” 这名青年将领,正是大楚帝国长公子、楚中军中郎将项昌。 就在项羽率精骑追杀丁复三千溃逃骑军时,项昌悄悄脱离队列,将身上外罩的披风扯下丢掉,露出里面的汉军军服,辨明方向,策骑向着东南方而来。 今夜遭到项羽突袭,汉军军营处处惊慌,乱糟糟一片,溃散的骑兵到处都是,项昌骑着马在军营乱闯,也被汉军以为是败兵,无人理会。 项昌就这般此无比顺利脱离了汉军大营,抵达了周殷的大军营帐。周殷虽然已经降汉,但军营中军官不乏有依旧对项羽保持忠诚者,比如这位屈复副将。根据以往信息渠道联系上他后,被顺利带到了周殷跟前。 项昌见这老家伙瞬息间镇定下来,对于自己到来显得没有多少意外,一副见多了风浪、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动容的架势,倒也暗自佩服,表面却冷冷道 “我的安危还不劳周大司马挂怀,反而是你,马上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 第二十三章 两大司马 周殷双眉一挑,看着项昌,面色阴沉了下来 “放肆!眼下我已经是大汉将领,可不再是你大楚的大司马,这般无礼,信不信我立即斩杀了你。” 项昌一阵狞笑,露出了满口白森森的牙齿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话!老家伙,你可知当前大王最恨的人是谁?不是刘邦,不是韩信,不是彭越,恰恰是你,周殷!大王任命你为大司马,将楚地军政之权尽数交付给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居然背叛了他。” “大王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夜大王夜袭军营你也看到了,楚军虽然残余不多,却也依旧有一战之力。而今大王整顿城内精兵,决定突破韩信包围,全力攻击你的军队,务必将你这个叛徒给斩杀当地,一消心头之恨。” “想依靠出卖旧主,去汉营享受荣华富贵?哈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太想得美了。对于你这个叛徒,大王宁可是死,也要先将你碎尸万段!本公子此番前来,就是大王念及主仆一场,特意给你报个信,让你做好受死准备。哈哈哈……” 听了项昌的威胁,周殷如听孩子的胡话,非但不动怒,反而摇头自失一笑,抚摸着下颌的短须,悠然的语气满是不屑 “想要斩杀我,大王自己能先逃回垓下、逃过这一劫再说吧。带着区区千骑夜袭汉营,不明白他脑子怎么想的,死到临头还在逞匹夫之勇,真是可怜又可笑!就凭借这点,我投降汉营就是正确的选择!让你老爹睁眼看看世界吧,这不是凭借武力逞匹夫之勇就能坐稳天下的。不用说一介匹夫,就是神祇,也无法与全天下英雄为敌。” 项昌双掌重重一拍,断然道 “说的好!说得好啊,老家伙,匹夫之勇?呵呵,你对你家大王的真正实力,是一无所知啊。” 就在这时,垓下城西方,又是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响起,马嘶人叫,那怕隔着这么远,依旧不断隐约传来。 周殷脸色一变,猝然跳起身,爬上一旁的瞭望木台不断张望。 “别张望了,下来吧,马上就有消息传来了,眼下你急也没有什么用。”项昌在下面招着手,无比体贴的招呼着。 果不其然,像是为了验证项昌的话,不多久,一名传信兵飞骑而来,到近前,也不下马,对周殷匆匆一拱手,大叫道 “灌婴骑将率领五千精骑追杀项贼,半途遇伏。诸位将领务必谨守营垒,没有军令不得妄动。” 通报完毕,立即匆匆去了。 而周殷,自平台上爬下来,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从容,扫了项昌一眼,淡淡道 “想不到被逼急了大王,也知道用阴谋诡计了,可惜已经晚了,大局已定,他再怎么挣扎也都是徒劳,于大势无补。我周殷就在这儿等着他来杀,看看隔着韩信的重围,他可杀得过来?” 项昌“呵呵”摇头失笑 “死到临头,你还这么自信,眼下汉军四面合围大楚,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你却被丢在最外围,并且旁边还有英布与刘贾的军队监管,这刘邦对你的信任看来是很有限啊。” “楚军趁夜袭大胜之威,大王亲率剩余的楚军找你拼命,执意要斩杀于你,这种情况,你说刘邦甚或韩信,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直接放开一条路,将楚军送到你跟前,让我们双方杀个血流成河,他们坐山观虎斗,进而坐收渔利呢?” 周殷终于脸色一变。 以他这段时间对刘邦、韩信的了解,真就是这般尿性,项昌所言还真有可能。他手握的五万大楚精兵,虽然投降,却一直被刘邦视为隐患,更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如果能够让项羽残军与这五万楚军拼个死活,相互消耗,无论刘邦还是韩信肯定都乐见其成。甚至,只要出现这样的可能性,刘邦与韩信恐怕都会极力促成这番美事儿。 而对于霸王的强悍、对于霸王能得士卒之心,周殷可太清楚了,真个到了那一步,麾下五万楚军不知多少要重新投到霸王麾下,就怕他这个主将都有可能被捆绑起来送到霸王跟前…… 想不到自己都投降了,居然还得不到安全,即将面临这等凶险不测局面,周殷真个失态了,怒吼道 “你老爹想要杀我,那我就先宰了你!来人,架釜,给我烹了他。” 项羽在大楚国建立后,一共任命了两个大司马,分别是曹咎与当前的周殷。但可惜的是,煊赫的大楚基业,可以说最终就败毁在了这两个大司马手上。 先说曹咎,在项羽三万破五十六万的“彭城之战”后,楚汉迎来了决定最终胜负的持久争夺战——成皋之战。 成皋之战足足持续了两年半。这期间导致汉兴楚败的至关重要的转折点,就发生在大司马曹咎身上。 当时项羽与刘邦长久对峙,项羽屡屡挑战,刘邦却一直深沟高垒,坚壁不出。 而刘邦麾下大将卢绾、堂兄刘贾,带两万军队渡过白马津,深入楚地,协助彭越扰袭大楚的后方。彭越在他们两人的配合下,一口气接连攻下了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池。 腹心之地眼看全线覆灭,全部要落入汉军之手,项羽大惊,不得不引兵去救。临行前他任命大司马曹咎为主将,并再三嘱咐,无论汉军怎么挑战,都不要出战,只要能够坚守住成皋十五天,待他平定彭越,就会立即赶回。 哪知道项羽倒是按期平定了彭越,曹咎这个无能蠢货,却受不了汉军的羞辱挑衅,主动引兵出战,结果被彻底击溃,一败涂地。最后曹咎无颜见旧主,自刎在了汜水之畔…… 成皋之战后,楚军元气大伤,无力再覆灭汉军,就此露出了颓势。从而有了后面项羽不得已与刘邦签订“鸿沟之约”,也有了随之而来的刘邦撕毁盟约,说服韩信、彭越,合围项羽。 可以说就是因为曹咎这位大司马的愚蠢、无能,生生将大楚推到了一个极为危险境地。 如果仅仅如此,大楚还不至于彻底崩坏。 当时大楚在南方楚地还有一大片基业,正归属于另一位大司马周殷统领坐镇,项羽将南方楚地的军政大权全都交由他掌控,包括了精锐的五万楚军。 只要他接应项羽返回楚地,楚军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哪知道周殷这厮不知被刘贾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被说服,投降了汉军不说,还带领大楚军队跟随英布、刘贾北上,共同参与了对项羽的合围,就此直接导致了大楚的彻底覆灭、项羽无路可逃最终被围垓下的凄惨境地…… 这两位直接导致大楚败亡的大司马,一个无能蠢,一个背叛坏,这样的货色居然得到项羽重用,不得不说项羽识人的眼光,真是让人吐糟都有心无力。  。 第二十四章 架釜烹煮 周殷一声令下,一干军士抬来一尊注满清水的大釜,釜下塞满柴禾,引燃后熊熊燃烧了起来。 “小子,只要你乖乖听命,去一封帛书给霸王,将他说服,我就饶你一命如何?” 前夜项羽带十万大军一番苦战,最后被韩信打得大败亏输,周殷以为项羽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 哪知道昨夜,项羽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引着千骑纵横汉营,所向披靡,并且刚才还在垓下城下设伏,将汉军威名赫赫的第一骑将灌婴给斩杀,五千汉军精锐骑兵全部剿灭。 凶猛到这等程度,不见丝毫颓势败象,周殷真个是心生畏怯了,故而烹起大釜来威胁项昌。 在他看来,项昌不过十几岁小娃娃,面对这等酷刑还不当场吓尿、千肯万肯? 项昌眉毛一挑,勃然作色跟我玩横的?那本公子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愣的! 他大步上前,一脚将巨釜踹翻出去,接下来双眼死死逼视着周殷,一跨步,昂然站到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中! “周殷,本公子出身大楚将门,而今更是西楚霸王之子,也是你一低贱的贱仆能烹的?本公子就自焚在你面前,皱一皱眉头,就不是西楚霸王的种儿!” 看着这惊悚一幕,听着火焰中项昌怒狮般的低吼,周殷连带营帐众将士齐齐骇然失色。 “快,快,将他拖出来,不能让他死了,都愣着做什么?”周殷跳着脚,对着左右厉声呼叫。 屈复第一个冲上前,将项昌给拖了出来。接下来一干将士也涌了过来,七手八脚灭火的灭火、熄火的熄火。 被救出的项昌,整个人全身糊黑,头发被燎了大半,身上衣袍甲胄着了火,手臂、脖颈等露在外的皮肤烧起了硕大的燎泡。 项昌强忍着死去活来的灼疼,几拳几脚将救他的将士打退,“擦”的拔出了毫不防备的屈复的跨剑,大步对周殷走去。 投降汉军的大司马周殷脸色又是一变,骇异的连连后退。 项昌“呵呵”仰头一阵狂笑,用剑敲击着周殷啃羊腿的木案,舒展着散发浓重糊黑味儿的身躯,猛兽般择人而噬让人不寒而栗的双眼死死盯着他 “为甚救我?周殷老贼,我自焚还不能让你满意?那本公子就一刀一刀将自己给割了,看我大楚王室之血,能不能喷溅你这贱奴一身!” 说着调转长剑,毫不迟疑,对着自己胸口就要切割下来! “住手!”周殷气势完全被夺,下意识又急叫道。 “呵呵,怎么,不敢让我死?怕我死了,你更是死路一条?你以为现在你还能活命吗?你看看身周围的这些楚将,多少依旧心向霸王。我父王一声令下,他们会不会砍了你,拎着你的脑袋去向霸王请功?” 项昌挺住手,长剑缓缓又指向周殷,眼神俯视,充满了压迫感,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命令下属,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威严与霸道 “想要活命?可以,你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周殷嘴唇剧烈哆嗦着,面色挣扎,最终颓然低下了头。 项昌轻蔑看了他一眼,将长剑丢还给屈复,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坐在周殷的木案上,招呼诸兵士拿酒来清理擦洗烧伤之处,又用蛋清调和方茎油,涂抹在伤处。 至于军营中医师随身带的黑糊糊刺鼻而可疑的伤药,他是万万不敢用的。 他的伤势,外表上被烧的烂糊糊一片,看着很是恐怖,实则除了头发被燎了大半,裸露的手臂等烧出燎泡,原先衣甲上满是血迹与汗渍,湿漉漉的,并没有烧起,全身没有什么大碍。 “这世界果然就是一个草台班子!这些王侯将相,不过就是在一方面拥有超人才能,又敢打敢拼,又站在时代的风口,又具有一定的运气,从而扶摇直上成就了一番伟业。真个剥掉他们身上的权势外衣,呵呵,不过还是一群私欲熏心的猴子而已。” 一边治伤的项昌,一边暗自冷冷思忖着。 周殷见他连自己归降的细节都不谈,干脆利落的一塌糊涂,好像笃信自己只要答应就不敢反悔,张口欲言,最终又颓然住口,暗暗嘀咕着 “恁是邪门,这小子,比他老爹可狠黑多了,关键还无耻又大胆,他老爹但凡有这几下子,老子不至于起二心。” “壮哉!项昌长公子真是英雄,我愿追随,死而不悔!” 刚才参与从火中营救项昌的一名裨将,忽然一声嘶吼,对着周殷抱拳一礼,豪气烈烈的大步走到项昌身前,跪地就拜。 霸王在他帐下这些楚人将领心目中拥有崇高威望,对此周殷自是清楚,只是而今不仅霸王,他的儿子居然也拥有这等让人俯首景从的恐怖能力,周殷一张脸直变成了猪肝,眼睁睁看着,却不敢出言阻止,更不敢将这个叛徒给拿下! 项昌也是大为意外自己此番一跳火堆,还意外触发了被动金手指“纳头便拜”不成? 一时间扭头看着周殷的周围将士,琢磨着是不是再跳几次火坑,看能不能将这些将领全部招纳过来? 这名裨将高壮结实,生有一部络腮胡须,一双环眼,状颇勇猛,项昌见了先有几分好感,问了姓名,名叫闻喜。 这可是大楚在岌岌可危穷途末路之际,第一个来投的将领,还是投的自己,项昌二话不说,当即赐姓项,授中郎将! 那将领闻喜,不、项喜,大喜,见礼认主后,昂着头,带着一股憨愣劲儿,按剑顾盼自雄的站立项昌身后。 项昌旁光扫到,暗暗摇头,也不明白跟随着眼看就要彻底败亡的大楚,他得意个什么劲儿? 项昌此番敢来重新逼降周殷,第一固然是根据以往脑海中对周殷的印象,感觉他不像是投降苟且之辈;其次,也是他想起了前世看到的关于周殷的史料。 前世司马迁的《史记》中,对于周殷的记载并不多,只有可怜的两处,并且都极为简短,好像有意识进行了淡化处理。 其中一处,就是在大楚成皋之战大败,遭遇最大危机时,周殷被刘贾诱降,举楚地精兵投汉,直接导致了项羽与大楚国的彻底覆灭。 而最为吊诡的来了,按理说周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即使列不进十八开国功侯,至少也要在第二队列的功侯中名列前茅,毕竟刘邦可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有功必赏这点儿做的还是不错的。 然而,没有!不仅没有,甚至连一个关内侯都没有封。 第二次记载,也是关于周殷的最后一次记载,已经是到了汉景帝时期,并且还是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汉景帝即位后四月,大司马周殷叛乱被诛杀。 就是这两条简短的记载,让项昌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也许周殷一开始的投降,并不是真心投降,而是诈降! 周殷当时看出大楚形势危急,恰逢刘贾来说降他,就顺水推舟虚假答应,然后积极跟随英布、刘贾北上,参加对项羽的合围。 当时他实则是包藏祸心,企图抵达战场后,与项羽残军里应外合,给汉军来一次致命重创。 但在这期间,可能是楚军崩的太快,英布与刘贾又对他防范严密,让他无能为力,最终诈降不得不演变成了真降。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汉朝建立后,周殷这么大的功劳却没有被封侯,仅仅是一直挂着一个大司马的空头衔。 对于他的投降,显然大汉上下也是持有疑虑。 此外还有一条信息可以佐证他的这个猜测,是陈平曾对刘邦说的话“项羽的骨鲠之臣,范增、钟离眛、龙且、周殷等聊聊几人而已。” 陈平身为刘邦顶尖谋士,当前天下最聪明的大脑,看人可是鞭辟入里、精准毒辣,能够被他评价与范增、钟离眛、龙且同为骨鲠之臣,周殷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贪生怕死、投降苟且之徒。 正因为有了这番推测,也是被逼到了悬崖,后退无路,项昌才一横心大胆前来,死马当做活马医的豪赌一把。 而今看周殷的反应,他心下明了,情知自己的推测恐怕还真是正确的。 至于周殷最后为什么在汉景帝时期以谋反罪名被诛杀,想到刚才他一看到自己时说的话,项昌也是心头明悟 恐怕项羽的后代一直都是得他庇护,最后不小心事情败露,因而遭到了清除。否则在汉景帝时期谋反,这不是开玩笑吗,当时大汉经历了刘邦、吕后、汉惠帝、汉文帝四朝,天下安定,刘氏政权深入人心,那里还有叛乱的土壤?何况他区区一有名无权的空头大司马?  。 第二十五章 全部清理 “邦、邦、邦……” 随着东方那轮巨日缓缓爬到城头上空,驱散了些许深秋的酷寒,周殷军营中响起了清脆悠长的军士朝食的梆子声。 在军营正中位置,一大片傻大黑粗的军士营帐的重重包裹中,有一顶顶牛皮制成、朴素雅致结实耐用的单人小帐篷。 这片单人小帐篷,就是裨将以上将领夜晚休息、日间朝食与晡食的居所。 一名又矮又胖,一张四方脸满是横肉的青年军官,头戴双板长冠,穿着高领右衽褶服,披赤红色齐边甲,缚着护腿,脚上穿着一双方口齐头翘尖履,大摇大摆走了过来,熟门熟路的弯腰钻进了其中一座小帐篷。 看这名军官装束,应该不过是一名卫尉,到不了裨将级别,但因为他是宛如监军一样存在的刘贾的侄子刘辛,故而也额外分到了这么一顶小帐篷。 帐篷内打扫的非常洁净,陈设很是简单,除了铺了一张供睡觉的狼皮褥子,摆放了一张高粱秸秆编制的四方席子外,再别与余物。 而今席子上,已经放了一大陶碗小米饭,一盘盐水豆子,两大串烤肉,此外居然还有大半碗米酒。 这份酒食,显然就是刘辛今日的朝食了。 像这等餐食,是将领所独有的小灶。至于寻常兵士,每人一袋子炒豆子,一袋子小米粉,饿了就抓两把和水嚼着吃,还不管饱。 任何朝代的上层权贵都不会委屈了自己,而阶级自诞生,也就是为权势垄断独占资源而服务的。 刘辛显然也很是满意,走过去跪坐在席子上,抄起大碗,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开始扒拉起来。 不过几眨眼的功夫,一大碗香喷喷的蒸小米饭被他就着盐水豆子给刨了个干净。接下来他明显放慢速度,一手端起米酒,一手拿起烤羊肉,眯着眼,一口肉一口酒,美滋滋享用起来。 ——显然这厮也是一个贪图口腹之欲的吃货! 就在刘辛朝食接近尾声,他的小帐篷旁边,紧挨着的那顶小帐篷内忽然传来两声轻微却清晰的咳嗽声。 刘辛精神一振,一口将剩余的肉吞下,然后用筷子“铛、铛、铛、铛”敲了四下陶碗。 接下来,旁边的小帐篷内一个壮硕的身影紧贴在帐篷牛皮上,一个低沉又有些急迫的声音传来“夜里刘贾将军离开不多久,周殷大司马就将周围戒严,我们这些汉军将领全给排斥在外。我经过多方打探,得知好像是垓下城有信使来,据闻是周殷大司马极为看重的故人。” 刘辛脸色一变,敏锐意识到这个信息的重要性。 眼下显然到了楚汉相争的最后关头,特别大楚眼看着仅剩的这口气倒不上来,就要一举崩塌了,这个时刻周殷要是再出现反复,却是平添变数。 刘贾被刘邦派遣过来,一直粘糕一样跟随在周殷身旁,名义上是监军,实则是监视,为的就是杜绝这种可能。 但周殷万一真个脑子抽了,为了故主不管不顾临阵反水,自己的叔父刘贾非要在汉王面前受重责不可。 “叔父没有看错这狗贼,前期投降并非实打实的真心,夜里项贼一番闹腾,他就又蠢蠢欲动起来了!” 刘辛恨恨不已的嘀咕着,起身就要出营帐,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叔父。 他情知眼下周殷的反叛也许还只是小火苗,只要抓紧时机,施展雷霆手段直击要害,就有可能将之一举扑灭下去,避免焚烧成不可收拾的火山、火海。 这时营帐外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飞快的从远处迫近,至少有五六名兵士之多,让刘辛心头一惊,停住了身形。 那五六名兵士却是停在了隔壁小帐篷前,接着传来粗暴的扯开帐帘声,接着一股脑儿涌了进去。 “你们是什么人?这般无礼,闯我的营帐,好大胆!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隔壁营帐内那个声音立即怒起来,大喝道。 听闻这些将士不是隔壁营帐那将领的手下,刘辛心头一沉,心头的不安更加强烈。 就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高将军,大司马急着要见你,赶紧跟我们走吧。” “什么事情这么急?你们先出去,容我换一身衣裳。”那将领显然也感觉到不对,佯装镇定道。 “呵呵,可以,请快些,不要让大司马久等。”那个粗豪声音道。 听这人这般有礼貌,刘辛心下一松,只以为是自己过于神经过敏,那知道接下来沉闷的重物狠狠撞击声,无比熟悉的利矛刺入身躯的撕裂声,以及那位将领仅仅发出半声、又立时戛然而止的惨叫声,接连传来。 随之那座小营帐一阵剧烈晃动。 刘辛像被人掐住了脖颈,双眼发直,全身僵硬,呼吸一时间都停止了,站在帐内动也不敢动。 “这些汉军将领平时一个个趾高气扬,呵呵,真个杀起来,弱的跟鸡狗一样。”旁边小帐篷的剧烈颤晃慢慢平复,几道剧烈运动过后的粗重喘息响起,一个新的高亢的声音道。 这个高亢的声音极有辨识度,刘辛很是熟悉,却是大司马周殷身边的一名心腹将领,名叫闻喜的。 而这时,那怕隔着两层帐篷,依旧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飞快氤氲扩散过来,刘辛不由一阵悲愤泛起。 “闭嘴!——这是第几个了?”那个粗豪的声音道。 “第十八个了!还有三个。” 一听这个数字,刘辛心尖一颤,就此再无怀疑,整个人像是高台失足、江心翻船,浑身寒透! 旁边帐篷内被杀的这名将领,正是汉军安插到周殷投降的军队中担任中高级将领的二十一人之一。 听这些将士话头,已经被清理掉了十八个,剩余的三名显然也难逃此劫,如此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需要尽快全部清理掉,——赶紧下一个。”将那名汉军将领尸身丢在帐内不管,这支楚军小队飞快退出,临走还体贴的将帐帘给用石头压住。 待这支楚军小队去的远了,刘辛才小心翼翼钻出营帐,用尽全身力气才保持住镇定,用不快不慢若无其事的步伐走出了这片将领营帐。  。 第二十六章 难逃毒手 一路上,遇到兵士恭敬行礼,刘辛也跟以往一样,矜持的点点头,冷冷回应一声。 直到走出营帐,来的马厩,走到自己的马匹前,顾不上坐骑正在津津有味吃着饲料,扯下缰绳拉出厩来,也顾不得没有马鞍,刘辛翻身跳上了马背,一鞭子抽下,向着刘贾营帐飞窜而去。 刘辛是真个惊了,周殷开始清除汉军安插派遣过来的将领,显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反叛了,小火苗已经确凿无疑烧成了火山与火海,没有法子扑灭,当下最紧要的就是与叔父等人赶紧逃出去,避免被这把火给烧死! 无鞍马可不好骑,特别狂奔起来更为颠簸,刘辛被颠的头脑发懵,刚刚吃的小米蒸饭、肉块、美酒都差点给颠出来,幸而骑术高超,双腿又夹得紧,硬生生挺了一路。 饶是这样,待冲到刘贾营帐后,也感觉后腰与屁股已经没有了知觉。 远远的见叔父刘贾的营帐依旧一片安静,护卫的军官与兵士都各司其职,或岗哨、或朝食,并无异状,刘辛长松口气,情知还有点儿时间,逃命应该还来得及。 他跳下马,对着一名按剑漫步巡视的将领,急促道“都尉何在?” 当前的刘贾,被刘邦任命为英布、周殷这支联军的护军都尉。 得到还在营帐内睡觉的回答,刘辛忿忿抱怨了一句,对那将领怒声道“周殷老贼反叛了,被垓下城的使者给说服了,咱们安插的将领都被诛杀了,接下来马上轮到咱们。赶紧让将士们着甲,准备突围。” 将领被他狰狞的面容、声色俱厉的声音吓了一跳,待听明白他所言何事,更是大惊,及待细问,刘辛已然急匆匆冲进了刘贾营帐去了。 那将领情知刘辛可不敢在当前这等形势下,拿这等军情开玩笑,面色变幻,一咬牙,扭身向着众将士开始下达军令。 这支跟随刘贾身旁保护他的将士足足有百余,都是百战精锐,故而军令下达,在最短时间内披挂好甲胄,备好马匹。 而就在队列刚刚列好,刘辛半扶持半劫持着睡眼惺忪、老脸懵逼的刘贾,也从帐篷内窜出来了。 已完全清楚形势严峻的刘贾,二话不说,立即同意刘辛建议,在将士护卫下赶紧返回英布军。 ——只要即使将消息通报给英布,让英布带军将周殷军给牵扯住,不与项羽残军合流,就还不至于造成更大恶果。 刘贾爬上马匹,在一干将领军士的护卫下,闷头向着营帐外冲去。 周围的周殷军将士不明就里,特别又见刘贾虎着脸,杀气腾腾,又没有军令,也就没有人敢出头阻拦。 一鼓作气冲出了营地,又冲出了老远,回头见后方营地依旧毫无动静,没有兵马追来的迹象,一队人马方松了口气。 一边辩明方向向着英布军飞奔而去,刘贾心头懊丧至极怎么一觉还没有睡醒,好端端的局势就起了这等反复?是我年已老衰,还是这个世界变化快?早知如此,就是熬死也不去睡这一觉啊! 一队兵马刚刚转过一座小山丘,远远就见从英布军驻扎的方向,一条土龙腾空而起,马蹄声滚滚如潮,一支二百余众的骑兵小队席地卷来。 刘贾只以为中了周殷的埋伏,一张老脸像是葱韭吃多了,一片惨绿,就要厉声下令,呼喝将士夺路而逃,亲侄子刘辛年轻眼尖,敏锐的自那支杂乱的骑兵中挖到了一名身躯高壮、浑身上下披挂着骚包的黄金盔甲的将领,惊喜大叫道“叔父,是淮南王!” “淮南王?!”刘贾闻言一喜,忙勒住坐骑,眯着老眼仔细看去,随着这支精骑越来越近,果真队列中淮南王的那全身披挂的黄金甲胄越来越鲜明。 刘贾不清楚眼下英布又跑来周殷军营做什么,略一思忖,立即醒悟,破口痛骂 “周殷那黑心肠的狗贼,不得好死!将咱们全部清除还不满足,这是又将淮南王也诈来,打算一股脑儿全部灭杀!幸而天佑我大汉,让你抢先一步得知消息,从而咱们抢先一步逃出生天,又抢先一步遇上了淮南王,否则那怕即使咱们逃得性命,淮南王一旦落入他彀中,遭他诛杀,这九万大军也就要全改姓楚了!” 刘贾身后一名卫尉跃出队列,见淮南王这支骑兵毫不减速,依旧直挺挺对着他们冲来,势头躁狂,透出一股杀气腾腾的劲头儿,当即挥舞长矛,大声吼叫道 “刘贾都尉在此,请见淮南王!淮南王,刘贾都尉在……” 随着卫尉大叫,那支骑兵居然速度依旧丝毫不见停滞,眼看冲入了一射之地了。 这时刘贾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刚要下令将士戒备,好像不想让他的推断落空一样,那队骑兵就此齐齐硬弓高举,箭矢齐发,如同满天蝗虫密密麻麻飞射而来。 这一刻直接将刘贾给搞懵了,自己就是年纪大了睡了一觉,怎么醒来之后,好像天都变了?自己这是错过了什么?周殷这贼出现反复也就罢了,英布这位堂堂汉王封的淮南王,怎么也转而又去捧项羽的臭脚了? 两年前项羽愤恨他的投降汉王,派遣龙且将他击败后,可是将他满门妻小都杀了个干净,两者应该有着血海深仇才对啊!这厮怎地这等仇都能忍,回头又去继续当孙子,还是不是男儿了?还不成是自我阉割了? 刘贾麾下将士猝不防及,这一阵箭雨爆射而来,至少十几名军卒被射中,纷纷坠马。 剩余将士大为惊恐,有的仓皇躲避,有的弯弓回射,人叫马嘶一片慌乱。 这时英布这支骑兵越发冲近,那身金灿灿的黄金甲胄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直刺人眼,一干将士更粗声大吼 “抓住刘贾,不能让这老小子跑了!” “九江王有令,活捉刘贾,赐千金!” “杀啊,除了刘贾老儿,剩余的一个不留,全部杀干净。” …… 看着凶神恶煞般冲来的英布骑兵,耳朵听着粗暴凶狠的呼叫,刘贾心头狂跳如鼓,一边高声叫着鼓动下属将士“保持队列,杀啊,与他们拼了”,一边猛的一拨转马头,马鞭狂抽,扭转身向着汉军的营地逃窜而去。  。 第二十七章 首鼠两端 也怪不得刘贾当机立断逃得干脆,别人不知道英布的厉害倒也罢了,这两年来他奉刘邦之命一直作为亚将辅佐于他,征战在楚地,那里不清楚他用兵的强横? 那是被项羽一手带出来,几乎堪称小项王一样的存在。 而今既然他横下心来吃回头草,显然还想拿着自己人头做进献之礼,自己但凡逃得晚一分一毫,那都是对他这位硬生生凭借战功无论在项羽手下还是在刘邦阵营都被封王的军事奇才的不尊重! 而最让刘贾心头恐惧的是,就怕他当下再怎么逃都已经晚了,难逃这番毒手! 刘贾逃得快,却意外发觉身侧还有一骑跑得更快,几乎隐隐跑到了他的前头。 侧头一看,赫然是侄子刘辛。 刘辛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闷不做声,拼命策骑,窜得那叫一个紧锣密鼓,全力以赴,不留余地。 不得不说老刘家的逃命天赋技能就是强大,叔侄俩一没有进行事先约定,二没有相互招呼,却神同步的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刘贾队列的那名卫尉一声厉吼,一脸悍不畏死,招呼一干骑兵迎着英布这支精骑直直冲去,为刘贾逃生创造时间。 英布这支精骑中一名少年将领一挥手,引着身后的几十骑绕过他们,像是一只只轻盈滑翔的黑燕,马蹄翻飞几乎像是不沾地,追杀刘贾而去。 剩余的精骑汹汹狂冲,与刘贾这名卫尉带领的骑兵轰然撞击一起! 英布这支骑兵极为精锐,又是以众击寡,那怕这支汉军骑兵存了死志,依旧被一个照面间就生生冲散。 至于那名卫尉倒是骁勇至极,那怕队列被冲散,孤身一人,依旧怒声吼叫不止,左冲右突接连砍到了三四名骑兵,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就被乱七八糟捅、戳、刺、攮来的长兵器,给硬生生撕裂成了碎块…… 剩余的汉军骑兵心胆具丧,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他们,情知再不逃,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就是被分割包围依次绞杀的命运了! 当下分向四方,一哄而散,策骑狂逃。 英布这支骑兵虽然人数众多,面对汉军骑兵的四散而逃,也根本做不到全部绞杀干净。 ——而让他们逃了,淮南王重新投靠项羽这个消息可就瞒不住,必将传到刘邦耳中。然而对此这支骑兵似乎并不如何在意,面对四散溃逃的汉骑一阵追赶,杀死、生擒了大半,剩余的几十骑眼看逃得远了,也就勒骑而回,不去追赶。 追杀刘贾的少年将领看样子不过十几岁,马术却极为精湛,又箭术超群,随着越追越近,弓弦震响,一箭正射中刘贾后背,将之射落下马。 刘贾在地上翻滚出老远,一张老脸满是痛苦,挣扎着抬起头,大声对着继续飞逃的那熟悉身影高呼“辛儿,救我!” 他的好侄儿死死趴在马背上,好像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停滞都没有,蹄声如骤鼓,继续狂逃不止,一溜烟儿去得远了。 刘贾惨然一笑,高高翘起充满希冀的脑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力耷拉了下去。 少年将领这时候飞马冲来,围着刘贾转了两圈,仔细看了几眼,确定是刘贾无疑,满意一笑。 他跳下马,先手持长矛捅了捅刘贾,见老头子被自己那一箭深深射入了后腰肋,不用说反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放下心来,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冷酷俯视着他。 被少年将领伟岸的身躯完全遮蔽的刘贾,吃力抬起头,见这少年将领无论是棱角分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还是刚毅的下巴、犀利明亮的眼神,都让他感觉无比熟悉! “你、你是项昌长公子?”刘贾陡然想起来了,嘴巴像是吃了一只猪苦胆,无尽苦涩的味道泛起。 自跟随堂弟刘邦起兵反秦以来,他征战讨伐,战功卓著,堪称英雄一世,哪曾想最后居然会折在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手上,真是耻辱啊耻辱! “回去告诉你父,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当前形势已经明朗,天命在汉!” “你父要是投降,以汉王的大度,不失王侯之位。继续逆天而行的话,就怕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要是你父亲不想投降,你不妨多为自己想想。你这么年轻,未来还有美好的日子等着呢,何必给老家伙们陪葬?” …… 此时的刘贾,头盔被摔掉了,发髻也乱了,蓬乱苍白的头发在风中瑟瑟,一张老脸更是惨白如死人,看上去就像一只落水狗,却依旧强撑着,絮絮叨叨的对项昌说着。 围上来的骑兵见老家伙死到临头,还打着欺负项昌年小、话语蛊惑企图说服策反他的主意,一个个面色古怪。 项昌好像真听进去了,思索半响,摇头道 “你说的好像颇有道理,但以我父王的骄傲,宁死也不会投降。至于我嘛,我可是霸王之子,投降刘邦,他真会封我为王侯?你能给我做出什么保证?只要……” “行了,他都快要死了,还逗他做什么。”一名中年将领下马走来,摇着头,无奈的对项昌道。 这名中年将领颀长的身躯挺拔如松,穿双重长襦,披玄色铠甲,脚上一双方口齐头翘尖履,饱经风霜的脸庞满是冷峻,正是投降汉军又复叛的大司马周殷。 想不到周殷会出现这儿,刘贾大为意外,怒视着他,大有将他生生吞吃的意味儿 “朝汉暮楚,首鼠两端,周殷,你落不得好下场!——还有英布,让他滚过来,躲后面搞什么?敢做不敢当?” 刘贾忍着痛楚,高高翘起头,对着骑在马上站在远处,全身黄金甲胄的英布叫道。 刚才两军一接战,英布就在一干骑兵的护持下,自动落在了最后面。 周殷对英布招了招手,让他近前,一边很有几分怜悯的对刘贾道 “本来不想让你见到他,起码你死的时候心里会好受些。既然你非要见他,非要死不瞑目,那也由得你。” 看着跳下马慢慢走近的那全身黄金甲胄的将领,刘贾陡然双眼瞪大,呼吸粗重又急促,像是一个老风箱,接着又扭头急切看向汉营方向,却见刚才逃窜的骑兵全跑了个没有影儿了,面色一层浓重的灰白色迅速涌上,双眼流露出无尽焦虑绝望之色。 这名将领,待走近了后方看出,那里是什么英布?却是一名与英布身躯相仿的兵士,穿上与他甲胄相仿的黄金甲假扮而成!  。 第二十八章 不寒而栗 刘贾心下雪亮,几乎瞬间想明白了此中关窍。 周殷的反叛确凿无疑,清理灭杀汉军安插的二十一名将领时,故意让自己那个蠢笨又贪生怕死的侄儿看到,从而逼迫自己逃出军营,逃往英布军。然后在半路上冒充英布,带领骑兵截杀自己,让自己及一干下属都误以为英布与周殷都反叛了。 最要命的是,自己那个蠢笨又贪生怕死的侄子被特意放了回去,为了避免汉王责罚,一定会死死咬定是周殷联合英布反叛作乱而导致自己身陨。 如此一来,汉王会有什么反应?显然有很大概率会遭受蒙蔽。 而眼下处于汉楚相争的最关键时刻,楚军残余被重重围困,败亡就在眼前,却意外又出现了这个变故。一旦汉王中计,做出错误的决断,牵一发动全身,势必让已经明朗的局面再次变的扑朔迷离…… 如此想着,刘贾心头一阵无力感泛起。 “周殷,这阴损的计策,是出自何人手笔?不要说是你。不是我刘贾看不起你,你还没有这个头脑。”刘贾粗重喘息着,一双老眼血红,梗着脖子对周殷吼叫道。 周殷怜悯看着他,没有做声。 项昌俯下身,定定注视着他,冷然道 “你怎么这么难受?是感觉被人阴谋了的滋味儿不好受?我父王被你们阴谋了那么多次,又说什么了?因此不好受,也老老实实受着吧。” 刘贾猝然一惊,用意外又惊悚的眼神看着项昌 “是、是你?怎么可能,你、你才多大……” “是不是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刘邦得到你那个傻侄子带回去的信息,接下来会怎么做呢?会不会先下手为强,攻击英布军呢?”项昌语气冷冷的道。 “你也太小看汉王,小看汉王身旁的张良、陈平两位谋士了,你的谋划虽然精巧,但让他们上当,就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刘贾急剧喘息着,嘴角溢出了血沫,强撑着道。 “谁说一定要让他们上当了?只有刘邦对英布心生怀疑,一切就都足够了。像刘邦这等人,随随便便就撕毁盟约,心下毫无敬畏、毫无诚信,又岂会去信任别人的诚信?像他这等摧毁天下信誉根基的始作俑者,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怕面对别人的不守信誉、在他最重要的时刻反过来狠狠捅他一刀吗?” 第六十九章 堂皇口号 比如彭城之战,再比如眼下垓下之战,明明自己手挽几十万大军,占据了绝对优势,不用说稳操胜券,根据常理测度即使神祇下凡也无能为力才对,但那项籍小儿愣是就绝地翻盘了。 于是,如此这般几次三番、三番几次,项籍几乎变成了横在刘邦面前难以逾越的一座高山,那怕他意志坚韧,皮厚耐操,也有些经受不住起来。 有句话怎么说的?铁打的汉子也有遭不住的时候。 待忧心忡忡的铁打汉子回过神来,意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并不太大,颇为洁净雅致的牛皮营帐外,周围担任警卫的兵士躬身对他行礼。 刘邦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张良营帐前。 摆手制止了兵士的通报,刘邦掀开帐帘,堆起满脸笑容,轻步走了进去。 进入帐内后,他老脸大为意外,就见在帐篷最里侧的一张软席上,张良纤痩的身躯盖着厚厚的锦缎,俊秀面容苍白如纸,不时发出几声尖利的咳嗽,却强撑着伏身在一张案牍上,吃力在竹简上书写着什么。 “呵呵,子房已经醒来了?伤势如何了”刘邦大为高兴,迈步走来,一边又禁不住埋怨起来,“你眼下养伤要紧,这又是在忙什么?事务是忙不完的,待你养好伤,总是有的你忙。” 见是刘邦前来,张良慌忙挣扎着要起身见礼,却被刘邦一溜儿小跑过来按住,一张老脸满是关切“子房不要多礼,我夜里久不能寐,记挂着你的伤势,天一平明,再睡不着,索性起身过来看看。” 张良一脸感激,苍白的面容一抹儿晕红涌上,急剧喘息半响,道“我这点儿伤势不劳大王挂怀,大王自己身上也有伤势,也要好好休养才是,当前汉营几十万大军可都系于大王身上,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刘邦转头见周围侍奉的人一个也没有,营帐内也没有烧木炭,很是冷清,大怒“这些混账玩意儿都死哪儿去了?你伤势这么重,不在身旁伺候着,炭也不烧,看我……” 张良扯着刘邦衣袖,苦笑摇头“汉王不要发怒,是我思虑事情需要安静,不能被其他人打扰,因此将他们都赶出去了。” 刘邦一对浓黑的眉毛一抖,一脸的无奈“子房伤势这么重,不好好休养,这又是在劳心费神的思虑什么,不如且说给我听听?” “随着英布军、周殷军反叛,后军失利,垓下之围暂时被项羽给解了,战局一时遭遇不利。但这些,想必还不至于让汉王为之烦心,以我测度,汉王眼下应是另有忧虑?” 听张良坦率的询问,刘邦长长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拍打着张良手臂“还是子房知我。虽然战局一时受挫,但优势依旧在我,又有齐王任主帅主持军略,我倒是并不怎么担心。让我忧虑的是,那项籍脑子像是被驴给踢开了窍一样,居然也会动用诡计手段起来。他居然给韩信以及曹参、樊哙、周勃、郦商等我麾下一干重臣将领送来了册封诏令与令箭印旗,封他们为诸侯王。” “项籍小儿在自立西楚霸王时,分封诸侯王还颇有章法底线,而今想不到这等无耻下贱起来。诸侯王能是随便封的吗?这般儿戏胡闹,就不想想以后如何收场?诸侯国林立,最后只会演变成相互攻伐,天下战乱不休,他这等不顾生民百姓死活的倒行逆施,真是该死至极。” 项羽这番分封,真个戳到了刘邦痛楚,说到最后他气急败坏,唾沫横飞的怒骂不休。 张良一阵默然。 自前番韩信平定齐地后,派使者来向刘邦讨要齐王之封,刘邦勃然作色,他与陈平两个当前天下最聪明的人,就敏锐把握到了刘邦心思,那是绝对不想分封诸侯王的。 而今刘邦的这番话,无疑是进一步表明了心迹。 只是那一个个拎着脑袋不顾生死征战天下,攻伐下大片疆域堪称功勋煊赫的将领,最终不得封王,而他们老刘家却是独享天下,登基称帝,并传之子孙万世,这等行径怎么说也是无耻至极。 也缘由此,刘邦自己也感觉有些说不过去,故而喊出不封王是为了避免诸侯征伐,让生民百姓不至于惨遭涂炭这等堂皇口号,强行给自己的不要脸行径涂抹上了一层好看的油彩。  。 第七十章 越想越妙 张良沉吟半响,轻叹道“汉王念及苍生百姓艰难,这等仁慈之心,必定上达上天。”顿了顿,又面容肃穆道,“项籍施展这条毒计,用意就是要离间大王与麾下诸将。眼下在这即将覆灭项籍的紧要时刻,正是要众将合力上下一心,一旦君臣心生间隙,则大事休矣,因此还请汉王对诸将大加安抚,千万不能小不忍则乱大谋。” 听张良恳切的言辞,刘邦站起身来,重重一拂袍袖,焦躁道 “我又如何不知?像樊哙、萧何、郦商、傅宽等,自身并不具备封王条件,他们也是心知肚明,但项籍小儿的分封,依旧难保他们不动别样心思,想要让他们继续不生二心,忠于职事,就需要加以安抚。可仅仅空口白牙的安抚,他们又岂会听从而不心生怨恨? 其余像曹参、周勃、吕泽、靳歙等,不仅有实打实的雄厚军功,打下了大片疆域,麾下也各有归属于他们自己的强大军队,是真个具备称王资格的。对于他们,除了封王,别的封赏又如何能被他们看在眼里?” “大王既然不想封王,那就重封他们为侯。像萧何、樊哙等,自己也知道自身不具备封王资格,大王一一召见他们,亲自安抚,做出承诺,他们肯定会心悦诚服的听从的。 至于曹参、周勃、吕泽等,派遣陈平都尉去说服他们,让他们认清形势。他们也都是聪明人,面对大王亮明的态度,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然后大王再封以重侯,厚给食邑,进行安抚,他们心头的贪念也就消弭下去了。” 刘邦皱眉道“这样不过是一时间按住了他们。他们麾下都各拥重兵,后面一旦派遣他们引兵外出攻伐,到时候半路带着军队跑去项羽所封他们的诸侯国去,却怎么办?” “也简单,只要他们俯首同意大王封侯,做出低顺的姿态,大王立即将他们麾下军队进行互调。如此将、兵互不相知,自然就没有自立的基础。要是有将领不同意,大王正好可以斩杀示威。在眼前大营中,他们还翻不起浪来。” 刘邦双眼一亮,一时间一张老脸眉飞色舞,拍手连连叫称好“我就知道子房肯有会有对策!呵呵,有子房在,我又有什么值得忧虑的?”末了,他又颇为踌躇,压低嗓音道“只是这么多将领,具体封他们什么侯爵,需要多方考量,却不是三两日可成的事儿,没有一年半载就怕难以理清。当前又处于与楚军大战的紧要关头,那里能分出这等心神来?但要拖延日久,怕又要引起这些将领的怀疑与不满,以为在哄骗他们,到时弄巧成拙更不好收拾,这却怎么办?” “这也好办,大王你有没有众将都知道的、你最痛恨却又颇有功劳的将领?” “有,雍齿。这混账是我同乡,沛县的豪强,却一直看不起我。我起兵反秦,在外征战,让他留守,这个混账竟然背叛我,带着沛县子弟投靠了魏国。我回去打了两三次没有打下来,后来还是靠着向项梁借兵才攻打下来。这混账却没有捉住,逃去了魏国。后来攻打赵国时,这混账以赵国将领身份再次投降我,我想杀他,王陵多次劝说我,才放过了他。此后这厮在与楚的作战中,倒也立下了不少功劳,让我越发不忍心杀之,拖延至今。此事诸将无有不知。” “那就先重封雍齿,然后对诸将说明,待大破项籍后,再行具体封赏他们。诸将见雍齿都重封了,对于你的承诺也就放心了。”张良毫不迟疑道。 刘邦一听,越想这计策越妙,困扰了他一夜的难题被张良就此化解,兴奋在营帐内走来走去,连臂膀箭伤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暗暗不住思考着接下来如何具体施为,将此事圆满而无瑕疵的解决掉。 张良心头暗暗松了口气,脸庞一抹儿深深的疲惫涌上,原本就白如膏脂的脸色,隐隐都发青起来。为化解这道难题,他强撑着病体,思谋足足一整夜,到眼下是真有些撑不住了。 为何刘邦这般头疼,自知那怕对众将做出封赏的承诺,也难以取得众将信任?就在于他的信誉当前已濒临破产,麾下众将对他难以做到毫不动疑十足相信。 之所以落到这般地步,根子就在于当日受他张良撺掇撕毁了“鸿沟盟约”,率军偷袭刚刚并肩昭告天地立下盟誓的项羽,让猝不防及的项羽吃了个大亏。当时固然爽的要飞起,但料想不到的是,后遗症也大的吓人,一直绵延至今不消,并且眼看着回旋镖一样向着脑门就打过来了。 像这般昭告天地发下的盟誓,简直隆重的不能再隆重了,刘邦说撕毁就撕毁,毫无心理压力,将自身毫无敬畏的无耻老流氓作派表露无疑,故而对于他的承诺,不用说别方势力难再相信,汉营中的己方将领心头也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毕竟项羽这个被骗的傻子前车之鉴明煌煌在前,他们谁也不想做第二个缺心眼。 自知信誉岌岌可危,行事难以让人信任,越来越清晰感受到后遗症之严重的刘邦,当前心头未必没有不怨恼张良的意思。 这也是张良强撑着伤势,也要为他谋划摆平此事的原因。 “能想出这等册封大王诸将为王的阴毒计策,凭借区区几封诏书,就挑动大王汉营上下离心离德,如我所料不差,应非项籍,而是其子项昌。此外此前堪称瓮中捉鳖之势的垓下重围,之所以瓦解,也是他游说周殷、英布反叛之功。以我测度,此子谋略不在范增之下。眼下眼看大局将定,大楚即将崩解,大王可要重视起此人,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免得局面再出现反复。”张良一边急剧喘息着,一边郑重告诫道。 “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如何对付他,可有什么良策?” “可以仿效以前离间项籍与范增旧事。人的本性难变,项籍在面临生死关头,也许会听从项昌计谋。随着危机解除,他刚愎自大、一意孤行的本性肯定会重新显现,到时父子俩必然会出现裂痕。针对性施用离间计,绝对无往不利。此事还是交由陈平都尉去做。” 刘邦缓缓点头,欣然叹息道“我得子房真是此生之幸。子房好好养伤,此后还少不了……呃,子房?子房!” 在刘邦惊叫声中,就见他的子房双眼紧闭,气息幽弱,已晕厥在了软席上。  。 第七十一章 粗暴硬朗 项昌端正跪坐席间,笑吟吟看着老爹与诸位大楚高层核心将领臣僚闲谈,后军中郎将屈复忽然匆匆走了过来,弯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项昌眉头一皱,脸色阴沉了下去,见诸位将领臣僚与老爹谈笑正欢,没人注意到自己,就悄然起身离席,返回垓下城而去。 出身大楚贵族世家,位居中郎将,还是当前右将军季布的亲娘舅的丁固,看着军士端来的朝食,瞪大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堂堂中郎将,给我吃这等猪狗都不吃的粗鄙饮食?混账!这是谁安排的?我要砍了他!” 以丁固出身的家族、当前的军职,说一句位高权重也不为过,以往饮食都是专供大楚将领的雕胡饭、露葵羹,鹿肉、羊肉、鸡肉更是必不可少,而今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碗腥臭的咸鱼片羹,一碗稻米小米混煮的糙米饭,以及几根黑乎乎的穿在木棍上的不知名的炙肉块,却如何不恼怒? 特别听说这不仅是今日的饮食,以后每日饮食也都将如此,丁固只以为自己是被针对了,勃然作色。 “这是大王的军令!自大王而下,所有将领自今而后每日两食都是这样,没有特殊例外。今日大王宴请,所有将领也都是吃的这些。”军士垂手小心禀报道。 “我堂堂大楚,对待出生入死的将领,到了这般刻薄的地步?这等饮食可能买了将领卖命?”丁固愤愤道,旋即重重一拍几案,“饮食这等粗鄙也就罢了,酒呢?怎么酒也没有一樽?” “大王也下了禁酒令,在打败刘邦之前,军营所有将领都不得再饮酒。” “这是什么屁军令,刘邦军也没有禁酒,照样将大楚军打得落花流水,没有听说过禁酒能作战取胜的。饮食粗鄙,再没有酒,还打个屁的仗?干脆散伙回家吧。哼,不行,今日这酒我还就喝定了,我们右军庖食房原先不是还存有许多?给我取来一罐。” “没、没有了!全被项昌后将军派遣的项喜中郎将给收走了。”军士结结巴巴的小声道。 “那酒是咱们右军进入垓下城后搜刮的,是右军的私财!他凭什么收走?那什么项喜出身贱民,不过被项昌长公子赐姓了项,而今拿着鸡毛当令箭,这等张狂!他搜刮走的酒存放在那儿?” 丁固气冲冲出了营帐,侍从牵过马来,翻身跃上,一鞭抽下,带着一干护卫向着垓下城中央疾驰而去,不多久抵达了一排用巨大石块垒成的粗犷宽阔的房舍前。 原本粗陋的饮食还不至于让丁固恼火到这般地步,真正让他愤愤难平的,是他出身大楚贵族世家,跟随霸王出生入死,经年血战,至今依旧不过是一名中郎将。而与之相比的,那什么狗屁黑施,泥腿子世家出身,三两日间,居然从一名底层军官生生被提拔成了中郎将,与他相当了! 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有法度吗? 最最可气的是,那厮居然还获准参加今日宴席!像他这等贵族反而被摒弃在外。那等一滩狗屎一样的人物得到这等殊荣,不公至此,又如何让人不为之愤然? 这一大片石块垒砌的房舍,就是眼下楚军军需库房所在,像粮食、兵械、甲胄、军服等都统一储存此地。之所以存放在石头房舍内,也是为防止遭受火灾。 刚刚自楚军全军中征集起来的美酒,也存储在此地。 冲到其中一座库房前,丁固冷着脸一挥手,身后护卫一拥而上,将连声惊叫的看守给架在了一旁,然后涌进库房搬出十几大罐酒,两人抬一个,转身就走。 来去如风,干脆利落,下手精准,强横霸道! 实则倒也怪不得丁固作风这等粗暴硬朗,他所出身的旧楚累代贵族的丁氏,外加外甥季布的季氏,那怕在当下西楚帝国的中枢朝堂也是一股不容小视,甚至称得上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 丁、季两大家族实际掌控了大楚十几座城池,称为坐镇一方的豪强毫不为过,在西楚霸王反秦以及与汉营的大战过程中,输送了大批的兵、粮、器、械。故而对于他们这些拥有自身地盘与武装力量,实力强横的贵族世家来说,大楚帝国名义上归属西楚霸王这个头子,实则也有他们家族的一份。 如此,他进入库房取几坛酒喝有什么大毛病?一切都是自家的! 这也是他刚才对霸王军令都胆敢非议的底气所在。 当然,这是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对于看守库房的将领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站住!军需库房也敢抢,军法还管不了你们了?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旁边一个库房内忙活、一脸憨愣的项喜,接到兵士通报后一溜烟儿跑出来,歪着头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 丁固一见这厮一身中郎将的装束,与自己一般无二,倒是不敢造次,护卫凑过来对他低语了几句,方知他就是项喜,出身周殷军的贱民将领,在项昌游说周殷时投靠了项昌,被原地提拔为中郎将,顿时心头一阵恶心。 眼皮夹也不夹他,似乎与他说话都会低了自己身份,听若罔闻,催马纵骑就走。 项喜也来愣劲儿了,见这些家伙抢了美酒就走,强盗都不带这么嚣张的,二话不说,上前就将丁固坐骑给拉住了。 “好狗不拦路,滚开!”丁固一瞪眼,心头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就觉眼前这张黝黑倔强的脸庞说不出的可厌,一抬手,马鞭不自觉的对之兜头就抽了下去。 “吧嗒”一声响,项喜的脸庞就增添了一道刺目鲜明的血痕。 这还是看在他是新晋中郎将的份上,丁固大为客气了,换做以往,贱民敢这么对他说话,早乱鞭抽个稀巴烂了。 “好吊攮的,还动手抽打起我来了。” 项喜双眼瞪大,原本就一根筋的他,那里吃得这气,一把薅住丁固衣甲,一胳膊夹紧丁固战马脖颈,浑身筋肉一阵剧烈跳动,悍然发力,“轰隆”一声响,将丁固连带胯下战马给硬生生扳倒,重重砸在地上,一时间尘土飞腾。 丁固猝不及防,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在慌忙冲过来的护卫帮助下,狼狈不堪爬起身来。 这时周围军官与兵士全被惊动,纷纷围了过来,见是两位权重一方的中郎将在打斗,不明所以,怕被迸溅了血身上,谨慎起见,就不敢靠近,站在远处一边抻头张望,一边不住指指戳戳小声嘀咕着什么。 当众丢了这么一个大人,丁固真个要气死了,一张脸变得铁青,对着护卫喝道“这个贱畜居然敢对我动手,给我拿下他!” 一干护卫将酒罐放下,一拥而上,对着项喜围攻过去。 项喜的那些下属,连带看守库房的军士,却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项喜是自底层完全凭借血战军功升任千卒主,之所以进入到周殷军帐担任卫尉,也是周殷看他打仗悍勇额外擢升。 他独自一人对阵丁固数十名护卫,也是昂然不惧。知道自己没有着甲,没有战马,趁手兵器也不在身边,赤手空拳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然而心头却只有一个念头,后将军委任他看守库房,那么没有霸王与后将军命令,谁也不能将库房东西拿走! 当下项喜宛如生龙活虎一般,左冲右突,又是拳擂又是脚踹,骁勇不堪。一干护卫在付出了五六名被打翻的代价,才勉强将他制住,牢牢按在地上。 “好啊、好啊,你这个贱畜,还真有一身蛮力!你要酒不是?那我就给你,让你喝个够!”丁固更加怒不可遏,对护卫断然下令道“给我灌!” 护卫们也大为恼火,听闻丁固命令,正中下怀,当下按手脚的按手脚,勒脖颈的勒脖颈,然后一名护卫强行捏开嘴巴,一名护卫狞笑着拎起一罐子酒,对准了就倾倒下来。 项喜一边拼命挣扎,一边谩骂不休。出身平民的他自幼脾性倔强,浑然不知屈服讨饶为何物。 丁固更怒,倒了一罐子不过瘾,一罐又一罐,接连倒了五六罐。项喜连呛带喝,肚腹胀起,被折腾的没了力气,软泥一样瘫在了地上。浑身上下酒水淋漓,完全被泡透了,落汤鸡一样狼狈无比。 “你这个贱畜,不要以为做了中郎将就能够怎么样了,在我们这些贵族面前,永远都是低贱的奴仆,给我老老实实记住自己的身份。以后再敢这般无礼,我丁固还是这么分分钟教你做人。” 丁固仰头“哈哈哈”发出一阵笑,心头畅快至极,又轻蔑扫了周围一直畏畏缩缩袖手旁观的看守库房的军士,以及项喜的随侍护卫一眼,就此在抬着剩余美酒的护卫的簇拥下,呼啸而走。 第七十二章 声援壮胆 待项昌飞骑赶来,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库房大门洞开,里面美酒被抢走了不知多少。库房前浓重的酒气四下飘散,胡乱丢弃了六七个空酒罐子。 被美酒浸泡的泥地里,项喜泥猪一样躺在里面,鼻青脸肿,不住“呜呜”低叫着。 跳下马,看着面前这乱糟糟的景象,项昌冷着脸,眯着眼,腮颊不易察觉的抽动了几下。 跟随而来的高冷小郎君田兼面容大怒,不顾污秽,上前将项喜给扶了起来,口里一边不住谩骂。 日前垓下城之围,项喜单人匹马抛却生死潜入垓下城,将项昌的命令及时传递给了武涉,才有了后面武涉成功将彭越军给游说退走,可谓是为垓下城重围的成功化解敲下了至关重要的一榔头。 况且当时田兼看守东城门,是他将项喜迎入城内,两人算是有旧,而今又同被项昌调到后军任职,同气连枝,自然恼怒异常。 侍立项昌身后的偏将屈复,感觉身躯莫名一寒,抬头飞快看了项昌身影一眼。身为项昌的身边近臣,这一刻,他敏锐感觉到项昌心头涌动的怒意。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项昌的话却是无比冷静,听不出什么喜怒。 被田兼扶着勉强站起的项喜,抬起印了一道触目惊心鞭痕的脸庞,努力睁开肿胀的双眼,见是项昌,憨愣的咧嘴一笑“给将军丢人了,让那些家伙抢夺了美酒去。” 旋即又有些不服气的自我辩解道,“是他们太过无耻,我没有披甲,没有执刃,否则他们休想得手!” “看来你还能坚持,那就站到我身后,站直了,别给我丢人!”项昌没有好气的道。 “我厉害着呢,这点皮肉伤算什么,就是断胳膊折腿,也不能给将军丢人。”项喜果真站到项昌身后,努力站直,一边小声嘟囔着。 “屈复,你去将硬闯库房,强抢美酒的罪将,给我召来。” 听项昌用到了“罪将”字眼,屈复一惊,对于丁固的出身来历、背后所代表的力量,同为出身大楚贵族的他可是知之甚清,本能就有些犹豫。然而看到项昌犀冷的眼神,又心头一跳,不敢再迟疑,躬身沉声接令,带着一干护卫上马匆匆而去。 屈复心头了然,解垓下城围,昌公子雏龙初啸,让整个汉营无不为之震慑侧目。而今在楚军阵营内这是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了,故而,此行绝对不容有失! 这时候项喜的护卫,看守库房的军士,畏畏缩缩凑了过来,却又不敢过于靠近,就那么一脸讨好的笑,不远不近的站在那儿。 “将项喜的护卫拖过来!身为护卫,将军被人围攻却袖手旁观,此等失职,按照军法该当何罪?” 田兼一挥手,身后的侍从护卫恶狠狠飞扑过去,将中郎将项喜的十二名护卫给统统押了过来,沉声回答项昌的询问“鞭笞三十!” “加十!用刑完毕,贬到辎重营!” 一干项喜的护卫一听,大惊失色,慌忙跪在地上,大声哀求,并赌咒发誓,此后一定尽忠职守,保护好项喜中郎将。 四十鞭子足以要了他们半条命,而被贬到辎重营,辎重营那是人待的地儿吗?不仅肚子都吃不饱,每天还要干最沉重最苦力的活计,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不等他们说完,田兼的侍从护卫如狼似虎扑过来,逼迫他们脱掉衣袍,趴在地上。 这些项喜的护卫对于军法的严酷无比清楚,情知敢于违抗,将立即被斩杀,故而一边告饶,一边手底下可不敢拖延,乖乖将上身脱了个精光。 田兼的侍从护卫们早等的不耐烦,飞起脚来,将他们狠狠踹翻地上,然后挥舞着鞭子用力狠抽,“叭唧”“叭唧”,库房前顿时鞭打皮肉的脆亮声响大作。 田兼心下明了,这些护卫原本都是保护大楚贵族将领臣僚的,不免养成了倨傲的脾性,特别对于平民出身的兵士,完全不屑一顾,拥有极强的心理优越感。而今被派来保护平民出身的项喜,就不情不愿,暗暗对他更很是轻视。待见到丁固教训项喜,一来出于对丁固身份的畏惧,二来就怕心下也是大感快意!故而此番受罚完全咎由自取,丝毫不值得同情。 一干护卫被鞭笞的死去活来,惨叫声凄厉,这等热闹谁不愿意看呢?不仅刚才围观的军官与兵士越发挪不动腿,并且还有更多被吸引过来,很快库房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变得水泄不通。 对此项昌也不驱赶,任由敞开了看。 在鞭笞热火朝天的进行中,看热闹的包围圈忽然被人自外粗暴的扒拉开了一个缺口,后军偏将军屈复带着中郎将丁固,快步走了进来。出乎人意料的是,丁固身后还跟随来了几十名中尉、裨将、中郎将,却是清一色的大楚贵族出身。 几十名贵族将领眼神冷冽,神色骄横,冲进包围圈,又迫近了几步才停下来,一个个八字步站好,负手而立,冷然看着项昌。 几十人就这么聚站成团,那怕一句话不说,一股强而有力的压迫感已然无形扩展过来。 这些将领每一个的背后都代表着一个贵族世家,区别之在于实力与地盘的强弱。 丁固跟随屈复走到项昌跟前,见一干护卫被鞭笞的脊背血肉模糊,原本声震屋瓦的惨叫而今也变得绵软无力,看着奄奄一息,心下不惊不说,反而有些好笑下马威?这等小儿作戏的手段,对我这百战悍将用?这位后将军也太稚嫩了吧? “见过后将军!”丁固大刺刺的略一躬身,对项昌行礼道。 屈复找到他的时候,他聚集了一大群贵族将领正在觥筹交错,痛饮美酒,气氛颇为热烈。 屈复对别的将领视而不见,冷冷走到他的跟前,对他传下军令。 丁固归属于大将军钟离眛麾下,对于项昌这位后将军的军令,一脸傲慢,就想置之不理,然而见屈复伸手捉住剑柄,满脸冷酷,目露杀机,一副只要自己说出一个不字,立即拔剑斩杀自己于当场的架势。 丁固心头暗凛,不清楚项昌那里来得胆子,敢不请示霸王就斩杀自己,然而想到前几日项昌所立下的煊赫功勋,特别“一日说三王”成功解垓下之围,夜袭汉营七万军并大破之,无论大将军钟离眛、自己的外甥右将军季布谈及都对他推崇有加,心头不由得怂了,不敢放肆,更不敢反抗,乖乖起身跟随前来。 与他美酒喝得正滋润的一干贵族将领,原本对今日霸王军令都是一肚皮牢骚,见屈复这等无礼,勃然作色,虽然也不敢阻拦质疑,却也不甘乖乖退缩,相互对望几眼,纷纷起身策马跟随,前来给丁固壮胆声援。 项昌抬头扫视了这些将领一眼,一脸意外,眼神却也愈冷,对于这些将领气势汹汹前来的原由为何,自是心下了然。 “逼宫?作为老爹的天使投资人,就自觉能做了大楚的主了,一不顺心遂意,就闹将起来?老母猪舔磨盘,想瞎了你们的心。” 项昌转回头来,对于近在咫尺的丁固的行礼视若无睹,就此将他谅在了那儿,冷漠的看向进行中的鞭刑。 丁固一时间起身也不是,继续保持躬身行礼也不是,遭受这等羞辱,满脸赤红,愤恨莫名。 然而作为大楚实打实凭借军功新晋的后将军,更遑论还是霸王长公子,项昌可不是项喜那等泥腿子世家的出身,容不得他放肆,那怕摆明了羞辱他,丁固除了乖乖忍受,也别无他法。 待鞭刑施完,项喜的一干护卫被死猪一样拖走,丢去了辎重营,项昌才继续冷然道“看守库房的兵士看护不力,军需遭人抢走,该当何罪!” “按罪当斩!”田兼沉声道。 项昌一挥手,就在丁固眼皮狂跳、一干贵族将领脸色大变中,四名看守被拖了过来,不顾他们屁尿齐下凄厉哀求,田兼侍从护卫们高举利剑,一举剁下了脑袋! 这个时候,无论丁固还是一干不知死活来凑热闹的贵族将领,都知道项昌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那怕强作镇定,丁固依旧忍不住脸色隐隐有些发白起来。 一干贵族将领这时也慢慢移动着脚步,想要退缩回看热闹的人群中。即使他们人多势众,这时也忽然感觉有些势单力薄毫无安全感起来。 “军营库房重地,理应严密把守,居然随随便便就被人将物品抢走。被抢走也就罢了,偏偏一个个看守毫无阻拦,身躯完好,并且喜笑颜开,似乎乐见其成?将军还讲究一个守土有责、守土尽责,像这等失职废物,不杀留之何用?”项昌浑不着意的丢下这么一句话,给这件事定了一个性后,这才扭头看向丁固,上下打量了两眼,神色玩味儿“你就是丁固中郎将?” 丁固心尖尖疏忽一个激灵,瞬间额头一层细密冷汗渗出。 像他这等久经杀阵,自尸山血海里打滚出来的将领,对于逼近的凶险有着敏锐的感应。在这一刻,自项昌意味不明的眼神中,他无比清晰读出了其中潜藏的冰冷杀机。 他有些搞不明白,自己虽然违抗了霸王军令,那怕还殴打羞辱了项喜这位中郎将一顿,但说到底不过就是抢了几罐子美酒喝,这等罪责以自己的出身、军职、以往的军功,最多不过罚金了事,这位项昌后将军怎么就动了杀心了? 他从哪儿来得对自己这么大的仇恨?自己确凿没有得罪过他啊! 这个问题丁固闹不清楚,项昌可是心头雪亮。  。 第七十三章 该当何罪 对于丁固这个人,结合前世读到的史料,项昌印象极为深刻。 在彭城之战时,刘邦五十六万大军被老爹项羽三万铁骑打崩,多年积累的资本一把清空,最后在残余的为数不多将士的保护下,仓皇狂窜。 当时大楚上下也都疯了,拼命想要追到刘邦,将之杀死。霸王也对之下达了必杀令。刘邦偷袭彭城得手,所有楚军将领多年累积的金银、美女、财货,都落入了他手,可谓损失惨重,自然一个个对他咬牙切齿,恨不得食肉寝皮。 在追击过程中,就是这位楚军中郎将丁固,运气爆棚,意外捞到了这条大鱼。 短兵相接,团团围困,刘邦身陷绝地,眼看绝无生还之理。事态危急之下,刘邦出面对丁固苦苦哀求“咱们两个都是好汉,难道好汉要相互为难好汉,进行困斗吗?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啊。只要你能放过我,我刘邦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按理说这个时候丁固应该引军一涌而上,将刘邦连带一干跟随的将领、兵士给碎尸万段,然后向霸王请功,那么最后至少也落个王侯之封。而他真个那般做了,汉楚大战也就画上一个圆满句号,到此为止了。 但这个货色不知是脑门被驴踢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真个私下放过了刘邦,空手引兵而回。这件事隐藏的极深,只有刘邦、丁固以及他们的一干亲近下属知道,此外无人知晓。 项昌也是根据前世看的史料得知此事,对眼下汉兵压境朝不保夕心头紧张焦虑的几欲爆炸的他来说,对这混账,自然就不杀不足以平息心头愤怒了。 当然,历史上丁固也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项羽灭亡后,刘邦第一时间颁布了追杀项羽旧部的命令。这时丁固也躲了起来。但没过多久,刘邦又改变了做法,不再追杀项羽旧部,还将很多人都赦免重用起来。像右将军季布,像大楚尚书令项缠。 丁固隐姓埋名这段时间,身无余财,过得颇为艰苦,听闻这个消息,一颗心就蠢蠢欲动起来,以为凭借自己私放刘邦的功劳,怎么着刘邦也会对他高官厚禄。于是他露面赶往长安,拜见刘邦请赏。 那知出乎他意料的是,刘邦一见他,愤恨莫名,立即下令将之斩首,不仅斩杀,还传首四方示众。 刘邦给出的理由是“丁公身为项羽的手下,却对我这个敌人仁慈,不但不杀我,还放我走,这种背主求荣的人,应当该杀。” 对于刘邦这番正义凛然慷慨激昂的屁话,项昌自然一个字都不信。 论说卖主求荣,谁又比得过项缠,刘邦不是照样封侯?对于对他有恩、又不至于威胁到他的将领、臣僚,不得不说刘邦还是做得不错的。 虽然不明白丁固在私放刘邦过程中发生了什么,让刘邦对他这等痛恨,但这不妨碍他私放刘邦是确凿存在的事实。 “唔,不得好死那是上一世,这一世刘邦看来是没有法子收拾你了,呵呵,那就换由我来好了。对于吃里扒外的货色,只有不得好死,才是最好的归宿。”项昌心头杀机大盛。 “丁固中郎将,听闻你很是愤恨我将美酒收起来,让你们这些将领无酒可喝?田兼,你来告诉他,我为什么要把军营中的酒统一收起,并且请示大王下达禁酒令?” 田兼这几日一直跟随项昌身旁,对他做的事最清楚不过,闻言精神一振,对着丁固以及身后一干贵族将领肃声道 “后将军将美酒收集起来,经过蒸、蒸馏后,变成了‘清毒药’,专供伤兵营。用它来擦拭伤兵的伤口,然后再上药包扎,无论是重伤还是轻伤,兵士伤口再没有一个出现化脓溃烂迹象。像伤口在四肢的,不仅性命无忧,手臂、双腿也都得以保全。咱们都知道,以往这些部位受伤,一旦溃烂,不得已就要切割掉,多少弟兄断胳膊少腿,又有多少不得已凄惨死去。有了这美酒蒸馏变成的‘清毒药’,以后受伤的兵士们很快就会痊愈,重新返回军营。” 听了田兼这番解说,不仅丁固与一干贵族将领大感匪夷所思,周围围观的军官兵士也是一阵躁动,“嗡嗡”议论不休。 “伤兵营在那个地方,你们也都知道,有不相信的就尽管去看。只是现在的伤兵营不比以往,每次进入的人不能多,要听从军中大夫的安排。总之一句话,后将军让大王下令禁止军中饮酒,然后将美酒收集起来蒸馏成‘清毒药’,为的就是治疗伤兵。有了这‘清毒药’,冲锋厮杀在一线的弟兄们,就等于又多了一条命,只要当场没有死,回来后就都会被救活!” 田兼越说越离谱,围观的军士与军官们面面相觑,像听神话,议论声都不觉停息了下去。 丁固身后一干贵族将领那一双双小眼睛,禁不住也流露出清澈的愚蠢光芒,满脸满身都写满了将信将疑。 为什么将信?伤兵营就是不远,他们随时能够过去查看个一清二楚,田兼打着项昌后将军的旗号,只要不是脑残,自然不会撒这等随时可以被戳穿的谎言。 又为什么将疑?委实田兼说的太过于玄幻,完全超脱了他们以往的经验与认知,让他们委实做不到完全相信。 特别这还是项昌长公子发明,这混账行军打仗是把好手,什么时候又变成扁鹊了?这么能,怎么不去上天? “我们作证,我们作证,这位大人说的都是真的!”就在围观的军士与军官,有考虑是不是去伤兵营看看真假,忽然几个很是兴奋、透露着按捺不住的强烈分享欲的声音响起。 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七八名兵士费力挤了进来。 让丁固一干贵族将领,以及所有军士与军官大为意外的是,这些兵士的胳膊、腿都包扎着布条,还隐隐透出血迹来,显然都是前番大战受伤的伤兵。 就见他们胳膊受伤的,包扎好后,被用布条给吊在胸前,双腿受伤的则吃力拄着拐杖。 一个个伤势明显不轻,却神色轻松,一副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众人禁不住啧啧称奇。 “王栓狗,还真是你?我记得你右腿明明被汉军一箭贯穿了嘛,当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叫着自己死定了,怎么、怎么这还没有死?” 一名围观的军士认出了一名拄拐的右腿包扎像粽子的军士,如白日见鬼,尖声叫道。 脸色因失血原本有些发白的栓狗,这时候兴奋起来,倒是涌上了一抹红晕,唾沫横飞的大声道“老子当时以为是死定了!以往比老子伤势轻的多的弟兄,又那个活下来了?但到了伤兵营后,嘿,你们猜这么着?军中大夫给我用‘清毒药’清洗了伤口,然后上药包扎,居然就死不了了你们说!哈哈哈……” “那你不在伤兵营养伤,跑出来做甚?虽然死不了,伤势看着可不轻。”有军士皱眉疑惑的问。 “老子当然想躺在那儿养伤,这不是刚刚与这些弟兄都被赶出来了,说我们是轻伤,不允许我们再占着茅坑,要腾出来给伤势更严重的弟兄,以后每天回去换药包扎就行。入他母的,你们听听这是人话吗?黎仲那该死的糟老头子,老子这等伤势什么时候成轻伤了?” 见这栓狗一脸忿忿,骂的那叫一个精神,周围军士与军官心头默然他母的说你重伤,那也要有人信啊! 至此所有人再无怀疑,特别围观的军士与军官,看项昌的眼神像是见到了保佑生命的上神,充满了无尽的尊崇与爱敬。 原本听田兼信誓旦旦的夸张话语,项昌老脸一黑,心头暗骂。他当时在伤兵营,对军营大夫说的是,这清毒药不过是对轻外伤有奇效,那知这几日传来传去,到了眼下,怎么就变成了只要战场上没死,回来后就一定能救活?这简直是离谱奶奶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他刚要咳嗽一声,出言解释一番,那知道随着七八名伤兵现身说法,所有军士与军官居然都再无怀疑,感受着无数向他投来的敬慕眼神,有着灵活底线的他忽然就觉得,让这个美丽的误会继续这么美丽的误会下去,似乎也不错! “诸位将军,明白后将军的良苦用心,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莫非你们感觉自己的口腹之欲,比将士们的性命还要重要?” 面对田兼不客气的质问,丁固与一干贵族将领心下还真认为,这些贱民兵士的命不如他们口腹之欲重要。 只是私下可以这么想,眼下这么多军士与军官围观,他们真敢这么裸赤赤的说出来,就怕能被生生给活啃了。 “项喜!”随着项昌一声冷喝,侍立他身后的项喜跳出来,狰狞着青鼻肿脸,高高举起鞭子,就在一干贵族将领骇异眼神中,狠狠抽在了丁固脸颊上。 丁固这位出身大楚世代贵族之门,在大楚军中极具势力的中郎将,就此被项喜这名平民出身的将领给以牙还牙,也在脸上添加了一道鞭印! 丁固也被这一鞭子给打懵了,他没有想到项昌会这么干,自己抽了项喜一鞭子,也就让项喜反抽自己一鞭子! ——而这还不算完。 第七十四章 军功封爵 项昌继续冷冷道“你灌了项喜一番酒,眼下酒要给伤兵医疗伤势,可不能浪费在你身上。虽然没有酒,水倒是多的是,来呀,也灌他七罐子水!” 想不到项昌会为了区区贱民将领,做到这个地步,要一比一的不打丝毫折扣报复回来,丁固又惊又怒又怨又恨 “项昌,你这等羞辱于我,羞辱一名贵族将领,你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一干侍从护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按住丁固,又有侍从从旁边军营中拎来了一罐罐清水,然后捏嘴的捏嘴,灌水的灌水,毫不客气,将丁固的怒骂给灌了回去! 看到这一幕,整个库房前围观的军官与兵士鸦雀无声,所有人,包括项喜、田兼等出身平民被他新提拔的将领,看他的眼神,由刚才的崇敬完全变成了狂热,眼下就怕项昌让他们去跳河,他们也毫不皱眉毫不迟疑! 这一刻,这些兵士与军官心中对项昌的崇敬,甚至盖过了他们敬若神明的大王项羽! “昌公子,为了一介区区平民将领,你这等羞辱一个贵族,太过分了!”快要缩回了人群中的贵族将领,终于忍受不住,又重新站了出来。 “没错!后将军,我们在此也想问问,你大肆提拔那么多贱民担任军中高位,还这么明目张胆偏袒他们,意欲何为?置我们这些贵族将领于何地?” “对啊!后将军,这大楚都是我们自家的,凭什么让这些土鳖染指?” “没错!今日后将军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去请见霸王,让他裁决!” “那些贱民一个个贪功贪财,根本不值得信任。后将军三思啊,大楚终究还是要靠我们这些自家人!” …… “呵呵,终于图穷匕见了?”项昌心头冷笑,“自家人?儿子才跟你们是自家人!” 丁固硬抢美酒不过就是一个幌子,本质还是这些军中贵族将领以此来表达对自己提拔大量平民将领的不满,对此项昌心知肚明。 在老爹遭遇四面楚歌企图突围的那一夜,项昌利用军心惶惶,老爹等一干高级核心将领又无心他顾的大好时机,将一批看好的底层平民军官提拔进入了连番大战导致出现空缺的中层军官行列。 当时虽然事急从权,但他心知提拔的人数太多,军职又提拔太高,必然出现后遗症。 但他原本以为不至于这么早爆发出来,毕竟刘邦韩信几十万大军还在旁虎视眈眈,局面依旧危急。那知道垓下城围一解,局势稍稍缓和,这些贵族将领就像是被捅了屁眼,迫不及待的跳将出来了。 动人利益,如钝刀子割肉,痛彻心扉,真是诚哉斯言啊!而对于自己的利益,那怕到死,也要牢牢握在手里,不允许别人侵蚀,——人性啊。项昌心下感叹。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是什么,不就是以为自己出身贵族,对于平民出身的军士升迁,愤怒又不服,那怕他们是立下了殊功,实至名归!呵呵,我倒是要问问军士们,是愿意跟随能够打胜仗、立军功的将领,还是愿意跟着无能软蛋?” 面对项昌的喝问,所有兵士军官齐齐举起兵刃,神色振奋,发出一阵声遏行云的大吼,将自身态度表露无疑“胜!胜!胜!” 面对项昌隐隐将他们视为无能软蛋的指责,耳听众兵士军官的吼叫,一干贵族将领面色赤红,有不忿,有怨恼,有狼狈,有虚怯,不一而足。 “听到来自军心的呼声了吗?眼下有大汉这等强敌在旁虎视眈眈,大楚局势危急万分,随时都有被倾覆的可能!你们不想着如何与汉作战,如何狠狠撕咬他一口,反而对于袍泽的升迁眼红恼怒,心怀不满。我将话放在这儿,以后不用说再敢像今天这等闹事,只要谁敢表现出来,我一律重惩不殆!” “同样,以后在军队中,也将再没有贵族平民之分,只看军功!我决定在军营中推行大秦的军功封爵制!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凡是想要升迁,可以,拿军功来!只要军功足够,封侯,甚至坐我的位子,都没有问题!” 众贵族将领神色大变,大为慌乱,想不到他们联合起来也是这般软弱无力,丝毫没有被项昌放在眼里,不仅没有逼迫他退步,反而火上浇油,刺激的他将大秦军功封爵制给抛了出来! 周围围观的军官与兵士却是呼吸粗重,双眼大亮,神情激奋之下,发出一阵阵高亢欢呼。 大秦军功封爵制度,是秦帝国实行的以军功为标准的授爵体系,用以激励士兵勇猛作战,提升军队战斗力。 制度根据军士斩杀敌人多少,获得军功多大,直接授予相对应等级的爵位、荣誉,配备对应的田亩、宅院、食邑、封户、岁俸等。最高等级可以封侯,进入帝国上层。 不得不说,大秦的军功封爵制之所以有他的先进性,重要的一点就是为当时的下层平民打开了一条上升的通道,打破了上层贵族对权位官职的垄断。 众贵族将领心头大急,情知大秦的军功封爵制一旦实行,大楚的中、高层权贵阶层将迎来一次大洗牌,那些出身平民拥有拔群才能的将士,通过立下的殊勋,将会得到飞快的晋升,而他们这些原先的贵族阶层则将迎来整体的衰弱衰退。 毕竟对于这些底层的军官与兵士,为改变自身及家族的命运能够迸发出多恐怖的能量,他们可是太清楚了。 这一刻他们感到了无比的惶恐,但自知自己没有办法压制住项昌,无论项昌的军职还是身份都不是他们所能撼动,特别眼下还获得了底层军官与兵士的拥戴,他们反而成了被孤立的少数,无奈之下,只得眼巴巴看向了城外宴席的方向。 当前这儿闹得动静这般大,风声必然早传到了宴席上,无论霸王还是参加宴席的高阶核心将领,应该都早知道了。 霸王是选择护犊子,还是与他们这些贵族站在一边,眼下这些贵族将领难以猜度。如果放在以往,他们非常自信,霸王绝对会与他们站在一起的。但而今项昌作为他的独子,为他为大楚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霸王心中的天平向他倾斜也是说不定。 但即使霸王心下倾斜项昌,这些贵族将领也不气馁,宴席上的那些高级核心将领是会出手的,是不会放任项昌这么胡搞下去的,因为这也直接危及到了他们的利益,对此他们同样无比自信。 将一干贵族将领的脸色都给看在了眼里,项昌心下冷笑呵呵,自己压不住我,就寄希望于别人身上了?抱歉,今天,注定要让你们感到失望了。 对于大楚,特别眼下军队中的弊端,项昌是无比清楚。最大的问题就是老爹任人唯亲,重用的人除了项氏宗亲,就是旧楚贵族,再不就是江东子弟,这些人可以说牢牢把控了当前大楚帝国所有中高层官职。 韩信何等才能,在大楚也不过一名执戟郎中;陈平何等智谋,在大楚也不过区区都尉。 当然,这里面固然有老爹识人不明的原因,但是大楚所有将领臣僚,就没有一人看出他们的才能?明明很多人都看得出来,却愣是没有出现一个萧何式的人物向霸王极力举荐,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们已经垄断了大楚所有中高层官职,已经容不下外来人,那怕是绝世天才,也被他们自动或非自动的排挤在外,直到离开或者出走或者被杀。 比如陈平,在大楚阵营干得好好的,随着老爹在彭城之战大获全胜,他随之带军击败并降服了殷王,大胜而归,得到老爹重用,被升为了都尉。然而不多久,殷地复叛,这本来也正常,老爹却突然做出要将当初平定殷地的将领给诛杀的决定。 这个决定,平定殷地将领的首脑陈平,首当其冲,自然大为惧怕,将任职以来老爹的赏赐以及官印,派使者送还后,只带了一把剑仓皇而逃。 老爹为什么会做出那等脑残的决定?以老爹毫无心机轻易就被人说服的习性来看,显然是身边重臣向他进谗所致,目的就是冲着陈平去的。毕竟陈平任职都尉,已经引起了他们的忌惮,再立下功劳,就要升为护军都尉,进入大楚高层核心了,这无疑是他们所绝对不能容忍的。 项昌对此看的无比透彻,也非常清楚,要想击败刘邦为首的大汉集团,仅仅靠当前这些货色是做不到的,最后结果只能是大家一起死。 当然,家族宗族与来投的贵族充任帝国及军队官职,特别是担任军队的军职,在起事的前期是非常有利的。因为大家都是一家人,团结一心,军令能够畅通传达,切实执行,从而让整支军队如臂使指,战斗力超强。 这也是大楚军队前期在反秦过程中所向披靡,战斗力爆表的真实原因。但随着大秦崩塌,大楚建立,一个硕大无朋的帝国,如果还全部用家族亲朋旧臣来担任官职管理,而不吐故纳新,极力吸纳新鲜血液,大力选拔升任有才干的将领臣僚,那只能是路越走越窄。 当然项昌也知道,他想要改革,实行大秦军功封爵制,肯定会受到这些既得利益的将领臣僚们的大力阻止。 但总不能因为他们阻止,因为艰难,事情就不去做吧。 凡是想要向上攀登,肯定就会遇到坎坷险阻。遇到不可怕,将之踩碎、突破就是。这其中当然也考验他有无大智慧、硬手腕,以及有无超强定力! 眼下有大汉这等强敌在侧,实行改革,狙力无疑是最弱的,借着丁固闹事的契机,他毫不迟疑出手了。当然为了尽可能减少阻力,他也明言仅在军队推行。但即使如此,果不其然,依旧引起了这些贵族将领的强力反弹。 对这一切早有预见的项昌,昂然不惧,暗暗冷笑老子来之前,你们占据大楚所有中高层官职也就罢了;老子来了后,要是还让你们占据着大楚所有中高层官职,那老子不是白来了吗? 第七十五章 不敢造次 陪着项羽宴饮的一干高级将领身后,悄无声息多了数道身影,神色惶急的低声禀报着什么。 在项缠被项昌一箭射死的当下,大司马项声虽然不是项羽亲弟,但无论军职还是年龄,都成为毋庸置疑项氏宗亲之首,被其余宗亲视为主心骨。 听闻身后将领语调急促的汇报,项声脸色一讶,没有什么表示,而是抬头先看了项羽一眼,见霸王端然跪坐上位,神色一如既往的沉肃,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当即也顺势耷拉下眼皮,低头有滋有味喝起咸鱼片羹,一言不发。 见项声意外保持了缄默,同样闻听了消息神色焦躁的其余宗亲将领面色愕然,眨巴了几下眼,也就不敢造次,有样学样也闷头喝起咸鱼片羹来,似乎这腥臭的咸鱼片羹是比以往的莼菜羹还要美味的多的美食。 作为外姓将领的头马,大将军钟离昧也抬头看了项羽一眼,不由眼神一沉。 眼下项昌长公子闹成这个样子,整个垓下城内的军营几乎都要翻个个儿了,作为主帅的项羽却似乎什么都不知情,这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心下叹了口气,如果有选择,钟离昧是委实不想趟这湾浑水,但所处的位置,他的身份,却都容不得他退缩。 仪态端正姿势标准跪坐的霸王,双手自然分开,平放在面前几案,静静看着起身离开坐席,同样姿势一丝不苟无可挑剔跪拜面前的大将军钟离昧,语调从容平静 “大将军的意思,昌儿要在军队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以军功来封赏升迁将士,对此你不同意?” 霸王永远是霸王,在他多年积威之下,那怕近来遭到刘邦连番爆锤,大有改变,对于国内、军中一切事务都开始与他们有商有量,但而今他随随便便一句询问,那怕没有大怒,依旧让钟离昧这位大将军头皮发麻,浑身皮肤一阵发紧。 “霸王,眼下坐在你面前的这些将领,那一个不是出身咱们大楚累代贵族之门,跟随你征战多年,披坚执锐,死不旋踵,对你是忠心耿耿!而重用贵族与宗亲,通过他们来掌控军队,也是咱们大楚之所以战斗力过人,纵横天下的根本!而今长公子要以军功论赏,不仅与咱们大楚一如既往的策略相逆,更是在摧毁咱们大楚军队的根基啊!恳请霸王下令,让昌公子暂缓实行这军功封爵制吧!” 钟离昧言辞恳切,语调低沉,言语间饱含感情。 季布、桓楚等一干外姓将领,这时也纷纷起身离席,跪拜在钟离昧身后。 哑巴一样保持沉默的项声,这时忽然眉头一皱,不悦道 “有话好好说,一群人跪在霸王面前,让霸王收回昌公子推行的军略,是什么意思?这是要逼宫吗?” 项冠、项庄等一个项氏宗亲,看刚才项声的作态,以为他们这个团伙是要袖手旁观看好戏了,那知道项声又突兀出声,摆明了支持起昌公子来,禁不住更糊涂起来。 听了项声这诛心之言,钟离昧气得差点没有原地蹦起来,心下一阵大骂你们项氏宗亲是看明白了,只要大楚还在,就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你们是吃饱了,可也不能无视外姓弟兄们马上要食不果腹了,做人怎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原本在钟离昧的恳求下,想到诸位将领以往经年血战的功勋,并肩靠背厮杀冲阵的情份,霸王面露不忍之色,然而听项声话语,眉头一皱,面容慢慢又沉郁了下去。 接下来,项羽缓缓站直了身躯,将腰侧的宝剑缓缓拔了出来,一甩,“嗤”的插在了跪倒在他跟前的一干外姓将领跟前。 看着那柄剑身明晃晃、剑刃犀利利,不住微微摇曳的宝剑,众将吓了一跳,面色呆愣,不明所以。 “昨夜,昌儿让我用这柄剑,砍下他的脑袋,将他杀死!” 一听霸王这番语气复杂意味不明的这话,宴席上陡然“轰”的一阵惊呼发出。 无论项氏宗亲还是外姓将领,都仓皇抬头,愕然看向项羽。 项羽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天穹,语气幽幽 “昌儿说,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到我那一夜带着你们等八百精骑,丢下五万将士突围逃窜。天明汉军发现后,刘邦派遣灌婴带五千精骑紧追不舍。我们一路全力奔逃,丝毫不敢停歇,待渡过淮河,已经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又跑了一程,迷了道路,向一个农夫问路,这个农夫怨恨咱们暴虐嗜杀,故意给咱们指了一条错路,让咱们跑进了一片沼泽。” “等咱们知道受骗,调转马头绕出来,汉兵已经追上来了。于是咱们一边与灌婴的骑军厮杀,一边又往东南逃。这一路上,江东与楚地的子弟将领,以及你们这些大将军、大司马、前将军、左右将军,一个又一个,战死在我面前!其中钟离昧你与季布死的最惨,为了给我争取逃生的时间,主动留下断后,最后被汉军骑兵乱枪通了个稀巴烂。” 说到这儿,那怕霸王这位百战铁汉,也说不下去,停住了口。 钟离昧、季布、桓楚等一干将领,连带项声等一干项氏宗亲,完全被项羽拉入了他描绘的那个惨烈凄惶的世界,一个个全身发寒,浑身不受控制的微微哆嗦着。 霸王稍稍平复了一下感情,继续道“有你们给我争取的这点弥足珍贵的时间,我继续逃窜。等到了东城,身边已经仅仅剩余二十八骑了!但死死咬住不放的汉军骑兵,一直没有甩脱,这时数千骑密密麻麻围了上来。我带领这二十八骑阵斩多名汉将,砍杀数百汉军,突出重围,又一路往南,杀到了乌江边。” 听到这儿,所有将领都双眼一亮,甚至有将领隐约松了口气。 那知项羽摇了摇头,一直保持沉肃鲜少有别的情绪出现的脸庞,慢慢一个苦涩的笑容泛起 “乌江边,与咱们原先定好的接应的江东军队,并没有出现。” 众将领闻言一阵哗然,旋即骇异看向项羽,——前没有接应,后又有汉兵重围,那久战疲弊饥渴交集的霸王…… 第七十六章 宁死不悔 果真,就听霸王用重新变得沉郁的语调道 “当时乌江亭长驾着一艘小船,停在江边,见到我后,要渡我过江。被我拒绝了。接下来我将陪着我征战了一辈子的乌骓马送给了他,与剩余的弟兄冲入汉军阵营。弟兄们都是好样的,都厮杀到了最后一刻。我遇到了原先的下属、投靠了刘邦的吕马童,当时委实力竭,就自刎而死,送了一场功劳给他。我的尸身被吕马童等五将分尸五块,拿去见刘邦,都被封了侯!” 说到自己的结局,霸王显得很是冷静,甚至都称得上平静。也许与汉征战到现在,对于自己身上无论出现什么结局,他都早有心里准备了。 听项羽讲完项昌这个离奇的噩梦,席间一时间陷入了死寂一样的静默。 将领们抬起头,对着霸王张了张嘴,有心想说这不过就是一个梦而已,无论是那灌婴还是吕马童,都已经死掉了,肯定并非现实,然而心头那隐约的不安,让他们这番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隐隐感觉到,如果当日不是项昌长公子挺身而出,苦心孤诣力挽狂澜,几乎凭借一己之力生生将倾覆的局面给翻转,任凭他们弃垓下城与五万忠诚残军选择偷生突围,结局还真有可能沦落到这等惨绝的地步! 也正是这个念头,他们心头冰凉,惊惧不能自已。 那怕他们经年血战疆场,神经锤炼的坚韧又冷血,对于自己丧家之犬一样仓皇溃逃,被人四下围杀,猪狗一样轻易屠戮于路旁这等凄惨结局,依旧本能感到逆反与抗拒! “你们听了昌儿这个噩梦,有什么感受?当时昌儿说完后,跪在我面前,泪流满面,说他绝对不能让我沦落到那个地步!除非他先死在我的前面!他对我说,接下来他要用尽所有力气,整顿军队,激励兵士,将汉军打败,将刘邦挫骨扬灰!谁敢挡他,他就杀谁!如果我挡他,他、他就让我用这柄剑杀了他,这样也算实现了他死在我前面的誓言!” “我的儿子,才十六岁啊!听了他的话,我无地自容!我项羽,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强横如大秦帝国也被我一手覆灭!旗帜所向,群雄俯首!而今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心爱女人都保不住,还要自己十六岁的儿子来保护?!” 项羽说到最后,发出一声雷霆般的巨吼,面孔狰狞,浑身疯狂暴虐气息涌动,如同一头被触怒的巨龙,飞起一脚将身前几案给轰然踢飞出去。 几案在众将头顶上空炸裂,变成无数碎块簌簌掉落下来。 众将噤若寒蝉,连带项声等一干宗亲也纷纷离席,跪拜地上,不敢出声。 “从昌儿身上,我想到了什么?想到了亚父范增!正是由于我心志不坚,中了陈平离间计,怀疑亚父,导致他愤懑而死!而我们大楚,自那以后也再没有谋略之士,为我们制定军略,指明征战方向。而今昌儿说,他要做第二个范增。你们说,我是不是也像对待范增那样,将他逼死?” 钟离昧、季布等将领面色苍白,眼神惊慌,用力摇头。 “钟离昧、项声,今日我项羽就对你们下罪己诏,明白告诉你们,大楚沦落到眼下地步,罪责完全在我!我就问你们,你们还认不认我这个霸王,听不听命于我?!” “唯霸王之命是从,宁死而无悔!”所有将领想不到在他们心目中如同神祇一般的霸王,生性骄傲宁可死也不低头的无比高贵的霸王,居然会当众承认自己过错,一时间真个五内如焚,双眼通红,挥舞拳头用力捶打地面,疯狂嚎叫道。 在大楚堪称穷途末路的当下,他们依旧不离不弃,可谓都是对霸王无比崇拜的死忠粉! “好,你们既然认我这个霸王,那我就要对你们下达军令,自今而后,在军队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所有将士,一切以军功说话,违逆者斩!” 顿了顿,霸王又厉声道, “昌儿不想看着我被分尸五块,死后无葬身之地,我同样也不想看到你们被乱枪捅个稀烂,不得好死!眼下到了我大楚最为危急的时候,如果还顽固抱着贵族、平民之分,那是自寻死路!” “不错,像黑施等,是平民出身!可是以他这个平民的功勋,在我们都打定主意要突围逃窜,他带领城内残军,根据昌儿的安排布下埋伏,一举覆灭灌婴五千精骑,这等功劳不值得一个中郎将?!” “他的确是平民出身,可不仅仅他,韩信,陈平,现在驻扎西方的九江王,那个不是平民?论说身份尊贵,谁又能贵的过大秦嬴氏!可就是这号称天命所钟的家族,被陈胜吴广两个平民,将基业搅了个稀里哗啦!要不是大秦对待平民太过苛刻严酷,你、我、我们,有那个力量将之覆灭?” “前车之鉴煌煌在目,哀而不鉴自取死路!如果到这个时候,我们还抱着自己贵族的身份不放,攥着到手的利益死死不舍,不知道让渡一部分给这些有才能的平民,那么最终的结局,就是我们与大秦一样,全部被刘邦、韩信这些平民给屠戮一空,我们的家族、子孙、妻女,统统给这些贱民做奴为婢!莫非,这是你们想要的?” “大王,求您不要再说了!我们愿意听从昌公子军令,在军队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 钟离昧由惊惶而变得羞愧难当,脸色泛红,全身冷汗直流,哀声恳求道。 项羽仰头看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慢慢平复了一下激涌的心怀,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我楚霸王还没有落魄到让一个孩子来保护的地步!我知道自己尺有所短!诸君为了大楚,既然能够做出让渡利益的义举,我项籍也以后将深深自警自省,摒弃刚愎,采纳善言。咱们君臣用心合力,覆灭刘邦的汉营!对于诸君的付出,我项籍铭记在心。只要咱们大楚能够存续下去,等到真个拥有天下那一天,必不吝封赐。违背此誓,天人共弃。” 诸将听后,神色振奋,轰然应喏。 第七十七章 败家行径 处罚完丁固后,将他及一干贵族将领丢弃原地不再理会,项昌让田兼扶了项喜,一行人匆匆离去。 丁固这一鞭子抽的可是够狠,项喜脸颊称得上皮开肉绽了,以当前的医疗水平留疤是不可避免,但医治及时伤疤也会小一些。 见项昌带着项喜直奔伤兵营而去,那几名受伤的兵士对着丁固一阵挤眉弄眼,用嘴巴奴着项昌远去的方向 “这位将军老爷,还在等什么,赶紧也去伤兵营治疗一番啊。你脸上这道伤口不赶紧擦上清毒药,万一化脓,可要溃烂整张脸。” 丁固一听,吓了一跳。其余贵族将领这时也反应过来,项昌是亲自带着那项喜治疗疤痕去了。想到项昌以大楚长公子之尊,未来君王的身份,居然对那一脸憨愣一看就脑子不好使的贱民这般要紧,一力提拔成中郎将也就罢了,关键还这么亲近,一个个不免心里酸溜溜的。 “走、走,送丁固中郎将也去伤兵营,顺便看看那‘清毒药’真有那么玄乎?”一干贵族将领一拍即合,簇拥着丁固也向伤兵营而去。 伤兵营位于垓下城东北角一大片独立区域,所有贵族将领以前也去过,一想到以前踏足其中那难以名状的经历,都暗暗皱眉。混乱、血腥、恶臭、哀嚎、肮脏、死亡……是他们对以前伤兵营的固有印象。想到马上要再次涉足这么一个让人反胃的所在,本能就有些抵触。 确凿无疑,以往的伤兵营,说是伤兵营,其实说地狱要更确切一些。 倒也不能怨伤兵环境恶劣,眼下这个世道,即使好端端的寻常兵士的命都不值钱。比如辎重营兵士,性命之低廉,不用说比之价值高昂的战马,即使比之牛骡也大为不如。吃的比猪差,干的比驴多,说的就是他们,并且毫无地位,稍有过错就是一顿鞭笞。 这也是为什么跟随项雎投汉的一干宗亲、将领、护卫,被丢入汉军后军辎重营一个个肝胆俱裂,见到项昌像是见到了亲爹,哭着嚎着死也要回大楚?也是为什么刚才项喜的护卫,得知被贬入辎重营,如丧考妣,魂不附体,差点没有尿在当场? 而辎重营毕竟是辅兵,有极大用处,那怕没有地位,至少还有一口饭吃。比之还惨,堪称军营中最惨没有更惨的,就是伤兵。 当前军队中的将领与千卒主以上的军官受伤,还能享受到一定的待遇,普通兵士,那怕是骑兵,那怕是底层军官,一旦受伤,特别是那种残胳膊瘸腿无法再上战场的伤势,都会直接被军队抛弃,丢入伤兵营不再管顾。 然而此番一干贵族将领抵达伤兵营后,一个个禁不住瞪大了眼睛,讶异不已,就见原先地狱景象丝毫不见,一大片伤兵居住房舍的院落被全部打通,变得宽敞通透,地面厚厚铺了一层平整黄沙,一排排、一行行整齐摆放了无数张席子,席子下面还铺了牛皮、狗皮、狼皮等皮垫,防止返潮。 在席子的上空,木棍撑着布匹,支架起了一个个遮阳防雨的遮棚。 至于院子的角落,横七竖八拉起了一根根绳索,上面被金灿灿的秋阳暴晒着一块块浆洗的干干净净的布条、白绸,这时被秋风刮的“呼啦啦”作响。 对于这些布条与白绸块,众贵族将领却是不知道做什么用。但见无论是遮阳用的布匹,还是这些窄条的布块、绸块,都是上好材质,倒是不免吸了一口凉气。 在经年战乱钱币缺少的当下,无论白绸还是布匹,可都是当作钱币来用的。 特别这些贵族将领见每一张席子上都躺了一名伤兵,人洗的清清爽爽,衣袍浆洗的干干净净,至于或手臂或双腿或胸口等受伤部位,缠裹着与晾晒一般无二的布条、白绸。 “这么贵重的布匹绸缎,比这些贱民的命都值钱多了,却撕成碎条给他们裹伤,架在头顶上给他们遮阳遮雨?”一干贵族将领恍然,又禁不住大为心疼可惜。在他们看来这些贱民死了就死了,反正他们能生,跟野草一样死不干净,总会一茬一茬冒出来,值得这等费心耗财对待他们? 这时就听院子里侧的房舍内,传来一名女子恼怒的训斥声 “不是让你老实躺着不要动?刚刚消了毒,上了药,又爬了起来,就不能老实一些?”声音清悦又年轻,仅听声音就知是美女。 接着一个有些憨厚的青年声音响起“旁边席子上的老兄一直叫难受,想要翻个身,我就帮了他一把。” “先顾好你自己吧!”那女子声音中的怒意消失了,却依旧没有好声气。 一干贵族将领双眼一亮,心头一跳这伤兵营还有女子? 怀着几分迫不及待,贵族将领们涌进房舍,就见房舍内同样整齐摆放了一排排席子。几十名娇美年轻的女子,来去匆匆,忙碌不堪,给伤员端水喂食,清洗伤口,换药包扎。 躺在房舍内这些席子上的伤员,赫然全是缺胳膊断腿或者胸腹被洞穿的重伤号。 丁固等一干贵族将领想不到这些医女质量这么高,甚至还要好过他们的侍妾,不免齐流露出贪婪神色。 死死盯着这些美女,心下转着别样念头的丁固,忽然脸色一变,仓促低下头不敢再看。其余贵族将领同时也发现了,一个个神色骇异,带有几分仓皇之色,从房舍内溜了出来。 这些美女赫然都是霸王与项声等项氏宗亲的侍女、姬妾。 怪不得那些久在军营中看母猪都是双眼皮的老光棍伤兵,对这些美女却毕恭毕敬,丝毫不敢造次。他们的大王让自己的侍妾来照顾他们的伤势,对于他们这些贱民来说却不是万死难报?那里还敢生起不良心思? 贵族将领们在伤兵营转了这一圈,发现一切都井井有条,规规矩矩,丝毫不乱,每一名伤兵都得到了医治,心下暗暗称奇。 要知道在以前,军医人数有限,还要优先照顾众多的将领、军官,留在伤兵营的时间并不多。而一场大战下来,伤兵万千,潮水一样涌进来,那里能够医治的过来? 因此对于能够抢救的伤兵,就粗略抢救一番,对于那些没有抢救价值的重伤号,就丢在院子一角,任其自生自灭。 没错,以前的伤兵营为什么是地狱,就在于只要受伤进入其中,就完全看你个人命够不够硬了,死亡率那是让人心惊动魄的高! 众将领对望一眼,都暗暗摇头,对于项昌将这么多钱财药品货物,投放到伤兵身上的败家子行径,大不以为然。 在一干贵族将领退出重伤号房舍时,身侧忽然响起一个热情的声音“呀,丁将军,您也是来治疗伤势的吗?唔,脸上伤口很严重呀,赶紧让黎仲医师给您用‘清毒药’清理一下伤口。” 丁固低头一看,有些面熟,却不记得了。 “丁将军,是我,王白石,您麾下的一名百将。”那兵士却是一名底层军官,见丁固似乎不认得自己,忙自我介绍。 丁固还是没有记起来,随口敷衍性的安抚了几句。王白石双腿、右臂、胸腹全缠了白绸,几乎被裹成了粽子,伤势确凿够重。 王白石一怔,脸上的热情消减了下去。他的这身伤势,是前几日钟离昧引军冲杀出垓下城,在与汉军中军大战,跟随出战的丁固陷入重围,是他与数名兵士奋不顾身将之救出,当时好几名弟兄死在乱枪之下,他也挨了汉军好几枪,却侥幸捡了一条命。 而他的这位上司丁固中郎将,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王白石忽然笑了这些贵族将领这个样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郁闷什么?当下面对丁固的安抚,咧嘴笑道“我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这次受伤也值了,咸鱼羹汤与糙米饭管饱,还有大王的侍妾给包扎伤口,听说重伤号还有钱拿,死了的弟兄更有一笔不小的钱给送到家去,弟兄们都说这般即使为大楚战死也是不亏。” 看着王大石憨厚的面容,丁固忽感无比刺眼,心下冷笑,对项昌的做法心头越加腻歪。 根据王白石的指点,丁固走到了伤兵营院落的尽头。在一座巨大石头砌成的房舍内,角落里密密麻麻摞放了几十个美酒罐子。正中央位置摆放了用一甑一釜摞起来的巨大古怪器物,上面还盖了个大铁盖子,下面不断烧着木柴,里面则有浓郁的酒香散发出来。 一干贵族将领一看就明白,项昌自军营与城中收集起来的美酒,赫然就放在这个新造的怪模怪样的器皿中进行蒸煮。 一根从釜中伸出的铁管子里,随着不断焚烧蒸煮,“咕咕”向外不断流淌清澈的液体。 “这、这就是‘清毒药’?”看着那些液体,丁固心头一动,动问道。 “没错!呵呵,项昌后将军的法子果真有用。除了一开始那两天,重伤的兵士死的多。自昨日开始,死亡人数急剧下降。特别轻伤的兵士,用这美酒蒸煮成的‘清毒药’清洗伤口,然后涂抹治金创的白药,用浆洗暴晒的布条包扎,并且按时换药,没有再出现化脓溃烂,更没有一个死掉。” 长着一丛山羊胡子,年纪甚老的军中医师黎仲,自然认识丁固,一边笑眯眯说着,一边上前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听黎仲的话头,丁固对项昌所言再无怀疑,目光灼灼看向了那怪模怪样的硕大器皿。 跟随丁固身后的一干贵族将领,有那嗜饮的酒鬼嗅着“清毒药”散发出的强烈而浓郁的酒香,委实忍不住,寻了个器皿上前接了些许,带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意味儿一口倒进了嘴巴。  。 第七十八章 俘虏何用 下一刻,那将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僵立在原地,嘴巴紧闭,双眼瞪得溜圆,全身绷紧,呼吸都停住了。 对那将领偷喝的行径,黎仲故意视若不见,不加阻拦,而今转过头“咯、咯、咯”连声怪笑起来,显然像这样的冒失鬼他见了不知多少了,成了他一大乐趣了。 足足过了半响,那将领蓦然张开口,重重喷出了一口酒气,惊声道“好烈、好烈的酒!不过、不过真他母的够劲儿!” 说着双眼放光,盯着那流淌出的液体,伸出器皿就想要再去接。其余一干贵族将领也都跃跃欲试,上前也要品尝一番。 “住手!”黎仲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板了起来,“这‘清毒药’是美酒之精,喝那一口就等于喝了小半罐酒。项昌长公子有令,专给伤兵清理伤口用,任何人不得擅饮。走、走,都走,除了伤员,其余人等不得在伤兵营逗留。” 一干贵族将领那怕心头不甘,想到项昌刚刚半分情面不留的将丁固给狠狠收拾一通的狠辣,不甘造次,只得一边暗骂黎仲老混账,一边忿忿离去。 黎仲用兽毛软刷蘸了“清毒药”将丁固脸上的鞭痕清理干净,然后按着丁固跪坐地上,取出了一根细针,尾端还带了一根细细的丝线,扳过他的脑袋,老脸满是专注,对着脸颊的鞭痕,像是缝补衣衫般就要刺缝下去。 丁固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骇然变色,一把将这老家伙给推开,跳起身来,怒容满面看着他“你、你要作甚?” 黎仲被推得一屁股跌坐地上,一把老骨头差点没有跌散了架,不满瞥了丁固一眼,慢慢爬起身“还能做什么,给你缝合伤口!你脸上这条鞭痕这么粗,要是不缝一缝,后面疤痕至少有指头粗。” “在我脸上用针线来缝合伤口,你疯了吧?”丁固简直要疯了,这等闻所未闻的事端,如不是黎仲实打实是当前大楚军营的医师,换做别人,他拔剑就要将之斩杀当场了。 “不用说缝脸上的伤口,伤兵肚腹、大腿、脊背、腰肋的伤口,我这几天缝了有多少?有的伤兵大腿伤口有一扎长,半个巴掌的肉都耷拉下来,还不是我给缝的好端端的?有的伤兵肚腹被豁开,肠子都流淌了出来,血呼啦次的,我洗了洗,又给塞回去,然后将肚皮缝好,眼下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少见多怪!” 黎仲一副掌握了医师真谛,将自己完全当做了传说中的扁鹊,以毋庸置疑的专业口吻道。 然而听他说的血腥又变态,那怕丁固久历战场,见惯了尸横遍野,残肢横飞,也忍不住喉头一阵蠕动,差点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黎仲摇了摇头,老脸满是鄙夷“你缝不缝?不缝就走吧,这伤口已经清理好,最多就是愈合后难看一些,死不了人,我还有好几条人腿等着去锯呢。” “谁让你锯人腿、锯人胳膊的?谁让你随便将人缝缝补补的?这是人,不是东西!”丁固薅住黎仲的衣衿,厉声喝骂道。 当前这个时代可还没有开化,虽然相互厮杀起来不将人命当回事,但对身躯这臭皮囊却看的神秘而神圣,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上面动刀动锯动针进行医治。 像以往,一场战争过后,伤兵无论多少,无论受了何等伤势,都是一律保守治疗,完全听天由命。也因此伤兵营致死率高得骇人。也因此听到黎仲这般大动干戈的治疗,丁固那怕是百战勇将,也禁不住浑身汗毛直竖。 “我不与你这外行人探讨这个,这是伤兵营,禁止喧哗,有什么不满,你去找项昌后将军说去,伤兵营眼下归他掌管。”黎仲眼下后台硬的吓人,二话不说将丁复这位以前要恭敬对待的中郎将也给哄了出去。 清晨,后军主将营帐中。 自睡梦中醒来的项昌跃身而起,略作洗漱后,在军士帮助下披挂上一身轻便皮甲,来到了营帐后极为宽阔的操演场。 他那头矫健有力颇通人性的大黑马已经备好鞍鞯等待他了,见到他身影,一溜小跑过来,用大脑袋不住亲热蹭他的胸堂。 项昌拍着它的大脑袋安抚了半响,翻身跃上,在操演场来回驰骋,一边张弓搭箭,不住将一根根箭矢射向对面的箭靶。一口气射了一百支,全身微微出汗,精神振奋,才停下手来。 军士将十个箭靶子抗过来给他看,发现命中率十中八九,满意点了点头。 自知自己在个人武勇上这辈子都难望老爹项背,最多也就是与钟离眛、项声等将领在一个水准线上,项昌就选择将自身保命伤敌的大杀技,放在了弓箭上,这段时间每日一百支箭苦练不休。 原本他就有不凡的射箭功底,随着这几日苦练,越加精熟起来,假以时日想必还会再有拔升,而他的目标就是达到历史上“百步穿杨”养由基的神射水准。 接下来,丢下弓箭,他在头盔前罩上了一块厚牛皮护脸,仅仅露出两个眼洞,然后操持着一根去了矛头的矛杆,挥舞着向对面十名同样装束准备妥当的骑兵冲了过去。 十名骑兵也毫不迟疑,径直对他迎来,团团将他围住,矛杆戳、砸、挑、扫、敲、撩,丝毫不留余力,一副不将他砸落下马不罢休的架势。 也怪不得这些骑兵全力以赴,那些不用真力气的都被项昌给赶走了,并且立下重赏,能将他打落下马,每人赏二两金。 一番厮杀混战后,最终十名骑兵反过来被他给打得狼狈不堪落荒而逃,项昌收住手,“呵呵”一阵轻笑,抛下矛杆,换回自己的大戟,策马离了操演场。 项昌的这具身躯不愧是西楚霸王的种儿,加上正值青年期,每日都是体力充沛,并且续航力持久,一日下来无论多么疲惫,第二日醒来疲乏总是一扫而光,再次变得精神抖擞。 饶是如此,一直有着深刻危机意识的项昌,依旧不敢丝毫松懈享受,不仅每日射箭与军士械斗雷打不动,让自己处于最巅峰的状态,更时刻披挂皮甲,以随时应付一切突发事端。 到了周殷军帐前,他跳下马,丢给随行的护卫军士。营帐内脊背鞭笞伤大好的周殷端坐在案牍之后,专心致志处理着军务。 在周殷旁边的案牍后跪坐下,上面已经摆放了一大摞竹简与帛书,都是周殷已经处理过,需要他这位主将最后定夺的事务。项昌收敛心神,面色沉静,依次详细审阅了一遍,不过就是后军将士的粮秣、甲胄、军服、器械等的配备,战损兵士的补充,有功军官及将领的升迁,军营中触犯了军法的兵士军官等的处罚,当下提笔在上面一一作出自己的裁决。有拿捏不准之处,就侧身与周殷略作商量。 通过这些军务的处置,项昌就感觉对整个后军了解的越来越透彻,把握的越来越自如,像是变成他肢体的延伸般,很有几分操控随心如意的味道。 看着其中一份竹简,项昌有些意外的笑道“英布终于将投降的汉军后军俘虏给送来了?好能拖沓。” 周殷摇头,一脸无奈“昨日就送到了,按照你事先的吩咐,没有喂饮食,一直饿着呢。”顿了顿,周殷忍不住又道,“除了这些,垓下城一战大王俘虏的近万汉军,你那夜突袭孔熙军俘虏的一万数千汉军,也都没有给饮食,严密看守着呢。这足足三万多汉军俘虏,你全讨要了过来,这是要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招降他们为咱们所用了。大楚五万残军,与汉一战后,父王亲率的两万骑军足足折损了四千多。咱们后军,英布军,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兵折将。这等局面,要是不赶紧补充兵员,接下来与汉军的大战,拿什么去抵挡?” “招降?”那知道听了项昌的话,周殷像是被咬了一口,连连摆手,“我的好后将军,你可千万别抱有这等念头,以前不知有过多少例子,将俘虏招降编入军队,一旦真正到了大战,这些家伙往往临阵倒戈,反过来将己军搞得大败亏输。那怕编入辎重营,也是不安稳的隐患,不定什么时候就闹出不小的乱子。” 说到这儿,周殷抬头扫了项昌一眼。 项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指突袭汉军后军时,他将跟随项雎投靠汉军却被打入辎重营的宗亲与将领给鼓动起来,临阵反水给了刘邦致命一击之事,让他引以为戒,小心被汉军再给抄了作业。 “那以往的俘虏都是如何处置?”项昌不置可否,放下竹简,用手揉了揉眉心,悠然问道。 “坑杀!”周殷话语干脆利落,透着彻骨的寒意,“经过实践检验,这是最省心省力又没有任何后遗症的法子。” “太残暴了!殊不知上天有好生之德,造下这等杀孽,是会损阴德的!”项昌轻叹口气,连连摇头。 周殷大急,鼓着眼,正要再做劝说,项昌发现要到朝食时间了,停住了这个话题的讨论,起身向营帐外走去“根据我的吩咐将俘虏整顿好,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周殷眼下已经非常习惯给项昌做副将了,对于项昌不容置疑的语气不仅不以为意,反而抬头欣然看了他离去的身影一眼。 周殷没有想到项昌对于军营中这些琐碎的俗务,不像其余贵族将领那样全丢给副将与都尉,居然也能沉下心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特别这段时间处理军务上手极快,显示出了强大的学习能力,并且反应敏捷,思维清晰,对很多军务上的不合理之处还做出了一系列调整、改变,让军需运转效率得到了极大提升,让周殷更是暗中连连称奇。 “上苍有眼!”心情大好的周殷仰头看着营帐,轻轻吐出这句话,笑眯眯低下头,继续开始处置手头军务。  。 第七十九章 霸王之威 项昌出营帐骑上大黑马,在一干护卫军士簇拥下向垓下城疾驰而去。 项昌在垓下城内有自己的营帐,并且还颇为豪华,但自担任后将军后,就一直住在军营中,再没有回去住过一天,原先营帐内的财货全被项庄搜刮走奖赏激励将士了,侍女后来又被他送去了伤兵营照顾伤员,眼下已空荡荡一无所有。 进入垓下城后,轻车熟路一溜儿小跑,穿越过数条街巷与重重帐篷,项昌径直抵达楚军主帅、自己老爹霸王的营帐前。 翻身下马,对守卫的军士点头示意后,项昌大步走了进去。 霸王端端正正跪坐在主位软席上,面前食案上摆放了糙米饭、咸鱼片羹,以及几支肉串,却并没有吃,而是握着一册竹简正在专注读着。 见项昌进来,霸王将竹简丢在一旁,嘴角微微浮现一丝淡笑,一双重瞳露出一丝怜爱,一直看着项昌对他匆匆一礼,然后在身侧的那张案牍后坐下,埋头开始稀里哗啦大吃起来,才开始动筷饮食,一边道“慢点儿吃,你不仅是一名将领,更还是一名贵族,是我大楚的长公子,要时刻注意自身仪表,又没有人抢你的,那么急做什么?” 项昌口里“唔唔”几声,却是依然故我,毫无变化。 霸王流露出无奈的神色,摇摇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霸王虽然神勇千古无二,但在做父亲上,与华国绝大多数父亲也别无二致,明明心下也想着如何与儿子亲近一番,然而话从口里说出,却不由自主变成了训斥与指教。 项昌已从项庄口中得知昨日老爹在宴席上,训斥压服一干高级核心将领,全力支持自己在楚军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心头欣慰而感怀的同时,也知自己终于成功找到了老爹的正确打开方式,那就是——自古套路留不住,唯有真情动人心! 垓下之围虽然暂时已解,但刘邦几十万大军不退,依旧在旁虎视,伺机而动,其余韩信、彭越、吴芮等等大小诸侯坐拥一地,称王称霸,这种情形,无论是想要击溃汉军灭杀刘邦,还是此后扫平大小势力一统天下,最关键就在老爹身上,至于自己,智谋有余,无论军略武力值还是威望号召力,都远远不如。 既然老爹这杆大旗绝不能倒,那如何与老爹相处,就成了新的摆在项昌面前需要他解决掉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项昌也是想了很久,虽然老爹是孩子脾性,毫无心机,但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实则说一句聪明过人也毫不为过,动用心机手腕也许能够哄瞒他一时,但不用多久想必就会被他识破,此后再想获得他信任却就难了。 思虑再三,项昌最终决定,既然是儿子,那就老老实实做点儿儿子应该做的事儿吧。这段时间,他不惜每日跋涉十几里,也要跑来垓下陪老爹一起朝食,并且决定以后只要不是领兵在外,就一直持续下去,以此来培养起与老爹之间深厚的父子情谊。 此外前日与老爹一番深谈,借助他做了个噩梦的借口,将自己所思所想全都对老爹陈说一遍,并且坦言相告,以后自己将对他无所隐瞒,同时也坦率要求老爹对自己无所隐瞒,并且做出重大决策前能与自己、与诸将商讨一二。 也许是项羽被刘邦接连爆锤,信心崩坏掉了,对自己产生了深度的自我怀疑,也也许是被儿子一番赤诚给打动,总之项昌这番做法,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不仅对项昌在军营中推行的伤兵营清理升级、将领士卒统一饮食、重要军务与众将商讨、实行大秦军功封爵制等倾力支持,自身刚愎自用骄狂自大的脾性,也大为收敛改观。 很快吃完了粗粝的朝食,让军士收拾下去,项昌自然而然走到霸王身后,为他揉捏着肩头,一边父子俩开启了每日的闲聊时光。 为了支持儿子项昌的伤兵营清理升级,也是心伤思念虞姬,霸王将侍女也都送去了伤兵营,从而身旁没有了女子照顾。这一点父子俩倒是一般无二,眼下都变成了光棍一根。项昌就做起了侍女的活计,给老爹按揉一下肩头,伺候一下他这位享受惯了的老牌贵族。 一边漫无目的的随口瞎扯,同时享受着儿子的孝心,项羽这位大楚霸王重瞳微眯,显得很是惬意。 项昌想起昨日丁固闹起的强抢美酒风波,沉吟道“父王,军中将领,特别那些中层将领,都是出身大楚或者江东贵族世家,一向锦衣玉食,突然间让他们与兵士同甘共苦,同样饮食,心中怨意不小。要不……” 不等他说完,项羽抬手制止了他,跪坐直了身躯,指着儿子的席子让他回去跪坐下后,肃然道 “昌儿,你记住了,你是我大楚的长公子,是所有将领臣僚未来的君主、王上,他们所有人都是你的奴仆。凡是你做出的决定,无论对错,他们都要乖乖听从,没有讲价还价的余地。” “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感觉他们带着家族私军、粮秣、兵械、财货,前来支持咱们,并且不顾生死血战不休,应当照顾到他们利益。哼,前些年覆灭大秦,咱们大楚建立,鼎盛一时,他们哪一个没有获得足够的好处与回报?哪一个家族势力没有成数倍、十数倍的扩张?因此,咱们不欠他们一分一毫。况且,咱们父子都能吃,他们凭什么不能吃?” 在这一刻,项羽这位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终于再次展露出他身为上位者霸气凛然的一面。 项昌默然,心下醒悟对于一头猛虎来说,可以顾忌一下狼豹的意见,但绝对不会在意鹿羊的意见。在过于强大与自大的老爹眼里,无疑麾下全是鹿羊。而刘邦没有这份强大,故而麾下全是狼豹,不得不重视他们的意见。 顿了顿,项羽又语气萧索的道 “对于他们做下的龌龊事,比如韩信、陈平等绝世奇才被他们压制不得冒头,我何尝不知?只是我自觉自身武力足以压服住整个天下,因此也就不与他们计较。像英布,为什么我要封他为王?固然是他立下了显赫的军功,但那军功真值得封王吗?比之同样战功赫赫的龙且、钟离眛,就强上那么多?” “之所以那般做,就在于英布是我麾下将领中唯一贱民出身,一直受贵族将领排挤,到最后两下已经势同水火。要是不将他远远分封出去独自坐拥一地,只会出现一个后果,就是他们两下火拼,最终导致咱们大楚元气大伤。” 项昌面色惊愕,想不到英布封王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段隐晦的过往。  。 第八十章 两下对立 项羽刚要再说什么,身边近臣舍人忽然一路小趋进来通报,九江王英布前来拜见。项昌一凛,本能起身就要外出迎接,却被项羽制止,对军士喝道“让他进来。” 项昌一惊,感觉老爹有些过了,毕竟英布当前手握数万大军,是接下来对汉作战举足轻重的力量,做好他的安抚至关重要。但见老爹仪态端正,高高跪坐在软席上一动不动,无奈苦笑一声,打算起身侍立老爹身后,却被老爹瞪了一眼,只得乖乖跪坐在软席上不动。 然而接下来一幕的发生,却是让自诩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的项昌,大受震撼,心头倍感匪夷所思。 营帐入口处光线一暗,一个魁梧的身形显出,堵在那儿。接着就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英布,顶着脸颊上被刺的醒目黑字,神色肃穆,一步一步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独身一人走了进来。 此番他并没有披挂那身走到那儿穿到那儿的骚包黄金甲胄,而是换了一身玄黑掺杂金丝的华丽织锦制成的曲裾深衣,脚上一双鹿皮方口齐头翘尖履,进来后先抬头看了高高端坐面无表情的项羽一眼,又扫了端坐侧旁同样一脸冷峻的项昌一眼,竟然不仅丝毫没有受到怠慢的不满,反而对于项氏父子的倨傲似乎理所当然,一丝不苟跪拜下去 “九江王英布,拜见霸王。” “起身吧。此番你能前来,我很是高兴。昌儿当时游说你所说的条件,就是我的意思。此后你想要更大的地盘,更大的封号,可以,就看你接下来的军功表现。” 跪坐旁边的项昌,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老爹以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简简单单三两句话,就此将英布这位威震一方的诸侯王给打发掉了,偏偏英布还一脸的感怀振奋,又一丝不苟的跪拜后,方躬身退出营帐而去。 在这一刻,对于老爹这“西楚霸王”名号背后所蕴含的威势,项昌心头有了更清晰深刻的认知。老爹这“西楚霸王”名号,综合起来比祖龙那始皇帝名号自是颇有不如,单仅以武功论的话,也是不弱多少,震慑英布这等原出身他麾下的诸侯王,自是毫无二话。 想到接下来需要与英布商讨如何联合起来对汉营作战,既然老爹已经铺好了路,项昌岂有不借势而为之理?告别了老爹,匆忙追出营帐而来。 闻听九江王英布前来拜见霸王,钟离眛、季布、桓楚、项声、项庄、项冠等一干重将怀揣着看戏的心思,纷纷聚集而来。他们无疑也没有想到英布会出来的这么快,猝不防及,两下撞了个正着。 于是一场好戏上演了。 英布一见钟离眛、季布、桓楚等一干大楚重将,双眼一亮,“呵呵呵”一阵狂笑“你们这些废物,战场上的窝囊,一个个都还没有死呢?唔,也对,打仗固然狗屁不是,但论说起保命逃命,又有谁能比得过你们?在战场击败你们不费吹灰,但要想击杀你们,啧啧,那怕是神祇下凡恐怕也做不到。” 听英布这般阴损,辱骂堪称剜心刺骨直戳肺腑,钟离眛、季布、桓楚、项声、项冠等一张脸气得青紫,大为狼狈,却无法反驳。 英布面对霸王像是猛兽遇到了天敌,甚是乖顺,但离了霸王,见了钟离昧等诸将,立时原形毕露,张狂跋扈起来。 他双手叉腰,一副再造大楚的功臣、眼前所有人恩人的嘴脸 “如非我英布,你们这些废物眼下安能好端端活着,早全死在乱军之中了吧?说我英布是诸位的救命恩人,不为过吧?你们这些贵族大老爷,最后要让你们原先口中的刑贼来救,心头滋味如何?我要是你们,早羞愧的挖掉自己的双眼,挥刀斩断自己的子孙根,跪地哀泣感恩悔恨了。” 钟离昧等将气恨交集,脸颊筋肉直跳,身躯触电般剧烈哆嗦,双手几乎将剑柄给捏断,双脚却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不敢上前与之厮斗。 英布虽然气焰嚣张,说的话却没有错,如非项昌长公子说服了他,引一支精骑突袭大汉后军,将刘邦打得抱头鼠窜,眼下大楚就怕真已败亡了。 英布说一句话,护卫他前来的百名全身铁甲的亲军骑兵,就气焰嚣张应和的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怪叫! 项昌自营帐中走出,远远看到了这一幕,脸色沉了下去。 想到刚才老爹所言大楚贵族将领与贱民将领的对立,以及封英布为王的缘由,再看到英布心怀怨怒不留余地的羞辱钟离眛等将,情知双方真个是积怨已久已深。 他忽然又想起前世史料记载,在大楚覆灭后,大将军钟离眛逃走,偷偷跑去了韩信的封国求韩信庇护,却没有投靠同出于大楚阵营、明显应该关系更紧密的英布,显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接下来军队中军职升迁,只看军功,不看出身,要彻底淡化贵族与平民身份的差异,大楚未来方能有望。”这一刻,项昌心下更坚定了要在大楚军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 他听了老爹的话,对于英布作为平民出身将领,与钟离昧等贵族将领闹得势同水火,相互斗得死去活来,就认定这两方没有一个好东西,而今一看,果不其然! 见英布肆无忌惮,不依不饶,一副不将钟离昧、季布、桓楚等诸将羞辱到自裁而不罢休的样子,项昌笼着手,缓步走上前去。 钟离昧、季布、桓楚等可是大楚当前硕果仅存的寥寥名将了,那怕不提多年并肩征战的情分,仅仅看在对老爹忠心耿耿的份上,项昌就不能坐视他们受辱而不顾。 “九江王好大的威风啊!” 一见项昌自后方走来,站立一旁的项庄立即带领一干护卫骑兵,自然而然站立到了他的身后。 听身后传来的这句饱含轻蔑与不屑意味儿的话语,英布像是遭到了撩拨的猛虎,面容一股霸道凶戾气息散发,猝然回头。  。 第八十一章 不依不饶 见开口的是项昌,英布对他无疑颇有几分忌惮,收敛戾容 “是项昌长公子啊。呵呵,霸王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识人之明。看看这些货色,无能又废物,偏偏还自我感觉良好,一个个自大的不得了。我这是帮他们彻底认清自己,毕竟眼下战情紧急,他们继续这般自我感觉不凡下去,自己身死族灭也就罢了,就怕还要带累整个大楚军跟着倒霉。” “唷,是吗?听九江王的话头,父王重用的这些将领这么不堪,那九江王这是立下了什么绝世大功了?快、快,赶紧说来让大家伙都听听啊!是五千骑军将汉军六万后军给横扫覆灭,将刘邦老儿砍下了脑袋?还是面对齐王韩信,昂然不惧,阵而战之又大破?” 项昌脸色振奋,双手用力鼓着掌,双眼巴巴看着英布,充满了期待。 英布脸上的张狂消失了,一抹儿怒意涌了上来。 他那里听不出,项昌分明是在阴阳他,五千骑军偷袭汉军后军,而且还是在项昌火牛阵将刘邦吓跑的前提下,居然还打成了一坨屎,不仅没有斩杀掉刘邦这个心腹大患,后军诸多将领也一个没有擒获,跑了个一干二净。 至于说他对阵韩信,自然是嘲讽他用兵比之韩信差之远矣,对韩信畏惧如虎,连与韩信对阵的心气都没有。 英布此番返回楚军大营,是带着趾高气扬衣锦还乡心态来的,将自己完全当成了大楚的救星,虽然面对霸王低眉顺眼不敢放肆,对于霸王外的其余人,可丝毫不放在眼里。 哪知道嚣张不过三秒,还不等他将多年的积怨好好释放一番,就被项昌给当众骑脸,奚落外加嘲弄,丝毫不给他这个大楚恩人留颜面。 英布心头大恼,又想起这小子游说他时阴谋连串诡计成套,生生逼着他背叛刘邦重新投靠大楚,当时宛如钻了炕洞的王八般憋闷又窝火的心情,不由更加愤懑,冷冷道“听项昌长公子的话语,这是对我英布的军略颇有微词?看来项昌长公子是自觉用兵比我英布还要强喽?” 新仇旧恨,英布这位九江王也阴阳起项昌来,言下之意自然是喷项昌不过是嘴炮王者。 “哈哈哈,率五千骑军,也不用偷袭,就是堂堂正正的对阵,一举击溃率领六万大军的你,也就是易如反掌吧!”项昌张口就来,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豪迈。 听闻项昌此言,钟离昧、季布、桓楚等诸将大惊!英布原先在大楚军中可是有“小项王”的称谓,项羽兵法战阵唯他得了精髓,给他六万大军在手,即使霸王与韩信也不敢说率五千骑军能够战而胜之! 英布也都被项昌大话给气笑了,连连点头“你嗓门大,你说的对!”一副将项昌当作无知妄语的小儿看待了。 项昌却是不依不饶起来“九江王不信?好办!我这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专治各种不不服。这是你带来的百骑护卫骑兵吧?这么着,你率领这百名护卫骑兵,我率领十名骑兵,咱们去了矛刃,仅用矛杆,再用厚牛皮蒙面,去操练场上对战一番,看我能否一举将你击败,如何?” 英布两道刷漆般的粗眉直抖,阴声道 “这可是你说的!也不用你率领十名骑兵,咱们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今日我就替霸王好好教训教训你,以免此后战场上太过自大,铸成大错。” 两人越说越上劲儿,到此自然谁也再无退缩之理,齐齐翻身上马,在各自护卫骑兵簇拥下向城东操演场疾驰而去。 钟离昧等将领一时间骇然失色! 他们那里想到项昌长公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与英布进行对战,这却不是自取其辱? 英布用兵之强,堪称当世顶尖存在,为何刚才他那等言辞羞辱,钟离眛等诸将愤怒万分却不敢反唇相讥,就是在于都自知比之他是真个大为不如的。 而他们都不是英布敌手,项昌就任后将军这才几日,又如何能够胜过他?项昌固然有突袭汉军大败孔熙的辉煌战绩,但那实说起来不过是占了夜晚偷袭的便宜,又针对人之常理思维而设下诡计,并非说他军略真出色到能战胜孔熙了。 当然,战败了仅仅丢些脸面倒也罢了,关键就怕影响到后面两军联合破汉!赢了这一场,以英布骄横自大的为人,还不更加嚣张傲慢,对霸王的军令就怕也敢阴奉阳违自行其是了,如此两军联合破汉却不是平添变数? 钟离昧跨上战马,紧赶慢赶追上去,一把扯住项昌衣袍,低声厉容道“后将军,你心头气恼,为我等出气,我们心下感激不尽。但英布用兵凌厉霸道,侵略如火,万难招架抵挡,即使霸王也不敢言必胜,还请三思,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项昌回头看了钟离昧焦虑担忧的面容,轻声一笑“大将军还请对我多几分信心!没有十足把握,我岂敢拿我大楚未来、拿破汉大局开玩笑?” 钟离昧闻言一怔,项昌已然挣脱他的手,策马而去。 钟离眛一脸迷惑。虽然自突围夜开始项昌行事每每出人意表,给了他诸多惊喜,但眼下那怕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项昌有丝毫取胜的可能。 钟离眛终究放心不下,忧心忡忡策马紧随其后,打算到了操演场后相机行事。 季布催马飞快赶上了项庄,与之并骑而行,皱眉恼火道“长公子胡闹,你不劝阻也就罢了,怎么也跟着胡闹?万一败了,后果是何等严重,你可想过?” 项庄横了他一眼,闷声道“闪开,不要妨碍我夺取大破英布的光辉名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这工夫,你还是多为英布去担心去吧!” 季布听他说的离谱,简直将大败英布当作俯身可捡拾的功劳,脸都气白了,愤愤一拂袖,不再多劝。 项声没有跟随赶去操练场,知道制止这场闹剧的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当下折身匆匆进了霸王营帐。 听了项声语调急切的陈说,霸王也是脸色陡变,“腾”站起身来,就要出营帐赶去制止。然而走不出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陡然松弛了下来,回身安然跪坐软席上,神色淡然的对项声摆手道“无须多虑,英布此番就怕真要自取其辱了。” 项声愕然,那怕在霸王多年积威之下,让他对于霸王的话出于本能服从相信,但眼下太过离奇,也禁不住半信半疑。  。 第八十二章 大败亏输 抵达操演场,钟离昧策骑冲到项昌身前“后将军,我加入你的队列,谅英布也说不出什么。” “算我一个!” “我看英布不顺眼很久了!” 季布、桓楚等将领在这一刻忘却了项昌始作俑要在楚军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动了他们这些贵族将领的根本利益,空前团结,纷纷对项昌道。 他们打定主意,双方对阵,由他们来抵住英布,项昌则率军在外围清剿英布护卫骑兵,如此至少能保有一半获胜机会。 不错,那怕他们这些大楚核心高级战将一齐上,并且百骑对百骑,英布能够挪腾施展军阵的余地很小,却依旧不敢言必胜。 英布脱下了身上锦袍,换上了一身铁甲,喝令麾下百骑去掉随身兵刃与弓箭,换上去掉了矛头的矛杆,装束停当后,见钟离昧、季布、桓楚围在项昌身旁急切说着什么,心下了然,“哈哈”大笑“不用商议了,你们全都一起上,今天我英布就将你们给一并收拾了!” 项昌一边将身上轻便的皮甲换成铁制甲胄,对于钟离昧等的话语置若罔闻,转头对项庄道“你也留下!”话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意味儿。 项庄一愕,不满瞪了钟离昧等一眼,退到了一旁,招手让另外一名护卫骑兵接替自己。 见钟离昧、季布、桓楚,甚至连带项庄,一脸不甘退却一旁,英布眉毛一挑,一时间对项昌胆色倒是真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一挺木棍,他上下审视项昌,冷喝道“如果你此时认输,向我道歉,此事就算作罢!” 到了眼下这一步,英布自知项昌绝无退缩的道理,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为了再次假惺惺表态,事后便于堵霸王的嘴。 他暗暗揣摩,这般几次三番警告过项昌,事后霸王那怕恼火,也无话可说,并且为了对抗汉军,就怕对自己还要大加安抚!而自己论说起来也算是项昌叔叔辈,长辈教训无礼的子侄,不是理所应当吗? 对面骑在大黑马上的项昌理也懒得理他,将厚牛皮覆盖脸上,向着身后百名同样装束完整的护卫骑兵一声招呼,挥舞长棍,悍然冲了过来。 一骂成名的黑施、憨愣子项喜、高冷小郎君田兼,以及宁溪、卫乐、韩虎等诸将,簇拥项昌身侧,紧紧跟随! 英布心头陡然一松,他还真怕项昌事到临头再痿了,见项昌不知死活真个敢与自己这位百战名将对阵,又不免大为光火。 双眼遮掩不住流露出狠辣之色,英布也懒得玩什么主力迎敌两翼包抄,或者分军数股接连冲击等的花活儿,一马当先,双眼死死盯着项昌,正面径直对冲过去。 两支骑军虽然人数不多,却是蹄声沉闷如鼓,声声踏在围观众人的心尖上,声势更雄壮如潮,散发出无坚不摧粉碎身前一切存在的狂暴气势! 英布打定主意,要在第一个回合就将项昌斩于马下,将项昌百骑一举冲垮。他对于自己这队护卫骑兵战力无比清楚,项昌身后的护卫骑兵绝对不堪一冲,保证分分钟让他们怀疑为什么要出现在此地,招惹自己这支虎狼之旅! 不错,英布心头的骄傲,不允许他击败项昌这个战场的雏鸟还要动用第二波冲击,胜,就要胜得干脆利索,漂漂亮亮! 心头恼怒,将注意力全放在了项昌身上,他浑然没有注意到项昌及身后百骑的战马两侧肚腹位置,多了两个铁制的怪模怪样的半圆形小玩意儿,百名骑兵双脚悄无声的踩在了里面。 “英布!此战过后,接下来我要与你对战一场!”在钟离昧愤怒咆哮声中,英布带领的一百骑兵与项昌带领的一百骑兵,挟裹真身后腾起的滚滚土龙,轰然撞击在了一起! 操演场瞬间尘土飞扬,狂风飞卷,就听剧烈的木棍敲击声,骑兵的惨叫声、谩骂声、叫嚣声,战马的嘶鸣声、轰然倒地声,接连密集响起,不绝于耳! 钟离昧等围观的众人,包括项庄在内,都露出紧张神色,那怕操演场尘土飞扬,看不甚清,依旧用力睁大双眼看去。 英布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紧盯着对他冲来的项昌,——项昌挥舞的木棍在他眼里无疑儿戏,两马即将相接时,他木棍灵蛇般探出去,轻轻一抖、一挑,一股巨大暗劲透棍崩去,“啪”的一声响,就此将项昌砸来的木棍给一举震的跳飞起来,旋即在双马交错时,犹有余力的木棍回扫,“嘭”的一声闷响正中项昌后背! 这还不完,“砰”“砰”“砰”“砰”又是四棍如滚石飞雷般接连抽击出去,准确命中了紧紧护卫项昌身后的黑施、项喜等四名骑兵的肩头、胸口、头颅等部位! 一个错马的短暂功夫,将包括项昌在内的五名看上去最凶悍的骑兵给全部命中,英布心头得意,轻轻一拨前冲的战马,像是在冰面上滑行一样顺溜,轻盈绕了一个最小幅度的半圆,就此调转马头,停在当场,静静等待麾下骑兵聚拢过来。 甚至在经过钟离昧等众将身前,他还有闲暇挥舞长棍抖了个花,示威之意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只是钟离昧等诸将明显没有一人注意到他的花活儿,全嘴巴微张,脸色讶然,看着英布身后的战场愣怔呆住! 英布心头大快,知晓这些家伙是被自己干脆利落的漂亮冲杀给震慑住了! 在他看来,这一个冲锋下来,项昌身后一百骑兵能够还坐在马上的,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个!其中被他敲中的包括项昌在内的五人,这时更全跌落下马,徒劳挣扎却爬不起身。 出于对项昌的恼恨,刚才那一棍他可没有留手,那怕项昌身上穿着铁甲,也保证够他好受的。 然而接下来,英布脸上的嚣张快意,慢慢凝固了,眼神中的张狂肆意也变成了难以置信! 就见他的身后,飞马聚拢而来的骑兵居然稀稀拉拉不足二十,其余八十余名在前方战场上躺了一地,伸胳膊蹬腿无助的翻滚哀嚎着。一匹匹倒地的战马不住悲嘶着,更多的则是空着马背四下乱跑。 场面一塌糊涂。 至于项昌身后,足足有七十多名骑兵依旧完好无损骑在马上,保持着严整队列,横着白矛杆,煞气腾腾看着英布及身后可怜巴巴的那不足二十骑。 “我这是在哪儿?怎么会这样?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英布整个人像是坠入了陷坑的猛虎,心头发出一声声无声的咆哮,特别看到被他击中的项昌等四人无一坠马,尽皆安然无恙骑在马上,一时间手中的木棍几乎被他折断。 第八十三章 惊疑不定 项昌遮蔽在牛皮面甲后的面容惨白的吓人,用力死死闭着嘴巴,拼命吞咽着喉咙涌上的鲜血。 英布的这一棍力道真个骇人,那怕有铁甲护身,依旧将他敲的几乎闭气昏厥过去。 勉强缓过了半口气,他抬头吼叫道“九江王,接下来用不用再来一轮?” 直到这时,在操演场四周围观的钟离眛等将领的护卫,突然爆发出一阵哗然,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怎么可能!” “嘶,谁能告诉我,这一切是真的吗?” “九江王这是故意放水不成?看着也不像啊!” …… 面对英布这阴沟里翻船的行径,钟离昧、季布、桓楚等将领一脸匪夷所思,相互对望一眼,齐齐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惊异!他们自然不会低能的认为,是英布的精骑昨夜狂欢亏了腰子故而招致大败,既然不是九江军变弱,那结果就只剩一个,就是项昌后将军的这支护卫骑兵强的可怕!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项昌的这支骑兵不过是他任职后将军后,自周殷军挑选出的,并非来自霸王亲军。对于周殷军的战力,他们可是太清楚了,即使神祇下凡,也不可能让他们这般快脱胎换骨,战力暴增。 斜睨着钟离眛等一张张意外又惊喜的老脸,项庄冷嗤一声,以四十五度角将下巴斜翘向了半空。 英布明白项昌这是在给他留面子,如果毫不停息策骑进行第二轮冲击,眼下他这名堂堂九江王就怕要沦落到被数十骑围攻,宛如被痛打落水狗的凄惨境地了! 特别那三名挨了他一棍的骑兵,一个个毫不掩饰流露出对他裸赤赤的仇恨,跃跃欲试,一副围上来狠狠也敲他一顿的凶狠架势! 知道自己刚才下手有多黑的英布,禁不住心头一阵发虚。 而他没有回头,自身后硕果残存的十几名骑兵气息中,就敏锐感应到他们心头的惧意。 以往只有他们在战场上大败敌军,将敌军杀得鬼哭狼嚎,堪称摧枯拉朽,毫无抵抗之力,而今形势逆转,变成他们——威名赫赫的九江精骑,被人爆锤的不堪一击,残余的这十几骑兵可以说斗志被完全摧毁,已失却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 英布缓缓摘下了头盔,带有几分恨恨之意,用力投掷在了地上。 一直全神贯注盯着他的项昌身后的一干骑兵,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用力挥舞兵刃,发出一阵欢呼。 英布催马走到战场上,跳下马,快步走到一名项昌队列落马的骑兵战马前,手捧战马身侧肚腹位置悬挂的那半圆形的铁制怪异物件,面色凝重仔细端详着。 大将军钟离昧几乎与他同步来到战场,做出同样动作。 两人回忆刚才两军对冲的细节,同时敏锐看出,项昌麾下骑兵之所以战力暴增,就在于战马上多配备了此物! “此乃马镫!有了此物,骑兵在马上就彻底解放出了双手,战力至少暴增一倍!此外端坐马上,也等于有了根,不会再像以往那样轻易就被自马背上给击落下去。” 项昌跃下马,走到英布跟前,笑吟吟的体贴为他解释道。 项昌等四人挨了英布一棍,之所以还能够坐稳马背,就是凭借马镫之功,双脚有了借力之处,将受到的敲击力道转嫁了一部分给胯下坐骑。 不得不说,古代战争的确很少有像马镫这样的发明,无比简单,却又具有无比重大的历史意义。有了马镫,战马变得更加容易操控,骑兵与战马真正意义上合为了一体,战马的威力被彻底释放了出来,从而骑兵的杀伤力、攻击力都随之暴增。 在历史上马镫的发明要到东汉时期,项昌的出现却是将之提前到了眼下的秦末。 英布双眼灼灼发亮起来。马镫这等简单又实用的战马配备,对于他这等顶尖战将来说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立时心头雪亮,同时对于战场上此物能够发挥出的恐怖威能,也是瞬间有所评估,情知项昌所言的确没有夸大。 “此物、此物是谁……”英布捧着那制作粗糙的马镫,以看绝世女子都没有过的痴迷眼神,不住翻来覆去端详着,口中迟疑询问道。 “此物,九江王还看得过眼?”情知英布完全看出了此物的价值,项昌语气带了一丝冷厉“要是当日我父王两万骑军全部装备上此物,九江王认为他们能不能摧枯拉朽般一举突破韩信指挥的汉军重围,虎狼虐羊般突袭到你九江军中,将你九江军一举摧毁,将你这位九江王给阵斩当场?” 英布身躯猛然一颤,猝然抬起头来,看向项昌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头魔鬼,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惊骇。 “眼下,九江王对我当日所言,可还有怀疑吗?” 那怕眼下是深秋时节,天气清寒,站立一旁的项庄,无比清晰看到九江王英布额头瞬间一层细密汗水渗了出来。 项昌话语没有半分虚言,大楚骑兵原本就骑术精湛,操控战马天下无双,一旦配备上马镫,实打实的如虎添翼,战力倍增,打穿汉军重围,一举击溃九江军,谈不上轻而易举,绝对也是毋庸置疑。 英布缓缓站直了身躯,面色变幻不定,嘴巴张了几张,最终又什么话没有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要说,当日为什么不用,挫一挫韩信气焰,狠狠给汉军一个教训?”项昌“咯咯”一笑,“这等大杀器威力固然是大,但对于韩信那等天才名将来说,却只能用一次,因此自然要用在最重要、最关键的时候了!刘邦与韩信集合六十大军围困我大楚,差点我大楚就土崩瓦解灰飞烟灭,这等洞穿九霄而难消的恨意,仅仅不痛不痒的败他一场又怎能够呢?不将之彻底打伤打痛,打得大败亏输,一想起来就浑身觳觫,却不是白白不负了这大杀器的威能?” 看着项昌眼神中无尽的疯狂与狞色,英布这位百战名将居然心头莫名一寒。 原本对于老爹派遣龙且灭了英布满门妻小,项昌还颇感歉疚,但今日自老爹口中得知了英布被封王的真相,并且他妻小被灭也是他反叛之后老爹的报复,加上他的妻小还是同样忘恩负义背叛老爹的吴芮的女儿及所生的孩子,项昌不仅歉疚一扫而光,反而一股怒气勃发! 而今回头来看,老爹对英布说句恩重如山是一点儿不过,但这厮呢,居然说背叛就背叛,毫无感恩。 好,既然是畏威而不畏德的无耻功利之徒,那却是容易了,狠狠将之震慑,继续捏着他的脖颈让他乖乖按照自己意图行事就是。 “九江王,像马镫这等大杀器,我大楚毫无隐藏展示给你,对你称得上是信任吧?” 英布点头,就要开口道谢,项昌陡然粗暴打断他,当着周围聚拢过来的众将的面,肆意嘲弄道“行了,感恩的屁话就不用说了,咱们谁都知道,你的感恩所蕴含的真情量,还不如娼妇哄骗嫖客的鬼话!霸王之所以敢将马镫给你,呵呵,你说,除了这马镫,我楚军还有没有别的大杀器了?” 面对项昌这般毫不客气的羞辱话语,英布狼狈不堪,却愣是不敢发怒,刚才针对钟离昧诸将的张狂跋扈消散的无影无踪,迟疑道“还、还有?” 项昌仰头发出一阵大笑,上前轻轻拍打了几下英布的肩头,低声对他笑眯眯道“你猜!” 英布原本自然不认为大楚还有马镫之外的大杀器存在,但闻听项昌这话,倒是拿不准了,一脸惊疑不定。 “我有别的军务需要处理,就失陪了。将九江王受伤的麾下送去伤病营医治。护军都尉,接下来九江王就交由你接待了。” 吩咐完毕,项昌与一百护卫骑兵将坐骑两侧的马镫给卸下来,让军械锻造营收回去,继续严密看守。眼下这件大杀器还属于高度机密,大楚阵营中知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看到这一幕,无论钟离昧等大楚一干核心将领,还是英布这位九江王,都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在项庄这位护军都尉的监视下,对各自的护卫骑兵声色俱厉下达了禁口令。 第八十四章 丰功伟绩 项昌带着护卫骑兵出了垓下城,飞快回到了后军,径直来到位于西北方的后军操练场上。 宽阔平整的操练场四周,站满了身躯精壮操弓持矛的披甲猛卒,列队齐整,蓄势待发,杀气蒸腾,让人心头发寒。 演武场内,拥拥簇簇抱头蹲了千余名俘虏,一个个都穿着单衣,蓬头垢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根据项昌要求,连日不给饮食,因此所有俘虏都是垂头丧气,虚弱无力。 早就在操演场等待的周殷,接着项昌,引着他上了正前方的点将台,一脸无奈的道“不要被他们可怜的样子迷惑,这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狼,真要招降他们,只会遭到反噬!” 项昌微微一笑“那是没有用对方式方法,对于这些迷途的羔羊,要用爱来感召。” 不知为何,看着项昌这无比熟悉、透露着阴森的笑容,周殷莫名感觉头皮一麻,疏忽想起了他以往的“丰功伟绩”,本能就感觉他口中的爱恐怕不是什么好爱。 项昌自身后田兼手中接过了一个牛皮大喇叭,神情高亢,语调深情,对着台下一干俘虏就喊上了 “俘虏们,迷途的羔羊们,今日你们有福了!我以大楚后将军、楚霸王长公子的名义,在此招降你们,只要你们投降楚军,大家一起做兄弟,那你们以往的罪责,既往不咎,一笔勾销。此后要是在战场上奋力杀敌,立下功勋,那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你们!” 蹲在操演场上的所有俘虏,闻言低垂的头都慢慢抬了起来,用木呆呆的虚弱无力的眼神迟疑看了过来。 迫不得已投降成为了俘虏,对于自身的命运,他们很多都已经有所预判,即使不被坑杀,也是被贬做奴仆、苦力,天天被奴役的生不如死。至于被招降充入军队成为兵士,这等好事,不知多久没有听过了。 “哈哈,怎么,不相信?”项昌向着台下招了招手,一直早就在等待着的黑施,兴冲冲的带着几名身躯健硕一脸木讷的兵士上了点将台。 “来,这位弟兄,你将自己的名字、来自那里、前番大战立下了什么功勋、获得了什么赏赐,大声告诉大家!”项昌随手拉过一名兵士,用大喇叭大声喊着,“嘿,你这害什么臊,怎么还脸红了!有了快感你就喊嘛!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儿,大声喊!将心里话都喊出来!” 在项昌的催促与鼓动下,那名明显老实巴交农夫出身、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的三旬左右青年兵士,一张脸憋的通红,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大喇叭大吼道 “我叫范季……大楚陈县人……在那夜里偷袭汉军的大战,砍下了五名汉兵脑袋……获赏了我五两金,一卷布匹……在县里还有五百亩地,打败汉军后,回去就给……” 这范季越喊越流畅,想到自己获得的丰厚赏赐,心头的美滋滋最后不由溢出到了脸上,自怀里掏出了一块金子、一卷帛书,挥动手臂用力对着下面的俘虏摇晃着。 “好汉子!好汉子!这不喊得很好嘛!”项昌用力拍着兵士范季的肩头,连连夸赞,然后又拉出了第二名兵士,将大喇叭塞到了他的嘴巴前。 有了前车之鉴,第二名兵士上路多了,自怀里也掏出了一块金子、一卷帛书,兴奋的满脸红光,相比于范季显得更爱演,扯着脖颈对下面俘虏喊道 “我叫庄猪儿,是黄城人,那次也砍杀了五个汉军软蛋儿!大王亲自给我发布的赏赐,狠狠夸了我,还提拔我做了百将。喏,这是奖励我的金子,这是我的五百亩地的凭据。哈哈哈,我得意的笑、得意的笑,就问你们眼馋不眼馋?” 第一名兵士范季一听,一把夺回了那牛皮大喇叭,高声补充了一句道“我的赏赐也是大王亲自发放的。还有,我也是百将了。”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到了第三名兵士,都不用项昌再示意,带着几分急不可待的凑过来,接过大喇叭,唾沫横飞陈说起自己的战功与获得赏赐,却也是一名斩首五名的猛士。 这些越说越来劲儿的兵士,全都是在夜袭汉军孔熙军时,奋勇杀敌立功卓著的普通大楚后军士卒。 身为大楚后将军的项昌,对于自己军营的事情却是做的了主。突袭孔熙军大获全胜后,在最短时间内,先将战死的军官、兵士给予了抚恤,然后让周殷将那一夜立功的将领、军官、兵士名单给梳理了出来,依照大楚军功封赏制,毫不拖延,立即进行封赏。 他将后军中所有五百主以上的军官、中高层将领全部集合起来进行观礼,当着他们的面,请了老爹来,由他在一旁进行唱名,将立功的将领、军官、兵士一批批依次请上台,由站立点将台上的老爹一一亲自晋升军职,颁发赏赐。 仪式举行的可谓隆重至极。 每当老爹颁发完一轮赏赐,旁边气氛组就立时号角吹响,战鼓擂响,从伤病营借调来的姬女抛洒一捧捧细碎的彩绸碎屑,现场气氛是要热烈有多热烈。 这些立功的将领、军官、兵士,以往那里经受过这个?况且升官又发财不说,还受到霸王亲自封赏,与心目中的战神面对面,这等荣耀,以往做梦也不敢想,一个个激动的几乎要飞起,对霸王的忠诚度自然也飙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至于台下观看的后军其余将领、军官,也是热血沸腾又羡慕有加,有些甚至嫉妒的肠子都打叠了。 这大楚军功封赏制,没错,就是项昌根据大秦军功封爵制,按照淡化爵位、着重赏赐与军职晋升的原则,改动而成。 大体上而言,普通兵士斩得敌人一颗首级,可以获得相应的金帛赏赐。斩杀三颗以上,除了相应的金帛,加上了田宅赏赐,还可以晋升一级军职。斩杀五颗以上,除了相对应的金帛、田宅,还将晋升三级军职。 而与大秦军功封爵制最大的不同,是项昌特意加上了对战死兵士的抚恤,一律给予三百亩地。 此外对于军队的赏赐,攻城围邑时如能斩杀敌人八千以上,野战时如能斩杀敌人二千以上,就是全功。立全功的部队,对全军进行相应赏赐。 当然,为了避免将领或军官贪功冒进,不恤士卒,对于兵士的战损也进行了规定。一伍中要是有人战死,包括伍长在内的其余四人获罪。此外什、屯、百一路往上,以此类推。至于中层、高层军官与将领,麾下部队兵士战损过重,也要相应受罚。至于将功折罪的唯一方法,就是杀敌。一人战死,须杀敌一人;二人战死,须杀敌二人。所以兵士得到“斩一首”的奖赏,是在斩杀敌人的数量中,扣除了己方死亡人数后方获得。 第八十五章 急不可待 那番隆重的立功将士表彰受赏仪式举行完毕后,标志着大楚军功封赏制正式开始推行。 不得不说,那番仪式通过立功的将领、军官、兵士之口,通过观礼的将领、军官之口,在后军中风卷蒲公英般飞速传播开来,垓下城内的大楚军也在最短时间得知了消息,甚至不久后英布军也听到了风声。 那些贵族出身的将领自然知道以往的好日子到头了,以后要想晋升,就要拿出相应的实打实的军功来了,并且要是再屡屡战败,可不会像以往那般你好我好大家好,继续担任军职不变,是要受罚降职,严重的甚至斩首,一时间不免心头生出了深深的危机感。 至于那些中层将领、底层兵士,特别是颇有军事才干、野心勃勃之徒,一个个摩拳擦掌,暗暗憋着劲儿,打算在下场大战大显神通,惊艳所有人,也在那隆重的无以复加的表彰仪式上好好出出风头,享受一番心目中战神亲自颁奖的荣耀。这可是足够吹一辈子的。 那些没有相应才干,最为普通的兵士,想法无疑就更加简单实惠,完全冲着土地去了,就想着多砍几个汉军人头,回家美滋滋耕种,老婆孩子热炕头。而三百亩土地的战死抚恤,让老娘与妻儿不至于没了依靠,等于解除了后顾之忧,自然值得放开手脚为自己未来人生拼一把了。 搏一搏,平民变富农,还是很有可能的。 当下满天下人口不到两千万,即使每人分五百亩也是绝对种不过来。当然,土地以往都是高度集中在官府、权贵、豪强、富商手中,他们这些平民手中并没有多少。故而五百亩土地对他们的诱惑,可比那赏金、布匹大的多的多。 项昌是打定主意不做守财奴,此番封赏下来,将前番夜袭后军的斩获几乎倾倒出去了大半。幸而当下军队不用支付薪酬,只要管饭就行,否则根本难以为继。让他感到讶异的是,兵士们对土地表现出的热情,大大超过金帛的赏赐。这让他暗暗估摸着此后的封赏,是不是可以适当提高土地亩数,减少金帛奖赏,毕竟留存金帛对于整个大楚长远来说,用处更大。 只是让他有些心头发虚的是,赏赐的这些土地,可是要等大楚真正战胜了大汉才能够兑付。要是大楚像历史上那样被大汉给打垮,这些赏赐也就成了空头支票,大汉刘邦自然是不会认。 然而看着将领、军官、兵士,从上到下一个个都龇牙咧嘴很是满意,他也就明智的闭上口,佯装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得不说,这一场隆重的表彰,对于整个大楚军,特别对于项昌麾下的后军,效果极佳。整个军队的士气空前高涨,军心空前凝聚,战力也是空前飙升。连年征战导致原本普遍厌战的兵士,陡然对战争诡异的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这一点也是项昌始料未及的。 大楚军中,垓下城前霸王带领两万骑军大战汉军前,亲口所承诺的赏赐,战后也全部落实下发。至于大楚军功封赏制,由于再没有战事,大楚军暂时还没有实行,却是让后军占了先手。 闻听着点将台上这些兵士一个个夸耀着自己的战功与获得的丰厚赏赐,操演场蹲着的俘虏睁大眼,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项昌见火候差不多,接过大喇叭,笑吟吟吼道 “这些弟兄就是大楚军队实行的军功封赏制的受益者!大楚军功封赏制,公平公正公开,不看出身,不看家世,不看过往,一切以军功说话!砍敌多,封赏高,主打一个多劳多得!不存在隐形天花板!” “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果想娇妻美姬田亩连片牛羊成群,如果想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份丰厚家业,如果想改变自身命运成为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那还有什么说的?加入大楚军!” “加入大楚军,从此一家人!有敌一起砍,有福一起享!下一个英布、彭越,说不定就是你!成为大楚兵士,走人生逆袭捷径,你值得拥有!我以大楚后将军、霸王长公子的身份起誓,刚才所言句句属实!现在再问一句,你们有没有要加入的?” 在项昌那张一张一合极具诱惑力的大嘴的大力鼓动下,加上听闻他的身份,以前可没有这等级别的将领与他们这些底层兵士说过话,蹲在地上死气沉沉的俘虏眼神中慢慢流露出贪婪、狂热,纷纷站起身来,高高举手臂大声叫嚷起来 “我加入!我加入!” “我要成为大楚兵。” “算我一个!成为贵族老爷不重要,关键是我喜欢与弟兄一起并肩杀敌!” “还有我们这一堆,都加入!” …… 操演场千余汉军俘虏无一例外,一起响应,都叫着嚎着要加入大楚军,大家一起做亲亲兄弟! 看着这乱哄哄的一幕,黑施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声对周殷道“都尉,后将军这是在搞什么咧?招纳降军用的着这么复杂,直接编入军中不就行了?还问他们意见?不同意全部埋了,保证一个比一个积极!一群俘虏,给他们脸了不是?” 周殷无疑心头也漾溢着一团浆糊,却不妨碍他面无表情负手站立当场,一副高深莫测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冷冷道“看下去!” 就见项昌面色欣然,用兴冲冲的语气大吼“好!都加入?没有要退出的?要是不想加入,眼下还来得及,自己出队列走到东北角继续蹲着就行。” 项昌等了一会儿,见所有降卒没有一个走出去,全站立原地不动,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些降卒都不是傻子,俘虏的下场不是坑杀就是为奴,怎么选,自然一个个心里都明镜似的! “好!我宣布,自现在起,你们所有人,都是我大楚的军士了!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随着项昌透过大喇叭又一声吼叫,点将台旁边忽然战鼓擂响,号角吹响,烘托起了气氛,一时间搞得颇为热烈! “既然我们是大楚兵士了,是不是可以给我们饮食了?”鼓号高奏告一段落后,点将台下,就有降卒急不可待的问道。 “当然!米饭、肉羹好东西都有,已经准备好了,保证让弟兄们吃饱吃好!”项昌向着操演场西侧一指,就见操演场西侧一字排开几十个半人高的大釡,下面架起柴火,煮着沸水,这时听到项昌示意,立即将一袋子一袋子白花花的糙米、金灿灿的小米、黄澄澄的豆子,倒进了釡中煮起来。 看着这一幕,特别嗅到粮食散发出的那浓郁的香味儿,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的降卒们就觉喉咙内不住有一张小手在向外伸,双眼瞬间红了,透露出野兽般饥渴的神色。 “知道大家都饿了!咱们接下来还有一个小程序需要履行一下!进行完这个小程序,大家马上就可以干饭了!”项昌双手虚虚一按,让所有降卒再次蹲好,在一干降卒迫不及待的眼神中,对着台前最近的一簇降卒一指,“你们这一堆刚才是说全部加入吗?来、来,都上台来,从你们开始。” 点将台周围,一队甲胄鲜明、执矛跨剑的猛士立即过来,粗暴的将那十几名降卒押上了点将台。 这时又有一队甲胄鲜明的兵士,自点将台后转了出来,将几十名背捆双手的俘虏也押到了台上。 一见这些俘虏,台下的千余降卒一阵哗然! 这些俘虏赫然是他们中原先的军官、将领! “怪不得明明有军官、将领被俘虏,却一个也不见,原来都剔除出去了。”降卒们暗暗嘀咕着,看着这些被赶上台的军官与将领,忽然心头一股不好的预感滋生出来。 项昌那夜大胜孔熙军所俘虏的一万几千名降卒,其中军官足有千余,校尉、郎中骑、骑司马级别的中层将领也有数百,可惜高层将领都逃窜的快,一个也无。 “小程序很简单!来,只要对着他砍上一刀,你就可以过去干饭了!”项昌拍着最前面降卒的肩头,一张笑眯眯的脸,在话语一出口,瞬间在那兵士眼中变成了魔鬼模样。 台下的降卒心头不安变为了现实,陡然发出一阵哗然与躁动! 就知道大楚的饭没有那么好吃,就知道这兄弟不是那么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