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妆》
3. 敲打
晨光熹微时,有个没见过的管事来了冉漾的院子。
彼时冉漾正亲自下厨给她和婢女皦玉做早膳,她身着桃粉纱裙,一根洁白的襻膊搂起衣袖,锅内冒着热气,里面是她煮的鸡丝粥。
熟鸡腿肉掰成丝,里面混了切碎的荠菜,最近天凉,她还加了些芡实祛湿,少许盐调味,一起熬煮成粥。
米粒洁白圆润,香味飘了很远。
管事过来时,瞧见的便是她给皦玉盛粥的场景,顿时两条粗眉一竖,当场喝道:“你这好吃懒做的刁奴!没大没小,家里教你的规矩都到狗肚子里了?”
皦玉吓得身形一颤,手中不稳,刚盛好的粥啪的一下全洒在了身上。
冉漾还没反应过来,皦玉就带着身热粥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道:“奴婢知错,请姑娘责罚!”
冉漾轻轻蹙眉,看向来人。
是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小眼睛,对她笑时眼睛更小了。
他拱手道:“冉姑娘,在下是府中管事邱德用,姑娘这是在……做早膳?”
冉漾嗯了一声,问:“邱管事要来一碗吗?”
邱德用摆手,道:“不用。”
他又啧了一声道:“冉姑娘,恕在下多言,京城同您之前那些小地方不一样,有些事太过小家子气,您日后还是注意些。”
冉漾看了看自己这一锅粥,没吭声。
她以前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来到这也不太习惯被伺候,更何况皦玉年纪很小,今年才刚过十五,还是个瘦弱的小丫头。
季家没有苛待她,一应按标准来,只是膳房总送馒头,两个小菜送到这也变得温凉,这些她们主仆两个人吃。她不喜欢吃馒头,而皦玉又死活不愿跟她同桌,非得吃她剩下的。
她觉得这样不太好,闲着也是闲着,就在院子一角支了个简易的小厨房。
皦玉平日很勤快,帮她搬柴烧火,院子打扫得很利落,没有好吃懒做。
邱德用继续道:“待会我让这臭丫头把锅撤了,冉姑娘您想吃什么尽管跟膳房交代,他们不会怠慢您的。”
冉漾等他说完,然后问:“邱管事,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邱德用这才回到正题,站直身子道:“是老夫人传话来,让您去见她。”
季云澹的母亲。
冉漾还没见过她,昨日为季绪设的家宴,她也因病没来。
“现在吗?”
邱德用道:“夫人在照月堂等您。”
冉漾解下身上的襻膊,又弯腰把皦玉扶了起来,低声与她道:“我待会回来,桌上还有一碗你记得吃。”
皦玉红着眼眶看向她,双唇翕动,但冉漾已经转了身。
她道:“走吧,邱管事。”
雨后石板湿润一片,空气浮荡着泥土的清香,冉漾沉默无言的跟在邱德用身侧。
“姑娘不问问在下夫人叫您过去所为何事吗?”
冉漾:“去了就知道了。”
邱德用笑了笑,觉得冉漾至少是个安分守已的姑娘。他是季家老人,冉漾目前又处境尴尬,于他而言并不能完全算主子。
他平日在老夫人身前做事多,此时对着这小地方来的姑娘不自觉带了几分审视。
美是美,但京城不缺美人。
不过后事难料,没准日后这小姑娘就飞上枝头了呢,他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冉姑娘,在下知道您心善,但奴才就是奴才,不值得您心疼。”
他叹了口气:“这京城许多事都比您想象的复杂,别怪在下话说的难听,您既然选择了跟大公子回来,就得想办法抓住机会,配得上这些,否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冉漾望他一眼。
邱德用:“您生气了?”
冉漾回过头,道:“没有。”
照月堂后面有一座小佛堂,大夫人常常在那抄经念佛,白日休憩也多在那。
堂前种了许多木槿和月季,蔷薇花架搭了一排,藤蔓葳蕤。
冉漾没心情欣赏,闷着头向前走。
忽而前面的邱德用猛地停下脚步,冉漾不明所以,紧接着就瞧他弯着腰谄媚笑道:
“二公子您回来啦!老夫人就在里面,她看见您一定很高兴,二公子现在要进去吗?”
冉漾抬起脑袋,看见季绪独身站在蔷薇花架下,清透的日光照在他身上,衬的他越发苍白。
只是他穿的还是昨日那一身黑衣。
他居然不换衣服。
季绪这会看着比昨晚心情还糟,他显然没打算搭理邱德用,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邱德用有些碎嘴,又凑上去道:“二公子,老夫人总念着您呢。”
“滚。”他简短道
邱德用:“……”
冉漾默默缩到一旁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季二少爷看不见她。
季绪不知是没进去,还是已经从里面出来了,他没再继续停留,阔步从两人身边走过。
冉漾低着头不吭声,很快就觉得头皮凉了下,一抬头,果然是季绪扫了她一眼。
冉漾硬着头皮道:“二公子,好巧。”
季绪眼眸沉沉,面无表情扫她一眼,然后迈步离开。
冉漾松了口气,踏进了松月堂。
里面燃着叫不出名字的熏香,支摘窗洞开着,她跟着邱德用上了楼,凭栏处视野开阔,晨风吹来,舒爽怡人。
季夫人背对着她,妇人衣着锦绣,乌发盘起,露一截雪白的后颈。邱德用低声禀报一句:“夫人,人带来了。”
季夫人却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
邱德用退了出去,冉漾孤零零的站在入口处。季夫人一直在跟丫鬟说话,可能是在交代什么,一直没理冉漾。
大概过了半盏茶,季夫人才回过头来,坐在太师椅上望向她。
季夫人年岁已四十过半,气质温和,端庄秀丽,步摇轻垂在额畔,脸上瞧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迹。
“冉漾?”她终于开口
冉漾福了福身子,跟季夫人请安。
季夫人居高临下的上下打量了眼她,除了看起来很乖很好拿捏,没看出其他的。
之前她总是操心季云澹的婚事,小心张罗了好几门婚事季云澹都婉言拒绝了,没想到今年会主动领回来一个。
平民出身,父亲好赌,全家靠她娘织布采药生活,不久前她独身去投奔拙州季家旁支,不知道怎么就被季云澹带回来了。
季夫人忽然道:“这身衣服是哪来的?”
冉漾如实回答:“是管事送来的。”
季夫人慢悠悠道:“你身上这件衣服的料子是重莲绫,价值不菲,季家没有分这种料子给表姑娘的惯例。”
冉漾明白了,是季云澹送她的。
她以前有两个喜好,一是挣钱,二是照镜子。她不是美不自知的人,相反她挺喜欢自己的长相,路上瞧见漂亮的人也会多看两眼,只是看别人总归太冒犯,她就习惯了看自己。
心情不好时照照镜子,会好很多。
季云澹可能以为她爱美,进府时借季家名义给她送了很多妆饰布匹,她一直没多想,以为每个人都有。
她很快给出了解决办法:“余下一些我没碰过的,稍后会送回去。至于我穿过的…我身上还有一些银子,会还给您的。”
季夫人道:“那倒不必,季家不缺这点东西,而且这些走的是云澹私账,他喜欢你。”
冉漾不知道季夫人为何如此笃定,她觉得季云澹对她好,不一定就等于喜欢她,毕竟他从没跟她直说过。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没吭声。
季夫人慢悠悠端起茶来,她的声音很温和,轻灵的让人想起光下跃动的鸟雀,尾调缱绻,听着很舒服。
“云澹自幼就聪明绝顶,他虽志不在官场,但这些年从商挣来的银钱也助力他父亲不少,才学更是博古通今,当年也是进士出身,旁人说起他,都是道琼枝玉树,玉质金相。”
她话音一转:“而你冉姑娘,识字吗?”
冉漾很难听不出其中的讥讽,她抿住唇,想起这是季云澹娘亲,最后还是老实道:“识得。”
季夫人笑出了声,道:“真不容易。”
她呷了口茶,像是懒得再跟冉漾废话,直白道:“不过你放心,云澹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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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喜欢你,我自不会阻挠他。今日只是想提醒冉姑娘,以色待人终不长久,人人都想攀高枝,可这高枝伸到你面前,你也的配的上才行。”
季夫人又继续道:“过几日我会安排给你个体面的身份,礼仪规矩什么也会有人教你,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听话。”
“你跟你娘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别在我面前耍小心思。”
“明白吗?”
冉漾没回答。
季夫人道:“怎么?不服气?”
季夫人是大家族主母,他们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除了对下人,他们一般不会让场面太难堪。
然而此时她却对冉漾却用词直白,可能在她眼里,冉漾还不配让她委婉。
邱德用刚刚也是如此,他可能是真的好心提点她,但话里话外还是带着轻视意味。
这样不行,冉漾觉得自己得说清楚。
“季夫人,您不能这样说。”
一直沉默的少女突然严肃的看着她。
季夫人眉头一蹙:“你说什么?”
冉漾望着她的眼睛,极其认真的道:“您说错了,但我不怪您。”
季夫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冉漾道:“您是季公子的娘亲,您觉得他很好是天经地义,当然,季公子的确很出众,但我也不赖。”
“在我娘亲眼里,我也是玉质金相的人。我识字,我会看书,幼时我娘亲给我请过夫子,在夫子眼里我很出众。”
“我今年十八岁,会识近千种药材,会给人看病,会织布会下地,我也能上山,杀猪杀羊对我而言都很简单。我完全能挣到银子,也可以靠自己养活娘亲和我,在我们老家,比我厉害的男人很少。”
“对了,我跟季公子暂时不是您说的那种关系。而且我虽然不怪您,但希望您以后别跟我说这样的话了。”
季夫人:“……”
冉漾这一通属实把季夫人堵的哑口无言,她想笑,但又不知笑什么,只觉这人莫名其妙,偏偏这小姑娘还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因为冉漾的不配合,今天的这份敲打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束,季夫人脸色不大好看,没说一会就让冉漾出去了。
冉漾心情也不太好。
她没让邱德用送她,自己按原路返回。
她幼时家境还算富裕,只是后来她爹走上了歪路,又嫖又赌,家中财产很快被败个干净。她娘亲又是个极其守旧的女人,说什么也不愿跟他爹分开。
就这么忍了几年,直到有一次,男人回来时让冉漾给他倒茶,冉漾递茶过去时却被他一脚踢的吐血。
娘亲守了她好几天,成日以泪洗面,等她恢复些时,就默不作声的收拾了东西,带着她永远离开了那个住了十几年的镇子。
她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娘亲了。
好想她。
娘亲性格有点软弱,不知道她走以后,有没有人欺负她。
路边花草上的雨水粘湿了冉漾的裙摆,她闷着头向前走,很快就注意到前面有个脸熟的男人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季择庭,季云澹的父亲。
冉漾:“……”
有了方才那一出,她暂时不想见到季家长辈,因为她不确定他会不会也指着她的鼻子教训她。
季夫人看起来很温柔说话尚且如此锋利,季择庭这样的说不定更凶。
冉漾毫不犹豫的转身,进了另外一条窄小岔道,岔道很短,尽头是一处房屋。
季家空闲宅院很多,眼前这处就是其中之一,据冉漾了解,已经有两三年没住人了。
她回头看了眼,然后推开窗子,利落的翻身进去。房内陈设简单,没有半点生活气息,只有下人会按时进来洒扫。
她规规矩矩的站在窗边,什么都没碰,只耐心等着。
不久之后外面长廊传来脚步声,冉漾心如止水的想,应该是有人路过。
她清楚的记得,这间房昨天才有人打扫过,季家下人就算再勤快,也不会今天就再来的。
脚步声停在门前。
很快,房门吱呀一声,就这么打开了。
4.粉色
太阳缓缓冒出云层,正是霞光万道之时,晨光透过窗棂丝丝缕缕的照进来。
季绪走进来,房门被他顺手带上。
冉漾抱着双膝,缩成粉色的一团,她方才在最后一刻躲进了柜子与墙面的夹角处。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呢。
这怎么偏偏是季绪的房间。
他如果一直不出去的话,她岂不是要一直窝在这里了。冉漾很失落,肩膀塌了塌,抬眼朝季绪那边看了一眼。
依然是那张冲击力十足的俊脸,他低垂着眉眼,完全没有朝这边过来的意思,冉漾松了口气,紧接着就看他抬手落在自己腰间的革带上。
冉漾迷茫,他要休息?
房门此时被敲响,季绪头也没抬的说了句:“进。”
外面进来几个小厮,提着热水稳稳当当走进来,然后绕过离冉漾不远的屏风,哗啦一声把水到了进去。
热雾弥漫,冉漾心想,他要沐浴。
房门再度关上后,季绪解开革带,他的手指很长,灵活一勾,黑色皮革就被他挑在了冷白的手腕上。
藏黑的交领长袍松散开来,一截白皙锁骨露出来,他脱衣服的动作不快,冉漾不小心瞥见他的一角里衣。
非礼勿视,冉漾迅速收回目光。
房内没人说话,寂静到冉漾可以清楚的听见他脱衣服,然后把衣服随便搭在哪的声音。冉漾默默心想,可能他是习惯睡醒沐浴,怪不得没换衣服。
她努力放轻呼吸,争取不被发现,但是很快她就听见季绪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确切来说,是朝她不远处的浴桶走。
冉漾挪了挪身体,抬起头准备确认一下她不远处的桌子能不能到底挡住自己,然后她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看见了季绪。
没穿衣服的季绪。
一点都没,毫无遮挡。
居然就这么,看见了。
冉漾被吓的大脑瞬间空白,连带着心跳都停了,她见过很多人和事,但是她生平头一遭看见男人的身体。
她一直以为季绪偏瘦,他穿着那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时,革带一束,腰很薄,显得他这整个人有股薄凉肃杀感,现在来看事实并非如此。
肌肉线条流畅,很有力量感,好像可以一脚把她踢飞。
但这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她还看见了……
冉漾慌乱收回目光,她缩成鹌鹑,抓紧自己的裙摆,脸上烫的起火,脖子和脸蛋一起迅速红成一片。她本来就有个动不动脸红的毛病,这会更是红成了番茄。
隔一会后,她听见了水声,想必是安全了。
她现在颇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混乱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爆炸了,半天没缓过来。
她揪着衣裳,苦恼的想刚刚为什么要抬头呢。
凭心而论,不难看。
只是很奇怪,是她完全没有见过也从没想象过的,像一根壮硕的粉色萝卜。
她脸上的红一时半会退不下去,这会还在持续起火,水声继续,冉漾低着脑袋正惆怅着,眼睛居然不受自己控制又看了过去!
人对没见过的东西总有着天然的好奇,她又很喜欢看漂亮的人,平日克制的很好,但偶尔也会出现控制不住的情况。
好在这会没又看见什么别的不该看的,只看见了他的侧脸和浴桶边缘的强健手臂。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臂上有伤。缠着厚厚一层纱布,里面的血渗了出来,纱布从中间红了一片。
怪不得脸色这么苍白。
冉漾昨晚还在心中猜测他是不是有病,如今来看,果然有病。而且他看起来好像很累,正眼眸轻阖着假寐,但这都跟冉漾没关系。
她眼观鼻鼻观心,捂住自己不争气的眼睛,坚决不再多看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都没有动静,冉漾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冉漾蹲着的下半身失去知觉,她悄悄挪了挪腿,不小心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衣料摩挲声。
然后她就看见季绪敏锐地睁开了眼。
冉漾平静的想,完蛋了。
她偷看他沐浴,轻则赶出家门,重则会被一拳打飞,然后被送去蹲大牢。
她呼出一口气,弯下腰揉了揉自己的小腿。下一瞬她果然听见哗啦水声,季绪站起来了,长臂扯过一旁的干净长袍披在身上,赤脚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冉漾不是擅长撒谎的人,她木着张大红脸,心里绝望的想,待会要实话实说,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脚步声逼近,冉漾垂眸看着他的脚踝,只要一步,凭借他的身高就能轻易发现她的存在。
但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季绪猛地顿住了脚步,生生停在了原地。
冉漾不明所以,但她不敢扬起脑袋看。
她开始扫视四周。
“吱吱。”
很快,冉漾跟自己正对面的老鼠大眼瞪小眼。
这只老鼠还挺大,算上尾巴跟冉漾的小臂一样长。她能看出来,被发现后大老鼠也挺无助的,停在那不敢动弹。
季绪后退两步,仍没过来。
原来他怕老鼠。
冉漾又发现了季绪一个秘密。
对不起,她在心里给季绪道歉,她发誓,她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很快,季绪转过身去,随便又披了件外衫,脚步甚至有些匆忙,一下拉开了房门。
季绪走出去以后,冉漾放松了下来,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幸运过,当即半点不敢耽搁,起身推开了窗户。
在翻出去之前,冉漾看向那只还静立不动伺机逃跑的大老鼠。
也就半个呼吸间,冉漾闪电般伸出手,准确无误捏住了老鼠的尾巴,老鼠在她手里吱吱乱叫胡乱翻滚。
冉漾翻出窗后,毕竟刚做了有点冒犯季绪的事,她有心弥补,在放手之前还特地对老鼠嘱咐:“下次别吓他了。”
然后才松了手,老鼠撒腿就跑没影了。
她阖上窗,如释重负,脸上的红也消退了不少。有了这一出,她把刚刚季夫人那事都忘了。
她走出岔道,天空太阳正盛。
季择庭也早已不见踪影,她开始放心大胆的继续按原路返回。
然后她就自然而然的路过方才那处房屋的正门,与站在路边的季绪打了个照面。
“……”
糟糕,又失算了。
房门大敞着,几个洒扫仆从进进出出,个个都低头闷声干活,没人敢抬头去看不远处黑着张俊脸的二公子,艳阳高照的却硬是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们中有几个是这两年新来的,以前只被告诫二公子格外喜净,今日才算见识到。
明明昨日傍晚才彻底打扫过,今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又要大动干戈的收拾。
“公子,您一夜未眠,这先交给属下,您先去偏房休息吧。”
季绪和衣站着,额前发丝湿润,垂在眼睫前,他声音喑哑:“不用。”
侍从没再劝下去,盯着这些下人干活。
冉漾心提到嗓子眼,特地溜着边走。她觉得季绪这会肯定不会搭理她,就像今天早上一样,反正他俩也不熟。
她加快脚步,心里很笃定。
“喂。”
应该不是在叫她。
“冉俏?”
冉漾慢吞吞停住脚步,抬头对上男人那双乌黑的眼睛,继而又不小心看见他修长脖颈上还有未干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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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上原本退下去的燥热在想起某个关键时又卷土重来,冉漾的脸蹭的一下又红了,红到快跟她衣服一个色。
季绪居高临下的看她,他半眯了眯眼,目露怀疑道:“你看见我脸红什么?”
冉漾努力回想他衣冠楚楚的模样,磕磕巴巴的道:“我…我叫冉漾。”
“哦,冉漾。你看见我脸红什么?”
冉漾缩着肩膀,她就算再不习惯说谎也没胆量在这时候说她脸红是因为她刚刚不小心记住了他的身体。
她哽住嗓子,然后小声道:“我今天有点发烧。”
季绪冷漠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怎么会不信呢,她明明装的很像啊。
冉漾已经很有没这么紧张过了,她咽了口口水,实在不知道编什么,最后破罐子破摔道:“我…我也不知道。”
季绪沉默着看她,他的眼神冉漾看不懂,不过他给冉漾的印象一直是阴晴不定深不可测,看不懂很正常。
莫名其妙的,这次他倒没再逼问她了。
居然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冉漾放松几分,但脸还一直红着,她看下人忙来忙去,忍不住道:“二公子,您快休息吧,好像收拾的差不多了。”
老鼠已经被她抓走了,可以睡了。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我睡不睡关你什么事?你这么关心我,我大哥知道吗?”
冉漾睁大眼睛,谁关心他了?
她老实道:“……那您就当我没说,二公子您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先回去了。”
她其实也不想面对季绪,最好这段时间都不面对,因为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回想他没穿衣服的样子,真的让人很苦恼。
季绪沉默片刻,继而慢悠悠道:“确实有件事。”
冉漾正了正神色,严肃的看着他:“什么事?”
眼前仆从还在忙来忙去,季绪这会正好闲来无事,说实话他挺好奇。
他那个大哥虽然人不怎样,但这么多年确实足够洁身自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季云澹应该会选择一个对他最有益处的世家女联姻,但他却选了冉漾。
她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还是说她的特殊之处就是跟季云澹格外同气相投?
季绪偏头望了眼旁边这个一脸严肃的番茄,忽然道:“你过来。”
冉漾走过去一点,站在他面前。
季绪垂眸望她,眼眸漆黑深不见底,他慢悠悠向她抬起手,腕骨白皙,手指奇长,中指指根处有一颗颜色极淡的小痣。
冉漾此时还算平静,直到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她的脸。
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的手臂便不由分说绕过她的脖颈,衣袖划过她的皮肤,上身微微像她倾过来,两人一时间离得很近。
她身量比他低了不少,一抬眼只看见他的锁骨突然向她靠近,刚刚好不容易忘记一点,这会又控制不住想起了别的,她心跳如擂鼓。
一时间,冉漾脸上起的火更大了。
眨眼间,季绪已经站直身子同她拉开了距离,他指尖捏着片叶子,故意道:“冉姑娘,刚刚做贼去了?”
冉漾匪夷所思的盯着那片叶子。
她面红耳赤的想,这是从她头发上取的叶子?不可能,虽然刚刚那条窄道确实很窄,两边也是各类草树,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怀疑这是季绪趁机从她后面的那颗树上现摘的,可仔细想想,她又觉得季绪不是那样的人。
她抿住唇看向季绪,沉默下来。
季绪松手,那枚叶子掉落在地,他当然也不是真的在意冉漾的回答。他只是盯着冉漾明显更红了的脸,颇为费解道:“我说大嫂,你这次又在脸红什么?”
5.石子
她刚刚的确做贼去了。
但她很想跟季绪说,不要再问了。
再这样问下去,等她说了实话,他们两个都会不开心的。
“我不是你大嫂。”她率先解释这句。
季绪摊了摊手:“反正很快就会是了。”
后事难料,冉漾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跟季云澹在一起,她没彻底否认,只是非常严谨的补充了句:“那至少现在还不是。”
季绪望她一眼,没有回答。
冉漾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丁点嘲笑。
她皱起眉来,不明白季绪什么意思。
“公子”
这时,刚才一直在房内兢兢业业监工的侍从走到季绪面前低声禀道:“房间已经打扫完毕,您可以去休息了。”
话音落下,他这才注意到季绪旁边的冉漾,目光顿了一下,随即温和与冉漾问好:“冉姑娘。”
他本就俊俏,又因出现的时机太合适,冉漾瞧他更和善了。
她给了衔青一个感谢的目光,当即就后退一步道:“那我就不打扰二公子休息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一边走还一边祈祷季绪别突然叫住她。
她以前没跟季绪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其实不太想多接近他——虽然她还是不小心了解到了不该了解的。
季家果然只有季云澹最和善。
冉漾想起季云澹,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并且在心里打定主意,季云澹离开后,她在季家要少出门。
但季绪其实压根没看她,反而是身侧侍从衔青想起方才那个眼神不明所以,他看着冉漾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公子,冉姑娘身体好像不太舒服,脸很红。”
季绪垂着眼睫,浑不在意的道:“发烧了吧。”
衔青点头道:“原来如此。”
日光穿过树隙投下斑驳树影,男人的脸在光影明灭中晦暗不明,他问衔青:“季云澹还在找?”
衔青回了声是,道:“您走这几年,大公子也一直在断断续续的找人,这次大公子出门,除了公干在身,应该也是因为那里曾真真假假的传出过那人的消息。”
季绪轻笑一声,只是眼底全无笑意。
他脸上带着讥讽,缓步朝房间走去,吩咐道:“找两个人跟着他。”
衔青应了声是。
“行了,下去吧。”
衔青仍跟在季绪身后,作为一名合格的侍从,他当然要给主子全方位的关怀。
他看向季绪的手臂,提醒道:“公子,药被属下放在您房间了,您记得按时换药——”
然后房门就在他面前啪的一声,重重关上了,劲风扫向他的鼻梁。
没关系,这很常见。
衔青自然而然的转身,守在门前。
他看向那群缩着肩膀看他的洒扫仆从,脸色温和,语调不容拒绝:“日后公子的房间不可怠慢,今日这种事再有一次,就不会这么轻易了之了。”
众人不敢吭声。
衔青弯唇:“很好,诸位回去休息吧。”
*
冉漾回去以后发现房间院落被收拾的很干净。
以前也整洁,但今天着实整洁的有点过分了。
皦玉站在小厨房边小心的看着她,轻声告诉她今早那碗粥被她放在了木柜里,冉漾看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才慢吞吞反应过来。
皦玉可能是怕她迁怒她。
冉漾在季家地位不高,得处处小心,但季家有不如她的人,得在她面前处处小心。
就像当初她差点被送官府,彼时那位受伤的官员对她而言是难以撼动的存在,但是季云澹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可能季云澹对那位官员来说,也是难以撼动的存在。
要这么算下去,恐怕得做皇帝才能真的无所畏惧,但当皇帝真的就无所畏惧了吗?
就像她娘亲,总觉得他们娘俩孤苦无依,在外面得看人脸色生活,执着的想找大家族庇护,但冉漾觉得,来到大家族也需要看主母脸色。
倒不如去江湖小镇,靠本事讨生活,这样还自在一些。
胡乱想了一通,冉漾不太会安慰人,干巴巴劝皦玉几句后就没再说话。
晚上冉漾沐浴后,皦玉非要过来给她擦头发,冉漾没拒绝,问她:“晚上吃饱了吗?”
皦玉连忙点头:“吃饱了。”
冉漾嗯了一声,皦玉小声在她耳边说:“姑娘,你好像我姐姐。”
冉漾嗯了一声:“什么姐姐?”
皦玉稚嫩的脸庞带着笑,露出颗小虎牙:“我姐姐以前也常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您跟她一样,不过自从姐姐嫁人后,就没人管我了。”
冉漾其实不太擅长与人聊天,她哦了声,然后道:“你可以去看她。”
皦玉失落道:“我也想,但是姐姐已经死了,她是去大户人家当小妾的,不知道怎么的,有一天就让我去领尸体。”
“他们说姐姐是落水死的,我才不信。”
可她不信也得信,她只是一个小丫鬟。
把姐姐埋起来的时候,她只希望姐姐来生能做一个自由的人。
她忽然轻声问:“姑娘,您会跟季公子在一起吗?”
冉漾如实道:“我不知道。”
皦玉一时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冉漾又在寂静中补充道:“我不会当小妾的,而且我会水,游的很快。”
皦玉笑了起来道:“那奴婢希望您跟季公子在一起!”
冉漾也希望季云澹喜欢她。
她以前没觉得谁特别好过,季云澹是第一个。她在某方面有点随她的娘亲,比如在她对未来的规划中,她希望自己能在合适的年纪成亲,找个顺眼的男人生孩子,三个人凑成一个完整的家。
然后他们一起挣钱,一起养小孩。
她希望她未来的相公是个脾气温和,相貌上等,很能挣钱不会拖她后腿的男人。
季云澹完美符合她所有的条件。
“谢谢你,我会努力的。”她由衷的说。
然后晚上,她就做了个跟季云澹八竿子打不着的梦。
她梦见她在拔萝卜。
肥沃的土地上,种着一根巨大的萝卜。
她从早上拔到中午,又从中午拔到晚上,最后终于把萝卜拔了出来。
她气喘吁吁坐在萝卜边休息的时候,季绪慢悠悠走了出来,他像个大少爷,指着她高高在上问:“谁准你拔的?”
冉漾听见自己说:“我自己想拔。”
季绪冷笑一声:“你拔的是我的萝卜。”
梦里的她也没怀疑这话真实性,当即震惊又害怕,她小声问:“我偷了你的萝卜,你会报官抓我吗?”
季绪道:“废话。”
冉漾小心翼翼:“那怎样你才能不报官?”
季绪扫她一眼,恶劣道:“拔了就不能浪费,你把它全部吃完,我就原谅你。”
冉漾绝望的回头看了眼,为了不蹲大牢,把自己撑了个半死终于啃完了那根萝卜。
她撑得想吐,问季绪:“这样行了吗?”
然后她就因为偷吃萝卜被送进了衙门,下半辈子流着眼泪蹲大牢。
“……”
冉漾醒来独自沉默了很久,最后照镜子的时候心情才勉强好一些。
她真的得离季绪远点了。
她面无表情的想。
洗漱过后,有人过来给她送妆饰头面。
其实倘若她细心,一开始就能发现这些中随便一件做工都尤为精致。
只是她以前很少用这些精致玩意儿,也不怎么识货,所以从未仔细观察过。
季云澹的好意她心领了。
冉漾让皦玉把之前的那些也一并拿了出来,同来送东西的婆子说:“我有衣服穿,不需要这些了。”
那老嬷嬷脸色有些为难,道:“姑娘放心,每个表姑娘都有的……”
“那就分给别人吧。”
婆子见冉漾态度坚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带着东西回去了。
傍晚时,冉漾出门了一趟。
她在季家每月的份例不多,她自己也不喜欢仰仗别人施舍,所以刚来京城没几天她就给自己找了个小活。
在一家香氛铺子里雕小人,那些木头材质特殊,格外能够吸附香味,雕完后会被放进香露里浸泡,保存得当的话,一两年香味也散不去。
冉漾雕的不算最精致的,但她手快,走的是量,掌柜的也很喜欢她。
回小院的路上,太阳已经落山了,天际紫粉交错,府邸内有些喧闹。
冉漾提了袋新木头,脚步飞快的闷头走路,她不认识季家其他人,也不跟他们打招呼。
直到肩膀一痛。
小石子砸中她,然后又啪嗒一声掉在青石板上,冉漾回过头来,看见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着精致,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他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指着她喊:“狐狸精!”
冉漾皱起眉头,她道:“谁教你这么喊的。”
小男孩趾高气昂道:“你管得着吗?”
“狐狸精狐狸精,打死你!”
冉漾看了看四周,没看见这有大人。
如果是以前,她就把小石头砸回去了。但这里是季家,小孩回家指定告状。
冉漾犹豫片刻,决定不理他。
她转身加快了脚步,但刚走出一步,就听小孩喊了一句:“狐狸精,不准走!”
身后再次传来破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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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孩怎么没完没了了?
还没等她闪身躲开,旁边一双有力的大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把她往旁边一拉,冉漾脚步不稳,撞到男人的温暖宽阔的肩膀。
她抬头望向他。
“季公子……”
那张脸庞依然俊朗如玉,只是惯来温和的脸色此时沉的吓人,他紧紧扣着冉漾的手臂,冷浸浸的眸子看向前方。
“是你爹娘这样教你的?”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孩子看见季云澹顿时焉了下来,他瑟缩着身体,不太敢看生气时的季云澹,小声叫了句:“小舅舅……”
季云澹面色不见丝毫缓解,他沉声:“听不见我说话?”
小孩吓得摇摇头后又点点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不过冉漾大抵也能猜到是什么情况,可能就是几个大人在他面前聊起了她,说她是狐狸精,勾引了谁谁谁,被这孩子听去了。
他没准还觉得自己挺正义。
季云澹双唇紧抿,目光危险。可再怎么样,他也不能真同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计较,最后只说了句:
“让你爹晚上过来见我。”
小孩吓得连连点头。
季云澹在族中向来与人为善,谦逊有礼,很少有这么不客气的时候。
冉漾不太想给季云澹添麻烦,她刚想说一声算了,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轻笑了一声。
有点熟悉,她想。
她偏头,果然看见季绪那张昳丽俊美的脸庞。
方才情况有些混乱,她这会才发现季云澹与季绪其实是一同出现的。
他们俩应该是走在一起,转角处正好碰见了她,季云澹出手拉住了她,而季绪一言不发的在旁边看热闹。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热闹看的好像还挺开心的。
“大哥,你就这样让他走了?”
季云澹道:“子不教,父之过。”
季绪慢悠悠走过来,道:“一码归一码。”
小孩可能知道自己闯了祸,这时候已经转了身要溜走。
季绪道:“喂,站住。”
小孩停在了原地,他不太认识季绪,但这人莫名让他有些发怵。
“……哥哥,怎么了?”
季绪虽然长了一副好看脸庞,但不知为什么时常给人胡不近人情的刻薄感。
他道:“说了不该说的,不应该道歉吗。”
小孩看向冉漾,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拒绝。他从小任性惯了,很早就懂得看人下菜碟的道理,不然刚才也不会大着胆子欺负冉漾,他又没说错。
再说她是大人,他是小孩,大人为什么要跟小孩计较。
“我……”
季绪耐心告罄,皱眉道:“应该不需要我掰着你的嘴说吧。”
小孩被他吓了一跳,只好瘪着嘴看向冉漾,小声道:“对……对不起。”
冉漾静静望着他。
季云澹道:“大声点。”
小孩只好大声道:“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叫你,我也不应该叫你狐狸精。”
冉漾这才嗯了一声,道:“那下次不要这样了。”
小孩重重点了点头,这才看向季绪,问:“哥哥,我可以走了吗?”
季绪摆摆手:“走吧。”
小孩扭头就跑。
就在这时,冉漾看见季绪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个小石子,修长的手指一弹,石头就精准无误地砸在了小孩肩膀上。
小孩踉跄一下,差点哭出来。
季绪没半点怜惜之情,反而扬声道:“小胖墩,跑慢点。”
这会小孩是真的想哭了。
直到这时,季云澹才一下松开冉漾的手臂,他道:“冒犯了。”
言罢才问她:“冉冉,你没事吧?”
冉漾道:“我没事,方才谢谢你。”
她又看向季绪,慢吞吞补了一句:“……和二公子。”
季云澹道:“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冉漾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她道:“没事,只要不说到我面前就好了。”
季云澹看向冉漾手里提的东西,抬眸对季绪道:“今流,你先去迎一下客,我送冉冉回去。”
谁料季绪道:“我不去。”
季云澹抿住唇,道:“今流。”
季绪停住脚步,他目光扫过季云澹和冉漾,最后他慢条斯理道:“兄长,迎客这种事还是你比较擅长,而且你再这样光明正大同冉姑娘走在一起,不怕她遭受更多非议吗?”
三人间一片沉默,季云澹眸光沉沉,抿唇不语。
季绪弯起唇角,提议道:“兄长,你看这样如何。”
“你去迎客,我送冉姑娘回去。”
6.番茄
天色沉暗,正是倦鸟归巢时。
冉漾抬头看看这沉默的兄弟俩,觉得自己有话要说。
她认真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季绪方才不知哪句话起了作用,季云澹握紧她的手松开些许,像是在犹豫,他最后道:“冉冉,那就让今流先送你回去。”
“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
冉漾看了一眼旁边的季绪,严肃重复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这里离她的小院子根本没多远,她觉得季云澹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就算是再碰见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又能怎么样,真要打起来,她一脚一个。
刚才她只是不想计较而已。
偏偏季绪还火上添油道:“那怎么行呢,这事说到底因我哥而起,他既然碰见了,就不会坐视不管,冉姑娘别客气。”
冉漾:“……”谢谢你。
季云澹缓声劝她:“没事的冉冉,今流他正好闲来无事,你不用怕麻烦他。”
冉漾木着张脸,心想她不是怕麻烦季绪,她只是单纯的不想见到季绪。
因为她控制不住她的脑子。
季云澹看了眼天色,然后低声对冉漾道:“那冉冉,我明日再来找你。”
季绪迈着长腿慢悠悠走到冉漾身边,催促道:“行了,兄长,你快迟到了。”
季云澹走后,季绪还站在冉漾身侧。
两人就这么一起并肩看着季云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冉漾叹了口气。
“怎么,耽误你俩谈情说爱了?”
季绪的声音悠悠从头顶传过来。
冉漾仰头看了他一眼,见这人目光还虚虚落在季云澹消失的方向,脸上神情淡淡。
很显然,季绪其实也不是很想送她,他不是那么热心的人。
但是不想送她为什么还那样提议,冉漾暂时还没想明白。
冉漾道:“没有。”
她又补充:“我们暂时不是那种关系。”
她说完后便加快了脚步,悄无声息的离季绪又远了点。
“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季绪在她旁边懒洋洋的开口。
“……”
冉漾默默低头看了看这人身下那双长的令人发指的腿,无言半晌。
不过她还是放慢了脚步,只是依然目不斜视,坚决不往那张脸上看一眼,并且严格控制着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木头上。
不然她会忍不住想起昨晚拔萝卜的梦。
走了一会,冉漾觉得好怪。
她忍不住客气开口道:“二公子,今晚家中有客吗?季公子一个人会不会应付不过来,您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季绪道:“应付知之他们,用不着我去。”
冉漾脚步忽然慢了几分,“枝枝?”
季绪道:“怎么,你认识他?”
冉漾:“我不认识她。”
枝枝,应该是个姑娘吧。
是亲戚吗?或者是小孩子。
她不仅不认识,还根本没听说过。
一个名字不算什么,只是这突然提醒了冉漾一件事,那就是她从来没有探寻过季云澹是否有心上人这个问题。
倘若季云澹在京城已经有心悦之人,那他们之间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抿住双唇,脸色也跟着认真了几分,她停住脚步问季绪:
“枝枝是……季大哥的亲戚吗?”
季绪同她一起停住脚步,长睫垂下,黑眸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隔了一会,男人才微微挑眉,道:“不是,算朋友,他们一起长大。”
冉漾眉头蹙得越发的深。
是青梅竹马的意思吗?
“关系很好,还一起睡过。”
“哪种睡?”
“你说呢。”
冉漾:“……”
她感觉自己脸都白了,对自己这段时间的纠结和努力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可是她明明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枝枝”。
但之前没人提就能代表不存在吗?
没准是他们不知道呢,季云澹和季绪虽然不太和睦,但好歹是亲兄弟,总归和外人不一样。
季绪笑了起来,这张脸笑起来时很好看,昳丽的面庞灵动起来。
他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心里这样想,冉漾还是没忍住看向了他的脸,企图让自己不那么伤心。
“难过了?”
冉漾如实道:“有点。”
季绪笑得更开心了,他问:“那怎么办?”
冉漾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晚上需要平复一下心情,可能明天会去找季公子说清楚这件事。”
她不死心的又问:“他们真的很好吗?”
季绪点头:“一起长大,门当户对。”
冉漾又想起了季夫人。
上次季夫人同她说那么一番话,居然也没提到过“枝枝”,那也就是说他们睡过之后,季云澹依然没给别人名分吗。
可季云澹不是这样的人。
冉漾一直觉得自己眼光挺好的。
冉漾胡乱想着,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
她赶紧仰头,看一眼季绪的脸。
算了,世事不能强求。
她心想。
暮色下石灯散发着柔柔的光,小飞虫在周边胡乱晃着,荣耀繁华的季家府邸沐浴在夕阳下,一切都很安静。
直到不远处传来宣扬人声,在繁盛的月季盛开处,冉漾偏头,看见了身着雪白长袍的季云澹。
他周遭围了好几个人,身边离他最近的是个年轻男人,年岁看起来和季绪差不多大,生了双桃花眼,身材修长眉眼间有股冷气,让人不敢直视。
但冉漾没看见那群人里有女孩。
她目露疑惑,轻声道:“那是……”
季绪站在她面前,轻飘飘的道:“那是知之啊,不过去认识一下?”
冉漾:“…………”
一起长大,门当户对。
就说吧,她要远离季绪。
“季绪!”年轻男人笑着朝这边招了招手,季云澹也看了过来。
冉漾心道,这会季绪总得走了吧。
可男人一点也不着急,他就这么站在冉漾面前,如果从季云澹那边看过来,正好能看见季绪挡了冉漾大半边身子。
这个站位称不上暧昧,但高大的男人和到他肩头的乖巧少女,会让人觉得十分般配。
更遑论……
冉漾原想提醒有人叫他,但季绪忽然问她:“手里提的什么?”
冉漾愣了愣,答:“我自己提的动。”
说完后,她突然后知后觉季绪好像没有要给她提的意思,她兀自蜷了蜷脚趾继续补充道:“木头,我要雕东西。”
话音才落,男人忽然倾身靠近她,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手就从她手里接过了那袋木头。
温热的指尖短暂的碰到了她的掌心,他的脸也在冉漾眼中放大,冉漾瞪圆了眼睛,此时她脑子里还算正常。
直到目光向下一撇,发现他提木头用的手好像是受伤的那只。
受伤的那只。
于是她脑中自动浮现了氤氲的水汽,随意展开搭在木桶边缘的手臂。
以及,壮硕的粉色萝卜。
“大哥过来了。”
“要是被他发现我还让你拎着东西——”
说到这里,季绪话音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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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承认,他方才做这个动作的确有故意给季云澹看的成分,毕竟他一直看季云澹不顺眼,季云澹不高兴了,他就高兴了。
他这个兄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年纪越大越是如此。
不管发生什么,好像于他而言都是能轻松化解的小事,半点不值得他动怒。
冉漾是为数不多的例外。
季绪一直对她很好奇。
可话虽如此。
刚刚他其实没做什么吧?
季绪半眯着眼睛,匪夷所思道:“你怎么又脸红了?”
冉漾顶着张大红脸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正绞尽脑汁时,季绪道:“又发烧了?”
她正紧张着,没听出季绪话音里的嘲讽,闻言迅速点了点头,道:“对对对对。”
季绪:“……”
“季绪,你做什么呢?”
“这么多年没回来就一点没想我?”
身后传来声音,且越来越近。
季绪静静道:“你自己知道的吧,你这样很容易惹人误会。”
冉漾心想,那她有什么办法。
不过季云澹知道她有这个爱上脸的毛病,应该不会…多想吧。
季绪转过身去,冉漾低着脑袋。
她好想走,可是木头被季绪绑架了。
“呦,这是哪位啊?”
那位名叫“知之”的男人含笑望着她,目光在她跟季绪之间打转,看起来果然是误会了什么。
唉。
冉漾在心里叹了口气。
支知之双手报胸,不满道:“我前几日听说云澹带回来个捧在手里的心上人,怎么?你们兄弟俩是约好了,就这样留我一个人吃孤家寡人的苦了?”
季绪没立即否认,只悠悠看向季云澹。
季云澹果真立即道:“行了知之,别开她玩笑。”
支知之眉头一挑,大致明白了些。
他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冉漾,然后笑道:“原来如此,失礼了,姑娘。”
冉漾虽然不是什么怯场的人,但是这里再怎么说人也挺多,他们面孔都很年轻,她猜测应该都是京城年轻一代权贵圈的人,季绪的朋友,今日估计是为他接风洗尘来的,她这样顶着张大红脸属实不合适。
正要找机会离开时,季云澹善解人意的开了口:“诸位怎么都停在了这,天色不早了,先随我走吧。”
“今流,你忙完也过来。”
冉漾没察觉出不对,但其他熟悉季云澹的人分明能听出这话音里带些怒气。
那群人走后,冉漾已经没心情再跟季绪说话了,多说多错,她这次坚决不会再多看季绪一眼。
但季绪好像也对今天挺满意。
两人相安无事的走到小院门口,冉漾朝季绪伸出手。
她一脸疲惫道:“谢谢你,二公子。”
季绪把那袋木头放到她手上,道:“不客气,冉姑娘。”
冉漾接过,心想终于回来了。
希望今天不会梦到季绪。
与她相反,季绪看起来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的季绪还问她:“过几日他们去城外跑马,你去吗?知之的妹妹也在,她可以带你。”
冉漾心想,这话是在跟她说吗。
她又不认识他们,也不会骑马,哪怕跟季云澹也不是特别熟,她去干什么,杵那给他们当护卫吗?
“不去。”她言简意赅
季绪有些遗憾,他垂眸看着冉漾,道:“冉姑娘,有件事想告诉你。”
冉漾竖起耳朵:“什么?”
季绪看着她桃粉的柔软脸颊,道:“你脸红的样子真的……”
冉漾抓紧袋子。
“很像个大番茄。”他补充完整。
7.运气
灯烛辉煌,窗外虫鸣声声入耳。
冉漾独身坐在妆台前,身上随便披了件外衫,乌黑的发丝乖顺的垂在肩颈。
一盏烛火摇摇晃晃,在她在她脸上印出柔和的光。
此时已临近戌时末,她还在坐着这挑灯夜战挣她的工钱,妆台上有些凌乱,杂七杂八摆着各类木头,她手里一把刻刀,脚下都是木屑。
也就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旁边已经摆了四个弧度圆润的小元宝。
她刻一个大概可以挣九十文,倘若她手快的话,两天就可以挣一两银子。
不过一直给人做小工不是长远之计,这样的活也不是天天都有,京城机遇多,等她娘亲过来后,她计划去租一个铺子。
这其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毕竟她以前做生意就亏过一次。
往事难堪回首,她从小到大想做什么少有不成功的时候,因为她勤奋又耐心,脑子也不笨,人生第一次绝望是在去年年初。
那时她攒下一笔钱,决定做生意。
在她当初的那个小镇,茶叶香料布匹等等行业都已有不少商铺,所产完全超过了当地人的需求,所以不少商人会沿运河把东西出售别的地方。
货船来来往往,反倒是最紧缺的。
冉漾拿出自己攒的一半钱财,同人一起买了个小型货船。
事实证明,她眼光独到,刚开始那艘小货船简直开冒烟,也挣了不少钱。直到两月后,他们遇上了几十年难遇的水患。
运河的巨浪轻轻一拍,把她的小船连同她的挣钱梦拍到了河底。
一开始,她觉得是自己太倒霉。
后面又不太服气的做了些别的生意,但效益都不算太好。
所以对季云澹有好感也不是无迹可寻,毕竟他做生意是真的很厉害,她很佩服他。
不仅如此,冉漾也能看出来季云澹对族中小辈的宽和与帮助,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格外的敬重和维护他。
除了季绪。
“嘶……”
下错刀了。
冉漾懊悔的停手,看着手里的木头思索着应该怎么补救。
观察了半天,发现补救不了。
九十文居然就这样没了。
她捏着那块被刻错的木头,烛火印出这块四不像木头的轮廓,半晌,冉漾又重新下刀。
她把它改成了一只撅着屁股伸懒腰的小猫,小猫双眼眯起,懒洋洋的。
冉漾捏着它看了一会,正好手指有些脱力,她该休息了。
房门忽然被敲响。
冉漾回头,皦玉探着脑袋看过来,做贼一样小声的道:“姑娘,有人找你。”
冉漾放下刻刀,站起身来问:“谁?”
皦玉声音更小了,几乎只是对她做了个口型:“大,公,子。”
她一字一顿的说。
季云澹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冉漾穿好衣服,推开门走出去。
月色空朦,季云澹站在她的小院门口。
清透的月光照在他白皙的脸庞,看见她时,男人朝她轻轻弯起唇角。
冉漾问:“季公子,怎么了吗?”
季云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但他的脸上并无半分醉意,他对她道:“今天那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了。”
他没有跟她细说这其中是谁在嚼舌根,只道:“能查到的,我已经处理掉了。日后倘若还有人说到你面前,你只管告诉我。”
冉漾没客气:“好的。”
闻到季云澹身上的酒气,她又轻声问:“你喝酒了?”
季云澹嗯了一声,同冉漾解释道:“今流三年没有回京了,今日都是他曾在京城的一些好友,大多与我也有些交情,就多少喝了一点。”
冉漾心想,季绪又胡说。
这么说来,同支知之“一起长大,门当户对”的人根本不是季云澹,是季绪自己。
“熏到你了?”季云澹问
冉漾摇摇头。
夜风吹过,将冉漾身上清淡的茶花香送到季云澹面前。
他们面对面站着,季云澹这样看着她,明明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他却似乎仍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暖与柔软。
像一盏烛火,一寸一寸亮到他心里去。
而冉漾半晌没听见季云澹说话,心想季云澹可能还是有点喝醉了。平日只因为这点事,他是不会专程过来找她的。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的很直白。
季云澹笑了起来,笑声很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摇了摇头道:“没事了。”
“回书房的路上,莫名想到了你。”
“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来了。”
冉漾:“哦。”
那就是喝多了。
夜色如水,季云澹低下头从袖中拿出了个精致的小玩意儿,发出一阵叮当响。
是个小铜铃,晃晃悠悠的坠在一截红绳上。
“这是之前从南疆带回来的,听说它的铃声能让人心情愉悦,郁气消减,还能带来好运,我能不能把它送给你?”
冉漾心想,她没什么郁气。
而且一般说能给人带来好运的东西。都是故弄玄虚骗人的,季云澹被骗了。
“我不要。”
季云澹半点不意外,冉漾从来都不肯收他送的东西,回京路上他给她买个点心,这人都要拿出钱袋按原价数铜板给他。
他哭笑不得道:“冉冉,这个只要八十文,很便宜,别给我数铜板了好不好。”
“就让我送你个东西吧。”
夜色清凉,男人含笑的眼睛在月光下温柔的像水,冉漾抿住唇,动摇了。
她低下头,道:“好。”
季云澹把铃铛放进她掌心。
冉漾收拢掌心,想起另一件事来。
迟疑片刻,冉漾有些不好意思,她脸颊泛红,把刚刚刻好的小猫递到季云澹面前。
“我自己刻的,能送给你吗?”
就算是礼尚往来了。
季云澹愣住,随即伸手接过,他轻声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冉漾嗯了一声。
她握着铃铛道:“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季云澹摇了摇头,道:“好梦。”
冉漾转过身去,想想又忍不住回头提醒:“季公子,如果有人再用可以带来好运劝你买东西,你不要再上当了,是骗人的。”
季云澹笑着说:“好。”
但他却在心里否认。
不全是骗人的,比方说这个铃铛,他就是带着它的那天,遇见了冉漾。
*
冉漾把这袋木头雕完时,已是两天后。
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她提着她的布袋子,拒绝了皦玉同行的提议,独身去领她的工钱。
她这几天虽然刻得手磨出茧子了,但算起来她足足挣了快二两银子。
铺子里人很多,大多都是姑娘,冉漾一进门就看见站在门边的那一位。
肤白胜雪,弱柳扶风,漂亮又脆弱。
冉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出门时,铺子门口明显喧闹起来。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你这婆娘,老子一人累死累活挣钱,就是让你在这享受的?跟我回家,别丢人现眼!”
冉漾探头看了眼,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正攥着刚才那位漂亮女郎纤细的手腕,恶声恶气的把她往边上拖。
少女慌乱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掌柜的在冉漾旁边酸酸叹气:“小冉,你说这种男人是怎么找到这么漂亮的媳妇的?家里有钱?我看着也不像啊。”
冉漾也觉得不像。
“废什么话,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少女秀眉蹙起,即便是生气说话也细细弱弱的:“不是,你滚开,你知道……”
冉漾从围着看热闹的人群里挤进去,问那大汉:“你怎么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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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你媳妇?”
少女眼眸噙泪,楚楚动人。
冉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大汉瞧她一个小姑娘,嗤笑一声道:“怎么证明?把床上的事说给你听?”
少女脸色一白,“……我不是,我不认识他。”
“行了!跟老子回家!”
“成天在外抛头露面,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冉漾又上前一步,道:“那我们去官府。”
大汉骂了句脏话,嫌冉漾碍他的事儿,抬手就要朝冉漾打过来,冉漾偏身躲了过去,还趁机把少女带到了自己身后。
察觉到身后人在发抖,她不太熟练的偏头安慰道:“别害怕。”
“我稍微会点功夫,打人很疼。”
不过话虽如此,想制服这个大汉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但带着她跑去官府足够了。
场面愈演愈烈之时,还是掌柜的冲出来喊道:“这是干什么?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你怕不是当街强抢民女吧?你瞪这么大眼睛这什么意思,还想对我动手是吧?我可告诉你,我衙门里有人!你惹得起吗你?”
“还看!当我说着玩呢?信不信我现在就报官!”
大汉兴许是被这句话唬住了,又骂了句什么,转身离开了。
人群也渐渐散去,冉漾带着那漂亮女郎跟掌柜的道了谢。
掌柜的摆了摆手,捋着胡子开始道:“小事一桩!嗐,我这人就是太心善。”
出了铺子,冉漾本想直接离开。
漂亮女郎却抓住她的袖子,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姑娘,今日多亏有你,敢问姑娘姓名?”
冉漾道:“我叫冉漾。”
姑娘身形还微微颤抖,她又同她道谢半天,然后道:“你可以叫我夕落。”
她小声:“我今日出门本是要去寻我兄长的,路过这家铺子想来买个小元宝挂饰送我兄长,没料到会碰到这种事。”
冉漾瞧她泪盈于睫,询问道:“你兄长在哪?”
“我兄长在长乐街,他在那等我。”
可能是巧合,冉漾回季家正好途径长乐街。
她觉得自己是个大鹏,而少女是只小鸟,她得保护她。遂而没怎么犹豫就道:“那我同你一起吧。”
夕落睁大双眸,惊喜的抓住了冉漾的衣袖,白皙的手腕上还有男人抓出来的刺目红痕:“真的吗?”
冉漾嗯了一声,同她走在了一起。
夕落说话总是低低柔柔,冉漾不太会聊天,但不管她回答什么,夕落都能自然而然的接上,冉漾就算不说话,她也兀自说了很多自己的事。
她说家里管她很严,今日是求了兄长很久才让她出门的。但是兄长平日公务繁忙,没法过来接她,就让她自己去长乐街找他。
冉漾问:“那你们去干什么?”
两人已经走到了长乐街,长乐街算半条官街,刑部衙门离这里很近,寻常平民百姓少了一半,街道顿时显得宽阔起来。
冉漾突然有些疑惑。
夕落跟她兄长怎么约在这里呢。
不过这不重要,长乐街平日也不少人走,比如说她自己。
夕落柔声道:“兄长有个很好的兄弟从外地回来述职,听说这两日公务交接,没那么忙,他们就约着一起去城外跑马。”
冉漾倏然顿住脚步。
“夕落,你姓什么?”
夕落愣了愣,但回答的很快:“我姓支。”
她又补充:“冉冉对不起,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我这个姓不太好听,跟我的名字连在一起一点也不顺……”
冉漾没听她说完,转身打断道:“我还有事,先走——”
“兄长,我在这里。”
夕落对着她身后招了招手。
冉漾抿住唇,闭嘴了。
她缓缓回过头,夕落兄长果真是支知之。
目光再稍一偏移,就看见了身边高坐骏马之上的季绪,他一身玄黑,乌沉的眸子慢悠悠对上了她的目光。
8.搂住
来都来了。
一声不吭的转身好像不好,冉漾自觉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季绪又是那大家族的嫡出二公子,她应该问个好。
但她还没忘记这人说她是大番茄的事,番茄就番茄,大番茄算怎么个事?她一直觉得自己脑袋挺小的。
冉漾艰难笑了出来:“二公子,好巧。”
马蹄哒哒声响起,冉漾看着支知之和季绪离她俩越来越近,冉漾脑袋仰的更高。
支知之相貌偏冷,笑起来时总给人股不寒而栗的错觉,他率先眯起那双桃花眼,笑道:“冉姑娘,又见面了。”
夕落诧异望向冉漾,道:“你们认识?”
支知之偏头看了季绪一眼,没提冉漾跟季云澹的关系,只介绍道:“今流的表妹。”
夕落道:“这么巧,冉姑娘,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
冉漾立即道:“不了。”
夕落小声问:“冉姑娘,你在生我的气吗?”
冉漾问:“我为什么生你的气?”
夕落压下声音,道:“我出门其实是带着丫鬟的,只是方才我让丫鬟去给我买旁的物什了。”
冉漾明白了,就是说刚刚她就算不说送她,也会有丫鬟过来。
夕落继续道:“我想认识你,可我不知如何开口,我就琢磨如果我们一起走段路的话,兴许会熟悉一些。”
冉漾道:“我没有怪你。”
支知之让随从牵了一匹马过来,自然而然的道:“正好冉姑娘,夕落她骑术了得,让她带你一程。”
冉漾:“……我比较喜欢走路。”
这话逗笑了支知之,他道:“冉姑娘,你真幽默。”
这时,一直坐在马上没出声的季绪看热闹一般突然开口道:“冉姑娘,你上次不是还说想让支夕落带你骑马吗?”
冉漾难以置信。
夕落明显惊喜起来,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她柔声道:“真的吗?冉姑娘,我们好有缘分。”
冉漾:“……真的真的。”
夕落转身就去从随从手里牵马,她身材纤细,个头跟冉漾差不多,看上去就是个走一步喘两下的病美人,棕红色的马匹在她身侧显得巨大无比。
这不比那大汉难制服多了。
人不可貌相,冉漾心想。
季绪垂眸问她:“骑过马吗?”
冉漾:“骑过骡子。”
季绪唇角绷了一下,没理她。
冉漾心说他这是什么表情,以为谁都跟他们这些纸醉金迷的富家公子一样吗。
她会骑骡子已经很不错了。
冉漾又补充:“还有驴子。”
夕落这时牵着马过来,她虽会骑马,但力气总归不大,她犹疑道:“冉姑娘,要不让你表哥扶你一下,我怕我失手摔到你。”
她察觉到季绪的目光落在她脑袋上。
冉漾看都没看季绪一眼,她镇定的让夕落先上去,然后自己比葫芦画瓢爬了上去。
夕落从后面抱住她,细白手指拉住缰绳。风声急驰而过,冉漾身体僵硬,小心缩在夕落怀里。
这会夕落变成大鹏,而她成了小鸟。
“别怕,我会保护你。”
夕落轻柔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冉漾刚想回头去看另外两个人,就见那两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跑在了最前面。
夕落在她耳边道:“我兄长在锦衣卫任职,骑马是家常便饭,我们不追他们。”
在冉漾原来的计划里,她会被夕落带到季家大门口,然后跟他们分道扬镳。结果不知道怎么,她还是跟他们一起出了城。
夏日将尽,日光变得没那么炽烈。
成片青草连着天,迎面而来的风裹着暖阳的气息呼啸而过,尘土飞扬,她衣袖里灌满了风,城门在她身后变得模糊。
她出去以后才发现城外早已有几个年轻男人在那等着,不过夕落没跟他们一起,她带着冉漾跑去了别的地方。
不知道跑了多远,夕落速度慢下来,问她:“冉姑娘,以前没有见过你。”
冉漾道:“我一月前才到季家。”
夕落沉默片刻,问:“那你是季云澹带回来的那位……”
冉漾嗯了一声。
夕落盯着她的脸颊,忽而笑出声来。
冉漾问:“怎么了?”
虽然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多,但权贵圈就这么大,该听说的都听说了。
当初很多人都在好奇,迷倒季云澹的该是个多么手段了得的女人。
夕落摇摇头,转而问:“冉姑娘之前住在哪里?”
冉漾回答:“淮水南边的一个小镇,叫桃峪。离京不算太远,我和娘亲在那里住了几年,后来我去拙州投奔季家分支时,遇到了季公子,他把我带了回来。”
“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冉漾思索片刻,道:“好地方。我和娘亲在那里过的挺安逸。”
夕落没听说过这种地方。
她刚刚碰到冉漾的手时,发现那双修长漂亮的手上有很多茧和细小伤疤,遍布指腹,掌心,干燥又有些粗糙。
京城寻常人家的姑娘,就算出身不那么好,手上也不会那么多茧的。
她好像吃了很多苦,却绝口不提那些,不过也可能是她不觉得自己吃过苦。
夕落道:“我家离季家不远,冉姑娘你若是想出去走走,可以来找我。”
冉漾说哦,她又补充:“不过我不喜欢出去玩。”
她不爱逛街,因为她不喜欢花钱。
夕落问:“那你喜欢什么?”
冉漾看向她清冷脆弱的美丽面庞,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她这个见不得人的癖好。
“我喜欢看美人。”
夕落:“……啊。”
迟疑了一瞬,她发觉冉漾在看她,这才反应过来冉漾应该在夸她,并且一本正经跟她开玩笑。
她不太熟练道:“谢谢你。”
冉漾:“?”
夕落又跟着玩笑道:“那你应该多看看你的两位表哥。”
冉漾点头,心想她每次看见季绪时都得稍微控制着自己,不然眼睛会不听使唤。
旷野的风吹的人心旷神怡,夕落调转马头,她们路上就此随便说了些旁的,话题不知怎么就落在了季绪身上。
远远的,冉漾看见了季绪和支知之站在一棵树下,两匹马被栓在旁边。
季绪半靠在树干上,双腿交叠,斑驳日光落在他清瘦的身型上。
“不过二公子不如大公子好接近。”
夕落在她耳边开口
冉漾深以为然,她道:“他冷冷的。”
夕落抓紧缰绳,身下马匹速度慢了下来,朝季绪他们骑过去。夕落悄悄看了眼季绪,然后偏过脸道:“我也觉得。”
“我兄长虽跟他要好,但我其实不太敢跟他说话,小时候我就怕他。”
季绪朝这边看了过来。
夕落继续道:“现在他看起来更不好说话,不过我想可能是他任职刑部的缘故。”
“刑部大牢里花样多的很,那儿的人好像都不太好惹。”
“……”她说哪?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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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漾吓得愣住了。
她之前只听说季绪这次连升两级,任职三法司,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个衙门。
大理寺,都察院,刑部。
为什么偏偏是刑部呢,那岂不是随便一句话就能就让她去蹲大牢。
那若是让他知道她偷看他沐浴……
恰逢此时,她不小心对上了季绪的目光,男人乌沉的眼睛无波无澜。
她心中一抖,紧紧抓着衣袖,脑袋空白一片,连怎么到那两人面前的都忘了。
季绪掀起眼皮,看向她煞白的脸蛋,问:“骑个马吓成这样?”
冉漾不敢吭声,季绪现在在她眼里浑身上下写着蹲大牢三个字。
“冉姑娘头一次上马,被吓到不是很正常。”支知之总是这样善解人意。
他说着便走过来,抬手从夕落手中接过缰绳。也就片刻功夫,男人动作顿了一下,声音染上冷色:“手腕怎么了。”
他本就生了张冷漠脸庞,那双桃花眼不带笑意时更显压迫感。
“说话。”
夕落仍未回答。
冉漾也没自作主张跟支知之解释。
支知之握住妹妹的手腕,道:“跟我过来。”
夕落沉默着下马,她朝冉漾伸出手,柔声道:“冉姑娘,我扶你。”
冉漾看一眼此时明显不高兴的支知之,摇头道:“我自己可以,你去忙吧。”
夕落还是道:“还是我扶你吧。”
冉漾摇头:“我自己可以。”
夕落迟疑片刻,看了眼一旁的人高马大的季绪,这才同支知之一起离开。
支知之比夕落高出不少,不过他们好歹是兄妹,冉漾心想,支知之就算不高兴,肯定也不会对妹妹说重话的。
话说回来,听说支知之任职于锦衣卫。
能跟季绪一同长大,他估计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在锦衣卫里地位定然也不低。
怪不得夕落后来提都不提报官的事,有支知之在,那大汉根本不可能跑的掉,他今日也算是踢到铁板了。
思绪就这么转了半天,忽然听见有人道:“你是在上面看风景吗?”
“……”把蹲大牢忘了。
冉漾挪挪屁股,踩了下马蹬,双手抓紧缰绳,抬腿准备从马上翻下来。
谁料不知她哪个动作做的不对,刺激的这匹马直接扬起了前蹄。
冉漾下意识抓紧绳子,努力回想刚刚夕落的动作,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根本不可能还保持平衡。
眼看就要这么摔下去,季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只见男人一只手稳住躁动的马,另一只手直接扣住她的腰,就这么单手把她抱了下来。
他手劲很大,冉漾的腰甚至被攥的有些痛,刚刚稳住身形,男人就松开了她。
冉漾轻轻喘着气,看他垂下的右手。
受伤的那只。
由于出众的自控力,上次她其实没看几眼他光裸的手臂,但因记性比常人稍好些,一眼就记住了。
从渗出纱布的血量来看,伤口绝对不浅,她医术不精,但也勉强有个半吊子水平,知道刚刚那一下,他才稍愈合的伤口很可能又裂开了。
冉漾朝他走近一步,问:“你没事吧?”
季绪:“?”
冉漾问:“你的手…伤到了吗?”
季绪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他沉默良久,最后眯起眼睛道:
“冉漾,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你看不起谁呢,再搂八个你都不成问题。”
9.觊觎
冉漾觉得季绪有点过于逞强了。
她没去跟他争论搂八个她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而是盯着他的手臂,认真道:“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大夫。”
季绪黑着脸:“我觉得你应该闭嘴。”
冉漾闭嘴一会,看季绪没事人一样把马栓到一旁,心想能去刑部当大官的人果然非同凡响,她一直都挺怕疼的。
“杵那晒太阳吗?”
冉漾跟着他走到树荫下,支知之和夕落不知道去哪里了,刚才在城外等着的几个年轻男人此时也不见踪影。
放眼望去,这里只有她跟季绪两个人。
冉漾跟他一起坐在树边,心里有些焦灼,她总觉得季绪的伤口在流血,偏偏他今天穿的黑色衣服,她偷偷看了好几眼,都看不出半点异样来。
再悄悄看一眼季绪的脸,一束从树隙中照下来的日光落在他的高挺的鼻梁和淡红嘴唇上。
好看,但冉漾没功夫欣赏。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季绪好像又白了点,不会是流血流的吧。
或者是疼的,但他忍着不说。
“你看够了吗?”
季绪忽然扭头对上她的眼睛,冉漾偷瞄的目光被抓了个正着。
她蜷了蜷脚趾,有点尴尬的把脑袋转正,然后默默道:“……看够了。”
季绪没再理她。
他看着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好像跟她说话全看心情,高兴了就会来为难为难她。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
冉漾思绪胡乱飘着,心想像季绪这种走哪都被簇拥的人想必自尊心要强些,忍痛不说也挺正常。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思索半天,她觉得她不能直接跟季绪提起她知道他受伤的事,那不明摆着告诉他她看过不该看的吗。
她得迂回一些。
“二公子,您什么时候回府呢?”
季绪道:“等会儿。”
“等会是什么时候呢?”
“你问这做甚?”
冉漾皱眉沉思,对啊,问这做甚?
她灵机一动,道:“我想让您送我回去。”
季绪望向她:“支夕落不能送?”
冉漾:“不想麻烦她。”
“那就想麻烦我?”
冉漾又被问住了,她苦恼的想撒谎真的是一件好难的事情。她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季绪是因为她伤口才裂开的。
冥思苦想半天,最后她慢吞吞的小声跟他说:“你不是我表哥吗?”
季绪:“……”
他现在有点怀疑她这准嫂嫂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她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又不太像。
季绪道:“等他俩回来。”
冉漾:“哦。”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冉漾望他一眼,然后低下头道:“我以前在桃峪时遇见过一个男人。”
季绪:“你旧情人?”
冉漾不搭理他,自顾自继续道:“我那时在药店打杂,他上山打猎时伤了腿,因为觉得自己年轻力壮,不看大夫也能自己好,拖了好几天才来抓药。”
“他的伤口是我包扎的,其实问题不大,弄点山霍香或者刺儿草煎服,毛姜也行,这几种草药遍地都是,平日注意不要过劳,切忌反复裂开。”
她看向季绪。
季绪也盯着她,随即在沉默中开口:“……能说重点了吗。”
冉漾:“我给他包扎好了,他没给钱。”
季绪:“就这?”
冉漾:“不给钱是件很严重的事情。”
气氛又凝滞了。
隔了好一会,季绪才道:“你就那么想跟我搭话吗?”
冉漾:“我没有。”
“那你觉得你说的事很有意思吗?”
冉漾:“……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季绪看起来像是终于耐心告罄,脸色不怎么好看。冉漾被他沉沉的目光看的缩了缩肩膀,抿住唇默默坐在他身边,一时半会不敢吭声了。
两人之间静的出奇。
暖风轻轻柔柔吻着草地。
片刻后,她看见季绪靠在树干上假寐,两条长腿交叠着,四周静谧一片。
冉漾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她少时疯玩的旷野,累了就在地上一躺。傍晚时回家,娘亲会数落她弄脏了衣裳,院落炊烟袅袅,混杂热腾腾食物的香味。
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到平平无奇。
但是她知道,不管玩到多晚,不管她衣服有没有弄脏,傍晚的夜色里,都有一盏昏黄烛火会容纳她。
她被带的也有点困了。
眼皮正打架的时候,肩膀被抵住了。
冉漾迅速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刚才打瞌睡时没稳住身形,顺着树干往季绪那边滑了一下,差点靠在了他的手臂。
此时,季绪不知道什么已经睁开了眼睛,一根奇长的食指正戳在她的肩头。
他也没说话,就这么抵着她,抗拒之意非常明显。
冉漾朝旁边挪挪屁股,离他远远的。
季绪这才收回手。
可能是因为短暂的打了个瞌睡,她总觉得夕落跟支知之好像走了很久。
夕落就算是要挨训应该也训完了吧。虽然刑部的人不太好惹,但锦衣卫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支大人应该不会跟夕落动手吧。”
她问季绪
“动什么手,他俩差不多一起长大,又不是表亲兄妹。”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冉漾忍不住后背一凉,除了不小心偷看过他洗澡,她可以发誓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就算他看季云澹不顺眼,应该也不至于迁怒她吧。
“表亲也不应该动手。”她默默纠正
话音才落,就看见夕落跟在支知之身后从一个小坡下走了过来。
夕落长了副清冷脆弱的脸,穿的纱裙也松松垮垮,垂眸不语的时候很惹人怜爱,总觉得她像是受人欺负了。
冉漾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季绪也一同站起身,他不瞒的看向支知之:“你俩绣花去了,这么长时间。”
支知之这会看起来脸色比刚刚好一些,但眉眼间仍有阴霾,估摸是被那强拉他妹妹做媳妇的大汉气着了。
支知之瞥他一眼:“让你等会怎么了?”
他拍拍季绪肩膀:“走,回去。”
冉漾心中一喜,连忙凑到夕落旁边。
她垂眸时看见夕落的手腕泛着水光,好像是上过药油了。
回家好啊,回家季绪就能上药了。
她再也不想跟季绪单独待在一起了。
熟料支知之下一瞬道:“我带我妹,你带你妹,可以吧。”
“……”什么!他说什么!
冉漾瞪大眼睛,简直晴天霹雳。
什么意思?还多出一匹马呢,这就不要了吗?
不是,这不是重点。
她回头看了眼季绪,他还站在树影下。
如果跟他乘一匹马那不就意味着她得坐他前面,跟刚刚夕落带她一样。
画面自然而然的浮现在冉漾脑中,她的目光从他脖子滑到他的胸口,然后又向下,最后她的心里有一点绝望。
她选择走回去。
刚要说话,季绪就先她一步道:“不是,支知之你脑子叫驴踢了吧?”
话糙理不糙,冉漾心想。
夕落也皱起眉,颇为不悦的轻声道:“兄长,别开玩笑。”
支知之摊了摊手,道:“都是妹妹,带一下怎么了?”
季绪把冉漾刚刚扫量她的眼神尽收眼底,脸色不由更黑了,直接道:“不带。”
夕落抿住唇,自顾自上了自己马,然后朝冉漾伸出手:“冉姑娘,我兄长说笑的。”
冉漾看看支知之又看看季绪,最后还是上了马。
临走前,冉漾还有些不放心的看向季绪的手臂,叮嘱道:“季公子,你也早点回去吧”
才说完,夕落就策马离开。
马蹄扬起,尘土四溅,夕落与冉漾的身影渐渐变小了些。
“你还别说,你这表妹挺关心你。”
支知之一边说一边走到季绪身侧,看他此刻还黑着的脸,啧了一声道:“行了季二,知道你这宝贝没带过人,开个玩笑行不行。”
季绪看都没看他,道:“不好笑。”
支知之轻嗤一声,道:“得了吧,你大哥想带还带不着呢。”
这可不一定。
季绪想起冉漾和季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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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相处时的模样,心道人家指不定带多少次了。
他这才回来几天,关于季云澹和冉漾的爱情故事都已经听好几个版本了,最夸张的一个还像模像样的说冉漾已经有孕,只等季夫人那边一点头就成亲的。
“喂,你对你这大嫂还满意不?”
支知之碰了一下他的手臂,随口道。
季绪浑不在意的道:“不满意,她眼光太烂,怎么看上季云澹的。”
支知之眉峰一挑,道:“照你这么说,上京可得有一群让你不满意的了,看上季云澹的还少吗?”
支知之跟季绪差不多一起长大,他们两家算是世交,很小的时候,支知之还记得季绪喜欢跟在季云澹屁股后面跑,一口一个哥哥的叫。他那会还痛恨自己为什么是家里老大,不像季绪,闯祸了也有人兜底。
后来他们都渐渐长大,不知道从哪一年起,季绪就跟季云澹渐渐疏远。
直到现在,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们兄弟不合,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不合,季绪又从没提过。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还是亲兄弟。
这些年据他所知,季绪没对季云澹下过真手,季云澹对这个弟弟也向来包容。
支知之摸了摸下巴,继续道:“不过季云澹带她回来,我也挺意外。”
“这姑娘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吗?”
季绪摇了摇头,道:“很普通。”
支知之道:“那是好事。”
他想起冉漾那张乖巧的脸蛋,又犹疑道:“不过这人……”
“怎么?”
季绪抿住唇,长睫垂下。
他这几年一直很忙,身边虽不乏对他别有用心的人,但他从没主动接触过。
甚至可以说他这些年连跟女人说话都很少,这方面的确有些经验匮乏。
在支知之问询的目光下,季绪低声道:“……假如我说,她总在大哥不在时偷看我,常望着我脸红,就连刚才也一直在试图跟我搭话。”
“她是什么意思?”
支知之:“……”
他承认,他的好兄弟的确又高又瘦,还长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这张脸勾.引到谁都不奇怪,但是那可是季云澹准未婚妻。
而且他跟冉漾虽接触不多,可她今天对夕落施以援手,让他多了几分好感。
当然,最关键的是,冉漾虽美,但稍跟她说句话就能看出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质朴干净的气息,完全看不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几天。”
“你大哥…知道吗?”
“应该不吧。”
支知之抿住唇,半晌无言。
季云澹脾气好,但应该没好能容忍季绪勾.引他未婚妻的地步。
而且这次季云澹分明就是认真的,这要是被发现了,他都不敢想。
支知之声音沉重道:“那真是如此,只有一个可能。”
季绪看向他。
支知之笃定道:“你大嫂想跟你搞。”
“搞什么?”
“你说呢?”
季绪沉默片刻:“哦。”
还哦,支知之啧啧两声,对季绪这张脸的威力又有了新的认知。他心道还好季绪脾气烂,他要是跟季云澹一样,下半辈子光靠这张脸也能活的风生水起。
季绪又道:“可我算是她小叔子吧。”
支知之摊了摊手 :“这算什么,又没成亲。就算他们成亲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年头嫂子跟小叔子早玩出花了。”
不过这事还是太难以置信,他叹了口气,感慨道:“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我是真没想到。”
季绪已经转过身去:“假的。”
支知之:“……”
他有病吧,他都快接受了。
季绪:“逗你玩。”
支知之站起身子追上他,桃花眼一眯,骂了句脏话道:“季今流,老子就知道!”
他翻身上马,暂时懒得搭理季绪。
但想了想又不服气,侧眸慢悠悠道:“我说季绪,你这么说不会是因为你自己觊觎冉姑娘,不好意思说吧?”
季绪冷笑一声,斜睨他一眼,看他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傻子:
“觊觎她?这辈子都不可能。”
10.闲事
冉漾这两天都没见到季云澹。
她猜想可能是临行前事情比较多,听说他这几日都很少回府。
冉漾很想问问他她娘亲现在如何了,他派去的人有没有成功接到她,但一直没机会见到他,关于季云澹的行踪,她也不不知该去问谁。
“姑娘,您想好送什么了吗?”
皦玉凑上前来,今日季家有个生辰宴,是三房那个最受宠的幺儿满十岁,冉漾虽没见过那小孩,但也得意思意思送个生辰礼。
她早早就备好了,是她自己做的七巧图,花了挺多心思。
季家府邸今日明显热闹许多,来了许多冉漾不认识的人,她决定就露个面,把东西送去就回来。
天晴如洗,因几日前的连绵阴雨,池塘涨满了水,日头一照,水面波光粼粼。
冉漾提着七巧图,脚步匆匆走在花.径。
“你说你见过她,她长什么样?”
“还能什么样?狐媚样呗!犄角旮旯小地方出来的人,自然比京城正儿八经大家闺秀放的开。”
“那大公子是怎么瞧上她的?”
“这谁知道?”说话人叹了口气,道:“天生好命吧。”
“什么好命,依我看,靠的不就是‘放的开’吗。”
她们虽然刻意压着声儿,但是兴许是叙到兴头了,还是叫冉漾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她脚步停了一瞬,但现在再回头绕路的话得走很远。
“对了,那狐媚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也忘了,那名字叫起来别扭的很,就那个姓氏——”
话音戛然而止。
有人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嗓音温和:“让一下好吗?”
“…哦好。”她连忙错开身子。
让开后,她不由自主看向这人。
肌肤柔白,乌发垂在身后,漂亮是漂亮,只是看起来有点眼熟。
思索时,这人突然在她面前停了下脚步,乌黑眼眸望着她。
“啊对了,我叫冉漾。”
“我这个姓氏怎么了?”
“……”死一般的沉静。
冉漾把七巧图拿紧了些,她有些困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然后道:“我觉得我长的不是狐媚样,我娘亲说我从小就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更静了。
“希望你们下次不要这么说了。”
冉漾叮嘱完后兀自点了点头,继而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提着裙摆从她们面前走过,徒留几人面面相觑。
三房的住处离冉漾的小院有些远,她几乎一路没停的走过来,呼吸有些不稳。
她走近些才瞧见季夫人正高坐主位之上,她身边有个面庞年轻的妇人笑着与她说话,应该就是三房夫人温茉。
冉漾打着速去速回的主意过去同季夫人和温夫人请安。
进来时,堂内众人的目光集聚在她身上,温茉的话音也停住,上下打量她几分。
冉漾是怎么来季家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们嘴上不说,但看见她时都会想起那个不近女色,光风霁月的大公子。
季夫人的长子。
说起来,在旁人眼里,季夫人的人生几乎毫无缺陷。
她生在富贵公侯之家,嫁人嫁的是手握重权,相貌俊美的季择庭。婚后两人举案齐眉,季择庭为人冷漠,对这位夫人却很是宠爱纵容。
季夫人年轻时性子娇纵,如今上了年纪虽有收敛,但仍不是个宽和的人,杖杀下人时更是眼也不眨一下。
作为主母,她算不上称职,但季择庭从不因此斥责她,反而事事为她兜底,这么多年来也从未纳妾。
更遑论还有两个极为出色的儿子。
真要说她哪不顺心,估计就是两个儿子的婚事了。
季绪年纪尚轻,姑且不论。
而季云澹已年近三十,却仍不娶妻,今年倒是带回来一个心上人,相貌不俗,就是出身太差。
季云澹跟季绪还不一样,季绪在官场握的是实实在在的重权,季云澹就算再富裕,在朝堂说不上话那也不够。
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个管家小姐,两两联姻才是最好,可冉漾没法给他半点助力。
温茉笑着打破沉默,与冉漾道:“好生标致的一个姑娘,快过来让我瞧瞧。”
冉漾听话的走过去。
温茉握着她的手腕,一副慈爱模样,“冉冉是吧,你平时也不爱出门,今儿还是我头回这么仔细瞧你。”
冉漾不擅长与人寒暄,尤其是长辈,闻言只干巴巴的应了句:“是我早该来与夫人请安的。”
季夫人在旁边只淡淡瞥了眼冉漾,没有应声,明显不太待见她。
温茉浑然不觉似的指着她手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冉漾把手中包裹七巧图的绢布解开,道:“七巧图。”
温茉随口夸了两句,然后招呼来自己儿子,把七巧图塞到他怀里:“这是冉冉姐姐送你的,快谢谢姐姐。”
小孩搂着七巧图,像是习惯了,从善如流的说了句:“谢谢冉冉姐姐。”
温茉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叫姐姐教你玩。”
冉漾不想带小孩。
但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她也不好拒绝。
冉漾走后,温茉拍了拍手,感慨道:“大嫂,我还是羡慕你,瞧冉冉,多听话一个孩子。”
她神情自然,瞧不出到底是真的羡慕还是讥讽。
小孩名叫季霏雁,小名叫雀儿。
冉漾跟着他去了院子后的花园,一脱离温茉的视线,雀儿就把七巧图随便放在一旁,仰着脑袋对她道:“冉冉姐姐,你回去吧。”
冉漾:“好的。”
话音才落,不远处喧闹声突然明显了起来,是一阵放肆开怀的大笑。
冉漾循声看了过去,几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正围着一个男孩。
男孩弓着身子故而看不清脸,冉漾只能看见他脑袋上不伦不类的戴着好几朵花,衣服也被扯的乱糟糟,此时蹲伏在地,有人骑在他背上。
低弱的反抗声被笑声完全盖住了。
雀儿也在朝那边看,见此情状短促的被逗笑了一下。
冉漾问:“他们在干什么?”
雀儿道:“在让黑蛋扮女孩儿。”
“怎么能强迫别人呢?”
雀儿望她一眼,道:“玩闹而已。”
虽然雀儿年岁还小,但那边那群少年看着也有十四五六了,都是小孩的话尚且勉强能当孩童玩闹,现在就是明摆着欺负人了。
但是今日能在这里的,大多非富即贵。即便是那个“黑蛋”,家中恐怕也比冉漾强。
冉漾收回目光,没过去。
“那我走了。”
雀儿朝她摆摆手。
冉漾按原路返回,她脚步不慢,没一会儿,那些讥笑打骂声就被甩在了身后。
她的娘亲一直心地善良,最爱干的就是管闲事儿。这家农忙时人手不够,她娘亲会去凑人手。那家男人跟婆娘干起来了,她娘亲也会去拉架,就连冉漾自己的存在,都是她娘亲一时心软从雪地里领回家的。
于是娘亲从此就多了个小拖油瓶儿。
多管闲事不是好事,而且这里是季家,估计那些公子小姐是有分寸的,还能弄出人命不成?
因为步子快,她很快就从小花园走了出去。日光灼灼,照的的人脑袋发昏。
蓦的,她脚步一停。
目光顺着那双绣着金线的黑靴向上,越过那双笔直的长腿,冉漾轻易就认出这是季绪的背影。
昨日从城外回府后,她就没再见过他。
也不知他的伤好点没有。
季绪走在她前面,脚步慢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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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还跟着衔青,两人正说着话。
小径就这么宽,他俩堵的严严实实。
冉漾左挪右挪都没找着机会插过去,最后老老实实跟在他们身后。
很快,季绪脚步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来,冉漾对上他的眼眸。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眼神有点怪,黑沉沉的,好像在审视她。
片刻后,季绪开口:“跟踪我?”
想的真多。
冉漾率先看了眼他的手臂,然后摇头:“我来给雀儿送生辰礼。”
“二公子您也才从那回来吗?”
季绪:“雀儿是谁?”
冉漾:“呃……”
衔青清了清嗓子,见怪不怪的低声提示道:“是您堂弟,三房的小儿子,今日过生辰,夫人也在。”
季绪看起来也不关心这种事,他偏过身子,没在继续跟冉漾说话。
冉漾凑上前去,问:“二公子,能问你两件事吗?”
季绪头也没回:“说。”
“您知道大公子最近在做什么吗?”
季绪脚步慢了几分:“你不是应该比我清楚?”
冉漾:“他不跟我说这个。”
事实上别的也很少说。
季绪道:“他出京了,明晚应该能回府。”
冉漾:“哦。”
季绪回过头看她,冉漾不明所以的跟他对上目光,男人的眼睛很好看,就这么盯着她也不说话。
冉漾被看的有点紧张,脸颊开始燥热。
泛出了季绪熟悉的红。
“怎么了?”她小声问
季绪把她脸上的红尽收眼底,忽然意有所指的轻声问:“那你是希望他早点回来,还是晚点回来?”
冉漾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希望季云澹早点回来。
可他这话怎么怪怪的。
“对了,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可能是他说话时离她有点近,冉漾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天季云澹送她铃铛的场景。
“……什么?”
季绪看她颤动的眼睫,疑惑问:“你紧张什么?”
冉漾:“我不紧张。”
季绪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反驳她,只是忽而目光一抬,诧异道:“大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冉漾心口一缩,连忙朝后退了一步,继而有些慌乱的匆忙转过身。
身后空荡荡一片。
“……”
季绪的笑声在她身后响起,冉漾回头,心想二少爷您笑得真开心。继而又想,早就说过了,要离季绪远一点。
“不紧张的话你躲什么?”
“你要给我什么。”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冉漾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躲,人怎么可能可以解释自己的每个动作呢,这个问题一点意义也没有,她选择不吭声。
季绪可能也没真指望她回答,他道:“晚些让人送给你,是知之给你的谢礼。”
冉漾想说不需要,但季绪显然不会站这跟她多聊,再加上一个管事的突然过来跟他禀报事情,他就自然而然忽略了冉漾。
很快,他人高腿长,说走就走了。
但其实冉漾还有话说。
她都说了是两件事,季绪只听她说了一件。
她想问季绪,要不要去雀儿那里看看呢,去看看过生辰的小堂弟,看看季夫人,然后顺便把那群不知轻重的小孩撵散。
但季绪已经走了。
冉漾还停在原地。
周边寂静,人声稀稀落落的传过来,听不真切,冉漾朝前走了两步。
她脑袋里胡乱想些东西,一会想明晚回来的季云澹,一会想季绪今天心情好,因为他又来为难她了。
最后她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继而转过身,往回走去。
11.太阳
就回去看一眼吧。
希望她那性格软弱,远在桃峪的娘亲在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有人能多看一眼。
□□两侧种着各色月季,已是夏末,此时开的格外繁盛。冉漾走在青石板上,青绿的枝叶会时不时拂过她的衣袖。
到底是小孩子的生辰宴,未曾大办,今日来的人虽多,但也多是年岁不大的孩子。
冉漾这一路还算顺畅,等她返回小花园时,那儿已经不见几人身影,只有几个面生的小辈坐在那闲叙。
想必是已经散了,冉漾放下心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挑了个面善的少女问:“姑娘,你可知方才围在这的那群人去哪里了?”
姑娘问:“你说的是苏姑娘他们吗?”
冉漾不知道什么苏姑娘,她直接点明道:“黑蛋。”
姑娘道:“那就是了。”
她皱起眉头,回想道:“我也不知他们去何处了,好像有几个回了前院,你有什么要紧事要找苏姑娘吗?”
冉漾问:“苏姑娘是谁?”
“南璋郡主的表妹呀。”
冉漾明白了,在那群人中,苏姑娘应该是地位最高的的一个,所以提起那些人这姑娘头一个想到的是她。
而南璋郡主冉漾是知道的,她娘亲是王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妹妹。长公主到今年年岁已过四十,这辈子估计只有这一个女儿,地位可想而知。
冉漾哦了一声。
她回答道:“我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黑蛋在哪里。”
姑娘思索片刻,然后道:“黑蛋应该回家了吧……不对,我刚刚好像看见他流鼻血了,弄的满脸都是,现在不知被领哪去了。”
冉漾抿唇不语。
季家是在太大了,她刚从小花园外面走到这就累得够呛,这会想独身去找一个不认识的男孩,有些天方夜谭。
她在季家也说不上什么话,如果回厅堂那跟季夫人说,季夫人不斥责她就算好的了。
冉漾问:“他们经常这样吗?”
姑娘问:“怎样?”
冉漾:“欺负黑蛋。”
姑娘笑了起来,否认道:“不能算欺负吧,只是在跟黑蛋闹着玩。黑蛋脾气好,没有真正生气过,而且愿意跟他们玩,你瞧见了吗刚刚特别滑稽,他们玩得挺开心的。”
冉漾心想,确实。
除了黑蛋自己,其他人确实挺开心的,不管是玩弄他,还是围观他。
姑娘又道:“你找黑蛋有事吗?”
冉漾摇摇头。
四周日光明亮,一切都暖洋洋的,追逐的嬉笑声偶尔传过来,和谐又安宁。
冉漾不知道黑蛋回家没有,刚刚她还说只回来看一眼,但如今她找不到人在哪,看一眼似乎也挺难。
姑娘觉得冉漾长的安静乖巧,挺合眼缘,她朝旁边挪了挪身子,悠闲地问她:“要坐一会吗?”
冉漾摇头:“谢谢你,不坐了。”
她在转身之际又问:“黑蛋叫什么名字?”
姑娘道:“……好像叫姜翎。”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姜翎。
冉漾扫视一圈四周,最后朝与前院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那群人看起来年岁都不大,大概都在十四五左右,跟皦玉差不多。
虽然不大,但跟小孩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们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做错事时是会下意识回避人多的地方的。
冉漾提着裙摆,闷头向前走。
中途拐了几个岔路,最后终于听见了少男少女清脆的说话声。
池塘水满,他们站在池塘边。
姜翎正被一个男孩按着脖颈,大红的月季还卡在他脑袋上,脸上只有浅淡的粉色血痕,头发湿淋淋的,水滴顺着稚嫩的脸颊流进衣襟。
冉漾看清了他的脸,虽然确实挺黑的,但竟然出乎意料的俊俏。
“……洗干净了。”他声音很低。
男孩用力点了点他的脑门:“这不是还有吗?要是让人家看见,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你呢。”
他命令道:“洗。”
姜翎只好伏在池塘边,四肢伏地,把整个脑袋都塞进水里,这场面确实滑稽,逗的旁边两人咯咯笑。
“泠泠,你之前是怎么瞧上他的?”
被叫泠泠的少女坐在石凳上,她倒是没笑,但也没制止这些人,浑不在意道:“不是都说了嘛,鬼迷心窍呗。”
“你俩还挺有缘分,名字也像。”
少女看了一眼水边的男孩,目光变了几分,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她嗤道:“你废话真多。”
“行了,你把他弄成这样待会他怎么回家?要是告状怎么办。”
“有你在,我们怕什么。”
“再说了,就他爹那样能翻出什么水花。”
姜翎再一次从水中抬起脑袋。
他蹲在河边问:“……这下干净了吧。”
“没有。”男孩头也没回。
姜翎只好再次把头伸进池塘。
冉漾抿住唇,从后面走了出来,她脸色沉沉的,企图学季绪用周身冷气告诉这群小孩她不好惹。
“你们在干什么?”
一群人齐刷刷看过来。
算上姜翎,其实也就五个人。
坐在石凳上的两个女孩站起身来,上下扫量她,似乎是在辨认她是谁。
“姐姐,我们在玩。”
一个圆脸女孩率先开口。
冉漾目光从姜翎脸上扫了过去,她道:“池塘水太满了,在这里不安全,我跟你们一起回前院吧。”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那位叫泠泠的少女道:“不用了,我们会注意。”
冉漾道:“那他呢,他上半身湿透了。”
泠泠走到姜翎身边,道:“他自己喜欢玩水,不过他会注意的。”
“可是你们刚刚在强迫他。”
泠泠看向姜翎,问:“我们强迫你了吗?”
姜翎身边的男孩推了姜翎一把,道:“问你呢,去给这位姑娘解释一下。”
姜翎还蹲在地上,盯着冉漾不吭声,也没动弹。
冉漾只是想制止这场闹剧而已,不想听什么解释,也尽量不去得罪他们,道:“不管怎么样……”
她话还没说完,男孩似乎对姜翎的忤逆十分不满,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喂黑蛋,跟你说话你听不见?”
泠泠也推了姜翎一把,道:“快点。”
姜翎抬起手臂挡了一下,但这动作惹人误会,泠泠还以为他要打自己,当即就冷下脸推了姜翎一下。姜翎身后的男孩骂了句什么,直接拎住了姜翎的衣服。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最后不知道是谁不分轻重,直接一把把姜翎推进了蓄满水的池塘里。
——噗通!
巨大的一声声响,在这寂静的小径深处格外明显。方才还推搡着的几个人一时都怔在了原地。
静默几瞬后,他们的脸上慢慢显出慌乱来,他们平日虽横行惯了,但是从来没想过闹出人命。
“不……不是我推的。”
“也不是我。”
慌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他不会水,快叫人!”
事实上,在那声巨大的落水声时,这里就已经吸引来了人,几个丫鬟路过大声喊叫了起来,她们快步从这里跑出去,四处去喊人。
冉漾还站在岸边,姜翎正在水中不断的挣扎,头上的花终于掉了,浮在了水面上。
这群人真挺会找地方,偏僻,少有人至。季家又不是谁都会水,就这么筛选后再把人带过来,就又得浪费一段时间。
姜翎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弱。
“不是我推的……”
“就是你,我看见了,你力气大,只有你能把他推下去!”
“你放屁!”
“刚刚是你先推的他,我都碰到他。”
“……”
冉漾看向自己身后,每个人都脚步匆匆,但是没人跳下水。
冉漾走到塘边,脱下了外衫。
“怎么还…怎么还没人过来。”
“我刚刚就说要回去,都怪你们——”
又是噗通一声,岸上人话音戛然而止。
“快快快!竹竿!”
“——等等,有人下去救了!”
“怎么是个女人?”
清凉的塘水浸湿衣衫,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冉漾直直朝姜翎游了过去,她灵活的像一条淡黄色的小鱼,顷刻间就到了姜翎附近。
姜翎虽然年岁不大,但好歹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体已经抽条,算个小大人了。冉漾捞他还是有点费劲。
很快,冉漾把姜翎带上了岸。
她重新把外衫套在身上,抬手去拍姜翎的脸。
“姜翎?”
“姜翎你还醒着吗?”
这个时候,下人喊的人也匆匆赶了过来,冉漾尚未出阁,而姜翎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为了避嫌没有多碰他,任下人把他抬走去救治。
场面一片混乱,连季夫人和温茉都被惊动,冉漾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匆匆就被叫去了前院。
今日本就是雀儿生辰宴,却差点闹出了这档子出人命的事。季家就算是大家族,真要在这里出了事也很麻烦。
日头高悬在天上。
冉漾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水,但外衫早已被浸湿,她这么一擦,脸上的水更多了。
好在她今日没穿纱绫,而是普通棉布,就算沾了水也不透,不然这么多人看她,还真说不过去。
两方对峙一般,她站在台阶下的右侧,那一起四个少男少女站在左侧。
到这个时候,冉漾才知道,姜翎的父亲在户部任职,官职不大就一个六品官,身体还不好。但话虽如此,姜翎的父亲在七八年前也是威风过的,只是近几年家里走下坡路了而已。
姜翎是他爹老来得子。
娘难产死了,家里也没什么亲人,就他跟他爹两个人。
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冉漾觉得家境普通的人很多,造成目前这种境况的,总得有个契机,应该不会就因为姜翎黑点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季夫人高坐主位,雪白的面庞一片愠色。
冉漾垂着脑袋,如实说了。
她说的很简单,半点没添油加醋。
但那群站在一起的孩子们却很快反驳了她,以泠泠为首。
“姑姑,我们没有推黑……姜翎。”
冉漾理解他们她们不想承认,所以她道:“是她们推搡时,某个人失手推的。”
“……不是,不是这样。”
苏泠掐着手指,她今年十五岁,面庞还有些稚嫩,目光惊慌,脸上还有泪水。
季夫人摆了摆手,“我要听实话。”
她脸色一点也不好看,她目光冷冰冰的扫过冉漾,“你怎么会下去救人?”
冉漾不解:“我会水,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温茉拍了拍季夫人的手背,道:“消消气大嫂,还好人已经救上来了。”
“是谁推的自己承认就好,这件事闹这么大,总该有个交代。”
苏泠抿住唇,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的确不知是谁推的,也不确定是不是她自己。
但除此之外,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为什么今天那个人必须站出来?因为倘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算了,那日后传出去,他们四个每个都是推姜翎的人。
姜翎他爹虽然翻不出什么水花,但这件事,还是太影响名声了。
她默然侧眸看看离自己最近的男孩,男孩立即道:“看我干什么?不是我!”
苏泠收回目光,倾刻就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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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冷静:“对,不是你。”
紧接着,她指向冉漾,声音干脆道:“姑姑,是这个姐姐推的。”
场面静了几分。
冉漾蹙起眉。
“对!我想起来了,就是她!”
四个人突然一哄而上,就这么统一了说辞。
“我们跟姜翎本来在一起闲叙,是她突然间过来,说姜翎脸上脏了,带他去池塘边洗脸,还让我们离远点。”
另一个人补充道:“我们就听她的走远了点,结果她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推了姜翎,把他推进了池塘。”
冉漾静静问:“我为什么要推他。”
她跟姜翎无冤无仇,甚至没见过他,推了他再下去救他,她脑子又没进水,他们的诬陷根本就毫无逻辑。
谁会信这种说辞?
沉默中,苏泠道:“因为你脚滑了。”
“你不是故意的,你为了稳住身形想去扶姜翎,结果你站稳了,姜翎被你推下去了。”
“……”
冉漾叹为观止。
她看向季夫人,觉得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谁在说谎很明显。
“姑姑,真的不是我们。”苏泠小声说
季夫人一直没出声。
反倒是她身侧的温茉道:“是这样吗,冉冉?”
冉漾摇头。
温茉继续道:“没关系,倘若真是你,待姜翎休养完后你同他道歉就好了。”
“你年岁要大些,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了。”
日光灼灼,冉漾还是说:“不是我。”
不知不觉间,场面因这几句话有了点微妙的变化,苏泠松了口气,她道:“姐姐,姜翎不会怪你的,你只是好心办了坏事。”
季夫人也静静看着她,对她说:“冉姑娘,诬陷孩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冉漾没有回话。
她想,这件事很难查吗?
虽然当时的确没有其他人在场,但真要想知道,等姜翎醒来问问不就好了。
“说话。”
冉漾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在了苏泠身上,隔了半晌,有点明白了。
事情的确没那么简单。
他们这些人,其实心里未必不清楚是谁才是真正推姜翎的人。
但是真相如何重要吗?
一点也不。
那四个孩子出自四个不同的家庭,他们各有荣辱,都不愿意沾上这种不好听的事,所以互相推脱,各个都咬死了不承认。
可这事发生在季家,闹得几乎人尽皆知,明面上又必须得有个交代。
但事后不管查出来是他们四个人中的谁,都会影响季家与那家关系。
虽然这对季家来说可能影响不大,但出事的是姜翎,跟季家又没关系,平白得了那样一个结果多少有些无辜。
反正姜翎怎么想无所谓,姜翎他爹的意见也不重要,眼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冉漾,她只是季家一个普通表姑娘。
就算有季云澹偏爱她,但他人不在京城也不能如何。
所以是她好心办了坏事,事后还将功补过把人救上来了,虽然诬陷孩子这事不道义,但不影响什么。
由她背锅,最合适了。
这样季家还能承那几家一个人情。
冉漾盯着季夫人的眼睛,重复道:“不是我。”
“季夫人,我愿意在这里等姜翎醒过来,大家可以直接问他。”
温茉轻轻笑了,意有所指道:“好了冉冉,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但姜小少爷身体不舒服,你就让他好好休养吧,几天后再问也不迟。”
几天后,几天后早就盖棺定论了。
季夫人摆了摆手,道:“就算你不是故意害人,但这几日你就别出门了,在家好好反省。等姜翎醒了,你去赔罪。”
只是禁闭,罚的也不重。
可能在暗示她或者安抚她。
冉漾身上的衣服还冰凉湿润,她身形狼狈却站的笔直,她重复:“不是我。”
“你不能关我,我要等姜翎醒过来。”
“实在不行,就报官吧。”
要不是她神情实在认真的很,这场上估计得有人笑出来。
报官?报什么官?
在座的家里哪个不是官?且不说这只是家事,就问谁敢判这个案子。
可她偏偏就这么认真的说出来了。
简直认真到可笑。
苏泠在此时哭着轻声道:“姐姐,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们……”
冉漾没理她。
她站在金灿灿的日光下,看着四面八方看热闹的目光,莫名想起了拙州。
那个欲行不轨的官员,被她在塌上打的头破血流,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她不应该打人。但是那个官员明明也做错了,结果所有人都只指责她一个人。
就像眼下,她甚至没有错处。
娘亲说,世界是公平的。
不是的。
她又说错了。
僵持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下人匆匆行礼:“二公子。”
男人穿过人群,问:“怎么回事。”
候着的随从低声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然后看了眼让场面僵持的冉漾。
“今流你来的正是时候。”
季夫人招了招手,脸上带点讥讽的看着冉漾,她道:“这位冉姑娘刚刚说要报官,正好,没有谁比你这个刑部侍郎更合适的了。”
她声音很低,只有周边几个人能听见,包括冉漾:“错了就错了,诬陷几个孩子算什么事?我看你大哥真是糊涂了,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冉漾面上不见什么情绪,在金灿灿的日光下静静的看向季绪。
她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只有目光执拗。
12.清白
在此之前,季绪几乎从未真正审视过冉漾。
她在他心里总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漂亮,柔弱,说话轻声细气,会看着他脸红,像极了一朵毫无自我的菟丝花。
除了令季云澹神魂颠倒以外,再无什么特殊之处。但莫名其妙的,今天灼灼日光下她那毫不弯折的脊背,似乎让那从来都模糊的印象,变得清晰了一些。
季绪从西北回京,做事风范还带着那边的果断与直接。
他脸上不见什么情绪,目光静静扫过冉漾和那群半大的孩子,然后在众人注视中淡淡道:“不用等姜翎醒过来了。”
季夫人勾起唇角,毫不意外。
今日冉漾就算是认也好,不认也好,都影响不了什么,她常年处上位,最是厌恶不受掌控的人。
“听见了吗——”
“你们四个如果商量不出到底是谁,就一同随我来刑部衙门。”
季绪语调随意,甚至未曾多问一句。
“今流,你在说什么?”季夫人眉心紧拧。
苏泠也愣住,她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惊慌地匆匆扫过季夫人,然后才看向季绪。
季绪常年不在京城,京中年轻一辈的公子小姐对他都不熟悉,他们对他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传闻中,根本不知那张绝艳的脸庞下是怎样的处事风格。
“哥哥……”苏泠轻声叫他。
“别乱叫,谁是你哥。”
其实苏泠方才叫季夫人一声姑姑已算牵强,但苏泠自幼长于京城,对京中各类人情往来熟稔于心,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会在这种事上拂人面子。
除了季绪。
苏泠脸色一白,身侧同伴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强行稳住心神,力求镇定的看着季绪,然后道:
“季公子,您是要包庇自家表妹吗。”
季绪轻嗤一声,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就连季夫人的脸色也变了变,她原还恼火于季绪不听她的话,如今却又开始觉得苏泠说话没轻没重。
她帮她苏泠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不帮也完全说得过去,那轮得到她扣这么大一口锅在季家头上。
苏泠说完也察觉逾矩,她连忙又补救道:“……是我失言了,只是这一次当真跟我们没关系,求您还我们一个清白。”
“改日我一定同爹爹一起,上门感谢您今日秉公而断!”
季夫人靠在椅背上,低声提醒道:“季绪,今日是你弟弟生辰宴,别叫这种意外扰了诸位来客的兴致。”
冉漾知道这是在催促季绪的意思。
季绪没回头,只是耐心告罄,问那四个人:“商量出来是谁了吗?”
“你怎么能断定就是我们!”
“当时加上这位姐姐只有五个人在场,这位公子,您只听信她一人的说辞吗?”
苏泠身后的男孩见状不对,立即出声质问。
“我们虽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今日之事本就与我们无关,凭什么把我们留在这里当犯人般审问。”
季绪被吵得的头疼。
说实话,他真的懒得跟这群小孩废话。
他自己疲于解释,只稍抬了抬手。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衔青立即会意,站了出来。他面色温润,规规矩矩的朝诸位作了个揖,继而清了清嗓子,缓声道:
“前几日连绵阴雨,湖塘沟渠都蓄满了水,岸边泥土湿润松软,诸位方才说你们在与姜少爷闲叙,冉姑娘过来带姜少爷去塘边洗脸,让你们走远点,你们依言行之。”
“但观诸位脚下,所沾淤泥粘腻湿润,颜色发灰,这种泥土附近只有映月塘边有。既然诸位依言走远,为何鞋子上会有这种淤泥呢?”
“诸位方才为何要撒谎?”
“既然在闲叙,那两位小公子的衣袖为何湿到肩头?据在下所知,人是冉姑娘救的,姜少爷上岸后是仆从抬走的,两位可从未搭过手。”
衔青声音不大,但能确保在场每个人都能听见。场面寂静一片,冉漾同众人目光一起,看向了他们几人的鞋子。
其实很不明显,只有鞋边沾着一点,一般很难留心到,若非塘边的偏灰的湿泥与普通泥土形状实在相去甚远,他们完全可以含糊过去。
几人脸色渐渐变红,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男孩如梦初醒的喊出声。
“我……我的鞋和袖子是因为……”
“我想去捞他来着!对我想去捞姜翎!”
衔青也不否认,温和的注视着苏泠和另一位少女:“那两位姑娘呢?听下人回忆,因受到惊吓,两位姑娘当时离水岸很远。”
“……”
苏泠掐紧掌心,众目睽睽下额上泛出了冷汗,她到底年纪轻,此刻慌乱占据心头,以至于没有细思衔青的话。
她忘记了下人来时他们四个其实是站在一起的,都离池塘很远。真要说起来,那个男孩的话其实也站不住脚。
衔青目光温和,却始终紧盯她的眼睛。
紧迫感仿佛渗入肌肤,季绪的声音又恰好在她耳边炸起。
“苏姑娘,是你推的吧。”
她浑身一抖。
“不,不是我。”她立即回答
她回过头来,盯着方才说话的男孩,声音坚定:“是他。”
“他总欺负姜翎,这点大家有目共睹,他力气最大,只有他能直接把姜翎推入池塘。”
“他侮辱姜翎,我制止很多次都无果,池塘里那朵花就是他给姜翎带上的,很多人都看见了。”
“姐姐应该也看见了,我们跟姜翎发生了争执,然后混乱中,是他把姜翎推入池塘。我刚刚鬼迷心窍,为了保护朋友,才一时心急那样说……”
“泠泠你胡说——”
男孩厉声质问她,但苏泠全当听不见。
她离远了一点,看向其余两人,问:“你们也看见了吧,是他吗?”
“……”没人吭声。
片刻后,圆脸女孩率先道:“是他。”
另一个男孩也跟着点点头,道:“是他。”
衔青弯起唇角,看向冉漾:“冉姑娘,他们所言是否为实?”
她没看见具体是谁推的。
但眼下,已经是对她而言最好的结果了。
冉漾慢吞吞从那几人身上收回目光,一直绷直的脊背放松了些。
她垂着眸,低低嗯了一声。
紧接着,她补充一句:“他们的确发生了争执,不知道是他们其中的谁失了手。”
苏泠立即道:“那就对了,就是他!”
到此,这件事情终于有了定论。
衔青微微颔首,朝后退了一步,低头回到季绪身后。
季绪目光静静落在那个垂眸不语的少女身上,半晌,他偏头吩咐了句:
“去拿件衣服过来。”
衔青望了眼季绪,随即道:“是。”
季夫人和温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但季夫人虽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斥责什么,只沉着张端方秀美的脸,疲惫道:“行了,诸位都散了吧。”
温茉则把雀儿带进怀里,对那个被指认的男孩道:“今日之事,会如实告知你父亲。”
她眼中略带指责,如同一个严肃的长辈:“圣贤书读了这么多年,不是让你犯了错第一时间栽赃嫁祸他人的。”
少年面红耳赤的站着。
温茉低下头,对雀儿道:“雀儿看见了,日后不能做这样的人。”
在离开之前,温茉招来下人,笑着同冉漾开口:“冉姑娘,让你受委屈了。”
“去带冉姑娘换衣服。”
冉漾摇了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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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但不用了。”
“没什么要紧的,我可以回去再换。”
温茉对方才种种绝口不提,似乎方才场上那些微妙都与她无关。
“雀儿快安慰安慰姐姐,叫姐姐别伤心。”
雀儿老老实实道:“冉冉姐姐,他们是坏人,我以后不跟他们一起玩了。”
冉漾看雀儿稚嫩的脸庞,心想如果今天季绪没有出现,那雀儿这句话没准也会对苏泠说。只是那时,她才是坏人。
冉漾嗯了一声,道:“雀儿真乖。”
她没叫人送,站在原地随便整了整湿答答的衣服,然后独自转了身。
像来时一样,她脚步很快,闷头向前走,只是她这一身湿衣太明显,实在惹人注目。
冉漾目不斜视,半点没留意那些目光。
她按原路返回,急着回去换衣服。
匆匆走出一段距离,像想起什么似的,她又突兀地停住脚步。
冉漾嘴唇轻抿,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后还是转身返回,她目光扫视一圈,最后锁定一个方向,朝他走了过去。
季绪回过头时,正巧看见冉漾朝他走来。
她一直称的上是美人,脸庞白皙,眉眼柔柔,如今一身凌乱,依然是个狼狈的小漂亮。
她在季绪面前停住脚步。
季绪上下扫视一眼她,然后悠悠道:“怎么,还不满意?”
冉漾道:“满意。”
季绪道:“哦,来谢我的?”
冉漾点点头,十分郑重的看着他,甚至还特地换了个称呼:“季大人,今日多亏有你。”
衔青正好拿了衣服从后院走过来,他看了眼自家主子,然后上前将衣服递给冉漾。
“冉姑娘,你先披着吧。”
衔青跟季绪是完完全全两种人,他身上有股很温和的气质,见谁都笑得很和善,又总能把事情搭理的井井有条,冉漾对他印象很好。
冉漾:“不必了。”
衔青面露为难:“……属下跑了两个院子为您取的。”
冉漾沉默片刻:“那给我吧。”
衔青又微笑起来,恭恭敬敬递上去,然后老老实实退回季绪身后。
“谢谢衔青。”冉漾说
衔青又看了眼自家主子,应道:“冉姑娘客气。”
把衣服抱在怀里,冉漾对季绪认真道:“季大人,虽然今天的事情是你该做的,但还是很感谢你。”
季绪对这种说辞感到十分新奇,他短促的笑了声,问:“什么是我该做的?”
冉漾道:“你是刑部侍郎,管邢狱,秉公而断就是您该做的。”
季绪:“……”行。
他道:“那今日我要没来呢?”
冉漾思索片刻,道:“那就报别的官,或者在那等姜翎醒过来,总之我不会承认没有做过的事情。”
虽然在别人眼里,就算承认了也没什么。反正她不会真的受到惩罚,执着的反抗下去反而会得罪那几个主子,她身份低微,要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季家收留她,她的确愿意为季家做很多事情,但不包括颠倒黑白。
她突然偏过脑袋打了个喷嚏。
可能还是衣服太湿了,但她身体一向很好,鲜少生病,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冉漾摸摸鼻子,还想再跟季绪说一声谢谢,却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后几步,嫌弃的同她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
冉漾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那季公子,我先走了。”
季绪抬了下手,没多理她。
冉漾抿了抿唇,转身走了。
但当天晚上,一向身体很好的她突然就开始发热,整个人烧的头昏脑胀。
而本该明日回来的季云澹,也提前了一天抵达季家。
13.嘱托
冉漾已经好几年没这样生过病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壮的像头牛,以前总风里来雨里去的半点问题也没有。
乍来京城,就算不太适应这里饮食和天气,身体也没出现什么水土不服的反应。她还得意过一段时日。
结果现在如今好像都赶一起了。
皦玉给她抓了药,急急慌慌的熬给她喝,这会她脸蛋是真红成大番茄了,窝在塌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一下午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在半梦半醒间还做了一个遥远未知的梦。
兴许是初秋时节,丛林树叶零落。
入眼是成片的青绿,狭窄小径泥土湿润,所有东西都被一层似有若无的薄雾遮挡着,她在一个很低很低的视角,想要看清大人的脸,需要很努力的仰起头。
她独自坐在长满青苔的台阶之上,一个接着一个高大又陌生的人从她身侧穿行。
虽没人理她,但她仍觉得自己是雀跃的,因为这里很久未曾这样热闹过了。
可她每日能出来的时间有限,只能在外面待小会儿。印象里在这里的每一天,她都过着宁静又毫无波澜的生活。
被困在方寸之地。
没人告诉她外面有什么。
直到一个傍晚,落日恢宏璀璨。
那只手轻轻牵住她,声音温柔:“我们去看落日好不好?”
她仰头想去看清他的脸,但那咫尺之距间,好像总隔着层经年不散的浓雾。
“师父说外面很危险。”
“没关系,我保护你。”
冉漾握紧了他的手,她依然执着的想去看见他,但越努力,梦境就越残破。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始终不愿意放开,结果在一切颠倒混乱之际,指节还是生生脱力,无论怎么抓紧都无济于事。
“姑娘?”
“姑娘你怎么了?”
遥远的声音突然砸进幻境。
皦玉无措的站在塌上,紧紧握住了冉漾抓着被褥的手,冉漾睁开眼睛,昏暗的烛光落进眼眸,窗外是沉静的天空。
金黄的晚霞遍布天际。
冉漾张了张唇,声音有些沙哑:“我睡了很久吗?”
皦玉摇摇头,把茶水递给她:“您就躺了两个时辰。”
冉漾坐起身子,摸摸自己的脑袋,还有点烫,但她这会已经觉得好多了。
皦玉看她把水喝完,才小声禀报道:“姑娘,大公子过来了。”
冉漾愣了一下:“不是说明日吗?”
皦玉也不知具体缘由,她道:“应当是提前回来了吧。”
“您……要见他吗?”
冉漾坐直身体,让皦玉给她拿了件外衫,这才道:“要见的。”
季云澹推门进来时,冉漾还坐在塌上。
她唇色苍白,脸颊带着方才闷出来的绯红,身后窗外金红的霞光落在她瘦削的肩头,少女对他轻轻笑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
季云澹放轻声音:“来看看你。”
冉漾道:“我只是发个热。”
季云澹道:“今日的事我已听说了……”
冉漾张了张唇,继而如实道:“已经解决了,二公子人很好。”
季云澹嗯了一声,没有否认,他道:“幸好今日今流在家。”
季绪才刚回京,这两日公务交接不必日日去刑部衙门,所以今日才能正巧赶到,季云澹都不敢想,倘若今日季绪不在,这件事又该怎样收尾。
可能他不够了解冉漾,但他足够了解京城那些所谓富贵公卿。
他抿住唇,原想说一句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他,但思及自己不久后为期最少半年的行程,又沉默下来。
冉漾歪着脑袋有些困惑地看着季云澹。
她不知道他在自责什么。
“这跟你没关系,而且已经过去了。”
“不,有关系的。”
季云澹没有多解释什么,他没再与冉漾提这令人扫兴的糟心事,而是道:“这几日一直在忙,忘了同你说,你娘亲已经接到了,如今正在回京的路上。”
冉漾惊喜地睁大双眸,连声音却雀跃了起来:“我娘亲还好吗?”
她因为太兴奋,披在肩头的外衫掉了一边,季云澹见她欢喜的模样,眉眼也禁不住柔和几分。
他伸出手。
腕骨白皙清透,手指修长,朝向冉漾垂落的外衫。
落日的余晖落在两人的身上。
冉漾身体僵硬了下,但未曾躲开。
她呼吸很轻,乖顺地坐在季云澹面前。
只差毫厘,季云澹的指尖就能碰到她垂在手臂的衣服。
但最后,他的动作凝滞了片刻,克制地垂下了指尖,在什么都还未曾确定的情况下,不逾矩一丝一毫。
好像一切都在瞬息之中,冉漾迅速抬手把自己衣服拉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她很好。”
“大概再过一个半月,你就能见到她了。”
冉漾松了口气道:“谢谢你,季公子。”
有季云澹在,她想不管她在季家碰到什么,日后都不会对这家人有怨怼的。
她迟疑片刻,又问:“那季公子,你大概什么时候启程呢?”
季云澹答:“三天以后。”
冉漾望着他清俊的脸庞,点了点头。
她抓紧衣袖,觉得自己应该在他走之前说点什么。
“我其实……”
她犹豫着的开口,剩下半句还没冒出来脸就又开始发热了。
为什么人跟人在一起一定要经历某一方说出自己心意,然后再确认对方是否同样心意这个尴尬的过程呢?
她尴尬的冒泡,季云澹不说话,一直静静的等她说完,被他那么认真地看着,她更说不出口了。
最后她道:“我其实很感谢你。”
“日后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会的其实挺多的。”
冉漾松口气,心想还是正常点好,不说那种话,简直舒服多了。
季云澹笑了出来,应了声好。
他又同冉漾嘱咐几句才走出房门。
此时,金红的太阳已完全隐入云层,天色变得黯淡。
初秋的凉风静静吹拂。
“公子,回房吗?”
候在院外的小厮小心发问。
晦暗的光影落在男人白皙的面庞,他回头看了眼烛火温暖的小院,道:
“今流回来了吗?”
小厮道:“二公子在书房。”
此时正是掌灯时分。
衔青送走前来议事的邢科给事中,在回头时,看见了阔步走来的季云澹。
片刻后,季云澹坐在了季绪对面。
书房内光线昏暗,年轻的男人懒散的坐在太师椅上,阴郁俊美的脸庞完全隐在暗光里。
沉默中,季云澹率先开口道:“今流,今日之事还没谢你。”
季绪懒得搭理他。
季云澹又继续道:“冉冉她性子倔,今日若没要到一个结果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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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不会罢休,上次在拙州,她也是如此,执拗的很……”
季绪道:“这就厌恶了?”
季云澹摇了摇头:“我喜欢她。”
他声音平静,温和的像泉水。
“我喜欢她,她有时坚韧的像野草,有时又让我觉得璀璨如日光,她总那么温柔,但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在强硬捍卫她心里的公平和善良。”
“当然,偶尔她也呆呆的。”
“像小木头,每每与她相处时,我都觉得心中安稳。”
“……”
季绪后悔问他了,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在这里听季云澹说这些废话。
暗色里,他黑着脸不耐烦地打断季云澹:“说够了吗,好像没人对你的感情生活感兴趣。”
季云澹失笑,道:“今流,我只是想说,季家不适合她。”
“嗯,所以?”
“所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你不能不能帮我照顾她。”
季绪哂笑道:“我凭什么帮你?”
季云澹摇了摇头:“不凭什么,就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求求你。”
季绪靠在椅背上,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季云澹身上,一边凝视他垂眸请求他的模样,脑中又一边再次出现了冉漾的模样。
想起她眉眼盈盈,双颊绯红的望着他时。
他还真的挺好奇。
这个女人是怎么让季云澹这么神魂颠倒的,这种好奇从他头一次发现他俩的异样就产生,直到此刻达到顶峰。
这还是他活到现在,头一次对某人产生此类妄图探寻的欲望。
“不帮。”他说
季云澹垂下眼睫,道:“你会帮的。”
“……”季绪皮笑肉不笑的道:“怎么,你觉得我跟你一样看上她了?”
季云澹蹙眉道:“别开这种玩笑。”
“那我的好大哥,你也别太自以为是。”
“季云澹,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仍是当初那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弟弟吧?”
提及往事,季云澹面上有几分怔然。
事实上,时间隔的太久,他都快忘记与季绪毫无隔阂的样子了。
他的年少好像开始变得有些遥远,连带着当年那些堪称幼稚的争执都变得模糊。
季绪的确长大了。
但他仍是季绪。
今日的请求属实有些无理,但他必须得对冉漾负责。她是他亲自接回京城的,为了让府中人重视他,尊重她,不苛待她,他特地没有隐藏对她的偏爱。
但与此同时,正因他的不掩藏,又不可避免的给她带来了新的麻烦。
他知道她退回了那些衣物,也知道有些不干不净的流言,这都因他而起。
冉漾本身是无辜的。
而季绪,他会照顾一个无辜的人,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更何况,他知道季绪不会真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就像季绪厌恶了他这么多年,却从未真的与他兵戈相见,他也从没想过不认这个弟弟,甚至在某些特殊时候,他们仍会一致对外。
兄弟这么多年,他们这点默契还是在的。
所以只要季绪留心到冉漾,最起码在他回来之前,冉漾在这个家里,是有靠山在的。
沉默片刻,季云澹低声道:“可你今天帮她了。”
季绪浑不在意道:“我只是按事实办事。”
季云澹笑笑:“冉冉不是事事都要依赖旁人的人,今流,你只需要按事实做事。”
“我相信你。”
14.戳戳
季绪再从书房没出来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空气湿凉,月色如水。
衔青候在门外,见自家主子阴沉着张俊脸,贴心询问道:“公子,大公子来找您是所为何事?”
季绪面无表情:“告诉我一个噩耗。”
衔青眉头轻挑,他随季绪,对季云澹也没什么好感,不由欣喜道:
“大公子出什么事了?”
季绪:“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举,还小,担心媳妇跟野男人跑了,让我看着。”
衔青:“这……”
季绪走下台阶,空朦月光落在他的肩头,衔青追上他,问:“公子,不回房吗?”
季绪身形隐在夜色里,声音幽冷地从前面传过来:“回什么回,这么多事不做,等着跟季云澹一样沦落到做生意吗?”
衔青深以为然,他问:“那公子,我们现在去哪?”
季绪道:“你先休息,我自己去。”
衔青受宠若惊,他跟了季绪这么多年,头一次体会到来自上面的关怀。
此刻饶是他见惯了大世面也忍不住心口震动,眼眶发热,连忙道:“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属下去就好,属下甘愿为您……”
季绪:“我去看看他媳妇。”
衔青收住眼泪:“属下告退。”
天色渐凉,这段时日府内晚间出来走动的人少了一半,这个时辰还在忙活的,也就只有几个下人。
四周静谧一片,季绪惯来一身黑衣,在暗色中穿行半点不引人注意。
与此同时。
又沉沉睡了一觉的冉漾彻底清醒过来,她坐在塌上发了会愣,然后让皦玉在小厨房烧了水,身上汗涔涔的,她要沐浴。
水汽氤氲,冉漾脱了衣裳坐在浴桶里。
她看着虽纤细,但跟弱柳扶风没什么关系,与之相反,她脱了衣裳甚至有些丰腴。
肌肤丰泽,白的晃眼。皦玉年纪轻,瞧一眼就红了脸,心里想着姑娘真好看,她就算挪开眼睛,脑子里姑娘那玉软花柔,袅袅婷婷的模样也一时挥之不去。
她不好意思,冉漾也尴尬。
她缩在水里,只露个脑袋:“你出去吧。”
皦玉道:“奴婢帮您。”
冉漾:“不用了。”
皦玉只好推开门走出去了,冉漾平日不让她守夜,这般叫她出去就是叫她去休息的意思。
冉漾松口气,开始把自己洗干净。
热气腾腾,暖意蔓延,四周静谧无声,最是容易让人放松戒备,冉漾洗着洗着默默抬了腿,开始欣赏自己的腿。
没办法,她就是有这么个见不得人的癖好。
肌肤让热水包裹的泛出粉红,莹润的水渍停在上面,在烛光下闪着光。
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其实一开始她对自己的腿挺满意的,毕竟也没见过人家的腿,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见过季绪的腿,笔直精瘦,一层不薄不厚的强劲肌肉覆盖在上面,从他的脚踝看到他的腰眼睛要看很久,他的腿真的长的令人发指。
思绪渐渐漂远。
其实她在很早以前就下定决心,倘若以后要成亲,宁愿花钱找个俊美废物,也不会为了钱找个歪瓜裂枣。
但是超越季绪实在太难了。
她晃了晃腿,打算摆个好看点的姿势挽救一下,就在此时,侧方离她不远的窗台突然传来敲击声。
冉漾心头一慌,屁股滑了下差点摔进水里,她连忙把腿收回水中,然后迅速站起身来扯了件衣服裹在身上。
她头回在这种时候被人以这种方式打扰,说不上来是窘迫还是紧张,脸都急红了。
谁会半夜敲她的窗?
首先排除季云澹,他不是这种人。
她站着没动,木窗又被敲击两下,声音不大,好像是成心不想引起别人注意。
思索片刻后,冉漾把衣服裹紧,然后从桌上拿起刻刀,慢吞吞靠近了窗户。
细白的手腕轻轻一推,窗户打开。
清凉晚风慢悠悠的吹进来,冉漾看见季绪姿态散漫的靠在她的窗边。
“你在磨蹭什么。”季绪蹙眉,很不满。
冉漾:“……”
不是,他在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居然还嫌她磨蹭!
冉漾脑子爆炸,但因为直接懵掉了所以一句没能问出来,反而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他:“……我在沐浴。”
季绪这才注意到她的确不太对劲。
少女柔顺的长发披散着,身体带着湿润的水汽,裸露出的纤细锁骨还挂着水珠,浸湿了薄薄的衣衫,巴掌大的脸蛋白里透红,浑身热腾腾的。
看起来很软,很想戳一下。
这个念头飞快闪过,季绪反客为主道:“下次快点。”
冉漾:“……哦。”
不是,哪有下次。
她终于道:“二公子,您怎么来了?”
季绪抬起手,将手中的檀木匣子塞到冉漾怀里。
冉漾方才开窗时本就匆忙,身上的衣衫是随便披上的,因为要接季绪塞过来的东西,原本拢在胸前的手松了一下。
白皙的心口袒露出来一瞬,季绪目光扫过,然后面不改色道:“支知之送你的谢礼。”
冉漾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根简单质朴,但成色上等的珍珠簪。
支知之送她簪子,这不太合适吧。
还没说出口,季绪又道:“支夕落选的。”
冉漾哦了一声,继而道:“支大人客气了。”
她把盒子放一边,终于彻底缓过神来,一脸正色的看向季绪:“二公子,你为什么这么晚来我这里?”
季绪静静看着她,目光很明显在说,你问得什么废话,当然是来送东西。
冉漾:“你可以走正门。”
季绪轻笑笑,用一种复杂到有些怪异的目光看着她:“所以你想让一整个季家都知道我背着我大哥大半夜来找你幽会了?”
冉漾没留心他的目光,只是被他话哽住,随即道:“可你不是说托下人送来吗?”
“白天忙忘了,这会下人都累了,连衔青都睡了,硬生生给人叫醒给你送东西,是不是太不人道了,冉姑娘。”
冉漾:“那也不能……”
季绪盯着她红红软软的脸颊,问:“我没有直接闯进来吧?”
冉漾:“没有。”
“我也敲过窗了。”
“……对。”
季绪摊了摊手:“那你还在不满意什么?”
冉漾睁大眼睛,居然就这么被说服了。
但她还是觉得季绪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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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大大咧咧的站在她窗前跟她说话实在是太怪异了。
两人偷偷摸摸的好像跟偷.情似的,万一被人看见了,可能会说不清。
她忍不住错开身子,道:“二公子,你要不进来吧。”
“……”
季绪没动,他只是沉默的看向她邀请的动作,房内烛光摇曳,屏风后还有她沐浴过的热水,雾气围绕。
“我进去干什么?”
冉漾:“进来说话。”
她说完后,看看季绪,又看看自己,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京城,男女之防比她想象中严重一些,遂而补充了一句:“不干别的。”
还是有点奇怪,她继续补充:“我是说如果你还有事情要跟我说的话。”
她还不如不补充。
季绪默然不语。
其实冉漾刚才问他来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大概是因为孤清了二十六年的季云澹喜欢她到那种地步这件事实在太匪夷所思,所以他就在那一瞬间诞生了来看看的想法,反正也闲着没事。
“二公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人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支知之说她想跟他搞点奸.情,但偏偏她每次做出类似引诱他或者对他害羞时又坦荡的没边。
总让人禁不住怀疑,就这么个憨厚纯朴的老实人,能做出那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事?
她要真直接的扑上来也就罢了。
偏偏她没有。
还是说这只是她策略之一?
毕竟喜欢上他实在太正常了。
虽然跟季云澹在一起让他觉得这人眼光有问题,但倘若与此同时她对他也感兴趣,那证明这人眼光可能也没想象中那么烂。
“不进。”他说
冉漾:“哦,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季绪看她冷淡的模样,眯起眼睛道:“你生什么气?你就那么想让我进去?”
冉漾一头雾水:“……啊?”
她郑重解释道:“二公子,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很想让你进去的意思,你自己想进就进。”
“我想进就进?你什么意思?”
“……”冉漾:“你不进算了,我要睡了。”
季绪讥讽道:“我大哥不是还没走吗?”
冉漾都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不明白好好的怎么提起了季云澹。
虽然不懂,但还是道:“嗯,还没走。”
她叹了口气:“还有三天。”
时间过得好快,只有三天了,她还不确定要不要跟季云澹表明心意。
她正惆怅着,没注意到面前季绪又变得复杂的目光。
她这遗憾的表情做给谁看?
什么叫还有三天,她就那么盼着季云澹走?季云澹就算走了他也不会进她房间。
“你能不能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季绪站直身子,面色不太好看:“能不能规矩点,收收心思。”
冉漾震惊的抬起头,以为他看出了自己纠结要不要表明心意的事。
当大官的果然不一样,这种洞察人心的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只是心思就这么被直接的指出来让她一时有些面红耳赤,她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磕磕巴巴的道:
“……哦,知道了。”
15.默契
她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起初他还在想她是怎么看上季云澹的,如今又不由思索,季云澹是怎么看上她的?
勾搭上季云澹还不够,居然还想勾搭他们兄弟俩?这算什么?到时季云澹外派他顶上,他外派了季云澹再顶上吗。
开什么玩笑。
季绪凝视面前这只心虚的鹌鹑,看她这抬不起头的模样,又心道看来还有点羞耻心,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
“你就那么忍不住?”
冉漾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但是季家人都比较聪明,看出来也不奇怪。
她被问的有些窘迫,红着脸辩解道:“……我没有忍不住,我就是想想而已。”
她还没付诸行动呢。
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行动,这种事实在是太让人为难了。
还想想,季绪不知她是怎么在他面前如此坦荡的说出这句话的,他匪夷所思道:
“你就不怕季云澹察觉?”
反正他是肯定是不会跟冉漾在一起的,季云澹虽然是个伪君子,但应该也还没窝囊到能容忍冉漾背着他做出这种事的地步。
万一玩脱了,得不偿失是必然的。
“察觉不是更好吗?”冉漾有些疑惑,继续道:“我正好不知应该如何跟他开口。”
“……”
季绪沉默了半天,感觉自己果然还是太保守了。
不过季云澹活该。
他对男女之间那点事的经验实在匮乏,一边大开眼界又一边又颠覆了想法,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玩什么不为人知情趣。
没准季云澹就乐意这种呢。
冉漾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嘱托季绪:“你既然发现了,能不能帮我在季公子面前保密。”
她虽然不太会,但也清楚这种事还是她自己当面说比较有诚意。
季绪哂笑一声,他才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对她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龌龊。”
冉漾皱眉,她哪里龌龊了。
她脸色严肃起来,两条秀美的眉轻蹙着,有些凶地道:“你不能这么说我。”
季绪也皱眉:“你怎么还撒起娇了?”
这人脑子里想什么他管不着,嘴上能不能注意点,还真把自己当她奸夫了。
冉漾睁大眼睛:“……我撒什么?”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跟不上季绪的思维了,回头把簪子放在一旁,为避免误会,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跟季绪开口道:
“季大人,撒娇这两个字您不能这么随便地对我说,我没有跟你撒娇,请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任何的——”
非分之想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季绪就不耐烦的抬手打断了她:“行行行知道了,你说的对行了吧。”
冉漾:“行的。”
她继而问:“那你答应我了?”
季绪道:“我可没有那种癖好。”
冉漾点点头,放心了点。
季绪这时道:“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冉漾竖起耳朵:“什么呢?”
季绪意有所指的低声警告她:“以后在我面前老实点。”
其实冉漾觉得自己已经很老实了,还能老实到哪去呢,这人恐怕是看季云澹不顺眼连带着瞅她也不顺眼。
“我知道了。”
她目光明亮,坚定的看着季绪,而季绪轻轻蹙眉,一脸的一言难尽。
两人就这么自以为心照不宣的对视片刻,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
冉漾率先开口,但一句话还没说完,房门忽然被敲响。
“姑娘?姑娘您睡了吗?”
冉漾连忙示意季绪噤声,镇定回答道:“就快了,你有何事?”
皦玉有些不安道:“奴婢方才好像听见了对话声,还有男人的声音,奴婢还以为是有登徒子闯您房里来了。”
冉漾静静望了季绪一眼。
季绪:“?”
他立即瞪回去,这人什么意思,他跟登徒子这仨字有关系?
她觊觎他这么长时间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你听错了,快休息吧。”
皦玉又多问了两句才嘀嘀咕咕的离开,冉漾松了口气,她对季绪道:“好了季公子,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我要睡觉了。”
季绪没搭理她。
冉漾也不在意,她站直身体,夜风吹的她有些冷,四下一片冷清。
此时天上挂一轮孤月,清晖落在男人俊秀的眉眼,清贵的不可思议。
冉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我关窗了啊。”
季绪仍没理她,冉漾最后道:“二公子。”
她望着他的眼睛:“你也早点休息。”
季绪终于忍无可忍,搞不懂她又在磨蹭什么:“你别这么依依不舍行吗——”
冉漾啪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季绪真奇怪。
*
冉漾身体好,休养一天就恢复了。
躺了一天没挣钱,她现在浑身不得劲儿,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一早上干劲十足的雕了六七个小元宝。
中午送完小元宝从府外回来时,看见季家府邸外站着个眼熟的少年。
皮肤偏黑,眉眼冷峭,身板挺硬实。
姜翎。
他不知是被拦在了门外还是怎么,正在跟守卫交涉,手里提了一布袋东西。
冉漾提着木头走上前,问:“姜翎,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翎转头看着他,他目光沉沉的,正直直的盯着她。
冉漾问:“你好些了吗?”
姜翎没有回答,冉漾猜测他是不爱说话,遂而道:“你要找人吗,我帮你叫。”
姜翎道:“找你。”
冉漾:“哦,有什么事吗?”
姜翎喉结滚动了两下。
因为那不为人知的癖好,冉漾有一双很能发现美的眼睛。
几乎是顷刻间,她就注意到他脖颈修长,线条优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我爹让我来感谢你。”
他把手里的布袋递到冉漾面前,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姜翎提了一路,手掌被勒出红痕。
冉漾:“很贵重吗?”
姜翎黝黑的脸庞泛出点不易察觉的窘迫,他摇摇头:“是一些古籍,还有一些别的,我家里没什么特别——”
冉漾打断他:“谢谢你,我喜欢看书。”
“你这几天还好吗?”
姜翎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低低道:“还好。”
冉漾道:“那就好,我可以问问他们为什么针对你吗?”
她救下姜翎一次救不了次次,能彻底把问题解决掉才是最根本的。
姜翎垂下脑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后还是低声道:“我也不确定,可能是因为之前苏泠追求我,但我拒绝了……”
这件事也有一个多月了。
他父亲这段时间刚被调回京城,还升了职,这本是件好事,但京城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好。
头一次见苏泠是在哪他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天她撞在他身上,洒了他一身水,她给他递帕子,但他没有接。
后来好像又碰到几回,他都没注意。
不知是第几次,她突然拦住他,笑嘻嘻地跟他说喜欢他。
他当场拒绝了她,但就是那一次,拒绝的话好像被旁人听见,就此传了出去。
从那起,以苏泠为首的小圈子就开始处处为难他,他起初只是无视,后来他越容忍,他们越发过分,甚至用他父亲威胁他。
他们不仅侮辱姜翎,还让他自己主动做一些滑稽的事情取笑众人,让一个原本俊俏内敛的少年硬生生活成了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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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的“黑蛋”。
可姜翎又不敢不配合,他爹好不容易调回京城,不能因为他又回到那个苦寒之地。
冉漾认真听完,最后道:“她家中长辈应该不会因一个孩子的喜好随意打压朝中官员,这太幼稚了。”
姜翎低声道:“但她与南璋郡主交好。”
“我害怕有万一,我不想连累父亲。”
他承认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但他没办法。
少有人知的是,姜翎的爹,姜涣,在十几年前也是差点位列九卿的存在。
只是后来因得罪公侯被一贬再贬,在没调回京城前,他这几年一直在西北边陲之地的递运所做一个芝麻大的小官。
姜翎跟着在那生活了七八年,长年风吹日晒,姜涣的身体也每况愈下。
但每每闻及是因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父亲又总闭口不谈。
他实在害怕重蹈覆辙。
如今好不容易好起来,他不想再因为自己而出什么岔子。
冉漾叹了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想你父亲可能更想让你好好长大。”
她说完后从姜翎手里接过那袋子书,预想过重,没想过居然这么重!
她差点没提住,多亏姜翎帮了她一把。
少年碰到她的手背,又尴尬的缩回,最后声音很低的同她道:“冉姑娘,上次的事情,如果给你造成困扰……”
冉漾疑惑,能有什么困扰?
姜翎低着头,“我会努力读书,待我有成就时,倘若你不嫌弃……”
在冉漾疑惑的目光中,姜翎攥紧双手,声音掷地有声:“我会娶你。”
“……”什么东西?
“冉冉。”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平静的呼喊。
冉漾侧眸,看见季云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身上还穿着一身官服,应该是散班不久。
男人径直走过来,停在她身侧,熟练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一袋书,低头缓声问:“什么东西。”
冉漾道:“书。”
“冉冉,你喜欢看书啊?我那里有很多市面没有的手抄经本,我拿给你。”
冉漾道:“没事,这些够我看了。”
两人说话时,姜翎的目光在季云澹与冉漾间扫了扫,然后默默垂眸退后了一步。
季云澹这时才道:“这位是……”
冉漾介绍道:“他叫姜翎。”
姜翎低声道:“季大人。”
季云澹嗯了一声,道:“你有何事?”
姜翎摇了摇头,冉漾道:“那我进去了。”
说完又补充道:“对了,关于上次的事情,你不要多想,我也没有把那些闲话放在心里。”
告别姜翎后,冉漾同季云澹一起走进了季家大门。
日光温和,下人来来往往。
后天,季云澹就要走了。
沉默中,季云澹率先开口道:“冉冉,我这次出门是要去一趟江南池州,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得做,这次之后,应该就不会再出门这么久了。”
冉漾没多问,反正说了她也听不懂。
“你在季家倘若遇到麻烦,就去找今流,他有时话虽说的不好听,但不会当真不管你的。”
冉漾:“啊?”
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虽然这人很奇怪,但他帮了她两回。
冉漾看向季云澹手里的古籍,又想起昨晚季绪给她送的簪子,开始思考另一件事。
她跟季绪说,有事可以找她帮忙,但季绪明显不会主动找她,这种话说出来跟句废话似的。
夕落为了感谢她送了她簪子,姜翎送了他一摞书,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以前关于人情往来的事,都是她娘亲操心,她很少过问。如今她一个人在京城,怎么着也得学聪明点。
要不也给季绪送点什么呢?
16.按耐
但是送什么呢?这又让冉漾犯了难。
季绪这种大少爷自幼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肯定瞧不上她手里这仨瓜俩枣,若也送书吧,可他平日看起来很是孤傲,瞧着也不是个爱看书的。
“冉冉?”
她一思索事情时,两条秀眉就会轻蹙在一起,满脸的心事重重。
“你在想什么?”季云澹弯着唇的看着她:“不会是方才的姜翎吧。”
冉漾回神,见季云澹直直望着她,温和的目光下带着点让她紧张的压迫感。
她摇头:“我在想二公子。”
季云澹眉梢轻挑了下,方才的那点压迫感完全消失,他笑着问:“今流怎么了?”
冉漾如实道:“二公子上次帮了我,我想送他点东西,但不知送什么。”
季云澹闻言被她的实诚逗笑,他抬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发顶,但又克制住,最后道:“没关系,我会替你谢他。”
“今流其实没什么尤其喜爱的东西,他从小就不在意这些。”
冉漾没有回答。
同季云澹告别以后,她提着自己那袋木头回到院子里,今天天气好,她坐在院子里的方桌前开始雕元宝。
一边雕一边想给季绪送什么。
他那么怕老鼠,要就不送只小猫给他?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否决,因为季绪跟小动物,实在很不搭。
她问皦玉:“你觉得二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跟皦玉提出季云澹以外的季家人。
皦玉有些意外,低头思索片刻。
当年季绪离京时她才十二岁,才刚被卖进季家,别说了解,她都没怎么见过那位二公子。
但这几年她听说的多。
那样一张漂亮的冷脸,不管在哪议论的人都会很多的。
相比季云澹,季绪跟季家的羁绊看起来没那么深,他十四岁从军,十七岁回京。
在京中待了不到一年,十八岁时就又被外派出去,脱离季家,一个人挣功名。
而早些年……
“季夫人好像不太喜欢他。”皦玉小声说
但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传言也变过几个版本,真假参半的。
据说十年前,季云澹与季绪曾一同被人劫走过,可最后季家人只救出了季云澹。
一方面是因为形式艰难确实不好救,另一方面也有人说是季夫人不想费那个心。
季云澹回来后,搜寻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紧迫了,所有人都以为季家那个小儿子会孤零零地死在山上。
却不曾想,三天以后,年仅十一岁的小季绪,带着一身血,在黄昏时独自回了家。
那个时候,季夫人正在给季云澹喂药。
季绪跑回家,第一时间想去见娘亲,但小小的他一身泥泞站在门口眼巴巴望着娘亲时,季夫人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说:
“回来就好,你哥哥要休息了。”
皦玉说完又自顾自评价道:“我觉得有点太假了,这怎么可能呢?哪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而且真要说来,以二公子的能力,他才是最有可能继承老爷……”
这话不能乱说,她噤了声:“反正您随便听听就好。”
冉漾垂着眸,心想皦玉根本没回她的问题,她又没问季绪的过往。
不过也是短短一瞬,她脑中冒出一个场景来。
那个薄雾弥漫的清晨,她被带去找季夫人时,在照松堂外的蔷薇花架下看到男人清瘦的背影。
所以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进去吧。
倘若皦玉说的是真的的话。
三年未归,忙了一夜后在太阳还未升起时就想来与母亲问好,但临到门前,又思及她可能并不期待自己的归来。
所以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至于是什么样的人……”
皦玉总结道:“脾气好像不太好。”
也不能说是脾气不好,而是季家人对季绪大多都不熟悉,季绪又不是大公子那样温和谦逊的人,他俊美但冰冷,十足的距离感,轻易就让人觉得是个不好说话的人。
“姑娘您问这做什么?二公子找您麻烦了吗?”
冉漾摇摇头:“他不找我麻烦,他挺好的。”
她说话时手上动作一直没停,皦玉捏起个小元宝,好奇的问:“姑娘,你总是雕这个,能卖钱吗?”
冉漾:“可以,一个九十文,我可以教你。”
“这是什么呢?”
“这是花梨木,泡香露俩时辰就能吸味儿,扩香很快,买回来后可以打个络子串起来,挂房间里会——”
她声音顿了顿,突然知道要送什么了。
以前她房里没老鼠,因为她敢抓,也会做陷阱,但镇上不会抓老鼠的女郎会用野薄荷驱鼠,听说也很有用。
二少爷好像挺娇贵,怕老鼠,还喜净。
“会什么?”皦玉问
“很香。”她答
当天傍晚,冉漾拿着几个泡过野薄荷汁的挂坠专门去找了季绪。
她轻车熟路的走到季绪房门口,结果被门口的小厮告知季绪正在书房会客。
冉漾遂而找了个花草掩映,毫不起眼的角落蹲着,打算在这里等他回来。
“冉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冉漾一抬头,看见衔青从院外匆匆走过来,她道:“我有东西想送给二公子,请问二公子忙完了吗?”
她又补充道:“没忙完的话,衔青你可以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二公子吗?顺便帮我告诉他,上次之事我一直心怀感激,这是我自己做的挂坠,只能聊表心意,日后他有需要还是可以来找我的。”
说完又觉得缺点什么,她站直身体,继而满面正气的盯着衔青的眼睛,道:“还有一句话请你帮我告诉他,二公子如此公正严明,我相信日后他定然可以成为一个褒善贬恶,守正不阿的好官!”
衔青沉默片刻:“……冉姑娘有心了。”
不过他没接冉漾手中的东西。
他不会替季绪收任何人的东西,寻常人来送,他敷衍拒绝就好。
但是冉漾……
想起那天主子夜探人家闺房,衔青弯起唇角,和善地道:
“姑娘着急吗?公子待会就忙完了,我只是回来替他取个东西。姑娘若不介意,可以待主子回来亲自交给他。”
冉漾:“哦。”
她又蹲了回去。
衔青回到书房时,正逢季绪要出门,他把今日邸报放在桌案上,禀报道:
“公子,冉姑娘在您房前等您。”
“她来干什么?”
“来给您送她亲手做的挂坠。”
季绪脚步慢了几分,眉尾轻轻抽动一下,神色缓缓变得复杂。
他是真搞不懂她,一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不由低声道:“她是不是有病,就那么忍不了……”
这句声音很低,但衔青还是听见了。
他眉峰一挑,诧异地抬眸看向自家主子冷浸浸的眉眼。
不愧是他主子。
打蛇打七寸,实在是高。
*
此时正是夏末秋初,傍晚时分,虽没了灼人的热浪,但这草木繁盛处蚊虫也多。
冉漾蹲在那逮了半天蚊子,才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一抬头看见季绪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站起身,道:“季公子,你回来了。”
她把木盒递给他:“二公子,上次的事情我很感谢你,这是我自己做的挂坠。”
“我用野薄荷汁泡过,挂在房间里很香,可以提神,味道扩散开来还可以驱逐蛇虫鼠蚁。”
怕他理解不到,她还特地在“鼠”加了重音,继而最后暗示道:“很有用。”
两人目光交汇,冉漾目光清亮,只是疑惑他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对这份谢礼不满意。还是说她想错了,季绪其实挺喜欢金银珠宝的。
气氛就这么沉默片刻,在冉漾疑惑的目光中,季绪终于道:“难为你还找个理由了。”
冉漾歪着脑袋:“嗯?”
季绪无奈叹出一口气,显然不打算跟她多说,拒绝的非常不留情面:
“不要,下次也别做这种无用功。”
冉漾:“您别客气。”
季绪:“……”
冉漾觉得季绪果真刚正不阿,她有些感慨,季绪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她热情了些:“你可以先试试,如果觉得不好扔掉就是,除了驱鼠虫,像你平日案牍多,易思虑过度,闻这个也可以让你保持清醒,你也不用担心味道刺鼻,因为我还加了茶叶中和辛辣味,你就给它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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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给它个机会,是给你个机会吧。
“闭嘴。”
冉漾闭了嘴。
“不要,拿走。”
冉漾抿住唇,没想到会送不出去。
这几个小元宝也是她雕了半天的,浸了野薄荷就没法再拿去铺子交差,季绪如果不要,她就足足损失了几百文。
但是冉漾也不是喜欢强迫别人的人。
她叹了口气,失落的垂下头,道:“那好——”
“等等。”
面前的季绪忽然打断她,她抬头,正好看见季绪从她背后收回目光。
男人一改方才的冷淡,抬手从她手里接过盒子:“你既然执意要送,那拿来吧。”
冉漾空着手:“……啊。”
她似有所感的回过头,看见季云澹从长廊下来,正朝他们走过来。
她有点尴尬,毕竟中午季云澹才跟她说过不用给季绪送礼。
“被抓正着心虚了?”
季绪俯身轻声在她耳边说。
冉漾被他一说越发窘迫,抿着唇没吭声,待季云澹走到她面前时,她才道:“……季公子,好巧。”
季云澹见他们俩走在一起有些诧异,他在冉漾身侧站定,寒暄道:“今流,今日应当正式接手公务了吧。”
季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那就好,京师不比外面,皇城内外处处都是眼线,行事还得处处谨慎。”
“放心,比你强。”
季云澹也不恼怒,不仅坦率承认,还玩笑道:“也是,那日后还请今流多提点提点下官。”
冉漾觉得自己在这有点多余,她打算默默离开。
脚步才挪一下,季云澹就道:“冉冉,我待会送你回去。”
冉漾:“没关系,我自己回。”
季云澹垂眸,眼神柔和,无奈的看着她:“是我想送你,你就让我如愿吧。”
……还有旁人在呢
冉漾脸上一热,飞快地看了一眼还站在这的季绪,低声道:“好。”
她心虚的也太明显了。
季绪忽略她那火热的一眼。
想来无非也就两个意思——安抚他别介意,乞求他别透露她的狼子野心。
她不觉得他们三个这样站在一起很怪吗。
还是说挺享受的。
“冉冉,你给今流送的什么?”
提起这个,冉漾就有些窘迫,她底气不足的道:“是小元宝挂坠。”
季云澹点点头,看起来也不意外,他道:“也是花梨木?”
冉漾点点头。
季云澹拍拍季绪的肩膀,神情无半点异色,甚至还道:“中午我还跟冉冉说不用太费心思,结果晚上她还是来给你送谢礼了,可见是真记你这个人情。”
季绪抿住双唇,看面前垂着脑袋的冉漾,然后道:“是吗。”
他盯着季云澹的眼睛,道:“放心,既然是冉姑娘的心意,我定会妥帖珍藏的。”
冉漾受宠若惊的同时隐隐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季云澹闻言看起来也半点也不在意,面对季绪言辞中的暗暗挑衅完全拿出了一个兄长该有的大度,甚至道:“那就好。”
同季云澹一起离开时,天色已有些黯淡。
冉漾低声解释:“我后来想想,觉得还是应该表示一下,不能让二公子觉得我……”
“我知道。”
“我中午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冉漾放下心来。
两人沉默的走出一段路来,晚风悄悄摇起裙裾。
“冉冉。”
“嗯?”
“我后日离京,明晚家中会聚一聚,还有几个相熟的朋友,你要不要过来?”
她抬眸,季云澹正眼含笑意的望着她。
冉漾其实一直不是个拖沓的性子,如果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她会一直悬在心里,干什么都专注不了。
于是,她又想起了要不要跟他表明心意这件事,心里开始纠结。
“好。”
她鼓起勇气道:“你们会很晚吗?”
季云澹挑了挑眉,道:“怎么了?”
冉漾避开他的目光,磕磕巴巴道:“就是…就是如果你不是很晚的话,那吃过饭后,我有话想……想跟你说。”
17.书禾
夏末夜风柔柔,暮色撞进眼瞳,粉紫晚霞层层交叠,映衬少女绯红的脸颊。
季云澹停下了脚步,低头望着她。
在认识她之前,他的生活一向堪称乏味,虚伪的交际,繁复的账目与公文,日复一日很难不让人厌倦。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每一天将尽,他在暮色里想起她,竟会觉心头有丝放松。
这是喜欢她吧。
他知道冉漾是个纯粹的人,所以他会尽力让她觉得水到渠成。
同样的,这段时间发乎情,止乎礼的暧昧让他觉得很新奇,倘若不是那件事必须得做,他不会拖到这个时候。
刚刚才说喜欢她,就要抛下她远行。
这不妥当。
他也不急于这一时。
不过,此刻她的明亮而羞赧的目光,像极了暗夜的星星,让他开始动摇。
想听她的剖白,她的坦荡。
于是他道:“好,我会等你。”
一句话几乎花光了她的所有胆量,情情爱爱什么的,实在太让人苦恼了。
她嗯了一声,长舒一口气缓解自己脸上的燥热,恰逢此时正好也快走到了自己的小院门口,她顺势道:
“行,季公子,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说的很容易。
当天晚上冉漾就失眠了。
她坐在书桌前打了无数稿子,最后都作废了,不是太死板就是太轻浮,没一个合适的。她板着脸想,当人真难。
如果她跟季云澹是两只小狗就好了,不用说话,互相闻闻屁股就好了。
等到灭灯时分,她仍然在床上烙馅饼。
翻来覆去半天,最后直愣愣地躺在塌上,突然就佩服起了之前那些想方设法追她,求娶她的男人。
她若有他们一半胆量,今日何至于沦落到此等纠结的地步。
她好像进了某种死胡同,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睡着,统共睡了不到俩时辰,一上午都浑浑噩噩。
她想,这样不行。
她得出门冷静一下,顺便琢磨应该怎么打个完美的稿子出来。
下午她抓起这几日雕好的元宝,独身去往香氛铺子,铺子掌柜总在她耳边说自己年轻时如何风靡京城,迷倒一条街不在话下。
想必他对这种事情会比较有经验。
太阳隐在云层里,天色雾蒙蒙的。
“小漾儿,这几天手速挺快啊。”
刘掌柜倚在漆柜旁,笑眯眯的夸她。
冉漾:“这几天闲空多,所以做的多。”
她又补充:“请不要叫我小漾儿。”
掌柜的嘿嘿一笑,然后低声道:“你知道你上次救的那姑娘是谁吗?”
冉漾:“夕落。”
掌柜哼笑一声,一脸“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道:“是,但她姓支!”
“京城姓支的只有一家,南街的国公府,人家兄长是大名鼎鼎的镇抚司镇抚史,锦衣卫知道吗?就上次那屌毛,中午才惹的事,晚上就被拿下了!”
“听说那屌毛就是做这行当的,专劫美貌少女卖到外地去,这造孽玩意儿真缺德,这下好了,撞刀口了吧!就锦衣卫那种地方,一整个进去,一片片儿出来。”
掌柜的说到这里,啧了一声,“我说小漾儿,你要不趁机抱抱大腿?”
“那姑娘可是有钱有权的主啊,你是她救命恩人,这还得了?人家指头缝里漏点儿够你雕多少个元宝!”
冉漾:“我不要别人的钱。”
掌柜眼睛一眯:“就要我的钱是吧?”
“你这孩子,行了行了你什么眼神儿?”
他一点嗑瓜子又一边跟冉漾嫉恶如仇地道:“照我说,就那些有钱人指不定恶臭成什么呢!甭管姓支还是姓季,老子这辈子最恨有钱人——”
“哎呦支姑娘,您今日又得空啦?您说可不是巧了吗,小漾儿今儿也在呢。”
掌柜的眉开眼笑,连声音都温柔了。
此时店门大敞着,夕落逆光走进时,冉漾能看见她薄薄衣衫下纤细袅娜的身形。
今日不是个好天气,天空阴沉沉的,但这般黯淡的天色下,夕落仍然漂亮的像一块脆弱的白瓷。
“冉姑娘?”
冉漾嗯了一声,对夕落说:“夕落,好久不见。谢谢你送我的簪子,我很喜欢。”
夕落行至冉漾面前,盈盈双眸带着惊喜,柔声道:“冉姑娘,我来之前还在想会不会碰到你,听兄长说今晚是大公子饯行宴,我让他带我一起,他还不应允。”
“你来做什么?”
夕落道:“去找你,我想见你。”
冉漾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脸庞热了热,道:“哦。”
从香氛铺子出来后,冉漾没有立即回季家,而是被夕落带去一家据说很有名的茶坊,丝竹声幽幽入耳,里头干净明亮,瞧的出不是一般百姓来的起的地方。
冉漾自来京后,还没真正在京城溜达过,夕落在给她介绍这里茶多好喝。
冉漾观察了一圈,发现这里有的一盏茶就能卖一两银子,茶叶也不是什么太名贵的茶叶,但因环境舒心,茶具精致,有的是人愿意为此花钱。
京城饮茶习惯比桃峪根深蒂固的多,在京城开一家茶肆,似乎也是个不错的营生。
她们坐在靠窗处,夕落突然问:“冉姑娘,你可知季公子这一走是多久?”
“他说半年。”
夕落叹了口气,道:“季大公子这些年就是这样,三天两头的出门。”
“虽然他名下的生意不用他亲自打理,但只要从商到底也是闲不住的。”
冉漾问:“可他不是在户部有官职吗,总是出京,不就相当于擅离职守?”
夕落笑了起来:“这不一样,大公子做的事有不小一部分可是替朝廷做的,圣上自会扶持。我听我兄长说,有一年国库空虚,官员俸禄发不出来,原本是要拿布匹粮油等折俸的,关键时候,是大公子拿了二十万银票出来交于户部衙门,解了燃眉之急。”
二十……万两。
冉漾瞪大眼睛,她平常花二十文都得琢磨一下。
“不过日后你们成亲了,大公子应该会长留京城。”
冉漾再次瞪大眼睛,她心想怎么在别人眼里,总认为她跟季云澹在一起了呢。
“我们还没在一起。”
夕落“啊”了一声,道:“没有吗?”
“我兄长说……”
“没有。”
四周清净,丝竹悦耳,是个谈心事的好地方,夕落看起来比掌柜的要靠谱很多。
冉漾捏住杯璧,提起一口气,垂眸道:“夕落,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夕落:“当然。”
冉漾道:“我感觉我有点喜欢季公子,我想跟他在一起,但我不知如何与他开口。”
她都开始怀疑要不要开口了,以前娘亲还跟她说姑娘家要矜持,她还一直不懂什么意思来着。
夕落微微张唇,很是诧异。
她起初听到他们没在一起时,还以为是冉漾暂时没答应季云澹的追求。
“你能帮我出出主意吗?”
这事说简单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两人面对面,冉漾把那句喜欢你说出来就算完事了。但冉漾想的多,她不想尴尬,也想尽力让场面自然一些,当然最关键的是,她实在难以启齿。
夕落问:“冉冉你是……不好意思说吗?”
冉漾点头,光想想头都要热爆炸了。
尴尬的脚趾头都能缩一起。
“不好意思说的话,要不写信?”
冉漾摇摇头:“我的字没他好看。”
而且她觉得写信显得她有点扭捏,虽然她确实挺扭捏。
“那要不我代你转告?”
冉漾又摇头,“这样好像不太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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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夕落又道:“要不就不直说了,暗示一下,季公子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看出来的。”
冉漾问:“如何暗示呢?”
夕落也有些犯难,她思索道:“就说你会很想他,这段时日也一直想见他,是这么多年头回对人有这样的念头,并且表示会一直等他……诸如此类的。”
冉漾面红耳赤:“啊这这这……”
“这也说不出口吗?”
冉漾僵硬的摇摇头。
夕落沉默片刻,然后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
冉漾道:“今晚饭后。”
夕落道:“那——”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本寂静的茶坊好像因什么人的到来而突然变得紧迫,两个管事的急忙小跑着迎了过去。
冉漾好奇的望过去,看见一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身边两个丫鬟,两个护卫,跟她跟地很紧。
相貌不算顶格的好看,但身上矜贵之气也让人眼前一亮。
“那是南璋郡主,她叫周书禾。”
冉漾哦了一声,苏泠的朋友。
冉漾很快就收回目光,熟料夕落又小声开口:“她与你家二公子好像有点关系。”
冉漾:“什么关系?”
“那种关系。”
冉漾:“啊?”
她立即又看了回去,实话说她真的很难想象季绪跟某个姑娘在一起的样子。
也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吗,一般人受不了吧。
面对茶坊的热情,周书禾像是习惯了一般只是轻轻挥了挥手,道:“青城雪芽到了吗?”
“到了到了!郡主请随小的过来。”
可能是冉漾的目光太直接,周书禾眼眸随意的朝这这边一扫。
冉漾注意到夕落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
“夕落?”
周书禾眉峰挑了挑,朝这边走了过来,冉漾随同夕落站起身来。
“书禾,好巧。”
周书禾目光扫向冉漾:“这是谁?”
夕落没提季家,只道:“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
冉漾叫了一声郡主。
周书禾看起来也不在意她,没理她,问了一句后就说起了别的。夕落嗓音亲和,句句都有回应,但最后是她先结束的话题。
周书禾临走时,忽然拉住了夕落的手腕,看了一眼冉漾,压低声音道:“……对了,他几日前回来了,你见过他了吗?”
夕落闻言摇头:“没见过。”
周书禾眸中闪过失望,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冉漾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收回目光。
夕落道:“我方才骗了她。”
冉漾:“听出来了。”
夕落轻笑起来,道:“我与她算不上太熟,听说她四岁以前在南方的一处深山古刹里生活,回京后殿下与圣上为了补偿那几年,都很宠爱她。”
“可我不喜与太娇纵的人玩在一起。”
“哦。”
冉漾又好奇道:“她跟季绪在一起过吗?”
夕落拉着冉漾重新做了下来,一边亲手为她沏茶一边否认道:
“那没有,季二公子比他哥还古板,不解风情的很。”
她冲冉漾眨眨眼睛:“他确实生的好看,但喜欢大公子的京城贵女更多一点。”
冉漾:“……”
夕落没再逗她,继续小声道:“书禾其实一直都对二公子不大一样,但她一直不说,二公子可能也没注意过。”
冉漾心想,人果然还是得勇敢一点。
就像她一样。
清茶慢慢在杯中盈满,青绿的茶水晶莹剔透,夕落垂下手突然道:“我想到了。”
冉漾还在看茶叶,问:“什么?”
“冉冉,你喝过酒吗?”
“酒壮人胆,你喝个微醺,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
18.求助
这又是冉漾未曾涉猎过的范围了。
她当然没喝过酒,但她有个酒鬼爹,只要他一回来,房间内外都弥漫着一股酒味儿,冉漾不喜欢那个味道。
但不一码归一码,酒好像还真能壮胆。
比方说她爹总觊觎隔壁猎户的娇媚媳妇,但碍于猎户生的人高马大,魁梧雄壮,所以一直没敢下手。
某天他喝多了,大着胆子偷溜进人家家里,结果被猎户逮个正着,当晚就被暴打一顿,门牙都被打掉两颗。
“真的可行?”
夕落点点头,笃定开口:“可行。不过切忌喝多,醉了可就坏事了。你若是酒量不好,稍饮一小杯就好了。”
冉漾:“哦。”
冉漾把夕落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为了感谢她的出谋划策,这次在茶坊点的这壶茶是她付的银子,二两。
一壶普通龙井,值二十个元宝。
以后再也不会来这家黑店了。
从茶坊出来后,夕落又拉着她在京城逛了一圈,只看不买,冉漾见识了一圈,最后又找了个编花绳的活,心里十分满足。
回府路上,天际乌云密布。
空气有些沉闷,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雨。
冉漾脸庞慢慢红起来,她扭头:“夕落,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夕落道:“你好厉害,我好喜欢你。”
冉漾脸更红了,“哦。”
“你怎么什么都会,刚刚那家店里卖的茉莉手绳,你也会编吗?”
夕落不缺珠玉首饰,但偶尔也会青睐那些低廉的彩线手绳,柔软的丝线被编织成各色小小花朵,连成一圈,很精致。
冉漾:“会,除了茉莉,我还能编铃兰,玫瑰,油菜花,玉兰花……小狗小猫小兔子也能行,但复杂一些的,比方说俩小人,或者船只乐器什么的,得费点心思。”
夕落:“……”
“那你打络子岂不是很……”
冉漾:“嗯,只要是见过的样式就会。”
夕落沉默了。
她起初还担心季家人会不会看不上冉漾的出身,如今却觉得,她配季云澹简直绰绰有余。
毕竟这京城大多数人,抛去祖宗基业,褪去那层身份外壳,其实就是个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废物而已,包括她自己。
而冉漾,她是丰富多彩的。
她正义,坦率,还勤快。倘若来一阵东风,谁能肯定她不会就此上青云呢。
冉漾不知夕落心里已经把她吹上了天。
为了证明自己,她当场给夕落编了个玉兰手绳。
夕落为了感谢她,给她买了两提酒。
她嘱咐她:“这提是桑椹酒,味道好一些,但也不能喝多。这一提是清酒,酒性烈,更不能喝多了。”
冉漾记了下来,提着酒告别了夕落。
回府时,已临近日入时分。
家宴已经在准备着,为显重视,冉漾换了身鹅黄的纱裙,还浅浅的施了层粉,待天色将暗时才动身前去。
这次筵席来的人比上次的要多得多,除去季家人可能还有几个与季云澹来往密切的朋友,生怕引人注意,所以她没去太早。
凉风阵阵,天上飘起了小雨。
冉漾脚步加快几分,特地抄了近路,她的衣服不能淋太湿。
待会她还得提前离开回来喝酒。
她步子急,途径一处树木掩映的假山时,突然有个人从拐角冲出来,她来不及刹住脚步,就与那人直接撞在了一起。
冉漾被撞得差点向后跌倒,那人“哎”了一声,刚要骂出口,目光在触及冉漾的面庞时又生生收了回去。
他上来就拉住了冉漾的手臂,口中热气打到冉漾的脖颈,冉漾被方才那下撞地浑身都在痛,她捂住鼻子,躲开了那人的手,声音含糊道:“不用了,谢谢你。”
那人听见这柔软乖顺的嗓音心头一荡,偏要扶她:“没事吧姑娘。”
“哎呀你瞧瞧都怪我,来我瞧瞧撞哪了,碍不碍事?”
冉漾:“我没事,不用了。”
“撞鼻子了是吧?头扬起来叫哥哥看看。”
一边说还一边把冉漾揽自己怀里,冉漾饶是再迟钝这会也察觉出不对了,她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向这人。
四十出头的年纪,脸庞还算周正,身子有些发福,眼皮略肿,正凑在她脖颈处嗅来嗅去。
她终于有些缓过神,强硬的推开了他:“离我远一点。”
男人面色变了几分,堵在冉漾面前,上下扫量她一眼:“你是谁新纳进来的小妾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冉漾:“我不是谁的小妾。”
“能让开吗?”
男人轻笑呵笑一声,道:“瞧着也不像丫鬟,看来还是个小主子。”
“你知道我是谁吗?”
冉漾:“不想知道,让开一下。”
“我姓梅,是你们当家主母的亲哥哥,你我今日也算有缘,你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我既然没见过你,就证明你在这府里也并不起眼,不如随我出府。”
冉漾:“哦。”
“但我要迟到了,让开一下。”
男人见冉漾油盐不进,走上前意图揽她的肩膀,冉漾躲开,掐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让开的话,我就要对你动手了。”
“你说什么,你敢对我——”
冉漾一脚踢在了他的腹部,她看着柔软,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直接一脚把他踢的撞在了假山上。
她道:“我提醒过你了。”
男人骂了句脏话,从地上爬起来就要来抓她,冉漾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说完后就提着裙摆直接跑了。
一路脚步飞快,临到地方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居然还跟在她后面,见她回头,阴鸷地对她笑了笑。
冉漾抿住唇,开始寻找季云澹。
“你以为你跑的掉?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跟季家要女人,谁敢拦我?”
冉漾没回话,她躲开他的手,快步走进院落,目光锁定一处,径直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支知之悠闲地正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笑意盈盈看着面前一脸阴郁,如丧考妣的男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季绪黑沉着脸:“托你的福,为了让我过来,他们今天催了我十三次,不知道的以为走的是我。”
“记这么清楚啊小鸡儿,其实你也记挂着你大哥吧。”
“死老鼠,你再叫我小鸡儿你试试。”
支知之刚要说话,目光忽然越过季绪,道:“呦,你觊觎好久的大嫂主动找你了。”
季绪眼眸一眯:“支知之你没睡醒——”
“二公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带着喘息的轻喊,紧接着衣袖就被轻轻拉住。
季绪话音顿住,回过头,看见一张漂亮雪白的小脸。
季绪的目光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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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指移到她的脸庞,最后望向了她身后。
“季绪,你回来了啊。舅舅前几日还说来看看来着,瞧我这记性一下给忙忘了。”
“这小蹄子路上撞了我一下,非但不道歉,竟然还敢对我动手,你快把她交给我。”
季绪缓缓转过身,不带感情地扫量他一眼,半晌才道:“舅舅?”
“小外甥,你离京太久,不认得我啦?”
季绪偏头问:“我有长这么猥琐的舅舅?”
支知之摊了摊手:“好像没有。”
男人脸色倏然一黑,道:“季绪,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就不怕我——”
“别让我亲自撵你滚。”季绪一脸冷色
男人一哽,面色变得难堪起来。
季绪跟季云澹不一样,他冷下脸来可是六亲不认的,这几年季绪升的太快,手段又出了名的强硬。
虽然年轻,但仍遭不少人忌惮。
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想跟他正面起冲突。
迟疑片刻,男人最终只是低声骂了两句之后便离开了。
冉漾松了口气,转而对季绪道:“二公子,谢谢你。”
季绪低下头:“还不松手。”
冉漾看向自己捏着他衣角的手指,嗖的一下收回手臂。
支知之笑着同冉漾打招呼:“又见面了,冉姑娘。”
冉漾:“支大人。”
支知之望了眼不远处正垂眸与人说话的季云澹,玩笑道:“冉姑娘,季云澹在那呢,怎么没去找他?”
冉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诧异道:“嗯?他刚刚还不在那里来着,我进门时只看见了二公子。”
支知之笑着对季绪挑了挑眉。
季绪没理他。
冉漾不知道支知之在笑什么,这府里除了季云澹,她只对季绪稍熟悉一些。
刚要说话,支知之轻嘶一声,忽而站起身来道:“诶?好像有人叫我,我去去就来。”
季绪:“……”
支知之走的很快,冉漾看向他离开的地方,疑惑道:“我没听见有人叫他啊。”
她说完后看向季绪,发现季绪的表情很怪异,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但看着不像开心的样子。
她肩膀缩了缩,默默朝后退了一步,小声道:“……你听见了吗。”
季绪没说话。
冉漾思索片刻,又喃喃道:“大不了我把你衣服洗了还不成吗?”
“你还想要我衣服?”
“……我没有那个意思。”
虽然她确实缺钱,但不至于拿人家衣服去卖。
小雨依然在下,冉漾跑了这一路,身上鹅黄的纱裙染了潮气,软软地趴在皮肤上。
她仰着脑袋看季绪,一张温婉的脸庞尽数暴露在他眼中,包括她走前涂的那层粉,还有点的淡淡口脂。
季绪朝她的脸颊伸出手,冉漾心口一滞,目光追随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
他指了指她的鼻尖:“粉没涂匀。”
冉漾:“……”
原本百净的面庞就那么在季绪面前红了个彻底,她急忙拍拍鼻尖,故作镇定道:“那个,可能是我有点着急。”
“急着来见我?”
冉漾觉得季绪还挺幽默的,她干笑两声,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上妆是因为我晚上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得做。”
“什么大事?”
冉漾道:“我的终生大事。”
19.朦胧
湿气蔓延,雨越下越大。
脚下的青石板蒙上一层晶亮的水光。
她的终生大事暂时进展的不顺利,因为季云澹好忙,就算偶尔闲下来,也有一群小辈围着他问东问西。冉漾一个分神的功夫,又见不着他的身影了。
季云澹的住处离她实在太远,她得问问季云澹待会在哪汇合。
就这么跟季绪一同在屋檐下坐了好一会,才动身进入堂内,季夫人早早就在了,季择庭散班后也匆匆赶了过来。
季择庭是太子太傅,不久前从内阁退下来,如今任兵部尚书一职,因常年浸淫官场,身上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身量修长,即便上了年纪仍然俊美。甚至能看出来,季绪那样惊艳的眉眼大部分随了季择庭。
一家子美人,冉漾在心里总结。
她没再跟季绪坐在一起,自己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临结束时,冉漾看见刚才那个被季绪撵走的男人又弓着背摸了进来。
并且在季夫人面前停了下来。
冉漾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见他一顿脸色愤懑的挤眉弄眼,大概也能猜的出来。
果然,季夫人的目光朝她扫了过来。
于是她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季夫人不善的眼神。
她是季云澹带回来的人,季夫人估计做不出把她送人的事,但她踢了那人一脚,少不了一顿责骂。
她不喜欢别人骂她。
正忧愁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她面前,完全遮挡了季夫人的目光。
“饭都吃完了还不走?”
季绪垂着眸望她,冉漾抬手小声道:“二公子,刚刚那个人好像还真是你舅舅。”
季绪:“我母亲只有一个嫡亲兄长,现在在边境守着。”
看来是庶出的,但那也是舅舅啊。
冉漾现在才解释道:“刚刚他冲出来,我不小心撞到了他,好痛。他总想来摸我,挡着路说让我做他的小妾,我就踢了他,我觉得这件事情不是我的错——”
季绪:“谁问你了?”
冉漾只好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季绪道:“行了,出去。”
冉漾:“哦。”
正好,她还有别的事呢。
冉漾才出门,坐在太师椅上的季夫人便开了口:“季绪,你过来。”
门前小雨淅淅沥沥,季绪干燥的双唇轻抿了下,然后转过了身。
方才那个添油加醋的男人已经离开,厅堂内的人也走的差不多。
季绪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有些冷淡。
季夫人望着他,隔了好半晌才道:“小绪,你这次回来后,怎么不来与我请安。”
季绪道:“这几日公务交接,琐事太多,一直没什么闲空。”
季夫人幽幽道:“你长大了,性子倒冷淡了不少,这几年你对你哥哥有点太过生疏了,毕竟是亲兄弟,哪能如此生分。”
季绪垂眸不语。
季夫人又自顾自说了两句,季绪才道:“母亲,你想跟我说什么。”
季夫人话音滞了滞,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今日是你第二次对那个姓冉的姑娘施以援手。”
“你也喜欢她?”
季绪抬眸望着他的母亲。
这几年他已经很少回京,关于他的娘亲,幼时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淡薄。
他只记得,她的目光很少停在他身上。大多数时候,都在关心他的兄长今日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又看了什么书。
她甚至不太清楚他今年多大。
所以她自然也不会发现,他跟他的兄长,是完全不同的人。
“母亲,您眼里只有这个吗。”
“你什么意思?”
季绪没有回答,只道:“我没有帮她,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季家是个家,不是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
“你……”
“哦,还包括您那位不知哪冒出来的地痞兄长,他敢在季家如此横行霸道,恐怕也是因为您的关系吧。您不处理,我就只能帮您处理了。”
季夫人眉心一蹙,斥道:“小绪,你在胡说什么!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这么跟我说话?”
“我不是为了她。”
季夫人轻笑一声,道:“不是为了她,那还能是什么?”
季绪笑了出来。
所以对于他娘亲来说,事情本身的对错并不重要,怎么处理,全看个人偏好。
这么多年,一直这样。
他懒得争辩,最后随意道:“那你就当我是为了她吧。”
窗外雨势渐大,树叶被洗刷的发亮。
这几天似乎总是下雨,他回来的那天也是这般。
听说那天家里也为他摆了宴,但那天他的母亲告病没来。如今距离那时大概过了四五天,他母亲的病看来恢复的不错,今天早早就过来了。
季夫人也不高兴,她今日本是想跟季绪谈谈冉漾,顺便让季绪劝劝季云澹看看别的姑娘,谁知季绪这么半天说的话每一句合他心意的。
母子俩就这么沉默着。
直到季云澹走过来,轻声道:“今流?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母亲,你们这是……”
季夫人不想让这种事影响季云澹的心情,温声道:“没事,人都送出去了?”
季云澹嗯了一声。
季夫人原想再说什么,但目光触及到季绪,又生生憋了回去,她道:“罢了,云澹,你明日启程,今晚早些休息吧。”
房门一开,湿冷的雨气就涌了进来。
小厮递来伞,季绪接过来。
两人的住处正好在相反的两个方向,但下了长廊后,季云澹仍走在他身侧。
季云澹解释道:“待会有点些事,去南厢房等个人。”
季绪扫他一眼,道:“谁。”
季云澹弯起唇:“一个……重要的人。”
季绪对他的个人生活半点也不感兴趣,他之所以问,是因为他还以为是哪个官员,值得季云澹跑南院去。
他没理他,季云澹反倒问:“今流,刚刚母亲跟你说什么,跟冉冉有关?”
季绪:“你说呢。”
季云澹轻叹了口气,缓声道:“不知为何母亲会不喜欢她,我这次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季绪心说你确实不该放下心,那女人指不定巴着你走,但他才不会提醒季云澹这些,只嗤笑道:“既然放心不下就别走,嘴上说说有什么用。”
季云澹摇摇头:“必须得走。”
此时,正行至一处岔口。
季绪率先停住脚步。
天光晦暗,他的面庞隐在暗色里看不真切,雨幕下他声音轻缓,忽然道:“兄长。”
季云澹:“嗯?”
季绪望着他,低声道:“是必须得去做你的公务,还是必须得找她呢。”
季云澹握着伞柄的手倏然收紧。
雨水染湿衣袖,远处雷声沉闷,季云澹默然不语,沉黑的眼眸静静盯着季绪。
季绪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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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别紧张兄长。”
“我随便说着玩的。”
*
冉漾已经急匆匆地提前回了小院。
此时,她正面色严肃地坐在圆桌前,面前摆了两提酒。
冉漾抿住唇,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桑椹酒,浅浅抿了一口,果香盈满口鼻,甜丝丝的,还带着点点辛辣。
还挺好喝。
她喝完一杯,开始静静等着酒劲上来,结果半盏茶过去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冉漾蹙起眉,重倒了一杯。
又一杯。
接着一杯。
居然还是很清醒。
不过这也不意外,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爹那个没用的男人每次都能喝好几碗,她再不济总比她爹强。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冉漾把那提清酒也打开,跟桑葚酒兑在一起。
不知不觉,就这么喝了半壶。
脑袋终于有点晕了。
她放下茶杯,镇定地把皦玉叫进来。
夕落真聪明,她现在不太能感觉到自己脑子的存在,别说是暗示,就算是明示她都能张地开口。
皦玉进来后轻嗅了嗅,瞪大眼睛道:“好大一股酒味儿,姑娘您喝多了?”
冉漾一抬手:“没有,先别管这个。”
她直愣愣的坐在板凳上,道:“我要去跟人表白了,你有什么对我的建议吗?”
皦玉觉得冉漾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怪,毕竟她说话很清楚,坐的也非常端正。
“跟谁呀?”
“还能是谁。”
“建议嘛……”
皦玉忽而笑了起来,凑到冉漾面前,道:“姑娘,您那个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严肃,您可以软一些。”
冉漾捏捏自己,道:“我挺软的,还有别的吗?”
皦玉哪有什么经验,她的经验都是看话本子得来的。思虑片刻后她又道:“其实有一点奴婢想说很久了。”
“你说。”
“您每次都季公子季公子的叫,这样太生疏了,据奴婢所知,您已经跟他认识好几个月了不是吗?”
冉漾:“那叫什么?”
皦玉:“叫哥哥。”
冉漾皱起眉:“他又不是我哥。”
皦玉啧了一声,道:“表哥也是哥,怎么就不是了?”
冉漾:“哦。”
“还有吗?”
皦玉摇了摇头,冉漾木着脸嗯了一声。
她站起身来,可能是错觉,刚才只是感觉自己没脑子,现在感觉自己腿也没了。
她整整衣服,“我要走了。”
皦玉还是觉得冉漾有点不对劲,说不上来,好像是……过分端正了。
她跟在冉漾身后:“奴婢送您。”
“不用,很近,南厢房。”
冉漾撑着伞,推开房门,细雨拂上脸颊,让她脑子又短暂恢复片刻。
南厢房往哪走来着?
很显然,往南。
夜色越发浓重,冉漾凭借着记忆走到一处岔路口,脑中不停念叨着南厢房。
她停住脚步,开始环顾四周,有两处院子燃着灯。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思索片刻,但脑子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想必这不重要。
她重新迈开脚步,自然而然的就往自己熟悉的方向走去。
远处雷声轰隆,薄雾覆盖远山。
在一个朦胧的初秋雷雨夜。
她敲响了季绪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