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之陵容突然成了白月光》 第1章 重回紫禁城 安陵容神志清醒的时候,宝娟正在为她梳妆。 梳妆镜中,右边发髻垂下三簇偏紫色的渐变长流苏,两把头上,左侧嵌了银叶红粉蓝三色海棠花样花钿,一面包了镂金蓝叶杂钿来搭配右侧垂下的三簇细流苏。钿花精致,银叶中还镶嵌着细碎粉米珠,令两把头看起来精致又华贵。 这装束,竟依稀像是她当年刚入宫时答应位分的穿戴。 安陵容疑惑。她不是在延禧宫自戕了吗?为何,却回到了她还是答应位分的从前时光?是在做梦吗? “妹妹容颜依旧,只是心不似从前单纯了。” “谁都知道宫里的日子难过,可是日子再难过,再要步步为营,也不该伤害身边的人,特别是一直把你当做亲姐妹的人。” “自从入宫后,我们三人相依为命,你不愿做的事情我绝不会勉强你,当日眉庄禁足,我若不与你联手,只能人为鱼肉。” “你若不完全灭了良心,你回头自己想一想,你害过多少人?” “再冷,也不该拿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临终前,甄嬛对自己的诘问斥责似乎还犹在耳畔。 安陵容苦笑,姐姐啊,我是有选择可以一直做一个单纯的人,但是在皇后的步步威逼下,你以为我真的有得选吗?无非是早些填命,还是晚些填命罢了。 我只是当初做了困兽之后,又不甘心的想拉所有人沉沦而已。 “小主,妆发理好了。”宝娟见安陵容走神,轻轻唤她。 感受着寝殿暖融融的阳光,以及宝娟重回年轻的鲜嫩面庞,安陵容用力掐了掐掌心,竟然很痛很痛。 不是梦啊。 安陵容忽然无声长笑,双手捂住面颊,眼泪不自觉的疯狂落下。 “小主,您怎么哭了?”宝娟顿时惊慌失措,念头微转间,想起昨日安陵容刚入延禧宫时就被夏常在撞见敲打,许是为了这件事。 就轻劝道“小主,夏常在仗着家世刁蛮骄横,以后我们不与她多接触就是,您别伤心,在后宫家世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皇上的宠爱和皇后娘娘的看重才是。” 在她的劝慰中,安陵容继续旁若无人的哭了一会儿,算是祭奠了一番她从前那愚蠢又可悲的一生。 刚收拾好情绪,忽然窗外传来宝鹊的声音,“柳公公来了,快请进。” 安陵容闻声,忙擦了擦眼泪,拿起桌面上的薄粉轻扑了两下,对宝娟道“随我出去看看吧。” 出了寝殿,只见一个面生的小公公将一个托盘举过头顶,上面放着几匹粉红色锦缎,躬身走了进来。 见安陵容出现,立刻举着托盘行礼道“安答应吉祥,奴才咸福宫太监柳秀。奉敬嫔娘娘之命,为安答应送赏。” 安陵容一愣,前世这个时候,她好像净顾着看富察贵人与夏冬春二人的殿前赏赐如流水,伤感自己殿前门可罗雀了。竟忘记了当时宫里的老好人敬嫔和欣常在,在她初入宫时,是给她送了东西来的。 总算前世一番阴毒算计中,并未真正将矛头对准过这两人。也算阴差阳错。 见宝娟伶俐的从柳秀手中接过赏赐,安陵容也笑道“劳烦柳公公跑腿,公公坐下喝杯茶吧。” 安陵容声音轻柔婉转,让柳秀不自觉微微抬头。只见新人小主眉清目秀,神情也异常娴静柔和,并不似传言中满身小家子气的放不开,不免微呆了呆,但他还要去其他各宫跑腿,因此也不敢在乐道堂多待,只得道“多谢答应赐茶,本不敢辞,但奴才还得去别宫送赏,请答应恕罪。” 安陵容也只是客套,没有多留。 不多时,欣常在宫里也有小太监送来了赏。也是几匹锦缎,不过比敬嫔娘娘的锦缎材质略次几分罢了。 想到欣常在年俸仅仅50两,也不富裕,还能省下每月的衣料缎子,给各位新人送赏,也算做人地道又实在了。 安陵容不禁有些感慨。她前世是怎么将从未看得起她的皇后,当做对她青眼有加之人的?是瞎了眼吧。 看着圆桌上摆放的几匹缎子,安陵容知道,后面并不会再有人想起她这个家世低微的小答应了。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一排排送赏的宫人端着华贵的布料,珍宝首饰,往富察贵人的正殿和夏常在的东配殿怡性轩鱼贯而入。 安陵容的西配殿乐道堂和夏冬春的东配殿怡性轩,殿门相对,中间夹着富察贵人的正殿。因此送赏的宫人队列,只要开着殿门,就算是她不想刻意去看,还是会硬生生的挤进眼帘。 夏冬春的怡性轩方走出一队送赏宫人,剪秋便带了两队宫女,笑着拐了进去。 安陵容看的有趣,她还记得夏冬春当年就是因为得了皇后的赏才越发目中无人,更是连华妃都不放在眼里的在延禧宫大放厥词,因此被华妃暗中记恨。最终在新妃嫔刚一起觐见完皇后之后,就被华妃借机随口赏了“一丈红”,后残废于冷宫,郁郁而终。 这一世,安陵容没有了刚入宫时的诚惶诚恐以及妄自菲薄,她觉得自己越发能看清皇后这只隐于幕后的“黄雀”了。 远远的剪秋就给足了夏冬春脸面,“奴婢剪秋给小主请安。”夏冬春自然喜不自胜,眉梢眼角全是开心与笑意,喜出望外的就从正厅冲出来,拉住剪秋道“姑姑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她跑动间,一对紫米珠流苏耳环几乎甩到了面颊上,甚是娇憨。 这还是安陵容第一次发现,连夏冬春都是有些美貌在身的。从她这劲劲儿的娇憨相上,不知为何还能看出几分似是而非的华妃影子来。不由让安陵容感叹,皇上当真是个“长情”之人,就连当初殿选随手一指说是有趣儿的人,竟也是个华妃仿品。 剪秋给夏冬春送完赏,又顺道拐进了一旁的延禧宫正殿。 富察贵人哪怕出身大族,在剪秋面前,也依旧亲身出门迎接。可见皇后终归是皇后,即便皇帝不爱,也“深得君心”呢。 第2章 又见夏冬春 夏冬春趁着剪秋去富察贵人殿里送赏,急忙安排好身边的丫头清点自己的赏赐入库,然后在剪秋出正殿时,又热情的带人凑了上去。 剪秋自然不会不给她面子。 一面与她诉说皇后娘娘对她们这些新进小主的关心,一边与她告辞。 夏冬春直将人送至安陵容的乐道堂附近,才目送着她们一行人远去。 一抬眼瞥见了坐在乐道堂正厅的安陵容。 见她偌大一张桌子上就放了几匹轻薄的衣料缎子,不禁幸灾乐祸的开口挖苦嘲讽,“出身微贱呢,就别怪别人都不待见你。啧啧啧,就这点赏赐,可真叫人寒酸哪。” 夏冬春说起话来,身姿摇曳,又娇又俏,一看就是被家里娇养惯了的大小姐,鲜嫩的面庞上不见半分阴霾,一眼能叫人望到心底。 她站在门厅外,稍稍歪头,抿唇带笑骄傲的看向安陵容,安陵容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她好美、好耀眼。 是因为她认为夏冬春不够坏么?并不是。夏冬春骄横轻狂,仅因自己殿选时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她身上,她就要让自己当众给她下跪请求她原谅。 她怎么称不得一个坏字? 但时移世易,安陵容尝遍人情冷暖后,心境变迁,变得只愿看见世间万物美好那面罢了。 宝娟见夏冬春得意忘形,十分不快。对她行了个不太情愿的礼就想回殿关门。 却被安陵容抬手阻止了。 在宝娟愣神间,安陵容走出殿外,规规矩矩的向夏冬春行了个礼,神色不娇弱,不惶恐,也没有不卑不亢,她只是睁着一双干净的眸子,真诚道“常在万安。陵容殿选时烫伤了常在,还不小心污了常在衣裳,至今惶恐,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令常在消消气不再厌恶陵容呢?” 夏冬春本以为她要讲些反讽之语,不想却是道歉的话,一时间呆了一下。 殿选时,她对安陵容不依不饶,让她下跪道歉,是因为她不觉得安陵容一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秀女能被皇上选做妃子。 但如今她却偏偏被皇上选中,还与自己同住延禧宫,自然更叫她恼羞成怒。 今日她得了赏,本想借机奚落嘲讽一番安陵容来出口恶气。 却不想,被奚落之人,甘之如饴,还反而来向她道歉。 一时间心情复杂的很。但她可是夏冬春啊,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对于安陵容的自行请罪,理所当然的接受,“原就是你错,当初甄嬛伶牙俐齿叫你脱身,昨日见我还敢装柔弱可怜,你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姐姐教训的是,陵容当初不稳重,如今诚心悔过,不知姐姐可愿给机会弥补过错?" “你当真诚心悔过?” “当真悔过。绝无虚假。” “哼!算你懂事!”夏冬春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她想了想,安陵容现在对自己服软了,那宫里就剩下个甄嬛真心叫她讨厌了。哼,她甄嬛仗着自己美貌,当初竟敢随意对自己指手画脚,真当她自己一定会得皇上宠爱了吗? 视线扫过安陵容,忽然有了个好主意,“若你以后不再跟那个伶牙俐齿的甄嬛来往,我就原谅你以前对我的冒犯,你能做到吗?” 安陵容为难起来,“夏姐姐,甄姐姐当初也是一心为了陵容,而且陵容在宫外时,甄姐姐还多方关照,陵容实在不能忘恩负义。所以,夏姐姐能否换个旁的条件?” “哼!做不到你方才那么信誓旦旦,耍我吗?!”夏冬春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冷哼一声,气呼呼的扭着小蛮腰回去了。 见夏冬春没有如前世一般在她殿前大放厥词,将华妃与皇后的赏赐作比较,安陵容背对着宝娟笑了笑,回了暖阁。 将小臂摊在榻上的矮桌上,安陵容轻轻将头枕在上面。阳光的温热,点点洒在脸上、身上,竟也让她无比的开怀与愉悦。 宝娟见状,以为她是在颓丧,便上前小心翼翼的进言道“小主,你别灰心,英雄不问出处,家世并不能代表一切。” “你觉得我在自怜自伤?”安陵容笑着望宝娟。 宝娟浑身一震,并不知安陵容是否喜欢旁人猜测她心思,因此赶忙跪下告罪道“奴婢放肆了。” “起来吧。”安陵容眼神穿过现如今的宝娟,仿佛看到了八年后的她。 对于宝娟,安陵容虽然恼过她是皇后爪牙,引她入局走上一条不归路,但感情上却并不恨她,因为哪怕是虚假的,无法选择的,她毕竟陪伴她到了最后。 在甄嬛、沈眉庄也安慰不了她那颗自卑的心时,是宝娟给了她一个虚假的支柱。 “小主不怪奴婢猜测您的心思?”宝娟起身,试探道。 安陵容笑笑,“你又猜不准,我怪你做什么。” “那小主您……方才在想什么?” “想我都到宫里了,是否可以读些论语或者诗词长长见识了。你知道,我是县丞之女,爹爹俸禄低,家中向来拮据,在闺中时也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读些像样诗词经书。我与甄姐姐交好,她弹琴时常不经意间就以诗词曲赋做配,那词曲听来婉转,隐约意境也甚美,可我却不懂其中真正涵义,常觉抱憾。……要是我以后也能弹琴时脱口而出些诗词,就好了。肯定显得特别有才情。” 宝娟听了她这些小女儿心思,一时无语。还以为她在夏常在那儿受挫,在自伤自怜着不开心呢,没想到却是在想诗词歌赋这些东西。 只要没有折了心气儿,做什么都好。 宝娟乐得她有事做,可以不一直颓丧个脸。要知道安陵容第一日进宫的时候,就因为被夏常在教训了几句,可是整整闷闷不乐,妄自菲薄了一天。 她叫宝鹊先进屋伺候着,自己则麻利的去内务府托关系找书籍去了。她既然来到了安陵容身边,岂能不牢牢抓住任何机会来叫安陵容信任倚重自己。 用过午膳,安陵容将宝娟取回来的书匣子打开了。 也不知宝娟是如何做到的,杂七杂八竟然给她拿回来了七八本书。虽皆非原本,是誊抄来的书籍,但并不耽误安陵容开心。 她将书一本本的摆出来,有论语,资治通鉴,诗词,茶道,棋谱,乐谱,中间还夹杂着一本食谱,如此多的种类,足够自己消磨好久的时光了。她轻轻抚摸着这些书,逐渐笑逐颜开。 见她开心,宝娟觉得她没有白去求人。 终于第一次在小主面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以后自己大宫女的身份应该没跑了。 第3章 人不知而不愠 午后,安陵容靠在软塌上读论语,她读着读着,思绪忽然回到了前世与甄嬛一同服侍皇帝的时光,那时她与甄嬛已经生了嫌隙。甄嬛玲珑心窍,哪怕当时厌烦极了她,也不在皇帝面前显露分毫,反只一味拿些她看不懂的诗词文章跟皇帝闲谈,独留她如个宫女一般口笨拙舌的呆立一旁。 她那时便恨极了自己于学识上的蒙昧无知。 翻开论语,第一篇是学而篇。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shuo)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wen),不亦君子乎?’” 安陵容缓缓念来,一句话读错了两个字仍浑然不知。 所幸殿中只有宝娟宝鹊侍立在旁,之乎者也什么的也听不大懂。不然安陵容怕是要在小宫女面前出个大丑来。 “有子曰‘有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仅读了三句,安陵容就觉得这些老学究学的东西确实绕口,短句短词她倒也能看懂几句,但合为一句话后,却完全不明白孔圣人想表达什么东西了。 她读的云里雾里,不觉就想拿起笔墨默写出来。于是就叫宝娟去内务府领取些纸墨笔砚回来。 宝娟确实伶俐,也不知她到内务府是如何讲的,很快就为她这个家世低微的小答应取回了一副笔墨纸砚。 虽然不是什么好墨好砚好宣纸,但胜在能用。 安陵容学的入迷,抄录几遍仍觉意犹未尽,又拿着抄录的句子边读边从暖阁踱步至正厅。 她嗓音婉转,朗声念来,甚是悠扬动听。 …… 夏冬春找富察贵人套交情后刚出正殿,习惯性的往乐道堂方向一瞥,却见安陵容正着魔一般的在吟诵些什么,不徐不疾,却有些韵律。 她鬼使神差的就扭着小蛮腰走了过去。 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却原来是在念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种京中小儿都能出口成诵的句子,她却念的错字百出,夏冬春不禁翻了个白眼。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那个不念shuo,念yue,还有后面那句,人不知而不愠!念yun,不念wen。你好歹是个官家小姐,怎么目不识丁啊?笨也笨死了!跟你住在一个宫里,我脸都要被你丢光了!真要读不懂,就别卖弄了,平白在那里惹人笑话!” “夏姐姐?”安陵容一转眼,见到夏冬春站在门外,正皱着眉头在听她读书。赶忙欣喜的放下宣纸,走了出去。一时开心,冲到她跟前才想起来忘了行礼,赶忙补上“夏常在万安。” “行了,起来吧。”夏冬春别扭道。心里实在不知道安陵容发什么神经,明明自己在骂她笨,她见了自己却还开心的冲到脸前来行礼。 “夏姐姐来我屋里坐坐吧,我给你泡茶。”安陵容甜甜的笑道。 “你那里能有什么好茶?” “夏姐姐赏个脸嘛。”安陵容大着胆子轻轻拉了拉夏冬春袖子。 自到宫里,许多人不与夏冬春交好,她一直都是腆着脸去巴结旁人,没想到在延禧宫,却被安陵容一直厚着脸皮来纠缠,其中滋味复杂的很。 “看你能上什么好茶。”夏冬春也不是纠结的性子,有人巴结她,她就受着,左右是旁人来奉承她,她也没啥心理负担。 将夏冬春请进乐道堂,叫宝娟上了新茶,安陵容才图穷匕见。 “姐姐方才说陵容有几句论语读错了字,不知是哪几个字啊,陵容真心请教姐姐。”安陵容嬉皮笑脸的将方才自己抄录的纸张拿出来问询道。 夏冬春一口热茶还没喝到嘴里,就被她这司马昭之心给勾的顿时火冒三丈,“好啊你,安陵容,我以为你诚心请我进来喝茶,结果却是把我当教书先生!你真是……哼!本常在就是不告诉你!你能如何?” 哎呀,露馅了。 安陵容尴尬笑笑,却并不害怕她发火。因为这两次试探着,也看出了她就是只纸老虎。无事时逗逗,也别有几分乐趣。 “你还敢笑!”夏冬春下意识举起了手掌。 “姐姐!陵容就是拐着弯想叫你在乐道堂多坐一会儿罢了,你别生气了。求求你了。”安陵容拉住她举起的手臂,强行按下。 然后继续不耻下问,“所以陵容到底哪几句话读错了?姐姐快告诉我吧!” 夏冬春被她晃的手臂疼,蹙着眉头使劲将手从她怀里抽出来,“你给我好好坐好,怎么像浑身没骨头似的。” 陵容立刻乖巧坐好,但望着夏冬春的漂亮眸子眨了眨,里面盛满了求知欲。 “哼,看你可怜,才告诉你的。”夏冬春刚拿起安陵容誊抄的句子,就一脸嫌弃,“你怎么连个毛笔字都写不好的?字丑的还不如狗爬呢。” “陵容家世不好,虽开蒙了,但学的浅显,也不常动笔。能描出字形来,陵容已经觉得自己很有天资了。” 夏冬春噗嗤一笑,“狗爬字的天资吗,哈哈。” 虽然夏冬春最终还是给她指出了错音字,但是她不喜四书五经这些东西,学识也只比安陵容高出那么一两分,没解释一两句呢,就有点漏底了,在安陵容的似笑非笑中,恼羞成怒的去了。 安陵容故作恭顺的“捉弄”了一会夏冬春,心旷神怡之际,忽然想起了甄嬛和沈眉庄。入宫两日了,似乎也该去看看自己的甄姐姐和沈姐姐了。 虽然甄嬛比起她更喜欢淳常在,沈眉庄比起她更喜欢甄嬛。她永远得不到她们更多的偏爱。但到底也算是对自己付出过真心的姐姐们,依礼该去探望的。 且自安陵容重生后,心里堵着一口气。 甄嬛在她死前骂她失了单纯本心,那她这一世重生了,就索性装作无比单纯善良之人,她倒要看看,这般作为下,甄嬛是否会比起方淳意对她更加偏爱几分。不是独一份或者被偏爱,她心中终究嫉妒难眠。 第4章 并排第一 安陵容到碎玉轩看望甄嬛的时候,天色还早。碎玉轩的小允子正在打扫庭院,偶然抬眸,远远见到门外被两个宫女簇拥着的安陵容,心念微转,便知是个小主。于是赶忙扔了扫把,跑上前恭敬行礼,道“小主吉祥。” 安陵容时隔多年见到这个年轻的甄嬛麾下“最得力太监”,微微有些时空交错的恍惚。 如今的小允子在碎玉轩还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安陵容知道,他其实极有能力,还会些腿脚上的功夫,是个深藏不露,且有些城府的人物。 宝娟见安陵容恍惚,在她身后轻轻叫了声小主。安陵容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公公快请起,看公公身形,一时想起个故人,这才叫公公好等,公公别见怪。” 小允子一个普通小太监,这辈子哪里被人这么尊重的叫过公公,而且还是一个主子,一时间心里既惶恐又有些扬眉吐气。心中对安陵容的观感也拔高到了一个仅次于甄嬛的程度。 “甄姐姐在宫里吗?劳烦公公为我通报一下,就说延禧宫的安答应前来拜见。” 小允子麻溜起身,躬身道“谢小主。我们常在在宫里歇息呢,奴才这就去为小主通报,小主且先随我进来。” 陵容面带微笑,带着宝娟宝鹊进了碎玉轩。 小允子刚把她引到正殿阶下,正巧浣碧从屋内走了出来。 “安小主?小主吉祥,我们小主正在屋里玩呢。您快请进。”她一见安陵容,水眸盛着亲切,立刻迎了上来。 安陵容颇有几分受宠若惊。要知道,自从前世她开始得宠后,浣碧就开始对她轻之蔑之了。似乎她脸上就写着“不配得宠”四个大字一般。她一直不理解她对自己的那份恶意究竟来自哪里,对她身世的鄙夷?可浣碧只是个宫女,她好歹还是正经妃嫔,她哪来的底气? 浣碧对她的态度一直是个谜,她前世到死也不知道原因。 安陵容心中想法万千,脸上却一直维持着完美无缺的微笑。总归自己是主子,浣碧以后再看不惯自己,她也翻不过天去。 进了屋,甄嬛和流朱正在软榻上逗趣玩笑。 忽然见浣碧带着安陵容进来,脸上立刻露出一抹嫣然微笑,“安妹妹?你来了,快进来。”她起身,满脸热情的向安陵容走来。 笑靥如花,一如当年无数次迎她入殿时的模样。 第5章 说文解字 两人说笑一会,安陵容就拉着甄嬛道,“姐姐我渴了。” “浣碧,上茶。”甄嬛朝暖阁外唤了一声,浣碧立刻端着茶水稳重的进来了,边将茶盏递给安陵容,边笑着道“我知道小主不爱喝六安茶,特意换了香片。” 安陵容接过,喜笑颜开道“姐姐,浣碧稳重妥帖,长的也温婉可人。嗯?细看,跟姐姐眉眼间还有几分相似,我可真是喜欢她。” 说话间,流朱和宝娟、宝鹊端了几碟点心进来。 “快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说了那么多话,还不忘夸赞浣碧好看,真是张甜嘴。”甄嬛宠溺的笑笑,“我看你的宫女手里拿着书,难不成就是那本把你难哭的论语?” 浣碧身份另有隐情,甄嬛不想安陵容过多关注,因此不动声色便转移了话题。 安陵容来不及多想,立刻难过的点头,“姐姐,陵容真的诚心想要读书的。奈何腹内实在草莽,姐姐快想办法救救陵容吧。不然以后旁人要是知道了妹妹我目不识丁,不得笑话姐姐学富五车都熏陶不了一个错字布袋吗?” “你这刁钻的丫头。明明自己学识不够,偏想方设法想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呢!”甄嬛见她光明磊落的自揭其短,不禁也被她这惫懒性子给逗乐了。 在她看来人不怕有缺点,只要肯努力补足,一样值得人尊敬,毕竟勤能补拙。而且读书可以明理,明理之人,才知仁爱。有仁爱之道约束,一个人行事才不至心狠手辣无所顾忌。而她作为年长一些的姐姐,是很愿意与她一同携手共进的。 安陵容眼神示意,宝鹊将书递给了甄嬛。 甄嬛翻开第一页,凑近安陵容,温声问她,“说吧,我的好妹妹,哪个大字将你难住了?” 安陵容抬指点了点“愠”字,然后道“我才读了三句,这个字我总以为是读温。今日在宫里吟诵时,被夏常在听到,她就嘲笑我目不识丁。我当时灵机一动,就想把她当做教书先生用用,然而她虽比我强些,完整句子却根本不通,也不求甚解,被我问烦了,最后恼羞成怒的走了。” 甄嬛简直想为安陵容鼓鼓掌,夏常在再是纸老虎,也彪悍的紧,安陵容是怎么敢在她身边跳脚的,真不怕被她大耳瓜子的抽脸吗? “姐姐怎么这么看我?” “我看看你是不是别人假扮的陵容?从前你胆子那么小,怎么忽然倒敢跟夏常在直接对上了?” “姐姐,你没听说过诚者无敌吗?夏常在可能是因为我诚心跟她道歉,所以害怕了。”安陵容瞎胡绉道。 “诚者无敌没听过,仁者无敌倒是略有耳闻。”甄嬛也不拆穿她。 第6章 真小人也 有甄嬛在一旁“掠阵”,安陵容一口气将论语的学而篇整整学了六个子曰。 “姐姐,这六个子曰,我已经完全懂了。你现在尽可以提问我了。”安陵容将书合上,自信满满道。 “很好,那我问你,‘学而时习之’的‘学’字,何解?”甄嬛将自己手中的孟子合上,笑眯眯问她。 “是学问的意思。意思是说学了东西,要经常温习,复习,练习。这样方可记得牢固。”安陵容说完,一脸骄傲,等她夸赞。结果却等来了甄嬛的摇头,“非也非也。此‘学’非彼‘学’。” “啊?明明我查到的注释就是这样的啊。” 甄嬛道“学海无涯,学无止境,若只单指学问,一个人穷其一生,又怎么学得完新东西呢?” “那这‘学’字该指什么呢?” “我觉得应该加个前缀,指为人处世的学问。南宋理学大师朱熹也曾有言,此节所述的是一个人的‘入道之门,积德之基。’,可见讲的是做人做事。表面为学,实则为行。若无德行,只求文章练达,那以后只能成为一个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可若时时实践,时时修养做人德行,那么即便你没什么学问,做事却会逐渐有章法,有主见,有担当,最终被后世承认是真有‘大学问’之人。” “我明白了,原来这‘学’,学的是做人做事,学的是进德修身。” 甄嬛欣慰的点头,“不错。看来你理解到了精髓。” "我再问你,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其中的‘君子’二字,何解?" 这次安陵容再不敢冒失的回答了,只犹豫着道“依说文解字来讲,指有德者,或者有位者。” “有位者何解?” “位高者,上位者。” “很好。” “那你说说对这句话的理解。” “旁人因为不了解自己从而误解自己的时候,不轻易发怒,可称得上有德君子。” “陵容恭喜你,你已经论语入门了。”甄嬛由衷的称赞她。 安陵容抚摸着论语的封皮,忽然又为方才那句论语的解释补上了一句,“既然君子又可指有位者,那方才那句话,是不是也可以解释成,若有下位者不小心、或因无知莽撞做错了事,上位者也不应过分苛责,这样才算得上一位合格的上位者?” 甄嬛一怔,喜道“陵容你已经能举一反三了,这可是论语述而篇里的内容呢。你当真有读书的天分。” “那我现在算不算出师了?姐姐。”安陵容立刻“得寸进尺”。 甄嬛摇摇头,"要想出师,也简单,再答一题,敢不敢?" “姐姐尽管来。” “听题,‘巧言令色,鲜矣仁。’何解?” “姐姐这题可难不倒我,这句话讲的是,满嘴花言巧语,装出讨人喜欢、可爱乖巧面孔的人,是很少有仁德的。那些和善讨喜都是小人们为了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伪装出来的。” “嗯,答的极好。”甄嬛不慌不忙的听她讲完,然后对她故作审视一番后,笑着逗她,“所以陵容今天一直对我巧言令色,撒娇卖痴,究竟是想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啊?嗯?” “姐姐!你笑话我是小人?!”安陵容顿时不依了,虽然因为前世有些心虚,但想了想,还是解释道“姐姐,我这辈子就算对你有所图,也只是想叫你不能轻易甩脱了我,且一辈子跟我做姐妹,喜爱我、偏爱我。” “哎呀呀,这可真是应了孔夫子那句老话了,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姐姐,你这个坏人,我哪里是小人了,我哪里是了?你再这样,我以后得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都给眉姐姐送去了。”安陵容被如此打趣,气也气饱了。 最后恶狠狠放话,“我现在决定把眉姐姐放到心中第一位了。” “啊?这可怎么办呢?听说反复无常,更是真小人的佐证呢。”甄嬛依旧促狭的摇头。 “哼,姐姐累一天了,为了不打搅姐姐歇息。陵容这就要回宫了。”安陵容见今日甄嬛是耍定了她,干脆假装揣起书要告辞。 快走到门口,也不见甄嬛出言拦自己,就转头对甄嬛又高声提醒一句,“我真要走了。” 甄嬛故意不看她,一边附和好的好的,一面忙着跟流朱、浣碧说笑。 “哼。那我真走了。”安陵容有些失落,却也没法厚着脸皮重新回头,只好领着宝娟、宝鹊出了门。 有甄嬛在一旁“掠阵”,安陵容一口气将论语的学而篇整整学了六个子曰。 “姐姐,这六个子曰,我已经完全懂了。你现在尽可以提问我了。”安陵容将书合上,自信满满道。 “很好,那我问你,‘学而时习之’的‘学’字,何解?”甄嬛将自己手中的孟子合上,笑眯眯问她。 “是学问的意思。意思是说学了东西,要经常温习,复习,练习。这样方可记得牢固。”安陵容说完,一脸骄傲,等她夸赞。结果却等来了甄嬛的摇头,“非也非也。此‘学’非彼‘学’。” “啊?明明我查到的注释就是这样的啊。” 甄嬛道“学海无涯,学无止境,若只单指学问,一个人穷其一生,又怎么学得完新东西呢?” “那这‘学’字该指什么呢?” “我觉得应该加个前缀,指为人处世的学问。南宋理学大师朱熹也曾有言,此节所述的是一个人的‘入道之门,积德之基。’,可见讲的是做人做事。表面为学,实则为行。若无德行,只求文章练达,那以后只能成为一个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可若时时实践,时时修养做人德行,那么即便你没什么学问,做事却会逐渐有章法,有主见,有担当,最终被后世承认是真有‘大学问’之人。” “我明白了,原来这‘学’,学的是做人做事,学的是进德修身。” 甄嬛欣慰的点头,“不错。看来你理解到了精髓。” "我再问你,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其中的‘君子’二字,何解?" 这次安陵容再不敢冒失的回答了,只犹豫着道“依说文解字来讲,指有德者,或者有位者。” “有位者何解?” “位高者,上位者。” “很好。” “那你说说对这句话的理解。” “旁人因为不了解自己从而误解自己的时候,不轻易发怒,可称得上有德君子。” “陵容恭喜你,你已经论语入门了。”甄嬛由衷的称赞她。 安陵容抚摸着论语的封皮,忽然又为方才那句论语的解释补上了一句,“既然君子又可指有位者,那方才那句话,是不是也可以解释成,若有下位者不小心、或因无知莽撞做错了事,上位者也不应过分苛责,这样才算得上一位合格的上位者?” 第7章 小贵子 安陵容微微拿帕子遮了遮唇角,带着宝娟宝鹊,假装镇定自若的快步从小贵子身旁路过,心中带着几分难言的紧张与慌乱。 小贵子在她走过,微微抬眼审视了一番安陵容三人。 见安陵容是答应位分的装扮,心中略作思索,便已经知道这是宫中哪位小主了。 他微微不屑,如安陵容这般既无家世又无惊人美貌的妃嫔,在后宫很快就会生活的比他这种普通太监更加生不如死。 安陵容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身后莫名审视的目光,登时浑身一软。 宝娟到底伶俐,赶紧伸手扶住,“小主,你怎么了?” 安陵容微微一摆手,轻道“别出声,快扶我回宫。” 三人很快回到延禧宫,安陵容坐在暖阁里,却早已是满头虚汗。 “小主,要不要奴婢去请个太医?”宝娟担忧道。 “不用,我休息一会就好了。”安陵容捏着额角,闭目撑着矮桌凝神。 竟然是小贵子,没想到这辈子只因她提前一天去探望了甄嬛,就遇到了他!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依靠皇后重新复宠成为贵人后,内务府给她新拨了几个小太监伺候。没多久,她就在其中发现了心机深沉可堪大用的小贵子。小贵子面容清秀,但一直伪装的单纯无害。若非她心细如发,绝不会发现他异常阴鸷狠辣的本性。 当年她只是稍微给了小贵子几分脸面,小贵子便能立刻知机伶俐的越过众人爬到她的心腹位置,足见其聪慧。 他脑筋转的也极快,只靠她平时言行,便能将她那些隐秘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许是因为担忧表现的太过聪慧,惹她忌惮,小贵子平日里总是一副忠心耿耿没有任何想法的样子供她差遣,他甚至不在乎是否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做个有些品级的大太监。 昔年甄嬛即将封莞妃之际突然被皇帝禁足,后又传出怀孕的消息,即将临盆之际,皇后被太后敲打到螽斯门反省,却依旧不愿放过甄嬛肚子里的孩子。安陵容当时为皇后亲信,深知皇后的阴毒可怕,未免自己被皇后当做弃子,便主动挑明愿为皇后分忧。 皇后当时自然得意,特意提起甄嬛家人,安陵容揣度出皇后心思,便把小贵子重新遣回内务府,让他去引动甄嬛胎气。小贵子不怎么显露面容于人前,倒真被他做成了那件事,安陵容觑他可用,又命他将得了鼠疫的老鼠投放进刑部大牢,使甄远道染病。 这一桩桩一件件……安陵容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无比让人恶心。 她曾亲手做下这许多丧尽天良的恶事,哪怕说是迫于皇后的淫威,也无法欺骗自己抹消当时迫害甄嬛成功时的快感,甄嬛她说的不错,她从前确实“巧言令色,鲜矣仁。” 第8章 合宫觐见 安陵容抱着书籍孜孜不倦,废寝忘食,因为在自己宫殿,甚至连妆发都不愿上了。 乐道堂中她最大,再加上她揣度着自己一个家世低微的小答应这三日除了甄嬛沈眉庄会记挂一二,应该也不会有旁人过来拜访,于是便任由自己散着三千柔顺的青丝,歪在软塌上读书。 读的兴起,还会笑出声来。 偶尔从暖阁踱步至正厅,还被要出门时路过乐道堂的夏冬春一顿嫌弃。 然而安陵容心神沉浸在书中,无论夏冬春说什么都一概进不到耳朵,甚至还会傻兮兮的扬着小脸朝她点头微笑。直叫夏冬春第一次体会到了对牛弹琴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入宫前三日的日子就这样流水般逝去。 第四日是新人嫔妃一起觐见皇后娘娘的日子,此事重要,宝娟也不敢再由着安陵容任性的徜徉在书海之中,多番苦劝,才令她将手里的《武王伐纣平话》重归书匣。 许是因为被书中故事勾着魂,安陵容入夜不再多梦惊醒,一觉睡到了天明。晨起,洗漱过后,宝娟侍奉她妆发,因是六宫觐见,便想为她往显眼了打扮。她拿来了一个旗头,大拉翅正中装点着一朵硕大的粉红色花朵,看的安陵容直摇头。 她昨日方读了《武王伐纣平话》,知晓了有美人如妲己,面无粉饰,宛如月里嫦娥;头不梳妆,一似蓬莱仙子。便隐约悟到,所谓美人,美在骨美在皮美在周身感觉,装饰倒在其次了。 于是便叫宝娟拆了平日旗头上装饰的镂银三色海棠花样钿子,把两把头梳低,紧挨着真发,再将 那零碎花钿简单装饰于把头两侧,耳坠也换下了平日里戴的大粉晶耳坠,选了副虽然不名贵,但小巧精致的浅白珠子耳坠。 宝娟听着她指挥,待真正装饰完毕去瞧整体,发现这般装饰虽然没有令她比之前更加美丽动人,却叫她比平日的柔软可人多了些婉约亲切。 景仁宫前,安陵容到的时候,时间尚早。因为延禧宫与景仁宫同属东六宫,离的又近,因此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在甄嬛沈眉庄到达之前再见她们一面。 她也是出门的时候才想起,前世这次觐见,沈眉庄因为失言夸了华妃一句国色天香,被华妃抓住话头不放,险些问责。 沈眉庄与甄嬛因为住的远,安陵容等了许久,她们二人才姗姗来迟。两人姐妹情深,不约而同都打扮的简约低调,远远看见安陵容,也是眼前一亮。 走近了,沈眉庄上前拉住安陵容笑道“几日不见,安妹妹出落的越发清秀娴雅了。我这几日忙着收拾宫殿,妹妹可怪我没有去延禧宫瞧你。” “姐姐费心搜罗的那几本孤本早叫陵容废寝忘食了,就算姐姐来看我,我可也没工夫招待姐姐呢。”安陵容故作玩笑道。 “眉姐姐,你没去正好,你不知道,这妮子最近读书入魔,前日下午还拿着论语直把我烦了整整一下午呢。”甄嬛也上前打趣安陵容道。 安陵容见宫道上还左右无人,就郑重神色悄悄将二人拉到一旁,小声道“二位姐姐,陵容私下得知,皇后娘娘偏爱牡丹国色,稍后咱们若是得各宫主位娘娘垂询问话时,可千万莫要将国色天香这等描绘牡丹的措辞用错到其他各位娘娘身上,以免惹得皇后娘娘不快。” 安陵容这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但甄嬛沈眉庄到底都是聪慧之人,既然得了她特意提醒,自然不会不将此话放在心上。 二人默契的点头。 不等她们再多问些什么,其余各宫妃嫔也都缓缓带着贴身宫女走了过来。 她们三人便相视一眼,默默汇聚到人流后方。 等到被景仁宫太监宫女们领着进入正殿列队站好。 皇后便笑着关怀了几句。 安陵容位分低,站在队列最后最不起眼的位置,隔着人群,听到主位上传来那不紧不慢的垂询,她身体逐渐僵硬,心脏也缓缓被一种彻骨寒凉所冰封,前世一生的悲剧,让她确定,这辈子皇后与她,早已是生死之敌。 沉思间,一身偏红色常服的华妃顶着厚重尊贵的点翠雀冠,扶着颂芝缓缓走了进来,“本宫来的不算晚吧。”她神色不屑,从容的在其余嫔妃的请安声中穿过队列,不情不愿的对皇后一礼,然后坐在皇后下首左列首张紫檀木椅上。 安陵容瞧见皇后神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一瞬,不禁心中暗暗开怀。 从前不明宫中局势时,觉得华妃盛气凌人,随意欺辱打压她,如她眼中钉,肉中刺。但如今重回当年岁月,方知,华妃她分明是平等的不待见宫中所有皇帝的女人,连尊贵如皇后,也休想在华妃手中讨的几分乖巧好处。 好极好极。从前她们是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时移世易,大家也该换换身份,我做渔翁,你们来鹬蚌相争。 华妃与皇后的争锋,无非就是华妃故意显露皇帝对她有多么多么宠爱,皇后则拉着新人展示自己有多么多么贤明,各争口舌之快,无趣的紧。 合宫觐见后,夏冬春照例在华妃面前跳脚出丑,安陵容看的一阵担忧,奈何夏冬春她本性如此,安陵容就是再警示,也无法令一个人瞬时就改了自己原本性格。 华妃特意点了甄嬛、沈眉庄出来拜见,见她二人果然姿容甚佳,不禁失落的夸赞了几句皇上慧眼识珠。 沈眉庄起身后下意识的想要谦虚两句,“娘娘国……”沈眉庄国色天香几乎脱口而出,忽然脑中想起陵容方才对她和甄嬛的殷殷叮嘱,赶紧改口,“……过奖。嫔妾萤火之光,如何敢与娘娘明珠争辉。”一句话磕磕绊绊的说完,冷汗差点掉下来。 “沈贵人一张小嘴倒是挺甜。” 华妃抓不到她言语中的失漏,便阴阳怪气的赞了一句。 之后皇后照例又提点几句,叫众人和睦相处,尽快为皇帝延绵子嗣。方令众人散场跪安。 第9章 马前卒 安陵容和甄嬛三人方出得景仁宫,就被夏冬春笑着从后方追了上来。 “哎呦,两位姐姐,让奴才们拿那么多赏赐,这宫里放得下吗?” “夏常在万安。”安陵容眼角眉梢带着些示意之色,本是想提醒她守礼。 但夏冬春见她与自己讨厌的甄嬛走在一起,本就不悦,自然更加不会理会她的眉眼官司了。 倒是一旁的沈眉庄想着几人在景仁宫门口,人多眼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道“天家恩德,众姐妹应该同享才是,我正想回到宫中,让人挑些好的送去各位姐妹宫里,不想夏妹妹先到,那就先挑些喜欢的留着赏玩吧。请夏常在先挑选。” “这些赏玩之物,我夏家还不缺!”夏冬春不屑道,说着又嘲讽道“只是沈贵人这小恩小惠,看来还真是会邀买人心啊。” 安陵容到底受眉庄甄嬛恩惠在前,姐姐受辱,她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只能挺身开口劝解道“夏姐姐,你并非如此尖酸刻薄之人,为何今日却生了这般大气,还要迁怒眉姐姐。眉姐姐她向来与人无争,绝不会如你所说去邀买人心。” “安陵容!你与我同住一宫,却一定要向着这两人说话吗?”夏冬春狠狠瞪她一眼。 “夏姐姐,信一人,不是只听其言就信其行,而是要听其言且观其行,这是孔圣人说的话。陵容在宫中日日听你唇枪舌剑,却绝不信你就如表面一样是个骄纵无礼之人,这是因为你不曾因为陵容在殿选时污了你衣裳,就跟陵容势不两立,这便是听其言而观其行;同样的,陵容对眉姐姐也是如此,陵容观她言行合一,实为有德君子。你们皆非品行有亏之人,又何必一定要针锋相对?陵容实在不懂夏姐姐如今的所作所为。” 安陵容站在沈眉庄与夏冬春之间,一步不让。定要自己坐实了“单纯善良”的秉性。她是重生之人,上辈子也纵享了荣华,这辈子唯一的执念就是和上辈子的甄嬛赌气。 一个单纯善良的人是怎么样的?悲天悯人?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还是眼中尽是光明,从不沾染世间一丝尘埃和肮脏?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吧?先给我闪一边去!”夏冬春盯着安陵容半晌,无语的使劲推开了她。连她平时对她真心还是假意都看不出来,蠢也蠢死了,懒得跟她多费唇舌。 远处,颂芝拿帕子略遮了遮唇角道“娘娘,这样德行的人也配入宫?夏家这样的人到咱们年府跟前,连提鞋都不配。奴婢听说前几日在延禧宫里,她天天去烦富察贵人,还处处给安答应脸色瞧,闹的鸡全不宁。” 华妃唇角噙着一抹冷笑,道“瞧她穿的那身衣裳,以为有皇后撑腰,就可以在这儿耀武扬威了吗?” 颂芝见远处安陵容被夏常在差点推了个趔趄,还一口一个夏姐姐,也算开了眼,不由道“娘娘,这安答应也是个奇人,奴婢听延禧宫的奴才们说,她最近读书入了魔,天天在乐道堂里手不释卷,连夏常在揶揄嘲讽她,她都听不出来呢。” “如此蠢笨迂腐,也难怪这沈氏和甄氏拿她当马前卒使唤了。”华妃冷嘲。 甄嬛眼疾手快的扶住即将摔倒的安陵容,将人护在身后,对夏冬春脆声质问,“陵容视你为姐妹,才对你良言相劝,你就算不接受她的规劝,也不该对她行为粗鲁吧?” 夏冬春在家骄纵惯了,你若对她好好说话,她兴许还能听上几句,明着争锋,便是动手,也要打掉对方气焰。“呦,莞常在着急啦?可她是你的好妹妹,可不是我的,凭她什么低门小户的微贱之躯,也敢来和我夏家攀亲戚吗?” 甄嬛下意识回眸去看安陵容,果见她在夏冬春的恶言恶语中显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然后怔怔失神着后退了下。宝娟立刻抬手适时的轻扶。 远处的华妃却已经看不下去这场闹剧了,在夏冬春想继续对沈眉庄甄嬛出言不逊时,扶着颂芝缓缓走了过来,“秋来御花园风景如画,好好的景致却被人给打扰了,真是扫兴。” “华妃娘娘万福金安。”众人忙蹲下行礼。 华妃依仗甚是威严,身后宫女太监无数,再加上周宁海满脸阴沉站在一旁,夏冬春顿时有些怯了。 “嫔妾,嫔妾方才只是跟两位姐姐闲话家常几句。”夏冬春眼神躲闪着道。 “闲话家常需要动手动脚吗?”华妃将目光幽幽的转到一旁的安答应身上,示意方才的一幕幕她早已看在了眼里。 “是安答应她自己没站稳。娘娘要不信可以自己问她。安答应你说,是不是你刚才自己没站稳,才让娘娘看着像是我推了你?”夏冬春下意识冷瞥了一眼安陵容。 安陵容看看夏冬春,又望望华妃娘娘,“嫔妾,嫔妾……”半晌没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话。看着似是既想承认自己没站稳,替夏冬春稍稍转圜,又不敢随意口出妄言欺骗华妃娘娘的样子。 “真是不中用!”华妃飞了安陵容一眼,才继续阴狠的对着夏冬春冷笑,“在本宫面前都敢欺上瞒下,可见你私下德行。” 说着眼光扫过远处的枫树,乐道“今年的枫叶好像不够红啊。” “奴婢听说,那枫叶要鲜血染就才红得好看。”颂芝笑着接道。 “是吗?那就赏夏常在一丈红吧。就算用她的血,为宫里的枫叶积点颜色。”华妃狠厉道。她向来治下严苛,最烦在她治下喜欢上蹿下跳的妃嫔,宫中老人皆知她手段狠辣,从来在她面前低调做人。这三日恰逢新妃嫔入宫,她这一出也是想趁机对这些新人们杀鸡儆猴一番以便立威。 周宁海贴心的为众人解释着一丈红这种宫刑的施刑方法,夏冬春听着这血腥的刑法,登时整个人瘫软在地。 “小主,请吧。”周宁海讲完,看着失魂落魄的夏冬春,猫戏老鼠道。 夏冬春立时惊慌无措的大声对华妃求饶,华妃好整以暇的抚了抚鬓发,充耳不闻。 反是颂芝弯下腰,笑着“规劝”,“小主的血要是真染红了御花园的枫叶,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在夏冬春凄切的求饶声中,周宁海唤人来拖她去慎刑司行刑。 此时,牢记自己“单纯善良”本性的安陵容,眼看着夏冬春即将被拖走,急切开口道“娘娘,夏冬春虽然骄横无礼、以下犯上,但请娘娘看在她父亲为国尽忠、一代忠良的份上,对她从轻发落吧。” 她话一出口,甄嬛沈眉庄皆是无比担忧的望着她。 以华妃之娇纵,怎会喜旁人违逆她半分?陵容再是善良,也别引火烧身才好啊。二人心中暗暗祈祷。 第10章 庸医 华妃眸光微转,淬冰的水眸轻扫过甄嬛、沈眉庄,最后定格在安陵容身上。 甄嬛与沈眉庄切身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威严,更加噤若寒蝉。 华妃垂眸凝视着安陵容,冷笑道“你家世低微,容貌也不出众,性子却迂腐的紧。本宫今日不罚你,可不是因为你没有过错,只是因为你这般蠢货,不值得本宫多费唇舌罢了。” 说着又对甄嬛沈眉庄敲打道“夏氏以下犯上,意在无礼,你们两个也不是让人省心的,好好回去闭门思过去吧!” 随着华妃带人浩荡离去,夏冬春也被小太监堵了嘴迅速拖走。 “娘娘(陵容),”甄嬛见安陵容还想跟着上前求情,忙唤她一声,微微摇头。 摒退下人,三人走到一处偏僻之地。 沈眉庄方才蹙眉道“夏氏虽愚蠢狂妄,却罪不至此啊。” 甄嬛环顾四周后,也道“素闻华妃厉害,却不想如此狠辣。” 安陵容垂着眸子,默默无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甄嬛见状,一把抓住她手道“陵容,你不会还想着要去救她吧?” 安陵容低低道“眉姐姐不也觉得,夏常在罪不至此吗?何况,何况她虽推了我,我却并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啊。” 甄嬛与沈眉庄对视一眼,皆为她的单纯感到吃惊。 沈眉庄道“陵容,夏常在她,明显鄙夷你的家世,又对你说话甚不留情,你为何还对她抱有如此善意。” 安陵容想了想,道“姐姐,一个被家人宠坏的人,我们可以让她受到规劝教导甚至零碎惩罚,却不能直接叫她去死,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是不想一条生命白白消失,这也能叫对她抱有善意吗?我并不如此认为。” 甄嬛道“陵容,你能有此心,说明你心性单纯善良。但是无论什么事,过犹不及,在我们没有能力去拯救旁人之时,还是先顾好自己,尽量祸不及家人才是。” 安陵容蹙眉,道“姐姐说的是。陵容记住了。” 沈眉庄轻轻拍了拍安陵容的肩膀。 等到三人正准备起身回宫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的从远处跑来,沈眉庄出声询问,宫女却受惊的说不出话,最后颤抖无措的跑了。 甄嬛眼疾手快拦住一个低头慌张奔走的小太监问话,小太监见三人是小主装扮,只得行礼结巴回话道“那,那里面有……” “你好好说话!不要吓着别人!”沈眉庄蹙眉斥责。 “嗻,”小太监深吸一口气,才重新开口道“小主,奴才是御花园的,奉管事的命前来查看御花园各个水井是否有水,没想到刚来到这儿,就看见井里有,有……” 甄嬛见他语焉不详,就要亲自上前查看。 沈眉庄却害怕她遇见脏东西,阻拦了一把。安陵容见甄嬛执意要看,就对担忧的沈眉庄道“眉姐姐安心,我陪莞姐姐去看。” 安陵容自然知道井里有什么鬼东西,她不是不能阻止甄嬛去看,只是前世甄嬛盛宠直接晋升为贵人与此事有些间接关系,她害怕若是此时阻止了事态进展,会让她以后错失在皇帝心中的特殊地位,从而以常在位份直面华妃各种打压。 那样说不定也是害了她。 好在今生她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给她心灵上的支撑和安慰。 两人拉着手,走至井边,缓缓低头一看,只见一张浮肿的苍白死人脸张着一双死不瞑目的黑目静静漂浮在水中凝视她们。 “啊————” “啊————” 甄嬛与安陵容一起惊叫着抱成一团。饶是安陵容前世坏事做尽,自诩已经变得冷心冷肺,万事不能乱其心,此时也被福子那张死人脸给惊的不轻。 沈眉庄就欲上前,却被强自镇定的甄嬛拦住,并告知了井底真相。 安陵容脸色煞白,额间虚汗不断。 恍惚间,福子那张水肿的脸就在脑子里变成了前世沈眉庄死时的脸,甄嬛未出世孩子的脸,宝鹊的脸,宝娟的脸,以及富察贵人死胎的脸,还有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的脸。 那些脸有的是真实存在的,有的是她幻想出来的,它们一时是福子,一时又是无法看清的大恐怖,叫安陵容真真假假,竟分不清此时的她究竟是身在人间还是魂处炼狱。 生命的重量,忽然就在此时朝她灭顶而来。 安陵容霎时心脏绞痛到直接昏死过去。 “陵容!”惊的一旁的甄嬛、沈眉庄登时方寸大乱。 安陵容也不知自己昏昏沉沉睡了多久,梦中无时日,她只觉得自己一会儿变作前世那个心狠手辣,想拉所有人共沉沦的安嫔,一会儿又变作待字闺中与父母偶尔游湖划船采莲蓬的单纯无知少女。 “母亲!带我一起!”安陵容猛然直直睁开双眼,却没发现此刻手中紧紧抓着的不是她那几乎熬瞎了一双眼的母亲、林秀的手,而是一只年轻男人的手。 这双手匀称白皙,骨节分明,若说是女人的手,略显宽厚,若说是男人的手,却又显得太过秀气。 安陵容鼻尖闻见一缕幽香,意识浮沉间,还能凭借她天生的好鼻子闻出里面含着一抹栀子花香,是安神香,她想,里面不仅有栀子花,还有茉莉、艾草……安陵容分辨着分辨着意识再次模糊不清。 见她重新陷入沉睡,那只秀气好看的手才缓缓从她掌中抽出。 这时,宝娟刚好重新拧干手帕,回身去给安陵容擦额头的虚汗,边擦边道“裴太医,我们小主今日怎么样了?为何还是呓语不断?” 安陵容床边,一个面容温和干净的挺拔男子缓缓站起身,先是旁若无人的从怀中取出一条帕子净了净手,然后才一团和气的笑道“宝娟姑娘不必担心,安小主今日的脉象比前几日强劲有力多了,若无意外,最多三日就能醒了。” “又是三日?”宝娟强忍着将庸医二字重新压回喉间。心里咬牙切齿的暗恨,“三日又三日,三日何其多。这都整整九日了,小主仍然没醒。这庸医每次来都是同一句话,也难怪整个太医院就他点卯最勤,却镇日里闲着无事了。” 第11章 裴氏裴蕴 自安陵容昏倒后第十五日夜,她终于醒了过来。 宝娟喜的赶紧去皇后娘娘处回禀。 新妃嫔一共入宫了七位,被华妃当场处置一位,又被御花园井中莫名死掉的宫女吓倒了两位,淳常在年纪小尚不能侍寝,博尔济吉特贵人又只是满蒙联姻的象征,算下来,真正能侍寝的新嫔妃也只剩下了硕果仅存的两人——沈贵人和富察贵人。 皇后虽然借福子的事成功在皇帝面前给华妃上了眼药,但后宫妃嫔一下子少了两位能侍寝,不禁议论声纷起。明眼人皆知,福子的事是皇后和华妃打擂台所致,可怜两个新人却被此事连累到缠绵病榻多日。 皇太后知道后,暗中敲打皇后。但皇帝挂心莞常在,亲定了温实初为甄嬛诊治,她自然无需插手,至于安陵容,身子实在柔弱,起先她还派自己的心腹章太医去为安陵容医治,但章太医为安陵容把过脉后,说她心悸受惊,神志受了大惊吓,一时半刻根本难以醒转,甚至能否醒来也是未知之数。 皇后听了章太医汇报,自然不能将自己的心腹太医折在安陵容身上,便找了个借口重新将章太医调回太医院,然后换个医术平平无奇的裴蕴裴太医去照顾安陵容身体。 要说这裴太医,在太医院也算“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他医术平平,却家传渊源,祖上可追溯到那个“无裴不成唐”的巨无霸氏族裴氏一族。据传仅唐一朝,裴氏一族就诞生过31位大将军,34位宰相,以及38位尚书和18位驸马。 虽然后期随着李唐消亡,世家不再,裴氏一族也开始逐渐走向平庸。但裴氏一族的主脉却始终没有断绝消亡,他们家族的嫡系甚至曾悄悄隐居深山离群索居到历经几朝更迭改换。 这些隐秘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至于裴蕴为何会在太医院名号响当当,实在是因为他太过平庸和平平无奇了。医术及格线上,学识及格线下,每次快被太医院刷下去的时候,都凭借千奇百怪的运气以及祖辈对百官曾经或多或少的恩惠,岌岌可危的凭借他人或保荐或举荐,稳戴自己那顶铁帽子正七品御医衔。 太医院众太医对他的尸位素餐早已是心知肚明。不说百官,就连他们本人也都或多或少因缘际会的私底下得过裴家不老少恩惠。因此对这个镇日里吃喝玩乐的点卯强人,皆是当做空气视之。 多看一眼吧,心焦焦,少看一眼吧,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心慌慌。 章太医会向皇后举荐他去照顾安陵容身体,一是因为裴蕴每日里真的太闲了,二是安陵容一个家世低微的小答应就算被他治死了,也翻不起多大风浪。所以太医院的院使大人,院判大人们抬抬手就叫这糟心玩意儿去安小主那里“点卯”了。 安陵容醒来后,裴蕴照例每日去为她请平安脉。 请完脉后,照例笑的一团和气,“安小主的脉象比起昨日来,更加强劲有力了。” 安陵容是认识裴蕴的,在她前世还是一个小答应时,有些风寒热疾的,自然请不动那些医术高明的太医,她又生性好强,更不愿因一些小事就去求皇后和甄嬛等人的施舍可怜。因此当时便常请这位医术平平无奇的大闲人裴蕴裴太医来为她看病开药。 裴蕴是否真有真才实学她也不知,总归每次为她治个小疾,不花个十天半月是不得好的。 然纵他医术不甚高明,做人却足够圆滑。每次来请脉,都会笑的一团和气的宽慰安陵容。他们交集不多,寥寥几次,一个去寻人来图个心灵慰藉,一个“点卯”去混个职务在身。 归根结底就是,你不揭穿我的身份微贱,我不揭穿你的医术平庸,大家各自心照不宣的在想象中狂欢。 安陵容想到当年她与裴蕴不约而同的默契,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裴太医原本职务清闲,这些日子算本小主误了你按时辰下衙了。”安陵容淡笑道。 裴蕴听着耳边这略带调笑的促狭之语,微微抬头,只见榻上的小答应目清神明,面色虽还苍白着,但唇角带笑,神情柔和娴雅不见半分阴霾。 她的目光带着些深宫高院内不该有的自在疏朗,不免叫人恍惚,这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小答应会有的神色? 况裴蕴这几日也听了些她的呓语,知她心藏琐事万千,犹如囚宠困兽一般,所以更加奇怪,为何如此的一个人,却能在醒来,露出犹如佛陀菩萨一般的释然优容。 他的祖父生前常言“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惟当明月。”以此来嘱托他交友需慎重。 他从来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可是今日,他这向来波澜不惊的大胸腔,不知为何,竟然对这久病卧床的小答应产生了几分隐秘到难以克制的好奇之心。 他可是裴氏一族这一代铁板钉钉的继承人啊,竟然会对一个深宫小妃嫔产生好奇? 裴蕴在心中难以置信的摇头,这不可能, 一定是他裴某人最近点卯太勤了,失了她裴家于满清皇朝定下的中庸家训,才导致他心绪不宁生了这些歧念遐思。 裴蕴自我敲打一番后尤嫌不够,心道,要不告假四五日,出城游玩踏青一番散散心? 皇后得了安陵容醒来的消息,却没有几分上心,实在因为安陵容身子太不中用了,即便皇后想抬举拿捏她以便将来辖制甄嬛与沈眉庄,可她这弱不禁风,动不动就陷入昏迷的身子,怕是到时候会误她大事。还不如重新物色中意人选。 更何况裴太医还来报了她病案,说她心悸受惊亏了神元,以后要想如个常人一般生活,便不可劳作,不可费神,不可忧郁,不可大悲,不可狂喜,不可受惊,以及无数个的这个不可、那个不可的。 看的皇后直摇头,便只叫她好好养在延禧宫,用来作为彰显她身为皇后贤明慈爱的吉祥物。 安陵容醒来询问了宝娟宫中形势,才知一如前世,甄嬛抱病,沈眉庄率先得了圣宠,富察贵人稍逊她几分,此二人的宠爱合起来堪堪与华妃分庭抗礼。 而夏冬春则是在一丈红后残废了,直接被皇帝挪进了冷宫。 一切似乎仍在沿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却又有什么似乎不同了。 就在安陵容静下心来养病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偷偷求进了延禧宫她的榻前。 第12章 三个愿望 “安小主,奴婢御膳房荷香,前来替冷宫夏常在求您援手搭救。”小宫女荷香是借着送膳的名义求到安陵容榻前的。 她是包衣奴才出身,家人在包衣佐领夏威手底下任职。自小入宫,是夏佐领为自己女儿入宫前埋下的众多暗子和助力之一。 原是要等到夏家女儿得了皇帝宠爱之后,才缓缓暗中启用的。却无奈夏冬春不争气,刚刚入宫三日就被华妃借机赏了一丈红。 华妃势大,再加上夏冬春原本为人骄横,在宫里并无特别交好的妃嫔,当日落难,除了同住一宫心性单纯的安陵容肯替她仗义执言两句,余者竟再无一人愿意对她施以援手。 而她们这些暗子毕竟只是奴才,若不靠着哪宫主子名义,如何请得动太医,根本不能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夏常在残废之后在冷宫一日比一日虚弱,太医院慑于华妃以及年家权势,根本不会对她全力救治。若非她们这些暗子偷偷暗中照料一二,夏冬春根本没命挨到现在。 她们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唯一可以求助的安陵容却陷入昏迷,真是走投无路。 夏佐领若丧了女,他也许动不了宫中的华妃以及宫外的年府,但却绝对会迁怒到她们这些奴才身上,到时一旦“祸及全家”,叫她们这些奴才后半生又该何去何从? “夏常在她性命垂危?”安陵容这两日记忆混乱,一时间竟忘了夏冬春的处境。 “是的,安小主,夏常在父亲对奴婢家人有些恩情,所以托奴婢在宫中照应夏常在一二,如今常在命在旦夕,奴婢身份低微,走投无路才求到小主门下。”荷香道。 “你放心,我今日便去……”安陵容一时迟疑,夏冬春当年残废后是被移到哪里了来着? “冷宫,夏常在如今被皇上叫人移去了冷宫。安小主。”荷香聪慧,见她迟疑不定,赶忙补上。 “宝娟,为我梳妆。”宝娟飞快的剜了一眼荷香,才小心翼翼去扶安陵容起身。 冷宫。 花晴、花雪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夏常在默默垂泪。 最近她们的银子也使的差不多了,小姐的伤却仍是继续加重。 那些贪婪的太医,拿了银子,却根本不尽心医治小姐,当真该死。 若小姐去了,她们两个岂不是也要永远被困这冷宫? 花晴花雪一时间绝望极了。 忽然破旧的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荷香姐姐?”两人眼睛一亮。 再往她身后看,一身浅绿色宫装、脸色苍白的安答应扶着宝娟缓缓走了进来。 阳光侧着她莹白如玉的脸颊打在屋内,在她身侧落下一片阴影,但她本人却站在光中。 如此庄严,如此神圣。 “安小主万安。”两人一瞬间眼中皆是涌上热泪,然后真心实意的对她一拜。 “免礼,夏姐姐如何了?” “我们小主、我们小主她伤后肌肤化脓,还并发了高热,太医们初时还为我家小主探脉看药,如今却,却叫我们听天由命。”花晴道。 “小主骨骼断裂,伤口疼痛,每日都要生生疼昏过去五六次。”花雪也在一旁呜呜哭道。 宝娟在一侧看着短短几日就已经消瘦到没有人形的夏冬春,不觉也是眉心蹙成一团。 “荷香,笔墨。”安陵容向旁边招呼一声。 荷香赶忙从膳盒里将安陵容提前备好的笔墨纸砚取出,摆在屋内的一张黑漆木桌上。 安陵容走过去落座,拿起毛笔,道“你们将夏姐姐的症状从头描述一番,不要遗漏任何一点,我一一记下,然后再寻机去求太医开出药方。如今华妃势大,明着去求,太医们只会明哲保身,不如暗求。如此,也叫发了善心的太医好有个退路。” 花晴花雪自然点头。 安陵容记下夏冬春所有病症,又到床边看她,替她擦了几回盗汗,与花晴花雪和荷香约定好送取药方的时间地点,方回。 走时,脑子里全是夏冬春那张命若游丝的脸。 那张脸上不再有骄傲娇俏以及顾盼生姿的鲜活,仅余一片苍白灰败。她从前是美的,美的骄傲明媚,如今也是美的,美的凄艳哀伤。 那么美的人,却残败于冷宫,无一人去欣赏。 当真可惜。 延禧宫内,安陵容将夏冬春的“病案”交给宝娟,道“你去太医院找裴太医,就说医者仁心,问他能否向自己的师长,求得一副救命良方,若能帮忙,我可以答应他三个愿望,在我有能力时,替他完成。” 宝娟点头,去了。 若说治病救人,温实初的医术最好,但安陵容上辈子对甄嬛亏欠良多,这辈子自然不愿再让甄嬛沾染上夏冬春这无谓的因果。 万一再一次毁了她和沈眉庄的安稳人生,那她当真死后入了十八层地狱也还不清了。 说曹操曹操到。 她刚散了头发重新上榻躺着,沈眉庄便携着流朱来了延禧宫看她。 “陵容,你那日当真吓到我和嬛儿了。如今感觉如何了?太医开的药可有一顿不落的好好吃着?”沈眉庄拉着她的手,关切的询问着。 “眉姐姐,让你担心了,我自来身子便不中用。本想着入宫后能帮上姐姐们一二呢,结果却还要姐姐们事事看顾我。”安陵容惭愧道。 “你呀,生着病还想那么多。咱们姐妹之间,又何必见外。”沈眉庄假装嗔怒道。 “病中虽不知事,但听宝娟说,内务府见我尚未侍寝就缠绵病榻坏了身子,越发冷落我们乐道堂,连日常吃喝份例都敢克扣,若非姐姐与莞姐姐时常派人送东西到延禧宫,陵容都不知还有没有醒来的机会了。”安陵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世事无常的苦笑。 “你莫灰心,再难过你也挺过来了,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陵容,你的福气在后头呢。”沈眉庄为她鼓气道。 安陵容乖巧的点头,“陵容听眉姐姐的。对了,流朱,莞姐姐怎么样了?听说诱发了时疾,我病刚好,害怕过了病气给姐姐,还未来得及去碎玉轩看望呢?” 安陵容忽然转头去望眉庄身后的流朱。 见她询问,流朱才笑着道“安小主跟我们小主真是心有灵犀,我们小主也是害怕自己过了病气给安小主,所以才叫奴婢亲自过来相劝,万万顾好自身,且等各自身子彻底将养好了,再一道姐妹叙旧。” “姐姐病中竟还如此挂念我。”安陵容脸上绽放出一抹微笑,然后不动声色的将眸底的凄惶自弃一点点深深锁进最底一层。 她想,上苍既叫我重活,纵然重孽难消,纵然悲喜无边,我都要活着。 第13章 静好 安陵容是心病,精神好时,四五日无事,精神差时,便夜夜心悸梦惊,因此即便她不再昏睡,裴蕴也不敢立刻就去报了她病愈。 就这般养着,一养就是三四个月。 安陵容每日在延禧宫读书写字,倒也不怕日子无趣。 期间,间或的,裴太医会借着每日为她请脉的机会,与她互通夏常在病理药方,但绝口不提她曾许出去的三个愿望。 安陵容本就不爱多事,他不提,她也乐得装作不知。 荷香时时从她宫里取走药方,许是裴蕴师长当真医术超群,很快就帮夏冬春稳定了病情。 安陵容也曾向裴蕴旁敲侧击过,知道了荷香的药材渠道并非走了太医院门路。 由此她推断出,夏家在宫中也并非全无根基。 只是前世,因为夏冬春的骤然离世,夏家的根基竟在宫中完全没有发挥余热之地。 也是叫人唏嘘。 安陵容身子长久不愈,皇后和华妃也乐得她困守延禧宫不出。 左右一个小答应,年俸30两,养她跟养个阿猫阿狗似的,倒也费不了多大功夫。 安陵容此生安贫乐道,日子虽然清贫,但心却真正得了几分自在。 借着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安陵容特意叫宝娟将殿中专门供她差遣的几个宫女太监聚在一起。 三个宫女,都是宝字打头,宝娟宝鹊宝莺。 一个小太监,名叫小春子,面容极不起眼,但心思活泛,时常在延禧宫巴结奉承富察贵人。 安陵容病中少事,倒也使唤不上他。 宝娟见人都聚齐了,就关了殿门。 今日阳光极好,即使关了殿门,殿里也亮堂极了。 见几人都疑惑抬头,安陵容将手中书籍放在桌上,柔声道,“你们几个命不好,跟了我这个家世低微、又不得皇上记挂的小主。” “如今你们也伺候我一段时日了,咱们乐道堂日子清苦,我又没什么本事,因此今日叫你们来,也是想帮你们谋划谋划出路,至少不要陪着我这个废人,郁郁而终。” 宝娟一怔,倒不意她将人叫过来是要说这些话。 她也在乐道堂贴身伺候了安陵容一段时日,要说日子清苦,也确实清苦。每日里不仅少吃少穿,也得不到什么赏钱。但……她偷眼瞧瞧主位上的小主,安小主性子和善,纵然总是猜错她心思,她也从不着意斥责;宝鹊宝莺偶有失手坏她喜爱的笔墨和宝书,她也大度包容;就连小春子,经常在富察贵人身前盘旋奉承,也随他攀高枝去。 旁人落难,她会不忍心,身边人做错事,她肯耐心包容。宝娟虽不懂“宠辱不惊,安贫乐道”八字,但她能感觉出来,如安答应这般性情的小主,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会叫人大吃一惊。 最近景仁宫那位逐渐放松了对乐道堂的监视控制,并隐隐有弃用之意。 宝娟本该趁此机会去求剪秋为她另择新主,但此时此刻,她却当真犹豫了。 新一轮选秀还要再等三年,如今就算去了别宫伺候,也当不了这些新妃嫔的贴身大宫女,还不如一心一意的服侍安陵容,哪怕受些皮肉之苦,最起码被人尊重。 人常说生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的尊重亦是。一旦浅尝了真正被当做人的日子,便是饮鸩止渴,飞蛾扑火,也不愿重归身心全被作践的低三下四。 “小主,奴婢只愿以后终生服侍小主,绝无二心。”宝娟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踟蹰,立刻跪下表了忠心。 宝鹊与宝娟是同一批学规矩的宫女,她虽不如宝娟那般伶俐机智,但却深知宝娟的心高气傲。宝娟都愿继续服侍安陵容,她又怎会轻易离去。 于是也跟随宝娟其后,表忠心道“奴婢也绝无二心。” 轮到宝莺,她想到在乐道堂清贫又被人看不起的苦日子,一时结巴,无法决断。 小春子倒是心中小算盘打的清楚,难得安陵容亲自点头肯放人,立刻便求她道“小主,奴才愿意去往富察贵人殿里侍奉,这样既能为小主求得富察贵人向圣上美言,还能时不时在咱们乐道堂艰难时照顾一二。求小主成全。” 他说的好听,宝娟却深知他为人,不禁冷冷剜了他一眼。 这个不懂知恩图报的狗奴才! 乐道堂总共四个下人,一个踟蹰彷徨,一个早有二心,还有两个不知出自本心还是授意想要留下,安陵容倒也不恼。 只是笑了笑,道“既如此,我便叫宝娟去回皇后娘娘,看能否给宝莺你,和小春子指个好去处,若你们能得偿所愿也罢,若不能,也望你们往后安享荣华,富贵一生。” 宝娟很迅速就去景仁宫回了话,皇后知道是奴才生了二心,但安陵容自己没本事留人,她自然不会替她作主训斥,就随手叫剪秋给那两个奴才指了去处。 恰巧甄嬛在宫中也处理了康禄海小印子等一波奴才,心中对安陵容的处境感同身受,就叫崔槿汐去回了皇后,将菊青指给了安陵容使唤。 皇后知晓甄嬛以后一定会得宠,为了拉拢她对抗华妃,自然应允她这种小事。 安陵容得了菊青,不禁感叹命运无常。兜兜转转,该遇到的人还是会遇到。 菊青到了延禧宫,安陵容对她心有愧疚,愈发夜梦不断,心悸频发。 裴蕴只能来她宫中“点卯”更勤。 冷眼瞧着,自然知道她是心病,可她的病头根源,却叫裴蕴一头雾水。 若说是她胆小,可最近也没看到什么恐怖场景,怎么忽然又再次复发? 找不到病症所在,自然无法开解她,只能叫宝娟常带她出门转转,看看花,赏赏景,瞧瞧四季花开,感受感受四时风物。 日子就这样过着,别的宫里时不时有新的流言传来,什么沈贵人的常熙堂被皇上赐了新名字存菊堂啦,华妃忽然开始讨厌菊花啦,沈贵人请安差点被华妃娘娘罚两个月月俸啦等等……似乎热闹的很。 乐道堂里,宝鹊绘声绘色的讲着这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菊青一边裁剪衣裳一边随着宝鹊的话或替沈贵人欣喜或替沈贵人担忧,宝娟适时为执书的安陵容奉上热茶……岁月虽然平静无波澜,但胜在一片静好之意。 第14章 垂钓 安陵容读《武王伐纣平话》,读到姜尚直钩钓渭水之鱼,不用香饵之食,离水面三尺,自言负命者上钩来,深感有意趣。 便叫宝娟去内务府,拿些银钱置换了根便宜鱼竿来耍玩。 冬日寒风凛冽,也不绝她湖面垂钓之心。 原本因为她爱读书懒走动,不利于病体康健,宝娟便曾苦劝她出门。 谁知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能叫她抬了贵腚、离宝榻半步远。 久而久之便歇了那起子水磨工夫。 不想,冬日御花园没甚景致了,她倒忽然兴起了垂钓的兴致。 宝娟摸不透她心思,就索性放弃去思考。 总算小主肯出门,便是冬日里冷些,不每日枯坐暖阁读书一动不动,已经叫她十分欢喜了。 延禧宫离御花园有一段路,每日步行至御花园,浑身都走的热乎乎的,其实反而比每日待在延禧宫内要暖和的多。 宝娟发现这一事实后,连陪着安陵容去钓鱼,都觉得有意思多了。 如今沈贵人还算得宠,皇上又有意她协助华妃管理六宫琐事,内务府倒还不敢随意克扣安陵容的份例,叫她们乐道堂这个冬天也过的不算艰难。 安陵容每日风雪无阻的往御花园垂钓,每次去之后,都是同一套操作,先找个偏僻亭子,将鱼竿别在美人靠上,然后掏出本书,边看边等鱼上钩。 宝娟每次陪在一旁,都深觉宫中传她们小主读书读的疯魔,确实不算冤了她。 尤其第一次看小主垂钓的时候,湖面结着冰,小主依然垂着鱼钩,钓的兴致勃勃。 还说是什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典故。 宝娟虽不懂典故,但是湖面结那么厚的冰,鱼儿就算愿意上钩,也破不了冰吧? 多亏了她机智,有天提前出门叫了一个御花园的小太监帮忙,硬生生将湖面小主常常垂钓的地方砸了一个大洞,这才使得小主的鱼钩每次都能接触到湖面之下。 那帮忙的小太监看着面容甚是清秀,还有些眼熟。但是宝娟却实在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后来也常常在御花园看见他身影,宝娟忖度着应该是在御花园清扫落雪的小太监。 小贵子最近常常见到那个身世低微的小答应来御花园垂钓,本以为如她这般身世的人,肯定会在宫中像他一般艰难讨生活,没想到这小答应却自得其乐的很。 每天都拿着书来御花园亭边垂钓。 她神情温柔娴雅,似乎万事不萦于心,一人独坐执书的样子叫这冬日寒风凛冽的御花园都似温暖了几分。 他本是四执库的小太监,就因为曾经做事认真被苏公公随口夸了一句机灵,就被四执库的管事太监深觉威胁到自己地位,处处打压,前些日子还打着借调的名义,叫他在御膳房帮忙,如今,却终于被管事寻着机会名正言顺的调离四执库,派遣到御花园来清理落雪。 在后宫原就不是你有能力就能高升的,还要有根基,有关系。 拜对了山头,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拜不对,那就是株连九族,万劫不复。 小贵子本也不想积极的往上爬,后宫权力倾轧,妃嫔得宠失宠之间,快的犹如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因此便沉下心来,每日冒着严寒,认真的清扫着御花园的落雪。 一遍遍,因为冷,手上开始生冻疮,一日日,心逐渐比身上的冷更寒。 直到那一日,那延禧宫的小答应,带着自己的小宫女和鱼竿,笑眯眯的进了御花园。 大冬日的,各宫小主娘娘们都生怕冻了冷了,哪个不是在自己宫里拥裘烧碳取暖,偏这位,拿着她的不值多少钱的鱼竿,将御花园转了好几遍,最后选了个极为偏僻之地,支了根鱼竿,读起书来。 她的小宫女生怕她冷了,一直把暖炉往她手里塞,她却嫌妨碍自己读书,摇着头笑着说不要,宠溺的叫小宫女自己抱着暖手了。 她常常一坐,就快半个时辰,读书读的手脚僵硬时,会带着小宫女逛园子,逛的身上热乎后,再重新捡起书本来看。 钓了好几天鱼,她们都无功而返。 小贵子忍不住在她走后去检查那湖面,冻了好厚的一层冰呢。 不由笑那小答应傻。 试着丢了几块石头,想要为她们破冰。 却因为石头小没有做到。 他寻了好几日,才寻来了个头足够大的石头,藏在一堆假山奇石后。 正准备去砸开那冰面时,那小答应的宫女也提前来了御花园。 她一见自己就笑着说好话奉承自己,却原来也是想叫他帮忙,替她们小主砸开那根本钓不到鱼的冰面。 小贵子顺水推舟,假装在假山后找到块大石头,与这宫女合力砸开了那冰面。 小答应继续每天来御花园钓鱼看书,小贵子继续每天清扫着御花园的落雪。 一切似乎跟往常没有什么改变,但只有小贵子知道,他那比冬日更加苦寒的心脏正在逐渐解封。 心中第一次生了点妄念,想要,站在她身边,看她对自己温婉的笑。 安陵容读书读到手脚冰凉,站起身跺了跺脚,准备再次运动活血后再读,一抬眼,却见远处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太监正在垂头打扫落雪。 有点眼熟……,往日总是看见个背影,就被他拐进旁的路上继续忙活了。 今日好不容易正面撞见,安陵容就准备答谢一番这个小太监。 毕竟宝娟说,她的鱼钩能放到湖面下,全靠这位路见不平的公公大力帮忙呢! 小贵子察觉到安陵容视线,因为还没有想好以怎样的面目与她第一次正式见面,因此下意识的又开始转身。 却被她柔声叫住了离去的身影,“公公慢走。” 小贵子定住身影几秒,想了想,还是转身走近她,恭敬道“小主吉祥,不知唤奴才有何事?” 这声音……安陵容一怔。 小贵子抬头。 果然是他,小贵子!安陵容面色苍白一瞬,捂着心口噔噔倒退两步。 小贵子手比脑子更快的去搀扶。 安陵容稳稳心神,心道,他也是无辜之人,当年之事,皆是我之命令,又何必去迁怒他。 “多谢公公。”安陵容扶着他手站稳,微微垂眸,却见他手上生了很多冻疮。 第15章 余氏 从前,安陵容只知道小贵子与她一般是个狠辣无情之人,这一世提前遇到了他,方知,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在御花园清扫落雪,这本就是一件苦差。 落雪一遍遍的扫,落雪一遍遍的落。 向来是最不得待见的宫女太监,才会被指派的任务。 她垂眸,看着小贵子手背上那一片片的冻疮,不由问他,“你可是被人排挤,才到这御花园清扫落雪?” 小贵子没想到会被她一眼瞧出端倪,但他本就骄傲,许多事情,只是早已灰心,不想去争取,倒并非没有能力脱身。 况且如今,这份工作被他觉出了旁的意趣,因此并不想立时就舍了这份“苦差”。 所以小贵子摇摇头,道“多谢小主关怀,但小主猜错了,奴才只是喜欢雪景,才领了这份差事。” 安陵容一怔,心中苦笑,也是,以小贵子的心性手段,若非他自愿,谁又能一时半刻就将他击垮,叫他在此自苦自贱? 毕竟曾经主仆一场。 安陵容离开他搀扶,站定后,轻轻多嘴嘱托了他一句,“雪景再喜欢,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作践,我宫里有治冻疮的药,明日给公公带些用吧。” “多谢小主。”小贵子缓缓收回手,有些怅然若失。 气氛逐渐凝固时,宝娟从远处抱着手炉赶了过来,“小主,总算前面钦安殿里有人烧热水,奴婢正好进去讨要了点。你快拿着暖暖手。” “咦?小贵子公公?今日终于扫雪扫到小主这边的亭子了?”宝娟不疑有它,笑着跟小贵子打招呼。 小贵子笑笑,微一颔首,捡起扫把,默默退走。 很快,小贵子扫雪的身影消失在主干道上,拐进了旁的支道。 安陵容捡起书坐下,再次开始阅读。 只有长久没有翻过去的书页,昭示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一刻钟后,终究心烦意乱的读不进去,安陵容索性弃了书,携着宝娟收拾了鱼竿,往附近的倚梅园逛去。 听说最近倚梅园的红梅结了花苞,好看的很。 希望能叫自己不白跑一遭。 她们一路逛到倚梅园附近,忽闻一段昆曲遥遥从林中飘来,似乎是某个小宫女在哼唱。 安陵容一时恍惚,倚梅园附近,会唱昆曲儿,还唱的如此字正腔圆……是她么? 那位曾经盛宠过一段时日的妙音娘子——余莺儿。 当年沈眉庄和甄嬛第一次嫌弃自己狠辣,不就是因为自己叫苏培盛私底下处决了这位余答应? 安陵容带着宝娟穿进林子,朝着昆曲传来的方向去。 她始终不明白,为何当年这余答应本就取死有道,自己不过提前叫她归西了一时半刻,就惹得甄嬛和沈眉庄暗中隐隐忌惮。 “唱唱唱!干着活你这贱蹄子都唱,怎么?是想把皇上引过来,然后翻身去爬龙榻当官女子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真是下贱!”不等安陵容走近,忽然一个四十多岁的嬷嬷声音大声在林中斥责着。 “嬷嬷,我没有,我只是有些无聊才唱了几句,没有想勾引皇上。”一个少女的甜腻声音轻轻辩解着。 “我叫你无聊,叫你爱唱,叫你做梦想攀上枝头当凤凰!” “啊——,啊——,嬷嬷你别拧我,别拧,我再也不唱就是了。啊——,啊——” 安陵容听着这声音,已经确定无疑了,这唱昆曲的宫女,可不就是那位曾经风光一时的余妙音娘子? 原本这余氏心肠歹毒,就该由着她在此自生自灭。 但是正要抬脚离去的安陵容忽然心生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救下她,护着她,叫她走到甄嬛面前,看最后没了她安陵容,又会是谁去冷宫送她一步归西? 宝娟伶俐,见她动了恻隐之心,就扶着她走近,轻喝道“什么人在此嬉闹,延禧宫安答应在此,还不来过来拜见。” 那惩治宫女的嬷嬷见是位小主过来,赶忙过来行礼,“奴婢倚梅园掌事嬷嬷朱巧云参见安答应,安答应吉祥。” 余莺儿极有眼力见,见安陵容特意过来解围,也忙恭敬行礼道“奴婢倚梅园宫女余莺儿参见安答应,安答应吉祥。” “都起来吧。本小主听说倚梅园的红梅马上要开了,特来折几支回去插瓶,莺儿姑娘你既是倚梅园的宫女,就帮本小主寻些好看的,一会一起送去延禧宫吧。”安陵容轻轻道,然后又对朱巧云道“嬷嬷,你事多,自去吧。” 她几句话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朱巧云自然懂她是为了方才的余莺儿解围来了。 想着毕竟是个小主,以后难保不会有得宠的一日,就恭维几句去了。 见嬷嬷离去,余莺儿自然再次拜谢安陵容一番。 如今她还是个宫女,没了当年做妙音娘子时的盛气凌人,倒也显得有几分乖巧可爱。 “你的昆曲是自学的吗?唱腔十分字正腔圆。”安陵容领着宝娟和余莺儿一起逛倚梅园,不免有些好奇。 若是自学成才,那脑子也当不笨才是。何以,后来行事那般肆无忌惮? “回小主,奴婢的昆曲是跟着父亲自幼学的。” 原来如此,家学渊源啊。 安陵容了然一笑,难怪前世与她一般见识浅薄。 既见了,好歹是场缘分,安陵容便轻劝了句,“莺儿姑娘,你这昆曲既然是家传绝学,自当唱给合你心意的意中人听,往后还是藏拙几分,免惹了人妒忌,反生是非。毕竟我也不是每日都来逛倚梅园,你说呢?” 余莺儿瞧着安陵容脸上那抹温婉笑容,不由一怔。 她只是个倚梅园的粗使宫女,怎配一个小主这般温声开解?这安小主当真宽厚仁善。 这段小小插曲,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安陵容却不知,她这小小插手,却将彻底改换一个人的一生。 安陵容回宫时,余莺儿剪了好多红梅花枝,帮着宝娟一道送回了延禧宫。 安陵容为了答谢她,叫宝娟沏了茶,菊青做了些点心给她吃,说说笑笑好一阵,才放人离开。 余莺儿自来被打骂惯了,在倚梅园干的也都是些粗活,骤然被人如此温暖照顾,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被人捧在掌心一般,叫人无端心生无穷妄念。 第16章 寻欢 安陵容看过《瓶花谱》,插花找瓶不免开始讲究,好容易插得一瓶疏密错落有致,雅极美极的瓶花,忽然想到甄嬛病中可能少趣,就叫送新糕点去碎玉轩的菊青顺道携着宝鹊带了红梅插瓶一并前去。 为着甄嬛曾叫流朱带来的话,她本人养病期间极少往碎玉轩去,一时得了什么好吃的或者好玩的稀罕玩意儿都是叫菊青往碎玉轩跑腿去。 因此与甄嬛倒也互相熟知各自的近况。 甄嬛得知太医建议安陵容常常出门散心,想着冬日天寒,不免多碎嘴嘱托菊青她们几句,叫她们在衣装上一定要给安陵容备得厚厚的,若缺了衣料冬衣,也不必跟她见外,尽管与她开口。 安陵容知晓后,也甚是暖心。 菊青送梅花插瓶时,恰逢沈眉庄到碎玉轩看望甄嬛,见甄嬛得了安陵容如此雅致的一瓶红梅,不免心生几分酸意,对甄嬛道“嬛儿,陵容不是曾说,我与你在她心里并排第一吗?可是如今这般雅致的红梅,你有,我却没有,可见陵容偏心。” 甄嬛见状不由嫣然失笑道“眉姐姐喜欢菊花,合宫都知道,这也不是菊花的季节嘛。况且陵容说,咱们在她心里的排名是要根据每月表现来排的,眉姐姐在此吃我飞醋,倒不如回去反思反思最近是不是什么地方待陵容不如我温暖贴心了。” 待两人说笑完毕,菊青才上前笑道“两位小主,这我可要替我们小主分辨两句了,原本这梅花是小主临时起意在倚梅园攀折的,插瓶后才觉的好看,可惜带回去的花枝只够插这一瓶的,不然奴婢早将第二瓶给沈贵人宫里送去了。” 宝鹊也道“是啊,天可怜见的,我们小主自己也没有呢。想到常在病中少趣,才叫奴婢们忙慌慌的送来。” 沈眉庄见这两个小宫女急了,不禁轻声安抚道“好了好了,陵容是什么样的人我岂会不知,你们两个也不用心急火燎的去替她分辨了。左右我宫里空着的花瓶甚多,你们待会儿全取回去,叫她也好好打发打发日子。” 甄嬛眉头一挑,拍手笑道“姐姐此计甚好,又卖了陵容好,又叫陵容记得那些花瓶是你送的,哪敢不日日拿好的插瓶供姐姐赏玩呢。不行不行,怎能叫姐姐独美于前,浣碧,把咱们宫里闲着的花瓶也好好找一找,等会叫小允子也一并给延禧宫送去。” “你个鬼灵精。”沈眉庄宠溺笑笑。 再说延禧宫里,安陵容白得了这么多精美花瓶,自然目瞪口呆。 待知道了碎玉轩里两位姐姐的“争风吃醋”,才无奈笑笑。 只得往倚梅园去得更勤了。 余莺儿本就是倚梅园管那些梅树修剪的粗使宫女。原本劳作辛苦,但最近因为常常能遇到延禧宫温和宽厚的安答应过来逛园子,不免有些开心。 安陵容既知她在倚梅园过的不好。 每次去时,都会给她带些精致点心和茶水。 又怕她脸皮薄,性子要强,觉得是施舍,就常假装向她请教昆曲,一起享用。 倚梅园旁有专门供妃嫔歇脚的闲置宫殿,安陵容干脆就在这宫殿中一边插瓶,一边与余莺儿闲聊叙话。 兴许是还未曾被权势荣华污染过身心,此时的余莺儿颇为聪明伶俐。 她嘴又甜,真心奉承人时,真能叫人放下一切偏见的心花怒放。 安陵容与她接触了几日,难免又发现她的美好可爱之处。 不觉就开始时时夸奖赞许她。 二人兴致上来时,余莺儿还会在殿内给安陵容正式表演几段昆曲曲目。 安陵容初时爱去倚梅园,可能是为了插瓶,后来嘛? 便可能是对那能说会唱的余莺儿入了迷。 尤其是她摆开架势,轻捏兰花指,将折扇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往脸前一挡,再缓缓拉开时的风情。 安陵容只能说一句,难怪当年她盛宠。 这又娇又怯又媚眼如丝的样子,连她也不免心动。 御花园,小贵子手背上的冻疮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但身体的康健却并没有叫他的心情也美妙起来。 那爱看书,爱垂钓的小答应已经有近八九日没来御花园看书、垂钓了。 这落雪他扫起来也忽然没甚趣味了。 安陵容虽日日沉浸“昆曲”无法自拔。 但也不忘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 她今日给沈眉庄送个红梅插瓶,明日给敬嫔娘娘送个梅花插瓶,后日又给欣常在送个梅花插瓶,接着又给夏冬春送个,最后实在是无人可送了,就按着宫里的嫔妃名单,从高位到低位挨着一个一个的送。 总算不叫自己觉得自己在倚梅园是不务正业。 她想法简单,只为自欺欺人一番。 却不想,几个无心的插瓶,却实实在在为她在后宫强势刷了一波存在感。 首先是咸福宫和钟粹宫,敬嫔和欣常在最先得了她插瓶,自然喜出望外,觉得这小答应虽然家世低微,却还知些礼数往来,不枉她们两个在她入宫时送过贺礼赏赐。 然后是景仁宫,皇后得了梅花插瓶,只叫剪秋摆在殿外算是添些喜庆,却不想被偶然来用膳的皇帝瞧见了,忆及当年人,不由对皇后柔声细语大哄一番。 皇后受用之极,不免觉得当初安陵容病危时,她叫人养着没放弃有些回报。 至于华妃齐妃丽嫔富察贵人之流,见了插瓶,则都是觉得安陵容家世低微巴结她们属实是理所应当。 而端妃、曹贵人二人,心有丘壑智计,向来观人先观物,见那插瓶乱中有序,花朵疏密合宜,由此及人,觉得安陵容应该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冷宫的花晴花雪得了这插瓶,特意摆在夏冬春床前,絮絮对她讲安答应对她的记挂等等,夏冬春时常是充耳不闻照旧死气沉沉,只是无人时偶尔抬眸,眸中会亮起些奇异微芒。 …… 众人的反应评价,在倚梅园“寻欢作乐”的安陵容自然不会知晓。 只是最近后宫气氛逐渐开始焦灼。 先是西北准格尔部落发生叛乱,皇上不得不重新重用手握大权的年羹尧,紧接着华妃再获盛宠,叫六宫侧目。 第17章 晋封常在 这几日,皇帝不管往哪宫去散心,都能瞧见那瓶红艳艳的梅花插瓶。 他本以为那插瓶是皇后思念长姐,特特攀折来回忆纪念长姐的,却没想到合宫上下竟然每个宫里都有。 一问,方知,原来是跟莞常在一起抱病的那位安答应送的。 那梅花插瓶,颇为不俗。 一看就能知道插花者心灵手巧,是懂些瓶花知识的。 不免叫他好奇。 可对于这位安答应,他却始终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搜刮一番记忆,也是面容模糊,只能隐约记得当时殿选,好像是因为一只蝴蝶落在她鬓边秋海棠上,才叫她入选的。 思索间,却见自己带着苏培盛等人已经走到了延禧宫门口。 皇帝原本是不记得那安答应住哪个宫的,但耐不住有苏培盛这个贴心人啊。 他甚懂皇帝心思,今日见皇帝在华妃以及旁的妃子宫里屡屡望那梅花插瓶出神,便知道皇帝可能会对插瓶主人好奇。 因此便带着皇帝不知不觉走到了延禧宫门口。 见皇帝望着延禧宫宫门上的匾额出神,就道“皇上,要进去看看吗?那红梅插瓶甚是别致,想来这安答应也定是一副玲珑心窍。” “来都来了,那就进去看看。”皇帝犹豫了片刻道。 苏培盛笑着为皇帝开路。 正准备进门时,却见小厦子一脸慌张的从里面跑了出来,不禁板着脸道“皇上面前,你跑什么?知道你心系皇上,急着叫安答应接驾,但还是不稳重。” 小厦子忙请罪道“皇上恕罪。奴才方才赶着想去叫安小主接驾,谁知安小主她,她最近白日都不在宫里。” 皇上闻言略奇“白日不在宫里?难不成她还能出了紫禁城?” “回皇上,安小主倒不是出了城,而是她抱病日久,最近好不容易有所好转,为她医治的太医便建议她常去御花园散心,说是有利于病体康健。所以近来,安小主便一直不常待在宫里。” “那倒是不巧。如此我们便去倚梅园逛逛吧。”皇上倒也不恼,毕竟安答应是遵医嘱,又不是因为不安分才老是大冬日的往外跑。但他既然被红梅引动了心思,索性便往倚梅园走走。 一行人晃晃悠悠的逛到倚梅园,老远却忽然听到旁边宫殿内传出一段字正腔圆,婉转似莺啼的昆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眼波画船……” 冬日里唱这缱绻之曲,倒似别有一番情调。 皇帝眼中露出一抹兴味,示意苏培盛等人敛了声。 然后走进殿前,故意站在大开的窗角一侧偷偷去瞧殿内。 只见,主位雅座上,一个衣着素淡、眉目清秀的少女正闲适恬雅的笑望着殿中身段柔软、唱念俱佳的小宫女。 若从窗边第一眼望去,可能众人只会觉得殿中的小宫女唱曲儿时的一颦一笑,甚为出彩。 但若再看第二眼,便会不知不觉被那主位上的浅笑少女迷的移不开眼去。 小宫女折扇轻移,歌喉婉转自不必提。 可那主位上的少女,却似殿内狭小世界的神。 她面容白皙,五官初看只觉平平无奇,再看却叫人不知为何能从她眼中感受到一种可以包容世间万物的神圣悲悯,明明人时常在笑着,却犹似观音垂目,半是慈悲半是伤。 她又像一樽华美白瓷,美好但极易碎。 总之整个人的气质十分独特又叫人难忘。 皇上一时间也看的痴了。 不知是否错觉,在那慈悲包容的神情中,他好像有那么一瞬间还好似看到了从前发妻的脸。 明明五官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为何却又相像的好似一个人。 “她是……”苏培盛见皇上一瞬不瞬的望着主位上的少女,自然知道他问的不是殿中的小宫女。 忙上前仔细辨认了辨认道“皇上,这就是延禧宫的那位,甚爱梅花插瓶的安答应。” “甚爱梅花吗?”皇上半晌,喃喃吐出这五字。 回过神时,又悄悄带着苏培盛离去了。 搞的苏培盛甚是迷惑,明明方才看皇上的样子,甚爱啊,怎么竟没有召出来陪着聊会天就……就离开了。 直至回到养心殿老半天,皇上才像找回了神智一般,对苏培盛道“去查查这安答应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还有她的病,叫太医上些心。对了,不用惊动旁人,你悄悄的去办。” “奴才遵旨。”见皇上继续伏案开始处理公务,苏培盛躬身去了。 安陵容回到延禧宫,宝鹊忙跟她汇报今日小厦子公公来过。 小厦子毕竟御前伺候多年,当时皇帝来的匆忙,他也不知安答应是否在殿中,是以到了乐道堂并未直接说明来意,只是先寻安陵容本人,没找到人就简单关心两句安陵容身体,套几句话,便自去了。 因此宝鹊并不知他真正来意。 安陵容回来后得知这莫名其妙的一出,还以为是自己在倚梅园“寻欢作乐”事发,被皇上特意派人敲打,顿时做贼心虚,连倚梅园也不敢再天天去了。 左右各宫都送过了梅花插瓶,再也找不到借口在倚梅园时时盘桓不去,安陵容便欲重新沉浸读书垂钓。 哪知裴太医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最近来请脉甚勤。 叫她御花园总不能成行。 没过几日呢,苏培盛竟忽然给她乐道堂送了三个使唤宫人。 这日,她才用过早膳,正准备早些出门垂钓,以避过那莫名“点卯”发疯的裴蕴。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刚带着宝娟走出正厅,又被苏培盛带人早早的截住。 苏培盛先是宣读了一份圣旨“安答应敬奉中宫,性情温良,病中亦不忘团结六宫,与人为善,朕心甚慰,特晋安氏为常在,钦此。” 安陵容虽接了圣旨,但仍一头雾水。 不禁带着满满的求知欲,对苏培盛一礼,道“苏公公,这是……不知……” 晋封圣旨太过莫名其妙,叫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才好。 “常在不可。”苏培盛是个人精,哪能不懂她此刻的迷惑,先是错开身子避过她的一礼。 才笑眯眯着和善道“安常在,您忘了您前些日子为各宫小主娘娘们送的梅花插瓶了?那插瓶看着甚雅,得了皇上青眼,皇上体恤您病中还能惦记着各宫娘娘们,所以才特意传旨晋封,以此来嘉奖您呢!皇后娘娘那里昨日就已经知道了这圣旨,当时就跟皇上夸您性情纯善呢。” “对了,皇上挂念小主病情,特叫小主直至彻底养好了身子,再恢复去中宫请安谢恩之事呢。” 第18章 三人组 苏培盛说完,朝身后鼓了下掌,三个原本一直垂头而立的宫人,立刻机灵的出来拜见安陵容。 “奴才小贵子(肃喜,余莺儿),参见小主,小主吉祥。” 安陵容直到他们出列显出身形,这才发现原来是几个熟人。 苏培盛适时上前介绍道,“安常在,这位莺儿姑娘最擅昆曲,是皇上怕您病中少趣,特叫奴才给您寻来解闷儿的。” “这位是小贵子,做事一向认真。” “这位是肃喜,是华妃娘娘赏给常在的奴才,为的是答谢常在前些日子献上的梅花。” “这三位以后都是专门伺候常在的。” 余莺儿,小贵子这两个老熟人尚且不提,这肃喜……若她没记错的话,不是当年火烧碎玉轩,从而直接导致华妃被赐死的那个小太监吗? 怎么会突然被塞进了乐道堂? 一时间,安陵容觉得自己的乐道堂热闹极了。 皇后藏个宝娟,华妃送个肃喜。 是要在她宫里打擂台吗? 心里想归心里想,面上还是要满怀感激的感谢华妃娘娘的。 安陵容领旨谢恩后,苏培盛便带着人走了。 走时给了小贵子一个眼神。 小贵子默默点头。 也是无独有偶。 苏培盛原本正替皇上给安陵容选用合适的宫女太监。 除了一个余莺儿是皇帝点明了要送给安陵容消遣,一个肃喜是华妃有心当着皇帝面安插,最后一个人选,他也是着实烦恼了很久。 首先能力不能太差,皇帝入了心的妃嫔,他要是随随便便送个没有成算的过去,以后犯了事,跑不了一个别有居心的连坐。 太好了也不行,显得皇上惦记。 皇上如今明显有点想要在前朝叛乱未平时“金屋藏娇”安氏的意思,他若直接将人杵到明面上,惹得皇上不喜,到时候保不齐就要被皇上随随便便找个莫须有的罪名给罚了。 正为难之际,恰巧路过御花园碰见了扫雪的小贵子。 小贵子其人,行事利落,而且有想法。从前他在四执库当差时,就十分机灵妥帖。 当时苏培盛有心抬举他,奈何转眼他却被那心胸狭隘的四执库管事给借机赶到了御膳房,最后又将人排挤到这御花园扫雪。 真是…… 苏培盛一面无奈,一面叫人把他叫过来,悄悄问他,想不想去服侍一个家世低微,但却极有可能突然崛起的答应。 他这话指向性太明显了。 小贵子略微一动脑筋,就知道他说的是谁。 此事于他,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瞌睡了送枕头。 他岂会不答应? 至于余氏,则更开心了。 本来安陵容就待她极好,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宫妃命的时候,这已经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去处了。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觉得宝娟好像对她有些敌意和排挤。 也不知是否早早预感到了自己最终会到延禧宫跟她“争宠”的缘故。 虽然有这些微的不完美,但是能过的比以前好,她已经很偷乐了。 安陵容对于小贵子会到延禧宫归于她麾下,早在菊青兜兜转转仍是来到她身边时就有所准备。 因此今日提前见到他,并未有多少惊讶。 小贵子就像是一把利剑,剑之所指,皆是她心之所向。 所以只要她谨守本心,这辈子两个人应该能有个好结局。 要说预料之外,余莺儿和肃喜的到来才叫她意外。 余莺儿,有可能是小心眼的皇帝终于知道了她日日到倚梅园寻欢作乐听小曲儿,所以借机敲打她。 肃喜却定为翊坤宫卧底。 翊坤宫走这一步,确实是步好棋,只可惜今生的安陵容,注定要叫那执棋者失望了。 因为如今的她,至少明面上,事无不可对人言。 不管皇帝和华妃娘娘究竟是何用心,总归叫安陵容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因此虽打乱了安陵容的低调,也没有太叫她难受。 景仁宫。 剪秋小心翼翼的觑着练字的皇后娘娘,待她“静”字最后一笔落笔。 才开口道“娘娘,奴婢刚才已经去找宝娟确认过了,那日,皇上去倚梅园并未与安常在撞见。” 皇后默默洗过手,接过剪秋递过来的帕子缓缓擦干,才道“确认吗?” “江福海也找小夏子打听过,小夏子也说皇上并未偶遇过安常在。” “哼,一时不察,倒叫这小答应借了我那好姐姐的光。”皇后幽幽道,“好在皇上在意的只是那红梅插瓶,而非那插瓶的主人。” 翊坤宫,华妃悠哉的喝口龙井,才瞥一眼曹贵人道“你最好有能说服我的理由!一个家世低微的常在也配用我翊坤宫调教出来的奴才?” 曹贵人哄了哄怀里的温宜公主,才抬头道“娘娘,家世低微的安常在确实不配用咱们翊坤宫调教的奴才,但她背后站着皇上颇为重视的沈贵人,沈贵人声威日重,皇上甚至有意叫她帮娘娘您协理六宫,咱们不能不未雨绸缪啊,娘娘。” 丽嫔在一旁不悦道“哼,本以为这安常在是个老实的,没想到送个东西都意在邀宠。这些狐媚东西就爱挖空心思整这些歪门邪道。” 华妃道“送东西邀宠,总比沈氏和富察氏这两个爱在皇上眼前晃的贱人强。” 曹贵人听着她二人在殿里露骨的酸言酸语,不由拿帕子嫌弃的遮了遮唇。 合宫都在重新审视不声不响就荣获晋封的安陵容时,只有沈眉庄和甄嬛是真心为她高兴。 原本她们还觉得陵容为各宫送插瓶的举动过于纯善傻气,没想到最终却是傻人有傻福。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新年却悄悄的到了。 大年三十,后宫举办家宴。 宴前,皇上又得年羹尧凯旋捷报,更是喜得在家宴上当场就大赞年羹尧为他肱骨之臣、常胜将军。 甄嬛和安陵容因为抱病,皆未参加宫宴。 安陵容喜静,拿着新得的年赏给宫里各个宫女太监都发了压岁钱后,就自在座上看书去了。 因为她性子温和,时常不拘束着宝娟宝鹊和菊青,是以大家都开始起哄由余莺儿在殿里为大家表演昆曲。 余莺儿性子甚是要强,正常人被起哄可能就羞着脸去了,哪想她倒好,脸皮厚如城墙,拿这玩笑当追捧,大家一起哄,她就立刻拉起架子,开唱! 安陵容虽然眼瞧着书本,但耳中听着她们笑闹,心中也颇感温暖。 小贵子时时瞧着殿内烛光,略有暗淡,就奔过去维护;略有晃眼,就重新修修剪剪灯芯。 为着安陵容能舒心的读书,忙的是不亦乐乎。 第19章 僭越 新年第二日,宝鹊取回来了新的月例银子,然后在宫里就有点坐立不住。 安陵容看她走过来走过去一脸欲言又止,却又因为自己在读书,强自忍耐着不敢打扰的样子。 不禁微微一笑,宠溺道“说吧,又听到什么好消息要忍不住跟我们分享了?” 宝娟菊青余莺儿也笑望她。 宝鹊见安陵容答腔。 忍不住在众人面前一脸神秘道“小主,奴婢回来的路上,听说昨晚皇上宠幸了一个倚梅园的宫女,今日已经获封答应了,好像姓史,还封了妙音娘子的封号。” 软榻上执书的安陵容一怔,下意识望向正在帮菊青理绣线的余莺儿。 前余妙音娘子抬手摸了摸脸,疑惑道“小主,我脸上粘东西了吗?” 安陵容这才发觉自己眼神漏了神色,轻轻一笑解释道“只是想到莺儿你的昆曲甚佳,这妙音娘子四字本该为你量身打造。” 余莺儿闻言,一喜,脸上微红道“小主太抬举我了。” 宝鹊微微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脸上明明觉得小主说的真对,还要矫揉造作一番,切。 想着不觉促狭道“小主,您不知道,听说这史妙音娘子特别擅唱歌,歌声婉转,皇上听了甚爱,直赞她歌声犹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呢。” 安陵容眉头微蹙,这昆山玉碎之词好像很是耳熟啊。当年甄嬛帮她用歌声获宠时,皇帝不就给过她如此判词吗? 这史答应,好像是她前世没有听说过的人物,也不知品性如何,是否如前世的余莺儿一般,张狂跋扈,实际是因为顶了甄嬛在倚梅园的恩宠。 因着一切与前世发生的事情略有变故,安陵容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就带着宝娟又去了御花园垂钓。 依旧是偏僻的亭子。 安陵容支了鱼竿,就开始继续读书。 在御花园,她一贯只读闲书。之前是话本,现在是棋谱。 论语,历史之类颇为深奥的书籍,她会在宫里读,读到晦涩难解之处还可翻阅说文解字这类工具书。 宝娟贴心,提前知道她今天在读围棋棋谱,就拿了围棋摆在亭中石桌上。 因此,安陵容兴起时,还会去摆几手。 毕竟是自学,对于初学者来说,这棋谱还是有些难度的。 但安陵容内心自有一股偏执执拗,越是难解,就越是想将其搞懂。 遇到确实解不开的地方,真真抓耳挠腮,内火都差点被勾出来。 宝娟看得担忧。 果然,没几天呢,她嘴边便溜出来了一点燎泡。 沈眉庄偶尔会来看望她,每每关心她身体,就被正痴迷围棋的安陵容将话题跑偏到棋谱上。 气的沈眉庄直点着她额头骂她痴儿。 沈眉庄因为繁琐的宫务越来越忙,逐渐没空来见安陵容。 安陵容没了唯一可以请教的围棋老师,又不愿去烦病中的甄嬛,想了好久,厚着脸皮去了咸福宫拜访敬嫔。 为此,还重操女红旧业,为敬嫔绣了一幅《咏梅》挂轴。 冬日没甚景致,安陵容也是不得已才绣了这咏梅。 只见卷轴上红梅点点,褐枝古韵,梅树下方还有一方棋盘小桌,上面摆着几颗黑白棋子。景致稀少,留白甚多,但颇有古韵。 右下角,则是用字帖描了首草书诗词做样子,然后以镀金铜线绣成。 《卜算子·咏梅》 陆游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词是老词,但却有安陵容喜欢的最后两句。 所以绣上。 敬嫔得知安陵容亲自来拜见,倒是没有不喜她家世低微。相反因为前些日子那个插瓶,倒觉她是个雅人。 因此热情叫人引入殿中。 安陵容坐定后,也不攀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开门见山,笑着叫宝娟将《咏梅》挂轴递过去道“敬嫔姐姐,陵容来的唐突,实在是因为妹妹最近新得了一本围棋棋谱,上面有些地方着实难懂,常听眉庄姐姐说敬嫔姐姐棋艺高超,这才厚着脸皮过来请教。这幅挂轴是陵容亲自绣的,算是陵容的一点心意,还望姐姐不吝赐教。” 敬嫔笑着打开卷轴,只见卷轴上的绣工着实精致,活灵活现,远远望去,宛如是真花真树一般,红梅白雪,意境深远。 不禁微赞“妹妹绣工前所未见。这礼太重了。” 安陵容见敬嫔欢喜,忙从宝娟手里拿过那本棋谱,然后笑嘻嘻道“敬嫔姐姐,你喜欢就好,你看这篇棋谱,此白子所放位置……” 宝娟在一旁默默想捂脸。 她家小主,果真如莞常在和沈贵人说的一般,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哎…… 一个下午,安陵容满意而归。 徒留敬嫔一个人在宫中呐呐无言半晌。 她原本恶意揣度着,安常在表面上可能是来跟她学棋的,实则意在巴结。 结果一整个下午过去了。 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她原来真就是一个安常在学围棋的工具人。 安常在那棋谱上密密麻麻全都是有疑问不解之处所做的标记。 她是真奔着把她当女先生用的。 一丁一点的时间都不浪费。 也难怪每次沈贵人跟她提起这安常在,总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晚间,小贵子来报,淳常在和欣常在在路上偶遇钟粹宫的史答应,因为欣常在看不惯其得意张狂的样子,多嘴分辩了几句,就被史答应叫人给送进了慎刑司。 安陵容两世为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宫中有宠无宠之间,当真天地之别。 幸好欣常在是公主生母,太后顾着皇家体面,也不会轻易叫欣常在有事。 果然,稍晚些,小贵子又来报说,太后将欣常在放出了慎刑司加以抚慰,褫夺了史答应的妙音娘子封号,并令其闭门思过半月。 入夜,安陵容将手中书籍合上,坐在窗前幽幽叹气,“史答应如此僭越,却只是闭门思过,夏冬春不过狂妄无礼,却……差点连命都没了。这世间之事,若只如书中一般黑白分明就好了。” 第20章 柔常在 安陵容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宫中却形势骤变。 史答应被太后禁足,皇上与皇后闲谈间,到了翻牌子时刻,一时兴起,便问起了皇后新妃嫔中尚未侍寝之人。 皇后温婉道“除了抱病的莞常在和安常在,倒是还有一位常在尚未侍寝。” “是谁?” “夏氏。” “那个被华妃处置了一丈红的夏氏?一丈红之下,人还没事?” “这也多亏了那抱病的安常在,安常在许是心性单纯,见那夏氏被处置了一丈红后在冷宫孤苦无依,便偷偷着意照顾着,夏氏命大,如今身子竟然已经大安了。她到底只是性子骄纵,无甚过错,经历这一番变故惩戒,臣妾瞧着,人倒比从前更加温顺可人了。绿头牌早就挂上了,皇上若实在少趣,倒不防一见,毕竟您也没废她位份不是?”皇后说着对皇上别有深意的一笑。 皇上与她心照不宣,将碧玺串珠拨了拨,大笑“当真温顺可人?” 皇后点头。 “哈哈,既是皇后的一番心意,那朕就见见。”皇上捏了捏皇后的脸,赞了皇后一句“得汝为贤妻,朕心甚慰。” 夏冬春被收拾妥当抬进了养心殿。 她本就娇俏可人,被皇后着意找人调教过后,更是一颦一笑,媚意天成。 皇帝一夜如何受用,自不必提。 第二日,被赐封号柔。 翊坤宫,华妃摔断了几个玉梳。 在梳妆台前怒道“夏氏那贱人竟然还有复宠的一天?一丈红都打不残她吗?是谁救的?那个迂腐的安氏吗?都是贱人!” 一旁,早早被颂芝赶来救场的曹贵人小心翼翼道“娘娘,安氏是什么身份,她家世低微,做答应时一年年俸也不过30两,就算她想在宫中救人,怕是也使唤不动太医院那些大佛吧。您想想,是谁重新把夏氏的绿头牌挂上的?” “是皇后那个老妇?”华妃冷冷道。 “不错。怕是沈眉庄和富察氏两个人,虽然得宠,但因家世颇高,叫皇后无法完全拉拢,所以才又抬举出来一个夏冬春,况且夏冬春与娘娘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隔阂,皇后收买起来,自然更加放心。” “哼!不过一个包衣佐领生的女儿,以为我年世兰会怕她吗?” 夏冬春被封为柔常在后,重新搬回了延禧宫。 安陵容知道后,自然要去探望一番。 延禧宫怡性轩内。 夏冬春冷冷坐在主位上,眉梢眼角含着一抹冷艳。 便是安陵容来了,神色依然未变。 “夏姐姐消瘦不少。”安陵容道。 倒不是长久未见得出的结论。 而是仅仅短短一月未见,她就消瘦了近乎一半。 且她的消瘦不损容颜,肌肤润泽,格外光彩照人,而且身上微微散发着一股令人有些情动的幽香。 这变化,望着倒似她当年用过的息肌丸能导致的。 这想法一冒头,倒叫安陵容唬了一跳。 息肌丸是皇后曾叫她使过的手段,如今征兆出现在夏冬春身上,怕是她与皇后之间……已经有了纠缠。 “一月不见,姐姐就变的如此美丽,可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妹妹看着好生羡慕,也赏陵容一些使使呗。”安陵容故意调皮试探道。 “你倒不嫌弃平日喝的药苦,还巴巴跟别人求药呢,迟早吃死你!”夏冬春白了她一眼道。 安陵容早免疫了她的毒舌,听了也当没听见,只继续跟她掰扯道“我前几日读汉书,读到汉时有赵飞燕赵合德两位美人,曾用一味名叫息肌丸的灵药,可叫自己变得水润嫩滑,当时还想着叫太医试着制一制,但是读到后来才知道,这息肌丸里还含了一味麝香,用久了可叫女子绝孕,可吓死陵容了,差点就乱用了古方,害了自己呢。姐姐如今被皇上赐了封号,快赏点东西叫我压压惊。” 夏冬春原本听到息肌丸三字就已经竖起了耳朵,最后听到麝香,绝孕四字,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目中流露出一抹怨毒。 “花晴,将皇上赏的月光锦找出来三匹。”夏冬春先是吩咐了一句花晴,然后放下茶碗,对安陵容冷道“东西等会儿给你送过去,滚吧!” 安陵容哼唧一声,见她神色变幻,实在没心情陪自己,只得起身去了。 回到宫里,安陵容才有心思复盘夏冬春的得宠。 她原就奇怪,裴蕴师长开的药方只能治疗夏冬春的皮肉之伤,她怎么突然就治好了残废。 还以为她真的命不该绝。 却不想是搭上了皇后这条暗线。 皇后多神通广大啊。 治个半残废,应是不难。 只是不曾想,夏冬春看着好懂,也开始有了城府,去探望她那么多次,竟然都没发现她跟皇后偷偷连了手。 若非重生后熟知皇后手段,怕也要走了眼,以为此次她得宠是她夏家在背后使力呢。 花晴很快将月光锦送到了乐道堂。 但在安陵容意料之外,夏冬春还赏了她一盒精致首饰,以及一盒金银。 流光溢彩的锦缎;名贵的各式玉簪,宝石耳铛,以及钗钿;还有那心意满满的金银。 可见这赏是用了心的。 安陵容心中暖暖的。 她虽无法预料夏冬春往后会不会真心把她当做朋友,但最起码,如今是对自己真心以待的。 安陵容开心的数着这些金银阿堵物。 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善人,竟然能感动夏冬春这种骄纵之人。 可见伪装单纯善良是条好路。 将金银数好收归小金库,安陵容望着那三匹月光锦陷入了回忆。 当年她得了上好的浮光锦,自己都舍不得用,满心欢喜的送给了甄嬛。 却被甄嬛转手就送给了浣碧一个小丫鬟。 当时她深感受屈。 如今时移世易,这口气依然不能叫她顺心。 她是那种不敢赌人真心的人。 上辈子宽厚如甄嬛和沈眉庄,依旧在背着她时,说她狠毒。 因此,这辈子她绝不会自取其辱,再去送人锦缎。 将月光锦收入库房。 安陵容转而从首饰中选了两副式样普通但有些名贵的耳坠,叫菊青和宝娟分别送与甄嬛和沈眉庄。 第21章 似是故人归 夏冬春服用息肌丸后浑身柔弱无骨,皇上食髓知味,便连着几日叫她侍寝。 但由于夏冬春得知了息肌丸里含有可以叫人绝孕的麝香,便开始逐渐减少用药次数。 皇上不再被那丸药的幽香迷情后,少了趣味,就渐渐的撂开了她。 这日皇上在养心殿批完折子,苏培盛见他无聊,不由建议道“皇上,还是去看柔常在?” 皇上拨了拨碧玺手串,道“这柔常在晚间观来,甚是风情,白天相处起来,却总觉得少了点滋味。” 说着忽然又道“对了,这几日朕去延禧宫,也没听到安常在听曲儿,她如今不爱昆曲了吗?” 苏培盛一愣,不意皇上的话题竟忽然会拐到安常在身上。 但幸好,他总是每隔四五日就例行公事般去问一嘴小贵子和裴太医。 这安常在的日常和身体状态,他还算了如指掌。 因此笑道“皇上,最近安常在可忙的很,怕是没工夫听小曲儿了。” “不许卖关子,她最近到底忙什么呢?”皇上假作不悦道。 “回皇上,最近这安常在啊,忽然迷上了下围棋,正满宫里的拜师呢。前些日子,敬嫔娘娘硬是被她磨着做了三四日的女先生。好不容易等她出了师,又被磨着当陪练。也亏得敬嫔娘娘耐心,不然常在小主可要吃好多次的闭门羹了。” 闻言,皇帝忽然怔怔出神,“这般痴迷吗?” “可不是。安常在本就爱读书,一时在书里得了什么趣儿,总是要拿到现实中,琢磨一番的。依奴才看啊,没个十好几日的,这兴趣怕是很难消下去的。” 皇上垂着眸,拨珠子的手指逐渐缓慢,“她若喜欢,就由着她,对了,朕记得库房有一副玛瑙围棋,你叫小夏子找出来去赏给敬嫔,就说……就说朕闲来无事忽然想起她擅棋,所以赐她。悄悄的,旁的不用提。” “嗻。” 咸福宫,敬嫔悠然的喂着鱼缸里的几只乌龟,一旁的贴身侍女含珠一边给她递饵料,一边道“娘娘,前几日安常在一直在还不觉得,这几日安常在忽然不上门了,倒觉得咱们屋里安静不少。” 敬嫔将手里的饵料撒进鱼缸,神情淡淡的道“有什么安静不安静的,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正说着,忽然外面的小太监刘秀进来禀告道“娘娘,小夏子公公过来了。说是替皇上给您送赏。” 敬嫔微微侧首,手中动作一顿,想了想,道“那先更衣吧。” 刘秀道“娘娘,小夏子公公吩咐了,不可张扬,要您悄悄的领赏。” 敬嫔闻言眉头蹙的更紧了。 皇上向来想不起她,能给她送什么好东西?还悄悄的送。 带着含珠如意走出殿外。 小夏子默默将手中托盘举高,敬嫔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副玛瑙围棋。 盖子打开着,里面的棋子与棋盒质地相同,倒像是同一块玛瑙的不同部分雕刻而成。 贵重倒是极贵重。 但为什么送她这个? 她疑惑就直接问了出来。 小夏子照皇上原话答了。 但深知皇上为人的敬嫔,却一字不信。 皇上小气的很,他的赏,向来只有他真正在意,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才能得到,哪能是那么好拿的? 既送了围棋,想来肯定是与棋有关的原因。 敬嫔略微沉思,忽然眸光一闪。 莫非……她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一直来找自己学棋的安陵容。 神情微变。 怎么可能?因为那个无宠抱病,家世低微,还长的平平无奇的小常在?她有什么地方值得皇上为她如此绕着圈子的打机锋? 小夏子走后,敬嫔抚摸着玛瑙棋盒许久,忽然转头望着殿中一角挂着的那幅《咏梅》挂轴,对一旁如意道“将这挂轴好生收起来吧。” 想来以后会派上大用场,她心道。 围棋学了这几日,安陵容因为记忆甚多东西,颇有些头昏脑涨,所以特特叫小贵子和肃喜去内务府讨来一张躺椅,放在御花园毗邻湖边的偏僻一角。 春来御花园风景如画。 安陵容将鱼竿撑在湖边,自己却在这好春光中将书本盖在身上补觉。 宝娟在一旁轻轻为她打着扇。 一片岁月静好之意。 今日日光甚好,身子好了一些的端妃扶着吉祥慢慢逛着御花园。 为避华妃等生人耳目,她们也只在偏僻处走动。 沿着湖边转过一处茂密的藤蔓花墙,忽然发现远处一个衣着甚是素雅的少女,正姿态娴雅淡然的躺在一张长椅上小眠。 倒是好雅兴。 待她们缓缓走近。 又见少女身边的小宫女轻轻为她打着扇,神情甚为专注和宠溺。少女躺椅前还撑着一根鱼竿,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嘴角擒着笑,正低头恭敬不错眼的盯着湖中鱼线动静。 不需少女特意监看,两个宫人对待自己手头的工作都认真到可以说虔诚。 这般情状,不禁令端妃看的一奇。 她觑着躺椅上少女的衣着头饰,简约到甚至可以称得上廉价。心中略做推断,便已猜测出了安陵容身份。 听说这安常在家世低微,进宫时连一个贴身侍女都未带,日常窘迫可见一斑。 然而这样无权无势的她,究竟又是如何叫这些向来喜欢拜高踩低的奴才俯首帖耳的? 吉祥见她们两人快走近了,宝娟和小贵子还专注的没有察觉她们到来。 不禁轻咳一下提醒。 宝娟一转身,见是端妃娘娘,忙轻轻摇晃安陵容,轻道“小主醒醒。” 小贵子机灵,赶忙提前行礼,替二人掩护。 “奴才延禧宫小贵子参见……” 话未讲完,被端妃轻轻摆手制止道,“起来吧,你们小主睡的正香,何必扰她。” 安陵容重生后一直多梦,见过福子的尸身后,更是常常噩梦缠身。 虽然她一直表现如常,但仍躲不过宝娟宝鹊她们的细心。 因此便时常劝她出来走动。 知她在宫里睡不安稳,还窜度着她来御花园阳光明媚处小眠。 宝娟见她今日睡着后,不再盗汗脸色不好,开心之下这才忽视了端妃的走近到来。 虽然端妃娘娘向来和善,但毕竟是高位妃嫔,她也不想叫端妃娘娘觉得自家小主傲慢无礼。 因此还是决定叫醒熟睡的安陵容。 许是阳光真的能驱散阴霾,梦中,安陵容回到了和甄嬛还在甄府时的那段美好时光。 她伸手接过甄嬛递过来的梅花酥,那梅花酥在甄嬛手里时还是美好的粉色形状,到了她掌心,却忽然成了一颗带着脓血的怨毒眼珠。 “啊!” 安陵容捂着心脏猛然坐起身,一时间恍惚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她面色苍白凄楚,望之令人感到一种破碎的美丽。 端妃怔怔望着她的脸,不知为何,好似从她陌生的脸上看到了……一个故人。 第22章 莞贵人 “小主,这是端妃娘娘。”宝娟也顾不上询问安陵容又梦到了什么。见她醒来,赶紧提醒。 安陵容神志还在,扶着宝娟强自镇定的蹲下行礼,“嫔妾延禧宫常在安氏拜见端妃娘娘,娘娘万安。”宝娟跟随其后。 端妃亲自扶起她。 见她脚边掉着一本围棋棋谱,便亲切笑道“安常在喜欢围棋?” 小贵子伶俐的帮忙捡起,奉在身侧。 安陵容接过,略略一笑,“不过无聊时打发一下时间罢了。” 端妃道“我也爱下围棋,若你不嫌我病体沉疴过了病气给你,有时间倒可找我切磋一番。” 安陵容受宠若惊。 忙道“嫔妾若有福气与娘娘切磋,那是三生有幸,何来嫌弃之谈?倒是娘娘若不嫌陵容臭棋篓子,陵容就该偷笑了。” “那便约好了。一定要来啊。” 端妃费神嘱托两句,顿时没了力气,娇喘微微,轻咳不止,吉祥忙替她告辞。 待两人走远,端妃回过力气,吉祥才缓缓问道“娘娘,安氏不过小小常在,连封号都没有,您为何对她刮目相看?还请她去咱们宫里下棋?” 端妃轻咳一声,才幽幽道“难道你不觉得她的神情,一颦一笑,很像一个故人吗?” “故人?”吉祥疑惑,仔细去回想那安常在的一举一动,然后不确定道“娘娘,奴婢只觉得她好生熟悉亲切,但是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她像谁?” “看不出来么?连你一个随我在潜邸多年的老人都这么讲,那合宫上下,能感觉到她神奇之处的,便只剩下三个人了。”端妃微微笑道。 说话间忽然想到,皇上因为安氏的几个插瓶,就叫她在未侍寝之时,违背祖制晋封为常在,也难说不是因为皇上已经发现了,安氏神似他的发妻……纯元皇后。 又想到假若皇上已经见过安氏,竟还能忍住不叫她直接侍寝,假装漠不关心,瞒着六宫陪他做戏……若事实当真如此……她不免感到心惊。 之后又是狂喜。 “呵!”端妃走着走着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华妃那般骄横的一个人,以为自己能永远霸着皇上,却不知枕边人早已开始与她同床异梦。 多么可笑。 湖边不远处的角楼里,皇上将手中的千里镜放下,然后道“苏培盛,你做的不错。端妃没有发现你叫人引她出门吧。” 苏培盛在一侧越发心惊,他以为皇上对安常在顶多好奇,没想到竟不惜引出病体沉疴、弱不禁风的端妃来帮他验证心中所思。 是的,他已经猜到皇上在安常在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只是一直不敢想,毕竟那位可是皇上心中,永远不可言说的痛。 “谢皇上夸奖。皇上开心,奴才做什么都值了。” “朕瞧端妃神色,也发现了安氏的不同。安氏平时说话倒也不显,无意识的沉默和下意识的惶恐无助却像极了……。”朕的宛宛。 她虽不似以前那般喜爱歌舞,但却仍如以往那般会忽然沉醉于一个爱好,无法自拔。 皇上将千里镜扔给苏培盛,然后道“找人瞧着安氏,不许叫人冲撞了。记得悄悄的。” “嗻。” 苏培盛很快找人安排好。 见皇上心情极好,便又劝着皇上在园子里逛逛。 有意无意的,便领着皇上往碎玉轩附近逛去。 七八日后,安陵容在延禧宫里听说,皇帝忽然染了风寒,病了。 众妃嫔侍疾,沈眉庄忙前忙后。 安陵容没有侍寝,自然不能前去侍疾。 但是微觉奇怪,听沈眉庄说,皇上是因为下大雨到御花园逛园子才病的。 华妃都不免以为是御花园什么花啊草啊的成了精,勾了皇上魂儿。 安陵容算算时间,这风寒是在甄嬛于御花园偶遇皇上,骤然获宠之前。 心中思量,或许御花园真正成了精的不是花儿草儿,而是容色倾城的甄嬛。 果然没多久,甄嬛在御花园被解了禁足的史答应冲撞,还恰巧被皇上撞见。 皇上当场升了甄嬛为贵人,并赏赐无数。 安陵容得了消息。 这是甄嬛大喜的日子,她不愿缺席。 便特意询问裴蕴,自己的病是否会对旁的病人有所妨碍。 得了裴蕴准话,大体无碍时,才携着宝娟菊青去了咸福宫,与沈眉庄一起到碎玉轩为甄嬛恭贺道喜。 甄嬛升了贵人,人逢喜事,神采奕奕。 见沈眉庄与安陵容一道来为她贺喜,更是喜不自胜。 虽与安陵容日日互通消息,到底许久未见,拉着安陵容左看右看,不时问她“陵容你身子可大好了?怎么面色还是如此苍白?咱们姐妹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安陵容微微一笑,道“姐姐,我已经好多了,平日也常往外跑,只是怕咱们的病互相纠缠,才一直不敢来碎玉轩。今日我特地询问了裴太医,他说无碍,我才来的。” 沈眉庄不客气的自己落了座,道“嬛儿,你不用担心这个皮猴,她前些日子常常往咸福宫跑,腿脚利索的很。难为敬嫔娘娘温厚,才生受了她五六日的胡搅蛮缠。” 甄嬛拉着安陵容坐下,笑着道“可是为了围棋那事?” “可不是么。”沈眉庄道,“亏得她见我忙的实在腾不开手,才去烦了敬嫔娘娘,不然我这耳朵也要起茧子了。” 甄嬛摸摸安陵容的手,颇为感慨道“养病喝药有多无趣,我是知道的,陵容能找些消遣很好。”说着又转头去打趣沈眉庄道“眉姐姐你干嘛要打击她,你再这样,在陵容心中的排名这个月又要落在我之后了。” 沈眉庄微微侧脸,酸道“陵容对你偏心,我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梅花插瓶是你第一个有的,海棠酥也是你第一个吃到的。” 安陵容假装委屈道“可是眉姐姐,我几乎日日都去咸福宫陪你说话呀,难道善解人意的陵容本人还不及那些外物吗?” “几日不见,越发能说会道了。好好好,是我说错了总成了吧。”沈眉庄宠溺道,虽说安陵容有时候是去拜访敬嫔顺道陪了她说话,但总归时时记挂着她就是了。 她才不会说后来的杏花插瓶,桃花插瓶……各种插瓶都叫她挺满意呢。 甄嬛在一旁笑望她们拌嘴,觉得有趣极了。 第23章 惊魂 三人说话间,浣碧来报,温实初温太医来为甄嬛请平安脉。 甄嬛将人请进正厅,并未避讳沈眉庄和安陵容二人。 温实初替她把了脉,道“小主,仍是按之前的药方煎服即可。” 甄嬛点头。 温实初正待退下,甄嬛却忽然又唤住了他,“温大人且慢走。” “小主还有何吩咐?”温实初闻言,低着头,恭敬转身。 甄嬛望向安陵容,试探道“陵容,温大人医术颇高,我瞧你面色苍白,看着身子仍是没有大好的样子,不如也请温大人帮你看看脉?” 沈眉庄也关心道“是啊,陵容,虽然皇后已经为你指了专门的太医,但是多一个太医诊治,总归对你有益。” 安陵容闻言微微一笑,很是享受甄嬛与沈眉庄对她的贴心关照,顺从的将手腕朝温实初伸出,“听二位姐姐的,那就麻烦温大人了。” 温实初自然不会不从。 将二指轻轻按在安陵容脉门上,探听许久,面上忽然一抹奇异神色一闪而过。 甄嬛与沈眉庄见他探听许久,沉默不语,不禁有些担忧。 “可是有什么不对?”甄嬛率先开口问道。 “安小主,还请换右手。” 安陵容依言伸出右手,温实初再次细细把过,才缓缓道“敢问安小主宫里是哪位太医服侍平安脉?” “裴蕴裴太医。” “那么,裴太医给小主探得何种脉象?”温实初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裴太医讲,我脉象一日比一日强劲有力了。”安陵容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道。 “那么,微臣也是此种结论。”温实初收回手,抬头也轻轻笑道。 温实初讲话向来不会如此云里雾里,但他既然选择如此讲话,那么一定有他的不能言说的道理。 甄嬛和沈眉庄对视一眼,见安陵容笑的单纯,默契的选择了转移话题。 送走温实初,几人又闲聊几句,安陵容方告辞回宫。 待走出碎玉轩很远,安陵容才缓缓收起笑颜,目中流露出一抹疑惑。 温实初替她诊脉的时候,神色分明有异,最后却又选择了隐瞒不发。 难道她的脉象当真不好? 安陵容怔怔出神。 会是裴蕴做的吗?还是宝娟,或者肃喜? 为着什么? 她目光扫过宝娟,宝娟见她神色有异,温声上前道“小主,可是有什么不适?” 安陵容微微摇头,轻问,“我那围棋棋谱,昨日被莺儿不小心泼了茶水,今晨可晾干了?” 宝娟不意她是因为这件事出神,失笑道“小主放心,晨起莺儿就将书从院子里收回来了,虽然表面有些皱,但万幸您的批注没有沾湿,字迹还算清晰。” 安陵容展颜点头道“那便好。” 总归甄嬛不会害她,若她脉象当真有妨碍,一定会通知她吧。安陵容心道。 碎玉轩,直到安陵容走后许久,甄嬛和沈眉庄才又将温实初请回叙话。 “温大人,现在你可以讲实话了,安小主的脉象到底有什么不对之处?” 温实初望着二人叹了口气,“回二位小主,安小主的脉象,似乎是中了惊魂之毒的症状。” “什么惊魂?” “你且细说!” 甄嬛与沈眉庄一起问道。 安陵容一直面无血色,她们原也只是怀疑,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中毒。 “微臣也只是怀疑。此毒是古方禁药,若要确认还需银针探脉,闻血尝味。” “陵容胆子小,如此做怕是会吓坏她。深宫污秽,我实在不愿她也失去赤子之心。”沈眉庄道。 “可还有旁的方法确认是此毒?”甄嬛道。 “旁的方法么……可以询问安小主身边服侍之人,问安小主是否夜晚极难成眠,夜夜惊梦。”温实初沉吟着道。 此事不难,甄嬛与沈眉庄对视一眼,两人都瞬间想到了菊青。 沈眉庄思虑较多,不免多问一句,“那这惊魂之毒,可对身体有很大妨碍?” “微量只能使人夜间多梦,若服食过多,可能会混淆现实和梦境,时日久了,身子也会渐渐被拖垮。” “那陵容现在中毒可深?”沈眉庄面上忧心忡忡。 “回小主,依微臣所探脉象,若证实为惊魂的话,中毒并不深,但奇怪之处却在于,安小主的面色,倒像是夜夜不得安寝的样子。” 甄嬛聪颖敏慧,猜测道“莫非是因为陵容每日梦到的,都是那日和我在御花园井里看到的东西?所以才比正常人要严重的多。” 温实初一愣,遂道“也不无可能。” “那这毒可能解?”沈眉庄蹙眉,不管什么微量多量,吃了毒药总归是对身体无益吧。 “这便是微臣当着安小主面不愿道出真话的原因了,此毒乃古方禁药,微臣也只是偶然得见病例症状,连方子都未曾见过,又何谈去配置解药呢?如此无解之事,与其叫安小主知道后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隐瞒下来,叫病人安心。” 沈眉庄颓然后坐,有些不愿相信。 甄嬛见状,默默示意浣碧,叫她送温实初出门。 沈眉庄沉默许久,才道“嬛儿,我总疑心,陵容是因为我才被人毒害。你也知道,她向来不争圣宠,与后宫众人并无威胁,而自我们入宫,我们三人时时一处,大家纵不言明,也视我们三人为一党,我正得宠,你身边又有贴身心腹,她们一时对付不了我们,便对陵容下手也未可知。” 甄嬛见她隐约有些颓丧,不免激励她道“眉姐姐何出此言,纵然你不得宠,我貌不出众,旁人就不害我们了吗?况陵容受你我庇护,既享得了荣华,又如何受不得连累?若姐姐无论如何都心有愧疚,那我们往后就多多补偿她便是,想来陵容也会理解你我的身不由己。且,我们还未找菊青确认,她也不一定就真的中了此毒。” 最后一句说的底气不足,两人皆不是无智之人,安陵容身子累月不见好,又怎么可能不是中毒? 话分两头。 安陵容回到延禧宫仍旧过着自己的平淡日子,菊青也如往常一般总到碎玉轩和咸福宫送些新式糕点。 安陵容等了几日,并不见甄嬛有来提醒她关于她脉象上的一二异常。 便忖度着兴许是自己大惊小怪。 她轻轻翻过一页诗词。 心道,再退一万步讲,她是重生之人,多活的每一日都是上苍恩赐,多一日少一日的,并不能减少她每时每刻所能感知到的幸福喜悦。 更何况,每当夜幕降临,活着不如离去。 第24章 任重 这几日,安陵容夜间被余莺儿的冤魂日日入梦,白日里不免对她意识过剩几分。 许是意识过剩,常见做完了活计的余莺儿在殿内发呆。 有时是擦着古瓶发呆,有时是奉茶时走神。 安陵容着实不愿再见自己的宝贝古籍被她戕害,只得合起书,无奈开口问她,“莺儿,你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说来。”只要不再坏我书籍,我一定鼎力相助。安陵容心道。 余莺儿犹豫半刻,心里实在藏不住事。 也顾不得宝娟菊青在侧。便开口道“小主,我从前在倚梅园做宫女时,其实与史答应,不,如今该叫她史官女子了,我与她是同乡,我们两个其实相识多年。她前几日冲撞了莞贵人,被皇上贬了位份,还送进了偏僻无人的宫殿居住,如今落魄又被宫人处处轻贱,过的实在不好。小主,我知她从前嚣张跋扈,落得如今下场也算罪有应得,但我们毕竟同乡一场,前几日她叫身边的宫女花穗来求我,叫我帮她。小主与莞贵人交好,我实在不知该不该帮她?” 安陵容一怔,若非她提起史官女子,她差点要忘记从前余莺儿给甄嬛下毒的事情了。 如今算算时间……倒是不得不提前做打算了。 今生她尝过了被冤魂日日入梦的滋味,可不愿再手沾一丝一毫的血腥。 安陵容想着,便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只是冲撞了莞姐姐,却没有对莞姐姐有实际的伤害,若将人逼入绝境,也有损 阴德,不如你去陪她几天,耐心开导她向善,顺便拿些金银,叫她过几天安生日子。银子从我的库房里取,宝娟,你带着莺儿去开库房,需要多少银钱,叫莺儿估摸着算算。” 说着转头去看宝娟。 宝娟欲言又止,有心说那史官女子是活该,但又知安陵容心善,无奈只得狠狠剜了余莺儿一眼,埋怨她多事。 余莺儿被瞪,心里却不以为然。 小主纯善,她是耳濡目染,才想做这个好人罢了。 更何况,史官女子从前便处处不如她,走了狗屎运才当了一段时间的皇帝宠妃,如今落魄,不正是施点恩惠叫她对自己俯首帖耳的好机会吗? 余莺儿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总觉得沈贵人、莞贵人得宠这么久,都不知道帮帮自家小主,可见做人不够真心,若她能暗中收服了这史官女子,以后就算小主被自己的好姐姐们当了挡箭牌,总算身后还有个顺手就可以拿来用的史挡箭牌。 她来延禧宫多日,真真觉得比从前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快活,因此是挖空了心思的为安陵容打算。 在她眼中,宝娟与剪秋私下接触过,是皇后的线人;宝鹊不中用;菊青是莞贵人的线人;肃喜是华妃的线人;小贵子常找苏培盛回话,是苏培盛的线人;只有她自己一个,真心替安陵容着想。 是安陵容的自己人。 安陵容自然不知道余莺儿日常闲着没事都在思量这些东西,若是知道了,怕也只会觉得她赤诚可爱。 乐道堂除了深觉自己背负着重大使命的余莺儿日日脚不沾地。 宝鹊依旧每日乐此不疲的做着自己的耳报神。 一时是莞贵人病愈可以侍寝啦,一时又是莞贵人被赐浴汤泉行宫啦,再不就是皇上赏了莞贵人椒房恩宠啦,或者莞贵人连续七日受皇上独宠啦…… 小嘴一刻不停,叽叽喳喳的宛如一只会唱歌的小黄雀。 安陵容每每侧耳倾听,都害怕她说的太快,一口气喘不过来。 总要在她讲完,适时的赏她一碗茶水润润嗓子。 甄嬛侍寝后,在皇后宫中如何与华妃等人争锋,安陵容一个抱病之人是不知道的,总归明枪暗箭,叫人不得安生罢了。 这日沈眉庄郁郁前来延禧宫。 与安陵容叙话时,难免不经意提到甄嬛的盛宠。 安陵容忽然想起,前世似乎也有这么一遭,具体什么时候来找她寻求安慰的,她记不清了。 总归是在皇帝对她,与对甄嬛之间,感受到了温度差,才郁郁寡欢。 “这几日宫里都为嬛儿独宠吵翻了天,你这里倒清净。”沈眉庄强打起精神道。 安陵容将手中的诗词合上,笑着道“眉姐姐可是吃了莞姐姐的醋,来找陵容求安慰的?可惜呢,陵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亦不能帮姐姐分辨,皇上到底是今日宠爱你多一些,还是明日宠爱莞姐姐多一些呢。” “你这妮子。镇日里不知好好养病,反而学别人牙尖嘴利,真是找打。”沈眉庄被戳破心思,假作嗔怒道。 “陵容皮厚,姐姐可仔细着手,刚做好的指甲,别给打坏了,回去该心疼了。”安陵容伸手握住她的手,又嘴贱的打趣一句,才郑重道“眉姐姐,咱们应该庆幸,幸好得宠的是莞姐姐,而不是旁的人。旁人得宠会来害咱们,可莞姐姐她不会。” 此话正正说到了沈眉庄心里去。 她本就不是真的看不得甄嬛得宠,只是心中略略失落罢了。 如今被安陵容耐心开导,又想到她所中之毒,心中一软,轻拍她手背道“陵容,你也要好好的,我们三人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我对你和嬛儿之心,从来一般无二,即便你无宠,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你信我。” 安陵容两世为人,第一次听她说出如此交心之语,不免心情复杂。 前世费尽心机不能叫人多偏爱自己一分,这一世,她不求不念不期待时,倒遍地花开,人人都肯多看她一眼了。 怪道《增广贤文》里讲,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沈眉庄许是真的被她安慰到了,回宫后,频频派采星给她送来好吃的好玩的,以及各种书籍古篇,首饰衣物。 安陵容心境变化,对首饰衣物之类的东西虽然早已失去兴趣,但既然是沈眉庄的一片心意,她又怎会扫兴拒绝。 也是如今才懂,无论是施舍也好,是关爱也罢,好意就是好意,送出去的那一刻,总是包含着人的几分真心的。 第25章 翊坤宫 这几日采星往延禧宫跑的太勤,安陵容难免知道了沈眉庄的近况。 因为甄嬛盛宠,华妃一时间动不得皇帝心尖上的人,转手便开始对付更碍她眼的沈眉庄。 沈眉庄虽不像甄嬛一般盛宠,但皇帝许她参与宫务,以后势必是一心腹大患。 于是华妃以教导她学习六宫事务为由,开始日日将她留在翊坤宫磋磨。 采星絮絮讲着华妃的手段,忍不住替自家小主打抱不平。 待她走后,安陵容盯着自己手中的古籍怔怔出神,心道,最近的这些古籍,都是眉姐姐送的呢? 安陵容叹口气,哎,自己的确不是个好人啊。 只因为从前沈眉庄背地说她行事狠辣,这些日子她便故意对沈眉庄可能要经历的劫难视而不见、装聋作哑。 然而这一世的沈眉庄,终究没有对不起她。 她甚至待她如甄嬛一般宠溺。 罢。 安陵容合上手中古籍,朝外唤道“菊青!” 菊青听到她声音,忙放下手中活计奔了进来,“小主唤我?可是肚子饿了?” 安陵容朝窗外看了看天色,才吩咐道“去做一碟玫瑰酥、一碟芙蓉糕出来,尽快。顺便帮我把莺儿唤进来。” “是,小主。”菊青快步出去忙活了。 晚膳后,沈眉庄再次被华妃传唤到了翊坤宫学习宫务。 看的是一堆杂七杂八的账本,上面的字又密又小,本就费神,华妃还偏偏又叫熄灭了几盏灯。 好不容易抄录完一份,拿给华妃过目,华妃却道“沈贵人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的这字写的这么乱?” 虽知她是故意诘难,但沈眉庄毕竟位份低,也只好示弱道“烛火太暗了,嫔妾实在看不清楚,还请娘娘见谅。”说着微微一礼。 隔着珠帘,看不清华妃神色,只听她慵懒的声音道“你自己抄的账簿,自然知道宫中开销庞大,本宫身为众妃之首,不得不做节俭表率。况且本宫听闻,若写的真好,摸黑也能字字娟秀。贵人的托词未免牵强了点。” 颂芝在旁轻轻忍住嘲讽笑意。 沈眉庄人在屋檐下,只得低头揣摩着珠帘后那抹丽影的意思,道“那、那嫔妾再去抄录一份?” “你抄去吧,本宫打个盹儿。”华妃应允的声音传出,继而又道“颂芝,宫里太亮了,再去灭两盏灯。” “是。” 沈眉庄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正待往桌边去重新抄录。 忽然一个小宫女从殿外跑了进来,向华妃道“娘娘,宫外延禧宫安常在,携肃喜前来拜访。” “安氏?她来做什么?本宫没”空见她。华妃本欲直接叫人撵走,忽然瞧见一旁低眉顺眼装鹌鹑的沈眉庄,心念电转,不禁乐了,“哦~~,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本宫说呢,那个迂腐的安氏向来只爱读书,今儿个怎么想起到本宫这里串门了。” “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呐。”华妃将姐妹情深几字声调拉长。 沈眉庄下意识觉得她要不说好话了。果然立刻就听她戏谑道“不过本宫很是好奇呢,要说,安氏家世低微,本不配跟沈贵人你做姐妹的,本宫记得你从小到大的好姐妹不应该是那个甄氏吗?怎么今日倒不是她来为你解围?莫不是因为正沉浸在皇上的宠爱里,压根没记起你这号人吧。” 沈眉庄一窒,这几日嬛儿确实圣眷正浓。 华妃此话正正扎在她心上。 但她本不是那种喜欢妒忌之人,嬛儿能有此福分,也是造化。只是如今,华妃将得意的嬛儿与无宠的陵容对她的关心在意,摆在明面上做了个对比,即便知晓华妃意在离间,心中也难免开始不舒服起来。 华妃很开心的看到她陷入挣扎沉思。 一时不能叫这甄嬛与沈眉庄生了龃龉,多来几次,她就不信,她们还能要好如初。 华妃朝颂芝使了个眼色,然后笑道“安常在既然有心来翊坤宫侍奉,还不好生请进来。” 芝领命而去。 沈眉庄一时间有些惶惶,既担心陵容进来后还不知要受何种磋磨,又感激她明知此行煎熬,还毅然决定要进来陪自己受苦。 安陵容来翊坤宫带着的当然不止肃喜一人,还有宝娟,只不过为了叫华妃见自己,才叫人通报时特意将肃喜的名字带上。 她和宝娟肃喜在翊坤宫外等了一会。 不见人来传进。 肃喜不愿她久站,就自告奋勇要进去找人通融一番。 安陵容自然知道他是要进去跟华妃的心腹通气,只是她并无害人之心,因此也由着他去。 若能让华妃格外开恩见自己一面,她自然能叫华妃一直让她长伴沈眉庄左右。 如此,兴许就能帮助沈眉庄躲过溺水之劫了吧。 肃喜进去没多久,就随着周宁海出来迎安陵容了。 安陵容朝肃喜赞许一笑。 肃喜瞬间躬着的背都稍稍抬高了些。 这一刻,他觉得安陵容应该是看重他多过小贵子的。 虽然他是华妃的人,但如果能得安陵容这般“品性温婉”之人高看一眼,任谁也不会心无波澜吧。 周宁海引着安陵容走进了内殿。 见颂芝出来接人,就带着肃喜退下了。 走进殿内,先是看到了正在抄录着什么的沈眉庄。 两人目光短暂交接。 安陵容继续上前。 一个珠帘隔断了一个稍间。 稍间内,一个装饰华美精致的寝榻上,一个紫衣丽影慵懒的支颐侧躺着。 榻前,有宫女打着扇,有宫女奉着茶,还有宫女轻轻为她捏着小腿。 她一如从前般凤仪万千。 是安陵容前世即便得宠后也模仿不了的盛势奢靡。 “嫔妾延禧宫常在安氏拜见华妃娘娘,娘娘万安。”安陵容稳稳一礼。 华妃声音中带着一抹奇怪笑意,“你不在你的乐道堂安心的读你的围棋诗书,跑本宫这儿做什么?” 华妃并无一丝一毫想隐藏自己洞悉乐道堂一举一动的想法,与其说是不屑,倒不如说根本没有将安陵容放在眼里。 安陵容只当不知,甜甜一笑,道“娘娘,您从前送了嫔妾肃喜,他虽沉默寡言,但办事牢靠,嫔妾一直想谢恩来着,哪知最近病情反……不……最近忽然被那围棋棋谱迷住了眼,一时间……一时间难以成行。最近又听闻眉姐姐常来娘娘宫里学习宫务,嫔妾左右无事,便想着来陪陪她。” 华妃一愣,不想安陵容竟能一句客套话不讲,直奔主题。 倒叫她微微措手不及。 安陵容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本是想措辞一下的,但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增广贤文》里的一句话。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既然想维持单纯善良的秉性,又怎能厚此薄彼,玩弄话术,独独对华妃花言巧语、不尽不实呢? 第26章 局起 “哼,本宫不喜嘈杂。你既与沈贵人姐妹情深,那看完她就去翊坤宫外候着吧。”华妃自然不会因为安陵容诚实,就给她一个小小常在面子。 她叫安陵容进来本就是为了折辱沈眉庄,想着如果她是来巴结奉承自己的,那就自己受用着,叫沈眉庄在一旁更加心焦。 哪想,安陵容进来就说是来陪沈眉庄的。 那她自然要反其道而行,就不叫这迂腐的安氏得偿所愿。 一想到,她跟沈眉庄两个,一会有可能在她面前表演姐妹情深,一张桌子前眉来眼去,心中就觉得恶心膈应的紧。 要吐了。 还是叫这安氏到翊坤宫外吹吹冷风,叫她那愚蠢迂腐的脑子清醒清醒,好知道在这宫里,究竟应该抱谁大腿,才能保她平安。 安陵容自然不会当场就去违逆华妃的意思,凡事都要循序渐进。 况且她本意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行动合理。 闲着无事想来翊坤宫陪陪小姐妹,却被华妃娘娘赶到了翊坤宫外吹冷风,总比莫名其妙一直到翊坤宫外接沈眉庄,要显得合理多吧。 前者发乎情,止乎礼义;后者则叫人觉得意在指责翊坤宫娘娘对沈贵人居心叵测。 “不敢扰了娘娘清净,那嫔妾在宫外候着便是。”说着自然的走至沈眉庄身边,将糕点递给一旁的采月道“这是菊青新做的糕点,姐姐要是抄书饿了,可以叫她尝尝。” “是。” 然后又对沈眉庄道“眉姐姐慢慢抄录,陵容带了古籍宫灯,待姐姐抄完,我们缓缓归去。” 沈眉庄笑着点头。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中暖乎乎的,此刻抄书都倍感精神。 珠帘后的华妃咬了咬后槽牙,然后狠狠瞪了一眼颂芝。 颂芝唬了一跳,心知方才传错了话,若非现在还有外人在,她一定马上跪地求饶,自扇耳光了。 对肃喜也暗暗埋怨上了。 都怪那奴才,来时说什么安常在带了精致点心特来献给华妃娘娘。 从前因为沈眉庄喜爱菊花,她在御花园误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现在又因为这糕点…… 颂芝是有苦难言,都怪这安常在是个榆木疙瘩,她脑子根本不懂变通呀。 哪个正常人带了糕点去旁人宫殿,不是献给主人,而是带给在主人宫殿做客的客人的。 她们翊坤宫是会饿死沈贵人还是怎么着? 等安陵容被送出了翊坤宫,颂芝笑着出了稍间。 然后贴心的从采月手里接过食盒,笑道“安常在对沈贵人倒是一片真心,叫人羡慕。贵人抄录许久,想必也确实饿了,奴婢帮贵人将点心摆出来吧。” 沈眉庄眉头微蹙,不知她忽然又要作何妖。 就见颂芝曲着兰花指,从食盒里拿出一碟精致的玫瑰形糕点,然后故作不小心的扔在地上,接着大叫一声“哎呀,奴婢不小心,望贵人恕罪。还好,这盒子里有旁的备用点心。” 再拿起一碟芙蓉糕,手微一抖,再次将点心扔到地上,“贵人恕罪,奴婢今日手疼,实在不是故意的。” “啊,到给娘娘捶腿的时间了。”颂芝说着,一脚踩过地上的点心,往里间去了。 沈眉庄瞧着那两碟被糟蹋到不成样子的点心,深吸了口气,然后继续垂目抄录账本。 华妃见她忍气吞声,不免得意,微勾了勾唇角。 皇上再看重,不还是要在她面前俯首帖耳吗?哼! 一时间宫殿内落针可闻,华妃宫里的宫人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将地上的碎碟子和糕点收拾干净,然后悄悄退走。 半个时辰后,华妃对颂芝微微示意。 颂芝便找人拿梯子从宫墙上方朝外观望,却发现翊坤宫外,安陵容正静静的坐在台阶上读书,一旁,宝娟为她提着灯,肃喜则在街道上为她们守着夜。 三人不骄不躁,仿佛将翊坤宫前当成了什么风水宝地一般,死守不退。 颂芝回报给华妃知晓后,华妃只得隐忍不发。 今晚本是要叫这沈眉庄命丧黄泉之日,偏安氏这迂腐的小常在要来碍事。 望望时辰还早,华妃只好再打个盹儿。 安陵容在宫外等了许久,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华妃仍是不放沈眉庄离去。 不免开始细细推算起日子来。 忽然她抬眸,心道“难不成,今日便是那千鲤池之局?” 虽无法确切推断,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宝娟,更深露重,恐眉姐姐出来时着凉,这里离咸福宫近,你去咸福宫帮我们取两件斗篷吧。” 宝娟本想叫肃喜去,但近日华妃正在为难沈眉庄,存菊堂众人正群情激奋,肃喜又出身翊坤宫,只怕采星她们不肯轻易信任,只得自己跑腿。 宝娟离去不久,翊坤宫忽然开了大门。 安陵容被颂芝再次引进内殿,“安小主,娘娘想着宫外寒冷,特让奴婢迎您进殿等待沈贵人呢。” “娘娘仁慈待人。陵容感激不尽。”安陵容甜甜一笑,眸中不带丝毫怀疑。 等进了内殿,华妃道“安氏,本宫念你诚恳待人,你便在这宫里坐等沈贵人吧。” 安陵容对沈眉庄微微一笑,开心道“多谢娘娘。” 颂芝请她坐下,肃喜则被留在了殿外。 安陵容左右无事,就将手中古籍打开,接着看起来。 华妃在里间默默审视安陵容其人,她迂腐,愚善,即使夏冬春、史官女子之流向她求助,她也不计前嫌、垂手相助。不在乎得失,不在意荣辱。即便在宫中偶尔生活拮据,亦安贫乐道,波澜不惊。 若非她相貌平平,家世不显,光凭这份气度,也必会叫她在皇上心里占得一席之地吧。 华妃心中冷冷思量,这种人,若不能叫她为己所用,便只好请她赶紧消失了。 省的一天天的碍她眼。 总归人已经到了自己殿里。 华妃还有些好奇,这安氏是不是表里如一的对万事万物都虚怀若谷。 于是笑道“安氏,本宫听闻,你在延禧宫常爱听昆曲,擅听者必擅唱,本宫刚好因为你的沈姐姐困倦不堪,姐姐有事妹妹服其劳,不如你来替你的沈姐姐唱几曲,为本宫解解闷儿吧。” 第27章 汉武故事 安陵容闻言,合上手中古籍,将书籍封面抚平,工整放在桌面上。 才起身笑道“娘娘,若是陵容为您献上一曲,叫您满意了,那今日眉姐姐的宫务可算学完了?” 沈眉庄望着起身的少女,不禁微微一窒。 何至于此?大家同为妃嫔,如何将人当做戏子轻贱? 正要上前分辩两句,却被陵容含笑制止道“眉姐姐亦懂品鉴词曲,娘娘不如叫她与您一同鉴赏?” 华妃望着沈眉庄脸上屈辱的神色,笑道“甚好。那沈贵人便与本宫一同品鉴品鉴安常在的昆曲。颂芝,赐座。” 有宫人将碧绿珠帘轻轻挂起,然后在华妃榻边摆上一张紫檀木椅。 安陵容眸中带着安抚之色,轻轻将浑身僵硬的沈眉庄扶过去,请她坐下。 然后立于寝殿中央,开始咿咿呀呀的轻轻哼唱。 沈眉庄面色难看。 华妃唇角带着一抹戏谑得意,颂芝拿帕子微遮唇角,脸上的讥讽不屑几欲化为实质。 除了转头不忍再看的采月,其余众人,神色亦是鄙夷又复杂。 安陵容却逐渐视而不见。 她有时偶尔会恍惚,沈眉庄会在好好跟她说话时忽然变作索命的修罗,菊青奉茶时偶尔双手苍白如枯骨,还有宝娟,她温柔笑望自己时,双眸偶尔会空洞着留出血泪。 从前她们的“宝相”只会夜夜入她之梦,叫她心悸惶恐;如今大白天的竟也偶尔敢显现于人前。 安陵容苦笑。 目光从“沈眉庄那凌乱的湿发上”逐渐移动到华妃娘娘那鲜活鄙夷的笑靥上,口中昆曲,亦唱的越发虔诚与恭敬。 梦境与现实变幻间,谁人可知,被人轻贱也是一种恩赐与富足。 然而她唱的越虔诚,众人却越感觉,她唱念的倒不似昆曲,而似那往生之佛经。 寝榻上的华妃起先不觉有异,听的倒颇有兴致。 然而待那小常在张着一双干净而又虔诚的眸子甜甜笑望她时,却又莫名叫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这小常在衷心侍奉的神明。 荒唐! 华妃忽然觉得这安氏有些邪门。怎的会对折辱自己的人露出这般神色,要么是脑子有问题,要么其实是个疯子。 “别唱了,聒噪的很。本宫今日也累了,你们都跪安吧。”华妃又忍耐一时半刻,才烦躁的叫停。她想着对周宁海他们的安排估计也都差不多了,便不再刻意留人。 沈眉庄对着华妃微微一礼,便起身拉着还在怔愣发呆的安陵容出了翊坤宫。 到了宫外很远,沈眉庄才站定对安陵容放缓了声音道“陵容,你怎么忽然来了翊坤宫,华妃凶悍,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安陵容笑道“眉姐姐,你担心我,我亦如是。莞姐姐如今腾不开手,我更要替她多护着你些。”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边流苏,安陵容忽然觉得很神奇,为何此刻沈眉庄的衣饰妆发都鲜红如初,脸色肤色却能和那落井的福子一般,呈现出诡异的灰白色调。 “你呀。莫非是在宫里呆的无聊了。忽然想见识见识华妃宫里的奢靡富贵?”沈眉庄点点她额头,又接着道,“我知道你最近在读《汉武故事》,是不是正好读到了金屋藏娇这一典故?” “知我者,眉姐姐也。”安陵容笑。沈眉庄不愧是与她相处日久,连她这点顺带的小心思都猜的一清二楚,“姐姐,陵容今日见过华妃娘娘的寝宫,方知陈皇后居所的富丽堂皇四字,诚不欺我。” 正说着,宝娟抱着两件斗篷,从远处奔来。 “沈贵人吉祥。小主,可叫我好找,问了翊坤宫外的侍卫才知道,你们往这边说话来了。” 宝娟将手中一件红色的斗篷递给采月,又将另一件粉色的斗篷披在安陵容身上。 两人未走多远,华妃宫里的颂芝追出来道“两位小主,脚程好快。我们娘娘说,徽州新到了几块好墨,叫两位小主回去拿呢。” 两人想了想,分别指了远远跟着的小施和肃喜去。 “哦,对了,娘娘说安小主的昆曲唱的好,要赏您,您再另多派个人去拿赏吧。”颂芝见状又道。 安陵容便对宝娟点了点头。 黑漆漆的宫道上便只剩下沈眉庄、安陵容和提着一盏宫灯的采月。 沈眉庄想了想,道“这里光线不好,我听说不远处千鲤池那边皇上叫人多添了几盏宫灯,想必亮堂些,咱们去那边等吧,顺便还能赏赏红鱼。” 陵容替沈眉庄拉拉斗篷,然后定定去凝视她的脸,半晌,那玉颜,依旧是诡异的灰白色调未变。 “陵容你在看什么?怎的看着我脸还痴了?”沈眉庄摸摸自己的脸,不解道。 安陵容垂眸,掩去唇边苦笑,换上一抹轻松语调道“眉姐姐容色倾城,便是摸黑,我也看着欢喜。” “就你嘴甜。”沈眉庄亦替她拉紧斗篷。 三人缓缓往千鲤池方向而去。 黑暗中,一个黑影像是确认好什么之后,悄悄往翊坤宫方向摸去。 翊坤宫。 沈眉庄和安陵容离去后,一个小宫女轻手轻脚的收拾着屋子。 等收拾到安陵容方才落座的位置。 忽见旁边桌案上,一本古籍,工工整整的摆放在桌面正中央。 是那位安常在的!小宫女心道。 她还记得当时那小常在起身时,甚是宝贝这古籍,一点点的将这古籍封面褶皱全部抚平了,才离的座。 她一定很爱这本书吧? 小宫女往书籍封皮上看,写着《汉武故事》四个大字。 她将手轻轻抚上去摸了摸,喃喃道“真的那么好看吗?” 正走神时,周宁海突然进来道“云芝,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去服侍娘娘妆发?” “哎,就去。”云芝忙拿着书往正殿奔去。 一刻钟后,千鲤池边,红色斗篷的孤身少女,轻轻的往千鲤池中洒着饵料。 池中红鱼在宫灯的映衬下,仿若红玉雕琢。饵料荡起圈圈圆波纹,引得红鱼须臾往左,须尔又往右,甚有雅趣。 正当少女看的入神时,一个黑色影子悄悄往她身边靠近。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眼看就要覆到少女肩背。 那身披红色斗篷的少女,却忽然转身,快准狠的紧紧握住了这准备逞凶的大手。 “肃喜?” 第28章 安贵人 合宫上下,无人清楚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从御前的小太监口中得知,延禧宫的安常在在千鲤池赏鱼时,因一个名叫肃喜的小太监笨手笨脚,误将安常在撞进了千鲤池,致其至今都昏迷不醒。 皇上怜惜安常在无辜受难,生死不知,特晋安氏为贵人。 肃喜被当场杖杀。 又因安贵人出事地点千鲤池在华妃的翊坤宫附近,莞贵人指责华妃宫外侍卫救治安贵人不及时。 皇上顾及华妃安全,还撤换了一批华妃宫外的侍卫。 翊坤宫,华妃偷鸡不成蚀把米,怒摔了几个茶碗,才道“肃喜这个蠢货,推个人都能被人撞见!若他推的是沈眉庄倒也罢了,推一个久病无宠、连皇上面都没见过的常在中什么用?” 一旁,曹贵人轻轻提醒道“娘娘,现在那安氏已经是贵人了。” 华妃冷笑一声,“贵人?她也得有命当才行啊。江城江慎不是说她很有可能醒不过来吗?听说她底子本就不行,这次醒了怕还会与子嗣有碍。” 丽嫔幸灾乐祸道“娘娘,咱们这次虽然没有除掉沈眉庄,但废掉了一个安贵人,也足以叫那莞贵人和沈贵人伤心一段时日了。谁叫她们三人向来姐妹情深呢?” “可甄嬛那贱人一句话,竟把本宫身边的侍卫都给换了,害的本宫里外进出都不方便!" "娘娘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啊。"丽嫔见华妃神色越发阴沉,只得开口缓和气氛道。 “皇上当时,想都不想就应允了那贱人的话,你们说,皇上是不是对本宫有所怀疑了?”华妃想到肃喜是在皇上面前过过明路的,忽而有些担忧道。 “娘娘不必担心,无论如何,皇上都对外都宣称,安贵人是肃喜莽撞才误推进千鲤池的,这明显是在莞贵人面前维护娘娘您呢。”曹贵人适时的安慰了一句。 华妃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只不过,娘娘,听说昨晚撞见肃喜行凶的人是一个御前的小太监?怎会这么巧?”曹贵人垂着眸,假做随口不经意的问道。 “本宫瞧那人眼生,想必是替皇上跑腿的太监,叫做小栋子。他瞧见肃喜将那安氏撞进千鲤池后,还欲逃走,才当场将人拿获。” 曹贵人眸光闪了闪,没有继续问下去。 “哼!甄嬛那个贱人,她竟敢踩到本宫头上来。”华妃将茶碗的盖子恨恨按在茶碗上,一方面觉得郁火难消,一方面对甄嬛竟能轻易左右皇上的话,而感到暗暗焦心。 见她出神,曹贵人只得再次开口道“娘娘不用太担心,眼下甄嬛正得宠,恨她的人可多着呢。” “对了,那个史官女子身边谁伺候着?”华妃忽然转眸道。 “听说她失了宠,身边的太监宫女都纷纷托关系去了别的宫,除了昏迷不醒的安氏曾经接济过她一段时日,可怜如今正一个人。”丽嫔道。 “既然可怜,那就找个忠心的去伺候着。”华妃唇边露出一抹玩味道。 延禧宫。 甄嬛和沈眉庄守在昏迷不醒的安陵容床前,皆是满脸担忧。 方才那么多太医一起会诊,竟然没有一人诊出安陵容除了落水外,还身中奇毒! 叫她们对深宫的危机四伏越发感到惊心动魄。 “眉姐姐,你也不知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我是如何都不信,陵容是被肃喜不小心误撞进千鲤池的!咱们可别忘了,肃喜究竟是谁赐给陵容的人!” “我当然知道。只是陵容并不得宠,她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的对陵容动手?”沈眉庄道。 甄嬛垂眸沉思了会,忽道“你方才说,你替陵容去取书前,陵容觉得冷,你还跟她换了斗篷?” 沈眉庄心念电转,霎时浑身汗毛倒竖,一下子抓住甄嬛惊呼道“嬛儿!她要害的是我!陵容是替我受了这无妄之灾!” 甄嬛也不由掩唇道“姐姐,她故意留你到深夜,再叫颂芝支走你和陵容身边之人……若非陵容忽然磨着你帮她回去取书,还阴差阳错和你换了斗篷……只怕……只怕如今你就和陵容一般处境了。” “可是千鲤池离她的翊坤宫如此之近,她要对付我,也不该选在自己的地方,总该懂得避嫌才是啊!” “避嫌?我看她一点都不想避嫌!夜半浓妆而来,在这里耍了一通威风,若非肃喜被御前的小栋子来了个人赃并获,只怕还要怪是陵容当时不稳重才导致的落水呢!” 沈眉庄闭了闭眼,道“她见你得宠,又怕我二人羽翼渐丰,难以控制,就想先除掉一个,好让我们势单力孤,无法与她抗衡。只是没想到,计划好的事情却意外被陵容搅和了进来。” 两人不约而同往榻上看去,只见安陵容气息微弱,唇色苍白。 甄嬛道“可怜陵容命若游丝,皇上却只对外宣称,她是被小太监误伤。昨夜还开开心心的去了她的宫里。” 沈眉庄面沉如水,将安陵容的手放在掌心握紧,方道“且叫她猖狂,我如今奈何不了她,未必我今生都奈何不了她!” “开开心心”去了翊坤宫,若无其事回了养心殿的皇帝,在苏培盛面前狠狠将手中的碧玺手串扔在桌子上。 “说!究竟怎么一回事!好好的人怎么就被你们看顾到了千鲤池里!” 苏培盛立刻跪下请罪,道“皇上恕罪,实在是此事另有隐情。小栋子!” 小栋子往前膝行几步,将头磕在地面上,才道“皇上,那肃喜是华妃娘娘派去对沈贵人不轨的,安小主是阴差阳错,才误入此局……” 小栋子是苏培盛派去暗中跟着安陵容之人。 他见皇上发怒,忙将自己昨夜所见所闻,一字不漏的说给皇上听。 半晌,皇上才道“你说那肃喜是偷偷辨认了衣服颜色后,认错了人,才对安贵人下手的?” “是啊,皇上,他躲在暗处,眼瞧着身着安小主斗篷的沈贵人走过都无动于衷,见了身着沈贵人斗篷的安小主背影,才悄悄摸了上去。” “你既在场,为何没有及时救下安贵人?” “皇上,安小主是自己病发才落水的!那肃喜被忽然转身的安小主当场识破身份,本就心若死灰。但安小主仁慈,觉得肃喜那奴才素日安分,定是不得已被人拿捏了弱点才行此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之事,便叫他自行离去。然心悸突发,骤然昏倒。奴才离的远,这才没有及时救下贵人。” “那肃喜被杖毙时,可有翻供?” “回皇上,他似乎颇为感念安小主恩德,因为自知没有活路,所以一言不发。” “还算懂得知恩图报。既然他愿以此替他家小主搏份恩宠,那朕便成全他。以后此事不许再提,违者格杀勿论。”